《野火温柔》 分卷阅读1 野火温柔 作者:江水烧红 丢鞋 姜卷下了晚自习回家,一推开院门,以为自家被外星人入侵了。 雨后的水泥地反射出幽蓝色暗光,泡在红色塑料大盆里的扇贝缓慢浮游,像是借着大雨飞出海洋,又在雨停后不得已迫降至这个西北边陲的小城里。 满院子里晾衣架上夹着的粉红色大头多足生物,在金黄满月下闪着诡异的粉红色光芒,高高低低的晾衣绳上整齐排列着粉褐色的箭簇状生物,如同即将出征的海族。 远处蓝色星穹如幕布,院中满地月光映着积水水空明,老核桃树的斑驳光影闪闪烁烁,像是海底跳舞的小鱼。 不对,能呼吸,还在陆地。 低头一看,讨厌的红色匡威还穿在脚上。 姜卷掀开帘子进了房内,头一句话就是“这鞋我不穿了!”对这双鞋的厌恶程度已经超过了对满院悲壮折戟的“外星人”的好奇程度。 姜母一瘸一拐地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冒气的开水,“怎么了?”怎么了,还能怎么,因为这双鞋,她突然就多了一个绯闻男友。而且这个绯闻男友还是本班大名鼎鼎的“逼王”。 毫不客气地说,今天一天,姜卷都处在爆发砍脚的边缘。 而她的同桌竟然还在那儿幸灾乐祸! 对,就是方野这个狗东西,长得人模人样,经常不做人事。 这双鞋是姜卷表弟的,一个十二岁的男孩,鞋码已经穿到38了,因此,这双去年夏天才穿过几天的37码匡威当季新品就被打入了冷宫,直到姜卷去小姨家时,才得以借着她的脚重见天日。 姜卷从小姨的话里行间了解到这双鞋价格不菲,但是,衣服鞋袜这类东西向来被姜卷视为身外之物,从不在乎贵贱,能穿就行,最重要的是,嗯,她不太喜欢,这是一双血红血红的帆布鞋,她从不会穿这么亮的颜色。 小姨盛情难却,母亲煽风点火,于是,顺理成章地,一双靓丽逼人的美鞋扒拉在了姜卷的脚上。 一直到星期一,此鞋在姜卷起床迟到的马虎心情之下,甚至还获得了去人群密集场合露脸的机会。这种露脸行为直到早操时被身后的贾一尺踩掉左脚的鞋而达到高潮。 姜卷的红鞋一路被踢进了后面跑操的十七班。站在被冲散的人群里,找不到鞋的姜卷都快哭了,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正好被跑过她身边的方野看见了,“哈哈,笨蛋。” 姜卷在心里打他一拳。 还好,十七班是最后一个班,大操场上又只有高一一个年级,不至于死亡得太彻底。 如果是按照童话或者偶像剧的故事走向,马上就会出来一个王子解救公主于困窘之中,可惜这毕竟不是童话故事,姜卷不是公主,自然也没有王子,不过,此刻白马王子没有,装逼大王倒出现一个。 这不,贾一尺提着一只红色的帆布鞋笑容满面地向她走来。 姜卷不知该哭还是笑,她宁愿光脚踩玻璃,也不要与贾一尺扯上半点关系。 果然,“My princess,请问这是你的匡威吗?”贾一尺伸出一只手奉上红鞋,做出一个俯身下腰倾耳以请的动作。 姜卷当场原地死亡。 在同学们探究与玩味以及预谋起哄的目光中,伸手不是,不伸手不是,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把拽过害她此次社会性死亡的祸首——红鞋,趿拉进去就往教室里窜,连鞋带都没来得及系。 留下身后一地的哄笑。 班主任老杜向来知道班里这个活宝,“贾一尺,你踩别人干什么,想穿人家的鞋了?” 贾一尺不以为意,“怎么可能,我们本来就是情侣款。” 老杜和同学们都回过头去看他的那双大脚,果然,也是一双红色匡威,只不过姜卷的画星星,他的上面画月亮。 “哦——” 预谋起哄的目光终于瞅准时机落了地,一声拉长八个度的“哦”彻底将姜卷送上今日社会性死亡的高潮,当然,同时也荣幸出演了高一十六班今日绯闻故事的最新女主角。 老杜当然是个开明的班主任,因此,贾一尺只得到了一记意味深长的眼色。 只是贾一尺却不是见好就收的主,看眼色,他才不会,“我说真的,匡威真的出了情侣款,上季度的就是星星,这季度的是月亮,可不就是打造的情侣款吗?”贾一尺扯着嗓子和旁边的同学说。 大家都笑了,旁边同学还顺便攮了贾一尺几拳,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早操散后,高一十六班流传起了姜卷暗恋贾一尺并省吃俭用攒钱数月终于苦心孤诣挖出匡威过气款,成功打造情侣同款鞋的凄美故事。 姜卷一整天闷闷不乐,课间就伏倒在桌子上。 就这还阻止不了那些八卦的心,好几个女生都特意跑到第一排,弯下腰去看姜卷的名品鞋,一边看一边叽叽喳喳,完事儿还心满意足地笑。b 分卷阅读2 r   同桌方野不要脸地也加入了这些吃瓜阵营中,跟着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姜卷看着窗外,气得一天都没说话。 中午课间操出去,迎上了好几双打量的眼睛,姜卷这才知道,原来早上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外班,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贾一尺这个妖孽,果然害人。 他是开学两周后才转进来的,听说家里是做生意的,异地高考不方便,所以从北京的学校转回来了,他家在这个小地方也算得上有钱,贾一尺从小跟着家里人在北京长大,学得一口腔调浓重的京片子,再加上染头发,戴耳钉,上课抢答,打扮张扬,举止浮夸,又是借着家里的关系进的这个重点班,背后可没少被同学们笑。 她是造了什么孽,要和这个人联系到一起。 一整天下来,姜卷的脚趾都快把帆布鞋抠破了。 下午晚饭时间,姜卷也不打算去食堂,就待在教室里,翻开王后雄数学学案看。 “不去吃饭?”方野走前转过身问姜卷。 “不去了。”姜卷怏怏答道,低下头又用笔在学案上写写画画。 “真不去?” “方野,你真烦。” “那就等我买回来你看着我吃怎么样?” 姜卷皱了皱鼻子,眼睛眯成一条线,像只恼怒的幼猫。方野得了趣似的大笑几声,转身离去。 早上还是大太阳,晚饭时间突然下起了雨,一直持续了整个晚自习,姜卷感同身受地觉得,这是上天在为她哭泣。 晚读还没下,姜卷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叫,方野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姜卷,果然看见她那副垂眉耷耳的丧气样,他的嘴角悄悄咧起,把语文课本立起来,掩住整张脸,借着读书声小声向姜卷道:“知道我下午吃的什么吗?” “没兴趣。” “三号食堂新推出的煎饼果子真的不错。”说完,方野意犹未尽地咽了咽口水。 姜卷喉咙一动,嘴上还只管犟,“反正我是不喜欢煎饼果子。” 眼看姜卷上了钩,方野舔了舔嘴唇,暗笑,“是吗?我还给你买了一份,既然你不喜欢就算了。” 姜卷猛吞口水,巴巴地望着方野,“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喜欢,勉强一下也可以接受。” 方野摊手,两手空空,“哈哈,根本没买,笨蛋,逗你玩儿!” “呵呵,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好心。”姜卷把头歪到一侧,知道被耍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假装被桌上的书本抢走了注意力,仿佛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用手背抹着嘴唇,阴恻恻地说道:“离我远点,曹孟德好梦中杀人,我是好饿时吃人,你可危险着呢。” “别呀,吃我没味道,眼下有更好吃的给你,”方野侧身靠近她,“听过画饼充饥的故事吗?” “你干嘛?又想拿我开涮!”眼看着方野捉笔就要往自己的课本上画,姜卷一把移开书,只不过没移成功。 方野撅住书本一角,在书面中间画了一个黑色的大圈。 “喂!你的书拿来,你把我的画了,现在我也要画你的!”姜卷伸出手去抢方野的语文课本。 “我画的能变成真的,你的能吗?”方野牢牢把书护在胸前。 “切!你又不是神笔马良,还能画出个真的大饼来?再说了,就算成真了,也是个难看的黑色大饼,难道是被你烧糊了,焦饼子谁要吃!” 姜卷说完又去抢方野的书,“快点!让我画!” “不骗你,真的,闭上眼睛试试。” 看着姜卷一脸“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招”的表情,方野身子放低,伏在桌上,盯着姜卷的一双桃花眼真诚得不像样,“闭一回眼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真的。” 姜卷咬咬下唇,扬起下巴,“哼,我先信你一回,要是骗我你可就惨了。”说完,她闭上眼睛。 结果闭了眼睛还在说话,眉头紧蹙,忧心忡忡,“喂,方野,你可不是耍我吧,帮我盯着点班主任。” 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了,快睁眼。” 姜卷睁开眼一看,刚才方野提笔在课本上画的那个圈里躺着一枚巧克力派。 “怎么样,没骗人吧?” “是真的,”姜卷捂着嘴笑起来,“巧克力派,你在哪儿买的?” “下午一个煎饼果子没吃饱,就又去超市买了几个巧克力派,这不,还剩一个,就给你了。” “原来是让我帮你解决剩饭。”姜卷撇嘴。 “是呀,不愿意帮忙算了。”说着,方野伸手来抢姜卷手里的巧克力派。 姜卷一个转身,把巧克力派紧紧攥在手心,“干嘛,它现在是我的了,你抢我的东西干嘛?” “废话这么多,晚读都快下了,活该饿死。” “还不是怪你,再不许和我说话。” “哎,狼心狗肺是吧?” “方野同学的大恩大德我姜某人永世难忘——”姜卷拉长 分卷阅读3 嗓子一字一顿地向方野说道。 方野满意了,眯起眼睛,“快吃,我帮你放风。” 姜卷立起语文课本,将大半侧脸都挡住,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方野一边看门外的动静,一边看姜卷吃东西的样子,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 第一节晚自习很快下了,在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方野终于为今天上午所做的事良心发现,停下吃瓜的脚步,开始主动安慰起姜卷,“或许你可以不用那么悲观。” “什么意思?” “贾一尺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至少你从他的本地区匡威专属代言人手里边分了一杯羹。” 姜卷幽怨地看向方野。 “最主要的是你们二人联手为班里带来了快乐,你看,大家笑得多开心呀!”说完他就把脸埋在手心里,笑得双肩发抖。 姜卷抬手去捶方野,刚捏紧拳头,举起手,就看见班主任老杜推开门正盯着她,一脸震惊,那目光分明是说,原来这个表面上文静害羞的女孩不但绯闻缠身,而且私底下竟然还有如此暴力的一面。 截止到高一开学第八周晚上八点半,姜卷迎来了第二次社会性死亡,人设全面崩塌。 老杜一走,方野就笑倒在桌子上。 姜卷伸手欲拍他,在方才后遗症的影响下,心虚地又朝前后门瞟了几眼,“叮零零——”下课铃响了,方野看见她这副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终于放心地笑出声。 “哼。”姜卷一生气,转过头去,把拳头放在身侧,捏得紧紧的。 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就是,方野这个家伙怎么就和初见时不一样了呢。 九点半的晚自习终于下了,倒霉的一天让她度日如年。 一路上的坑坑洼洼里到处都是积水,姜卷一不小心踩进一个大水坑,鞋全湿了,瞬间气上心头,“倒霉倒霉倒霉。” 满怀郁闷地推开门,就看见刚才“海底世界”那一幕。 开水的热气从碗中缓缓腾升,姜母转身问:“怎么了,鞋穿着不舒服?” 脚底湿黏冰凉,姜卷灵机一动,皱着眉头说:“帆布鞋不防水,下雨天又冰又湿,穿久了难受。” 贾一尺的事肯定不能说。 “早上天还大晴,谁知道怎么到了下午突然下起雨来。”姜母说着把鞋收起来立在墙根,“明天太阳好的话晒一下。” 姜卷向室内环顾一周,“妈,我爸呢?” “你爸啊,接你哥去了。” “院里那些东西又是我爸搞出来的新花样吧?” “哎呀,我说让你爸不要搞,他非要搞,去了浙江一趟,就弄回来这些玩意儿,看见怪瘆人的,这么些海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卖出去。” 原来,院里的那堆让人误以为外星人进攻地球失败现场的东西是姜卷爸爸进回来的海货。 斗嘴 下过雨的夜晚是幽蓝色,踩着两只湿淋淋的帆布鞋就像推动两条漏水的小船,姜卷费力地回到家,一直等到碗里的开水凉了,才等到父亲姜文桥和哥哥姜长生回来。 姜文桥一走进来,姜卷就问:“爸,你院里头弄的都是什么呀?吓了我一跳。” 姜长生把书包挂在门口,转过来笑着说:“把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地方被外星人占领了。”这是一个清瘦少年,侧脸线条细致隽秀,与姜卷有七分相像。 姜母杜兰从厨房里提了热水壶出来又向碗里掺了热水,递给儿子,顺便白姜文桥一眼,“你说说你爸,跟着人家去浙江一趟,还弄了这么些祸害回来,好好的菜放着不卖,倒学人家南方人弄起海鲜了,这再卖不出去,海里的玩意儿又放不住,钱不是都打了水漂了?” 姜文桥不说话,姜卷笑着说:“妈,这满菜市场里都是普通蔬菜,咱们初来乍到,没有几个熟客,本来就不容易开张,弄些海鲜回来,别开生面,就算低价卖出去,起码也混个脸熟,让人家对咱们的摊位有个印象。” 听见姜卷这一番话,姜文桥忙说:“哎,对,还是我闺女聪明,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姜长生也笑起来,“我爸此举也算别出心裁。” 杜兰无奈地笑笑,语气里带点幽怨,“你们三个倒是一家的,我成了外人了。” 姜长生捉住杜兰的胳膊,“妈,别这么说,从此以后我改名叫杜长生行不?” 姜文桥忙凑到杜兰跟前,“老婆,我同意,要不我也跟了你姓,改名叫杜文桥,你看怎么样?” 杜兰瞟姜文桥一眼,“切,嘴上说得好听。”转过头去,却笑得异常甜蜜。 第二天,姜卷起个大早,到学校把昨天巧克力派的钱塞进了方野的语文课本里,她总归是不习惯欠人的。 方野早读时钱掉到了桌子上,他看着旁边正把脸埋在课本里苦读的姜卷,扬眉问道:“这是你干的好事?” 姜卷没搭理他,方野开始扒拉姜卷宽大的校服袖子,姜卷无奈 分卷阅读4 ,只好实话实说,“谢谢你昨天晚上借给我一个巧克力派果腹,钱我还你了,现在我还欠你一个人情。” “行吧。”方野的语气里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收起钱一把塞进口袋,顺嘴说道:“钱我收了,人情就算了。” 姜卷看他收了钱,松了一口气,只是心底深处却好像隐隐地失去了什么,淅淅沥沥得不太痛快。 * * * 昨天晚自习自己倒霉被老班抓到,不想这么快就轮到方野了,哈哈,真解气,想到这儿,姜卷心里乐开了花。 晚自习,虽然班主任让班长严管纪律,但是方野和姜卷依然明目张胆地借助地理优势两个人坐在讲台底下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不亦乐乎,抛给全班两道墨蓝色的背影,没人知道这两个看似最遵纪守法的好学生为班里嘁嘁喳喳的噪音分贝做了多大的贡献。 话题说到了童年看过的动画片,方野说:“《神厨小福贵》看过没?” 姜卷笑起来,“这个呀,当然看过了,第一个悲剧结尾的动画片,印象实在深刻,里边那个小蝴蝶太漂亮了。” “小蝴蝶不是《葫芦娃》里边的吗?” 姜卷一拍脑门,“哦哦,对,我记错了,那个是叫‘小飞蝶’。” 方野:“哈哈,笨蛋。” 姜卷:“就你聪明,你比聪明的一休还聪明行了吧,切。”说完,翻了个白眼。 方野乐得伏在桌子上。 姜卷说:“《小羊肖恩》也不错。” 方野接着就说:“那还是《海绵宝宝》更好。” “《马达加斯加的企鹅》是最棒的!” “《飞天小女警》吊打臭企鹅!” 姜卷突然想起一个动画片,就是这一部,诱惑幼小的她天天中午搬个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等少儿频道的动漫世界,保证说出来胜过方野,“《飞哥与小佛》看过没?” “没有,不过你看过《没头脑和不高兴》吗?” 姜卷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啊,这是什么,我怎么完全没印象。” “就是两个人,一个叫没头脑,一个叫不高兴,讲的他俩的故事。” 姜卷听了这话,起了坏心思,拍着手笑起来,“哈哈哈,我知道了,”伸出手指指着方野,“这么爱看这个片子,你是‘不高兴’吧。” 方野眼珠一转,马上笑起来,“那你就是‘没头脑’。” 姜卷为自己一时的嘴快付出了代价,前边的话一出,覆水难收,本来是奔着取笑方野去的,结果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撅起嘴,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不,我才不要当‘没头脑’。” “哈哈哈,你就是‘没头脑’。”方野都快笑死了。 姜卷伸手给了方野两捶。 方野揉了揉自己被姜卷凌虐过的小臂,面向姜卷小声喊话:“喂,你怎么变了,变成了个暴力分子。” 姜卷瞪大眼睛,理直气壮地说:“你不也变了,变得和我第一次见你时完全不一样了。” 心里默念:毒舌方野,你还我那个翩翩如玉的少年君子来! “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时候?”方野的神情突然变得非常专注。 姜卷突然语塞,对于她而言,他们的初见是难忘的,她清晰地记得,那是五月的倒数第二天,中考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她第一次来到长垣一中,空气里弥散着植物的清香,阳光好得不像话,天蓝得让人想流泪。 但是她不知道,对于方野来说这算不算他们的初见,毕竟她平凡普通,淹没在茫茫人海里就像水滴落入溪洋,方野肯定早就将她忘了。 他说的初见应该是指班主任分座位的那天下午吧。 “这你都忘了,笨蛋,才几周的事情嘛,我就说你才是‘没头脑’。”姜卷顺势嘲笑起方野来。 方野“切”了一声,不屑地别开脸,眼睛里却像有一本故事未完待续。 正好这时姜卷后面的同学,也是和他们一组的郑诗雯突然拍了拍姜卷的肩膀:“你俩在说啥呢,我注意到你们可说了一晚上了。” 方野和姜卷同时转过去,两人齐齐笑出声,姜卷说:“我们在讲动画片呢。” 郑诗雯眼睛一亮,“咦,啥动画片,说得那么高兴,让我也听听。” 姜卷正要开口说《没头脑和不高兴》,方野抢先一步说:“《蜡笔小新》。” 姜卷诧异地看向方野,却见他脸色如常。 郑诗雯撇撇嘴,“我还当有什么好玩的呢,《蜡笔小新》没意思,我妹看的时候我捎带着瞅了两眼,噫,好黄。”说完,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姜卷笑着说:“不至于吧,我也看过一些,还是挺好玩的。” 郑诗雯挑了挑眉,还是那样夸张的表情和语气,“那是你现在没看,你现在回去再看一遍,保证也接受无能。” 郑诗雯的同桌赵博宇从数学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又转了两圈笔,笑得意味深长, 分卷阅读5 “那说明你成长了。” 方野和姜卷笑起来,郑诗雯抬手去打赵博宇,赵博宇伸手做格挡状。 姜卷突然发现,她每次和方野闹着玩的时候,好像他从来也不挡,都是任由她胡作非为。 后门附近突然传来两声咳嗽,方野和姜卷赶快转身坐回去,大家都知道,那是为了对付老班从后门发动的突袭而事先设计的暗号。 姜卷提起笔,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了,可能是为了表演得更逼真一些,谁知方野这个家伙不仅自己完全不怵,还敢当面在太岁头上动土,把火引到姜卷身上,只见他凑到姜卷耳边,“喂,别装了,来,让我看看你在本子上写了些什么。” 姜卷忙伸手去挡,方野硬是拽开她挡在本子上的手,还一字一顿地读出来:“没头脑,与,不高兴。” 读完趴在桌上笑,“看来在我的指引下,你还真的找到了自己的本体,哈哈哈,‘没头脑’,你别装了。” 姜卷真想狠狠敲这货的脑袋,碍于班主任在后门,因此只敢在暗中伸出手到桌底,去掐方野的大腿面。 或许是用力太大,方野被掐疼了,吸溜一声,惹得姜卷笑个不停,心里暗道,“活该。” 班主任老杜神出鬼没一般,不知几时已经一路走到了第一排,此时就站在方野的旁边,姜卷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本想好心提醒此刻吊儿郎当的方野也坐端,摆出个学习的样子来,可是此情此景下却自顾不暇,只用手肘轻碰了一下方野。 方野收到这一信号,再察觉到身旁站着的面带笑容的老杜,猛得弹起来,反而把班主任老杜给吓了一跳,噌噌向后倒退了两步,差点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姜卷被这两位的表现给惹笑了,只是迫于老师的威势,此刻不敢发作,憋得肩膀发抖,两颊酸痛。 更有意思的是,方野见老师这个样子,想笑也不敢笑,再加上先前的尴尬,脸上的表情一时精彩纷呈,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拿起桌上平摊的一本数学的习题集,指着上边一个题号画了圈的题目,大大方方站直了凑过去问老杜,“杜老师,你看这个题应该怎么做,我感觉题目出的好像有一点问题。” 老杜可能也被方野的这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震惊了,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练习册,看了几眼题干,想了一想,说:“嗯,确实,这个应该是印错了。” 为方野解惑后,老杜径直走向前门,离开了教室。 姜卷终于放心地笑出了声,只是方野这个家伙,此刻竟然正襟危坐起来,端直如松,满目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番骚操作根本不是他所为。 “你就装吧你。” “我装什么了?”方野头也不抬,侧脸看过去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姜卷心想,不会是自己刚才把他给掐疼了,然后恼了吧。 正胡思乱想,犹豫着要不要给他道歉,就听见方野一本正经地说:“我在装‘不高兴’你没看出来吗?‘没头脑’小朋友。”说完就笑了。 姜卷:“……”这个梗永远过不去了是吗? 不过她已经想好怎么治他了。 于是,姜卷拿起桌上正在预习的物理课本,“方老师,你看这个题应该怎么做,我感觉题目出的好像有一点问题。” 没想到方野这个不要脸的家伙竟然坦然领受了“方老师”的称呼,一把拽过她的物理课本,“让我看看,嗯,确实,这里有一点问题。”说完又描又画。 “嗯?”姜卷疑惑,凑过去细看。 只见方野拿着钢笔就在她的课本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脑袋,上面顶了满头的钢丝卷,脸上大大地写着两个字:“笨蛋!” 姜卷气急,原来画的竟然是她,那满头桀骜不驯的自来卷,除了她还能有谁。 姜卷不喜欢自己的卷发,也不喜欢别人提起她的卷发,小时候在农村,别的小孩子就因为这个,说她是非洲人,是小杂种,都不和她玩儿,要不是哥哥姜长安出手,她不知道还要承受多少欺侮。 姜卷低下头,默默合上课本,收起来放好,翻开英语书开始做明天可能会被提问到的课后习题。 方野见姜卷如此,不敢再说话,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触了姜卷的逆鳞,心虚地翻开英语书,也开始安静地做题。 一直等到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课间的喧嚣爆发,姜卷的半个身子依然侧得远远的,没有一点回心转意的意思,方野也不敢和周围的狐朋狗友玩闹,也乖乖地坐在一边,不时将板凳移得离姜卷更近一点。 随着上课铃声响起,姜卷面前出现了一张字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我错了!”小小的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呵,感叹号倒是画得挺大的,字却写得这么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知错了。 第二节晚自习过了一半,姜卷又收到一张字条,这次连叠都没叠,就那么大剌剌扔到她面前,上面写着“原谅我!”大大的三个字,后面跟着小小的感叹号,底下还画了一个胖头,是个 分卷阅读6 秃子,面中小心翼翼地盘踞着“方野”两个字。 姜卷“扑哧”一笑。 随后提笔在秃头头顶上重重写了两个字“笨蛋”,后面跟着一个惊天的感叹号,一把拍在方野面前。 方野默默收了纸条,叠起来装进校服上衣兜里。 姜卷终于肯把椅子从墙边移出来,又重新摆放得端端正正,“刚才那种情况下你怎么突然想到要问老师题了?” “遇到这种场合删除是没用的,这种记忆一般都删除不了,只能覆盖。” 姜卷接着说:“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 方野点点头。 姜卷笑起来,“这不叫覆盖,这是叠加,关于你晚自习不专心还发神经的记忆一起叠加在了班主任的脑海里,从此以后挥之不去,哈哈哈哈。” 方野无话可说,为了维持自己脆弱的自尊心只好不屑地转过头去,姜卷只看见他翕动的长睫和发红的耳尖。 眼见方野的第一次吃瘪,姜卷开心极了。 她开始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这家伙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看着这个和她斗嘴的人的侧脸,她只觉得一切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借书 五个月前,阳光炽热,六月的野火扑过,盛夏的小镇熔化成一座漂浮的绿色小岛。姜卷正坐在五十公里外市一中的考场上奋笔疾书,她知道自己必然会考上市一中,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还会再次遇见方野。 说起他们的初见,那是五月的倒数第二天,中考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姜卷碰见方野,阳光明媚,无风,无云,长垣市第一中学的校园草木葳蕤,巨树参天。 姜卷坐一小时的城际客车到南站,乘公交到市一中,快速步行至办公楼二楼政教处,一位和蔼的中年教师递给她两张报名表。 她拿起桌上备好的圆珠笔,刚写两撇,发现笔芯不出墨,放下双肩背包掏出自己的笔,一下笔,不着色,甩了甩,再试,还是没用,她转开笔筒,笔芯油墨还有大半,她皱起眉头试图振臂再甩。 此时,身边递过来一支红色的圆珠笔。 姜卷有种被人发现丑态的窘迫。 她伸手接过,弯腰欲再写,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动笔前停下,问了一句:“不是红色吧?”说话间却并不抬头。 身后传来极有磁性的声音:“放心,红色外壳,黑色笔芯。” 她写完将两张表竖起来上下左右颠整对齐,双手递给那位老师,问道:“可以了吗?” 中年教师看了表一眼,“好了,可以了。” 姜卷转身,将笔递给它原本的主人,随即抬头,这才看清此人面容,肤色雪白,眼眸漆黑,略长的头发如野草一般东倒西歪地浮在头顶,倒是增加了几分桀骜难驯的少年感,与工整温润的五官相得益彰。 他在微笑,好像是在对她漫不经心的感谢作出回应。 姜卷当下心里一惊,像长期悬置在心头的东西突然坠了井,咣当一声,让她的心慌得厉害。 这时,门外传来清越的一句女声,“怎么还没好?”下一秒,探入一张少女的脸,肤白显眼,披散着的柔顺黑发垂落如云。 男生说:“马上就好。”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姜卷见女生退出去,也拉开门出去。 她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地走过,走到转角处却忍不住回头去看女生的背影,见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裙子,个子不高却很窈窕,长发柔顺得像瀑布。 姜卷想到接下来要坐一个小时的汽车,便径直去了卫生间,经过镜子前她摸摸自己满头的自然卷,感觉跟钢丝球似的,用力揉揉,又叹了口气,嗐,别人怎么就生了那么一头漂亮的头发呢。出来后顺便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问哥哥的药有没有了,又问父母有什么要她回去顺带的东西。 下楼后,她抬头看一眼湛蓝的天空,闭上眼,心里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轻松,接着便走入树荫下,高大的树冠群遮天蔽日,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下来,碎成一地斑驳,夏日正午鸟儿懒倦,只有蝉鸣震彻长空,更显得寂静。 她爱这寂静,看表,时间还有余裕,便打算多走走。 行至一处绿藤覆盖的木制长廊,见着了刚才那二位,两人正面对面坐着促膝长谈,不知男生讲了什么,女生弯腰大笑,姜卷站在离得稍远的地方观望,正对着男生,她刚欲抬脚离开,那男生好像投来目光,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错觉,姜卷心想。 肯定不是在看我,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快步离开。 再见就是开学时了。 八月二十三日,长垣市第一中学开始报到,提前三天,姜卷全家就搬来本市,租在建材西路一个大型花鸟市场的附近,这里离菜市场近,父亲姜长生和母亲杜兰准备抛下家里种地的老本行,在这里做点卖菜的小生意,住的大杂院里,也和他们一样,多是带孩子上学或者做点小买卖的背井离乡之人。 经过一 分卷阅读7 天的忙碌,傍晚出租房小屋里的暖橘色灯光亮起来,一切总算都安定下来了,姜家阖家从乡下的小镇上搬到了长垣市,姜卷进了一中,哥哥姜长生在二中读高二,姜文桥在旁边的菜市场租了个菜摊卖菜,姜母小时候受过伤腿脚不便,只帮着丈夫料理菜场的小生意,偶尔收收钱,记记账。 夜深了,小屋静下来,只有窗台上的一丛富贵竹还在暗夜里汪汪地绿着,或许对于一个饱经磨难的小家庭来说,这点生机就够了。 处暑一过,天地始肃,夜里就开始下雨,早起推开门,凉意扑人。 姜文桥和杜兰凌晨四点半就起来了,比他们过去在农村种地起得还要早一些,他们在菜市场的生意已经开始了。 姜卷一大早就被吵醒,起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是全家最后一个起来的人,收拾妥当,怀揣着一点轻微的对未来的恐惧和对陌生人的怯意,赶去学校报道。 因为阴雨连绵,开学为期一周的军训进行得断断续续,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在教室里磋磨,座位抽签抽在第一排靠窗处的姜卷,看着窗外雨中苍浓的绿意,再看看身旁同桌的侧脸,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第一次来长垣一中见到的那个人此刻竟然就坐在她的旁边,成了她在高一十六班认识的第一个人。 也是第一个主动和她说话的人。 “在看什么?” 姜卷回过神来,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慌乱之中低下头去,“嗯,没干嘛,就是看书。” 他穿着和初见那天一样的白衬衫,新剪的毛寸透着几分少年人的桀骜。 “这是什么书?” 姜卷揭开书面的封皮,示给他看,“《世说新语》。” “啊,就是讲了王子猷‘兴尽而返\039;的故事的那本书吗?” “对,你也看过?” “我只看过这一个节选出来的小故事。”方野说完抱歉地笑笑,“等你看完了这本书可以借我看看吗?” 姜卷笑着说:“当然可以。” 爱看这类书的男生真的不多,姜卷突然发现这家伙原来不是个绣花枕头。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虽然里面有一个“野”字,但与人相处的过程中却从来春风化雨,一点也不“野”。 姜卷又想起自己的名字,有一个“卷”,但为什么真的就是满头不顺眼的自来卷呢。 命运还真是不公。 慢慢地,姜卷发现,不公的地方还多着呢,比如数学,方野看一眼课本上的例题,就顺风顺水地一路从头做到尾,姜卷翻烂了数学课本,再一做题,中间的跨度不亚于从算出1+1等于几到证明哥德巴赫猜想。 还有英语,方野被老师点起来做对话,娓娓道来,流利明畅,再加上富有磁性的嗓音,简直就像在说自己的母语,姜卷的英语初中时在镇上应该还算不错的,到了高一十六这个重点班,就成了垫底,再加上屡屡被人嘲笑的浓重口音,一上英语课恨不得把头挤进桌兜里。 只有语文,姜卷还尚且能应付,但是一被点起来回答问题,就瞬间口拙词穷,舌头打结一般,每次尴尬得都想打了地洞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军训结束了,姜卷的《世说新语》也看完了,书按照原先的约定给到了方野手中,已经过了一周。 这天早上,姜卷收拾好东西早早就来到学校,秋日校园的早晨被白露团团打湿,西北的空气中有一股干燥的麦秸和干草味道,姜卷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很好。 来到教室一看,方野已经在看书了。 一见是她,方野笑起来,“你来得怎么这么早。”顺便站起来让她进到座位里边。 姜卷放下书包,整理校服领子,“没有你早。” “来这么早干嘛呀?” “今天起早了。” “这本书我看完了。”说着顺手把《世说新语》推到她这边的桌子上,“为了表示感谢,这本《小王子》送给你了。” “啊?”姜卷有些意外,距离成为同桌已经两周过去了,他们之间说话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姜卷慢热又社恐,不关己事不开口,稍微带点疑虑的事就以“不知道”终结话题,每日的视线不是在书上,就是在窗外。 方野大多数时候都在和后桌还有过道对面的几位同学说话,这些人中的好几位都是本市重点初中过来的,很是熟稔的样子,自从坐到一起,老早就开始认亲了。 开学才两周,就有好几位班里班外的女生经常过来找方野说话,姜卷在心里为这位长相过分好看的新同桌打上了花蝴蝶的标签。 听着大家都是市里的重点初中,再不济也是各县城里过来的佼佼者,姜卷想到自己来自一个偏远小镇,心下未免有些自卑,因她从不参与类似讨论,索性也没人问她,心里反而有点侥幸,两周下来也算落了清闲。 今日突然听见方野说要送自己一本书,姜卷第一反应就是震惊,脸上却不动声色,“《世说新语》你读完了觉得怎么样?” “简直就是古代文 分卷阅读8 人版微博,写得很有趣,怎么说呢,很有雅致,真名士,自风流,满篇的魏晋遗风。” 姜卷听了这话,笑起来,觉得这个人是个可以说话的人,“对,就是这样,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那你最喜欢里边哪个故事?” “嵇康锻铁。” 嵇康锻铁那一则讲的是有才之士钟士季,之前不认识嵇康,有一次拉了一帮才子去拜访嵇康,正碰上嵇康在树下打铁,见人来了,也不主动说话,专注打铁,旁若无人,过了好一会儿,钟士季要走了,嵇康才问他:“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士季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姜卷心下大喜,“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这个故事她印象深刻,于是说道:“这个不正和你上周提到的那则王子猷兴尽而返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哈哈,对,那个我本来想说的,后来又觉得还是嵇康打铁更有画面感。” 姜卷眉开眼笑,方野跟着一齐笑了,“你呢,你最喜欢的故事是哪个?” 姜卷歪着头想了想,在颊边伸出一根手指,很是天真的模样,“嗯,我,我最喜欢关于谢道韫的那个。” “是‘未若柳絮因风起’的那则吗” “不是,是‘林下风气’那则。” 方野说:“哦,这个我知道,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姜卷心里一惊,这家伙竟然能全文背诵,且一字不差,她忙问道:“你是不是过目不忘?” 方野挠挠头,对上姜卷发亮的双眼,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也就是记性还可以,这则正好又印象比较深刻。” “唔,为什么会感觉印象深刻?” “这则故事里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的主人公,不就是谢道韫吗,偏偏被称作谢遏之姊,王家之妇,而那位清心玉映的闺房之秀,除了张玄妹、顾家妇,她的真实姓名又在哪里呢?要不是谢道韫还留下了‘未若柳絮因风起’这样的句子,是不是也和这位顾家之妇一样了,我们又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呢?” 姜卷心里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悸动,这则她最爱的故事,曾在唇齿之间反复揣摩,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这样微妙的细节,甚至还数次为自己最爱的谢道韫在济尼口中打败了那位闺房之秀顾夫人而沾沾自喜,今日听见这样的话从一个男生的口中说出,心下未免有些惭愧。 “你说得真好。”姜卷低下头去,耳根微微发烫。 方野笑着问她:“你为什么最喜欢这个故事呢?” “那还不简单,我喜欢谢道韫呗,风韵高迈,穆如清风,‘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摇’。” 姜卷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大了,可能是振奋的情感一时难以抑制,所以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显得有些雄壮,后排几个稀稀拉拉的同学朝他们两个看过来,姜卷赶快捂住嘴,低下头去,脸色有些赧然,她知道这些东西对于喜欢的人来说是同好的气味相投,对于不喜欢的人来说就是卖弄和掉书袋了。 方野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面带微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姜卷受了鼓励,缓慢抬起眼睛,咬了咬下唇,“谢道韫不但能写诗,还能言善辩,帮王献之舌战群儒,又能文能武,你知道吗,她还能手持兵器号令一众女眷奋起杀贼呢。“不等对面的方野作出回答,姜卷又说:”林下之风,萧萧肃肃,又有一句‘月明林下美人来’,我可喜欢了。” 一口气说完,脸色微微发红,眼神里却是满溢的赞美和向往。 方野笑起来,眼神像在看小孩,“看出来了,你是谢道韫的小迷妹。” 姜卷歪着脑袋想了想,“嗯,这么说也不错。” 讲到此时天光大亮,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逐渐开始嘈杂起来,早读快要开始了。 姜卷自从来到长垣一中,第一次感到这样畅快。 一入了秋,凉雨浇寒,绿意一层层地开始削减,只不过,她这次看向窗外,心里却是欢喜的。 方野借着课本的掩护,头移到她耳边,眼里含着溢满的期待,轻轻说道:“《小王子》看完了,再和我说说吧。” 姜卷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像春野上的小鹿一般雀跃。 她目光直视着课本,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口里却只轻声答一个“好”字。 滴滴答答流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了,年轻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姜卷和她的同桌方野的脸上,开始描摹他们一整天的喜怒哀乐,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大雾 第二天一大早,大雾弥漫,姜卷走进雾气,就像是闯进了奶牛身上的白。 走到校园大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穿一身宽大的墨蓝色校服,但并不邋遢,反而显得有些超逸,那身影突然向姜卷招手:“嗨,姜卷!” 分卷阅读9 姜卷近视,只是日常并不怎么戴眼镜,一般只在上课需要看黑板的时候拿出来戴上。 所以现在根本不知道是谁。 只能停下,一直等着那人一路小跑到面前,这才看清,原来是方野。 两个人并肩而行,方野低头看她,“今天来得也挺早啊。” 姜卷说:“今天雾好大。” 方野说:“适合喝牛奶。” 说着将中指上勾着的淡绿色包装的鲜牛奶上下掂了掂,姜卷注意到一共有两袋。 姜卷觉得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又组成了一种奇怪的语境,好像雾气在这句话做的容器中被挤压成了汩汩流动的液体,张开嘴就能灌满喉咙,在空气中吸一口就是醇醇的奶味。以至于后来每逢大雾天,她都能想起这句话,进而鬼使神差地开一盒牛奶来喝。 “我喝过豆浆了。” 这是真的,姜文桥在附近的小家电市场淘了一个豆浆机,又称了二斤黄豆,给家里的孩子们改善生活。 “你吃过早餐了呀?” “嗯。” “那我这袋奶白买了。”方野看着手指上勾着的两袋奶,语气中尽是惋惜。 姜卷不说话。 主要原因是她不具备处理突如其来的善意的能力,而且是来自于这样一个人,怎么说呢,一个感觉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她再次决定逃避,只要她不说话,话题就像一波涌到她脚下试探的海潮,会自动退回去,还给她原来的安静。 两个人虽然并肩走在一起,却仿佛中间有一道无形的墙,把他们隔开了,气氛稍微又有些异变,重新退回了第一周刚被分在一起坐时的尴尬。 参天的古树和浓白的雾缠绕在一起,姜卷抬头看那黛色的树冠,疑心白雾会被洇成水绿,树上间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空气中静得仿佛能听见白露打落的轨迹。 就在这个时候,方野开口了,声音稳静清越,带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张彤云。” “啊?”姜卷摸不着头脑,“张彤云是谁?” “张彤云就是我们昨天说过的那位不知道名字的张玄其妹,顾家之妇。” 姜卷瞪大眼睛看向方野,毫不掩饰眼中的惊奇,“你怎么知道的?” “我晚上回去上网查的,昨天早上逞一时口快说完那番话,先前却并没做过任何调查和搜索,不太严谨,心里有点虚,回去就上网查了,果然查出来那位清心玉映的闺房之秀并非无名氏,而是叫作张彤云。” 姜卷少有的“哇”地一下叫出声来,倒是惊到了旁边的方野。 看见方野诧异地看向自己,姜卷忙堆起笑容,“我是说,这个名字很美,彤云,嗯,真的很美,惊到我了。” 其实惊到她的并不是张彤云这个名字,而是方野的所作所为,虽然那确实是个雅致的名,但远远达不到令她惊叫出声的程度。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人,这样缜密且行动力强的人,最重要的是,为了这样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个微不足道的古人,花费时间特地去求证的人。 姜卷扪心自问,她做不到,无论是那种真正的对异性发自内心的尊重,还是这种小心求证的精神,在从前的她那里,全都大而化之了。 她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方野在课堂上的表现那么优异,原来他的优秀已经是一种习惯。 姜卷暗暗捏紧拳头,心想,“我也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下去了,绝不能输给他。” 两个人一起走到教室门口,方野示意让她先进去。 早读过后,吃早餐的时间,姜卷看见方野把多出来的那袋牛奶给了过道对面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坦然接过,惊喜地笑了两声,“谢了,兄弟。” 姜卷突然感觉很烦躁。 她从桌兜里翻出那本《小王子》,放到方野面前,“我看完了,还给你。” 方野眉毛挑起,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容,翻开这本书看了一眼,“这么快就看完了,昨天晚上熬夜了?” “没有,挺薄的。” “怎么样?喜欢吗?” “不喜欢。” 听见姜卷的回答,方野先是吃惊,随即脸上闪过失望的神色,抿了抿唇,又换上了那种温柔的浅笑,盯着她的一双眼眸清亮而专注,“为什么?” 姜卷被他的这种专注而期待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开头去,声音里带了些难以抑制的烦躁,“《小王子》这个书呢,说它是儿童读物,里面暗喻太多,对成人来说,又显得有些质地轻薄,以儿童的视角在表达成人式的怀念,它更像是寓言,那种成人寓言,但是又不辛辣或者讽刺到底,因此显得不够纯粹。” 方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唔,原来你是这样想的,说得挺有道理的。” 姜卷皱眉,“怎么?你很喜欢这本书吗?”语气里带了些挑衅的意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在方野面前突然就会变得暴躁易怒,阴晴不定,但是又 分卷阅读10 不肯完全表达出来,所以总体而言异常别扭,连她自己也觉得不适。 就像一只古怪的猫,看见了天空中飞翔的鸟儿,觉得很喜欢,但是等到那鸟飞下来逐渐靠近的时候,它忽然呲起尖牙,试图将它赶走,并从中获得一种朦胧的快感,待那鸟飞走了,它盯着渐行渐远的影子又怅然若失起来,自怜得不像样。 对,就是这样,这就是姜卷所有闷气的根源,只不过她还没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方野并不理会她话中夹杂的嘲讽和挑衅,淡淡地说:“其实我还挺喜欢这本书的,我读的书不多,这个算最喜欢的了。” 姜卷马上生出愧疚和自责,或许她不该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嗯……不过里面有一些句子还是不错的,书里有几幅插图也不错。”姜卷生硬地挤出一个微笑,试图为方才的话找补。 方野的眼睛像复燃的灯火一样,重新亮起来了,“比如?” “比如,呃,那个……”姜卷开始挠头,她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力图寻找一个还算有点印象的句子,实际上因为对这本书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她昨天带回去也只是大概翻了翻。啊,有了,“比如,这句,‘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在它的某个角落隐藏着一口井。’” “不错,不管再危险的事物只要找到一点为人称道的地方就能称得上美丽。” “还有呢”方野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炯炯,姿态却是散漫的,姜卷没有意识到这场对话已经落入了方野的手中,开始全盘由他主导。 “还有……”姜卷抱歉地笑笑,有种面临居高临下的审判的氛围,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暴露出自己根本没怎么读过这本书的事,“嗯……我再想想。” 看样子方野不打算饶过她,他面带微笑盯着她,那眼神好像是在说:我在等你继续编呢,你可别停。 姜卷两颗黑眼珠转了一圈又一圈,准备第三次伸手挠头,方野终于放过了她,他笑着说:“那这句呢,有没有看到过,‘花是弱小的、淳朴的,它们总是设法保护自己,以为有了刺就可以显出自己的厉害……’” 他那惯常温润的笑容里面多了一种好笑和得逞的意味。 只不过,姜卷完全没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终于从被迫回忆原文扒拉词句的窘迫感中解脱出来,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听完他的话,竟然脸上浮现出一股小小的兴奋,“哦,这个我知道,原文是那个玫瑰说的,‘大动物,我并不怕,我有爪子’,你知道她说的爪子是什么吗?哈哈哈。” 姜卷笑起来,看向方野,然后自问自答起来,“就是她的那四根刺。” 方野先是一愣,然后也笑了,露出一口整齐发亮的牙齿,“看样子,你这不挺喜欢的吗?” “嗯,其实还可以,就是没那么喜欢。”姜卷把“那么”两个字拉得很长。 “明白了。”方野翻开书准备早上第一节物理课,姜卷也不再说话。 那本《小王子》孤零零地躺在两张桌子的分界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方野不把它揽走,姜卷也狠下心不去看它。 见方野突然敛容正色,姜卷以为自己对这本书的批评冒犯了他,心里觉得好没意思,整个物理课上都闷闷不乐,也没怎么好好听课。 物理老师姓查,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就站在方野和姜卷头顶的微机桌前讲课,快下课的时候布置了课后物理习题,大家都开始低下头做作业了,老查悠悠拿起保温杯喝了两口水,指着姜卷和方野二人桌面中间的《小王子》说,“这是谁的?” 姜卷情急之中慌忙低下头去,就听见方野的声音:“是我的。”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姜卷才听见老查不紧不慢地说道:“放在桌上一节课了啊,下次上课不要把与物理课无关的东西带到课堂上来。” 方野说:“是。”随后伸出手把《小王子》放进了桌兜里。 姜卷仿佛感觉到老查走之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于是将头埋得更低,脸烧得火辣辣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直到下课铃响了好几分钟,姜卷才回过神来,方野簇拥着一群男生从门口进来,心里正想着:真奇怪,这些男生上厕所还结伴。 突然,方野走到座位上,对着她发呆的脸,把手上的水珠弹了上去,一瞬间的冰凉促使姜卷反应过来,先是瞪他,看见他笑得得意,举起手作势要打他,旁边和方野一起进来的几个男生开始起哄,“哦——”地拉长嗓子大叫起来,吸引了后排大半的同学,一个个都站起来伸长了脖子来看,姜卷红了脸,“哼”了一声趴倒在桌子上,把脸埋在宽大的校服袖子里,随后就听见身后的哄堂大笑。 方野从容地抽出两张纸巾放在姜卷面前,落落大方地坐下去。 又把身子凑近姜卷,一手将《小王子》从自己桌兜里抽出来,绕过姜卷弯曲的前身,牢牢塞进姜卷桌兜,一手撑着桌面,附在她耳边说:“拿着吧,啊,已经都给你了,就是你的《小王子》了。” 姜卷微不可闻地“ 分卷阅读11 哼”了一声,埋在双臂里的头稍稍转了向,伴随着适时响起的尖锐的上课铃声,听见方野笑得肆无忌惮。 卖货 总而言之,自从他们搬来长垣市,事情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不到几天,泡在盆里、桶里、缸里还有晒在晾衣绳上的鱿鱼、扇贝和章鱼们被买光了,这当然得归功于姜文桥接近成本的低价,最重要的是遵照了姜卷的法子。 首先就是,从这批海货里选出一个最大的章鱼,用铁丝撑开架到一个高高的杆子上,在嘈杂哄乱的菜市场内竖起了一道鲜明的旗帜,这怪异的一景频频惹人注目,很快,姜卷爸爸的摊位前就聚起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其次就是让姜长生从网上下载了做鱿鱼、扇贝和章鱼等海鲜的各种烹饪方法以及一些生活上的小妙招,各打印到正反两面,印了好些,又让母亲杜兰按照网上的方法,又是清蒸又是爆炒,主要还是以凉拌为主,做了好些样品菜出来,杜兰做饭的手艺一流,虽然是第一次收拾海货,做出来的成品也是色香味俱全,对上来买菜的老头老太太们或者是下了班顺便来买菜的白领,就赶快把打印好的烹饪小妙招递上去,再把做好的一碟碟海鲜连同小牙签一起递上去,别人一尝,还真觉得不错,再一问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贵,都愿意捎带一点回去尝尝鲜。 菜市场人流量大,本来就不多的东西,你一点我一点,因此,院里堆积的那些海货,很快就卖光了,赚了来到长垣市的第一笔钱,虽然是一笔小数目,不过让杜兰心上压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周末,姜卷坐在摊前的小马扎上,与姜文桥一起看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姜文桥笑着说:“这下好了,开门红,你妈总算放心了。” 姜卷调整了一下双手撑脸的姿势,“就是啊,我妈焦虑,全家焦虑,只要她开心,全家开心。” “你怎么想起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法子来的?” “其实那也不算什么,爸,你要知道,在咱们这个十八线的偏远山区,没几个人知道怎么弄海鲜,不说吃了,估计连看都没怎么看过,你就算要卖,别人不知道回去怎么弄,估计也不愿意添这个麻烦,你把现成的烹饪方法提供给他们,又让别人当场尝了按这种方法做出来的成品,岂不是更容易得到反馈?这就叫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再说了,你知道为什么要搞试吃吗?一是我妈确实有那个手艺,二是吃了一点好处,大多数人都拉不下来脸,最少也得捎带着点东西走吧,卖不了肉还卖不了一点菜吗?” 姜文桥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也不知道我这样一个笨人,怎么生出你这么聪明的闺女来。” 姜卷看一眼正蹲在地上手里不停忙活着拣菜的姜文桥,笑着说:“那你得问我妈去。” “对,肯定是随了你妈,就是你妈不像你,没有上过学,腿又是那样。”姜文桥一脸惋惜,语气沉痛。 “爸,我妈腿怎么弄的,天生的吗,怎么从不听她说。” “不是天生,是意外,机子砸的。” 机子就是一种农用三轮车,农村常用来拉载庄稼货物,姜卷小时候就经常搭载这种车去邻镇看戏。 姜文桥又说:“你妈小时候和你姥爷开着机子上山去拉柴,下山的时候车翻了,你姥爷被砸中了头,你妈被压到了小腿,等人发现时拉到医院,你姥爷已经不行了,医生说你妈的小腿神经受损,就算骨头长住,以后也大概率会跛。” 怪不得,姜卷的母亲杜兰从来都不提关于自己腿的事,乡里乡亲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也没人说道,她一直以为母亲的跛腿是天生的。 杜兰的脾气不好,姜卷从小到大一直都有点怕她,现在想来,估计也是受家庭的影响,姜卷的姥姥,也就是杜兰的母亲,也是一个相当凶悍的女人,姜卷从来就不喜欢她,如今想来,一切皆有来路,只是那位老太太已经胃癌去世好多年了。 姜卷被一种宿命般的心酸击中。 “你妈的命不好,受了一辈子苦。” 看着情绪低沉的父亲,姜卷忙笑道:“爸,幸亏我妈还有你。” 姜文桥垂头丧气地“唉”了一声,“应该说,不幸的是,你妈只有我,跟着我,田间灶头,吃了半辈子苦,没有享过一天的福。” 姜文桥说到这儿,声音有点哽咽,微微侧转过身去,抬起胳膊用手背揉眼睛。 惹得姜卷鼻子也酸起来。 她的父亲,姜文桥,从小就学习好,爱读书,却命运多舛,年幼丧母,父亲新娶了继母,处处看他不顺眼,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后来又失了学,只上到小学六年级,却一辈子没放弃过读书和学习,不抽烟不喝酒,连所谓怡情的小赌都没有,在那个落后的山村里格格不入,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嘲笑与白眼,每天没黑没白地干活,终于把家搬到了镇上,给腿脚不方便的老婆开了一间小卖铺,又让儿子和女儿能在镇上的学校接受教育。 现在为了给儿子看病,女儿上学,现在又把家搬到了市里,这么多年过去 分卷阅读12 了,姜卷从没听过父亲抱怨过一句苦,喊过一句累。 他身上到现在还穿着小时候抱着她在集市上买的那件棕色的皮夹克,十几年过去了已经磨得不像样。 姜卷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她抬起头去看天,试图逼退满眼的泪水,用手指轻轻按压眼皮,让眼泪一点一点流下来,不要被人发现。 父女两个人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可能是为了缓解这种尴尬,姜卷又听见父亲姜文桥说:“你回去看书去吧,这会儿人不多,我一个人守在这儿也顾得过来。” 说话时始终背对着她,鼻音浓重。 姜卷站起来转身,瞬间泪如雨下。 为了回去不被母亲和哥哥看出来哭过的痕迹,姜卷绕着菜市场兜了好几个大圈,觉得眼睛没那么红了,才决定回去。 刚一进大门,就看见核桃树影下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坐着的是姜卷的哥哥,站着的是一位高挑俏丽肤色微黑的少女,太阳很好,在男孩身上打上一层金色的光,秋天的风不断挑动女孩的短发,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个不停。 姜卷蹑手蹑脚地溜进去,准备吓他们一跳,刚走到少年身后,女孩就笑出了声,指着正猫着腰的姜卷说:“回头看看,快,你看看她。” 姜长生刚一回头,姜卷就跳起来吓他,“哇呜。” 姜长生笑着去看身边的陈洋,像是在征求女孩的共鸣,“我当是谁,原来是哪里来的野猫。” 姜卷不理自家哥哥,走上前去伏在陈洋的肩膀上,眨眨眼睛,“你怎么来了,专程来看我的吗?” 陈洋双手绕到伏在自己背后的姜卷身上,去挠她的痒,“我来蹭饭来了。” 姜卷假作不满状,故意指着姜长生说:“让他去做饭,你不会心疼吧?” 陈洋又笑又恼,跳起来就要去拽姜卷的辫子,姜卷拔腿跑到屋里,“妈,你看谁来了?” 后面紧追的陈洋慌忙来了个急刹车,扒在门旁,脸红红的,听见姜母说一声进来,忙拉好袖子和衣襟抬步走了进来。 恭恭敬敬地问了一声:“阿姨好。” “早该请你来我家吃饭,只是前段时间一直没安顿下来,家里太乱了,今天既然来了,你可要多吃两碗。”杜兰笑着向陈洋说。 陈洋在饮食上向来不拘小节,“吃四碗都没问题!” 杜兰就喜欢这姑娘豪爽的性子,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姜长生马上笑着看向陈洋,趁母亲不注意,偷偷附在她耳边说:“没事儿,吃不完就剩下,一会儿我妈要是逼你吃饭,可别听她的。” 陈洋踮起脚尖,一只手挡在姜长生耳边,悄悄说:“我住在学校,天天吃食堂饭,好不容易来一次,肯定要填饱肚子的嘛。” 姜长生无奈地笑笑,顺手揉了揉陈洋的头顶。 姜卷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微微一笑,特意跑到哥哥面前皱了皱鼻子,“哼。” 这两个人,一个有了媳妇忘了妹妹,一个有了男友忘了朋友,都是重色轻友之徒!姜卷为自己同时失去了哥哥和发小气得当场多吃了两碗。 姜卷发现,这顿饭也是自从哥哥去年中考前被查出患有系统性红斑狼疮以来吃得最多的一次,他一直在笑,就像一个健康的人,那么幸福。 袜子 又是一个星期一,星期一是姜卷的倒霉日。 因为就在今天早上,姜卷又出了洋相。 早上闹钟突然坏了,一觉起来果然已经迟了,父母早就出去进菜了,二中离得远,姜长生也照旧早就出了门,家里就剩她一个,姜卷一骨碌坐起来翻出袜子跳下床,就往脚上套,套上去了才发现竟然只有一只,把床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来剩下那只,姜卷咬咬牙,不管了,草率地刷了牙抹一把脸,提起书包就跑。 一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长垣一中,还好,校门还没关,此刻姜卷是多么庆幸高一十六班在一楼,看了看表,还有三分钟,松了口气,估计不会迟到了,正准备大摇大摆地走向教学楼,突然感觉身上掉下来个什么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只消失了的浅绿色袜子,此时,正悠悠地躺在姜卷的鞋旁,坦然迎接她的青睐。 姜卷大脑一片空白,陷入迷茫状态三秒钟,终于,她决定抛下袜子跑路。 怀揣着只要我跑得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的信念,姜卷连身后也来不及看一眼,带着烧红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了教学楼。 直到坐到自己靠窗的座位上面,她才来得及细细品味那种尴尬的余香,没想到,更尴尬的还在后面呢,因为就在她坐下整整一分钟后,才发现旁边竟然没有人。 咦,雷打不动早到校的模范生方野有朝一日竟然也会迟到? 想到这儿,姜卷不免幸灾乐祸起来,等这家伙来了,她可要好好嘲笑他。 哎,不对!如果他也是从前门进来的话,不是正好会撞见那只惨遭遗 分卷阅读13 弃的臭袜子,呃,其实也不是什么臭袜子,星期天晚上才取出来的一双新的,浅浅的绿色,是希望的颜色,当然,也是醒目的颜色,想到这儿,姜卷觉得自己完了。 她只好寄希望于方野的视力,希望它能在周一早晨模糊一点,看不见满地枯黄落叶中的一点新绿,至于方野的腿脚,则盼望它们能在今天早上灵便一点,直接来上个百米冲刺,让方野一路心无旁骛地冲进教室,最后,姜卷只能更狠一点了,寄希望于方野家的时钟,今天早上直接坏掉,让方野忘记周一上学这回事,或许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有什么笑柄落入他的手中。 要不下了早自习再出去捡回来? 咦,又不对了,方野怎么就能知道那是她姜卷的袜子,上面又没写她的名字嘛,嗯,就是这样,方才真是糊涂了。 心思稳定下来的姜卷翻开课本,开始背书了,方野一屁股窝在凳子上,动静太大,倒把姜卷吓一跳。 不会吧,这么快就来了,难道自己遗弃袜子的惨烈现场已经被他全程目睹了?姜卷的心里咯噔一下。 或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她一整个早自习从头到尾没有主动跟方野说一句话,这要是换到平常,被她逮到了他的迟到现场,少不得要出言嘲讽两句,看着他吃瘪,可是今天,绝不能主动上门送死。 如坐针毡,早自习一下,趁着吃早餐的时间,姜卷赶忙冲出了教室,特意从教学楼的正门出去,果然,哪还有什么袜子,只有萧瑟的秋风飘过,卷起两片落叶。 往好处想,也可能是被打扫卫生的值日生扫走了。 姜卷发挥阿Q精神,试图让自己变得乐观一点。 起了一点用处,起码在课间方野和她搭话的时候,没有主动去问那只袜子的下落,而且一憋就是一整天。 其间她一直在装作与平日无二的样子,当然,语气稍微客气了那么一点,不过,她怎么觉得有点奇怪呢,好像方野淡定一如既往的语气里突然带有那么丝丝笑意。 难道是因为自己过于敏感了? 倒是后桌的那对活宝,郑诗雯和赵博宇,一整天闹个不停,赵博宇长得又瘦又高,惜字如金,一张冷脸,说出来的话也是冷言冷语,但是竟然常常能把伶牙俐齿的郑诗雯给说得哑口无言,每到这个时候,郑诗雯落了下风,就启动武力攻击,赵博宇就开始被动格挡,偶尔卖萌叫屈,或者干脆装死,要不是坐在他俩前面,谁能想到外号“行走的冰山”的数学课代表赵博宇竟然能有两副面孔。 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然,人家两位也许根本就没在意过,反正几乎所有声音都传到了前排的方野和姜卷耳中。 听了几周的墙角,一直到今天,方野终于神秘兮兮地对姜卷说:“他俩有情况了。” 姜卷捂嘴娇羞一笑。 眼看着同学们眼中高冷出尘的方野变得越来越八卦,姜卷在心里偷笑:“这是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世上谁人不吃瓜?不吃瓜的有几人? 那个和她谈论《世说新语》和《小王子》的如玉君子呢? 姜卷这样想着,那边方野也在嘀咕,人家两位有情况了,你倒是娇羞个什么劲儿,起初谈论诗书时还以为你是林下清风,后来才知道你原来是岗上武松,姜同学,就可劲儿装吧你。再说了,听了这么久墙角了,连这点眉目都看不出来,果真是个笨蛋。 第二节晚自习上课铃已经打了,教室里依旧和刚才课间一样嘈杂,可能是因为星期一大家小别初会,所以话格外地多,班长李旬拿了本小册子,快步穿过过道,跳上讲台,站在微机桌前,使劲敲了两下,逐渐安静下来了,说话的做题的喝水的都停下来,睁圆了一双眼看着台上的班长。 李旬先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随后翻开册子,开始宣读秋季运动会相关,底下的人都开始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李旬开始拿起笔统计各个项目的报名人数了,提到长跑,班里瞬间鸦雀无声,李旬又问了一遍,举手的人依旧寥寥。 这时候,方野身子靠近姜卷,目不斜视,小声道:“你怎么不报?”声音里隐约带有笑意。 “我为什么要报?” “你不是跑得挺快吗?” “你又知道了?” 方野把头转过来,凑近姜卷,在她耳边说:“脚底心凉不凉?”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姜卷的耳边,有些发痒,姜卷忙偏过身,“有病吧你。”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家伙不但是个喜好吃瓜的俗人,还是个臭流氓。 就在她将愤恨、鄙视和谴责的目光一股脑投向方野时,方野也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喂,我说,你一只脚没穿袜子脚底不冰得慌呀?” “嗯?”姜卷忙低头去看自己的脚,明明肥大的校服裤腿还牢牢地盖在鞋面上。 对面方野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姜卷恶狠狠地瞪向方野。 方野却视若无睹,依然一脸笑意,“你很喜欢绿色吗?” 姜卷心里一沉,完了。b 分卷阅读14 r   “你说说你,上次穿的就是翠绿,这次还是,翠绿色又土又俗,你是有多喜欢?” 哎?不对,上次被贾一尺踩掉鞋后确实将那一抹翠绿变成了操场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可是今天明明穿的就是浅绿色嘛。 “谁说的,明明就是浅绿好吧!最重要的是,凭什么说翠绿土!” 方野迫不及待地勾起嘴角,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哦,哪种浅绿,是这种吗?” 说完他马上从兜里掏出来一包被白色纸巾包裹缠绕的团状物体,用一只手指将它小心翼翼地挑开,笑着看向姜卷,“是这种浅绿?” 姜卷脸上的火热直接烧进了大脑,烧得一片空白,瞬间短路,脑海中放映幻灯片似的不断重复三个字,“怎么办?” 要不是窗子上了锁,要不是窗外夜太黑,她可能就直接跳窗逃跑了,反正这是一楼。 理智归位一秒钟的姜卷抓起那只袜子,连带着一堆层层叠叠的卫生纸一把塞进了自己的书桌。 幸亏这是第一排,而且还靠窗,又正好在高大的微机台下,因此没有几个人能看得见,准确地说,凡是发生在这张桌面上的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情。 姜卷眼泪汪汪,头也不转地就说:“你烦死了,方野,我讨厌你!” 方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胆小鬼。” 说完没一会儿,姜卷就听见旁边传来的翻书声,好像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一样,欻欻地,像跟书有仇似的,动静搞得很大。 讲台上的班长还在尽职尽责地统计各个项目的报名人数,提起笔扫了台下一圈,“男子三千米还有人报吗?” 没人说话,大家都低下头干自己的事去了,李旬撇了撇嘴,表示果不其然,突然,扫到眼皮子底下的方野,他突然眼睛一亮:“学霸,你好像一个项目也没报呀?” 方野抬头冷漠地看他一眼,“怎么,难道现在运动会已经从‘重在参与’变成了‘强制参与’了?” “哎,不是不是。”李旬忙摆手。 姜卷也停下手里做题的动作,竖起耳朵听他两人说话,眼看着方野义正词严地拒绝了班长,姜卷头也不抬,冷笑道,“某些人是不是不敢呀?胆小鬼。” 方野怒火中烧地看向姜卷,片刻后咬牙切齿地向班长道:“好,算我一个。” 李旬看着台下坐着的这两个人,一脸疑惑,看看方野,又看看姜卷,挠了挠头,终是说道:“好。” 提笔在纸上记上了方野的名字,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看向姜卷,“女子三千米人也不够,要不你也来一个?” 姜卷好像看见方野的耳朵跟个兔子耳朵似的“噌”地一下竖起来了。 姜卷笑了一下,“不。”拒绝得干脆冷漠。 方野果然转过头来,眯着眼看向姜卷,“你……” 姜卷提起唇角,呲牙咧嘴,跟只猫似的,“怎样?” 和好 一直到晚自习下,两人都没再说过话。 下课铃一响,姜卷就提起早就收拾好放在桌面上的书包,“让一下。” “不让。”方野八风不动,没有一点起身的意思。 “好。”姜卷冷笑一声,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扔,撸起袖子就开始将方野往外掀,奈何力气太小,方野坐在原地纹丝不动。 姜卷将书包重重甩在桌子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方野,你到底想干嘛?” “你想干嘛?” “我?我不就想回家吗?你看不出来?” “你就不能不那么阴阳怪气地说话吗?” “我阴阳怪气?”姜卷的声音抬高了三个度,瞬间惹来班里其他同学探究的目光。 方野抬起头看向站着的姜卷,“如果我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我先道歉行不行?” “哼。”姜卷偏过头去。 方野微微起身,无奈地将凳子向前拉了拉,让出一道空位来。 等到姜卷扶着书包贴着他的背从狭小的细缝挤出来时,方野突然拽住了她的校服下摆,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姜卷脚下一顿,转过身来,看见方野一双清澈无辜的双眼,心一软,“没关系。” “今天早上闹钟没响,我起迟了,一路跑到学校,突然看见你在我前面,正准备叫住你,然后就看见你袜子掉了嘛,我以为你要捡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就跑了,然后我就过去捡起来了。” “那你最后怎么不叫我?” 方野眉眼低垂,“你跑得太快了嘛。” “那你怎么不早点给我?” “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方野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毕竟是个袜子。”说完他怯怯地抬起头看姜卷一眼,“其实我都后悔了。” “后悔捡了我的袜子?” “哎呀,不是,是我本来就应该不捡的,那样你就可以趁着下早自习 分卷阅读15 去买早餐的时间自己捡回来了,这事儿不就完了吗?可它到了我这儿就成了个烫手山芋,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眼看着我出去白跑一趟也不跟我说一声?” “吃饭的时候能提臭袜子的事儿吗?” 姜卷气呼呼地说:“……你再说一遍?袜子就袜子,什么臭袜子!仙女的袜子能是臭的吗?” 方野反问:“仙女拉屎吗?拉屎的就不是真仙女!” “你……哼!”姜卷甩过头去。 方野作揖讨饶,语气卑微,靠近姜卷小声说道:“姜哥,算我求你了,快把你的臭袜子赶快回收吧,不瞒你说,我有点轻微洁癖。”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好像向她透露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看出来了。”小小的一只袜子上面缠了那么厚一层卫生纸,还有那用手指挑开纸的动作,好像她的袜子是什么惊天毒物,一不小心就会将他咬成丧尸一样。 姜卷微抬眼皮,“告诉你个好消息,那只袜子是新开封的,我一次也没穿过。” “真的?”方野忙抬起头来,脸上写满意料之外的惊喜。 “要不你闻闻?”说着假意伸手去书包的侧兜里掏。 方野忙提上书包站起来,眉开眼笑,“信了信了。” 此时教室里已经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都是正准备继续下一节晚自习的寄宿生。 方野和姜卷一起并排走出教室。 走廊里的灯光昏黄暗淡,两个人各自沉默,气氛变得有些暧昧,姜卷为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深深吸了口气。 方野突然开口:“你闻到空气中有股臭袜子的味道了吗?” 姜卷朝他胸口打了一拳。 下一刻,两个人一起弯腰大笑。 静谧的校园被夜露打湿,空气里飘来清新的植物气息和被阳光照耀一天的泥土和枯叶的味道。 运动会排在周四周五两天,姜卷没有报任何项目,被和其他不是运动员的女生一起安排组成了后勤部和宣传队。 运动会开场前要走方阵,大家从周一晚自习收到通知后就开始练习,由于方阵人选考虑到平均身高,姜卷这个165的中等个子,也被抓去充数了。 每天下午饭点都要出操练习,正好方野也在里面,两个人这几天经常同出同进,下午一起去操场,练完了再一起去食堂吃饭。 这天晚自习下了回家,两人一起出了教室,姜卷走到女厕门口,将书包卸下来随手递给方野,“我去个厕所,等一下我。” 方野接过书包,提在手里,乖乖站在女厕旁边等她,班里一群男生经过,看见方野这个样子,都又笑又闹地叫嚷起来,走廊里人多,闻声都看方野,方野红了脸,嘴里只管喊道“去去去!”说完慌忙转过身,面向雪白的墙壁,用脚去踢墙最底下的瓷砖。 姜卷洗完手出来,正好看见一帮经过的大个子男生,还有一个对墙的侧影,拍了一把方野,笑道:“怎么了,搁这儿面壁思过呢?” 见方野脸上未褪的红晕和残留的笑意,姜卷一脸郁闷,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 “没什么你笑得这么开心?” 方野把书包递给姜卷,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个笑话。” “什么笑话?”姜卷瞪大眼睛看向方野。 “走吧,边走边说。”方野提了提书包,开始说了:“有一个人出去买菜,走到一个摊位前,看见一种有点奇怪的菜,就问那个卖菜大爷那是韭菜吗,大爷说:‘喵’,她又问了一遍,大爷又喵了一声。最后你猜怎么着?” 姜卷看着昏黄路灯下地上盘旋的各种暗影,皱起一张小脸,瑟缩着往方野身旁靠了靠,“这也太吓人了吧。” “对啊,那人也觉得太吓人了,拔腿就走,回到家跟她妈说起这事儿,她妈听了,说:‘哦,那是韭菜苗。’”① 姜卷停顿了两秒,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弯了腰,直蹲到地上去。 方野也跟着侧过身去捧腹大笑,转过来正好对上姜卷抬起的头,看见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哈哈哈,这个好玩。”姜卷站起来,揉了揉眼角。 说完又笑起来,一直走到校门外两人都要分别了,姜卷还在那儿咯咯地笑个不停。 姜卷挥了挥手以作道别,转身竟然又弯着腰笑起来,方野看着姜卷笑到跌跌撞撞的背影,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有那么好笑吗?”嘴角却不知几时早已悄悄上扬。 * * * 运动会当天是个好日子,晴空万里,秋高气爽。 早上一来,走方队的同学已经纷纷按照班里规定穿了白色上衣和黑色裤子还有白色的运动鞋,早上太冷了,姜卷在白色卫衣外面又套上校服,走进教室,就看见方野的座位上是空着的。 难道他今天早上又迟到了,还是三千米长跑不敢跑临阵脱逃了?想到这儿,姜卷不禁笑出声来,方野这家伙在学习的战场上可以说 分卷阅读16 是呼风唤雨,只是一到了体育的竞技场上,就成了缩头乌龟,她几乎从来就没见过他像别的男生,在操场上跑步打球挥洒汗水。 方野最大的汗水可能就出现在解出数学练习册上最后一道大题之后——的那一声略带颤抖的叹息中。 不要小看这一声低沉的叹息,在被从全神贯注沉浸于做题模式中惊醒的姜卷看来,简直就是震耳欲聋的嘶吼。 于是每当这种方野流汗的时刻到来,姜卷口中的唾沫也开始蠢蠢欲动,“呸——” 有一次,体育课回来后,姜卷问方野,“怎么从来不见你打篮球?” 方野甩着刚洗过的手,在四溅的水珠中瞥一眼姜卷,用一种高贵淡漠实则装逼的语气轻轻吐出两个字:“太脏。” 姜卷不动声色见招拆招,“那你怎么不踢足球呢?” “不感兴趣。” “哦,我还以为是不会呢。” 方野急了,微微抬起胸膛,“不会?还有我方野不会的?”一边说一边抬起下巴用眼角余光扫视姜卷,语气轻蔑。 姜卷看着他那臭屁的神色,不屑地偏过头去,“切。” 所以自从方野那天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报了三千米长跑后,姜卷就时不时在他面前故意提起这件事,“方野,我问你个题啊。”每当这个时候,方野就得意起来,将手里的笔欢快地转上两圈,趾高气扬地示意她靠过来点,接受他智慧的洗礼。只不过这次,姜卷的反应让他出乎意料,这是方野头一次看见姜卷没翻他白眼,而是屁颠屁颠地凑过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方野表示有点不习惯。 “三千米的路程,一个人跑了二分之一个小时,请问……他是跑步还是散步?”姜卷笑倒在桌子上。 这消息还是那天从方野的老同学嘴里听出来的,方野的这位死党叫程鸣,个子矮,但是嘴巴长,能说会道,只是在不熟的人面前有点闷骚,就是在方野报了运动会的第二天,他就从最后一排特地跑到第一排来,“喂,你怎么回事,你忘了自己初中跑三千米走了半个小时的事了?宝贝,是什么让你如此逞强?” 全程方野一直在给程鸣使眼色,程鸣反而越说声音越大。 殊不知此时姜卷正歪着头竖起耳朵,一个字也没放过,虽然在听到“宝贝”两个字后差点吐出隔夜的饭菜。 不过也算得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那就是方野曾经跑三千米走了半个小时,对,“走”字加重音。 可真是个体育白痴啊。 姜卷摸了摸下巴,微笑着点点头。 此话一出,方野就知道,他的“好”同桌果然没揣什么好意思,眼珠跟着手里的笔一起飞转了两圈,随后便看向姜卷,笑道:“八百米的路程下一个人的时速达到多少才能将鞋子和袜子集体甩飞?” “哼。”姜卷气得扭过身子,她就知道,鞋子和袜子的事儿永远过不去了。 还是史铁生说的对,“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跑掉鞋子和丢掉袜子这两件事就是,不能说,不能想,又不能忘,她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却被方野妥善收藏。 当然,史铁生的原意并非如此,但是此时此刻的姜卷对这句话却真是感同身受,有些事确实不能变成语言,它们一旦被变成语言,就成了滋生尴尬的温床,让人无数次社会性死亡。 今时今日,拜方野所赐,她又梦回了社死现场。 姜卷双臂抱在胸前,态度强硬,表示决不妥协。 耳边传来方野气急败坏的声音,“喂,明明是你先的,你还恼了?” 道歉 两个人又是不欢而散。 姜卷回去想了半天,觉得确实是自己有些过分,理亏在先,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来到学校,准备给方野道歉。 没想到方野竟然不在教室。 姜卷收拾收拾东西也去了操场,早晨的阳光像金缎一样铺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操场上很多人走来走去,地上很多长长的影子交错又分离。 姜卷从操场下面那道鹅卵石铺就的斜坡上来,一进到跑道边缘,就看见栅栏旁龙爪槐树下站着的那个瘦高的背影,白衣黑裤,长身玉立,头顶的黑发茂盛浓密,后脑勺一撮桀骜的头发横空出世,金色阳光在他的白色卫衣上洒下一层金粉。 姜卷笑起来,“方野!” 方野转身,微眯着眼,皮肤在白衣的照耀下显得更为白皙,长眉浓密,低垂的睫翼在眼下覆上两道暗色,看见不远处挥舞手臂的女生,他咧开嘴笑起来,“姜卷儿!” 因为“卷”后面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个儿化音,所以就叫成了“姜卷儿”,让人有点想起街边的馍店里卖的“花卷儿”。 姜卷咽了咽口水,听见他在别人面前这样叫自己,心中不知为何好像突然泛起一种隐秘的欢喜。 几步跑过来,笑着抬起头看向方野,“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提前来操场上散散步。”方野一 分卷阅读17 双浓墨的眼瞳盯住她,隐约带有笑意。 她知道这是在揶揄那天自己对他运动能力的嘲讽,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下定决定给方野道歉,但是话到了嘴边,就跟粘住了似的,怎么都说不出来。 幸好方野似乎已经打算撂过这件事了,他看了一眼穿着单薄的姜卷,说:“怎么不把校服套到外边,你不冷啊?” “你不还是一样?也就穿了一件。” “能一样吗?我可是男的。” “男的就厉害了?” “不是男的牛逼,是因为男人身上的肌肉多脂肪少,而女人身上的肌肉少脂肪多,肌肉在使碳水化合物和脂肪氧化的过程中会消耗掉大量的卡路里,散发出大量的热能,所以男人的新陈代谢快,女人的新陈代谢慢,男人消耗掉的卡路里多于女人,因此体表要比女人的温暖,其次,女人皮肤里的冷觉感受器比男人身上更灵敏,会更快地把关于‘冷’的信息传递给大脑,最后,因为女人体内的雌激素含量高,体内的热量更容易转化成脂肪存储起来,这也让女人可利用的热量减少。” 听方野一口气说完这些,对面的姜卷目瞪口呆。 两人旁边从始至终被忽略的程鸣则是张着嘴,一脸痴呆地望着方野。 只有到这种时候,姜卷才想起向周围和自己一样的凡人身上寻找认同感,她果断去看程鸣。 果然,程鸣也一脸震惊地看向她,两个人飞快地交换了眼神。 方野看看痴姜卷,又看看呆程鸣,无奈地挑了挑右眉。 “这不是小学知识吗?” 程鸣都气笑了,拍了一把方野的肩,“呵呵,我怀疑咱俩上的根本不是同一个小学。” 姜卷:“……”那我可能没上过小学。 操场前方看台上的学生会和校园广播部的同学开始调试音响,高亢嘹亮的《运动员进行曲》瞬间响彻整个校园,在欢快的音乐声中,各班班长开始喊人集合。 程鸣不在方阵队伍中,他看向方野,说:“你们去吧,我一会儿还要跑五十,先去热热身。” 见程鸣走了,姜卷一边和方野往队伍里赶,一边问:“你的三千怎么办?也需要提前热身吗?” 方野笑着说:“我的三千要是提前热身,我今天的比赛也就止步于热身了,估计到时候就不光是走了,可能得全程爬着下来。” 看着方野如此调侃自己,姜卷歉意上涌,抬手去摸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啊,那天不该拿这事和你开玩笑的。” “没事儿,你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了。” “祝你今天轻松过关,不要有压力,重在参与。” 方野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姜卷先走了两步,刚要汇入队伍,突然又回过头来,走到方野跟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嗐,其实也不算秘密,按你的话来说也就是个事实。” 方野皱眉,“嗯?” 姜卷凑过去,用手挡在嘴巴前边,小声说:“其实我初中的时候跑八百跑了倒数第二。” 方野诧异地抬头看向姜卷,好像明白了什么,随即脸上绽放出一道灿烂的笑容,他潇洒地抬抬手,“拜——跑完了见!” 姜卷本来想说加油的,又觉得同学之间这样好像有点矫情,没敢开口,就只点了点头,连个“拜拜”都没说。 伴随着激情洋溢慷慨激昂的全国大中小□□动会统一指定曲目《运动员进行曲》和清脆嘹亮的女主持的嗓音,“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一十六班的健儿们,天空中的号角声已经响起,他们朝气蓬勃,无所畏惧,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他们坚信能做雄鹰,搏击长空,他们立志成为蛟龙,翔游四海,在这个秋天,开山破海,这是一群最勇敢的人,让我们为他们呐喊,为他们加油!” 姜卷走在队伍里,紧张坏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走成顺拐或者踢错正步,一直走到主席台前,向右转敬礼喊口号的时候,她已经快紧张得说不出话了,只能听见旁边的同学在大声喊:“高一十六,争创一流。山中猛虎,水中蛟龙。” 这个口号是班长李旬选的,很有一些社会气息,不过在班主任老杜那儿竟然一次性通过了,姜卷觉得这应该是当时候选的其他的那几个更过分的缘故,据说老杜看了班长拿过去的那堆待选字条,颇为隐晦地对着办公室其他老师说了句:“我们十六班的娃儿们很有创造力和幽默感啊。” 班长过来后先是一脸丧气,摸了摸鼻子,随后马上又抬起头换了另一幅面孔,大笑起来,“同志们,老班通过了,通过的就是我那一条。” 健忘的同学疑惑发问(或许是故意找碴也未可知):“哪条?” 李旬在讲台上摆出一个功夫架子,“哇呀”一声:“山中猛虎,水中蛟龙!” 全班异口同声地大喊一声:“去!” 大家都笑翻了天。 方阵走下来,姜卷长吁一声,一个大任务已经解决,终于解脱了。 分卷阅读18 开幕式结束后,运动会正式开始了,姜卷找到班里的据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百年孤独》,又掏出一本《青春美文》的杂志来,垫到大杨树下的那一道石台上面,坐了上去,开始看书了。 中间和后勤队的小队长庞娜去班里搬了一趟矿泉水和葡萄糖,为了给提升班级积分出一份力,又写了几份运动会稿件,也让庞娜帮忙一起带去投给广播台了。 庞娜回来后一屁股坐在姜卷旁边,姜卷正准备给她找纸说垫一垫,这个石台上有灰尘,没想到庞娜根本就不在乎,她提起校服衣襟一角,笑着说:“校服不就是用来干这事儿的吗?”说完就翘起二郎腿,从兜里掏出手机。 姜卷被她逗乐了。 庞娜个子不高,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齐刘海高马尾,声音又脆又甜。两人虽在一个班里,却不过是点头之交,这是姜卷第一次和她说话。 庞娜看姜卷正在看书,凑过来说:“你看的这是什么?” 姜卷把封皮翻开给她看,她看了一眼说:“哦,《百年孤独》啊,我看了,但是没看下去。” “你不喜欢?” “外国人名字太难搞了,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哈哈,我也是,不过我都用中国名字给它代替了,比如,布恩迪亚就叫皇甫铁牛,□□苏拉就叫欧阳翠花。” “哈哈哈,你给人直接干成乡土文学了。”庞娜笑着说,又摸摸下巴,“嗯,不过也算个办法。” “本来不就是南美洲的乡土文学吗?” 庞娜点点头,“这么说也行。” 姜卷问:“你在手机上看什么呢?” 庞娜神秘兮兮地笑起来,勾勾手示意她靠近,等姜卷凑过来时她靠上去小声说道:“你看耽美吗?” “耽美,什么是耽美?” 庞娜示意她靠得再近点,附在姜卷耳旁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哦。”姜卷恍然大悟,“我没看过。” “来我给你推荐几个。” 庞娜一边说一边翻开手机上的书架,兴高采烈地开始给姜卷逐册讲解安利。 突然,听见喇叭里在喊男子三千米要开始检录了,姜卷猛地站起来,庞娜惊了一下,“快到你了?” 姜卷反应过来,感到脸热,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我,这不是咱们班有好几个要上场了,我突然想起来,咱们是不是得提前准备好水和葡萄糖啊?” 庞娜听了这话也站起来,“你看我,说到兴头上差点给忘了。” 检录完了,姜卷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方野的身影,跑道起点处乌泱泱站了一群大高个子,方野长得不矮,但是淹没在这些人里也让姜卷一时难寻,听说检录的时候已经有两个找不到人了,不过姜卷知道这两个逃兵里面肯定没有方野,因为她相信方野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 比赛的枪声一响,运动员们如同一簇离弦之箭,“噌”地一下就向前冲去,两侧围观群众的加油声和擂鼓声此起彼伏,震破天际。 庞娜“啧啧”了一番,说道:“不瞒你说,我最喜欢看的就是男生用尽全力奔跑时的腿了,感觉很美,又有力量。” 姜卷看见了方野。 赛跑 姜卷看见方野的第一眼,一紧张,自己的两只脚也踮起来了,只见方野一开始还冲在前列,只是不到半圈就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姜卷在心里为方野捏了一把汗。 眼睛一直死死地盯住方野,见他逐渐与人群错开,姜卷气得直跺脚,“好好的一双腿,也没见比别人短多少,怎么就这么慢呢?!” 别人的第一圈来得太快就像自由恋爱中的龙卷风,方野的第一圈羞羞答答就像包办婚姻下的新娘子,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加油声到了方野这儿已经变得稀稀拉拉,只有跑道两侧的十六班本班的亲同学还有一些同为重点班的十七班的近亲们坚持不懈地在为方野加油。 姜卷在两侧长大的嘴巴和嘶吼的声音中,也笑起来,放心地大声喊着加油,只不过随着方野的身影逼近,声音越来越低。 身旁的庞娜显得非常激动,本来就清脆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点刺耳,看见方野从眼前经过,她声嘶力竭地大喊:“加油!方野!加油!” 姜卷回过头看庞娜一眼,嘴里依旧小声地喊着加油不停。 十六班的男生们不满足于口头上的加油,已经开始擂鼓了,鼓声震天,显然起到了极大的激励作用,因为就在这片刻的欢腾的鼓声中,方野后边的那位小胖同学弯道超车,一个加速就把方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好的,在同学们的瞩目和鼓舞中,方野这下从倒数第二,变成了倒数第一。 方野跑的第四圈,赛程已经过半,可能是气不过,又抢回了倒二的宝座,姜卷眼看方野又要经过,加油声又变小了,虽然心里比自己跑还要激动,脸上却是风平浪静。 随着方野靠近,姜卷看见他平日里白皙的 分卷阅读19 脸和脖颈变得通红一片,咦,不对,他好像怎么往外圈跑过来了,而且越靠越近,她的瞳孔不断放大,直至倒映出方野那张紧皱眉头的汗湿却更显英俊的脸,姜卷心里猛然一沉。 “谢了。”方野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 姜卷这才发现,方野是跑过来要拿水的,原来庞娜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一瓶矿泉水带在身边,前几次方野经过的时候她都举瓶示意了。 方野低垂着眼接过水的同时微微侧头,直直看向姜卷,浓密的长睫上沾着几滴润泽的水珠,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发际和眉骨上方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整个人的轮廓英俊如出水的雕塑,姜卷突然心跳加速。 不过只是一眼,方野什么也没说,潮湿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 方野接过水,拧开瓶盖,一口也没有喝,将整瓶水尽数从头顶倾泻而下,然后甩甩头,就像一头刚从水泽里爬上来的狮子,四溅的水珠在眼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就像是一道凭空出现的彩虹。 周围的人群一见此状,似乎比方野本人更受鼓舞,纷纷欢呼呐喊起来,方野淋过水后,扔掉瓶子,抬腿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前冲去,在前方的直道上连超三位。 众人齐喝一声:“好!” 姜卷也拍起手,笑得异常开心。 这是三千米的最后一圈,眼看着方野中途的加速功亏一篑,越来越慢,如同脚下拖了一个几千斤重的秤砣,而且脚步虚浮,唇色苍白,姜卷心想:“不好,这家伙不会是体力透支了吧。” 方野虽然跑得很慢,但是始终没有停下来,也不像最后那位体型偏胖的同学一样浑身写满无奈和放弃,已经开始改换成慢走了,方野还在用尽全力地奔跑。 倒数第二,不赖嘛,赶上我了,姜卷心想。 眼看就要到终点了,方野忽然在最后的五十米发起冲击,像是久困沙漠之人最后时刻看见绿洲一般,带着求生般的意志一路狂奔,终于超过了前边那位大个子,方野倾向终点的红线,弯下腰,扶着胸腔,大口呼吸,张着嘴拼命地吞咽口水,本能地要坐下去,被早就等在终点线的班长和其他平日里一起玩的好兄弟一把拽住,扶着他四处走动。 姜卷正欲拔腿凑上前去,突然看见庞娜飞快地跑到班里后勤部的桌位上,抱了两瓶水和一板葡萄糖挤进方野周围的人群中,姜卷顿下脚步,远远地站在以方野为中心的人群之外,静静地观望他们。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离他很遥远。 就像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即使从来没有人阻挡她的脚步,没有声音禁止她的行动,但是,她就是觉得,他们离得很远,一旦进入人群,他们很快就会被分成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人们会围着他,兴奋地与他交谈,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而她,永远站在人群的最外围,驻足观望,脸上挂着灰淡的神情,沉默地,永远做一个路边的旁观者,甚至连那个递上鲜花的人都不是。 和暖的秋阳之下,姜卷眯着眼望向远方。 只有在教室里紧挨着的两张桌子上,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和他抬杠、互损、懊恼,在那样的狭小时空里,他们甚至像是一对亲人。 突然,方野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姜卷身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扬起下巴,笑着说:“姜卷,我赢过你了!”眼神灼灼,笑容又明媚又狡黠,还有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丝讨好,像是在隐隐期待奖励的小朋友。 姜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神经病!” 方野抬手递给她一瓶水,“怎么样?为我加油喊得口渴不渴?” 姜卷把双手往身后一背,害羞得低下头去,却还是只管嘴硬,“才没有。” 方野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自己的一群兄弟,指着姜卷笑着对那群起哄的人说:“看吧,死鸭子嘴硬。” 人群爆发出轰然大笑。 说完把姜卷的双手从后背捉过来,一瓶水硬塞到她怀里,“笨蛋,站那么远干什么?” 姜卷抬头看他,连耳朵都红透了,撅起嘴,又眯起一只眼,下巴微微倾斜下压,用她常用的表情打出警告牌。 方野显然不在乎她的警告,得意地挑眉,“离得太远不方便我嘲笑你。” 姜卷面对着一张张看戏的笑脸不好发作,又恼又羞,失语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倒数第三很牛逼吗?” “比倒数第二牛逼。” 姜卷此时十分后悔把自己初中的时候八百米跑了倒数第二的消息告诉方野。 “方野,你是笨蛋吗!” “是比倒数第二聪明一点的笨蛋。” 姜卷气极,抬腿就朝方野的小腿踢了一脚,方野一点要挡的意思都没有,任凭她踢过来,然后等到被踢中了就抬起头大笑起来。 “神经病!”姜卷捂着脸跑远了。 身后的笑伴随着循环播放了一早上的《运动员进行曲》,在姜卷听起来,简直是响彻云霄,她的脸红得像被太阳烤熟了。b 分卷阅读20 r   “方野,你完了!” 拍照 第二天运动会,姜卷早早就来到教室,和庞娜还有其他后勤队的同学们一起把桌子水旗子什么的都搬到操场上去。 太阳出来了,清晨的阳光让一切短暂和长久的事物都显得同样珍贵。姜卷刚坐下来拿起书,就看见有个人穿一件黑色夹克,白色工装裤,头上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脖子上挂个相机,叮叮当当地朝自己走过来。 那人一直走到自己面前,姜卷抬头看上去才认出是贾一尺。 贾一尺抬了抬帽檐,露出一双又薄又长的单眼皮眼睛,开口是后鼻音稍微重了一点的普通话,“我可以给你拍一张照片吗?” “啊?”姜卷第一反应就是意外,随之而来的还有疑惑。 “这……拍照片是有什么用呢?” “我正在拍摄运动会的相关题材,希望可以把你看书的样子也加进去。” “会展示出来吗?” 贾一尺转了转帽子,“目前只是我个人的一个怀旧题材,至于发表,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可能会吧。” 姜卷听明白了,原来这位同学是在执行一个别出心裁的怀旧计划。 如果不发表,那就好,她暗中早想过发财,但是对出名,不但不向往,就是想到了那么一丝可能性,都会感到畏惧,就连自我介绍时说出自己的姓名都会有一种被扒了隐私的难堪,得到了还算安全的回复,姜卷放心了,“好吧。” 如果以后要发表,天南海北的人,谁能认出一个平凡高中女生的侧影。 贾一尺得到姜卷的肯定回答,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这个怎么弄?我需要站起来吗?”姜卷正准备起身。 “不用不用。”贾一尺拿起相机,朝后退了两步。 姜卷坐在矮阶上,双腿齐曲起来,书铺在膝上,低下头看书,因为镜头的缘故,很有些不好意思,便抬了手去拢耳边的碎发。 那边咔嚓一声,贾一尺喊道:“拍好了。” 姜卷瞪大眼睛,“啊?我还没准备好。” “那咱们再来几张?” 姜卷心里想的其实是不拍也行,却不好直说。 “嗯,就这样拍吗?” “你要道具吗?” “你还有道具?” 贾一尺把头上的黑色棒球帽取下来,隔空抛给姜卷,“戴上。”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姜卷抬头,被阳光刺激得直眯眼,正好,这个帽子又能遮阳,又能挡脸,就算入了镜以后发表了,也没几个人能认出是她。 姜卷毫不扭捏地把贾一尺的帽子抬起来,潇洒地往头上一扣。 这下她的姿势和神情都变得自然多了,主要是心里安定,棒球帽的帽檐正好把上半张脸挡住,在书上投下一道阴影,方便她读书。 姜卷抬起小拇指,用长长的小拇指指甲划过书上的一行行铅字,仿佛忘记了面前的摄像镜头,只听见贾一尺在那边不断地咔嚓咔嚓,不知道拍了几张。 “姜卷儿,你干什么呢?” 姜卷闻声抬头,看见是陈洋,笑起来,喜出望外的样子,站起来高兴地说道:“陈洋,你怎么来了?” “我特意来找你的,废了好一番劲儿,才找到你们这个大名鼎鼎的重点班。” 姜卷不去理会陈洋的揶揄,走到陈洋身边,“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陈洋笑道:“没什么事儿,主要是叫你出去玩儿。” “去哪儿玩呀,运动会期间不是说不能随便外出吗?” 陈洋摆摆手,“哎呀,你也太老实了吧,别人都进进出出八十次了,你还在这儿当留守儿童。” 姜卷想了想,面露难色,“可是……出去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呀。” 陈洋神秘地眨眨眼,“我有一个好地方。” “在哪儿?” 陈洋拉住姜卷的袖子,作势要走,“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姜卷面露难色,“可是,我还是后勤队的。” “你是队长?” 姜卷老实回答道:“不是。” “那队长去哪儿了?” 姜卷看看四周,果然,后勤队的同学她昨天就没能见到全队成员,今天人变得更少了,连小队长庞娜也不在了。 姜卷摇摇头,“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大将都弃城了,你个小兵还在这儿守战。” “可是……” “哎呀,你就别‘可是可是’的了,你就说,跟不跟我走?” 见姜卷还在犹豫,陈洋一把拽住姜卷的手,转过身喊道:“走!” 姜卷刚抬步要走,突然想起贾一尺的帽子还在自己头上,焦急地看向贾一尺,转身正对上他一双细长的笑眼,只见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那意思是说:你戴着去吧,先不急着还给我。 分卷阅读21 姜卷无奈一笑,笑颜还未展全,就被陈洋拉着跑出去了。 “喂,我的包!”姜卷想起书包还扔在地上,又转身准备回去取书包,贾一尺两步并作一步飞快地跑上前来把包递给姜卷,“放心去玩儿吧,我帮你看着你们后勤部的工作。” 说完两根手指并在头顶比了一个简单的敬礼动作,然后飞快地甩开,配着他似笑非笑的神色显得异常潇洒。 姜卷接过包,被陈洋拉着手,一边跑一边回头对贾一尺大声说道:“谢谢!” 一离开那嘹亮的进行曲到了校园前边,果然环境瞬间变得异常宁静,看不到几个人影,只有清脆的鸟鸣和阳光下婆娑的树影。 陈洋一路蹦蹦跳跳,在红黄的落叶和大树间,就像一只误入丛林的小鹿,姜卷边走边看,只觉得这个校园又回到了初来此处时的那般幽雅静谧,她的心情也跟着陈洋一起雀跃。 这样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走出校门,在姜卷的求学生涯中还是第一次,这感觉,十分奇妙,如果没有后果的话,她甚至愿意这样光天化日之下进进出出校门数十次,那才畅快呢。 一走出校门,陈洋就揣着一脸我懂的表情笑嘻嘻地问姜卷,“刚刚那个男的是谁呀?” “我们班刚转来的新同学。” 陈洋捻着下巴,一脸看好戏的神情,“长得不错呀,挺洋气,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你可别胡说!再说,我有潮人恐惧症,看见他我就害怕。” 陈洋紧追不舍,“我敢打保票,那家伙绝对对你有想法。”姜卷不想被陈洋误会更深,忙换了话题问陈洋,“哎呀,别说这个了,我看你是青春疼痛文学看多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你说的那个好地方是哪儿呀?” 陈洋把姜卷的胳膊拽起来挽住自己,眨眨眼睛,“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洋跳到姜卷面前,扮一个鬼脸,“哼,才不是鬼主意,明明是神仙主意。” 姜卷笑起来,“走吧,我倒得见识见识什么是神仙主意。” 跟着陈洋七拐八绕,穿过无数条大街小巷,看到许多新奇的地名,毕竟长垣这个城市,对于姜卷这个初来乍到的异乡人,到底还是陌生的,加之她又不爱走动,虽然已经来了快一个月了,还是人生地不熟。 走进一个狭窄的小胡同里,终于在一家老银店前面停了下来,姜卷抬头,只见门上一张木质的招牌,上书“银婆婆”三字,字体显得相当童稚,为这家老式陈旧的银铺添了一丝丝活泼的气息。 姜卷转头看陈洋,“你要买银饰吗?” “不是。” “啊?”姜卷心中刚落下的疑惑重新爬升。 陈洋推开玻璃门,笑着向柜台后面坐着的满头银发的老婆婆说:“婆婆,打个耳洞!” 姜卷循着陈洋的视线过去,一家木制的墙壁和地板做成的小店,穿着蓝布的中式上衣的老妇人坐在摆满银饰品的玻璃柜台后,满头白发,全部烫成慵懒随性的小卷,皮肤上的皱纹就像蛛网,但是肤色却很白皙有光泽,于是那骇人的蛛网便像沾上了露珠似的,带有一种自然的神秘力量,大大的一双耳朵,耳高于眉,耳垂很厚,各插着一枝斜逸梅枝样式的银耳饰。 总而言之,这是一位优雅韵致的老太太。 “下定决心了?”那老婆婆笑着说,眼角和嘴角的纹路一路延伸开来,并不难看,反而显得很亲切。 “是!”陈洋笑着回答。 “带了自己的朋友一起过来,还是有点害怕对不对?”老太太眨眨眼,神态像小孩一样调皮。 陈洋说:“婆婆,你太聪明了!” 老婆婆从玻璃柜台后面走出来,姜卷看见她穿着一条宽松的黑绸裤子,一双红色的手工布鞋,一双小脚,走路却稳健,她拉出一个高脚红色木凳子,“来,坐这儿。” 陈洋微微曲腰,屁股就抬了上去,老婆婆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彩色的塑料制品,□□模样,是打耳洞的工具,然后就站在那边调试,陈洋突然抓紧旁边的姜卷的手,手心微湿。 “这么紧张?”姜卷小声说道。 “害怕死了。”陈洋苦着一张脸,眉梢快要垂到颧骨了。 老婆婆拿起一根棉签,蘸了酒精,开始捏着陈洋的耳垂轻轻擦拭。 “婆婆,打耳洞疼吗?” “不疼,一下就好了,你的耳垂又薄,放心吧,啊。” 虽然听到如此肯定的回答,姜卷还是觉得自己的手被陈洋捏得越来越紧,于是,姜卷突然也感觉自己的耳朵凉飕飕的。 “啊。”微不可闻的小小一声,陈洋甚至还没把声音全部吐出,疼痛“噌”的一下就消失了,只感觉耳垂火辣辣的。 老婆婆笑起来,轻轻说道,“不疼吧?”然后开始为陈洋用酒精擦另一只耳朵。 陈洋一脸惊喜地笑起来,“真的不疼哎。”说完又看向姜卷,见姜卷此刻正呲牙敛嘴的那副样子,忙说:“真的不疼,姜卷儿,不信你试试 分卷阅读22 ?” 姜卷听了连忙摇头不迭。 婆婆看了姜卷的反应也笑起来。 说话间,已经好了,婆婆已经转身收回工具了,陈洋还不敢置信,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这就完了?” 婆婆走进柜台,说:“过来为你挑选一副耳环吧。” 陈洋和姜卷都凑到柜台前,低下头仔细看那些精奇巧妙的小玩意儿。 “咦,这个好。”陈洋指着一对轻盈巧薄的银色蝴蝶耳环说道。 姜卷摇摇头,“唔,不行,这个也太张扬了吧。” 陈洋扁扁嘴。 姜卷指着左上角的一对四叶草耳钉,“你看这个怎么样?” “嗯……有点平平无奇了,我是贴面耳,耳朵又小,戴上别人都看不见我打耳洞了,岂不是白受罪了吗?” 站在柜台后面的婆婆看看姜卷,又看看陈洋,噙着微笑走到另一个玻璃柜前,“要不要过来看看这个?” 姜卷和陈洋都跑过去,低下头一看,两双眼睛同时放光,异口同声地叹道:“太漂亮了吧!” 那是一对长长的耳坠,银钩下一道细长的银色流苏,伴着一尾淡蓝色的水滴状猫眼石,晶莹剔透,楚楚欲滴。 陈洋兴奋地喊道:“我喜欢这个。” 姜卷看向婆婆,“这个贵吗?多少钱?” 婆婆笑起来,“这是我自己制的,本来不便宜,但是既然遇到了有缘人也就不那么贵了。” 陈洋激动得跳起来,“哇,婆婆你也太好了吧!” 陈洋马上从口袋里掏出钱,按照婆婆所说的价格付了款,收到了找的钱,陈洋迫不及待得马上就要把刚才新买的这对耳坠给戴上去,婆婆说不行,要等消了炎之后才能戴,陈洋才作罢,转身高高兴兴地就要出门。 还是姜卷问老婆婆,“这个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七天内不要见水,不要把耳堵或者耳环取下来,戴够一个月,就再也长不住了。” 陈洋听了,忙转身,“好的好的,知道了。” 两个人一起走出店门,已经走到了巷子口,陈洋才突然想起来,“哎,这个婆婆是不是忘了收我打耳洞的钱?” 姜卷说:“你数数找下的钱吧。” 陈洋一点,果然不对,不是老太太忘记了就是找错了钱,两人又急急忙忙转身回去。 门还没推开,陈洋就喊道:“婆婆,你找错钱了!” 老太太不紧不慢地从店里走出来,笑容满面,“没有找错。” “?”姜卷和陈洋同时震惊脸。 “我就不收你打耳洞的钱了,给你免费。”老婆婆看向陈洋。 陈洋反应过来,真是受宠若惊,“哇,谢谢婆婆!” 老太太又笑着看向姜卷,“你要打吗?给你也免费。” 姜卷一脸惊诧,“谢谢,不过我就不打了。” 老太太对姜卷的婉拒不以为意,笑容反而又加深了几分,神态天真恍若孩童,“小美女,下次过来,免费给你打哦。” 姜卷听见自己被老婆婆叫美女,耳边仿佛有烟花炸开,被别人夸漂亮怎么比考了第一还高兴呢,姜卷一边暗恨自己的肤浅,一边郑重地点头,欢快地答道:“谢谢婆婆!” 探险 一直从巷子里走出来,到了一间花店旁,姜卷才笑起来,“你说的神仙主意不会就是这吧?想让我陪你打耳洞就直说嘛。” 陈洋幽怨地说道:“哪是啊,真的是找到了一个好地方,想叫你一起去探险。” 姜卷挑眉,指着陈洋的耳朵,“那这怎么解释?” 陈洋笑弯了腰,“探险是真的,叫你陪我打耳洞也是真的嘛。” “嗯?” 陈洋臊眉耷眼,咬着下唇,声音无辜,“反正又不耽误时间嘛,我一个人到底有点害怕。” “所以你就拉我来给你壮胆?” “是也不是,这叫邀请你懂吗,我邀请你,和我一起前来分享人生中第一次打耳洞的独特体验。” 姜卷看着陈洋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禁笑起来,“好吧,确实算作一次特别的体验。” “你要是刚才也打了,我保证,感受更特别。” 姜卷一记眼神飞过去,“得寸进尺啊。” 陈洋狗腿地挽住姜卷的胳膊,谄媚地把脸凑到姜卷面前,“走吧,开启我们的探险之旅!” 姜卷勾起嘴角,嫣然一笑,“走吧。” 两个人朝西走去,一直走到主干道上的一处公交站牌附近停下来,十四路公交来了,上车才发现,整个公交都是空荡荡的,前排只有一对年迈的银发老夫妇,姜卷和陈洋径直向后排走去,姜卷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陈洋坐在姜卷旁边,一直开到终点站,整趟车上也再没有人上来。 奇怪的是,车越往西开,太阳越热烈,云层越稀,植物也越碧绿茂盛,从金黄的枯条落叶里走到了 分卷阅读23 深山碧落,简直像从秋天一路开到了夏天。 到了郊区,两位老人也下了车,姜卷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脚步轻盈地下了车,飞快地朝前走去,渐行渐远,看着他们的背影,姜卷突然觉得这对老夫妇的苍苍银发竟然没有刚上车时看见的那么发白了,好像也从人生的暮年变到了盛年似的。 姜卷去拉陈洋的袖子,“陈洋,你看,那对老夫妇怎么好像突然变年轻了。” 陈洋刚顺着姜卷的视线看过去,“咦,人呢?”原来在这短短的一会儿时间之内,那对老夫妻就消失不见了。 姜卷猛然浑身打了个激灵,“噫,这里好怪啊,我们要不回去吧?” 陈洋跳起来,“哎呀,探险还没开始呢,你就先怂了?再说了,变年轻还不好?要不你也看看我?”陈洋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脸蛋,“怎么样,我变年轻了没?” 姜卷捏了捏陈洋嘟嘟的脸蛋,笑道:“没变年轻,倒好像变胖了。” 陈洋拉起姜卷的手,作势就要转身,“那咱们赶快回去吧,我要瘦回去。” 说完,两个人都蹲在原地笑弯了腰。 笑了一会儿,陈洋说:“怎么样,走吧?” 姜卷说:“走!” 陈洋是姜卷搬到镇上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姜卷是四年级搬的家,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镇上那条大河里。一个大晴天,两家的母亲都在河里洗衣服,姜卷在上游,陈洋在下游,两个人起初各玩各的,后来姜卷在上游抱石头在水里做堤坝,把水都搅浑了,陈洋便不乐意了,一路趟着水气势汹汹地走到姜卷身边,双手叉腰,“喂!你把我的水弄脏了。” 姜卷毫不示弱,瞪起眼睛,“这是你的水?你怎么证明?” “哼,起码下游是我的,你在上游把水都搅浑了,我还怎么玩儿呀?” “我玩我的,关你何事?”姜卷寸步不让。 “好,这可是你说的。”陈洋那时也和现在一般无二,留着短发,皮肤晒得黝黑,男孩子似的,两条小腿结实的很,飞也似的跑到了姜卷前面更上游的地方,“我宣布,这里是我的了!”一边说还一边用脚故意踢水,激起四溅的水花。 姜卷一看,知道对方这是在故意挑衅,灵机一动,跑到陈洋面前相对的上游,“这是我的!” 陈洋两道浓眉倒竖,一对又大又圆的黑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站在水里与姜卷怒目相视,长达几分钟,然后出其不意地蹦上岸,拔腿就跑,准备抢占更上游的地方,姜卷见状,不顾脚底锋利的河石,直接在水里奔跑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到上游同一个地方,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战争一触即发。 下一秒,两人就打了起来,抱团滚在水里,被闻声而来的两位母亲从河里揪出来,湿淋淋地上了岸,宛如两只落水狗,只是浑身的皮毛湿了个透,眼神里却依然冒着点点火光。 两位谦逊的母亲各自道了歉,而事故的两位罪魁祸首却并没有一笑泯恩仇,姜卷临走前放话:“等着,我要叫我哥来揍你!” 陈洋抖了抖脑袋上还在滴答水的湿发,露出了霸总目光的幼年形态,怒火中烧的眼神里面有一分讥笑二分薄凉三分不屑,“我会揍扁你哥!” “后来呢?” “你都忘了?”姜卷笑着说。 “哎呀,怎么可能忘,那是姜长生第一次来见我。”陈洋低下头,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对了,我哥一直都没跟我说,你那天到底揍扁他了没?” “怎么可能,我第一次见姜长生,这货趁我放学的时候把我堵在墙边,抓住我的手,我以为是要把我放翻在地,吓得闭上眼睛,结果竟然掰开我的拳头,在手心上面放了三颗泡泡糖。”说到这儿,陈洋笑得前仰后合,“还是粉红色的,哈哈哈哈哈。” 姜卷也跟着笑起来,“不愧是我哥。”笑过,她又问道:“他当时说啥了没有?” 陈洋笑起来,“他一句话也没说,当时的样子非常装逼。” “哈哈哈哈,可以想象。” “我当时气性大,一把把糖甩飞,还用那种非常欠揍的语气问他:‘你就是姜卷的哥哥?’” 姜卷忙凑过去,“他怎么说?” “他一句话也没说,蹲下去把掉在地上的糖一个个捡起来,然后走到我身边,说‘伸手’,我当时还在气头上呢,怎么可能听他的,结果这家伙一把就拽过我的手,把糖都塞进我手里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又扔了。” 姜卷抚掌大笑,“不愧是你。” “你说你哥也够犟的,又蹲下去一个个捡了回来,拉开我的书包拉链,把糖直接扔进去了,走之前还给我撂下一句狠话‘要扔回家去扔’。” “够狠的。” “是吧,可比你当初撂的那句狠多了。” “去你的!”姜卷拍一把陈洋的肩头。 陈洋趁机抓住姜卷的手,“这就叫做不打不相识。” 分卷阅读24 “你说我,还是说和我哥?” “当然是你了!” “你和我哥不也正是不打不相识吗?” “什么呀,我们才没有打架呢。” 姜卷有意翻个白眼,为了逗陈洋,“切,见色忘义。” 陈洋嘟起略显丰厚的嘴唇,神态娇憨,“哎呀,哪跟哪儿呀。” 一路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山脚下,绿草萋萋,铺成一张毛茸茸的地毯,橘黄的小雏菊一簇簇地挤在草丛内迎风张望,苍绿的藤蔓四处爬升,缠上两扇生锈的铁栅栏门,厚重的松枝在阳光的炙烤下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松木香味,树下落了满地的松果,一个小松鼠抱着一颗小塔似的松果“呲溜”一下就上了树,这是一处废弃的游乐园。 姜卷心中喜不自胜,“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陈洋晃晃脑袋,一脸得意,“上政治课的时候政治老师偶然提了一嘴,说本市内有一座烂尾的游乐场,因涉嫌违规用地,项目停工,老板跑路已经四年了,去年新市长上了台,这个游乐场更没人管了。哎,我得了这个消息,就专门在手机上查了一下,还真是的,然后上周还特意过来了踩了一次点,知道你喜欢这种荒郊野岭,就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哎哎哎,谁喜欢荒郊野岭了?” “哦,就是大自然嘛,谁不喜欢大自然?”陈洋边说边四处转头看寻,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 陈洋的话说的没错,姜卷从小在田野和山间被风吹着长大,喜欢植物,喜欢绿色,连菜地里蠕动的肥胖的绿色小青虫都喜欢。 自从初次见面那江湖气的打斗结束后,这场战争最终以陈洋吃了姜卷的哥哥姜长生送出的三颗泡泡糖而结束,两人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起下河摸鱼,上山探险,他们那时最喜欢的莫过于去那山间废弃的窑洞和地窖处摸索,时常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胆战心惊,也常常因为没有看到臆想中的精怪而大失所望。 初中的时候,有一阵子,因为刚学过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两个人便发誓也要寻一个“美女蛇”出来,爬遍了井臼墙头,最终毫无所获,只有一次看到了河边的麻子地里悠哉游哉摇过的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菜花蛇,甚没意思,只好支起筛箩捕鸟,倒是收获颇丰。 陈洋跑上前去推门,果然,大门紧锁,栅栏细密,院墙高大,翻不进去,两人只好另辟蹊径。 陈洋翻开手机上事先查到的这个游乐园的鸟瞰图,果然,还有一处后门,那里应该还有机会进去,两人绕着村民的玉米地和半人高的野草群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个地图上的后门,那是一扇生锈的铁大门,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陈洋从地上捡了个石头,砸了砸,还是结实得很。 两人垂头丧气地绕着墙边走了一会儿,突然看见高大的砖墙一路绵延至那边的玉米地里突然坍缩了一角,姜卷和陈洋走过去看,才发现这里的墙断掉了一半,只剩下低矮的一截,可以徒手翻越进去。 两人相视一笑,陈洋说:“我先来。” 陈洋以手撑墙,噌的一下就跳了上去,动作非常利索,扑通一声落地,隔着墙露出一个汗津津的脑袋来,笑容蓬勃肆意,“姜卷,你跳吧,我扶着你。” 姜卷双手紧紧扒住断墙,一只腿先搭上去,然后骑在墙上,看见陈洋在那头长大双臂迎接自己,心里感到无限安定,不假思索地跳下去,站起来一把抱住陈洋,笑着说:“太好玩了!” 陈洋下巴一扬,“好玩儿的还在后面呢。” 进了园子,远远地就望见远处的霍格沃茨式的魔法学校,旁边还有一座微缩的比萨斜塔,被风雨侵蚀得摇摇欲坠,满地的荒草蔓延至目之所及的远方,盛放的野花比园外的那些更加肥硕丰盛,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却是植物滋养的天堂。 “咦,你看那边。” 姜卷顺着陈洋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原来那是一座巨大的佛像,佛像极高,背靠着一座仿古的城墙和门楼,两个人爬上城楼,正对着佛像平举的手,摊开的手掌里竟然有一个已经风干的小鸟尸体,姜卷在阳光之下突然感觉心里一慌,“有点瘆人。” 陈洋点点头,“同感。” 两人慌忙从城楼下来,又向前走。 “这废墟可真美!”陈洋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一脸陶醉地说。 “这不是废墟,这是属于植物的游乐园。”姜卷认真地说。 陈洋神色一顿,看向姜卷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赏,笑道:“对,是植物的游乐园,也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两个人笑着走向前去,就像两朵蘑菇走在大自然里。 探险 那是一道宽阔的长廊,两侧古铜色雕塑林立,面额丰润,衣衫华美,卷发微髯,高鼻深目,全部是西方的神。 姜卷和陈洋从两排神像下走过,莫名觉得心虚,陈洋扯了扯姜卷,“突然想坦白五岁那年偷过家里十块钱买辣 分卷阅读25 条吃的事怎么办?” 姜卷“扑哧”一笑,“这不已经说了。” 陈洋皱皱眉,“也是。” 穿过长廊,前面有一个彩色的城堡,连玻璃也是五彩斑斓的颜色,要不是看到朽烂的台阶和破碎的窗户,她们简直想要进去探个究竟,两人继续向前走,相继看见了古希腊的帕特农神庙,微缩的达芬奇镇,缩小版的美国国会大厦,断臂维纳斯的水上喷泉,还有埃及的阿布西姆贝尔神殿。 走了好一会儿,两人已经累得汗流浃背,陈洋坐在石凳上,“累死人了,我愿意称这里为‘小欧洲’。” “连美国和埃及的东西都有,我看叫‘小世界’更合适。” “那咱俩今天也算环游世界了。” 姜卷笑道:“正是。” 歇够了,两人又朝深处走去,越走植物越繁盛,触目所及也觉得愈加荒芜,在繁盛的海一般浩渺的蒿草丛内,姜卷看见了一个淡黄色的庞然大物,陈洋“啊”地一声叫起来,抓紧了姜卷的手臂,“那是什么?” 姜卷正在仔细端详那个荷兰风车,配合着葳蕤的绿野和远方的蓝天,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宫崎骏的动画里才能出现的场景,如痴如醉地沉浸在眼前的美景里。 听见陈洋的疑问,她淡淡道:“不就是风车吗,你怎么突然大惊小怪起来?” “不是,我是说那个——” 姜卷刚要开口问什么,陈洋尖叫起来,“啊!那个东西朝我们过来了!” 姜卷一看,果然,繁芜的荒草群突然大动起来,方向是朝着自己这边一路延伸过来,而且速度极快,来势汹汹,姜卷吓得已经动弹不得了。 说时迟那时快,陈洋一把拽起姜卷就拼命往前跑,幸亏陈洋不像姜卷这个路痴,她方向感极强,拉着姜卷一路绕过各个大陆诸国,直奔来时的断墙处去,两人的速度快到姜卷已经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坐在墙上了,直到听见底下的陈洋声嘶力竭的呐喊:“快拉我一把啊!”她才反应过来,忙双腿夹紧墙壁,弯下腰拽了陈洋上来,两人骑在墙上,各自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只觉有如擂鼓,再定睛一看,双方的衣衫皆是已经湿透,汗一直丛鬓边流进衣领。 两人各自坐定良久,呼吸依然急促,这个时候姜卷才有力气开口,“那个东西……没追来吧?” 陈洋使劲吞了一口口水,看向远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有。” “那就好。”姜卷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忽然想起一件事,忙看向陈洋,“哦,对了,刚才谢谢你,先把我推上来。” 陈洋抬头觑姜卷一眼,额头上有轻微的抬头纹,被汗浸得亮晶晶的,“咱们认识多少年了,这点事也值得谢” 姜卷笑起来,“反正我要说,当时我真的吓得六神无主了,连怎么上去的都不知道。” “没事儿!”陈洋又恢复了那种平素里惯常的大剌剌的语气。 两人在这附近并不敢谈论刚才那“怪物”,跳下墙一直跑到公交站台附近,才敢提起那事儿,“哎呦,吓死老娘了。”陈洋抚着心口说道。 姜卷问:“你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了吗?” 陈洋摇摇头。 姜卷小声说:“不会是怪物吧?” “怎么可能,什么怪物还没有蒿草长得高?难道是小人国的怪物?” 姜卷压低声音,靠近陈洋,“不会是……那个吧?” “你说……鬼?”陈洋的身上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哎呀,你别说了,被你这么一说,更恐怖了。” 两人都静下来,郊区的午后无风无云,远近一个人也没有,公交车也没来,阳光虽然晴好,空气里却莫名地有一丝凉意,突然,姜卷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裤脚,毛茸茸的,仿佛一只毛手在用力地将她往地下拽,姜卷浑身凉透,“啊”地一声大叫起来,陈洋被姜卷这一声吓得不轻,也跟着“啊”地尖叫起来。 两个女生在这空无一人的午后的尖叫声,划破了天际,惊起了山间一大片栖息的林鸟。 叫声持续了一分钟,陈洋率先停下,低了头,“啊?”随即便拍拍姜卷,“喂!” 姜卷不听,还在继续叫,陈洋弯下腰,一把提起扒拉在姜卷裤脚的那个玩意儿,“来,咪咪,给你姐姐道个歉呗。” 姜卷看见眼前橘黄色的小猫,停下了张大的嘴巴,陈洋帮她阖上关不住的下巴,把猫塞进她怀里,“来,是你最爱的猫科。” 姜卷表示:现在,呃……好像突然有点没那么爱了呢。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手上确很诚实,轻拍小猫的后脖颈处,又给小猫挠挠下巴,“咪咪。” 小橘猫惬意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十四路公交车来了,姜卷依依不舍地放下小橘,小家伙又去蹭姜卷的鞋边,抓着裤腿想要爬上去,看着姜卷和小猫难舍难分的样子,陈洋摸着下巴,“呃,要不,你把它带回去?” 姜卷瞪大眼睛,“怎么 分卷阅读26 可能,我倒是想,但是带它回去我俩必然有一个要被丢出去,我妈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洋面露难色,“也对。” 一直到公交开远了,姜卷透过窗子还看见小猫张着嘴对着行远的庞然大物无比哀戚地“喵喵”叫个不停,她的心里突然感到非常难受。 两人回去已经是下午,贾一尺的帽子还在她这儿呢,姜卷原本打算回学校还给他,结果到操场上一看,已是人去楼空,运动会接近尾声,操场上已经没多少人,在粉色的云霞之下显出一种清冷的寂境。 “我就说吧,肯定没人。”陈洋无奈地摊摊手。 “等星期一上学的时候我再还给他吧。” “哎,我都忘记问了,你这是什么情况呀?”陈洋挤眉弄眼地坏笑,“有消息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姜卷急忙否认,“去去去,什么消息,别乱说,我们俩就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能把自己的帽子给你带?”陈洋一把摘下姜卷头上的帽子,“让我看看,哎哟,竟然还是阿迪达斯的呢。” “哎呀,真的,戴帽子就是为了拍照时凹个造型。” 陈洋一听,眼睛都直了,更来劲了,“还给你拍照啦?” “人家又不是专给我拍,拍了好多人呢。” “哼,那我也不相信,依我看,这家伙绝对对你有意思,这种有借有还的事啊,最能制造机缘了。” 姜卷抿了抿嘴,眼珠一转,捏住陈洋的双肩,略歪着头,“就你有经验,我的好嫂子。” 陈洋伸手推开她,低下头,“呸呸呸,每次一说你的事最后都来揶揄我。” 姜卷脸上笑意更盛,心里却突然想起那次方野和自己借《世说新语》时候的事,后来又给自己送了《小王子》一书作为回礼,可不正是有借有还吗,心里一动,脸上觉得烧了些,渐有红云爬升,思绪辗转良久,终是摇了摇头,方野这个人呢,对谁都是客气周到、有来有往,任谁借书给他,估计都会有回礼的,这样想着,像是荡漾的古井逐渐静下来,只是到了最后,却沉淀下来一丝丝苦涩的滋味。 为了尽快推开这种难以名状的滋味,也是为了答谢陈洋今日千钧一发之际将逃生的机会优先让给自己,硬是拉了陈洋一起回家里吃饭。 又是一周星期一,姜卷出于前几周的经验,星期天晚上提前检查了三遍闹钟,比平日调早了十分钟,又把要穿的衣服鞋袜尽数摆放整齐。 结果第二天,或许是心中装着事的缘故,竟然在闹铃响起之前自己就起来了,头脑清醒爽利,时间丰裕,姜卷收拾得也井井有条。 今日没雾,早上的空气清新宜人,路边的草木上淡淡地结了一层白霜,姜卷不紧不慢地走去学校,特意选了一条平日没走过的路,看见一家名叫“姜婆婆锅盔”的小店,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好像已经闻到了烤得韧脆香甜的锅盔混杂着清香微辣的姜丝的香味儿,于是进去要了一份锅盔,又选了几样小菜,打包了一路提到教室里去。 早餐时姜卷边吃东西边兴高采烈地跟方野讲周末的探险故事,不想方野听了全然不怕,还反过来笑她是个胆小鬼,两个人边吃边闹。 早读后的第一堂课就是语文课,高中的学习模式中语文课逐渐式微,再加上只学必修课,因此进程走得极快,期中还未到,已经学到了必修二,今日要上的是《孔雀东南飞》。 语文老师姓孔,是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眯眯眼,戴银边的小圆框眼镜,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可以显示出那副好脾气,像是个Q版的动画人,去年才从一所211大学研究生毕业,因此老成持重之中偶尔还夹杂着一点孩子气。 一上课,孔老师就让大家各自读《孔雀东南飞》全篇课文,姜卷早上吃得太饱,昨天夜里也没睡好,到了此时,配上班里嘈嘈的读书声网成的背景音,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思绪沉沉,昏昏欲睡。 逐渐,教室里安静下来了,孔老师站在讲台正中间,拿着一张名单正在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下面叫个同学起来读‘阿母谓府吏’到‘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这三段,模仿一下焦仲卿之母发脾气的样子。” 姜卷将将打了个哈欠,用手捂着嘴巴,刚睁开眼睛,心底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就听见静止的空气里传来异常耳熟的两个字:“姜卷。” 满教室的同学瞬间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姜卷呆在原地。 提问 星期一,星期一,该死的星期一,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姜卷还呆坐在座位上,方野的胳膊肘伸过来捅了捅,示意她起来回话,姜卷急忙站起,感觉到身后许多双眼睛注视着自己,一张脸“哗”地一下红透了,捧起课本,小声读道:“阿……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 姜卷越读声音越小,心下一横,“我不会发脾气,老师!”声音不大,但语气很是坚定。 本来 分卷阅读27 还有一点窸窣声的教室彻底静下来了,语文老师惊讶得睁圆了那双平日里永远闭着的细长眼睛,好像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回答,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惊诧中缓过神来,柔声道:“好吧,看来是个温柔的女同学,你坐下吧。” 于是姜卷坐回自己的位置,方野看热闹不嫌事大,适时地递上一个大拇指,姜卷看了一眼,脸色如常,低下头看课本,听见讲台上语文老师的声音:“有会发脾气的吗?” 底下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却没有一个人举手。 孔老师环顾一周,“呵呵”笑起来,“很好啊,说明咱们班的女生都是淑女,没人愿意做恶婆婆。” 哄堂大笑。 孔老师两只小黑眼睛重新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配合着一双浓黑的弯眉,简直就像一张脸上长着四只眉毛,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那好,就由我来当这个恶婆婆吧!” 大家都笑起来,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孔老师扶了扶眼镜,“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语气忿忿,脸色也阴云密布,中间读到“东家有贤女……阿母为汝求”那段,也是真的眉头紧皱,苦口婆心,演出了活灵活现的一个刁婆婆。 读到焦仲卿的台词:“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孔老师先是向后退出了几个急切的小碎步,随即又深深地弯下腰,面色悲痛欲绝,语气情凄意切,与原著就差一双跪下的膝盖,孔老师敛容正色,转过头来,又换上了那副Q版表情,笑眯眯地对台下说:“这不能跪哈,我身上穿的这条裤子新买的,可贵着呢。” 同学们笑个不停,有人拊掌,更有人拍桌,皆是连声叫好。 读到“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孔老师走到讲桌旁侧站着,圆墩墩一个侧脸也鼓鼓的,看着倒怪可爱的,突然出其不意地大敲讲桌,“咚咚咚”三大声直震上天花板,转过脸来,一副金刚怒相,立时吓倒了全班,“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有趣的孔老师还做出一个演员谢幕的动作。 “好!”掌声如雷鸣般霎时响起,良久,掌声渐息,叫好声却是依旧不绝于耳。 只见他重新站到讲台前,垂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女生们没被我这个‘恶婆婆’吓坏吧?” 女生们纷纷笑着摇头,“没有。” “男生们呢?” 班上的一群男生咋咋呼呼地大喊起来,好像很自豪似的,齐声叫道:“没有!” “那就好。”孔老师低头浅笑,姜卷看见他胖乎乎的两颊上一双深深的酒窝,还有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想到这位老师没有对她之前的那番背逆言论大加批判,反而顺水推舟帮她解了窘境,心里很是感激。 这堂课很是欢乐,下课铃一响,语文老师还没走远,方野又把他的大拇指送到了姜卷面前,“牛逼!” 姜卷懒得去搭理方野,看也不看他一眼,“少废话,想笑就尽管笑。” “我说真的,你是真的厉害,竟然敢当着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说出自己不会发脾气的话,吹牛不打草稿,睁着眼说瞎话,真的厉害!” 姜卷瞟他一眼,“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哈哈哈。”方野见她终于理自己了,笑得肆无忌惮,开心得像个孩子。 “智障儿童欢乐多。”姜卷冷冷吐出七个字。 姜卷以为自己够狠,事实是这七个字对方野来说根本没有多少杀伤力,于是方野变本加厉地笑起来,“看吧,竟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没有脾气,外人还真把你当成文文弱弱美少女了。”方野说着摸摸下巴,凝视姜卷良久,“这么说可能只有我才知道你的真实面目,你可真是个妖怪!” “你神经病又犯了?”姜卷说完却忍不住笑出声,“女妖怪都是漂亮的,我就当你夸我吧。” “你属于修炼叉劈的那一支。” 姜卷冷脸,“滚。” “别人见过你这么凶悍的样子吗?” “别人知道你神经病犯了的样子吗?”姜卷反唇相讥。 直到快上课,方野才说:“其实我是说真的,被老师提问起来坦坦荡荡地表达比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厉害多了,何况你的理由也挺得体。” 姜卷的脸色有所缓和,“真的?” “真的。不开玩笑,”方野看姜卷一眼,小心翼翼地补充,“除了你说你不会发脾气时的语气,好像真的在发脾气……” “那是意外!”姜卷笑起来,横贯一节课的忐忑此刻终于压了下去。 星期一下午有一节读书课,课上,再次见到了孔老师,孔老师一走进教室就说:“好久不见!”惹得大家又是笑个不住,老师让同学们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楼梦》,又让靠窗的同学把窗帘拉上,遮住了外面灿烂但稍嫌刺眼的阳光。 姜卷破天荒地主动向方野示好,“你看过《红楼梦》吗?” 分卷阅读28 “六年级就看了,就是没看完。” “我也是六年级看的,也没看完,看到八十回后基本就看不下去了。”姜卷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方野表情有点不自然,咽了一口吐沫,“我连第八回都没看到。” 姜卷惊讶问道:“你不喜欢看?” 方野如实回答:“有点太密了,看不下去。” “你是说琐碎?” “嗯。” “其实我当年也没怎么看懂,主要是瞎看,看着别人吃喝玩乐,自己也跟着瞎凑热闹,心里觉得高兴。” “哈哈哈。”方野低声笑起来。 讲桌前正在批改作业的孔老师停下笔,轻轻咳了两声,姜卷忙坐正把书摆好,用手遮挡住前额,方野也赶快移开身子,翻开桌上的《红楼梦》,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阅读课一下,姜卷就把窗帘拉开,值日生按例上讲台擦黑板,整理讲桌,因为阅读课黑板上没字,所以只需要打扫讲台,方野和姜卷凑在一起说话,直到被一阵扑面而来的粉笔灰呛得咳嗽起来,两人才抬头看,原来今日的值日生是贾一尺,贾一尺见姜卷抬起头看自己,故意把黑板擦拿起来在姜卷面前夯了夯,粉笔灰飞得到处都是,姜卷皱着眉捂住嘴,贾一尺却笑着说:“坐在第一排这么长时间还没习惯呢?” 姜卷正要反驳,方野抢先说道:“等你也坐到第一排不就知道了?”眉目凛凛,语气不善。 贾一尺认真看了方野几眼,笑道:“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每天承受粉笔沙尘暴和口水泥石流,还有老师们“刷刷刷”的眼神攻击。” 姜卷哈哈大笑,“就是这样,坐在第一排的我们太难了。” 贾一尺伸长脖子,看了看姜卷桌上的《红楼梦》,书上面有一个白色封皮,画着一个穿了白色斗篷的古典美人,大概是林黛玉的侧影,贾一尺看了之后,又仔细地盯着姜卷的脸,突然笑起来,“你什么时候上的《红楼梦》封面?” 姜卷不解其意,问道:“什么?” 贾一尺跳下讲台,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拿了《红楼梦》一书又跳到讲桌前面,指着封面上的画像递给姜卷看,“你看,这个人像不像你?” 姜卷稍稍瞄了一眼,大概看见一个施施然的鹅蛋脸细长眼小嘴的古典仕女的形象,面部留白很多,形态婉约,只是不大适合现代人的审美,姜卷转过头去,撇了撇嘴角,“哪儿像啊。” 方野也把头凑上去,看了片刻,喃喃道:“像啊,可真像。” 姜卷看着两个钻在一起凑热闹的黑脑袋,“像个屁!” “我是说你像刘姥姥!”方野哈哈哈仰头大笑起来。 贾一尺火上浇油,笑眯眯地补充一句:“哈哈哈,还真有点像,不是林黛玉就是刘姥姥。” “方野!”姜卷气得大叫出声,抄起一本化学课本,卷起来作势要打方野。 方野抬起胳膊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就这还不忘从胳膊缝里看姜卷,一边使足了劲儿嚷着:“刘姥姥打人了!” “这叫林黛玉拳打镇关西,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替□□道!” 贾一尺可能是嫌方野不够危险,笑眯眯地添油加醋,“这明明是刘姥姥大闹大观园嘛!” 姜卷停下手里和方野缠斗的动作,挥了挥手里卷起来的书,气急败坏地对着贾一尺道:“信不信连你一起打?” 贾一尺拧起眉头,作疑惑状:“你今天早上语文课上不是还说自己不会发脾气吗?” “我……”姜卷无话可说,扔下手里的书,趴在桌子上快被气死了。 方野小人得志,笑个不住,“哈哈哈,狐狸尾巴在外人面前露出来了吧。” 贾一尺好像因为这个“外人”,表情突然变得不太自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姜卷倒是没空去注意他,打了方野一拳,“哼!”又气又恼,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索性把头埋在桌子上,连个脸也不露,一直到上课铃响,看见门口出现化学老师那双锃光瓦亮的尖头皮鞋,方才如获大赦,抬起头来。 考试 期中考试来得太快,姜卷还未做好准备,就已经坐在考场中,接受开学以来的第一次正式考验。 一切都太不一样,初中和高中不一样,学习和考试不一样,就像唱歌和鸟鸣不一样,直到今天,姜卷才发现过去自己的学习是模仿鸟叫,而且是混在群体里叽叽喳喳乱叫,今天却突然被要求来一段花腔女高音独唱,因而她此刻,坐在第一考场里面红耳赤抓耳挠腮,从早上一直考到晚自习,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感觉凳子都要飘起来了,天旋地转。 这次考试是按初中升高中的中考成绩进行排名和划分考场,姜卷被分到了第一考场二十七号,她注意到方野也在第一考场,不过是三号,一个考场四十个人,她离方野差了半个教室的距离,谁知试才考到一半,姜卷已经在心里与第一考场做了告别,以前在试卷上指点江山激扬 分卷阅读29 文字过后还能逍遥半个小时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就连最擅长的语文,她也差点没能写完作文。 整场考试,数学课代表赵博宇果然是第一个交卷的,数理化都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在英语课上饱受磋磨的人竟然连英语也是提前半个小时交卷。方野倒是与平日一样稳重,直到监考老师收卷,他才停笔,姜卷知道,以这个人的能力,估计早就完成了所有题目,现在正一遍遍的通过检验消磨时间,只不过他不愿意张扬罢了,这些时间够他做完两套试卷。 毫不骄傲的说,这些时间其实也够自己做完两套了,只要撇过那些不会做的题目。物理卷子上剩下的空题与自己大眼瞪小眼,一看两相厌,姜卷在草稿纸上开始随意地写写画画起来,本意是打算练练字,忽然看见了左上角坐着的方野,饱满的后脑勺上总有一绺桀骜不驯的头发半路杀出,像是漫画家笔下的人物。心里一动,笔下已经鬼使神差地绘出了一个少年粗略的轮廓图。 收卷时间到了,姜卷把画好的画折叠起来放在桌子上不叫人看见,上去交了卷子。 最后一门终于考完,姜卷走出考场前,在心里说了一句:“第一考场,永别了!” 如果是按这次考试成绩的话,下次不知道会被分配到哪个考场去,心里有考完的轻松,也有淡淡的惘然,更多的是现在的倒退和迷茫与过去的骄傲和荣誉之间的巨大落差感,她从小就是老师同学亲戚邻居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然而自从进了长垣一中后却时常觉得力不从心,别人秒答的题目她在草稿本上演算三张都不一定能做出正确答案,别人娓娓而谈的英语对话她连能听懂都费劲,别人能歌善舞乐器书法样样精通她只好缩在角落尽力不被别人注意才能免去潜在的尴尬,一切都在离她而去,十六岁的姜卷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停止了。 这么说或许有点为时过早,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我们总是说年轻时遇到的问题都是小问题,在以后峥嵘的岁月里无数次回首过去,想起来那些细小的插曲,确实也不过如此,然而在每一个故事发生的当下,它们都是不易翻动的巨石,难以捱过的黑夜,因此,今天这段回家的路姜卷走得十分漫长。 感觉夜色都比寻常黑了许多,回家有一条必经的小路,到了晚上每每少有人行,平日里昏暗的路灯今天彻底失灵变黑,姜卷对着黑乎乎的巷子口,只觉得黑暗一眼望不到头,无论是眼前还是远方都彻底没有出路,鼻子一酸,几欲落下泪来。 突然,巷子那头出现一点亮光,越走越近,光源逐渐扩散,走到姜卷眼前,已经晕成黑夜里的一颗小太阳,橘色光亮背后是灿烂的笑容和洁白的牙齿,那笑容竟然比灯光更耀眼,“今天怎么比我回来得还迟?” “哥。”姜卷惊喜地叫出声,本来还能抑制的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 姜长生一惊,“怎么了?” 姜卷的眼泪只管簌簌地流,一个字也不说。 姜长生急得不行,听着姜卷沉默中的抽泣声,咬牙切齿道:“谁欺负你了?” 姜卷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哇”地一下哭出声,“我考砸了!” 姜长生呆若木鸡,沉默良久,“先回家再说,你一直不回来,爸妈都担心死了。” 姜长生转身在前边打着手电筒先行,姜卷默默跟在身后,眼泪虽然止住了,但是还在剧烈地抽泣。 前边开路的姜长生突然开始剧烈地耸动肩膀,姜卷停止自己的抽泣,走上前去,疑惑地问道:“哥,你怎么了?” 姜长生抬起头来,哈哈哈笑个不停。 姜卷一把拉住姜长生,站在原地,两手叉腰,“姜长生,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太好笑了,你哭的样子也太好笑了吧。” 姜卷:“……”你是我亲哥吗? “哥,你今天说个实话,咱俩谁是充话费顺便送的” “那指定是你啊,我比你大,当时亲眼看着你被提溜回来以后放到老家的母鸡窝里抱出来的嘛。” 姜卷脚一跺,“姜长生!” “哈哈哈,原谅我,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考试没考好还哭,搞不搞笑,再说了,成绩都没出来呢,你哭个锤子,明哭到夜,夜哭到明,能哭高成绩?” “我?”姜卷直觉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只因姜长生说的这番话确实在理,她也确实是在发泄情绪。 姜卷语气软下来,神色忧伤,“我就是突然觉得人生太难了。” “我知道。”姜长生说着,头也不回,一边还在坚定地往前走。 姜卷心里又是一动,她以为哥哥又要像往常一样给她灌上几口鸡汤,比如什么“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没有经历过巨大的痛苦就没有资格语人生”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倒是直接承认了,他也认为“人生很难”,只是他从来都没有说过。 姜卷看着眼前还想往常一样脊背挺拔端直如松却也掩盖不住身体的浮肿的姜长生,突然想起他的病来,系统性红斑狼疮,出现在男性身上的概率相对较低,但是据说症状更重, 分卷阅读30 可是姜卷从没听过他抱怨过一句,她在网上看到这个病会导致全身的疼痛,但是她在家里没听过哥哥喊过疼。 她甚至都快忘了他有病这件事了。 二中的学业也并不比一中轻松多少,可是他上次考试还拿了班里第一,年纪第五,二中的期中考试比一中早一些,她在他考试那几天晚上起夜时看到过,他房里的台灯直到十二点还亮着,那时她已经睡了一觉起来了,想到这儿,姜卷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是为哥哥,二是为自己,为哥哥感到难过,为自己感到惭愧。 “怎么又哭起来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比小时候还爱哭?”姜长生用嫌弃的语气说着宠溺的话,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姜卷,“给,擦擦吧。” 姜卷轻轻擦掉眼泪,害怕擦得太用力留下痕迹,“哥,咱们两个换一下就好了。” 姜长生一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你胡说什么呢?” 姜卷带着哭腔喊道:“我真的太差了!”父母为了供自己读书,地也不种了,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蜗居在一处乱七八糟的大杂院里,起早贪黑地干活挣钱,而自己却连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也做不好,连患病的哥哥也不如。 姜卷用袖子抹去不断溢出的泪水。 姜长生轻拍姜卷的肩,“哭过了就好了,一中全是好学生,你压力太大了。” 姜长生关了手电,姜卷借着浓稠的黑暗放声大哭。 短短的巷子,两个人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走走停停,姜卷不敢太用力擦眼泪,害怕回去父母看出来,一直仰着头试图让泪水收回去一点,把脸上的泪痕都用纸轻拍干净,转头又问姜长生,“哥,怎么样,看不出来了吧?” 姜长生用手电筒的光打过去,端详良久,“眼睛还有点红。” 两人故意晃晃悠悠拖延时间,直到姜卷的眼睛没那么红了,才往回走,刚走到大杂院的大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有个人倚门而立,是个矮小的身影,姜卷招手,“妈!” “你们俩怎么回来得那么迟,我和你爸都快急死了!” 姜长生走到母亲旁边,和姜卷一人一边挽上母亲的手臂,笑着说,“姜卷要出去吃烫菜,我们俩就在外面路边摊上坐下吃了点,那老板辣椒就跟不要钱似的,豁出来放,你看把我妹给辣的。” 杜兰听见儿子的话,转头过去看女儿,“哎呦,看辣成啥样了,眼睛都红了,你不会叫少放点辣子呀?” 姜卷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来,“没事儿,妈,我就爱吃辣,人家放辣椒多,咱还占了便宜呢。” 姜长生跟着陪笑。 杜兰想了想,终是什么话也没说,低着头跟着姜长生手中打出来的那束光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看着母亲脚下一瘸一拐的样子,姜卷的心突然又是一酸,为了防止眼泪再被勾出来,她索性偏过头去。 成绩 一中不愧是老牌重点高中,阅卷效率惊人,这才过了两天,成绩基本已经全出来了。 一张张答题卡如同雪花一般飘至各人桌前,姜卷的心情也从秋高气爽直接进入了寒冬腊月。 最艰难的是有同学拿着卷子四处分发的时候,眼看着别人的卷子都到了手里,自己的却还没着落,心里着急,又恐怕考得不尽人意,到处传来传去落在人家眼里看了笑话,更是坐立难安。 幸亏,拜前几次的糗事所赐,她在本班也算是赫赫有名了,所以,不像有的同学,大家还在靠互相打问判断人名,而她,发卷子的同学很快就按照试卷上的名字匹配到了本人。 第一门发的就是物理,卷面上看到成绩的第一眼,姜卷就心如死灰了,后来再降下的打击,竟然也都觉得平常,至于方野的卷子,她也早就看过了,物理满分,数学146,只错了一个选择题,而她的数学,虽然也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差,126,但跟方野比起来,忽然也觉得差到极点了,化学还好一点,89,一看方野,98,好了,不想再看方野的卷子了。 人比人,气死人。 文科政史地的成绩也都陆续出来了,不是客观题表现太差,就是主观题不够如意,除了地理一门,她其他两门倒是胜过方野,不过此刻也就这两门而已,也还没到90,听见班里竟然有女生历史考了98,地理也有好几个考满分的,姜卷心里才燃起的胜利的小火苗又被无情地熄灭了。 英语算是她的强项,虽然姜卷口语和听力不行,但是考试正好避开了这两项,她喜欢。英语成绩是最好估分的,其实早在课堂上,英语老师就将答案全部对过,卷子也讲了,只差作文给分,姜卷看着满卷子的红勾,心花怒放,这下好了,作文就算扣过8分,自己总分还能考138,何况扣8分在她的英语考试生涯中已经是相当遥远的事,不至于落后方野太远。语文课是最后出成绩的,姜卷的语文当然是所有科目之中考得最好的,单科位列全班第二,130,连方野都趁上课的时候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我这辈子语 分卷阅读31 文也没上过130,厉害啊。” 姜卷却高兴不起来。 第一名的133是个男生,叫李君卓,口才了得,能说会道,还写得一手好字。物理满分的除了方野还有一位女生,名字叫董姝,方野以一道选择题之差没摘下数学满分的桂冠,被他后面的赵博宇截胡,与董姝并列数学单科第一。姜卷听别人闲话,又知道了董姝化学96,就这还是赶上肚子疼的时候,硬是咬牙撑住考完全场,提前四十分钟交了卷,否则化学估计也是满分。 差一点就能拿下数理化三科大满贯啊,姜卷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可惜,为董姝同学感到可惜,这要是自己,肯定得气死。 她偷偷朝后面瞄过去,见董姝同学笔直地端踞于座位之上,下巴像往常一贯微微扬起,神色不悲不喜,一双如墨画就的眉眼与往常一般清冽。 好漂亮啊,姜卷不禁在心里感叹,大概是人家不近视,所以看书的时候也不像自己那样恨不得钻进书里,耸肩缩脖子,跟个老太太似的。姜卷当下立刻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像这样看书写字,在百忙之中保持优雅,于是她开始活动筋骨,左扭扭右扭扭,双手锁在后脖颈前后摆动头颅,甩了甩胳膊正准备再转转肩膀时,听见方野的声音,“你羊癫疯犯了?” 优雅计划在方野的毒舌之下宣告破产。 这天晚自习放学,郑诗雯上来挽住姜卷,和姜卷一起出学校,走在路上,姜卷说:“方野考得太好了,我都不想和他坐同桌了。” 郑诗雯闻言,笑起来,拍了她一把,说:“你还说呢,赵博宇才离谱,数学考了满分年级第一,结果我考了倒一。” 姜卷惊讶道:“什么?倒一?怎么可能?” “真的。” 姜卷略一思索,小心问道:“你考了多少” 郑诗雯扶额,挤了挤眼睛,苦笑道:“太丢人了,我都不想说。” “其实我也考的不怎么样,没准你还比我高呢。” 郑诗雯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 姜卷疑惑起来,“你知道我考多少?” 郑诗雯叹了口气,挽着姜卷的手臂靠得更紧些,低声说道:“我在十七班的老同学告诉我,数学老师也就是咱们班主任老杜亲口所说,这次两个班的数学考得都不错,一共有五个满分,十六班班两个十七班三个,最低分92,在十六班。” “十七班三个满分,这么强?” “哎呀!”郑诗雯猛拍姜卷一把,“重点不是这个!”郑诗雯捂住脸,小声说道:“重点是我就是那个92。” “啊?”姜卷一时语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可怜的郑诗雯,只好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哎呀,别那么想,老杜那么说其实也没有责怪的意思,起码咱们及格了呀,听说这次题难,普通班里有一半人数学都没及格,可能是开学不适应,咱们下次努力争取考好不就行了吗。” 郑诗雯抬头,露出一双清亮的单眼皮大眼睛,对着姜卷亲昵地说道:“还是你好,赵博宇这个狗东西,都快气死我了,不但自己嘲笑我,还把我的卷子抢走传给别人看,和别人一起笑话我。” 姜卷听了不由得想笑,碍于郑诗雯的面子,又不好直接笑出来,尴尬地咳了两声,做出一副严厉谴责的表情,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个人有毛病吧。” 心里想的确是自己的同桌方野,幸好,方野平日里虽然总是贱兮兮的,关键时刻却还可以,起码不像赵博宇一样欺负人。 姜卷正想着,郑诗雯突然笑起来,姜卷问:“你笑什么?” 郑诗雯笑着说:“我也不是吃素的,你猜怎么着?” “呃……你打他了?” 郑诗雯无奈地笑道:“拜托,我在你们眼里真的就这么暴力?” 姜卷忙赔笑道:“不是不是。”心里想的却是:不是才有鬼呢,谁没听见过赵博宇那撕心裂肺的嗷嗷声,甚至有两次在数学课上当着数学老师的面赵博宇也跟个狗崽子一样嗷地一声突然嚎起来,并顺利喜提上黑板解题机会一次,方野偷偷在底下跟姜卷说看来郑诗雯的九阴白骨爪离练成不远了,惹得姜卷差点笑死,不过最后幸亏赵博宇解出来了,老杜才放了他一马。 郑诗雯微眯着眼睛看前方,咬着嘴唇,一脸坏笑,“你知道赵博宇英语考了多少吗?” 姜卷想起英语考试中赵博宇提前出考场那英姿飒爽八面威风的样子,“他不是提前半个小时就交卷了吗?” 郑诗雯笑弯了腰,“这个苕货,你知道他英语考了多少吗,说出来笑死个人,他才考了65,哈哈哈哈哈。” 郑诗雯笑个不住,惹得姜卷也笑起来,“会不会是分计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郑诗雯快笑疯了,“说起这个,哈哈哈……更好笑了哈哈哈……成绩一出来他就信誓旦旦地说是分算错了,把我也给唬住了,撺掇着这货去英语老师那儿复查,结果一查,你知道怎么了?” 姜卷很是捧场,瞪大双眼好奇问道:“怎么了?” 分卷阅读32 郑诗雯又开始笑了,“哈哈哈哈哈,确实是分加错了,多加了十分,实际上赵博宇才考了55,哈哈哈笑死我了。” 姜卷一愣,也跟着笑个不停,两个人笑得东倒西歪,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最后呢最后呢?”姜卷催着问道。 郑诗雯扶着腰,“最后英语老师给他减了那十分,还夸他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哈哈哈哈哈。” 这确实像是英语老师能说出来的话,那个喜欢戴礼帽穿玫红色西装的英伦风的老头,想想他那严肃的表情再配上说中文“好孩子”的语气,姜卷就觉得好笑。 不过这也透露出另一个消息,那就是正式的成绩单可能要推迟几天才出来了。 其实最后没推迟几天,正式的成绩单在星期四的晚自习经过同学们的千呼万唤终于出来了,惹得整个晚上满教室的同学都躁动得像火炉上的苍蝇,因为烫脚,根本坐不住,只好在半空中晕晕乎乎地嗡嗡个不停。 长垣一中确实如当初宣传的那一点一样,是一所极其贴心的中学,比如它的成绩单就是人手一份,绝不允许任何一位同学成为漏网之鱼,以确保每个家庭都能沐浴在成绩排名的阳光之下。 果不其然当姜卷把成绩单背回去之后,刚一进门,就收到了全体家庭成员热烈的欢迎,姜文桥先从桌前探出头来,“卷儿啊,怎么样?” 姜卷把书包随意地卸下来扔到门口的凳子上,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什么怎么样?” 杜兰急了,“你说什么?当然是成绩,考得怎么样?” 听着母亲不耐烦的语气,姜卷心里突然觉得异常烦闷,冷冷说了一句:“不怎么样!”随后从书包里掏出成绩单,还是折叠着的样子,也不解开,远远地往桌子上一扔,抬腿就进了自己房里,“啪”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留下门外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前去 这周星期五下午放得早,姜卷心里烦闷,正好郑诗雯还有其他两个同班的女生出去逛街,她也就跟着去了,几个人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看见天色越来越暗,姜卷心里又想起在家等她吃饭的父母和哥哥,突然心生愧疚,跟大家说了一声,忙坐了公交往回赶,一进家门,已经准备好迎接劈头盖脸的谩骂,结果并没有,家里门大开着但是灯关着,屋子里又暗又寂,鸦雀无声,好像没人,但是却有浓郁的饭菜香味扑鼻而来。 姜卷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才把灯打开。 暖黄色灯光哗啦一下像水流一样从头顶倾泻下来,照亮了满桌丰盛诱人的饭菜,从小房子里突然跳出三个人,口里大喊着:“惊喜!” 姜卷一看,原来是父母和哥哥,不禁笑道:“你们干嘛呢?” 姜文桥率先跳出来说:“恭贺伟大人物姜卷卷以优异成绩通过高中第一次期中考试!” 姜卷愣了一下,气笑了,“爸,你说什么呢?” “给你做了一桌子饭菜庆祝你考得好呀。” 姜卷往凳子上一坐,“还好呢,我长这么大还没考过这么差。” 姜文桥跟在姜卷身后也顺势坐到桌前去,笑着说:“好啊,班里第23年纪54,这还不好呢?咱们小地方出来的人,刚进一中就考了这么一个成绩,够不错的了。” 姜长生跟着说:“你昨天晚上回来那种样子,我还真的以为你考砸了,没想到考得这么好。” 姜卷略一思忖,不可置信地看向姜长生,“你真的觉得……好?” 姜长生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真的。” 杜兰走过去坐在桌前,“确实还可以,我还以为没考及格,吓我一跳。” 姜长生又说:“你也不想想,那可是一中啊,全市最优秀的学生都在你们那儿了,就连你们的倒数第一放在我们学校那也是响当当的第一,你都进全级前一百了,我还以为你考得真有多差。” 姜卷讪讪地笑了笑,“我不是没考过班里二十几名吗?第一次,没经验。” 姜长生接着说:“重点班的二十几名和一般的二十几名能一样吗?你呀,就是有时候缺点自信。” 姜卷“唉”了一声,“那有什么办法呢?” “咱们不要总和别人比,就和自己比,活一天对得起一天的粮食就行了。”姜文桥坐在姜卷对面幽幽说道。 姜卷喃喃念道:“活一天对得起一天的粮食就行了……”眼睛一亮,惊喜地看向姜文桥道:“爸,这句话你打哪儿看来的,说的也太好了吧。” “这还用从哪儿看来吗,人都这么说,你爹我从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姜文桥还特意伸手去捻捻耳朵。 姜卷扑哧一笑。 杜兰白了姜文桥一眼,拾起筷子在碗沿敲了敲,“停停停,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菜都凉了。” 姜文桥看向杜兰,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随即转头对姜长生和姜卷说:“好,开吃!” 姜长生和姜卷对 分卷阅读33 视一眼,都笑着动了筷子。 一直到吃完饭,姜卷主动要去洗碗,被姜文桥拦下,“诶,你坐着,今儿你可是主人公,碗就由我来洗。” 姜卷趁父亲在外边洗碗,走过去,对姜文桥说道:“爸,明天开家长会。” 姜文桥头也不抬地就说:“让你妈去吧。” “啊?” 姜文桥抬起头看向姜卷,眼神仿佛洞悉一切,笑着小声说:“怎么,就想让你爸去?” 姜卷忙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来,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妈不是腿脚不方便吗?” 姜文桥把碗从水里捞出来,叮叮咚咚地摆成一摞,“方便啊,怎么不方便,那么一点路,一下就到了。” 姜卷低头沉思,片刻后轻轻答道:“好吧。” 见姜卷转身要走,姜文桥提醒她,“这件事呢,就由你给你妈说吧。” 姜卷闷闷答道:“嗯。”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杜兰搬个凳子坐在院里和其他妇女拉家常,姜卷看一堆人挤在那边,没好意思直接过去,打算晚上再和杜兰说。 晚上一家人挤在一起看电视,趁着电视里头热热闹闹的时候,姜卷说:“妈,明天学校要开家长会,你去吗?” 杜兰转过头来,脸上的神色十分吃惊,端详了姜卷片刻,犹犹豫豫地看向姜文桥,“你……要不还是你去吧?” 姜文桥专心盯着电视,脸上似笑非笑,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 姜卷见状,明白父亲的意思,向杜兰说:“妈,你去吧啊。” 杜兰犹豫了一会儿,“那……那也行。” 一家人又重新投入专心看电视的氛围,突然,杜兰一拍大腿,“哎呀,是不是要写字呀?这要写字可怎么办呀?” 姜长生安慰她:“妈,你想的真多,你去参加的是家长会,又不是考试,顶多也就写个自己的名字。” 姜文桥拍了拍杜兰的后背:“不用担心,大胆地去就行了,咱们女儿考的成绩又不是见不得人,去一中的重点班开家长会,你也不想想,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杜兰安定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嚷起来,“哎呀,姜卷,你们老师又有没有说去的时候要带什么东西呀?” 姜卷忙答道:“没有没有,你人去就行了。” 杜兰想起了什么似的,焦虑不堪地摸了摸头发,“不会叫人起来发言吧?” 嗬,合着我这提问恐惧症遗传自亲妈,怪不得每天在课堂上都胆战心惊呢。 “不会,你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名,人家只会邀请前几名的家长起来分享经验,不过你要是想和我们班主任交流几句,也不是不行,老班人也挺好的。” 杜兰听了忙摆手,“不交流不交流。” 看着她这副样子,其他三个正在看电视的人都笑起来。 杜兰看向姜文桥,指着电视说:“嘿,笑什么呢,刚才演到什么好笑的地方了,看把你们笑的。” 姜文桥笑着说:“没什么,看电视看电视。” 早上全家起得都有点迟,起来已经是七点多了,姜文桥站在豆浆机前打豆浆的时候,神神秘秘地跟姜卷说:“你妈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我估计是因为家长会的事儿。” 姜卷微微一笑,“爸,你也不劝着点我妈。” “你妈是我能劝动的?半夜了还把我拍醒,让我给她看看去开家长会穿哪件合适。” 姜卷笑起来,“然后呢?” “我还能怎么说,我当然是说你妈穿什么都好看。” 姜卷笑道:“这是偷懒的回答。” “反正我说完你妈就叫我滚蛋。” “哈哈哈哈。” “今天早上五点,你妈都又起来了,翻箱倒柜,拾起衣服就往身上套,少说也有十几件了,皮都快歘歘(chua一声)下来了。” 正说着呢,杜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你们爷俩大早上起来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呢?” 姜卷转身一看,只见杜兰穿着一身黑色,上身是一件今年时兴的小西装,下身是一条黑色的九分裤,脚下踩一双半旧但是洗得干净的杂牌运动鞋,上衣里面搭着一件v领的白色修身针织毛衣,头发用珍珠发夹抓起来,显得整个人窈窕干练,年轻了不少。 姜文桥眼睛一亮,谄媚地赞道:“老婆,你今天真漂亮。” 杜兰嫌弃地撇了撇嘴,“昨天晚上叫你帮我看看,你睡得跟个死猪似的,现在倒说起这种便宜话了。” 姜文桥讪笑道:“这不是看你穿什么都好看吗,根本就用不着特意搭配。” 杜兰抬了抬手,“来来来,你再说。” 姜文桥对着姜卷笑道:“看看这人,别人夸她还不乐意了?”说完转身去了外边的灶上,“我去给咱们弄个鸡蛋糕来,吃完了开工,准备迎接新的一天!”说完惬意地伸个懒腰,掀开帘子出去了。 “妈,你穿这身挺好看的。 分卷阅读34 ”姜卷笑着说,杜兰听了,脸色有些害羞,站在地上手脚都不自然,只是嘴上还硬:“都四十岁的人了,皮都皱成一堆了还说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话还没说完拔腿就出去了,落荒而逃一般。 时间走得很快,稍微吃个早餐,太阳就爬上了半空,明晃晃地打人的眼。 杜兰惊叫一声,放下手里的鸡蛋糕,慌张地跳起来,“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一声,已经八点了,家长会八点半就开始了。” 姜文桥又往嘴里塞了两口鸡蛋糕,不紧不慢地说:“还有半个小时呢,急什么?” 杜兰更急了,“半个小时?那怎么够?” 姜文桥笑着跟姜长生说:“看看你妈这个急性子,时间说到她嘴里简直比兔子跑得还快。” 杜兰凑在镜子前梳头,听了这话不乐意了,“兔子不是跑的,是跳的,一蹦一蹦就不见了,你以为时间是跑的?我告诉你,时间就是麦田里的兔子,噌一下噌一下的,你刚看见冒出来的小尾巴尖儿,它忽忽地就不见了,自古以来,时间就跟兔子一样,只有人捉时间的,没有时间等人的。” 姜文桥扑哧一笑,对姜卷说:“你妈是个文学家。” 姜长生向杜兰竖起大拇指,“野生大文豪。” 姜卷也跟着凑热闹,补充道:“草根诗人。” 杜兰急着要走,来不及跟这群活宝计较,“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 姜文桥也忙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去吧。” 杜兰白了他一眼,笑起来,“你打算开你那个小破三轮车把我拉到一中门口?你问问你女儿答应吗?” 姜卷听见自己被突然点名,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只好为难道:“呃……” 姜文桥上去挽着杜兰的胳膊,“哪能啊,我是那么欠考虑的人?咱们就打出租去吧,反正一个人两个人付的都是一样的钱。” 杜兰说:“回来不要钱呐?” 姜文桥笑道:“我腿脚好好的,肯定是走着回来啊。”听见“腿脚”两个字,杜兰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默默地垂下眼睛,姜文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笑道:“我……我是说走着回来正好能锻炼身体嘛。”姜文桥看了杜兰的脸色一眼,揉揉肚子,“我早上吃得太饱了,鸡蛋不好消化。” 话还没说完,杜兰在前面先走了,姜文桥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儿女一眼,忙拔腿跟上。 姜长生收拾桌上的碗筷去洗碗,顺口说了一句,“爸又闯祸了。” 姜卷努努嘴,表示赞同。 校花 姜文桥闯没闯祸,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姜文桥和杜兰的矛盾,从杜兰回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解决了,或者说,被遗忘了,姜卷突然发现,遗忘是成年人解决问题的一个重要手段。譬如杜兰,从进门的第一刻,到姜文桥收摊回来的整个晚上,不再像往常那样摔打东西或者冷言冷语地置气,她压根再没提过早上那件事,取而代之的是喋喋不休地开始念叨姜卷的同桌方野——的母亲。 “哇,你们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漂亮,穿一身白色的套装,皮肤比雪还白,眼睛有多花,那双眼皮深的呀,眼尾那么一翘,比刀割的还好看,连手伸出来都比别人漂亮,又嫩又白,细细的手腕上戴一个银色的表,长长的手指上戴着那么多戒指,一下看得我眼花缭乱的,都不知道是是戒指衬得人手好看,还是人手戴得戒指漂亮。”杜兰坐在桌前,一脸向往,第四遍念叨这番话,眼里艳羡的目光不减反增。 “你那个同桌家里肯定很有钱。”杜兰突然想到这一点,看向姜卷,姜卷却面无表情,一点反应也没有。 姜文桥坐在地下的小马扎上,正拿刷子洗鞋,上面这番话翻来覆去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依然笑而不语,实际上是不敢说话,想来想去,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姜卷这位同桌的母亲,要不是她,杜兰估计还因为早上那段口误跟自己闹别扭呢。 姜卷终于忍不住发问,“妈,方野他妈是长发短发呀?”在她的想象中,方野的母亲一定是一位长发飘飘的漂亮知性的女人,尤其是一看到方野那张妖孽的脸,她就忍不住想着将它全盘移植到女人身上去,用来造就世间的一位美貌佳人。 杜兰正是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端起一碗水吨吨吨喝了几口,忙说道:“短发。” “啊?”短发?她无法将杜兰的描述和短发匹配起来,如果合成一体,那不和方野一个样子了? 脑子里方野那张脸不断放大,突然听见杜兰问道:“你那个同桌长得白吗?” 姜卷点了点头,笑着说:“他呀,白得跟个吸血鬼似的。” “怪不得,反正我看那个女人就白。”杜兰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嫌恶地一把又揣回去,背到身后,“噫,黑得我都不敢拿出来,快藏起来。” 姜文桥哈哈大笑。 杜兰仔细端详姜卷半晌,啧啧道:“幸亏我女儿不随我,长得细皮嫩肉的,要是跟我一样,成了个黑老鸦 分卷阅读35 ,哎呦,我都要愁死了。” 杜兰的嗓门一贯大,屋子隔音又不好,连坐在自己屋里写作业的姜长生听了都笑起来。 “老师还叫你同桌他妈起来发言了,人家讲得太好了,声音好听,说的话也好,哎呀,我都不敢看人家的脸,看看人家儿子,又是年级第一,你们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完美的人啊。” 姜文桥笑道:“这就叫各人有各命。” 杜兰没理他,看向姜卷,眼神里略带着些埋怨,“你还说不用写字,结果你们班主任让填一个调查问卷,上面的话又多又长,我连看都看不懂,还让我填。” 姜卷忙问道:“还让你们填东西了?” “就是那么个表格,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我连字也认不得,多亏了你那个同桌的妈妈,都是人家给我一条条地解释清楚,又帮我填好,说话客客气气,别看那么高贵漂亮,一点架子也没有。” 姜卷嘴上带笑,心下却不禁生出一缕苦涩来,尤其时听到杜兰用那样艳羡的语气说出方野的妈妈手上戴着的腕表和戒指的时候。 她突然感到自己长期维护的可怜的自尊心破碎了,认识半个学期以来,姜卷从未在方野面前提起关于自己的家庭半分,方野连她有个哥哥都不知道,到现在还以为她是独生女,幸亏方野也从不多问,可是这次,她的家庭的低微和贫困却在方野的妈妈面前一览无余。 她的自卑就像一条漏风的口袋,呼呼地被寒风吹彻,在人前无所遁形。 方野的妈妈穿金戴银,她的妈妈衣衫陈旧,方野的母亲高雅大方,她的母亲却目不识丁,方野的妈妈貌美如花,她的妈妈却沧桑残疾,她与方野的距离尚且如此遥远,而她的母亲与他的母亲之间的差距更是云泥之别。 姜卷突然想哭,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自己的妈妈,姜卷看向杜兰那条轻微变形的腿,觉得心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她开始是自卑,现在却为自己的自卑感到内疚和自责,她没有资格为自己的父母轻而易举就打下不如别人的印记,如果连命运都亏待这样勤劳善良的人,她又有什么资格嫌弃他们为自己丢了脸,她知道,妈妈为了参加她这次家长会做了多少准备,心里又有多少期待和勇气,父母长久以来的付出,她都知道。 可是越是这样想,她的眼泪好像越多。 姜卷的心里被苦涩填满,不顾杜兰还在兴高采烈地讲述自己今天在家长会上的所见所闻,她推开门朝自己房里走进去,轻轻关上门,努力抑制住略带哽咽的声音,小声说了一句:“突然想起来今天作业还没写。” 星期天下午到校,姜卷突然变得沉默。 她在想,方野和他妈妈的关系应该很好,那他有没有从母亲那里知道她有那样的一个母亲,生活在那样的一个家庭呢,他家境优渥,样样又都在人上,会不会在心底轻视自己。姜卷留心观察,却见方野神色如常,举止也与往常一般无二,刚开始冷清一会儿就又开始气她了,不过由于这次姜卷并不理他,方野一个人舞了一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写作业了。 一直到第二节晚自习上,姜卷才有回应,两个人又开始有说有笑,不知怎么中间忽然提起那种青春疼痛文学。 姜卷说:“真不知道那些书里哪来那么多校霸校花,反正我们那儿是没有,顶多只有几个抽烟喝酒的小混混罢了,不过私底下谁都瞧不起他们。”方野笑着说,“诶,我们初中的时候校霸倒有一个,不过后来校霸事业未就半道崩殂被学校开除了,现在在火锅店当服务员呢。” 姜卷双手一合,鼓起掌来,“哈哈哈,这个好,这就叫作恶有恶报,还什么校霸,那不就是校园暴力吗?” 方野点点头,说:“对,只不过人们往往都把自己代入小说里的主角,以为自己也能跟校霸一样拳打四海脚踢八方,实际上现实生活中很多人可能是被校园暴力的一方。” 姜卷捂着嘴笑道:“不知道那个时候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泪水还来不来得及落下。” 方野听了这话笑倒在桌子上,捂着胸口故意用那种深情却做作的语气念道:“啊,每当我看天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再说话;每当我说话的时候,我却不敢再看天。” 姜卷也趴在桌子上,笑得眼泪直流,“还有什么‘幸福的摩天轮不转了,是时候长大了’、‘待我兵临城下,许你半世繁华’之类,我还弄了那么一个精美的笔记本整整抄了一厚本子。” 方野笑得直拍桌,“本子呢,拿出来给我看看,大家一起欣赏一下。” 姜卷想了想,说道:“搬家早丢了。” 方野又说:“那些非主流小说里面还有什么校花之类的,你看过吗?” “我们学校漂亮的太多了,要是选的话头都能打烂,哪有什么校花,你们初中呢?” 方野想了想,用大拇指抹了一下嘴唇,很平常的一个动作,在他做来却有一点邪气的感觉,只见他薄唇一动,“有。” 姜卷着急地问:“漂亮吗?” 方野笑道:“当然漂亮啊。”b 分卷阅读36 r   这是姜卷第一次亲耳听见方野夸一个女生漂亮,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滋味来,觉得嘴里又酸又涩。 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试探道:“你认识?” 方野说:“认识啊。” 姜卷忙问:“叫什么名字?” 方野微微一笑,“丁香。” “果然是人如其名啊,一听就是一个结着愁怨的姑娘。”姜卷笑道,语气淡淡的。 “和姑娘结没结愁怨不知道,反正和我不知道结了什么仇什么怨,那味儿吧我是不喜欢。” 姜卷皱眉忙问,“啊,有味儿?” “噫,可难闻了。”方野皱起鼻子,还用手在鼻边扇了扇,看得出来是有多嫌弃。 “难道,她有狐臭?”姜卷靠近方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说话间心里生出一股浓烈的窥探欲以及伴生的丝丝负罪感,她知道不该对旁人的恶疾如此幸灾乐祸。 方野“咯咯咯”地低声笑起来,“什么狐臭呀?丁香那味儿比狐臭味道还大。” 姜卷心里突然惭愧起来,那点小小的窃喜荡然无存了,尽剩对那位可怜姑娘的怜悯和对自己方才所思所想的鄙弃。 正沉思之间,不提防方野突然问道:“你喜欢丁香吗?” 姜卷一愣,“我……我性取向正常,再说了,我又没见过她,谈什么喜不喜欢。” 这话一说出口,轮到方野发愣了,“这关性取向什么事啊?我问的是花,丁香花。” “你不说的校花吗?” “对呀,我初中校花就是丁香呀,那丁香花开得到处都是,偏偏味道又难闻,熏死人了。” 姜卷气急,“你……方野,你故意逗我呢吧。” 方野气定神闲,“喂,校花校花,就是学校里种的最多的一种花,直观量化,多好选啊,至于你说的什么其他种类的校花,我是没见过。” 姜卷心里高兴,于是笑道:“好,算你赢。” 方野又接着方才的话题,“你知道吗,还有那一种就是几个人你爱我我爱你然后你死我活的,看过吗?” 姜卷说:“电视剧上不都那样演吗?” 方野嘴角勾起,语气里带有几分讥诮,“凡是电视剧上演的都是小概率事件,因为概率小所以珍贵,才有演绎的价值,要我说,这些东西最好别看,有些人不知道,一看就信了,看着电视剧里面快意恩仇爱恨淋漓,他也想学,一下子就坏了,到头来自己的世界反而失真了。” 姜卷听的认真,眼睛发亮,像是雨后月光照耀下的两汪积水,她眉眼含笑,歪着头附和道:“你说得对,概率,就是这样,世界上的事玩儿的就是概率,不过后半段我不太同意,我总觉得,生活是缓慢的衰老过程,是钝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电视剧电影文学作品这些是浓缩,所以人碰了劲儿会特别地大,但是没有这种尖锐,那种钝感可能很难打破,世界没有这些东西,就像人的生命没有青春,也太无趣了吧。” 方野笑着看向姜卷,伸出食指晃了晃,“哈,浪漫主义。”姜卷笑笑不说话,方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又开口:“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突然想起来,初中的时候我们班上有几个男生,都喜欢班里一个女生,还跑到人家楼下去轮流吼人家的名字,看谁能把她叫出来,我当时还觉得好笑。” 姜卷听的认真,不防方野话锋一转,突然凑近她的脸,紧盯着她的眼睛,“咦,有人在你家楼下喊过你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瞳漆黑,长睫微颤,嘴唇紧闭,不再卖弄那种挑衅式的轻薄笑容,样子比在做数学卷子上最后一道大题还要认真。 姜卷一愣,在心里默默说道:我家没有楼。 推举 方野笑着,“快说啊。” 对着方野写满期待的脸和玩笑的语气,姜卷的心情却突然沉至谷底,她低下头,“哪有啊。” 方野笑笑,不再说话。 黑色星期一又来了,姜卷心惊胆战地度过了一个早上,幸好安稳无事,到了下午语文课,她记起上次的前车之鉴,又警惕起来,不过,可能是今日有雨的缘故,语文老师在课堂上也兴味索然,不再像往日那样与同学进行互动,一直到快下课的时候,才懒懒地通知让各小组选一位代表出来,下节课进行关于《红楼梦》的交流会。 听了这个消息,教室里马上炸了,同学们都从昏昏欲睡的气氛中醒来,欢天喜地地转身投入讨论,姜卷所在的小组也开始热闹起来,后面的郑诗雯拍了拍姜卷的后背,方野和姜卷一齐转过身来,郑诗雯和赵博宇后面坐着的那两位也把头探过来,脖子伸得长长的,眼睛睁得一个比一个大,像是草原上伸直脖子在够水源的某种食草动物。 那位大个子的男生先说话,“喂喂喂,咱们组谁上啊?” 他的同桌是个机灵的小个子,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倒显得老成了许多,他扶了扶眼镜,镜片背后的那一双熠熠有神的小眼睛瞄准了方野,“听组 分卷阅读37 长的。” 方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姜卷。 姜卷感觉情况不对,忙摆手,“干嘛呀,可别选我。”指着郑诗雯就说:“郑诗雯口才好,让郑诗雯上吧。” 郑诗雯向姜卷肩上捣了两拳,“喂,你不想跳的火坑就让我去跳呀,再说了,我根本连《红楼梦》都没看过,就上节阅读课看了两章。” 姜卷指着郑诗雯,向众人笑道:“看看这个人,给她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她还不干。” 郑诗雯急了,“嘿,说得这么好听你咋不上?” 姜卷蹙起双眉,故意作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抓住郑诗雯的袖子,“这不是口才不如你吗?” 郑诗雯听了哈哈大笑,“就冲你这番话,我看你比我强得多。” 方野跟着笑,“我同意,这个人能说会道,伶牙俐齿,也不能总在窝里横。” 姜卷横眉,冷眼看向方野,“喂,谁窝里横了?” “除了你还有谁,一天天的,就知道欺负我。” “喂,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好不好,我顶多也就是个正当防卫。” 方野笑着看向众人,“看看,看看这张嘴,她还说自己嘴笨,她要是嘴笨,别人都不配说话了。” 这话一出来,方野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组里其他人基本也再没有什么异议,大家都纷纷附和,姜卷再推辞也没用,此举是铁板钉钉了。 姜卷还不死心,看向手里笔转个不停的赵博宇,“喂,赵博宇,你想不想拥有一次展示自己聪明才智的机会?” 赵博宇慢慢地抬起眼皮,眼神里是惯常的慵懒和淡淡的讥讽,“我的聪明才智还用展示?多得都快溢出来了,难道你们就没看见?” 郑诗雯马上“切”了一声,赵博宇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地唇角勾起。 “再说了,《红楼梦》是女人看的玩意儿,我才不看这种娘娘腔的东西。” 姜卷听不得别人这样评价《红楼梦》,更对赵博宇这副大男子主义的样子颇有不满,“喂!读过《红楼梦》吗你就这样说,还有什么叫女人看的玩意儿你解释一下,关于女人的东西就低人一等?” 方野也跟着说:“这样评价确实不太客观。”表情和语气都相当严肃,赵博宇看了方野一眼,撇了撇嘴,低头去整桌面上凌乱堆着的书本。 郑诗雯急忙看向姜卷,表情抱歉地说:“他就是这样的人,你们知道吗,这货连瓜子都不嗑,说那是女人的食物。”说完忍不住以手掩面,“咯咯咯”地笑起来。 姜卷也跟着笑了。 郑诗雯放下手来,笑得更大声,趴在桌子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还说哈哈哈……他还说,说央视的主持人都是素颜。” “哈哈哈哈哈。”这下不仅是郑诗雯和姜卷,大家都笑了,连本组后面那两个钢铁直男大个小个也笑得停不下来。 喧闹的笑声中,赵博宇低着头红了脸,抓着圆珠笔的手捏得更紧,青白的皮肤上隐隐有青筋突起。 笑了一会儿,见大家都停下来了,方野才说:“好了,那就定下来了,下周就由姜卷同学代表咱们组上台分享《红楼梦》心得。” 姜卷的目光一瞬间越过郑诗雯和赵博宇,击中了后面那两位,先是左边,“高帆,你想讲吗?”见高帆摇头,姜卷又瞄准了那位小个子,“陈迪,你来?”陈迪慌张地别开头。 二人默契得如一对双生子,同时转头,一个看门,一个看窗。 姜卷知道,这是没戏了。 突然,她灵机一动,看向方野,“咦,组长不是更应该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吗,您怎么不上啊?” 方野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对话机器,冷冷吐出四个字:“我是组长。” 姜卷:……“你这叫公权私用!” “不,你是我们通过民主投票选出来的,我公权私用什么了,如果你指的是给你一次锻炼的机会,那么我只想说:不用谢。” 姜卷:……“成语用错了还不行吗,我想说的是你那叫以权压人!” “我压谁了?” “你……哎呀,我,我打死你算了。” “暴力犯法,表达谢意可以选择更好的方式。” 姜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好的,谢谢。” “不用谢,遇到麻烦的地方可以问我。” 姜卷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注意到方野唇边勾起的一抹淡淡的微笑。 接下来几乎所有的课间,姜卷不再搭理方野的兴风作浪,都用来翻《红楼梦》了,看过来看过去,脑子里选好的主题又一个个全部划掉,有时突然觉得脑子里的想法漫如烟海,有时又文思枯竭,宏大处担忧主题落空虚无缥缈,细小处又怕微不足道无义可演,一天天下来,尽落了满口的叹息。 方野坐那儿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玩,后来终于看不下去了,“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不行吗?费曼学习法听过吧,就是来源于物理学家费曼的一种学习技巧,其中的 分卷阅读38 一个重点就是传授,意思是自己回顾知识然后把概念简化,再讲给别人听。” 姜卷恍然大悟,“哦,这个我知道,这个方法白居易也用过,《墨客挥犀》里面记载,白乐天每作诗,令一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又复易之。故唐末之诗,近于鄙俚也。” 方野点头,“对,有点这个意思了,费曼学习法的重点就是以简洁的语言讲给别人听,别人要是能听懂,就说明你掌握的也可以了。” 姜卷眼神一动,盯着方野,脸上挂起一个隐秘的笑容,“你就是靠着这个方法考第一的?” 方野说:“不,是因为我聪明。” 姜卷瞟他一眼,“哼。” “你别岔开话题,我说这个的意思是,你别整天唉声叹气了,有想法就说出来,交流知道吗,交流促进灵感的产生。” 姜卷“哎呀”一声,表示自己的不耐烦,“谁说我没交流,我和纸交流了不行吗?反正我想说的都写在纸上了。” 方野笑道,“你这叫路径依赖。“ “什么叫‘路径依赖’?” ”比如说,你习惯了依靠书面表达来输出想法,但是遇到了上台演讲这种必须用口头表达的活动,如果你不提前练习的话,肯定会觉得和观众交流没有你和纸笔交流顺畅。” 姜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说完她看向方野,“可是我害怕怎么办?” 终于进入正题,方野迫不及待地给出解决办法:“所以让你和我说话啊。”对上姜卷探究的目光,他的眼神突然游离向两侧,“嗯,就是讨论,交流。” 姜卷看着这家伙可疑的神情,低下头想了半晌,眯起眼睛看向方野,“屁!自己一个人玩儿没意思,就想拉我下水。” “真的,你就跟我说说吧,说说你脑子里那些奇思妙想。”方野的表情真挚,语气里带了些恳求的意味,姜卷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觉得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心底不知道有多开心,简直要荡起双桨,让小船儿推开波浪,但是脸上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用施舍的口气淡淡说道:“好吧。” 于是上课的时候,姜卷无意中发现,方野一整节课好像都在那儿偷笑。 一到下课的时候,或许是得到了她的首肯,方野变得更大胆了,姜卷一拿出《红楼梦》,他就恬不知耻地凑上来,一双眼睛都快粘到纸上变成插图了,边看嘴里还边嚷嚷着:“这个好,要不你就讲这个?诶,这个也不错,要不咱们讨论一下这个?” 姜卷远远地侧开身子,很嫌弃的样子,皱起眉头讲:“你没书?” “我的书没你的好看。” “放屁!” “诶,这个好,咱们就研究一下《红楼梦》里边到底说了多少次‘放屁’,又分别是谁说的,研究一下它们的语境,来确定红楼时代的人的语言习惯和表达方式。” 姜卷被方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逗得直乐,刚刚还无比嫌弃眼前这位的心思早被抛入九霄云外了。 选题 眼看一周又要在方野的插科打诨中滚过,读书会的主题却还没有想好,再加上换季不适,姜卷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一时说话吃饭都不敢张大嘴巴,连取笑方野的时候都变得小心翼翼,这么明显的变化,方野当然也发现了,幸灾乐祸地问:“说,你是不是骂人骂多了,烂了嘴巴?” “滚!”不过力度太轻,不像平常那样风沙大作,更像为吹走一根羽毛似的轻轻呼了一口气,所以方野理所当然地并没有被威慑住,反而开始对姜卷大肆嘲笑。 “还敢骂人,我看你的嘴是想烂完,变成一个圈圈,被人骂了只能呜呜呜地哭鼻子。” 姜卷一看方野撅着嘴那个贱兮兮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紧闭着嘴,从喉咙里吐痰似的“呵呵”两声以示嘲讽。 方野皱眉作思考状,片刻后一脸严肃地看向姜卷,“痰多吃梨,清热解毒,止咳化痰,润肠通便。” 忍无可忍的姜卷终于发动了攻击,卷起物理书给方野朝头来了一棒,方野毫不在意,甚至还看了一下她的袭击工具,“够狠的你,竟然对我发动物理攻击。” 姜卷从桌上一摞书中抽出一本化学书,“信不信我还敢发动化学攻击。” 方野笑道:“你的笑话太烂。” 姜卷挑眉,“谁跟你讲笑话了。” 方野摆手,仿佛泄气的皮球,“算了,不逗你了。” 姜卷无奈抚额,“你真的很烦,我嘴都疼得张不开了,你还故意和我吵架。” “我将功补过行不行。” “什么功?” “你《红楼梦》想好讲什么了吗?” 姜卷叹了口气,“要不我还是讲林黛玉吧。” “讲林黛玉不划算,喜欢的人多,讲得好就成了本分,讲得不好得罪的人也多,吃力不讨好,我私底下大概问了一下,咱们班 分卷阅读39 女生喜欢林黛玉的多,男生基本都选薛宝钗,因此,讲林黛玉和薛宝钗大概各有50%的概率遭到负面反馈,索性撇开,选一个冷门的人出来,也容易讲出新意,这种群体竞赛,最重要的就是印象分,只要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就有助于后续投票。” 姜卷惊了半晌,才对方野幽幽说道:“你可真是老奸巨猾。” 方野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笑道:“这叫智慧。” 姜卷嫣然一笑,“那我已有了人选。”随即看向方野,“依你那颗智慧的脑袋,你的候选名单上有谁?” 方野翻到“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这一回,指着一个名字说道:“尤三姐。” 姜卷内心惊喜万分,笑起来,“果然与我想的一样。”说完,又翻到前一回,指着书上的一段说:“就凭这个,我就喜欢这尤三姐。” 方野低头细看,上面写的是:“二姐笑问是谁,贾琏笑道:别人他如何进得去,一定是宝玉。二姐与尤老听了,亦以为然。尤三姐便啐了一口,道: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了不成!\ 顺着姜卷的手指一路看下去,完了后,抬头笑道:“你就这么讨厌贾宝玉?” “算不上讨厌,就是没多喜欢,总觉得有一团孩子气,主要这个女人可是全书中少见的明确表示不喜欢贾宝玉的一位,很有骨气!” 方野思忖了一会儿,“咦,我记得还有个叫龄官的,好像也是不喜欢贾宝玉。” 姜卷补充一句:“人家喜欢的是贾蔷。”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雨天在地上写‘蔷’字的那个?” “对。”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之前看不懂那节,一直想不通有个女人在蔷薇架里写‘蔷’干什么?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冒雨在地上写字,当时还以为她身份低微,又渴望学习,藏那儿偷偷练字呢。” “我也看了好几遍,一开始也没看懂,后来读到贾蔷给她送小鸟那儿才发现这两人有情况,不过还是不能理解,一遍遍写别人的名字,这是在干嘛?” 方野笑了笑,不再说话。 姜卷晚上一回家,就把《红楼梦》一书中关于尤三姐的篇幅都通读了一遍,又大概写了三千字的一个人物小传出来,一直熬到凌晨一点才去睡觉。 第二天,姜卷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学校,果不其然对上方野的嘲笑,“画了个烟熏妆?” “这么能叭叭,你的嘴开过光?” “PPT做好了?” “还要做PPT?” 方野笑了笑,“还不知道吧,其他组几乎每个都做了PPT。” 姜卷心里想:坏了,自己压根就没想到还可以用这种展示方式,忙问方野,“你怎么知道的?” 没想到方野却不肯老实回答,耍嘴皮子功夫,“不告诉你,反正这就叫做信息战。” 姜卷独自在心里生起闷气,头也不抬地说:“我专注我的,别人做别人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不做,就等于把得分机会拱手让给别人。” “大家都不做岂不好了?” “问题是你能控制所谓的‘大家’吗?这就像是看电影,前排的人站起来,后排的人被迫也必须得站起来,否则就不是看电影,而是看背影了,比赛也一样。” 姜卷又急又气,“为什么非要看别人怎样做,我就按我的想法来怎么了?” “世界本来就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一意孤行是愚蠢的清高。” 姜卷眼神讥讽,冷笑道:“你要是生在远古一定是个杰出的野人。” 方野“呵呵”两声,转头去写作业,再不说话,显然是生气了。 姜卷看见方野这副样子,心下怒火更盛,狠狠地翻开练习册,那架势好像和眼前这本可怜的小书结了百年世仇似的。其实一开始姜卷担忧的是家里没有电脑,要是做PPT的话会很麻烦,她不想在方野面前说出这件事,所以本能地抗拒,其实她是同意他的观点的,但是后来激怒她的却是方野的态度,就像人们交流过程中常见的那样,拒绝某个好心的建议并不是因为它不够正确,恰恰是因为那太过正确,以至于说话人的态度常常变成一种凌空出世的五指山,将卑微的听者压得动弹不了半分。 姜卷对自己突然受到一番莫名其妙的教育感到相当不悦,如果说吵架已经足够令她不平,那么,没吵赢才是内心最大的症结。 于是,两人整整一天都没再说话。 第二天,秋雨淅沥,方野一大清早就来到教室,在姜卷的桌子上放上一袋淡绿色包装的鲜牛奶。 姜卷昨晚回去,重新考虑了方野的话,也反思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决定……道歉?当然不是,她决定原谅方野,如果他主动低头的话。 姜卷今日也早到了教室,打了一把浅绿色的旧伞,伞上挂着的雨水一路滴滴答答,还没滴到座位跟前,就见方野就恭恭 分卷阅读40 敬敬地猫着腰小跑出来,作出个请的姿势,姜卷却无视他的盛情邀请,眼睛一转正好看见了桌面上那袋赫然出现的鲜奶,还有两人偎靠着的桌缝中间挂着的一把墨绿色的雨伞伞柄,嘴角微微勾起,随即昂首阔步向里边走去。 一整节早自习,姜卷依然不发一言,方野急得抓心挠肝,好几次偷偷觑眼瞥向姜卷,姜卷看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动声色,直到早餐时,才不急不慌地撕开吸管,啜起牛奶来。 方野见她肯喝,也忙拆开自己手边的牛奶,大口大口喝起来。趁姜卷不注意,又把凳子悄悄向姜卷挪近几寸。 见姜卷没再侧过身去,方野高兴起来,忙趁势说道:“你有QQ号没?” 姜卷点点头,“怎么了” 方野笑笑,“我也有。” 姜卷:“哦。” 方野脸上写满焦急,不自觉地靠近姜卷,“你不想知道我的吗?” 姜卷斩钉截铁说道:“不想。” 方野别开脸去,姜卷以为他又像昨天早上一样生气了,正在心里骂他小心眼,结果方野又舔着脸凑上来了,“真不想?” 见姜卷不搭理他,方野敛下眼睛,语气近乎哀求,“我想知道你的行不行?” “4251637***” 方野专注地听完,笑起来,乖乖地答道:“记住了。” 窗外秋雨飘零,万物凋敝,姜卷心里的喜悦却像春日的野草一样慢慢滋生。 奇怪的是,左等右等,坐等站等,从秋雨霖霖的周五早上等到红霞满天的周六晚上,姜卷的QQ里始终不见验证人的新消息。 这个家伙,不会是故意逗我吧? 甫一冒出这样的念头,手机就响了两声,姜卷欣喜若狂,在心脏强有力的“咚咚咚”的伴奏声中,打开消息一看,满屏的白光,过于刺眼,以至于姜卷只能看见“方野”两个字。 突然感觉手机自带的字体被“方野”两个字映衬得无比俊秀。 姜卷感觉自己头脑发晕,手指微微颤抖着打出“你好”两个字,却又马上删掉,随即又打出“干什么”三个字,又觉不妥,再删掉,思索了半天,直到提示音一响,看见方野发过来两个字,“笨蛋。” 姜卷正打算骂回去,方野又发过来一句话,“打好的字删了干什么?犹犹豫豫,不成体统。” 姜卷一生气,不假思索地发过去四个字:“关你屁事!” 救急 那边紧接着又发过来四个字,“口不择言!” 姜卷发一个顶两支尖角的紫色生气恶魔的表情,以示无语。 方野马上回了那个帽檐压得很低的叼烟的大兵,又酷又得意的样子,姜卷一看就笑起来,心想:不愧是这家伙。 姜卷正打算搜一个合适的表情发过去,方野那边就先来了消息,是一份PPT,姜卷点击打开,里面总共有十二张,是一套制作精美的PPT模板,底色是幽暗的朱红,结构对称工整,整体风格古色古香,姜卷一看就喜欢。 “这是干嘛?” “给你做的PPT模板。”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为了本小组的集体荣誉。” 姜卷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一件近在咫尺的宝贝。为了省电房子里只开了台灯,屋外传来嘁嘁喳喳的电视上人说话的声音,亮白色灯光之下再也看不见刚搬来时那些扑来扑去的细小飞虫,秋已深了。 姜卷输入“好的”两字,觉得干巴巴的,在表情框里寻找合适的符号,看了几个笑脸,都觉得有点阴阳怪气的,想来想去,找出一个小太阳,发过去。 那边沉寂良久,才发过来一个OK的手势,突然间两人都陷入无语的状态,对话戛然而止。 第二天早上,姜卷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在手机上用WPS把要讲的内容都编辑进去,又稍微调整了一下PPT顺序,然后开始写演讲稿,一直写到中午,才差不多弄完,最后,又在手机上播放,试讲,来来回回演了好几遍。 做完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些都发给方野,顺手按下去,不知为什么,姜卷却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阻力,她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发。 晚自习去学校,方野问她,“都准备好了吗?” 姜卷说:“嗯,好了。”说完,看着方野淡漠的脸色,她心底升起一股怒气,脸上却作出笑的神色,“放心吧,组长,保证不会丢咱们第三组的脸面。” 方野看着她愣神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说:“好。” 或许是这周的作业太多,或许是几天淋漓的秋雨不光单调了人的生活,还稀释了人的情感,反正两人再没有说话。 一直到放学,方野才问她,“我都忘了问了,你把PPT拷到优盘上了吗?” “还要弄到优盘上?” “要不你就得拿手机上去弄了,比较复杂,害怕临时出问题。” 看 分卷阅读41 见姜卷面露难色,方野说:“要不发给我吧,我今天晚上回去拷好明早给你。” 姜卷愣了一下,说:“谢谢。” 方野笑了一下,语气里微微带些冷意,“不用谢,毕竟是咱们组的事儿,我这个组长肯定要负责。” 姜卷轻轻点头,小声说了个“嗯”。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姜卷就紧张得几乎不能专心听课,坐立不安,中午回去连午睡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又练了几遍讲稿,好不容易熬到下午读书课,课前就开始心脏狂跳,于是只能用疯狂抖腿来掩饰内心的不安,过了好一会儿,方野忍不住了,把手按到她的大腿面上,眼睛却并不看她,说道:“别抖了。” 姜卷一愣,尴尬地看向方野,笑着说:“我紧张怎么办?” 方野笑着说:“紧张什么,拿出你那天被语文老师叫起来读课文时大胆拒绝的气派。” 姜卷笑着“哎呀”了一声,“那个可以拒绝,这个不能拒绝呀。” “那就硬着头皮上。” 姜卷终于安静下来了,可是只消停了一会儿,“不行,我还是害怕。” “不用害怕,畅所欲言就行,摆出你平日里教训我的那种气势,就已经踏入了老师这个职业门槛的一半。” 姜卷无奈地笑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要是搞砸了,拖的可是咱们组的后腿。” “咱们组又不是猪,还分什么前腿后腿。” “方野!”姜卷嗔怒道,随即脑子一转,又笑起来,指着方野道:“哈哈哈,你这个猪头!” “你这个猪屁股。” 姜卷高高地抬起手,落在方野身上却变得很轻,“你是猪尾巴。” 上了课,语文老师走上讲台草草说了几句,语文课代表李君卓做主持人,“叭叭叭”地将一段开场词脱口道出,文辞优美声情并茂,妙语连珠滔滔不绝,教室里肃静沉闷的气氛瞬间被调动得热闹了起来,前边一二组很快就进行完了。 不出方野所料,第一组的同学讲的是林黛玉,第二组的主题人物是薛宝钗,姜卷心里窃喜,幸亏没讲这两个人,否则第三个轮到自己再讲,要不讲出点新意和花样,肯定要被喝倒彩。 这样想着,就听见李君卓上前说道,“下面有请第三组姜卷同学上台发言。”说完,李君卓带头鼓掌,然后姜卷听见稀稀拉拉的掌声,刚要站起来就觉得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她求助般地看向方野,“我害怕怎么办” 方野靠近她,小声说道:“别怕,有什么问题我会帮你。” 听见方野这样说,姜卷安心多了。 她走到讲台上,“大家好,我是第三组的姜卷,今天我要讲的主题人物是尤三姐。” 姜卷说话过程中看着底下的一双双眼睛,突然感觉眩晕,她抖着手插好优盘,将文件拖到桌面,打开第一张PPT,点成全屏,不知怎么PPT突然开始自动播放,而且背景音乐开始响起来,因为平日里电脑声音就设置得很大,所以这首作为背景乐的《晴雯歌》瞬间响彻教室,底下一片喧然。 姜卷脸色红透,手忙脚乱地去关闭还在自动播放的PPT和音乐,试了好几次却怎么也退不出去,音乐也关不掉,电脑还在一意孤行不管不顾地自动往后翻页,伴随着姜卷越来越红的脸,她的大脑也越来越空白,终于找到音量按钮,却不防手一抖将图标拉得更高,声音一下响彻天际,仿佛为整座校园高歌。 姜卷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站在上面,像是在等待法官宣判的犯人。 站在最后的语文老师正驻足观望,准备走上前来。 底下传来几声刺耳的笑声。姜卷听见这些嘲讽的笑声,眼泪就快要落下,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 这时,众目睽睽之下,方野突然站起来,姜卷才发现方野比她平日里注意到的还要高,大概是又长了,已经是全班个子最高的男生了。只见方野走上讲台,站到她身边,弯下腰,将PPT退出全屏,又找到幻灯片播放设置,将自动播放改为手动播放,然后将背景音乐调到最低。 做完这些方野就下去了,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奇怪的是,全程大脑空白的姜卷竟然注意到方野的校服拉链好像有一块残缺。 看着方野走下台的背影,姜卷心里突然就觉得不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快的暖意,于是,她就这么镇定下来了,声音也突然变得有力,“不好意思,各位,突然出了一点问题,接下来我们正式开始。” 整间教室都瞬间安静下来,像是打开了特意为她准备的舞台。 姜卷环顾了教室一周,开口道:“在开头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红楼里面女儿多,有的是‘孤标傲世偕谁隐’,有的是‘任是无情亦动人’,也有‘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更有三春看破作伴青灯的,如此多的女性角色中,我今日单挑出一个着墨不多的人物,想问大家对她的印象,这个人就是尤三姐。” 姜卷看向台下,笑道:“有人想发言吗?” 还 分卷阅读42 是本组的同学捧场,姜卷看见郑诗雯第一个举手,于是笑着看向她:“郑诗雯同学。” 郑诗雯站起来,抿嘴一笑,似乎是在回应两人心知肚明的捧场行为,然后大声说道:“是一个贞洁刚烈的女子。” 这话一出口,马上有好几个男生举手,都是班上爱回答问题的有名的活跃分子,姜卷指了靠墙处的一个肤色黧黑身材微胖戴眼镜的男生,他立马站起来说:“我实名反对郑诗雯同学的看法。”话还没说完,姜卷就看见郑诗雯的同桌赵博宇迅速回头,“噌”地一下飞过去一记恶狠狠的警告眼神。 这位男生却不管不顾,大概是正说在兴头上,“尤三姐此人,私生活糜烂,性格极端,间接导致了柳湘莲的悲剧,我替柳湘莲感到不值。” 姜卷听了微微一笑,看向另一个还在举手的男生,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这个男生站起来说:“我支持曹雪芹的看法,他们‘东府里除了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听到他的说法,底下传来吃吃的笑声,大多都是男生发出的,姜卷笑道:“嗯,这个表达方式很巧妙,不过我更正一下,那不是曹雪芹的看法,应该说是剧中人物柳湘莲的看法。” 说完这句,姜卷感到很多女生向她投来赞同的目光,于是很快就有女生举手,首当其冲的就是刚才那位说话男生的同桌,姜卷叫起她,她马上嫌恶地侧着眼看了男生同桌一下,随即看向姜卷大声说道:“我实名反对两位男生的说法,看待任何事物不能脱离其时代背景,古代阶级地位低下的女子的价值有时连猫狗都不如,而且尤三姐的遭遇并非自愿,她是一个受害者,令人难以指摘。” 她坐下,另一个短发女生马上站起来接着说道:“为什么总是从贞洁的角度来评价女性,大家都要求女性的贞洁,为什么没人要求男性的贞洁,封建道德也够双标的,对于尤三姐前期的逸事我不在乎,看了她后面的表现我只觉得她是一个率真坦荡的性情中人。” 她的话说完,姜卷率先拍起手来,笑道:“你说的很好。” 又有更多的男生举手发言,姜卷笑着无视了他们,点了一个一直在坚持举手的女生,这位小个子的纤瘦女生声音清灵婉约,“我同情柳湘莲,将这件事带入自己,如果一个私生活糜烂的男人托人找我骗婚,我发现后要求退婚,他还自杀害我背上罪名,岂不是很无辜,一个人应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欺骗别人是没有契约精神的行为,前期随心所欲,后面就是咎由自取。” 在女生的发言过程中,姜卷看到好多人频频点头。 女生说完,姜卷认真地点点头,笑着说:“谢谢你的分享。”然后示意她坐下。 姜卷走到讲桌前,将PPT切换到第二张。 体育 PPT上是从87版《红楼梦》电视剧中截取的尤三姐的画像,正是选自第六十五回“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改编的那一集,那图像极美,生动地还原了原文中的描写,“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 图片一出来,班里一众同学齐齐“哇”出声来。 姜卷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姜卷在这张电视剧截图底下打了一段书中的原文,“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撒落一阵……也不容她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幻灯片上“竟真是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她”这句话重点描红了。 姜卷估摸着时间,等待同学们将这段话读完,开口道:“由这张图片和原文中的这段描写,我们已经看见了一个放浪形骸的绝色美人,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性情中人,却为了证明自己所爱之人所谓的‘刚烈贤妻’之名,横剑自刎而死,难道这样的人物真的会为了这样一个虚名献祭吗?这是她作为封建女性意识的局限性吗?” 贾一尺在底下率先张着嘴喊道:“当然不是!” 就像贾一尺日常抢答的效果一样,底下又笑成一片。 姜卷也笑起来,但是并不理会贾一尺的捧场,也不理会他渴望站起来回答问题的迫切眼神,继续讲下去,“先说尤三姐的身份归属。”姜卷解释了尤三姐和尤二姐的身份问题,又细细分析了她们的第一次出场。 中间又讲到柳湘莲和尤三姐的悲剧故事,姜卷在PPT上指出原文中的这段字:“尤三姐泣道:‘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已以死报此痴情……从此再不能相见了。’”然后说:“尤三姐讲自己以死报痴情,其实是在回报自己的痴情,自己对幸福的向往,并不是要报答对柳湘莲的痴情,更不是为了什么‘刚烈贤妻’之虚名,尤三姐生于泥淖之中,却自始至终没有放弃对重生的希望和追求,她的内心一直都是困苦的,她以托梦这一个程序来终结自己的执念和沟渠之中仰望月亮的一生。” 底下传来激烈的掌声。 姜卷接着说:“尤三姐和尤二姐同为一对苦命姐妹,却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二人一个‘揉碎桃花红满 分卷阅读43 地’,一个‘玉山倾倒再难扶’,从登场时鲜活的生命到收尾时苍白的尸体,悲剧如何悄无声息地爬升至顶峰。”说完又对比了尤三和尤二的举止,分析了她们的性格。 最后做完总结,姜卷大大方方地弯腰说“谢谢大家”四个字,话音未落,教室里响彻雷鸣般的掌声,姜卷看见站在教室最后面空地上的孔老师也在笑着鼓掌,她心满意足地正准备下去,突然看见全程被忽略的方野此刻正像个小孩似的卖力地拍掌,眼中闪烁着水样的亮光,笑容是那么灿烂耀眼。 姜卷一走下讲台,方野远远地就伸出一个大拇指,殷切地递到自己眼前,也不顾忌后面的同学,姜卷脸上有点害羞,心里却生出无限欢喜。 姜卷刚坐到座位上,方野就凑过来,竖起大拇指,“你讲得太棒了!” 姜卷笑了笑,转头一看,才发现方野的手都拍红了。 她的心里突然湿漉漉的,变得非常柔软,“谢谢你帮我解围。” 方野轻声道:“小菜一碟。” 之后的几个小组陆陆续续登台演讲,红楼读书会圆满结束,经过老师和各小组打分评比,姜卷所在的第三组荣膺第一,六个人整齐地叫出声来,兴奋得无以言表。 等到下课,后面的郑诗雯和赵博宇把姜卷叫转过去,都用钦佩的语气赞她道:“你讲的太好了。” 姜卷不好意思地笑,“我在上面都紧张死了,站都站不直。” “不影响发挥。”方野说着也转过来。 姜卷笑得异常开心。 虽然开始出现了一点问题,明明自己在家里试讲时用手机播放幻灯片的时候并没有听到背景音乐,更没有自动放映,不知道为什么正式演讲时就突然出现了这么多幺蛾子,今天是星期几来着?星期一?姜卷一拍大腿,对了,星期一魔咒又发力了。 不过,幸好有方野上来为她解围。 星期三下午的体育课上,班级集合时男生三排,女生三排,姜卷站在女生最靠右的位置,贾一尺站在她旁边,主动摆手打招呼,看到几个男生不怀好意地看他两个,姜卷故意没搭理,只含糊地“唔”了一声,老师说向左转,贾一尺顺势就站在了姜卷的身后,老师在前边讲话,姜卷认真听讲。 后面的贾一尺又开始作怪了,“你的头发分叉比较严重,沙发自然卷,发质枯黄无光泽,洗发水里加蜂蜜、侧柏叶、无患子和桑叶,可以生发柔顺,护养秀发。” 姜卷握紧拳头,然后一把捉起坠在后背的长马尾,甩到身前。 背后传来一片故作抑制的笑声。 姜卷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每一道笔画都可以如箭一般直射向身后的贾一尺,给他戳出明晃晃的三个洞。 高大的体育老师瞪起眼睛,看向后排站着的男生嚷道:“怎么了怎么了?都给我专心点!” 姜卷的耳根红透,心里恨死贾一尺了。 今天的体育课学田径,课程最后体育老师让大家以小组为单位绕操场跑步,郑诗雯马上跑到姜卷旁边,挽上姜卷的胳膊,方野和赵博宇还有高帆、陈迪两位也都凑过来,小组集合了。 前两组已经相继跑出去了,体育老师说:“听我哨声发令!”尖锐的口哨一吹,排在最前面的本组巨人高帆踢出两条长腿就往前冲去,跟在后面的方野和赵博宇也甩开腿跑得飞快,刚跑出半圈,陈迪、郑诗雯和姜卷就被远远地落在了身后,陈迪“啊”了一声,一个猛冲赶上了前边的队伍,郑诗雯长得高,腿又长,加了把劲儿,也赶上了前边的大队主力,徒留姜卷一个人像是个落单的草食动物,在空旷的跑道上弓着背气喘吁吁地奋力前行。 到了前边的转弯处方野突然转过头来,“快跑!”姜卷听了,觉得自己拉了小组的后腿,心里很不是滋味,赶忙用尽全身的力气加速,终于勉强跟上队伍,方野转过来对着她一笑,像是一个奖励。 突然小肚子猛地一抽,一道清晰的刺痛感传来。 姜卷眉头紧锁做出痛苦的表情,还好只是刺痛,并不持久。 等后面的组都跑完了,过来集合,老师竖起两根手指,说:“这次两圈,两个组为单位一起出发,后到的组做惩罚。” 一二组已经开跑了,姜卷纠结了半天,终于走到体育老师跟前去,“老师,我肚子疼,可以不跑吗?” 体育老师不耐烦地打量她半晌,“严重吗?” 姜卷尴尬地摇摇头,“刺痛,还可以吧。” 体育老师说:“那就跑吧,实在跑不动,可以慢一点嘛。” 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程鸣拉长了嗓子,“跑不动让你们组长背你跑啊!”人群中爆发出哄然的笑声。 姜卷鬼使神差地去看方野,没想到方野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一交汇,如同触电一般,双方都马上别开眼神。 刚才那群大笑的人开始鬼叫着起哄。 体育老师吹了声哨子示意人群安静下来要开跑了,高帆相当自觉地又跳到第一个的位置,体育老师见他排在前头,喊了一声,“ 分卷阅读44 让女生在前面跑。”高帆讪讪地退到了最后。 姜卷对于拉了本组后腿的事感到非常抱歉,主动让郑诗雯跑在前面,和第四组并箭齐发,却被他们甩掉半圈之距,姜卷内心有愧,顾不得腹部的刺痛感,竭尽全力跟上,这时听见跟在她后面的方野说:“郑诗雯,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咱们组演讲赢了,跑步就让第四组一马呗。”郑诗雯仰头“哈哈哈”地笑起来,一边放慢脚步。 第四组两圈早就下来了,集体抱臂,得意地站在终点看三组的笑话,方野这个组长倒是不慌不忙,还笑着号召大家边跑边唱,等到六个人晃到终点,体育老师把手一拍,“不错,坚持下来了。”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瞄向姜卷,姜卷不好意思的笑笑,心里却觉得很沉重。 回到教室,方野刚洗手回来,正用纸巾擦手,姜卷咽了咽唾沫,又去扣自己的指甲,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不起啊,我拖了咱们组的后腿,害大家都输了。” 方野把纸巾扔到桌底下自己带来的纸篓中,头也不抬,“你想多了,大家感谢你都来不及呢。” 姜卷忙道:“怎么说?” 方野坐直了身子笑着看她,说:“你让大家有了偷懒的合理理由,减少了每个人的能量消耗,这还不值得感谢吗?” 姜卷抿嘴一笑,“让你们错失了一次好好锻炼的机会。” 方野也跟着笑道:“这样想才对,你的负罪感实在太强了。” 姜卷一愣,他竟然比想象之中更了解她,她的问题原来他早都看出来了,偏偏她自己还处于蒙昧和混沌之中,这样一种强烈的自我归咎心态,害她永远内耗,永远不安,还好,这世上有一个人是知道她的,方野,我该怎么感谢你。 维密 班会课上班主任老杜宣布了助学金相关事宜,将助学金申请表放到了班长那里,要申请的同学自己过去拿,下周一提交截至。下课后姜卷等着大家都去吃晚饭,教室里空落落的时候才准备过去拿申请单,结果一转头班长李旬早走了。 正碰上要出去吃饭的刘静静,两人一同出门,她看见姜卷,笑吟吟地开口:“你也去食堂吗?” 刘静静是个身材纤瘦,五官小而淡的女生,眉毛和头发都比较稀疏,显得额头愈发宽大,两颊生着两坨高原红,她平日在班里话不多,存在感不强,姜卷也不是多话的人,因此两人并无交集,今日是她们第一次说话,姜卷刚开始还有点尴尬,但是经刘静静这么一笑,僵硬的气氛一下解开了,姜卷发现刘静静笑起来比面无表情的时候生动了许多,好像泛黄的古画上的仕女活了似的。 于是她笑着回道:“嗯,我去三灶,三灶的牛肉面不错。” “我也去三灶。” 两人自然而然地并肩前行。 校园里的水泥道上,落叶铺开一路金黄,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姜卷心里一动,俯下腰捡起一片红艳的圆形落叶,“这不就是‘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吗?”刘静静听了,笑着说:“你真厉害,我感觉你是个才女。” 姜卷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就是胡说。” 刘静静忙摆手,“不是不是,你读书课上讲尤三姐的时候真的讲得太好了,我当时听的时候就在想,同样的一本《红楼梦》,我怎么就没读出这么多东西呢?” 姜卷笑着说:“你是没上去讲,你要是讲的话肯定比我好得多。” 刘静静摇头,“真的,你给了我好多启发,我从来没想过去关注书里面的那些配角,尤其是像尤三姐那种女配角,我就觉得脏兮兮的,结果听你那么一讲,我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了,一下子就想到了我们老家山上的那些女人。” 刘静静停下来了,没再说话,目光变得悠远,周身萦绕着一种忧伤的气氛,姜卷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岔开话题,\你老家是哪儿的呀?\ 刘静静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大盘山那边的。” 姜卷小心翼翼地“哦”了一声。 刘静静接着说:“唉,我们老家那边有一些女的,出去大城市打工,好多年都不回家,然后有一天突然回来,穿金带银,描眉画目,变得有钱了,就给家里修房修路,外面有人回来在背后说她们是出去卖去了,我之前也觉得这种人很不齿,跟她们见了面连话都不想说,我一个小学同学就是那样,她已经回来嫁人了,我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现在突然觉得有点理解她了。” 姜卷沉默以对,交浅言深的尴尬不外如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对话很难走得稳当。 西北的天空,一到秋冬就吝啬起来,早早地就蔽了光,刘静静的肩膀沉沉地垂下去,双手却握得紧紧的,仿佛双拳捅进了暮色,姜卷也跟着在沉默里蹉跎,刘静静突然转过头,眼神紧紧地撅住姜卷,“你说人有自由吗?” 姜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庞大的命题,无措地张着嘴,“啊……”刘静静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姜卷在她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慌张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自由……很难说 分卷阅读45 ,但是我觉得,在人的生命里头,始终存在着选择。” 刘静静目光幽深漆黑,看了她良久,方才点点头,转过头目视前方,声音平静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你说得对。” 姜卷敏锐地察觉到这种不可言说的气氛,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微笑。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三食堂,刘静静自觉地排在姜卷身后,两个人各要了一碗二细牛肉面。 姜卷去为两人各自取了一碟小菜,刘静静去拿筷子,回来时,姜卷终于组织好话题,说:“你吃过三号食堂的臊子面吗?” 刘静静已经动了筷子,一边吃一边开口,“不好吃。” 姜卷一愣,这么直接的人真是少见。 两人各自吃饭,相对无言,刘静静吃得很快,吃完,从校服口袋里掏纸,是叠得很整齐的卫生纸,她先沿虚线撕下一大块递给姜卷,然后把剩下的少半张留给自己。 卫生纸掏出来时掉出来一张折成方块的白纸,姜卷忙俯下身帮她拾起来,看了看,笑道:“还好,没弄脏,食堂的地太脏了。” 刘静静接过白纸,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兜里,“没事儿,要是脏了再问班长领一张不就得了。” “问班长领什么?” “助学金申请表啊。”刘静静面无表情地说道。 姜卷惊讶地问道:“你都领了?”更令她惊讶的是刘静静那种面对贫穷坦荡无所累的态度,她好像什么也不怕。 “班主任一走,我就过去领了。” 姜卷早就注意观察了,那时候班长周围人不算多,但她自己是一点也不敢过去。 姜卷一回到座位上,就从书包的夹层里翻出成绩单,从上往下开始找刘静静的名字,第一名,方野;第二,董姝……刘静静,找到了,就在第七个。 真没看错,刘静静厉害的不只是心态。 姜卷看见班长李旬回来了,赶忙过去问他要了一张申请表,夹到数学书的夹层里。 晚自习方野从外边商场里吃饭回来,晚读时两个人又开始说话,方野突然问姜卷,“你知道维密是什么吗?” “维密?什么?维吾尔族的秘密吗?” 方野把脸埋在书里块笑死了,“哈哈哈哈,不愧是你。” “你笑的干什么?到底是什么?” 见方野还在笑,姜卷嘟起嘴,去拉他的袖子,“你快说嘛。” “维多利亚的秘密。” 姜卷一脸懵逼,“什么意思?” “是个卖a的品牌。” 姜卷更蒙了,“a 是什么?” “……”方野无语了半天,脸上始终挂着神秘的微笑,在手舞足蹈之后面对姜卷依然迷茫的神态,终于迫不得已地面露嫌弃的同时又散发出一抹慵懒的娇红,害羞地偏过头去,用双手呈碗状在胸前扣了扣,姜卷一瞬间就突然明白了,指着方野笑,“明白了,哈哈哈,你说的是这个。” 方野嫌弃道:“真是笨。” “你脸怎么红了?”姜卷凑近去看方野的脸,要趁机羞他。 方野浓眉一扬,“还不是被你气的。” “哦,是吗?我怎么觉得某人好像是害羞了。”姜卷笑得无比得意。 方野还嘴硬,“怎么可能?”只是身体却在姜卷逼视的目光下不断后仰,显然是心虚了。 姜卷一笑,“我说你这么关注女人的内衣是怎么回事?” 方野急忙说:“我……我在电脑上偶然看见的不行?” 姜卷却不等他说完,继续逼近他,“你也想试试?” “你胡说什么?” “莫非你想女装。”方野急得语无伦次,姜卷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我知道了,你是个女装大佬。” “去去去!” 方野说不过就开始假装背书,只是眼睛还在不断地偷瞄姜卷,于是姜卷心里偷笑了一整晚。 第二天姜卷特意来得很早,准备再旧事重提,拿昨天的玩笑逗逗方野,结果方野还没来,就看到庞娜经过方野的座位时突然停下来,姜卷正要打招呼,结果话还没开口,眼睁睁地看着庞娜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奥利奥,塞进了方野的桌舱,姜卷都看呆了,庞娜把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别告诉他是我。” 姜卷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误会 方野一来,照旧像往常一样在放书包前弯腰清理桌舱,结果从里边拽出来一包牛奶口味的奥利奥饼干,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姜卷,“你放的?” “嗯~”姜卷连忙摇头。 方野看了她半晌,笑着说:“我不信,肯定是你放的。” 姜卷急忙摆手:“真的不是我。” “那是谁?”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放的,我要是有什么好吃的,还能留到现在?” 这话一出口,方野大概是相信了,点了点头笑道: 分卷阅读46 “也对。” 方野没在这件事上继续追究下去,将饼干往桌兜里一塞,貌似完全将此事抛之脑后,只是姜卷的心里却不是滋味,庞娜上次运动会递水,这次送饼干,对自己的心思毫不避讳,且大胆地昭告天下,姜卷佩服她的勇气,然而内心深处却早就乱成一团,又无奈又酸涩,像突然落地砸烂了的青杏,她不喜欢庞娜这样做,却不能阻止她这样做,就算她是个胆小鬼,但是她还是希望世界上的胆小鬼能少一点,庞娜很勇敢,她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可是方野呢?方野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姜卷看向方野的侧脸,眉骨鼻尖唇峰下颌线条,无一不佳,锋利精妙,像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张弛有度,笔笔中锋,更妙的是里面写满了内容,天生自带一种矜贵冷傲的情绪,卓尔不群,龙章凤姿应如是,这样的人难怪别人会喜欢,方野知道了庞娜的心思会是什么反应?姜卷不由得思考起来,他会答应吗? 一天之中,数早上课程最为繁重,再加上两人心里各自揣着心事,因此几乎无话。 直到课间操回来的时候,方野正好经过赵博宇的桌子,远远地就看见赵博宇的桌舱最前面蹲踞着一袋粉色包装的奥利奥,跟门前守护家宅的石狮子似的,故意摆在显眼的位置,还是草莓味的,方野不由皱起眉头。 回去忙把桌兜里的蓝白色奥利奥塞得更深了些。 中午放学归来,方野还没走到座位上,老远就看见赵博宇已经来了,而且显然也已看见了他,两人的目光一相接,方野正要挥手打招呼,赵博宇马上就低下头去,仿佛是刻意地避开方野的视线。 突然觉得室内闷热,怀着满腹的疑惑和些许的烦躁,方野回到座位上。 怎么回事?这个奥利奥不是塞进桌兜里边去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想想早上课间操回来赵博宇桌兜里那包粉色的奥利奥,再一联想方才赵博宇的眼神,不会吧? “难道这个饼干真的是赵博宇送的?平白无故他送我奥利奥干什么?难道他是……”方野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又在心底暗自揣摩,不对吧,那他平常和郑诗雯算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是……姐妹?还是好基友?郑诗雯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她不知情的话,这对于郑诗雯本人来说算不算一种欺骗?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可能……有此意,他自己心里早有人了,方野一时思绪纷飞,满头愁绪,剪不断理还乱,他思前想后,决定当面锣对面鼓地直说,但是又怕那会对赵博宇构成一种心理上的伤害,青春期的小伙子,表面坚硬胡茬青青,内里脆弱头发脱落,善解人意的他都知道,为了维护赵博宇不受到潜在的伤害,方野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内心里多番打鼓,只是没个人商量商量,方野探向门外,这姜卷怎么到现在还不来?会不会今天要迟到了? 那边赵博宇心里也纳闷,这是什么鬼?组长为什么好好的给自己送了一袋奥利奥饼干,他课间操一回来就看见这玩意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自己的桌兜里,本来以为是组长为组员发放福利,结果一问郑诗雯,没有,再问后面的高帆和陈迪,也都没有,一直等到中午来,竟然看见方野的桌舱里有一包牛奶味的,又去翻姜卷的桌兜,这一看惊到了自己,竟然连姜卷都没有。于是他也不敢声张,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把所有的疑问都按捺在心里,怎么回事,大家都没有,偏偏我有,而且竟然还是粉色的,天知道,他这个大直男最讨厌的就是粉色了,这方野到底什么意思啊? 任凭他那个被数学公式和符号充斥的脑袋想破天,也想不出几个意思来,于是只好向同桌郑诗雯求助,只是采用了一种颇为隐秘的方式,“郑诗雯你说,粉红色代表什么?” 郑诗雯正在看化学课本的课后习题,头也不抬地说:“浪漫,暧昧,还有爱情。” 赵博宇重重地来了一声,“啊?” 郑诗雯嫌弃地看向他,“你‘啊’什么‘啊’,大惊小怪的,连个粉色的含义都搞不明白。” “搞明白了可就坏了。” 听见赵博宇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郑诗雯蹙眉,“你做数独做疯了?” 赵博宇痴迷于数学在十六班是众所周知,几乎每个课间都钻在数独习题集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数独题,有时候连厕所都想不起去,郑诗雯常拿这个笑话他。 “今天确实。” 郑诗雯呆了片刻,“嗐”了一声,说道:“确实。” 于是接下来的整节化学课赵博宇都心不在焉,看着前面挺得笔直的方野背影,他如坐针毡,感觉到身体里有如猫抓,而且是抓心挠肝,“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该怎么和组长说呢?要不直说?这样想着,他又自顾自地摇摇头,不行,直说估计会伤人。 于是,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不对,应该说是四个人心怀鬼胎,各自揣着一肚子猫腻,整整一下午坐立不安。 就连要交作业的时候,方野也不转过身去,脑袋稳稳地对着前方,只扯着嗓子喊:“交昨天的物理作业了啊! 分卷阅读47 ” 赵博宇一把将物理作业本甩到前边的方野桌子上去,跟摆脱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本子撞到前边紧挨的讲桌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擦到了姜卷的脸,也把她给美美地吓了一跳,姜卷正是烦躁不安之时,脾气瞬间决堤,一泻千里,“赵博宇,你什么意思啊!” 方野也跟着一齐转过身来,表情愠怒,气冲冲地看向赵博宇,姜卷厉声那一喊没事儿,只是方野这么一瞪,气氛就突然失控了,因为赵博宇突然脸红了,万年冰山黑脸包公似的数学课代表赵博宇竟然也会脸红。 郑诗雯对神神叨叨了一下午的赵博宇颇为不满,“你脸红什么啊?” 赵博宇假装口干舌燥,舌头舔了舔嘴唇,又用手在颊边扇风,“太热了。” 郑诗雯笑道:“这都快冬天了,还热呢?” “秋老虎知不知道?” 姜卷眼睛一瞪,冷笑道:“秋老虎早走了,我看是你心里的火气太大。” 赵博宇顺坡下驴,双手合十向姜卷道:“对不起,确实,最近上火,我有点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看见他道歉了,姜卷也见好就收,“没事儿,我最近也有点上火,刚才声音有点大,你别介意啊。” 赵博宇抱歉地笑笑,“咱们都有错,互相包容。” 郑诗雯皱眉道:“咋回事啊,咱们组还坐在靠窗的位置,怎么集体都上火了?” 方野说:“可能是气候问题,你问问后边那两个,看他俩上火没?” 郑诗雯果真转过头去仔细地进行了一番询问,从陈迪处得到的消息是:“高帆有痔疮。”从高帆那里得到的答案是:“陈迪因为嘴太贱导致口腔溃疡。” 方野沉默半晌,幽幽说道:“确实都上火了。” 姜卷忍不住笑出声,“找个阴阳看看风水。” 方野看向姜卷,“论阴阳人还有人比得过你?” 姜卷“哼”了一声,转回身去。 方野笑着也跟着扭转身子,赵博宇和郑诗雯瞪大两双眼睛,眼看着方野把屁股底下的凳子挪得离姜卷越来越近,又开始哄姜卷了。 郑诗雯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赵博宇,嘴角微勾,无比嫌弃,心里想着:“看看人家。” 赵博宇毫无察觉,看向前方,面带微笑,心里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郑诗雯看见赵博宇冰山一般冷硬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的一抹姨母笑,不禁嘴角抽搐,“真是个憨憨。” 下午出去吃饭,郑诗雯拉着姜卷一起去了,路上两个人说起今日各自同桌的反常举动,都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他们俩突然不说话了?”郑诗雯说。 姜卷想也没想,“难道是吵架了?” “没听见吵架的声音啊。” 姜卷情绪低落,还沉浸在庞娜给姜卷送零食的事中,“那我也不知道了。” “赵博宇自从手里有了个奥利奥时就开始变得神神叨叨,一下午就跟吃错了药似的,我都想不明白他那小脑瓜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姜卷惊问:“什么?你说赵博宇也有一袋奥利奥?” “怎么了?还是草莓味的。” 姜卷想了想,神秘一笑:“我知道了。” 晚自习鸦雀无声之时,班长突然站起来吼了一嗓子:“助学金申请表填好的同学可以交了!” 刚才还是被翻书声和“沙沙”笔声统治的世界突然炸了,几乎一半的同学打了激灵,剩下的一半喊出声来:“哎呀,吓死了!” 于是,全班一起开始埋怨这个不会挑选讲话时机的老实班长。 谁料,刘静静突然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着填好的申请表就走到了班长李旬跟前,神情不悲不喜,语气不卑不亢,“我的填好了,我交。” 瞬间,教室重归寂静。 姜卷在这一刻,对刘静静佩服得五体投地,想到自己那张还被小心翼翼地藏在数学书夹层里的申请表,她再一次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懦夫。 思绪辗转反复,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庞娜的事,“那个奥利奥是庞娜给你送的。” 方野又惊又喜,眼神复杂,“什么?不是赵博宇?” 姜卷一听,急了,“什么?赵博宇也给你送了奥利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待反应过来都尴尬得不知所措。 还是姜卷率先开口,打破僵局,“那赵博宇的谁送的?” 方野一脸惊恐,神色慌张地说:“反正不是我。” 于是两人转过去,凑成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中间夹杂着笑死人不偿命的大笑声,终于把这件事搞明白了。 后来,晚自习下的时候,庞娜收到了两袋奥利奥,其中粉红色的那袋后边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狗爬一般漂着两个字:“傻逼。” 下雪 怎么回事? 原来是庞娜看耽美走火入魔,CP 分卷阅读48 嗑上了头,乱点鸳鸯,一厢情愿地要将方野和赵博宇给配对,姜卷突然想起庞娜看方野的眼神,她原来以为那是崇拜和迷恋,现在才知道那是对于自己即将缔造的一段喜姻缘而沾沾自喜。不要说受害者方野和赵博宇无语,就连她这个局外人也不得不佩服这种脑回路和骚操作。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姜卷越想越好笑,怪不得之前老看到方野桌兜里隔三岔五就跑出几个小零食,她不提,方野也不说,她以为那是方野自己买的,因为他老是将零食拆开分给自己,还每每露出那种神秘兮兮的微笑,想到这儿,诶,糟了,不会方野以为那都是她送的吧? 天哪,她恨死庞娜了,刚才还说方野和赵博宇是受害者,实际上,这场闹剧不知不觉地早就将她也给牵扯了进去,她这个看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了当事人。 等等,姜卷转过头去看方野一眼,又侧过去瞄赵博宇,一个肤白貌美,一个皮黑刚毅,一个是物理课代表,一个是数学课代表,都是少年天才的风流人物,两人坐得又近,常凑在一起说笑,怪不得,有些人会耽溺其间,耽美照进现实,CP果真害人。 反正这场风波下来,最明显的就是方野和赵博宇两人的交流频次显著减少,庞娜的CP嗑不着了,姜卷却突然有点上了头,在一个晚自习,姜卷:“你觉得赵博宇怎么样?” “滚。” 好的,这是方野第一次说“滚”,姜卷却笑得嘻嘻哈哈,看着方野这个样子,姜卷心里感到一阵踏实的欢喜。 那边郑诗雯也不约而同地逗起了赵博宇,“请问小赵同学,你对组长有什么看法吗?” 赵博宇转了两圈笔停下来,皮笑肉不笑,“呵呵。” “哈哈哈哈……”郑诗雯被他这铁直男的反应,逗得前仰后合。 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整个教室里充满了放学前的骚动和不安,姜卷趁着快下课时乱哄哄的气氛,提着书包跑到李旬那儿去交了助学金申请单,刚交接过去,下课铃就欢快地唱起来,“哄”地一下,人群像被炸开的烟花,没人注意到她这粒小小的尘埃,姜卷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满意足地背上书包离开了教室。 先去了一趟卫生间,她为了避开方野,特意多逗留了一段时间,因此出来时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通往校门外的大道上铺满了金黄的落叶,人影稀零,姜卷踽踽独行,秋天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烘干的枯叶的味道,仿佛像伸手在空气里随手一掰就能碎掉一块的感觉,姜卷抬头看校门口那株乌桕,只觉得它快要燃烧起来,像秋天睁开的一只热烈觑世的眼睛,风起,满树的碎叶跃动,又成了一只跳动的心脏,又像一张鲜艳欲滴半开半合的红唇,仿佛有无数的心事需要诉说,姜卷正沉溺于邈远的思绪,这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姜卷!” 姜卷转过身,回头一看,漫天的落叶纷飞里,甬道那头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眉眼如墨,笑意繁盛,正大力地朝她挥手,生怕她看不见似的,她怎么会看不见,金黄的落叶下成了一场雨,而他就站在那里,好像这场大风为他而吹,黄叶也正是为他而落。 姜卷不由自主地要向他靠近,那头方野却疾步跑过来,笑意盈盈地站在她眼前,“为什么不等我?” 他的声音温柔得好像浸湿了周围干燥的空气,姜卷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就为了这一句“为什么不等我”,姜卷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等眼前这个人一辈子,从绿鬓如云到白发苍苍甚至是到落叶归根。当这个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要是说以前对方野的感情笼罩着一层雾气,上面还有森森的白露,那么,从现在开始,姜卷真正认清了雾气缭绕下那种若有若无的暧昧的真面目,不是轻飘飘呵人痒的羽毛,而是被赋予了力量的基石,这一刻,姜卷突然明白,爱原来是有重量的。 在姜卷的记忆里,这一场黄叶雨下过,世间的最后一片叶子隐藏其间随之悄无声息地落下,秋天结束了。 * * * 新的一周开始了,一夜北风吹过,早上推门一看,冰天雪地,银装素裹,鹅毛大雪不休不眠纷纷扬扬地落下,令人想起“燕山雪花大如席”之类的句子来,冷风一吹,刺骨冰凉,姜卷回头翻箱倒柜找出了去年的旧针织帽子,和一条白色带蕾丝的围巾,对镜穿戴整齐,又捻了捻眉毛,看着觉得顺眼了点,才出了门。 这样雪虐风饕的天气,姜卷不禁想起之前吃过的那家“姜婆婆”来,可惜天冷路滑,终于还是没有去。 结果没想到一到教室,就看见方野桌面左上侧摆着的一袋油纸包装的“姜婆婆”锅盔来,香油已经渗出了油纸,方野不知干什么去了,不在座位上,她惊喜地等着他回来,准备与他分享这个关于“姜婆婆”锅盔的奇妙际遇,告诉他自己今早也差点就买了同款。 结果坐等右等,一直等不见人,窗外的大雪还在下,姜卷正耽于窗外四合俱白,不知何时方野已经入座,姜卷侧过头来,猛然只见眼前一片铺开的红,像是 分卷阅读49 冬日里着了孟春锦绣,再向上,一张皎如新月的脸,更衬得眉间一点鲜红,像朱砂在宣纸上点染的梅花,在那之前,姜卷没有见过红梅,此刻却明白了古人踏雪寻梅为的是哪般况味,她也从未懂得惊艳,此时却明白了所谓惊鸿一瞥亦并非文人虚词。 说来好笑,姜卷在看过三遍后,终于确认那点所谓的“朱砂”原来是方野眉心冒了个青春痘,不禁在心里感叹,好看的人连青春痘的位置都长得比别人妙,竟也能惹出这些迤逦的绮思来,只不过,别人的青春痘像是从大好年华里冒出来的小小坟头,而对于方野,竟是千堆雪上落了梅花,氤氲成一幅水墨画。 看吧,她早就知道方野有多与众不同。 照例,方野又受到了他那帮死党的嘲笑,何况他今日穿了这种大红色的羽绒服,果然,姜卷在心里还没数到十,程鸣就闻着味儿先来了,——“呦,美女,走错教室了吧?”周围一圈同学全部哈哈大笑,响声震天,惹得窗外松枝上的雪簌簌地落下来,方野一边伸手出去打程鸣,一边笑,嘴角的弧度像是柳梢上挂着的新月。 在这样的时刻,姜卷错以为方野是旧时深宅里娇弱的少爷,雕花窗棂,斑竹屏风,琉璃十碗,兽炭红炉暖,掀开珍珠帘幕堆云红纱,露出一张媚人的脸来,到底男生女相,端的是一个唇红齿白,因为身量削长,略有点病恹恹的,像是戏文里的贵公子,聊斋里的美少年,倒正好独唱一出风花雪月的折子戏。 所谓掷果盈车,看杀卫玠不外如是,只缺几声繁弦急管,几点更移漏转,他就能错置时空,惊艳世人。 一直等到早餐的时候,看见方野捧着一块锅盔吃得满嘴流油,姜卷那些绮丽的思绪才灰飞烟灭。 姜卷心里直叹气,什么叫好景难长,这就叫好景难长。 方野倒是不知道姜卷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觉得姜卷一整个早读的眼神都怪怪的,可是怎么回事,等到他吃早餐的时候,她又露出了一种仿佛无比嫌弃还带点忧伤的神情,好像他在活吃青蛙一样。 不过他不想跟她计较这个了,因为手里的“姜婆婆”锅盔实在是太好吃了,锅盔香酥脆甜,外脆里韧,里面夹的菜色香味俱全,咬完一口唇舌留香,上一口赶不上下一口,舌头都差点卷着一起吃了。 要说他为什么能找到这家小店,也是阴差阳错,今天出门早,天寒地冻,想吃点热的,突然在一个巷子口看见了一家“姜”打头的店。 “姜?”方野几乎是下意识地被“姜”这个字所吸引,他怀揣着一种隐秘的幸福走进巷子,上了几级小台阶,就进了这家店。 想到这儿,方野把包装的油纸展示给姜卷看,“喂,你知道这家店吗?” 姜卷点点头,“知道啊,我还买过呢,特别好吃,反正符合我的口味。” “那你认识这家店的老板吗?” 姜卷疑惑皱眉:“我怎么会认识?” 方野笑道:“我还以为这就是你开的呢?姜婆婆,哈哈哈。” 好啊,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姜卷:“滚!” 方野从桌舱里掏出湿巾纸擦了擦嘴和手,又仔细地对着姜卷的脸打量了一番,姜卷扬起下巴,“你干嘛?” 方野突然无比认真地盯着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她的脸,“真不知道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姜卷心里一动,低下头去,微微笑着。 随后突然听见方野又续了一句,“姜婆婆吗?” 姜卷气得在桌子底伸腿去蹬他,“那你就是方公公。” 方野被她这么一蹬,笑得更加放肆,一边弯下腰伸手去拍裤子小腿处的灰尘,一边拽了她自然卷在脑后的头发一把,“从姜卷卷变成姜婆婆,哈哈哈,有意思。” 选美 课间的时候,窗外的大雪依然在纷飞,姜卷上厕所回来,看见大家都围在窗边探头看雪,方野也在看,正好听见趴在窗边的郑诗雯说了一句:“撒盐空中差可拟。” 姜卷走近笑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方野马上转过头来笑着看向姜卷,眉眼在红衣和窗外白雪的映衬下散发出莹莹的光芒,“你倒会挑时机。”说完又看向后面的几位,笑道:“你们发没发现,一下雪,咱们组跟集体穿越了似的。” 赵博宇扫了一眼窗外,勾勾嘴角,不屑道:“这我也会啊。” 郑诗雯将视线移到赵博宇的脸上,头微微侧过去,双眉一挑,挑衅似的说道:“那你来一个呗。” “这有什么,说来就来。”大家都把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刚才还自信满满的赵博宇在众人的注目下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抓耳挠腮,道:“我想想。”不过几秒,“诶,有了!” 众人的目光像棋子似的纷纷往前跳了一格,伸长耳朵看赵博宇能说出什么来,只见赵博宇手一拍,高声道:“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噫——”大家都嚷起来,喝一个倒彩。 后边的陈迪指着赵博宇, 分卷阅读50 “要像他说的那样,那我也会。” 赵博宇跟个陀螺一样嘟噜一下转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那你来一个!” 陈迪眼珠子一转,在看向右下角的时候,同时伸出一根手指竖得高高的,眼珠一闪又回到了正中,“一片二片三四片,五六七□□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芦花都不见。” 姜卷正要赞好,陈迪的同桌高帆率先发话,大手一挥,“切~这什么,你胡诌的吧。” 陈迪张大嘴巴正要反驳,姜卷忙笑道:“我知道,这是郑板桥的《咏雪》,后来被民间误传为乾隆所作,其实都是受了电视剧的影响。” 姜卷刚说完,陈迪就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眼神环绕一圈,像是在得到权威的声援后急切地要狐假虎威,“看吧,咱们组还属人家姜卷同学有文化,再看看你们这群文盲。” “诶诶诶……”高帆听了这话不满了,首先反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陈迪堵回去了,“诶什么诶,说的就是你,你个大文盲,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要扫盲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高帆“嘿嘿”一笑,一把拧过陈迪的手臂,把他放倒在桌子上,陈迪疼得嗷嗷直叫,一时众人都笑了。 “叮铃铃……”铃声一响,大家忙转过身坐好,语文老师来了。 课上孔老师讲到一个关于外貌的话题,大概是说美有没有标准,以及每一组里有没有公认的美人,大家以什么标准选出此人?孔老师让大家按小组讨论,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 姜卷一转过去,郑诗雯就说:“咱们组的组花是姜卷。” 姜卷很不好意思,忙指着方野,祸水东引道:“我觉得咱们组组花是方野。” 郑诗雯看向方野,然后恍然大悟般大笑起来,那意思是说怎么把他给忘了,“对对对,方野是咱们组组花,应该没人反对吧?” 赵博宇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那组草是谁呀?”说完就用小拇指猛指自己。 只是无情地被众人无视掉了,姜卷看着郑诗雯说:“就是你!” 郑诗雯倒毫不扭捏,“哈哈哈,我也觉得我挺帅的。”说完还故意用手捋了捋刘海,耍了一把帅。 姜卷表现得相当捧场,竖起一个大拇指殷勤地捧到郑诗雯面前,“确实帅。” 方野笑着看她俩玩闹,赵博宇捂着嘴作呕吐状,被郑诗雯敲了一书,灰溜溜地吐了吐舌头。 今天不知道吹的什么风,难道是选美大赛的遗风?英语课上,英语老师也用那口纯正的英式口音提问,翻译过来就是:“大家对于美的定义是什么?以及你心中最漂亮的人是谁?” 大多数人都在喊“董姝”,这无可厚非,董姝不但是年纪前列的超级学霸,还是一个在全校都鼎鼎有名的大美人,虽然冷面冷情,但是那份孤僻对于她的美,却是锦上添花,像是巍峨山峰上的一冠雪顶,可望而不可即,剩下的多半是喊“方思怡”的,方思怡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眉眼含笑,鼻唇小巧,性格温柔,在班里无论是男生群还是女生堆里都人缘极佳,当然,还有零零碎碎的其他几个人名,也都是本班能说会道长袖善舞的貌美女生。 突然,在嘈杂的人声中,姜卷听见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姜卷!姜卷!我选姜卷!”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在公共场合被提起,姜卷心里咯噔一声,盼望着没几个人听见,只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贾一尺的嗓门可不是白练的,光每节课积极抢答这一点,就够他发挥的了,而且他今天还是超常发挥,就是在喊姜卷的名字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声音拉得又尖又长,就盖过了全班,“姜卷”这两个字,后发制人,却遥遥领先,并率先到达了终点。 于是,姜卷顺理成章地接收到了全班同学的目光洗礼,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从后背被万箭穿心了。 什么叫如芒在背,什么叫如坐针毡,因为贾一尺的突出贡献,她全部有了清晰而具体的感知。 姜卷心中激愤地向上苍控诉道:贾一尺,我恨死你了! 只是贾一尺这个当事人却浑然不觉,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好事,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得意地望向姜卷,那表情仿佛是在邀功请赏。 果然,这个作为英语老师首席爱徒的罪魁祸首的回答,自然是受到了非一般的礼遇,英语老师示意讨论停止,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挤了挤眼睛,“Who is Jiang Juan” 姜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身子还斜抽着,脸上布满了惊魂未定的神色,幸好英语老师并未打量她,只是依照课堂讨论的惯例对她进行了提问,又幸好,脑子里早就备好了答案,才不至于词不达意、结结巴巴,勉强用不太高级的词汇说完自己对于美的定义,古怪苛刻的绅士老头这次竟然点点头,“Very good.” 一脸懵逼站起来的姜卷一脸懵逼地又坐下了。 下课后,贾一尺到教室后面去扔垃圾,又绕了过道一个大圈,经过姜卷这里,绕过方野的后背,把头探向姜卷,“Beauty,你对于美的 分卷阅读51 理解太到位了。” 后面的郑诗雯和赵博宇不约而同地发出嫌弃的“噫~”声,因为这声“Beauty”,姜卷尴尬得想贴到墙上去,脸热得就算一头扎进外边的雪地里也不一定能把温度降下来。 深呼吸两口气,姜卷终于下定决心说道:“贾一尺,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做了,出风头的是你,尴尬的是我。” 贾一尺身子一顿,显然是僵住了,脸上神采奕奕的表情逐渐黯淡下来,他思考了片刻,尴尬地笑笑,“嗯,我知道了,对不起。” 姜卷本想按社交礼节顺着说一句“没关系”,突然想到这个贾一尺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疯给自己难堪(尽管那可能是出于好心),终于还是按捺下去这股冲动,冷漠地转过头,别开脸,一句话也没说。 其间,方野一直保持沉默,姜卷知道他都听见了,连带着她刚才劈头盖脸跟贾一尺说的这番话,因此更觉得尴尬。 一日无话,只听见北风呼呼地刮。 一直到晚自习下,姜卷站起来戴围巾和帽子,方野早就收拾好了却一直坐着没动,姜卷想等他先走,就一直故意磨蹭,这时却听方野轻轻说了声:“好了没?” 姜卷还在弄脖子上被头发缠住的围巾,方野帮她温柔地把发丝都抽出来,又把围巾整理好,帮她把书包背上去,然后将头伸向前,递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好了,走吧。” 姜卷把白色的帽子戴好,方野拽了拽帽子前方挂着的两个白色小毛球左边的一个,歪头好奇问道:“这是干嘛的?” 姜卷顺手把两个毛线球都捋平,“啊?这就是个装饰,为了好看,没什么实际用处。” “好看就是它的用处。” 姜卷笑,“这么说也行。” “我今天英语课上没喊你的名字,你不会生气吧?” “啊?”姜卷懵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我是说,英语老师让选美,我没喊你,你没生气吧?” 姜卷深吸一口气,“你可别这样。”一个贾一尺都够她头疼的了,再来一个方野,她还要不要活,“幸亏你没喊我,要不英语老师估计都会无语,全班都要把我当成笑柄了。” “不会的,其实是英语老师的提问有问题,或者说是大家的思路有问题,女性都被物化成了审美的客体,男性成为了凝视主体,而贾一尺选你,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嘛。” “哈哈哈……”姜卷笑起来,“说得好,一阵见血,我说怎么觉得有点尴尬呢?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想法很朦胧,还是你表达得好。”前面的在理,最后一句话在情,她爱听,很好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诶,不对,略微思忖过后,她半信半疑地看向方野,“这话你确定不是在损我?”这家伙什么时候夸过她美呀,哪一次不是变着花样的损人。 “哪儿能。” “好吧,姑且信你一回。”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多了。” “举几个例子。” “呃……我想想……”姜卷把指头伸在唇边,冥思苦想。 “想不出来吧?” 风雪皆停,四野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人轻柔的说话声,他们脚下洁白而厚实的积雪照得夜晚像白天一样光明。 课间 平安夜来了,满世界都是圣诞的气氛,红红绿绿,配上街道上未消的残雪,还有叮叮当叮叮当循环播放的旋律,一切都恍如童话世界。 校园里落了雪,校园广播统一通报暂时取消课间操,皆大欢喜人人叫好,空出来的跑操时间大家都跑到外面打雪仗,或者让去小卖铺的同学捎带点零食回来,一堆一堆的人坐在教室里侃天侃地。 姜卷在雾气弥漫的窗子上用手写字,又画爱心,又画苹果,先写了一个“姜卷”,那“卷”字写得很圆,也真像是牵了一个小须徐徐卷出来的,整个字远远地看上去就像一颗一不小心就要滚落下地的卷心菜,然后一笔一画扯出“方野”两个字,“方”字还端端正正,一到“野”字,就开始随心所欲,左横右劈,斜逸旁出,待这两个字完整地呈现在玻璃上,姜卷自己也吃了一惊,慌忙回头去看有没有人看见,还好没有,大家都沉迷在各自的热闹中,没人注意到这笔不小心跑出来的小心思。 两个名字静静地偎依在一起,像是在同赏窗外洁白的雪景,旁边的暖气片源源不断地输送出哄哄的热气,方野为她带来的牛奶就在上面加热,黑板上的粉笔字恭恭敬敬地站成一排排,好奇地俯视下面的一切,姜卷心里生出一种踏踏实实的安稳。 听见门外传来一伙人劈里啪啦的脚步声和笑闹声,姜卷忙伸手把玻璃上紧靠着的两个名字用掌心都抹成一片,转过来时手心透着一股湿漉漉的凉。 果然是方野回来了,一见姜卷他就说:“你一个人坐这儿干嘛呢?既不和别人说话,也不出去。” “没什么,我看窗外呢。” “窗外有什么好看 分卷阅读52 的?”方野说着抬头去看窗外,见玻璃上氤氲出一片湿痕,他的视线停留在上面,“那是什么?” 姜卷神色慌张,略微调整后将匆忙的慌乱挤成了一个平静的微笑,“我画了朵花。” “怎么不给我看就擦了?” 姜卷抬了抬眼皮,抵着下巴看方野,眼神像只不听话出去在泥滩里滚了满身后回家被主人问起的小狗,“画得丑。” “我还没看,你怎么能说丑?” “你的眼睛是喷漆?会自动上色?” 方野没料到姜卷会这样回答,笑道:“也是,估计是真丑,见不了人。” 姜卷却不高兴了,耷拉下眼皮,嘟起嘴,“切。” 方野提起脊背,眼神里写满了震惊和不解,声音里却有一种隐约的宠溺,“嘿,不是你说的吗,我只不过把你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就生气了?” 姜卷故意拉下的脸装不下去了,笑出声来,方野就这样坐在旁边看她笑,脸上的笑意像一条清浅的溪流。 要上课了,坐在最后面的班长李旬还和他同桌江超闹得停不下来,李旬今天穿了一件荧光绿的长羽绒服,衣服后面吊着一条尖尖长长的帽子,不知设计衣服的人出于什么目的,那衣服的拉链可以一直延伸到帽子的顶端,每次将拉链合上,都会变成一个泛着绿光的异形,惹来哄堂大笑,这让李旬更加兴奋,因此他今天一直乐此不疲地展示他这件仿佛比唐僧袈裟还要神奇的宝贝,周围的男生也都凑热闹借他的羽绒服玩儿,穿了又脱,脱了又穿,穿上摇头晃脑,蹦蹦跳跳,四周笑倒一片。 衣服传来传去,终于传到江超的手上,江超刚穿上,李旬就跳起来把他的头压到桌子上,“嚓拉”一声拉链就被拉到了顶上,江超被死死地封在里边,周围的男男女女趁势一顿乱拳暴击,江超钻在里面滋里哇啦地乱叫,这时班主任老杜进来了,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江超一个人还蒙在鼓里,不,是蒙在这只荧光的绿帽子里,只见他费力地伸手去拉拉链,结果不知怎么回事,拉锁好像坏了,一时拉不开,江超变成了一条费力蠕动的毛毛虫,又像个尖头的外星生物,坐在椅子上扭腰挪屁股,就快原地起飞了。 老杜走下来,用手里的课本敲敲江超被紧裹的头颅,“你这是要上天?” 教室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哄笑声。 江超身子猛烈一抖,那样子就像是逃学去网吧□□翻到一半被教导主任突然拽住了一条腿,大家笑得更欢了,空气变得十分热烈,濒于绝望的江超伸手像抓最后一棵稻草般的拽住同桌李旬的衣袖,老杜一看江超的反应,再看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毛衣,瞬间明白了大半,闪烁着笑意的眼神移向李旬,“你说说,怎么回事?”语气虽然严厉,脸上的表情却早已是忍俊不禁,李旬颤巍巍地站起来抬起眼皮看班主任,“那个,我们下课玩儿来着。”说完,忙把眼神砸到地面上,抬手去挠后脑勺。 老杜抬了抬下巴示意,“给他解开。” 李旬忙弯下腰去解拉锁,可那拉锁就跟在上边安了窝一样,说什么也下不来,李旬急得出了一头的汗,头上边冒汗边用那种老鼠看见猫一样的眼神瞄老杜,班主任无奈地笑道:“你看我干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怎么给人拉上的怎么给人解开。” 李旬坐下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立不安,只好像个虾子似的弓着背,脸也憋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像在开水里滚了一遍的红,过了好一会儿,全班都屏气静息,坐着看戏,李旬突然一拍脑门,“忘了!”这话说得也像个称职的演员,故事的转折乘着他这口气来了,李旬弯下腰,快把头埋进江超的腿里了,好不容易从羽绒服的末端抓出了另一个救命拉锁,一路划过去,就像小孩从滑滑梯溜下去那样畅快,一点阻力也没有,终于开了,从一片晃眼的荧光绿中突然钻出来一个人头,江超惊恐又尴尬的眼睛一露出来就对上老杜一双忍笑的眼。 江超一把将这件惹祸的衣服从头顶掀下来,囫囵塞进李旬的怀里,一头垂到桌兜前,脸红得要滴血,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在衣服里憋的。 李旬抱着这件卷成一团的羽绒服,就像可怜兮兮的大狗抱着一只给家里闯了大祸的小狗崽子,觉得委屈却又自知理亏,只好用黑黢黢的眼珠子左右浮动,表达对让人无措的命运的哀怨。 而江超则像一只偷吃偷到猫的地盘上然后被抓住的老鼠,从被猫盯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悄无声息了。 老杜看他两人这样的表情,盯了半晌,确保他们已经无地自容,然后才一脸严肃地转过身,结果下一秒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见班主任因为憋笑而颤抖的双肩和脊背,全班同学的笑声突然集体像火山一样爆发了,教室内外瞬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苹果 冬天天黑得早,人一进入夜色摇身一晃就都变成了影子。 月亮淡淡的,只是那尖角却勾得锋利,像是要钓大地上的一切暗影上去。 姜卷现在和刘静静一起走,就跟在方野和程 分卷阅读53 鸣后边,姜卷一边和刘静静说笑,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每一脚都踏进方野在雪里踩过的脚印,一路上把每一步都走得像个酒窝,伴随着刘静静时高时低的说话声,姜卷的目光安静地扫过她的脸,眼皮或抬或叩以示回应,嘴角始终挂着清浅的笑意,只是此刻若有一个心细的旁人经过,却可以发现,那女孩儿眼角的余光总像一尾鱼似的,不经意间就游到了前边高个子男生的身上。 有的人天生就得上苍眷顾,就连影子也比旁人洇得更好些,姜卷看着路灯下方野的影,也觉得那比别人的影子更有潇洒落拓的气质添在里边。 泛着淡淡白光的路灯一照,满路上的影子们跃跃欲试,个个摇摇摆摆地扑向前去争做巨人,姜卷的影子尤其大胆,竟然飞快地扑向方野,像一簇平铺在暗夜雪地里的火苗,一跃一跃地去够前方的微光,像一只渴食的小兽,又像迷途中快被冻僵了的于半梦半醒之处试探温暖的夜旅人。 姜卷看着刘静静四平八稳闲庭信步的影子,再看看自己抖动如波涛的影子,心里有一种秘密即将泄露于月光之下的慌张,心里一急,竟然想用脚去踩住它,好让它别不管不顾地再向前去。 幸好,前方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只影子在转角处扒着墙游走了,他们大概是要去校外觅食,而后边的两条囊中羞涩的纤瘦小影只好去大众食堂了。 姜卷的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回去教室,做完数学作业,七点到七点半的晚读已经开始了。 姜卷刚立起语文书,准备背课后建议背诵的篇目,方野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被打扮得个个像要去过年走亲戚似的苹果,只不过这是个外国年,所以显得又怯又骄傲。 姜卷明知故问,或许是出于想多和苹果主人说两句话的心思,指着袋子笑道:“这是什么?” “平安果。” 姜卷笑说: “中国北方的普通苹果遇上外国的节日也就变成了平安果了。” 方野晃晃手里的袋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生活偶尔需要一点仪式感。” 姜卷低头做自己的作业,顺口答一句,“也是,要不都不知道时间怎么过去的。” 方野放下袋子,把用礼品纸包装得五颜六色的苹果挨个取出来,转身先给后面的赵博宇和郑诗雯一人给了一个,赵博宇手里的是红的,郑诗雯面前的是绿的,然后又让他俩给后边的高帆和陈迪也各自递过去一个,也是一红一绿。 大家争着说:“谢谢组长。” 苹果接力的同时姜卷一直在假装看书,为什么说假装,因为所有稍微有点生活经验的人应该都知道,这种坐着等候被人分零食但是一度没轮到自己的时刻有多难熬,简直就像是等待一株枪口的玫瑰,没到自己的时候心慌,到自己的时候扎手,因为必须将已经事先在心中默读了无数遍的“谢谢”两个字读出惊喜的腔调,最好再配上瞪圆的双眼和微张的“o”型嘴唇方才不至于失礼,这种时刻,是让每个生活里的普通人都绽放出奥斯卡影帝荣光的时刻。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或许你会发现到手的零食不好吃,不过这还不算最为糟心的事,最恐怖的是零食单单没轮到自己,或许是发的人忘了,或许是传的人弄错了,或许是本来就没自己的份,总之,一场严重的社交危机开始了。 没人愿意被遗忘,这简直像是一场蓄意的谋杀。 幸好,方野绝不会忘记姜卷。 这不,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淡绿色的透明礼纸,顶端扎着一个紫色的丝带,挽成蝴蝶结的样子,“这个最大,给你。” 姜卷双手接过,脸上的兴奋满到溢出,声音里涌现出欢畅的笑意,“哇,谢谢!” 精心的包装,多了别人都没有的小蝴蝶结,绿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苹果还是最大的那一个,姜卷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偏爱,并且敏锐地发现,在人类所有的爱的形式中,偏爱最令人欢喜。 方野掏出最后一个苹果后,把袋子收好,扔进桌下的小垃圾桶里,姜卷看他放在桌面上的那个苹果,比她的略小些,是淡紫色包装纸,绿色的丝带蝴蝶结,和她的摆在一起,好像是天生一对。 姜卷拆开绿色的包装纸,露出一个又大又圆的苹果来,颜色红殷殷的,像是裸露出来的一颗心。 室内一片光明,窗外的黑就算化成子弹,也一滴都进不来,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平安夜,方野坐在身边,让姜卷想起塔朗吉的诗句,“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诗的字眼还没在心里走完,突然,黑暗就像从天花板上流下来似的染黑了教室里的每一个角落,停电了。 同学们一时都嚷起来,但那语气并不是恐慌,更多的是兴奋,室内闷热的空气里传来阵阵骚动,那股热浪几乎击中了姜卷的后背。 整栋楼上不断地从各个楼层和教室里传出大叫和起哄声。 停电时分的黑暗中,就连尖子班最刻苦的学生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停下来让手中的笔休息休息。 黑暗的教室喧嚷得如同白日里的闹市,欢 分卷阅读54 声笑语在稠热的空气里不断发酵,变得黏糊糊的,挤进人的耳朵,从一张张或低语或高声的嘴里流出来,各种大大小小的声音在十分钟内放大了一倍,眼看电还没来,手机屏幕和背后手电筒的亮光陆陆续续地亮起来,如果不停电,也不能知道就连十六班这种精英班里都有这么多人违反校规随身带了手机,更过分的是后面班长那圈还有人带了三国杀,一群人借着手机背后手电筒的亮光,玩得不亦乐乎。 有人玩儿就自然有人学习,班里竟然有好几个颇有先见之明的同学都带了手电筒和小台灯,在鼎沸嘈杂的人声中聚精会神地伏在灯下看书写字,姜卷特意看了一眼,其中就有刘静静,她因为瘦削而骨骼感突出的侧脸在灯下显得娟秀了几分,整个人的举止却依然透出一股强烈的倔强和坚硬的意味。 姜卷在心里对她又佩服了几分。 停电的时刻是悠长明亮的青春期突然闪灭的一个窗口,是关于世上所有同桌的一个特写,积怨的可以打开心结,欢洽的可以走向幽微,就连一动不动的沉默,也能感知到青春气息里鼓动的脉络。 方野坐在黑暗中不说话,依然笔直挺立如同一尊雕塑,姜卷也安定,不笑不闹,静静地看着别人桌前垂下的灯光与跌落的笑声,与众人的聒噪都隔绝开来,仿佛与其他人处在两个世界,突然,方野看向姜卷,“无聊吗?” 姜卷摇摇头,“还好吧,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干不了,只好坐着了。” 方野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听不听?” 姜卷心里一动,八卦的心尖一浮出水面立马被钩上了岸,难道是什么家族秘史,还是情感艳闻?这样想着,忙道:“什么故事?” 方野却还在卖关子,“听了你就知道了。” “好,那你讲吧。” “从前有一个人,叫定伯……” 姜卷一听这熟悉的开头,嘟起嘴,“又是从前……” 方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别急。”姜卷就这样安静下来,乖巧地坐好,竖起耳朵。 方野继续道:“有一天晚上他要进城,在路上遇到一个奇怪的人,定伯问那人:‘你是谁?’他说:‘我是鬼。’” “停!”姜卷大叫道,只觉得过往看过听过的那些鬼故事全都浮上心头,就连此刻的窗外也扒满了那种可怖的未知生物,慌忙捂住耳朵,“我不要听鬼故事,我害怕。” 方野笑着说:“不吓人,真的。” 姜卷忙不迭地摇头,方野靠近她说:“你要是害怕我送你回家行不行。” 姜卷犹豫了。 方野趁着姜卷犹豫的间隙继续说道:“那鬼问定伯,‘你又是谁?’定伯笑了笑,‘我也是鬼。’然后一人一鬼交换了目的地,他们要去的都是一个叫宛城的地方,鬼听了很高兴,说:‘那我们结伴而行吧。’接着他们就开开心心地并肩同行。走着走着,鬼说:‘这样走太慢了,不如我们互相背对方一段路吧。’定伯同意了,但定伯很狡诈,这个鬼很笨,他让鬼先背他,笨鬼开始背着狡诈的定伯开始走,鬼说:‘你怎么这么重呢?不像我们鬼。’定伯说:‘我刚死不久,魂比较重。’鬼信了。” “这鬼可真笨!”姜卷忿忿说道。 方野笑道:“笨的还在后边呢。” 姜卷用手肘支在桌子上,将唇边的微笑融化在方野忽明忽暗如星河涌动的眼睛里,示意他继续说,方野清了清嗓子,“等到定伯背鬼的时候,对鬼说,‘我是新鬼,不知道鬼忌讳什么?你能跟我讲讲吗?’鬼在定伯背上得意洋洋,以过来鬼的身份给定伯传授鬼生经验:‘我们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类的口水,碰到会变成怪东西,人类是一种狡猾的生物,你初来乍到,第一次做鬼,可要小心!’” 姜卷一拍大腿,语气里透露着无限惋惜,“完了,我就知道,这鬼完了。” 方野笑着说:“怎么了,刚才还怕得要死,现在主动为鬼担忧起来了。” 姜卷撇了撇嘴,“这鬼单纯得不配当鬼……” 方野扑哧一笑,继续说:“定伯听了鬼的话,点头表示知道。快要到宛城的市场了,定伯便把鬼扛在肩上,紧紧地捏住他,鬼被捏得哇哇大叫,鬼说:‘你快把我放下来!’定伯嘿嘿一笑,‘你想得美。’放下鬼来,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口水,鬼惊恐地变成了一只羊,被定伯抱着进城卖了一千五百钱。” 姜卷彻底将害怕的情绪抛之脑后,愤怒地说:“人类太狡猾!定伯太坏了,这鬼又没害人。” 方野笑着问她:“不害怕了?” “不怕。”想了想然后说:“就是有点生气。” 方野感叹,“唉,我们姜卷同学就是过于善良。” 听方野这样说,姜卷自己先倒不好意思地笑了,揪着袖子说:“我就是觉得鬼没做坏事,这样的结果有点意难平。” 突然,灯亮了,教室里重现光明,在刚刚于黑暗中浸泡过的几十双眼睛看来,这光明比平日里任何一个夜晚的灯光都夺目,夺目到好几位同学 分卷阅读55 的手机后置灯都忘记关了,还在大灯下颤巍巍地扑闪,摇尾巴似的。 班主任老杜突然出现在讲台上,用指节重重地扣了几下讲桌,“交出来!”见台下的同学们面面相觑,他的脸上浮现出神秘莫测的微笑来,“你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见底下的同学还是无动于衷,老杜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身先士卒的就有班长李旬。 十分钟后,源于今日份的停电,高一十六班的手机宣告全军覆没,集体安葬于高一十六班班主任杜文礼办公室的抽屉里。 期末 一学期,一场秋雨,一场大雪,寥寥几笔就过去了。 这年的末尾唯一值得称道的事,就是姜卷的名次在成绩单上上移了,从中部的23名移到了13,整整上移了十位,而其中的主要功劳又在物理,从77分考到了87,一共提高了十分,而物理提高的最大功臣就是方野,每次课间孜孜不倦地帮她讲题,姜卷逐渐开窍。 今天去领成绩单,是他们本学期最后一次见面,姜卷决定去了要好好感谢方野,想到曾被方野红衣惊艳过的那次,她特意穿了一件红色的长羽绒服,扎了一个高高的丸子头,显得整个人修长而俏丽。 结果事与愿违,整个学期都没有迟到过的姜卷竟然在本学期的最后一天迟到了,闹钟早响过,只不过像待在家里的这几天一样,被她顺手就给关掉了,说好眯眼的十分钟,结果一觉起来就流走了一个小时。 姜卷连书包都没来得及带,推开门就直接窜到了大马路上,长羽绒服阻挡奔跑的脚步,姜卷一把扯下拉链敞开了跑,或许是因为跑得太快,超过了冬日里的寒风,被怀恨在心,因此得到了大风刀刀割脸的报复性后果,一路狂奔到校园,喉咙里就像在逐渐吞咽尖锐的金属一样,待从后门钻进去坐到座位上的时候,才发觉灌了满肚子的凉风,只是脸却开始发烧。 发烧的原因除了生理性的不适,还有一部分是心理上的尴尬,尤其是她还敞着一件红得过分的羽绒服,就跟巡山的山大王披着一件战袍似的,毛着头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教室,早知道就不该穿红色,这下好了,即使是后门,也挡不住众人一路追随的目光。 姜卷刚坐定,方野就假装抬腕看表,笑道:“今天也不是星期一呀。” 姜卷知道这个梗什么意思,尴尬地笑了两声,伸手去整理已经跑散的盘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睡过头了。” 方野今天穿的是一件牛奶白的中长款羽绒服,衬得他面如皎月,眼若曜星,姜卷越发觉得自己穿错了衣服,以往她多少有点反感那些没有分寸感的起哄,可是随着那样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竟然心里隐隐生出一种期待,就比如,如果他们校服里面穿了一样颜色的衣服,课间操一回来脱下衣服后,就会迎来关于“情侣装”的起哄,每当这个时候,姜卷都故作嫌弃地把校服从桌兜里掏出来,不紧不慢地穿好,堵住后边的那些喧闹的嘴。 只是心里却有甜蜜在细微地滋生蔓延。 今日穿了一件不需要脱下就能被称之为情侣装的衣服,有那么一个瞬间姜卷突然感到这件衣服变成了皮肤上的刺青,刻满了明晃晃的小心思,她如芒在背,感到后背有双眼睛已经看穿了她。 幸好,方野今日穿了白。 方野整个冬天,不是穿白就是着绯,他还有两个书包,也是一个白一个红,白色的是帆布的,红色的是聚酯纤维的,每次穿白衣就背红书包,着红衣就背白书包,衬得红更艳,白更绝,走在校园一群群的惨绿少年里,总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到他。 方野见她坐定了,拿出排名表指给她看,“恭喜呀,考得这么好。” 这话本来是好意,只是从方野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姜卷低头瞄一眼成绩表上排在首位的“方野”两个字,横向扫过去,最后两个“1”的阿拉伯数字看起来格外耀眼,于是她笑着说:“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像好话?” “好话呀,真的是好话,由衷地为你高兴。” 姜卷微微侧头,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光,微微一笑,“好的,我信了,毕竟有你一份功劳。” “嗯?”方野不解地看姜卷,脸上写满了疑惑。 “谢谢你给我讲题,我物理才能提那么快。” “主要还是因为你聪明。” 这话在姜卷听来很受用,明知道是方野的客套和恭维,却还是不禁在心里乐开了花,天知道来自于方野的恭维,有多稀缺,她巴不得立马将刚才那句话给捉住然后装个框裱起来天天看。 于是,她也跟着大言不惭地点点头说:“嗯,对,我确实聪明。” 方野看她一眼,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无奈又欢腾,“不愧是你。” “方野,你那天讲的那个鬼故事,我偶然发现了后续。” “什么?还有后续?”方野突然放大的瞳孔表露出他强烈的好奇心。 姜卷娓娓说道:“后续是我在《阅微草堂笔记》上读到的,说景城有一个叫 分卷阅读56 姜三莽的人,胆子大,又有点愣,他听说了宋定伯卖鬼赚钱的事,想到如果每天晚上绑一个鬼,用口水把它变成羊,天亮了牵到集市上去卖,就能每天酒足饭饱,于是他每天晚上都扛着木棍拿着绳子,跑到坟地上去抓鬼,但是他一直没有遇见鬼,野心不死,于是又跑到各种传说中闹鬼的荒郊野岭小树林,假装喝醉了酒睡在那儿去引诱鬼,也毫无动静,一直没见到鬼,后来听人说,因为这个姜三莽不怕鬼,还敢打鬼,所以鬼反倒躲着他了。” 方野咂咂嘴,表示故事听得心满意足,他笑道:“想不到,这个故事还有后续,挺好玩的。” “哇,这个鬼故事也太可爱了。” 方野笑着问姜卷,“你说哪个?” “你讲的那个啊。” 他耸了耸肩,“哦,我还以为某人又在王婆卖瓜呢,上次作文课上不知道是谁对着自己还没写完的作文恬不知耻地拍手叫好。” “我什么时候王婆卖瓜了,再说了,王婆的瓜好的话怎么就不能自夸,而且我讲的也确实可爱。” “对对对,你确实可爱。” 对于方野同学这种偷换概念的行为,她表示强烈谴责,但是对于偷换概念是为了借机赞美她的行为,姜卷表示热烈欢迎。 这样想着,姜卷忙睁圆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嗯,我也觉得。” 方野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姜卷一想到接下来漫长的假期将要见不到方野,就觉得心慌,于是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寒假准备干什么?” “我到安徽去一趟。” 安徽对于姜卷这个土生土长的西北人来说,实在是一个陌生的地名,从来只出现在地理课本和天气预报上,此刻听到方野要去这个地方,心里觉得奇怪,“你去安徽干什么?” “去我外公外婆家待一段时间。” “你外公外婆是安徽人啊?”原来方野的妈妈是南方人,怪不得皮肤那么好,而且将那种古典式的美感也完整地遗传到了方野的脸上,所以方野的骨相深邃,但是五官却那么隽秀。 方野点头,“嗯。” “哇,安徽,那里是不是有荷花?” “现在没有,安徽毕竟还在北半球。” “谁不知道呀,我的意思是安徽夏天的时候是不是池塘里随处可以见到盛放的荷花,就像诗里说的那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只可惜我从来没见过。” “以后带你去看吧。”方野的眼睛看向桌面,语气漫不经心,就好像他的嘴里从没吐出这几个字,这话实际上是从窗外翻进来自己溜进姜卷的耳朵里的。 姜卷一愣,“什么?” 方野转头看她,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眼睛里却多了几分认真,“你要想去现在也可以啊,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 姜卷的心脏仿佛突然被一只手揪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起来,“去哪儿?” “你不是想去看荷花吗?”方野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微笑,眼神清澈如同荷叶上浮动的露珠,声音克制得像是欲擒故纵的勾引。 姜卷在桌下悄悄用右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左手,只觉得手心里都冒汗了,天知道,她刚才有多激动,差一点就答应了方野,抛下一切跟他走,去看看他的家乡,他曾经生长过的地方,去看看长满荷花碧梗的幽绿色池塘,“我是想看,但是我不想去安徽。” “怎么了?” “哎呀,太远了,我爸妈不会同意的,而且……” “而且什么……”方野忙问道,脸上布满了焦急的神色。 而且名不正言不顺,姜卷心想:我以什么身份随你去你的外公外婆家呢,不要说我的父母不会同意,单单来自你的父母的审视的目光和成人世界那种看似散漫实则审问的闲聊就会将我凌迟得体无完肤,就算我去了,传出去了同学们会怎么看我,我们以后又该以什么身份面对彼此。 姜卷心里知道,这只不过是青春期少年一次异想天开的提议,远程游玩的寂寞旅途中,他想要一个消遣时间的玩伴,她能听懂他那些哲思妙语,也能接得住任何一个他突发奇想的古怪话题,她表现得确实是个合格的玩伴,甚至称得上是知己,但是她心里明白,他们的亲近来源于这两张并在一起的小桌子,却也只能围绕着这两张小桌,如果不是“同桌”的身份,他们原本一直会是两个世界的人。 方野的父母是高干,她的父母是菜市场摆摊的农民,方野是长垣一中传说中的学神,她却是榜上籍籍无名的中等生,他是万里挑一的永远高昂着头颅的天之骄子,而她只是连走路都只敢走在人群最边上的万千浮尘里的一粒。 就连光源打到她身上,她都会怀疑自己是借了别人的光,然后慌张地逃掉。 姜卷下定决心,脸上浮现出客气而疏离的笑意,以一种毫不在意的冰冷语气说道:“而且,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我要去的话以后会自己去。” 放假 分卷阅读57 “行吧。”方野这样说着,低下头去。 本学期的最后一天,就这样不欢而散。 回家的路上,姜卷把刚才的话翻来覆去在脑子里滚了好几遍,“怎么回事,怎么最后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放假的喜悦和轻松一秒钟被迷茫和失落所取代。 还好,回到家里,父母也没有像想象之中那样去问成绩,就连哥哥姜长生也没怎么说话。 大概是看她脸色不痛快,姜长生就连自己的成绩也没提,不过姜卷知道他应该考得挺不错,因为他脸上的笑意一直从嘴角蔓延到了眉梢。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他这样兴奋的脸,姜卷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的病来。 自从被确诊红斑狼疮之后,家里做饭忌讳的东西就多了,芹菜,苜蓿,木耳,连姜卷从小到大最喜欢的蘑菇也被禁止出现在饭桌上,当然,偶尔姜长生也会主动买蘑菇回来去炒,可能是为了弥补对妹妹口腹之欲的亏欠,至于海鲜,更别提了,一星半点都沾不得,就连上次姜文桥从浙江弄回来的那批海鲜,姜长生也没敢尝过一口。 就是因为之前喝了一点点姜文桥的朋友带回来的海螺肉煮成的汤,第二天姜长生就开始拉肚子发烧,直接诱发了SLE,发烧发到38度七,住了一周医院,再加上髋关节的疼痛,走路都打晃,还开始厌食,脖子上长出了蝶形红斑,最后还是激素冲击治好的。 虽然病情短暂地得到了缓解,但是后来却导致了“满月脸”,整个人的脸从原来的俊秀清瘦变得又肥又圆,挤得整个五官都变形了,陈洋看了,当时就背过身掉了眼泪。 只是那时,姜长生还在笑,他笑得既抱歉又勉强,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女生的眼泪,但是却情愿表现出完完全全的知罪。 比起那样的笑容,姜卷还是更喜欢今天他这样笑,发自内心的喜悦,是有根系的花朵,而不是委弃在地上的枯萎的惨白的那一种开败了的颜色。 想到这儿,姜卷看向姜长生,“哥,恭喜你考了个好成绩。” 姜长生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惊讶地看她,旋即笑道:“你怎么知道?”因为激素导致涨起的脸上的肥肉像婴儿的小手似的奋力将他的眉毛眼睛都推到一起,整个人的面部表情显得十分滑稽。 姜卷却笑不出来,反而心里一酸,语气放得更软了些,敛起嘴角,眉眼柔和,“你没发现你的颧骨都快升天了吗?” “什么意思?” “你笑得就跟中了八百万的大奖似的,但是你又不买彩票,我还不知道你,哥,世界上能让你高兴成这样的只有两件事,一,陈洋来了,二,考试考好了。” 姜长生听着姜卷头头是道的分析,笑而不语,只是眼睛里闪烁着溪流般的润泽光芒。 姜卷继续说道:“据我所知,陈洋没来吧,你们通知书刚发,不是成绩还能是什么?说吧,你考了第几名?” 姜长生听得很认真,眼里不断闪过惊喜的光,“不愧是我妹,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姜卷也笑,“别岔开话题,你就说说,第几?” 姜长生竖起右手的食指,晃了晃,姜卷忙问:“第一?” 姜长生敛下略显浮肿的眼皮,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说:“年级第一。” 姜卷情不自禁地“哇”出声,“太好了。”姜长生看着她的反应,笑出了声,脸上的神采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耀眼,好像又重新变成了那个没患病之前的对未来和人间无限向往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的哥哥和同桌,这两个除了父亲以外身边最亲近的异性,都拿到了各自学校的年级第一,姜卷突然感觉郁闷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室内火炉上的开水也烧开了,摇晃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尖嘴里源源不断地吐出热气,呜呜呜地扯着嗓子助兴,姜卷感觉自己的大脑也要跟着欢呼起舞。 晚上姜文桥和杜兰收摊回来,两个人都冻得浑身冰凉,面无血色,姜文桥一边帮杜兰脱下身上洗得发白的军大衣在门口挂好,一边说:“叫你不要去了,你还去,外面那么冷,你又爱感冒,去了医院你才知道什么叫作挣小钱花大钱。” 杜兰弯下腰把手伸到内里正熊熊燃烧的火炉上,手心手背翻来覆去几个来回,又合在一起搓了搓,“这不是还没感冒呢吗?病了再说病了的话。” 姜文桥脱下黑色棉袄,看着弯腰正在炉边烤火的杜兰,回头从墙角踢了个小凳给她,笑着说道:“你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我为什么要撞南墙,我翻南墙不行啊?”杜兰翻了个白眼,说着一屁股掉到凳子上去。 “你看你,我还不是为你好,你又把一件事说成了另一件事,你这样咱们还怎么交流啊?” “怎么交流,就有啥说啥呗。” 姜文桥无奈地笑了,“有啥说啥,你确定?就因为我今天跟那个姓柳的女人说了句话,你就阴阳怪气了一下午,我问你怎么了,你又不说,嘴上只管说没事儿,把气都压到 分卷阅读58 心里,摔摔打打的,我还觉得我无辜呢。” 杜兰脸色一变,声音瞬间提高了几个度,“你无辜?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无辜?” 姜文桥站在那儿脸色微沉,“好吧,那你倒是说说我哪儿做错了?” “那个姓柳的,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别人见了她都避之不及,你倒好,见了人直接兴冲冲直戳戳地迎上去,你是瞎了吗,看不见菜场里那些人的眼神啊?” “什么眼神,街里街坊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了,人家不知道来咱们摊上光顾过几回了,我主动打个招呼怎么了?” “你打招呼也要看场合吧,没看见人家挂在一个男人身上呢?” …… 随着后面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姜卷总算是听明白了,两个人说的那个姓柳的女人是租在隔壁院子里的那位,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一个七岁的儿子,那个女人姓柳,长得柳眉杏眼尖下颌,一年四季永远都穿着又细又高的高跟鞋,走路摇摇摆摆,腰肢细软如同一枝春水边晃动的柳条,女人永远穿裙装,搭配着颜色各异的丝袜,一年四季都是纷杂喧嚷的菜市场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姜卷对她的印象停留在那张抹得鲜红的嘴唇,丰厚的嘴唇微凸,像是在索吻似的,只是那双眼睛却平静得过分,左右看过去,像是两口波澜不惊的古井,这是一双无欲无求的眼睛,和那张涂满了欲望的嘴唇还有微凸的颧骨一起构成了一张矛盾而又诱人的面庞。 姜卷从第一眼看到她起,就记住了她,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的身上有很多故事。 结果还没等到她翻开这本故事集,就已经从菜市场的角角落落里捕捉到了关于她的那些散发着绮丽气味的传闻,这些飘零的信息从头到尾都在重复一件事,那就是姓柳的女人不可告人的职业和她四处飘散的情人们,按照对门王大婶的说法,这个女人是个野地里的萝卜,只要是个男的,有点钱,就能给她连根拔起来。 这个说法虽然特有着一股市井趣味,却稍显刻薄,因此姜卷没有在王大婶横飞的唾沫和精亮的眼神中露出那种她所期待的神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大概就是从那以后,她开始注意这个女人,看着她短短几个月来随着变换的长裙一起更换的陌生面孔。 直到有一天,她周末坐在菜场看摊,女人袅袅婷婷地过来了,那是中午两点,菜场人不多,可是就是这为数不多的目光,几乎全部被牢牢地锁定在她的身上。 姜卷看着她挑菜,捉起一个大个儿的红薯,用整个掌心捏实了,并不在乎上面微沾着的泥土,纵使这些红薯已经被姜文桥提到院里的水龙头附近洗过一遍,依然有少许附在表皮的泥土负隅顽抗,这让许多下班后来买菜的白领和贵妇们皱眉,她们提起红薯的样子仿佛事先知道红薯这种生物生着一口多么尖利的獠牙似的,这个姓柳的女人并不在乎这些细小的尘土,她踏踏实实抓起红薯的样子让姜卷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察觉到姜卷一直在打量自己,蹲在地上的女人抬起头,露出一个妩媚而略带几分习惯性卖弄的笑容,“你在哪儿上学啊?” 姜卷看着她的笑容,嘴角尖尖,十分媚人,但女人眼角的鱼尾纹,却让她想到蜘蛛的残网,不知道可以捕得住几滴残泪。 姜卷笑着说:“在一中。” 果然,女人眼睛一亮,说出了姜卷意料之中的回答:“哇,那你学习可真好。” 姜卷听了这话,习惯性地低下头去,用那种在这类场合常用的谦逊姿态和语调说:“还可以吧。” “又漂亮,学习又好,以后肯定有出息。” 姜卷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应答,尴尬地笑了笑。 她心里是高兴的,一个人的外貌能得到美人的赞扬,那是多么值得反复咂摸的一种恭维啊。 女人结了账,姜卷主动为她抹零,女人却不愿意,反而叫她不用找了。 姜卷多次推让,女人都说不用,最后踩着两只小船似的高跟鞋急忙忙走了,姜卷觉得那细长的鞋跟就像船上高竖的桅杆,只不过倒扣过来从天空指向了大地,却同样地发挥着披荆斩棘的作用。 听姜文桥和杜兰吵到最后,不知道话题几时竟然变成了要不要接姜卷的爷爷也就是姜文桥的父亲过来。 杜兰不太愿意,因为她年轻时受过自己的婆婆也就是姜文桥的后妈的气,尤其是刚生了姜长生的时候,那时候她行动不便,后婆婆却处处给她脸色看,给她冷饭冰粥,连吃个鸡蛋都要听婆婆在院里摔鸡打狗、指桑骂槐,所以后来,姜卷经常听到杜兰提起这件事,她说:月子里的仇是女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仇。 姜卷想的是,母亲那时候很可能是产后抑郁。 于是她问道:“我爸没管你?” “你不知道那老巫婆,可会装了,你爸在的时候人模狗样,你爸一去地里干活,立马换一张脸。” 姜卷想到自打她有记忆起,那张沉默寡言的黑脸,“我爷爷不说?” “你爷爷最可恨的 分卷阅读59 就是这一点,他看见了,也不说,怕老婆子怕得要死。” 姜卷沉默下来。 坐在角落里的姜文桥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道:“人毕竟都已经死了,老爷子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老家,今年遭鸡瘟,家里那群鸡都快死完了,昨天老人打电话过来说死得就剩一只了,你知道挂电话前爸还说了句什么吗?” 杜兰不说话,一动不动,姜卷多嘴道:“什么?” 杜兰转过头瞪了姜卷一眼。 姜文桥垂下眼睛,神色苍凉,说:“爸在电话里说,家里的鸡都死光了,他看见最后剩下的那只,就想哭,觉得自己和它一样。” 姜文桥的声音里带着点压抑的哽咽声,像快哭了一样,杜兰也察觉到姜文桥情绪的波动,马上抬眼看丈夫一眼,终于开口迅速地说了句,“那过来吧。” 于是,今年姜家第一次在异乡过的年里多了一位家庭成员,不,应该说是两位,因为姜爷爷把那只仅剩的孤独的鸡也带过来了。 爷爷 姜卷的爷爷来了,坐长途汽车过来,姜卷和姜长生去接他,两个人在车站外面等,等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一件及膝长的旧黑棉袄,个子瘦高如一截枯木,肩上扛着一只大塑料袋,弓着背吃力地向他们走来。 姜卷被这种直白的贫穷和苍老惊呆了,看他的样子第一反应想到了乞丐,直到老人嵌在眼窝里的那双大眼对上姜卷,脸上浮起一抹略显腼腆的笑,她才知道这就是爷爷,姜卷敏感地察觉到来往行人好奇打探的目光,未免有些脸热。 姜长生倒是毫不在意那些好奇的过路人,热情地走上前去,挽住老人的胳膊,笑着叫了一声:“爷爷!” 姜卷忙抬脚跟上前去,也叫道:“爷爷。” 老人眉开眼笑地“哎”了一声。 姜卷注意到老人脸上密布的皱纹,就像黄土高原的沟壑,被岁月的大雨冲刷得触目惊心,使她在心里不禁感叹起时间的残酷,这时听见旁边的姜长生说:“爷爷,东西我背吧。”说着伸出手去,准备卸下爷爷身上的口袋。 姜明富忙把背上的袋子拉得更紧,然后笑着看向姜长生,“不用不用,你小看爷爷?” 姜长生笑着摆手,“不是不是。” 看着姜明富的背佝偻得越来越严重,没走几步就开始喘着粗气,姜卷停下来,对着路上的出租车招了招手,一辆车停在他们面前,姜卷看向姜明富,“爷爷,上车吧。” 姜明富一边把背上的袋子卸到地上,一边不满地在那儿嘟囔着:“白费钱。” 姜长生提起袋子扔进后备箱。 一进家门,姜明富就急急忙忙解开袋子,将里边捆着的那只大公鸡提出来,鸡出来一见光,“咯咯咯”地叫起来,像是突然活了一样,不知怎么的,姜卷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父亲说爷爷在电话里说的话,看见家里仅存的鸡此刻活着卧在地上,她心里生出一种踏踏实实的慰藉来,主动过去帮爷爷泡了一杯茉莉花茶过来。 知道姜明富过来,下午姜文桥和杜兰早早就收摊回来了。 姜明富一看儿子儿媳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忙从床上坐起来,站起身,手伸进大衣胸前的内兜里,从中掏出了红布包着的一个小方块,用皴皱如树皮的手指细细捻开红布,露出一沓红色的人民币来,又将它们拾起来,用食指蘸了点口水,一张一张地点过,总共点了两遍,是两千块钱,他笑起来,浑浊的眼神细细描过每个人的脸,最终落到了杜兰脸上,“这是给长生和卷卷的,一人一千,我这几年也没怎么顾过这两个娃,这是今年卖的玉米钱剩下的,给两个娃当压岁钱。” 杜兰忙推辞,“爸,你这么大年纪了,挣点钱也不容易,我们有手有脚的也不缺钱,你还是拿着自己花吧。”说着忙把姜明富攥着钱的手往回推,姜文桥和姜长生也在旁边帮腔。 姜卷坐着看这种每年春节在家中各路亲戚之间几乎都会上演的戏码,深深察觉这次递出钱的手比往常还要坚硬,因为和他们早就因为分家不住在一起的爷爷,这次既然能下定决心来这里小住,肯定是带了一定的决心和表示过来的,他心里有对儿子儿媳的亏欠,必然要加倍弥补到孙子孙女身上,就像中国的老人们常做的那样。 如果姜文桥和杜兰不收,那恐怕姜明富明天就要回去了。 果然,缠斗了五次三番,杜兰终于收了钱,姜文桥也不再说话,姜明富的一张干瘦的黑脸变成了富有激情的黑红,嘴上笑嘻嘻的,显示出他心情很好。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饭桌上荤素搭配,汤菜均匀,却偏偏少了一道鸡肉,姜明富一边吸溜着蛋花菜汤,一边说:“我说少了个啥,就少了个它!”说完,眼色飘到门口攒攒卧起的大公鸡身上,那鸡仿佛也知道说的是它,将头深深地埋进胸前的翎羽中,小眼睛半睁半闭,故意不想搭理他们这些残忍的人类似的。 姜卷大概知道父母为啥不杀这只鸡的原因,爷爷不知道他在跟父亲的 分卷阅读60 电话里说的那句话威力之大,现在家里恐怕没人敢动这只鸡,以免触及大逆不道的罪名,当然,主要是怕老人伤心,那话说得可怜,让人过耳不忘,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就好像从没听过。 不过,姜卷知道,这世上有一位老人曾经实实在在地坐在夕阳下为自己和家畜的孤独而伤心过。 想到这儿,她跑前跑后,“爷爷”长,“爷爷”短,叫得更殷勤了些。 杜兰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之前不同意老人过来的是她,现在前前后后处处看顾的人也是她,自从老人过来,每日午饭雷打不动地四菜一汤,还全捡了老人喜欢的做,一闲下来,又是带老人去医院体检,又是到商场买衣服,把姜文桥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一直到过年前,菜市场的生意进入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刻,姜明富也跑过去帮忙,又上菜又称重,每天弄得全身上下灰扑扑的,倒使他来时就穿着的那件旧得发霉似的黑大衣看上去有了归处,显出一种恰如其分的好来。 有活干,姜明富就开心。 姜卷也发现,这几天爷爷脸上的笑容明显增多了,那一种初来时灰败凄惨的颜色被奕奕的神采所替代,家里的活都被姜明富抢着干了,她自己倒闲了下来。 闲下来就难免思绪飘渺起来,又想到方野,好长时间没见,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到了安徽,听说那里的寒冷和北方不一样,是一种刺骨的湿冷,也不知道他冷不冷,穿得厚不厚,此刻着的是白还是绯呢? 又想起今年的第一场雪后方野穿红色来学校的那一幕,姜卷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样的美貌自己一个人念想可不行,随后拿起手机在QQ上跟已经放假回家的陈洋说起来,果然,在她富有画面感和深情语气的描述下,那边很快就发过来一个“哇”字,下一秒底下跟过来三个感叹号,言简意赅。 姜卷对着手机屏幕笑起来,想象方野的美貌是一道符,镇住了许多人。 好像就连她这个描述的人都能与有荣焉。 手机“滴滴”了两声,那边又发过来一条消息,“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姜卷心下一惊,本能地就想矢口否认。 刚在输入框里按下“怎么可能”几个字,那边就发来消息,“别否认了,我早看出来了。” 姜卷无奈扶额,不愧是陈洋,不愧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她只好发消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估计比你知道得还早。” 姜卷发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符号。 陈洋发过来,“在你承认自己喜欢上他之前我就发现了一丝爱的小火苗。”后面跟着一个勾嘴笑的酷酷的小表情。 姜卷哭笑不得,“什么‘爱的小火苗’?” “你自己都不知道,提起他你笑成啥样,而且明显他的名字出现在你嘴里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我都嫉妒了。” 姜卷又发了一个笑哭的表情。 “你嫉妒啥,谁也替代不了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陈洋发来一个相当嚣张的熊猫头的表情包,惹得姜卷抱着手机狂笑不止。笑完她又忧心忡忡地发过去一句话,“可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肯定喜欢。” 姜卷眼皮一跳,只觉得内心像有小簇的烟花炸开,躺在床上抱着手机滚来滚去,“你怎么知道?” “我姐妹儿这么优秀,谁能不爱?他要敢说不爱我打死他!” 姜卷笑得天翻地覆,直到手机掉下来砸中了面门,鼻梁骨猛地一疼,“哦呦”了一声,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在床上摸索起手机,继续打字,连打了六个“哈”字,又发了一句话过去,“或许也只有你这么想了。”后面跟着一个委屈的表情符号。 “你别这样想啊,有爱大胆追,没爱自己飞,有什么难的?” “我就是觉得害怕,一见他心里就生出一种恐惧,虽然我还没有得到他,但心里却好像已经失去了他千千万万次。” 那边沉默良久,才发来一句话,“姐妹啊,你这是上头了。” “我待在他身边就感到自卑,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配不上他,我们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明明坐在一起近在咫尺,但一离开那个座位,我就什么也不是。” 陈洋发过来一个抱抱的表情,后面跟着两个字:“我懂。” 姜卷为这两个字而感动,幸好世上有一个人能完全明白她的心意,她心底的痴狂和酸涩,她想发“谢谢”两个字过去,又觉得客套而疏离,终于还是删了,结果刚删完,陈洋就心有灵犀地发来三个字:“不用谢。” 姜卷抱着手机贴上脸颊,唇边的笑意不断加深,终于明白了曾经读到的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陈洋正是她的知己,是她灵魂上的同胞,姜卷从不信神,但是一想起陈洋,就想赞美上帝。 腊月的集市上,菜市场里人山人海,姜家全家上阵,就这还忙不过来,每个人都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分卷阅读61 。 人上了年纪后,就连大脑的齿轮也一卡一卡,像是年久失修的轨道,脑子一转,好像动的是别人的手,就是在这样一个不灵光的时刻,姜明富收钱时接了一张面值一百元的□□,晚上回去几个人对账时才发现的,虽然杜兰和姜文桥不约而同地宣布是自己没看清收了□□,但是依然没断了老人的内疚心。 第二天,姜明富顶着两个堪比熊猫眼的黑眼圈,眼袋重重地垂坠下去,仿佛是要接住充满血丝的两颗眼球,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姜明富不愿意在摊上收钱了,他蹲在菜案下边拣菜择菜,像是一只落水的迷途老犬,弓着的肩背越发显得垂垂老矣。 就这样两天后,甚至年还没过,他就已经嚷着要回去了,但是被姜文桥和杜兰给劝住了。 新年在春节联欢晚会和响彻整夜的烟花爆竹中过去了。 菜市场直到正月初七才开门,一家人闲呆在家无所事事,憋坏了老人家,姜明富大年初一刚吃了饺子就又嚷着要回去,经过儿子儿媳一顿好说歹说才住到初四,直到再也忍不下去筋骨的疏懒。大巴还没正式运行,姜文桥找关系托了一辆顺道回家的小轿车,把老父亲安安稳稳地运回去了。 临行前,杜兰在姜明富缝在大衣的口袋里悄悄塞了三千块钱,姜卷看见了,却没告诉爷爷,幻想着老人家回家后看见口袋里钱的微妙表情,转过身捂着嘴悄悄笑了起来。 实验 年一过,离开学就不晚了。 相继地,离春天也不远了,在这座西北边陲的小城里,太阳的炽热比花朵的鲜艳先来了,人们终于脱下了笨重的棉袄,换上了轻薄的春装。 通知书上说,早上九点到校,姜卷早早地就从床上爬起来,掀开柜子寻找合适的衣服,由于翻腾的动静太大,杜兰看不下去了,“妖精得干啥,上个学普通的衣服还满足不了你了?” 姜卷不管不顾地还在那儿试穿,终于选了一件黛绿色的毛呢大衣,可是裤装怎么也不搭,只好豁出去穿了一条雾霾蓝的格子小短群,底下搭了燕麦色的打底裤和褐色的系带短靴,扎了一个圆滚滚的丸子头。 走在街上,整个人就像一株春日里抽条新发的亭亭的小白杨,难免惹来行人的频频看顾,姜卷一时耳热,闪避着人的眼光一路贴着墙走,不断反思自己是不是穿得太清凉了些,去了学校会不会太惹眼了。 一路怀着这样纠结的心思,最后索性停下脚步,心一横,打算折返回家换衣服去,抬手看了看表,时间紧张,只好作罢。 幸好,一走进校园,俊男美女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看看别人那些柳绿花红的裙装裤装,自己跟他们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姜卷放下心来,有一种灰尘落到了土地上的安心。 远远地走近教室,就听见里面喧嚣的人声,像是穿透了墙壁一路争先恐后地挤进人的耳朵里来,姜卷推开门,一眼就看见身影萧萧肃肃的方野,只见他背着身在看窗外,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转过身,然后露出一个微笑,姜卷只觉得他一张脸透明如蝉翼,那笑容也清浅,有种小猫伸了个懒腰似的惬意,教室里的阳光打进来,光线里有细小的灰尘飞舞。 见她走近,方野说:“你来了?” 姜卷如痴似呆地点点头。 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坐到座位上去的,只觉得心脏扑嗵嗵的跳个不停,脸上一阵发热。 姜卷在努力地想话题,方野侧过头来看她,“衣服挺好看的。” 姜卷抿着嘴笑了笑。 “你假期干嘛了?”方野开口说。 “嗐,啥也没干,反正就是浑浑噩噩,荒废了一个假期。” 方野笑着说:“我差不多也是。” 姜卷忙问他:“你不是去安徽了吗?” “去安徽继续浑浑噩噩呀。” “哈哈哈。”姜卷笑起来,“你去那边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呀?” “我觉得和咱们这儿也差不太多,冬天嘛,到哪儿都一样。” “人家都说北方人爱吃面,南方人吃米饭多,是不是这样?” 方野笑,“反正我姥姥家都爱吃面,只有我最爱吃米饭,我可能是个假北方人。” 姜卷兴奋地跟着笑道:“诶,我也爱吃米饭,家里只有我爱吃米饭,从小就不爱吃面,我看米饭比面好吃一百倍。” 姜卷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人旺盛的好奇心停不下来,“听说那边的树到了冬天也是绿油油的,不像咱们这儿,一到冬天到处都变得光秃秃灰蒙蒙的。” “嗯,确实是绿的,树和草都是绿的。” “下雪的时候衬着那么一汪绿肯定好看。”姜卷说着露出向往的神色。 方野看她这个样子,笑了笑,“那边很少下雪,反正今年我去没下雪。” 姜卷换了个话题,“你今年在那边过的年?爸妈没跟你去?” “我妈工作忙,我自己一个人去的。” 姜卷见他神色不太 分卷阅读62 痛快,淡淡地“哦”了一声,岔开了话题。 一会儿班里的卫生委员过来,说是根据上学期的值日记录,这学期第一周的室外卫生该轮到他们第三组了,方野一声令下,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走到教室最后面拿了笤帚撮箕出去了。 十六班室外卫生负责的是校园前边的小广场那一块,广场是由蓝白两色的碎磁块拼凑而成,经过冬日里的几场大雪清洗,连北风洒落的灰尘都一齐带走了,干净得让他们这些打扫的人都不好意思踩上去。 因此,几个人只略略走了一圈,说了说话,就算完了。 小广场两边的花坛里,丛丛的迎春花正冒着寒冷盛放,纤细的梗上朵朵黄色的小花楚楚可怜地趴在上边打量过往的行人。 不知道是谁,先来了句,“花都开了。” 又有人问,“这是什么花?” 姜卷素来爱花,知道这是迎春,就说了句:“迎春花。” 方野笑着看向姜卷,“你这是行走的图书馆啊。” 这个评价过于夸张,姜卷捂脸,“我瞎说的。” 组里一直在沉默的大个子高帆忙不迭地接过话头,卖弄似的指着花坛里的迎春来了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诗用错了季节,显得不合时宜,大家都笑他没文化。 姜卷笑着说:“依我看,现在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更合适。”说着她就顺手从花丛里“咔嚓”一声掰下一支迎春。 大家都笑了,方野笑得最为放肆。 姜卷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忙转过头去,对上一张铁青的四方黑脸,心里猛得一跳,这位她认得,是年级主任白英雄,学校里出了名的铁面,原来他正好从方野这伙人身边经过,目睹了姜卷折花的全程,所以走上前来,“你哪个班的?” 姜卷低下头,嗫嗫喏喏地答道:“高一十六班。” “尖子班的学生也跑出来践踏花草,违反校规?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姜卷沉默着摇摇头,头垂得更低了,只露出一节细长而微微泛红的脖颈。 见她羞愧难安,认错态度十分诚恳,白主任终于打算放过她,“对你个人就不通报批评了,扣十六班两分啊。” 姜卷不说话,也不抬头,不知道白主任早就走了。 她刚抬头,就传来一大片笑声,姜卷的脸红得像是快要融化了,眼睛里泛着滴滴答答的湿,方野一见她这样,停下了笑声,拽着赵博宇和高帆陈迪几个人先走了,后边只剩下郑诗雯和她两个人,郑诗雯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儿,班主任不会说啥的。”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姜卷更想哭了。 一开学就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给班里来了个开门红,老班估计揍人的心都有了,姜卷整整一天都战战兢兢,等待着被叫去办公室谈话,就像有把刀悬在脖子上,不过,一直到晚自习结束这把刀也没落下。 到了第二天,还是一切如常,开学一周后,这件事彻底被姜卷抛在了脑后,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不是方野时常贱兮兮地学着白主任的语气提起那句“你觉得你做得对吗”,她真的要彻底忘记那天的尴尬了。 春天一直在以加速度的方式前行,一不小心就走上了枝头,挂上了柳梢,鹅黄的绿意开始在春景里荡漾,姜卷坐在窗边,看窗外的花坛里新发的一层毛茸茸的野草,突然觉得那绿意触手可及,伸手到玻璃窗上,从指尖传来一阵冰凉。 这天中午的风格外得大,沙尘暴袭来,铺天盖地的黄沙肆虐整个城市,姜卷走在巷子里,每向前一步都好像被一只大手往后拖带了三步,胸前还有一股力量把整个人向后推,再加上风沙迷眼,粗糙的沙粒拍打在脸上就像锥刺一般。 好不容易走进校园,风终于小了些,姜卷的表情和头发一起被吹得凌乱四散,走进教室,她四下一看,觉得每个人的脸和头发都是黄扑扑的,大家的表情就像风化后的岩石,仿佛都出现了褶皱。 只有一个方野,依然是处变不惊,面如白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好像什么事儿也奈何不了他。 姜卷走到他身边,摆了摆手,示意方野让开,进去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第一句话就是:“今天的风好大啊,差点把我给吹跑!” 方野哈哈一笑,“这是妖怪准备把你卷走去做压寨夫人呢。” 姜卷嗔笑着推一推他:“去你的!” 方野任由姜卷在那儿掀他,低着头只管笑。 化学课上了,今天笑眯眯的化学老师要做实验,他对这两位一直坐在讲桌下的同学记忆深刻,常常唤他们起来帮忙在做实验的时候打下手,这次要做的焰色反应的实验选的小助理又是他们。 姜卷和方野刚站起来,就听见后面的骚动,哄笑中还有什么“金童玉女”之类的词,化学老师不知原委,喊同学们安静下来,试图控制底下的嗤笑和骚动,也许是化学老师天生的好面相和好脾气没有什么威慑力,导致的结果是下面的说笑声更大 分卷阅读63 了,看着这一幕,姜卷心里很复杂,又羞又恼又有点高兴,与方野一齐快步走上讲台,分别立在化学老师两旁,站在高处更能清晰地看见底下众位同学的表情和小动作,姜卷心想:怪不得老师平常总点那些不注意听讲的同学,果然是一览众山小啊。 看着低头忙活的慈眉善目的化学老师,姜卷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西游记里的太上老君,酒精灯和烧杯就是老师的炼丹炉,而她和方野,不正是那对烧火的金童玉女吗? 化学老师让姜卷点燃酒精灯,给了她一包火柴,为什么这次让她点火,这以往都是方野的活,她也纳闷,因为她从小就对火柴具有一种天然的惧怕,手底下颤颤巍巍地滑,那火柴也好像看穿了她的软弱似的,明目张胆地躺尸,反复来了三四次,底下的目光越来越不耐烦,姜卷脸红了,手越来越抖,方野绕过化学老师的后背,接过她手里的火柴,“噌”地一下,小火苗就兴奋地窜出来,一跃一跃地舔食空气。 化学老师看见酒精灯被点燃了,双手合在胸前,面目慈祥,笑眯眯地说了一声,“好。” 第一次展示的是钠的焰色,那是明亮的金黄色火焰,前排同学都欢呼起来。 观察钾的焰色时,化学老师让靠窗的同学把窗帘拉上,因为浅紫色的钾焰不明显,还要避免钠盐对观察钾盐造成的影响,老师给姜卷一个蓝色钴玻璃,让她代表同学们观察焰色,姜卷透过钴玻璃看,露出稚童般的新奇眼神,然后微笑着向化学老师说:“是浅紫色。” “嗯嗯~”八字眉下垂眼的老头点点头,“不错。”又向底下的同学们喊道:“都看见了吧,看不见的同学都听见了吧。” 课堂上的气氛热闹得就像过节。 最后,实验做完,老师收拾器材,让姜卷熄灭酒精灯,姜卷用灯帽盖灭火苗以后,又敞开,然后再盖了一遍,果不其然赢得了化学老师的表扬,“对,做得好,就这样做,再盖一遍,以免酒精灯内部燃烧,不错。”老师说完向姜卷竖起大拇指。 姜卷谦逊地低下头微笑,化学老师上上下下打量他俩,“不错,这对徒儿可以出师了。” 底下的同学都笑起来,方野难得害羞地低下头。 下课后,一坐到座位上,方野就说:“化学老师既然都发话了,你看咱们俩谁当金角,谁当银角?” “什么?” “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 姜卷一时觉得有点不对劲,疑惑道:“他们都是公的吧?” “说吧,你做哥哥还是弟弟?” “滚!”谁想和你做兄弟啊。 上面这两位是《西游记》里的太上老君门下烧炉子的两位仙童,姜卷想想自己刚上讲台时的内心活动,不由得耳热,原来两人想到一起去了,只是一个想的是金童玉女,一个却是妖怪兄弟,显然是心中的灵犀分了叉。这节课下来,化学老师就这样从一介凡人晋升成为同学们心中的太上老君,不,应该说是月老更为准确,起码现在十六班同学都这么认为。 看云 大风吹远了,春天像是一夕之间突然降落的,三月春汛,草长莺飞,桃花浪起,清晨校园里的草木清香一天比一天扑人,直到教学楼门前的丁香花绽开了满树,像一只招摇而绵软的大白手,小广场南墙的玉兰高挂在枝头与树下的青春逼人的少年少女的脸遥遥相望,落在地上的委顿成枯黄,玉白的瓣子上如同生锈一般,这情状大概可以推给当季过多的雨水。 雨水把窗外的植物喂得肥了,这日雨一停,太阳就掀开云层向人间露了一下脸,万物如同被擦拭过一遍似的,连天空都青碧如洗。 中午到学校,或许是好天气让人有了出门的欲望,大家都来得早,牵牛花的藤绕着窗外那一棵青翠欲滴的矮松晃悠悠地爬,茂密的绿草中间点缀着朵朵黄色的小蒲公英花,像是星星坠落到草地中间。 姜卷刚走到座位跟前,就看见组里的几个人都盯着窗外说话,赵博宇指着外面的那些金黄色的小花,说:“这是什么花?” 方野不知道她来了,专心盯着窗外,听见赵博宇的话,半蹲着站起来,向窗外探头,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不就是菊花吗?”语气显得极为自信,在自信中还包含着一丝丝对赵某人没文化的鄙夷之情。 姜卷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弯了腰,“你见过哪个菊花是春天开的?” 方野听见声音,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你今天来迟了。” 姜卷下意识地看了看表,然后笑着说:“还好还好。” 赵博宇看着他俩眉来眼去,心里十分不爽,漆黑的眼珠子一转,脸上狡黠的表情一闪而过,“春天开的菊花算什么,我还见过一年四季都开的菊花呢。” 姜卷满脸震惊,“难道是我孤陋寡闻,菊花还能一年四季都开?” 方野一听,也转过身来,笑等着看赵博宇怎么编下去,郑诗雯双手捧起脸颊,也眼含期待地看自己的同桌,赵博宇勾了勾唇角,“不但一年 分卷阅读64 四季都开,而且能用好几十年呢。” 郑诗雯率先反应过来,脸差点掉到桌子上去,“呸”地啐了赵博宇一口,“你恶不恶心?” 方野笑得直捶桌子,一边笑一边说:“好了,这下从此以后不能直视‘菊花’两个字了。” 姜卷总算听明白了,“噫”地撇嘴,满脸嫌弃,直到转过身后赵博宇的话还环绕在耳边,感觉菊花这种生物的美丽从此离她而去了。 方野也跟着转过来,富有求知精神的他依然坚持不懈地追问,“不说菊花,那到底是什么花?” 姜卷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咬着嘴唇口里溢出四个字:“蒲公英花。” 疑惑的表情在方野脸上停留了几秒钟,“蒲公英不是毛茸茸的吗?” “窗外边的那些是蒲公英花,你说的那是蒲公英种子,成熟了就告别母体,随风而去。” “哈哈哈,蒲公英种子是不是说‘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并不算高明的笑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姜卷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跟着笑。 突然想到老家河边的野地里开得烂漫一片的黄色蒲公英,姜卷以手撑脸,眼里的光迤逦到很远的地方,以一种梦幻般温柔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吗,蒲公英的杆还能吃呢,是甜的,我老家有好多,小时候我们经常在地里掐着吃。” 方野似信非信地发问:“那玩意儿能吃?” “真的能。”姜卷为了增加对话的信服度,还有意地咂咂嘴,咽了咽口水,眼神无比真诚,“真的好吃。”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晴天,连云也像是被春风染过的,下午出去吃饭的时候,姜卷抬头一看,发现天空中的云就像一大团粉红色的棉花糖,那种草莓味的甜见者有份,桃花般的红艳蔓延至远方就逐渐变成了粉紫,更远处则是像海的边界一样的淡蓝,那团体积巨大的云朵正好卡在一高一低两栋居民楼中间,像是给它们上了一道锁,换个角度一看,又像是两幢大楼争先恐后地在啃食云团,白色的楼顶像是巨大的门牙。 远处的太阳是溏心蛋黄。 她第一时间想到方野,此时此刻,只可惜自己手里没有一个手机,不能将这样的美景即刻记录下来分享给他。 这该死的分享欲! 想到这儿,她不仅加快了去食堂的速度,手上动筷子的速度,脚下步履如飞回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兴奋地将那朵云讲给方野听。 最幸运的是方野果然待在教室,姜卷雀跃地跑上前去,来不及进去自己的位置上,弯下腰扶着方野的桌边,话语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等到胸腔里激动的情绪流尽了,她期待地盯着他的反应,眼看着方野的眼睛逐渐亮起来,像是清晨渐明的天色,由微闪的星子到粼粼的金光,然后弯起好看的眉眼,“走吧,我们现在出去看看。”说着,抓起她宽大的校服袖子玩外跑。 姜卷任由他抓着袖子将她拉出门外,心里有种膨胀开来的喜悦,像是有人在心房里卷了一蓬粉色的棉花糖,她用舌尖一寸寸地舔舐下去,感觉整个口腔都是甜丝丝的。 这时已经快七点了,暮色还未沉,小径上有白色粉色星星点点的花瓣洒落,可是天边的那朵粉色云团依然消失不见了,姜卷抬头只看见墨蓝色的天空,还有不远处曾经架起巨云的两盖白色楼顶,她疑心那云是被楼顶怪物吞噬掉了。 姜卷因为没让方野看到那朵云而灰心丧气,眉头紧锁,沉沉地垂下肩膀,方野看起来却并不失望,脸上反而泛着兴奋的酡红,姜卷看着他的欢乐,好像自己失望的情绪全部都随风消散了。 * * * 晚读时,突然班主任和年级主任一齐来到班里,两个人跨着八字步站在讲台正中央,姜卷一看见白主任,就想起自己上次在小广场上被训斥和扣分的事来,忙把头埋进摊开的书里,方野一见她这个样子,瞬间就明白了,歪着脖子把头悄悄递过来,“你吃墨呢?” 姜卷低低“唔”了一声,手伸到桌子下去悄悄捅了方野两捶,像往常一样,方野“嗤嗤”地笑起来。 就在两人偷笑的同时,突然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下一秒,班主任的视线就锁定了他们两个,两人一惊,以为开小差被老师发现了,立马正襟危坐起来,结果老班突然开口,指着他俩道:“你们两个站起来。” 教室里静得好像连地上爬过的蚂蚁的动静都能听出来,姜卷察觉到铁青着一张脸的白主任目光颇为不善地从头到脚把他两人打量了个遍。 方野和姜卷的嘴一齐张圆,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姜卷脸上写满了慌张,而方野的表情是不可思议。 就因为这个他们俩就要受罚了? 姜卷觉得自己犯了错,头垂到胸前,露出一截又长又白的后脖颈来,低微良顺得像是一小头引颈待宰的羔羊,方野依然挺直了脊背,高高抬着头,脸上有一种视死如归和不屈不挠的神情,他好几次微微张开嘴,像是下一秒就要辩解,端直的脊梁和握紧的拳头暗示他想要独自一人承担责任的决心。 姜 分卷阅读65 卷心里虽然害怕,但是感受到旁边方野绷直如将发之箭的危险情绪,更担忧的是他与老师据理力争或者以一人之力承担全责,那样恐怕会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她想去拍拍他的手,好让他别冲动,又碍于整座教室的目光,终于没那么做。 姜卷用眼睛的余光瞥见方野微微抽动的嘴角,察觉到他下一秒就要开口了,紧张得闭上了眼睛,这时,突然听见上方又传来一道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后边的你俩,也站起来。” 于是,在不知所措的慌乱中,第二排的郑诗雯和赵博宇也站起来。 难道他们俩顶着已经透露出血腥气的肃穆气氛,还敢在下面搞小动作? 姜卷和方野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集体就是这么回事,一人犯错,全班害怕,多人犯错,没人害怕,看着很多人受训斥,就像看戏一样,反而有一种聚众参与热闹的快感。 从这个方面来看,郑诗雯和赵博宇救了姜卷和方野,也救了刚才快要僵死的班级气氛。 最后,威风凛凛的白主任和在领导面前不苟言笑的老杜,一齐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中间位置的董姝,“董姝还有同桌,你俩也站起来。” 由于前面这两对同学做的心理铺垫,他们两位显然没有那么害怕,也不再磨蹭,站起来的时候脸上颇有一种大无畏的神情。 白主任像个雷达似的扫描过三对站起来的同学,然后微笑着满意地点点头,那笑容有一种行刑前的慈悲意味,底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该不会是抓早恋吧?”“有可能……方野和姜卷不就是吗?”“怎么可能,别的人不说,董姝怎么可能早恋?还和钱刚?”钱刚是董姝的同桌,班上最矮的男生,又小又瘦,顶着一头稀疏的黄毛,扔在人群里一不留神可能都会被踩死。 班主任看着白主任笑了,也放心地笑出来,举起手,高声说道:“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六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扑上讲台,“咱们的夏季校服回来了!” 这个好消息可能不如放假等好消息来得更能收买人心,因此,只收获了几下稀稀拉拉的掌声,老杜不急,依然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下面有请这六位同学为大家换上备选的三类校服,供大家投票参考。” 这个消息显然比上一个更振奋人心,底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白主任和老杜笑得无比畅意。 直到有人趁乱吼了一句,“是当堂换吗?” 底下哄堂大笑,白主任刚才还在绽放光芒的白牙下一秒就冒出森森的黑气,甩了袖子就走,临走前还转过头来狠狠地向方才问题的声源处甩了一记凶猛的眼色。 老杜跟在白主任身后转头警告似的看了方才的那个同学一眼,到底是没憋住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几位同学跟着两个老师前脚出门,后脚教室里就笑翻了天。只是辛苦几位试衣的同学,跟在老师后边想笑而不能,忍得辛苦。 试衣 六人跟着白主任和老班一直走到办公室里去,一进门就看见桌子上摆着叠得四四方方的六套衣服。 白主任转过身,指着桌上的衣服,说:“来,一人选一套。” 大家都走上前去,拿起衣服抱在怀里,方野和姜卷的是一套天蓝色的,上衣是小翻领的短袖,外面罩着一件棒球服样式的外套,郑诗雯和赵博宇的那套是橘黄色,也是短袖加长衣长裤的套装,只不过那个套装的上衣是夹克样式,最后留给董姝和钱刚的是一套墨绿色格子的制服,电视剧里的那种样式。 老班看着他们几个,“男生去那边的储物间换吧,女生就在隔壁空出来的教研室里换。” 大家都出去换衣服了,姜卷自然地和郑诗雯走到了一起,董姝一个人走在前边,走得很快,先推开门进去了,选了一个靠墙的地方,姜卷坐在门口的地方,换衣服前又把头探过去,用手拧了一下把手,确认门反锁好了,才脱下身上这套墨蓝色的冬季校服,把扔在桌上的夏季校服换好。 姜卷穿好衣服,站在地上理衣领和裤脚,弯下腰的时候不小心瞥见那边正坐着系白衬衫扣子的董姝,不知道是不是弯腰头脑悬置的效果,她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只觉得董姝的周身都散发出白色的光芒,墨绿色的及膝短裙下是一双笔直纤细的小腿,与裸露出来的修长而洁白的脖颈一起散发出莹润如玉的光芒,正在系扣子的她动作沉静而性感,像是外国油画里的那种女人。 董姝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套上小西装样式的外套,姜卷忙收了眼站起来,不自觉地看向门那边,然后东张西望起来,假装自己根本没在看她,幸好,郑诗雯换好了衣服,解救她于水火之中,“我换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郑诗雯大概有一米七,长得极为高挑,这衣服亮丽的橘黄色与她活泼飞扬的性格相得益彰,再加上夹克的样式,很是青春炫酷,姜卷赞道:“我觉得好看,你把这衣服穿活了。” 郑诗雯笑起来,向她竖起大拇指,“会夸!” 分卷阅读66 姜卷嫣然一笑,“是你会穿。” 郑诗雯调皮一笑,“你的也不错哟,天蓝色很衬你,一下白得都快反光了。”听见郑诗雯赞她白,姜卷有点不好意思,瞬间就想到了方才偶然瞥到的董姝,她不敢承认,害怕自己像是在班门弄斧。 突然,背后传来一道清冷如碎玉的声音,“我这身你觉得怎么样?” 姜卷转过身去,看见穿着一身墨绿色制服衣裙的亭亭玉立的董姝,瞬间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她眉眼如墨,气质逼人,像是青春电影里的女主角。 姜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待反应过来,对上董姝似笑非笑的一双眼,她忙道:“好看,像女明星。” 董姝听见姜卷的回答,低下头笑了,那笑容灿若银河,将董姝身上生人莫近的冷漠和疏离都化作流星,一时眩人眼目,动人心旌。 董姝几步走上前来,站到姜卷身旁,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你的也好看,这种蓝色穿在身上就像是从天上裁了一角似的。” 来自美女的赞扬总是格外珍贵,姜卷不再客套,笑纳了。 男生们早就换好了衣服等在门外,她们几个人一推开门出去,就迎来一片惊艳的眼光,像是鸥鹭一般扑簌簌地从荷田里飞起,摇摇地落到了三人的身上,或许是距离太近,施展不开,那目光显得有些不稳。 姜卷迅速地抓住那些眼睛之中属于方野的那一双,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看着他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走到自己身边时,她心里欢喜得简直像有泡沫溢出。 见衣着相似的两个人自动站到了一起,白主任靠在办公室的门框上,高兴地说道:“对,就是这样,同类的站到一起,咱们接下来就去各个班里,让大家选一下。” 姜卷和方野同时被一种异样的感觉击中,仿佛刚才有被一支箭擦过。 姜卷正要走,突然听见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嚷起来,“咦咦咦,走哪儿去,我们还没看呢!” 白主任撅着屁股,探进半个脑袋,样子十分滑稽,他的脸笑得紫红,“你们多大了,人家小年轻的校服和你们这帮老家伙有什么关系,还是你们也想穿?好意思吗?” 向来脾气最好的化学老师笑着向其他老师说:“你们看看这个白主任,这嘴毒不毒?” 数学老师也就是十六班班主任老杜说:“这家伙偷偷喝硫酸了。” 化学老师笑得不行。 老杜眉毛一扬,从座位上跳起来,异常兴奋地说:“来来来,咱们打个赌,押大押小,从三套衣服里面选一套,看谁能押中。” 化学老师举手,“我投一毛钱!” 老杜笑说:“你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谁一毛不拔了,我明明还拔了一毛呢好不?” “切,一毛……我想问问你啊,老宋,平常洗澡的时候在身上找着铁锈了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铁锈铜锈?” “说铁公鸡都便宜你了,我看你简直就是个不锈钢公鸡!” 老师们笑得前仰后合,几位站着的同学也捂着嘴偷笑。 方野听见这话,悄悄在姜卷耳旁吐槽:“这帮老头儿够无聊的。” 姜卷露出在长辈面前常做的一个矜持而得体的笑容表示赞同。 白主任叫他们几个进去,老师们一看,都笑起来,办公室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老杜看来看去,滴溜溜的黑眼睛最终落到了方野和姜卷身上,只见他胸有成竹地指着他俩说:“我选这套。” 毒舌的英语老师从桌案上繁忙的备课中抬起头,压了压头上的黑色的针织线帽,姜卷惊讶于绅士得体的英语老师竟然在室内也戴着帽子,只听见他说道:“你老花眼了,分不清是衣服好看还是人好看。” 老杜笑道:“要不你穿上让我看看到底是衣服的功劳还是人的功劳?” 哄堂大笑。 英语老师用手指着老杜,“你你你……你这个人能不能不要这么为老不尊,学生还在呢啊。” 素来不苟言笑的物理老师也是十七班的班主任老查,指着赵博宇和郑诗雯身上穿着的那套橘色的衣服,“我押这套。” 见老查难得参与集体活动一次,老杜急忙捧场,“查老师有眼光。”查老师突然被公开表扬,脸上架不住,露出了一丝迷茫中的羞涩。 姜卷差点笑出声来。 圆嘟嘟的孔老师观望了半天,终于发话了,指着董姝,向其他老师笑着说道:“我猜最受欢迎的肯定是这套,你们都不看韩剧的吗,人家青春偶像剧都这么穿。” 一直抱着手靠在门框处的白主任一听,有点急了,“这套我觉得不行,好看可不中用。” 孔老师快人快语,“主任,你说不行有什么用啊,要人家学生说了算。” 白主任爽朗地大笑道,“我一票否决!”是那种开玩笑的语气,大家都笑了。 高一年级整个是在振济楼上, 分卷阅读67 不过十六十七班被安置在高三年级特用的鹏程楼上,投票从一班开始,还得穿越半个校园赶过去,时间差不多了,白主任向众位老师说了声“告辞”,带头开路走在最前边,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走在中间的郑诗雯低低笑着,脸上带着有些羞赧的神色,低着头挪到赵博宇身边,赵博宇一见她过来了,忙低下头问:“你觉得这个颜色怎么样?” 郑诗雯低声说:“挺好的呀,很青春。” 赵博宇皱起眉头,一副嫌弃到不行的表情,用手挡在郑诗雯耳边,声音压得很低,“这橘黄色压根就是娘娘腔穿的,我希望不会有人选它,要不全级男生都要遭殃了。” 郑诗雯笑了笑,对他的担忧表示理解,随即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套衣服,扯了扯夹克最底下的松紧,“我怎么觉得还可以。” 赵博宇凑在她的耳边,“那是你穿得好看。” 郑诗雯捂着嘴笑了。 “要是你们女的穿橘黄色,男的穿天蓝色,岂不是两全其美,你看看方野身上的拿衣服,真是不错,对吧?” 郑诗雯顺着赵博宇的目光去看方野,片刻后笑道:“那是人家长得帅,穿啥都好看。” 赵博宇马上不服起来,“胡说,我要是穿上保证比他好看!”郑诗雯正要再说话,赵博宇抢先说道,语气里颇有些不满:“到底谁是你亲同桌,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呢?” 郑诗雯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用无奈的语气说道:“谁让人家是组长呢,官大一级压死人。” 赵博宇立马咬牙切齿起来,半晌,恨恨地道:“我马上篡位!” 郑诗雯咧开嘴,“你牛逼。” 那边方野和姜卷正聊得热火朝天,哪里知道后边这两位已经商量到篡位这步了,春夜里的暖风轻扑人脸,姜卷只觉得一切都懒洋洋的,连脚底的水泥马路也松软起来,她打了个呵欠,方野凑近了问她,“瞌睡了?”口里呼出的丝丝暖气流像风抚上她的耳廓,姜卷抬手揉了揉耳朵,轻轻说道:“有点。” 方野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姜卷趁机笑他,“是不是有人在想你?” “去!” “那……你感冒了?” “花粉过敏。” “好惨,不能享受春天。”姜卷用无限惋惜的语气说道。 ……两个人一直走进教学楼门还絮絮叨叨个不停。 后面的董姝和她的同桌钱刚安安静静地走路,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到了振济楼上的高一一班,白主任先进去发表了一番开场白,然后挥手叫他们六个进去,他们刚一露面,班里就爆发出“哇~”的一片,白主任拿了纸笔将各项举手投票的人数记下来。 听见底下啧啧的赞叹和窸窣的谈论声,对上这么多双眼睛兴奋的打量,姜卷的心里又慌张又骄傲,一瞬间几乎有一种眩晕之感。 幸好旁边的方野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一下就静了下来,觉得夜色很凉。 班歌 晚上回家,姜卷第一时间就想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封不动地分享给父母,先说起蒲公英,再说那团云。 说起方野把蒲公英当成菊花的时候,杜兰表示出莫大的宽容:“人家城里孩子就是那样的。” 说到那朵粉色的巨云,姜文桥笑倒在了床边,姜卷一时疑惑:“爸,你笑什么?” “我笑咱们是天生的一家人。” “这和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你看看就知道了。”姜文桥说着打开手机的相册,“你看看?” 姜卷凑过去低头一看,手机屏幕里停踞着一座小山似的粉色云团,蹲坐在几座远远近近的大厦之上,后面还游着几朵粉紫色的小云,像幼子一样抓住大云的尾巴,怯怯地看大地上的一切。 杜兰也拿着手机凑过来,打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你看这是什么?” 姜卷一看当即惊呼出来,“妈,怎么你也有?” “你再看看这个?” “这个是……聊天记录里的?”仔细一看,原来是姜文桥下午的时候发给杜兰的。 “妈,这是我爸发给你的?” 杜兰捂着嘴笑了,眼角的鱼尾纹也像涟漪一样四处荡开来,眼睛里却写满了幸福和娇羞,透过这双笑眼,姜卷仿佛窥见了母亲二十岁的风采。 姜卷看着笑得一脸自豪的姜文桥,由衷地感叹道:“爸,你可真浪漫!” 姜文桥笑道:“这不是浪漫,这就是生活。” 姜卷试探地问道:“爸,你能把这份浪漫,哦不,是这份生活,借给我使一下吗?” “你干嘛?” 姜卷脱口而出,“我有个朋友想看看粉色的云。” “谁啊?” 姜卷踌躇半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视死如归般地开口道:“陈洋呗。” 姜文桥和杜兰一起投来疑惑的眼神,姜卷低下头 分卷阅读68 以一种不可告人般的神气说道:“姜长生想把这个粉色的云发给陈洋看看。” 哥,对不住了! * * * 不像冬日呵气成冰的干冷早晨,春暮的清晨弥漫着阳光、草木和花粉,姜卷早上穿着妈妈用新买的洗衣液洗过又在春阳下晒干的薄毛衣来学校,经过方野旁边,带来一阵清甜的香味,方野笑着仰起头问她:“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四周爆发出暧昧的“吁”声。 姜卷假装听不见那些讨厌的声音,一边走一边笑着扬了扬袖子,“绮陌春深翠袖香。” 后边的赵博宇听见了,扬着脑袋问她:“啥意思啊?” 姜卷坐下,拧过身子说道:“简而言之,就是春天的气味停留到了我的衣服上。”她回答的是赵博宇的问题,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方野,看见他勾起的精致唇角。 赵博宇拱拱手,“大哥恕我没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 郑诗雯用笔敲了敲赵博宇桌上的笔盒,“别丢人了你!” 赵博宇摸摸后脑勺,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嘿嘿,我这叫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还不耻下问?知道不耻下问是什么意思吗就乱用。” “什么意思啊?” 方野转过身来,说道:“‘不耻下问’的意思是指向地位、学问不如自己的人请教而不感到丢面子。” 郑诗雯接过方野的话头,“怎么,你还觉得自己的学问赛过姜卷了?” 赵博宇抱歉地看向姜卷,连忙摆手,口里直呼“不敢。” 姜卷不敢承受他的歉意,也不敢承认郑诗雯关于自己的“学问”水平的褒扬,也跟着摆手,“不是不是,我充其量就是喜欢掉书袋,有时候想起来自己都烦自己。” 方野将视线转向她,眸子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这不叫‘掉书袋’,这叫作‘诗性人格’,有人想要还没有呢。” 赵博宇扬起单侧的眉毛,“比如我?” 郑诗雯笑道:“某些人‘诗性人格’没有,起码自知之明还是挺充沛的嘛。” 大家一时都笑了,赵博宇拍一把脑门,低下头也跟着笑了。 姜卷今天早上观察到方野一直在擤鼻子,桌子下的小垃圾筒里几乎全部都是白花花的纸巾,桌面上一大包茶绿色的抽纸醒目得像一面旗帜,姜卷趁着中午大课间回来的时候问道:“你感冒了?” 方野又在用纸捏鼻子,瓮声瓮气地“唔”了一声,答道:“花粉过敏。” 姜卷忙转过身,准备关上窗户,嘟囔着嘴埋怨地说了一句:“怎么不早说呀?” 方野笑道:“还不是某人说喜欢清晨的草木香,再说了,早上来本来也该给教室里通风换气。” 姜卷心里为前一句话而感动,更加觉得后一句像是刻意找补的官方说辞。 两个人正在这小小的沉默间隙悸动不已,突然程鸣跑过来找方野,看了看桌下的垃圾桶,又看见在擤鼻子的方野,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把,“我发现你自从和姜卷做了同桌,怎么卫生纸就费得多了?” 方野笑着站起来,一把将纸团甩进了垃圾桶,然后追上去打程鸣,姜卷听得一头雾水,看着他两个跑出了教室门外。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过来宣布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就是夏季校服经过统计已经选出来了,第二件事是学校要组织高一年级来次春游,条件是穿上新校服。 大家一时不知道哪个消息更好一点,但是出于不用上课就开心的惯例,还是兴奋地鼓起掌来。 先说昨日校服投票的结果,昨天的校服展示,姜卷和方野那套天蓝色棒球衣以高票赢得此次投票的胜利,这是姜卷没想到的,她以为大家都会选董姝身上那套墨绿色格子制服的,毕竟那衣服是真的洋气时尚,而且试穿的还是本年级赫赫有名的美女董姝,昨天到各班展示的时候她就正好站在方野的左侧,两人并肩而立,像是一对璧人,顺理成章地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那时姜卷的舌苔上突然重新泛起了去年盛夏时品尝过的青梅子味,酸涩一路逼进毛细血管,浑身紧绷的同时,她开始耳鸣。 才知道窗外的蝉已经开始叫了,此时正踩上春天的尾巴。 这个结果宣布出来,方野倒是不以为意,好像早已料到此次结果似的,一如既往的笃定姿态,他转着笔给姜卷分析,“那套制服的虽然好看,但是不实用,也不方便,而且价格也不便宜,大家嘴上喊着喜欢,实际上心里还是要盘算利益的;橘色的那套,女生看不出来,男生肯定反对的多;就属咱们两个试穿的这套,样子又大方,颜色又好看,男女皆宜,而且夏季的天空蓝还和冬季的墨蓝色遥相呼应,这种时候,中庸法则最为适用。” 姜卷不禁为他轻声鼓起掌来,“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你让我说什么呢?” “我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姜卷锁着眉头“哎呦”一声,“恶心死了,你怎么不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可以吗?” 分卷阅读69 “啊?” “那我是。” 姜卷惊恐地“噫”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慌乱之中转过头去,“方野,你精神病犯了?什么时候这么恶心了?” 最后一节晚自习上,班长奉上级通知,说是春游每个班要比赛唱歌,特此征用最后一节晚自习练歌,开始选歌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大家都嘶吼着送自己心仪的歌名出道,刚开始备选的几首画风还算正常,有《水手》、《光辉岁月》、《阳光总在风雨后》等等,只不过到后面就越来越离谱,什么《小苹果》、《小三》、《香水有毒》都出现了,最离谱的是还有人喊《漂亮的姑娘就要嫁人啦》和《爱情买卖》,而且还恬不知耻地拉着嗓子唱起来了,“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这首歌大概属于一起了头就停不下来的那种,而且还是只要听到就会不自觉地加入的那种,因此班长还没来得及阻止,这首歌已经进入到了副歌部分,开始了男声说唱,“虽然当初是我要分开,后来才明白,现在我用我的真爱希望把你哄回来……” 班长李旬觉得,既然阻止不了那就选择加入他们,所以他也跟着摇摆打碟,左手抓个黑板擦,右手摇个粉笔盒,在讲桌上奋力摩擦,状似癫狂,令人看了只想说一句:“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 大概疯了半节课,不知道谁递进来一句班主任马上要过来看进程的消息,火热的班级如同被突然勒住缰绳的野马一般来了个急停,为了诸位同学和班主任的心理安全着想,最终,春游队歌选定为《同桌的你》。 于是,这节晚自习前后变得泾渭分明,从土嗨一秒钟转换成民谣,全班都站起来开始跟唱,当电脑开始循环播放“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夜好像突然就深了。 晚露和花粉在空气中弥散,夜晚湿漉漉的,就像淋过雨的爱笑的少年的眼睛,姜卷在众人明亮的歌声中向窗外看去,瞥见海蓝色的天幕上遥遥挂着的几点繁星,歌词正好唱到“从前的日子都远去,我也将有我的妻……”,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飘渺的哀愁来。 方野还在大声跟唱,“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方野侧过头来,笑着说:“这不就是你吗?” 姜卷小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方野“嗤嗤”地笑。 姜卷独自别扭了一会儿,正要转过来和方野说话,突然听见耳边响起“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和我在一起……”心里一动,感觉浑身的不自在,身体微微靠得远了些,方野好像也难为情起来,微晃的身体和故意偏过的侧脸让他内心的慌乱无所遁形,姜卷听见这句歌词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我可没说过,”话递到嘴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幸好,歌曲进行到了尾声,“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姜卷瞬间觉得凉气袭人,好像时间是秋水,正在从她的脚底潺潺流走,她想弯腰掬起一捧,可是手心里最终什么也没有。 她突然害怕起来,明白了世上没有什么地久天长。 背后有人拽她的头发,她的头发长得极快,现在已经快要及腰,卷在后背就像海藻一样,姜卷不喜欢这些每一绺都有自己的主意的头发,因此将它们牢牢地编在脑后,像尾巴一样乖顺地垂下来,方野在历史书上看到“辫子军”的称谓,挪用了来一边揪她的头发一边肆无忌惮地取笑她,姜卷伸手从后背拉过辫子,气呼呼地看向方野,“你又拽我的头发!” 方野忙把双手举过两肩,摊开手掌以示清白,“我什么也没干。” 郑诗雯像拉灯绳一样扯了扯姜卷的辫子,笑起来,“你觉得这歌唱的像不像你们俩?” 方野和姜卷瞬间统一战线,一致对外,齐齐呐喊出声:“明明是你们俩!” 春游 赵博宇看见这两人完全同步的动作,摊手一脸无辜,“还说不是?” 方野和姜卷都伸手捶他。 拳头快要落到赵博宇身上的时候,姜卷不经意的一个侧眼发现这个嘴贱的赵博宇说的的确是那么回事,于是她将手里的小拳头悬置在半空,眼神挑衅地看向方野,“你为什么学我?” 方野也停下即将到达赵博宇肩头的手掌,“我学你?你学我才对吧?” 姜卷转回身去,“切,学人精!” 方野身子一扭,用了一个妖娆的姿势撅过去,薄唇一翘,“切,小学鸡!”姜卷知道他这个怪样子是在学自己,气得跺脚。 赵博宇在后面笑弯了腰,郑诗雯笑着白了他一眼,“暗中使离间计,你看你坏不坏!”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你怎么这么骚?” “男人不骚,地位不保。” “你这是为了押韵不择手段?” “skr~skr~” 郑诗雯用手指 分卷阅读70 在空中掇了赵博宇的脑袋几下,“我看你是疯了。” “我不疯,你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郑诗雯笑得停不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记得……你,你原来不是这个样子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没听过吗?” 郑诗雯思考了几秒,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呵呵,滚。” 春游的时间选在了这周周一,一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日子,天空的蓝和新校服的蓝遥遥相应,长垣一中高一年级全体师生排成一条长龙,就像从天上揪下来的一条湛蓝色布带,两边吊儿郎当盯不齐队伍的同学就像撕得毛毛糙糙的棉布边缘,在大雾还没有散尽的时候,他们就集合在校园里,低低地说话、玩笑,仿佛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雾气缭绕中每个人的脸都像一座悬挂在山腰上的小庙,静谧中有隐隐约约的欢喜和向往。 站队的时候姜卷特意站到后排方野旁边的位置,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前面竟然空出来一个位置,班长让看齐,姜卷只好补上去,本来站在她后边的董姝顺其自然地前移到了方野旁边的位置,姜卷刚要回头准备和方野说话,一转过身就对上董姝那张艳如桃李凛若冰霜的脸,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转过身的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在地上,同时把内心深处的紧张和慌乱牢牢捺住。 自从上次校服投票事件过后,方野和董姝就盛名远播,在全校都传遍了,俨然成为了传奇人物,更玄的是两位原来并无交集的名字从此之后竟然频繁成双成对出现在同学们的口中,俨然已经是一对神仙眷侣,因为没有过硬的证据,两人的情况在传闻中已经成为隐秘而坚固的地下情。 许多人都嗑起了CP,只有两位当事人还蒙在鼓里,相关人士姜卷表示,这个传言受伤最大的是自己。 在青春风的电影里,即使和男主角穿上情侣装,也被当成路人甲,这悲惨的命运啊,姜卷欲哭无泪。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底就泛起一阵忧愁的清波,姜卷想:董姝,只要她愿意,她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有时觉得就连方野在她面前好像也要失色几分。 她在董姝面前的自卑比面对方野时更甚。 背后不断传来两人的说笑声,清越的女声和富有磁性的男声以及不时交替出现的银铃一样的笑声交织成一首悦耳的曲目,但是传到姜卷耳朵里却像指甲划过磨砂玻璃一样刺耳难安。 她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一直走到雾气散尽,绿色越走越深,金色的光线几乎是在那么一个瞬间惊雷一样打下来的,让每个人脸上细微的小汗毛和青春期深深浅浅的痘印都纤毫毕现,这才到山脚下,已经有人流汗了,说的就是姜卷,因为跟不上队伍,害怕影响别人前进的步伐,再加上听见方野和董姝站在一起聊得十分投机,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无比灿烂,姜卷跟在后边心里堵得慌,她自觉地走到最后边去,站到那儿愣愣地走,直到身边的人主动说了声“嗨”,她才发现原来贾一尺也在这儿。 贾一尺就走在队伍的尾巴上,他旁边还跟着班主任老杜,两人有说有笑,不像传统的师生关系,倒像是一对忘年交,贾一尺就是这样的人,和同学们的关系处得一般,和老师们却十分亲近,就连傲娇又毒舌的英语老师也经常和他大谈特谈,有时连不苟言笑的物理老师老查也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这里是郊区,两侧的田野里长满了小腿高的青苗,整整齐齐地就像一张巨大的绿色被褥,让人有在上面躺一躺的欲望,姜卷听见老杜指着那些齐刷刷的青苗问:“这是什么?” 贾一尺用他那带着京腔的普通话不以为意地答道:“韭菜呗。” 老杜哈哈笑个不停,笑过还不忘跟旁边的化学老师分享快乐,“听见了吗?韭菜,哈哈哈哈……” 化学老师用浓重的方言说道:“现在这城里长大的孩子连麦子也认不得了。” 贾一尺用一种震惊的语气说:“啊,麦子?” 老杜笑道:“你见谁家种这么一大片韭菜?” 贾一尺“嘿嘿”笑了两声,尴尬得抓耳挠腮,向来厚脸皮的人倘若偶尔脸红一次,周围的人是必然要抓住这个嘲笑的机会的,因此,几乎后排的队伍全都响起欢快的笑声。 可能是听见了笑声,方野回了头,姜卷正仰着脸在太阳底下大笑,正对上方野伸过来的一双眼,他看见贾一尺的瞬间,脸上的笑容顿住,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等姜卷回味过来,他就站到了自己身边。 “你跑到后面干什么来了?” 姜卷对他那种质问和不耐烦的语气感到十分烦躁,“我到后边看看风景不行?” 方野冷笑道:“看风景还要特地跑到后面去看,怎么,你眼睛跟不上腿?我看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人。” 方野的话说得重,姜卷颇为不忿,一开口话里不自觉掺了几分阴阳怪气,“你有病是吗?!像您这种人,我怎么好意思站在旁边?自然要跑到最后,这才是我该站的位置!” 方野先 分卷阅读71 是冷笑了一声,然后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眯着眼睛十分不悦,“我就不明白了,你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我没话。” 方野沉默了良久,深呼出一口气,皱着浓眉望向远处的山野,抬手把满头黑发搔得乱糟糟的,无奈地看了姜卷一眼,低下头,“行吧。”说完就离开了,回到原来的位置去。 已经快十点了,队伍行到了半山腰,年级主任一声令下,众人都停下来坐在原地休息,姜卷刚从书包里掏出水杯,贾一尺就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到她旁边,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包薯片,“你吃吗?”话还没说完,薯片已经塞到了姜卷的怀里,仿佛这一问只不过是必经的客套,姜卷心想,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隐性的强势。 她看见方野飞过来的一双貌似审视的眼,心里笑了笑,从贾一尺手里接过薯片,甜甜地笑,“谢谢。”方野下一秒果然甩过头,留下一记冷漠的眼色,姜卷心里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意。 趁着休息的空,大家玩儿击鼓传花抽人表演节目,姜卷从恼怒中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心里默默祈祷不要抽到自己,可能是上天听到了她的愿望,每次选到的都是班里的男生,有人唱歌,有人跳舞,还有一位同学表演了一段功夫,连着三个后空翻加平稳落地赢得了满堂彩。 最后一位被选中的幸运儿是副班长连倩,她是个黑里俏,行事利落,素日里风风火火,和谁都玩儿得来,无论是在同性还是异性群里都是焦点,因此她从人群中一站起来,大家就开始起哄,素来豪爽的连倩也因为这嚣张的呐喊声而有些扭捏起来,站起来先拍了拍裤子上沾上的土,然后扯住校服的衣角用力往下拉,好像是在试图遮住屁股,刚走出几步,班里的那群男生就开始唱起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头! ” 连倩一边拽着上衣衣角,一边嗔笑着回头,满地的男生们瞬间笑闹成一团。 连倩走到人前,清了清嗓子,来了一段黄梅戏中的《女驸马》,一开口四座皆惊,她原本就是学戏曲的,嗓音条件格外优越,即使是清唱,也震得全场静默,唱至终了,收获雷鸣般的大片掌声。 连倩一唱完,掌声还未来得及尽数纳入怀中,白主任就跳到前边去,宣布即刻启程,继续赶路,底下的同学们都怨声载道,怪他不合时宜的喊话破坏了刚刚热起来的气氛。 幸好,本班的几位活宝,本着牺牲自己快乐他人的伟大精神,走在队伍最前面,扮成周星驰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江南四大才子,伴随着人声伴奏“咚咚咚咚咚”一路扭胯送屁股大步迈向前,然后突然出其不意地转过身敞开校服衣领袒胸露乳面向同学们,大家纷纷表示受到惊吓,瞬间惊叫了起来,直到四人里边的班长李旬花枝招展地扭起小腰,然后顶着满脸的娇媚样子开始做掏鼻孔状,立刻笑倒一片,连十六十七班两位班主任也笑弯了腰,只不过一个对着天一个对着地,笑成了两座拱桥。 太阳越来越热,还没爬到山顶,一路随行的救护车里已经抬进去了好几个体力透支的学生,姜卷觉得一双腿越来越僵,脚底酸得快要陷进地里拔不出来。 一直默默随行在旁的贾一尺扶上她的胳膊,“你还好吧?要不喝口水?” 姜卷疲惫不堪地笑了笑,“还好,我不渴。” “加把劲,就快到了,到山顶上就有风了,还有节目可以看哦。” 姜卷听见他这种哄小孩子般的语气,不禁笑起来,“你怎么不累?” “一看你平常就不怎么运动。”姜卷点头,“确实。” “我平常就爱那些极限运动,什么滑板,攀岩,潜水之类的,走这点小路,不成意思。”说完,贾一尺打了个响指,笑容潇洒得不得了。 姜卷笑着点点头,去擦额头上早已擦干净的不存在的汗水,那样子好像是在特意为自己过于疲惫不能接话而开脱,她从贾一尺的话里行间嗅到了丝丝优越感,为此有点不适,却又疑心是自己过于敏感,把别人随口提到的日常当作居高临下的炫耀。 姜卷今日第二次讨厌自己。 归途 山顶上是个平坦的大垣,上面修了一座小型的公园,这次春游的终点就定在此处,那边在学生会的统筹之下已经搭起一个简装的舞台,音箱和主持已经就位,瞬间满山响彻动感的音乐,大家伴着音乐松散下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开始吃吃喝喝,姜卷抬头看见董姝,才知道她担任本此活动的女主持,旁边着白衬衣和黑色西裤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那位却并不认识,好像是十七班的班长,也是校学生会主席。 方野呢,这种场合方野怎么没上,姜卷不由自主地探头四处张望方野的身影。 找不见方野的人,姜卷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台上那两位,感觉他俩站在一起倒也挺般配,仿佛这样想着自己的心事就安全起来。姜卷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内心深处的卑陋不经意地泄露出来,就连自己也会鄙视自己。 先是唱歌比 分卷阅读72 赛,由各班班长上去抽签决定顺序,李旬从台上下来,扬了扬手里的纸条,说:“第九!” 班里的同学们都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抽到第一第二就行,第一这个名号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当,但是一到这种场合,就成了瘟神似的,人人都惟恐避之不及,不过这次,这尊瘟神花落二班,不过二班也争气,一上去就唱了一首□□“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声音嘹亮中气十足,精神面貌也好,一开场就赢得了满堂喝彩,各位老师组成的评委们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其中的白主任鼓掌尤其用力,甚至激动得站起来拍手。 后面又有唱《怒放的生命》和《春天里》的,显然歌手汪峰在本次活动中大受青睐,好几个班选送的歌曲都是他的,但是唱到七班同学那儿出了点意外,因为他们的《一起摇摆》显然摇摆得有些过分了,惹得全场都嗨起来,局面一时有点不受控制,姜卷从侧面看过去仿佛看见白主任的眼睛在喷火,心里好笑,默默地看起戏来,幸好,一个班唱《飞得更高》时的集体破音拯救了七班,连劣质的音响发出的嘈杂震响也没能把他们从调上拉回来,大家都笑疯了,贾一尺在旁边悄悄念叨:“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啊。” 当台上的主持人说出请十六班准备的时候,大家一时全都激动起来,笋一样乱纷纷从地上拔了起来,虽然因为前边的几个班都拉胯,压力减少了一大半,但是后边的几个班一嗓子吼出来,全体立刻哭丧起脸,暗道一声:“完了。” 马上就要上台了,班里的邓通通还蜷在椅子上,从背影里看像一只卷起来的大狗熊,李旬急了,两步并作一步奔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喂!赶快起来啊,该咱们班上了。” 邓通通转过身来,高调地打了一声嗝,看见大家难言的表情,他仿佛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唰”地一下脸变得通红,眼睛里像是快要滴出水来,打第二声嗝的时候,他用手紧紧捂住嘴巴,仿佛这样就可以遏制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声音,肉滚滚的圆脸即使埋在手心里,还能溢出几绺肥肉来,肉手上面只剩一双惊恐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那滑稽的八字眉此刻显得可怜巴巴。 见大家都盯着他,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充斥着好奇,焦急,鄙夷,还有不成器的责备,向来唯唯诺诺的邓通通在这些劈头盖脸打过来的目光之下缩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滚落到递上去,他刚移开手就又“嗝”的一声,大概是样子过于滑稽,许多人都绷不住笑了,邓通通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囫囵吐出三个字:“对不起。”说得极快,又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仿佛是害怕一不小心这几个字就会顺着喉咙滑下去似的。 那边评委打分已经快要结束了,主持人在喊十六班上场,班长皱着眉,无奈地向舞台上看了一眼,目光重新移到邓通通身上时,变得相当不耐烦,“你行吗?实在不行的话就呆在原地别动!” 邓通通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笑,终于还是没有笑出来,闷闷地低下头去,顺便微微点了下头,头没动,只是脖子弯了弯,好像做好了被砍头的准备似的,表情里透着那么一股子凄凉。 班长挥了挥手,示意全班按排练队形集合,邓通通换了个方向转身背对着他们,姜卷看见他背后一脖子的汗水,觉得那好像是哭出来的,他还在打嗝,一顿一顿地,看背影像是抽噎,姜卷一边往队伍里走一边还盯着这一幕,觉得很心酸。 眼见就要走到队伍里去,姜卷却突然感觉脚底不动了,她想起来自己之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则小科普,心下一横,跑到邓通通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喂,我有个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邓通通转过头来,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一刻姜卷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样一副表情。 她问:“有温水吗?” 邓通通扬了扬手里的矿泉水。“这个不行!”姜卷直说,一把抢过他的矿泉水瓶,把里面的水统统倒到地上,邓通通瞠目结舌,舌头蹦出来的样子像一只青蛙。 姜卷说着跑到自己的包附近,捞出自己的保温杯拧开,全都灌到邓通通的水瓶里,跟他匆匆说道:“喝下去,然后鞠个躬,弯到九十度,喝一口,弯一次,来回做十次。”① 邓通通可能是被姜卷这种所向披靡的气势吓坏了,只见他举起瓶子就大口往嘴里灌水,边喝还边睁着一双圆眼看姜卷,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姜卷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如此反复七八次,再抬起头来,已经不打嗝了,邓通通笑得比捡了一百块钱还高兴,姜卷顾不得回应他的惊喜,也顾不上对面同学们审视的目光,转身一头扎进队伍里。 温暖的伴奏像流水一样铺开,一曲《同桌的你》在山顶响起,正好一阵清风经过,之前所有的热闹都化作了扑面的凉意,让人安静下来的不知道是歌声还是风声,总之,所有的人脸上都换上了一副悠远的神情。 歌声终了,底下连掌声也变得小心翼翼的,却是整整齐齐的一片响亮。 最后综合评分还算不错,排到了第三,反正将老对头十七班挤出了前三的位置,大家伙都高兴。 对 分卷阅读73 了,那个《飞得更高》唱破音的就是十七班,他们用实力证明了什么叫“飞得更高,摔得更重。”这事儿让十六班幸灾乐祸了好几天,班主任老杜还教育他们不许落井下石取笑兄弟班,可能没做好表情管理,老杜不知道说这话时他的笑容才是最明亮的。 上山容易下山难,从下午一直走到了落日,姜卷的脚底从刺痛走到失去知觉,再加上之前把水都倒给了邓通通,她又累又渴,逐渐体力不支,开始落在最后,与队伍走散了,天色暝暝,山上最后剩下的好像都是一批残兵败将,还有人拄着拐,更多的则是互相搀扶,像她这样踽踽独行的倒少,姜卷看见越来越多的私家车上山接人,想到自己的父母,她把记忆的线拉长,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指望过他们。 越走腿越沉,顾不上旁人异样的眼光和越来越暗的天色,她在路边找了块大石头,一屁股坐到上边,只觉得眼皮重得像被缝住了一样,沉沉地就要往下坠,马上就要睡过去,突然感觉有个人从背后扶住了她,耳边传来冷冷的声音,“对别人那么好,怎么就不知道对自己好点?” 眼前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笨死了,也不想着给自己留点。” 一听这个贱兮兮的声音,她就知道,方野来了。 “要你管!” “好,有种你别喝,我先走了,等天黑了你钻山里哭吧你!”说着,他拧起矿泉水的瓶盖抬了抬书包拔腿就要走,姜卷一把拉住他校服的衣襟,“不行!” 方野低下头悄悄勾起嘴角,“你说不行就不行呀?” 姜卷略微带着点哭腔说:“哎呀,反正就是不行嘛。” 正好,从后边过来了一辆救护车,上面拉了好几个体力透支导致晕厥的同学,方野看了姜卷一眼,笑嘻嘻地作势就要招手,姜卷一个激灵端坐起来,一把抱住方野的胳膊,“不行!别叫!” “你不是走不动了吗?” 姜卷一把拽过方野手里的矿泉水,“谁说的,待我补充点能量,我还能行!”说完,举起水瓶咕嘟咕嘟地往肚子里灌了一气。 方野看她喝水的样子,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两个人并肩前行,一直快要走到山脚下,绕过一个大槐树背后,影影绰绰看见一个奇怪的影子在地上涌动,胆小又爱看恐怖小说的姜卷立刻警觉起来,“那是什么?” 方野不以为意,“鬼。” “啊?”姜卷吓得跳起来,回过味来打了方野一拳,“你别胡说!” 方野贴近她,故意以一种恐怖的语气说道:“我没胡说,比鬼可怕,不信你上去看看?” 姜卷脸上浮现出一抹恐惧和担忧的神色,嗫喏着道:“我不敢。” 方野却不信这个邪,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大槐树背后,“看,看清楚了吗,是不是比鬼可怕多了?” 对面两位上半身交缠着吻在一起的情侣突然停下来,嘴唇上还挂着两道长长的银丝,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们,身上穿着的是和他们一样的长垣一中的新校服。 姜卷尴尬地别开脸,语气凝滞了一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方野却一个“对不起”都不说,指着姜卷向表情微妙的两位情侣,正大光明毫不在意地说:“是她想看。”仿佛现在的尴尬完全与他无关。 红着脸的姜卷甚至没来得及打方野一顿,就向前抱头鼠窜,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直到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她才瘫坐在路边,方野不费吹灰之力就赶上前来,话里带着几分笑意,“你还挺能跑,怎么不跑了?” 姜卷双手交叉往胸前一抱,拒绝与这个卑鄙小人交流。 此时已经快到市区了,前边离长垣一中不远,姜卷却走得越来越慢,腰也越来越弯,仿佛一夕由二八少女变得垂垂老矣。 方野看她这么吃力,停下来,身体转向姜卷,眼睛却飘向很远的地方,“要不要我背你?” “人这么多……” 方野笑起来,笑容比早晨的太阳还要灿烂,脑袋歪得跟个小诡计得逞的狗狗似的,“没人的时候就想让我背啊。” “滚。” “我偏不。” 暴雨 昨天的春游结束后,同学们都大呼上当,跑操时全体一瘸一拐,一个个感受着脚底燎起的水泡,才惊觉所谓春游和远足是两回事。 不过,幸好,星期四来了。 星期四是一周之中最放松的一天,甚至说起来比星期五更令人欣喜,星期五就像别人递到你嘴边的一颗糖,闻得见香味,也舔得着一丝丝甜,但是不能含在嘴里痛痛快快地咬碎,这终究让人有一点难过,与星期五这种“酷刑”相比,星期四就显得温和得多,它像是一个纯粹的好消息,从你知道的那一刻,所有的喜悦和期待就开始启航,一只象征着友善的臂膀远远地朝你伸过来,准备拥上你,还有比这更令人欣悦的吗? 一周有迥异的七天,星期四是只手臂,向后招手说再见,也能够 分卷阅读74 得着前面的欢喜,相应地星期四的时辰也是一周之内过得最快的。 这天的天气从早晨开始就显露出一种友好的面目,瓦蓝瓦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游云,仿佛那些云也和春天的柳絮一起飘走了,但是,一到傍晚太阳落山,那些云和柳絮的微尘又卷了回来,挤走了天上的星星,化成蒸腾的水汽,泼下春夏之交的第一场大雨。 姜卷从来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再加上西北的雨向来爽利,来的快也去得快,如果不是出门前赶上大雨,她是不会带伞的,晚自习间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天地间化为一片翻涌的汪洋,教室成了水上的一座孤岛,于她而言,窗里窗外都像是一池水牢。 最后一节晚自习途中,就有大风扑打窗户,抬眼望去,即使在一片黑暗中也能隐约看见窗外飞沙走石,树影晃荡,听得人心惊胆战,连天花板上的吊灯也跟着凑热闹,明明灭灭闪了好几次,教室里趁乱嚷起来,有伞的同学早早就把伞立在了桌边,没带伞的借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发短信叫家人来接自己。 姜卷心急如焚,只盼着这场大雨能在下课前停止,结果偏偏事与愿违,雨势反而越来越大,风吹得紧,天降大雨一如瓢泼,最后下课铃声一响,大家倒比平常归家的心更切,眼见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只剩住校生还有在等父母来接的人了,姜卷抱着书包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心里明白这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心一横,将校服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顶点,遮住尖尖的下颌,然后站起来将书包甩到后背,换上一副大无畏的表情,打算冒雨回家。 见方野还坐在原地纹丝不动,正一手端着手里的保温杯,一手举着带了耳执的杯盖,悠哉游哉地品茶,仿佛窗外的大风和暴雨都与他无关,大概是保温杯功能太好,杯里的热水烫嘴,只见他肩颈微倾下去,动了动薄唇,轻轻吹了吹,那样子像是养尊处优的一只猫。 姜卷见他这个样子,笑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再加上找到同好的兴奋,“你也没带伞?”方野口里的茶还没品完,因此只是微微勾起唇角,却并不答话,姜卷看他一副闲雅镇定的样子,猜他是在等雨停,于是换上苦口婆心的语气,“你还是别等了,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是风太大,其实淋雨也挺好玩儿的。” 方野嘴边的水终于喝完了,他右手放下水杯,左手食指轻轻一勾,就从桌底捞上来一把黑伞,在姜卷眼前晃了两晃。是了,她就不该问,呸,自取其辱。 “让开。” 方野故意挪了挪屁股,靠到后边。 “你干嘛?”姜卷有点生气了,亏她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没带伞,还想着第一时间安慰他,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方野把手里的伞向她怀里凑了凑,“把伞带上。” 姜卷惊讶地看向方野,“你多带了一把伞?” 方野没说话。 姜卷看他的样子大概就知道了,只有这么一把伞,他的意思是要让给自己,姜卷垂下眼皮,“我不要。” 方野腰一挺,靠在后桌的身体摆得端端正正,提起伞一把塞进她的怀里,然后利落地脱下校服外套,将双肩背包往前边脖子上一挂,用校服外套将整个头颈和上半身罩起来,在他大步流星地踏出教室之前,轻飘飘地透过高大的背影留下三个字,“我走了。” 姜卷甚至没来得及对刚才的一切作出反应,等到她提着伞冲出教室的时候,方野已经在雨里奔跑了,姜卷看着方野冒着暴风雨跑步的样子,上半身笼罩在宽大的校服外套里,只露出两条长腿来,奔跑的身影矫健洒脱无所畏惧,她突然就想起那次运动会上庞娜说过的自己特别喜欢看男生跑步时的腿,那时她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此刻再看,竟然心下大动,遂无比赞同,全然忘记方野在那次运动会上跑了倒数第三的悲壮事实。 姜卷小心翼翼地迈下教学楼前因为下雨而变得湿滑的大理石台阶,在下去之前先撑开伞,刚按了伞柄上的那个按钮,黑色的伞盖就“哗”的一下在暴雨中撑开,像是黑色艳丽的花在雨中开放,又像是童话里巫师的黑袍落在风中。风太大,她一时没撑住,差点要随风而去。这么大的伞,姜卷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她永远忘不了伞撑开的那一瞬间,教学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撑着颜色各异的雨伞,几乎在一瞬间全部转过身,在雨幕中将湿漉漉的视线投向这把巨大的黑伞,那样惊奇的目光,那些张圆的嘴巴,都在说:“哇,好大的伞。” 姜卷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伞下的她有被人关注的不安,也有无可言说的自豪,更多的是一种满足和踏实,这伞好像是倾盆大雨中专门为她撑起的一片微小的晴空,遮住了伞外呼啸的暴风骤雨,也阻隔住周身冰冷黑稠的夜色,听着头顶上的急雨如密集的鼓点一般砸下来,姜卷感受到一种暖意在伞下轻柔地荡漾开来。 走在积水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水洼,姜卷一不小心踩进一汪水洞里,将左脚的鞋子全弄湿了,于是便顺理成章地破罐子破摔起来,一路踢过去,有时候还故意踩进浅滩里,将两双鞋像小船一样用,只有这 分卷阅读75 种时刻,她才会故意娇纵地不爱惜用物,只为了一点乐趣去尽情挥霍。 浓黑夜色中的雨束,在橘色路灯下变成跃跃欲试的的金光,洒在人行道上,像是千万条悬织的金线,落到灯光可以照见的地方,积成了粼粼的金潭。 姜卷一路几乎要雀跃起来,不时有行人看向她手中举着的那把大伞,毫不掩饰讶异的目光,姜卷看着那些人被雨淋湿的半边身子,尽管将那眼神解读为羡慕,这样明目张胆地打量的目光,往日她都讪讪避开,今日却大胆地迎上前去,她在伞下这么一笑,对方倒不好意思起来,将伞倾转一个角度,堪堪遮住自己半边脸。只有雨脚和寥寥行人走过的街道上,姜卷笑得像个晴天。 归还 还没到巷子口,附近的路灯坏了,雨夜人稀,姜卷在伞下远远地就看见巷子那头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头顶着一把伞朝她走近,她本能地生出一种恐惧,放缓脚步,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人,眼看那人脚步越来越急,朝自己越走越近,擦肩的那一刻,她几乎要叫出声来,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卷卷,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正要去给你送伞呢。” 姜卷看向父亲头顶那把因为伞骨断裂而歪斜着的旧黑伞,伞下是他湿透的头发和像是在水里浸泡过的雨衣,他左手手里还提着一把绿色的伞,小河一样哗哗地往下淌水,姜卷忙把自己的伞撑得高高的,伸到父亲头顶那把寒碜的破伞之上,“爸,我的伞大,打这个吧。” 姜文桥“哎”了一声,收起那把小破伞,把两把从家里带出来的小伞一齐拢在右手里,从姜卷手中接过这把来自方野的巨伞,抬头看了看上方被遮蔽的苍穹,然后看向姜卷,掩不住满目的惊奇,“这伞怎么这么大!” “同学借的。” “借给你人家用啥?” 姜卷看着大伞边缘如珠帘一般垂下的雨幕,听着如溪水一样潺潺的雨声,人家用啥?她想起了那道奔跑在大雨中的背影,看向父亲,挤出一个微笑来,“放心吧,他多带了一把伞。”眼神清亮得像是被雨水洗过,怎么看也不像是刚刚说过谎的眼睛。 姜文桥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 姜卷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姜文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说:“你还伞的时候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姜卷笑,“那当然。”突然又歪头看向父亲,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爸,你怎么不问问是男是女?” 姜文桥像是自嘲一样咳了一声,开口道:“你不是长大了吗,总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我哪能不知好歹地啥事都问呀,只要你偶尔愿意向我透露那么两句,给老父亲一点成长空间,哎呀,我心里就高兴。” 姜卷笑起来,“爸,你这话说的也忒心酸了,不过还挺善解人意的,一点也不封建家长。”姜卷向姜文桥竖起一个大拇指。 姜文桥也跟着竖起一个大拇指,指尖朝向自己,毫不客气地对自己进行表扬,表情很是骄傲,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洋洋得意,“这话说的,我还有不善解人意的时候吗?” “我妈去接我哥去了?”姜卷问。 姜文桥一想起这事儿,就忍不住想要批评姜卷两句,“你说说你们两兄妹,能不能有一个人看着点天气预报,两个甩手掌柜,一到下雨刮风天,把我和你妈愁死了。” “爸,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就叫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东西都是遗传。” “遗传?我年轻的时候可细心着呢,早上几只蚂蚁从我脚下爬过,我都能知道下午下不下雨,哪次你妈在外面干活不是我送的伞。” 姜卷无奈地“嗐”了一声,“爸,我发现不论什么话题,你都能夸到自己身上。” 姜文桥不好意思地挠头,“大概是本人优点太多,又爱说实话。” 姜卷抓住了个现成的把柄,跳起来,“你看你看?又夸上了。” 姜文桥抬眉,无奈地摊手,“我要是不杰出,也生不出你这么优秀的女儿来呀?” 姜卷笑弯了腰,“这话说得在理。” 姜文桥一进家,合上伞,抖了抖水,顺势要把那大伞立在门外,姜卷忙跑过去,接过伞,把它拿进来稳稳地安置在门后。 姜文桥看见姜卷的一番珍视又小心的动作,笑着说:“我知道了,这送伞的是男生吧。” 姜卷“哎呀”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只是笑,也不说话,身子一转背着书包进了自己的小卧室,把门啪地关上,瘫软一般靠在门后,重重地吐出两口气,用右手抚上胸口跃动的心脏,发觉掌心像燃烧的火苗一样发烫。 姜卷卸下书包的时候,发现这好像是第一次下雨的时候自己背后的书包没有变湿,只有校服裤脚淋淋的,她摸着自己照旧干利的衣领,突然觉得刚才伞下的自己就像是母鸡翅膀下的小鸡雏,被温暖而干燥的羽毛隔离在世界狂躁的暴风骤雨之外,她的心中涌现出万般的柔软和深情,第一次这么想爱这个世界,爱所有曾经出现过和即将出现的下雨天。 分卷阅读76 浑身湿透的姜文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今天晚上已经收摊回到家里,突然听见院里的邻居们传来消息说菜市场的塑料顶棚不知怎么掉下来一块,那雨漏得就跟捅了天窗似的,姜文桥问是哪儿破了,人家说大概是西北角那块,姜文桥心里重重一沉,大叫一声“不好”,冒着子弹一样的雨点就直往菜市场奔,积余的菜都存放在小库房里,这下泡了水就坏了,杜兰在他背后提着伞叫他,他甚至都没听见,跑到一半好像想起来什么,又折返回来,杜兰刚准备迎上去,见他转了个向跳到后院停着的电动三轮车上面,却不料屋漏偏逢连阴雨,车子早不坏晚不坏,却偏偏拣这个时候坏,两次三番怎么也发动不开,姜文桥跳下来,踢了车身一脚,顾不得满头的冷水,又冲进了雨中。 幸亏住的地方离菜场不远,又借了一个好心相熟的卖猪肉家的仓库,来来回回冒着雨跑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总算把那批被雨泡过的菜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其间雨势不减,杜兰突然想起姜长生快下晚自习了,嘱咐姜文桥做完活去接姜卷,自己拿了家里最大的那把伞,又举了一顶略小的,换上雨鞋冒着雨赶去二中了。 等把一切都安置停当,才发觉姜卷已经放学好一会儿了,姜文桥猛拍了一下脑门,连身上黏湿冰凉的衣物都来不及换,踢掉了湿淋淋的袜子,赤着脚换上了雨鞋,打起那把残破的旧伞,又拿了姜卷平日里专用的小绿伞,急匆匆地出了门。 没想到,一出门就在巷子口碰见姜卷,见她没问怎么没人去接她,姜文桥也并没有主动向女儿解释,或许是因为那把体积惊人的罕见大伞,女儿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姜文桥心里窃喜,多亏了这位好心的小伙子,(至于他怎么知道是位小伙子的,姜文桥表示过来人都知道。)要不女儿得怪死他,老婆和儿子知道他没及时接姜卷回来也得骂死他。 姜卷第二天睡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门后立着的那把伞,见它乖乖地立在角落里,姿态就像一个安静的小孩,姜卷心里瞬间生出无限的爱怜来,雨伞这种东西,雨天化龙,晴天又变回落水狗,见昨天晚上为她庇护出一片晴空的大伞,现在像是无用武之处的暮年英雄,地上那滩积水的痕迹仿佛洇到了她心里,一转眼反应过来,姜卷又为自己的这番过度发散而暗恼不已。 她洗漱完后,背上书包走到门边,捡起雨伞把伞布顺时针旋转过去折叠好,按扣发出清脆的“嘣”一声响,表示这把伞的此次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到了教室里,方野还没来,姜卷把书摊开坐着等他,把伞挂到两人紧挨着的课桌桌缝里,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这把伞是他们之间共有的一个物品,是从坚硬的水泥地面和狭窄的裂缝处经过雨水浇灌生长出来的,让苍白的时间生成了一种难言的羁绊。 远远地就见方野来了,姜卷的眼睛和笑容一起亮起来,脸上的神色就像久经绵雨的向日葵等来初升的旭日那样,“你来了!” 方野笑着招招手,“怎么样,昨天没淋着吧。” 姜卷笑着看方野,一双笑眼完整地落到他的脸上,“怎么会,我正想问你,你怎么会有那么大一把伞!”姜卷双手划出一道彩虹,仿佛口头诉说还不够,必须加上肢体语言才能表达出她全部的震惊。 “这伞是我妈的,她是个凡事都要一鸣惊人的人,就算是一把伞,也跟别人不一样,我想着这伞大,不容易被雨淋着,又惹眼,能让小爷我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方野刨刨前额那撮不羁的刘海,故意耍酷。 “你妈妈确实与众不同。”姜卷带着几分钦佩说道,说完又笑这个自恋的方野,“不过按我说,你这个人还需要伞来彰显吗,你往那儿一站都够招人的了。” 方野特意把头向窗外探了探,假装在张望太阳,语气很是惊奇,“咦,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夸起我来了。” 姜卷低下头,嘴角微微勾起,脸上是的羞涩全部藏起来,声音又轻又柔,“嗯,谢谢你昨天晚上把伞借给我,我太感谢啦。” 方野抱着双臂,像是要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抖下来,嘴里嫌弃地长“噫”了一声,黑亮的眼瞳紧紧地撅住姜卷的脸,义正辞言:“姜卷同学,你这样温柔会吓到我的。” 借衣 今早从第一节课开始,起立喊“老师好”就成了大家的心头大患,相比于昨天让人一瘸一拐的脚底水泡,今天大腿的疼痛才更令人撕心裂肺,连平日上蹿下跳的班长喊“起立”的时候都是慢慢扒着桌子边缘撑起来的,随后,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嗳呦”和抽气声中,全体同学像刚扒着坟墓边缘的僵尸群一样东倒西歪地顶了起来,有一些心眼坏的男生,还趁机去捣周围男生的大腿,被击中的人叫得惨不忍睹,不过幸亏有一片整齐的“老师好”的高声,才没有越界引起讲台上老师的注意。 姜卷的腿也疼,方野还笑她抓着桌沿起来的样子,就像一个努力上岸的水鬼,姜卷又气又笑,气他嘲讽自己,笑他这个比喻的精准和传神,她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出什么妙语对付他,只好暗中蓄力,气气地握起拳来,等 分卷阅读77 到下课起立喊“老师再见”的时候趁机朝方野的大腿面上捶一拳,方野瞬间发出“啊”的惨叫声,震惊了站在讲桌前的老师,看着已经把书夹在腋下准备离开的老师惊恐地看向方野,姜卷被笑憋得快要上不来气,这节是英语课,戴着一顶藏青色小圆帽的英语老师迈着一米八的两条大长腿正准备离去,走在讲台正中央,又回过头来,微微抬了一下帽檐,对着方野露出一个诧异的眼神。 姜卷一屁股掉到椅子上,胳膊往桌子上一搭,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笑得停不下来,方野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笑,过了一会儿,终于哭笑不得的说道:“你还笑,你这个罪魁祸首。” 今日课间操的铃声对于全体丢失了自己双腿的高一年级同学来说简直就像催命符和夺魂咒,但是那首三百六十天循环播放的克罗地亚狂想曲还是兢兢业业准时准点地跳进了每个人的耳朵中,姜卷拖着一双沉重的大腿正要出教师门,一回头无意中看见董姝趴在桌面上,一手直挺挺地伸出去死死扣着课桌左上角,一手捂着肚子,左脸贴在课桌上,整张脸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姜卷问旁边一起走的郑诗雯,“董姝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大概不是腿疼就是肚子疼。” 郑诗雯说完挽上姜卷,拉着她走了,姜卷在出门前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董姝一眼。 要命的跑操终于结束了,今天整个跑操过程中,就连平日总被骂跑得愣快不管后边队伍死活的带头大哥高一(1)班,今天显然也力不从心,白主任跟上来说了好几次,大家照旧一个个跟丢魂丧魄了一样,软绵绵的脚底摇摇摆摆踩在塑胶跑道上像弹棉花。 姜卷和郑诗雯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到教室,一进教室的第一眼,姜卷的目光下意识地就去搜寻董姝的身影,只见她整个身子侧了个向,改用右手拉着桌角,左臂抱着肚子,眉头紧皱,脸上的表情更痛苦了,姜卷忍不住想过去问问她还好吗,腿疼的话去跑腿帮她请假,肚子疼的话递给她一杯热水。 姜卷担忧地看向讲台右侧的饮水机,那里的热水按钮坏了,还得到教师办公室那边去,这让她有一点发怵。 她正要过去,看见董姝的同桌钱刚用一次性纸杯端着一杯从老师办公室里接过来的热水,走到董姝身边,弯下腰把水递到她脸边,姜卷看见董姝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很快,铃声响了,数学课要上了,李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喊了声“起立”,全班同学都跟着晃晃荡荡地爬起来,霎时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就像是室内钻进来一股凉风,不知道是不是姜卷的错觉,那样子比前两节课夸张得多,像是有意为之,仿佛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家长,特意在泪眼蒙蒙的诉说中把伤痛放大了一百倍。 老杜笑眯眯地环顾了底下一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视线转到董姝坐着的那边位置时显著地停顿了一下,不过也没惊起太大的涟漪,老杜继续用目光巡视,完毕后端起手边泡着圆红枸杞的保温杯,惬意地咂了两口,愉快地挥挥手,示意大家赶快坐下。 姜卷敏锐地注意到老杜的目光变化,第一时间微微侧头用余光看过去,看见林立的人群中安然端坐的董姝,就像平静的水面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型漩涡,她苍白平静的脸上带有一种隐忍的痛苦,周围和后边的同学惊异地看向她,甚至连班主任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时,她也岿然不动,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幸亏,老杜并不多问,姜卷只是听到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的声音,大概是在说大家腿疼都得上操,得起立,只有董姝特殊。 姜卷听见后边的赵博宇小声说:“看看人家,不想跑就待着,不想站就坐着,不愧是美女学霸,就是有特权。”郑诗雯听不下去了,“你不想站也别站呀,虽然你长得丑,但是好歹也算半个学霸,老杜会怜爱你的。” 赵博宇“啧”了一声,表示不满和抗议,“那可不行,这是你们女生的特权,要是个男生,上课敢明目张胆地不起立,早挨揍了!” 郑诗雯被赵博宇这种大男子主义的行为搞得十分无语,却奈何口曲词穷,姜卷在前面听得仔细,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就要转过身好好教训这个强词夺理的思想还活在封建时代的赵博宇,趁老杜转过身在黑板上演算时,她在底下悄悄转过身,刚要开口说话时,就听见脑后传来班主任的声音,“看样子姜卷同学已经迫不及待了,那这道题就由她上来完成,大家欢迎!” 猝不及防地被老班点名,姜卷一时呆滞在原地,正好转着身体,眼皮一抬就迎上大家憋笑的目光,她哭笑不得地站起来,上讲台之前听见背后传来方野“嗤嗤”的笑声,气坏了。 幸亏今天讲课的内容提前预习过,那题也不算难,因此解得很快,还得到了老杜的一句夸奖,姜卷心中骄傲的小尾巴悄悄翘起来了,下去经过方野背后的时候忍不住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方野看她这个样子,马上笑倒在桌子上。 最后一节语文课,董姝上课起立的时候照旧不起身,只不过上节课还努力高高端坐于座位之上的身体,这节课却忍不住弓起脊背,整个人紧绷得就像一张拉满的弦,孔老师一眼就 分卷阅读78 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董姝,甚至没来得及让大家坐下,他先关切地看向董姝,问道:“那位同学,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董姝坐起来挺直身子答话,却并不起身,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抬起头语气冰冷,似乎比她的脸色更加苍白,“没事儿,就是胃有点疼。”姜卷听见赵博宇在后边嘟囔了一句,“原来是胃疼,我还以为是腿疼不想起来呢。”郑诗雯扳回一局,瞬间扬眉吐气,她忙说:“看吧看吧,收起你那套大男子主义的陈腐思维。” 孔老师听了董姝的回答,点点头,“哦,那好。”神色恢复如常,“同学们坐下,咱们继续上课。” 姜卷看见语文老师转身的一瞬间,董姝像泄了气一样瘫下去,头颅像落地一样滑在桌子上,她的脸紧紧地贴在桌面,双手环抱住小腹,额头上有细密的汗层层渗出,后来的一整节课,董姝都保持着这个样子。 一直到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了,在饭香的召唤之下大家都纷纷心急火燎地起身离开了教室,姜卷坐在原地像是在等人,董姝的同桌钱刚一走,教室里就只剩两个人,她,还有董姝,她站起来走到董姝旁边,端起她桌子上的一次性杯子,去没人的办公室接了杯热水回来,递给董姝,开口道:“喝点热水,能缓解痛经。” 董姝惊讶地抬起头来,一张惨白的脸上,乌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知道?” 姜卷笑笑,“胃再疼,你也不可能起立的时候不站起来。” 董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姜卷觉得这笑有种阳光下的雪花一般的脆弱美感,仿佛出现的下一秒就会在世上消失。 “再说了,我又不是没痛经过,我明白这种疼。”姜卷说着脱下校服外套,“你校服上衣还干净吗?要不用我的?” 董姝的眼睛暗了一瞬,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痛苦地捂着肚子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姜卷,“你看。” 姜卷一看,见淡蓝色的校服裤子背后洇了一大片鲜红,连校服外套的下摆也沾上了少许血色,姜卷把自己的外套塞给董姝,“你把我的上衣围在腰上吧,现在天也热了,我直接穿着短袖回家就行。” 董姝把姜卷的衣服抱在怀里,气若游丝地说了句:“谢谢。” 姜卷问她,“今天还是你们家人来接你吗?”班里的同学都知道,董姝向来上下学都由家里的司机接送,风吹日晒雨淋都被隔绝在豪车之外,或许是这个原因,她的皮肤娇嫩白皙能掐得出水来,简直不像土生土长在西北地区的人,董姝面无血色,虚弱地摇摇头,“今天家里有事,你能帮我打辆车吗?我走不回去了。” 姜卷扶起浑身无力的董姝,帮她围好自己的外套,扶着她出了教室。 撞见 扶董姝上了出租车,又在学校大门口目送出租车远去,姜卷才转身踏上回家的路。 下午董姝没来学校,姜卷担心起自己的校服外套,每周一升国旗,着装情况查得很严,只不过因为是董姝,她便放心了下来。 不过没想到的是,她的心落地得竟然比想象中还快,因为在周六姜文桥的手机上就打来了一个陌生电话,姜文桥接通,那边传来一句清越的女声,“请问是姜卷家长吗?”姜文桥懵了,以为姜卷在学校闯了什么祸,这是要叫家长,他舔了舔因为劳碌而在干燥气候下干裂得起皮的嘴唇,停下手里的活,将手机忙换到另一只手上,陪笑道:“对对,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叔叔好,我是姜卷的同学,方便让她接一下电话吗?” “哦哦……你等一下。”姜文桥看向正在那边帮人称菜的姜卷,喊道:“姜卷,你同学找你!” 姜卷摘下手套,走过来,把汗湿的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喂。” 原来是董姝,姜卷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到自己家的电话号码的,董姝在电话里说要过来还衣服,姜卷一时愕然,想到自己家租的那个狭窄的平房,她从没带同学来过,此刻听见董姝要过来,一着急,忽然想到昨天晚上母亲说过的,菜市场后门的米店隔壁,开着一家名叫“胡世德中医堂”的医馆,如名所示,这家医馆的主人,也是唯一的坐诊大夫,名叫胡世德,是本地一位小有名气的中医,尤擅妇科和儿科,其中,最擅长的便是妇科之症,人称“妇科圣手”,杜兰告诉姜卷,院里的一位郑阿姨痛经痛了几十年了,生了孩子都没管事,最后还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误打误撞进了胡世德中医堂,竟然给治好了。 姜卷心里一动,就约到这个地方去,董姝的病大概也能在这里试试,这样也不必一定到姜卷家租的大杂院里去,家里连个正经坐的地方都没有,她一想见董姝那张脸,越发觉得自己家的寒碜,董姝去了,她和她住的房子保准得一起露怯。 想到这儿,姜卷连连摇头,忙把手机凑向唇边,“你知道建材西路花鸟市场 后门的胡世德中医堂吗?不如我们就在那儿见面,听说那里能治痛经,我们到时候进去问问。” 董姝想都没想,就说:“好。 分卷阅读79 ”声音里隐约带有几分笑意。 姜卷问:“几点见?” “你几点方便?” “那……就下午两点吧。”那时候刚吃过饭,时间上晨午不接,菜市场也没什么人,她正好闲下来。 董姝马上说:“可以。” 姜卷一颗上上下下晃荡不停的心终于平稳着陆。 吃过饭,姜卷一直心绪不宁,早早地就来到胡世德中医堂前。 兴许是来得太早,坐等右等不见人影,姜卷决定先进去帮董姝挂个号,明明这天是星期六,按理说人应该更多,但是平日里人头攒动的医馆里今天竟然门可罗雀,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难道今天不上班? 姜卷这样想着,进了店,一股中药的苦味扑鼻而来,踩在光可鉴人的沉木地板上,一道古色古香的楼梯蜿蜒直入二楼,楼梯角两位负责抓药的护士正凑在柜台的角落里嘁嘁喳喳地咬耳朵,收银台前的营业员正趴在玻璃柜上昏昏欲睡,姜卷径直上了二楼,绕过一道因为背光而略显昏暗的楼梯间,看见一道悬挂着的半截白色门帘,上面印着一个红色的“十”字,那红色或许是因为年过岁迁,因此显得尤其黯淡,像是一个暮年女人灰白脸上半褪的红唇。 楼上静得像是一幅发黄的古画。姜卷在帘外轻轻叫了一声:“胡大夫?”并无人应。 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一声嘤咛,姜卷心喜,想着里边有病人在看诊,看来胡医生今日坐堂,并不误董姝白来一趟,出于礼貌,她停下正要掀帘子的手,捻了捻手指,只将门帘微微掀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将眼神送进去,见那泛着黄绿的竹椅上空无一人,只椅背上搭着一条颤抖的白大褂,摇摇欲坠似的,处于将落而未落之间,像蜕下的一层皮,随时就要滑下去,滑到那青石色的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温柔覆盖,缱绻亲吻。 顺着白大褂看下去,那是一条红色的丝巾,半边曳在椅上,半抹虚弱无力地扶在青墨色的地砖上,与虚悬着的白大褂的衣袖交缠在一起,像是两个急切渴望拥抱的人在呼吸的罅隙里寻欢,倒让一切旁观者生出得偿所愿的快感来。 那条红丝巾,如此眼熟,姜卷迫切地在记忆里搜寻,终于,心下一惊。她想起来了,这是那位柳阿姨,不,姓柳的姐姐,永远穿高跟鞋和连衣裙的姐姐,是她的丝巾,红得诱人的丝巾,诱人犯罪的丝巾。 看着这一抹朱砂红,姜卷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来,这位姓胡的大夫还有个儿子,又高又瘦神情冷酷的一位少年,还有他那位皮肤发白身材微胖如同糯米团一样的妻子,姜卷记得这个女人,知道她很爱笑。 而这位柳阿姨的儿子,姜卷确切地知道,他才七岁。 下一秒,接连不断的缠绵和吟哦声猝不及防地涌进姜卷的耳中,忽然,房内右角平日里用来看诊的隔帘不知怎么突然一动,窗外一声尖厉刺耳的蝉鸣,划破了姜卷红得快要滴血的脸,雪白的帘子泄了一角。回想起这一天,姜卷自始至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除了那抹莹白。怪那帘子太白。 她小心地退出来,半截门帘上暗红的“十”字像是重新被谁擦上口红一般,艳得逼人,成了一道新鲜破裂的伤口。 伴随着狂跳的心脏和发红的脸颊,姜卷一路跳下楼梯,冲出门外,就看见门前的柳树下四处张望着的董姝,董姝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她,立刻笑起来,迎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香芋紫的包装袋,“衣服我已经洗过了,谢谢你。” 姜卷接过纸袋,只觉得一阵淡淡的清香拂过,周身的空气也像突然变成了紫色一般,她突然觉得心神也随之安定下来,心跳得没那么快了。 董姝笑着挽上姜卷的胳膊,“你说的能治痛经的地方就是这儿吧?走,咱们进去看看。” 姜卷急忙停下脚步,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一幕,不禁耳根发烫起来,面向董姝的脸上堆起一个生硬的笑容,“呃……现在才两点,他们好像还没上班,要不……就先去我家坐坐?” 董姝喜出望外一般,“真的?” 看着董姝冰雪一般的脸上露出这样喜不自胜的神色,姜卷笑道:“难道我还骗你去别人家作客?”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低头笑着说了一句,“只是我家太小,是租的地方,就怕你嫌弃。” 董姝忙笑说:“怎么会?” 姜卷看向董姝,笑了笑,两人齐肩向前,一时无话,只有街边浓绿树荫里射出来的“嗞啦~嗞啦~”的知了叫声,一声赶不上一声,赛跑似的,姜卷听着这声音,心里安稳下来,抬头向上望,只觉得那每一条赛道都通往夏天。 这时候,听见董姝说:“你父母是特意过来租房子陪读吗?” 姜卷点点头,“算吧。” “你父母对你可真好。”董姝语气颇为感慨地说,姜卷扯了扯嘴角,沉默着微笑,算是做出点回应,听见这样的话,不知为什么,她的内心并没有感受到喜悦,反而生出一种边界感遭到侵犯的隐约不适,以及对于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褒扬的本能拒绝。 于是,她下意识地就说 分卷阅读80 :“你父母对你不好?”这话有点针尖对上麦芒的意思,刚说完周边的气氛就骤然一沉,连姜卷自己也发现了,因此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后悔。 “不好。”姜卷愣住了,她没想到竟然有人会这样直接,下一秒,董姝的话更令她震惊,“我父母离婚了。” “啊?”姜卷不知所措起来,所谓交浅言深,不外如是,何况她还是当下尴尬氛围的始作俑者,于是,姜卷看向董姝,锁着长眉,脸上有无限悔恨,用一种异常抱歉的语气诚恳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 董姝说:“没事儿,既定的事实,我也不怕别人问。”她这样说着,声音轻柔得像一阵微风,眼睛却直直地看向前方,目光里有一种深远的幽然,长睫之下像是氤氲着一层雾气。 马上就要到姜卷家住的地方,巷子口有一家小卖铺,门口放着一口冰柜,一位满头卷发的老年妇女摇着一把印着小广告的扇子,眯在摇椅上打瞌睡,姜卷或许是急于逃脱出此刻僵冷的气氛,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撂下句“我去买两个冰棍”就跑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听听董姝的意见。 董姝只好把“我不能吃冰”这句话的尾音默默吞进肚子里。 “来,你要哪个?” 董姝难为情地笑了笑,轻轻摆了摆手,像是不忍拂过这番好意,“我暂时还不能吃凉的。” 姜卷一拍脑门,“哦哦,对,哎呀,我这个记性。”她自己一个人也不好意思撕开袋子大吃特吃,只好把两袋雪糕都提在手里,笑起来,“那我一个人吃两份吧,其实,我挺爱吃冰的。”她说着用手作扇,在颊边扇了扇,“何况今天这么热。”脸上生硬的的微笑加上一系列琐碎的小动作让她的心思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董姝一边笑,一边轻轻挽起姜卷的手,“要不冻到冰箱里吧?留着我吃。” “呃……我家没有冰箱。”这个年代,竟然还有人家没有冰箱,一定很难想象吧。 “呃……那正好吃新鲜的,冻到冰箱里的东西时间一长也不健康。” 因为董姝的善解人意,笼罩着姜卷的尴尬瞬间一扫而光。两个人手牵着手,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吵架 姜卷领着董姝一起回了家,一过巷子便可以看见院子里的那棵枝叶繁茂绿意盎然的核桃树,像一只大掌,遥遥地在向她们招手。 进了大门,烈日下晾衣绳上五颜六色的衣物和床单迎面而来,掩住了门前的行路,姜卷走在前边,分花拂柳一般,掀开一条粉红色的印花床单,脚底下突然跳起一只受惊的大肥公鸡,一只爪子上系着一只布条,被拴在门边,耸着红色冠羽“咕咕咕”地叫着,身子底下一滩青白的鸡粪。这只突然出现的鸡把董姝给吓得一蹦三尺高,姜卷抱歉地笑笑,拍了拍董姝的胳膊,以示安抚,也是借此慰藉自己的难堪。 这只鸡正是前面姜卷爷爷送来的那只,这么长时间了,一直留着它,就是因为姜爷爷的那句话,导致全家人见了此鸡有如见他本人,所以谁也不敢动它,导致这小家禽每天吃饱喝足就在门口乱拉撒,比过年刚来时还胖了好几斤。姜卷看着这只肥鸡,心里恨恨地想,早知道,就应该把你给宰了。这样想着,转过身却一手掀开那条印着青松的白色门帘,温柔地对着董姝笑道:“进来吧。” 董姝很自然地跨上台阶,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来,姜卷感受出这笑里的安抚气息,仿佛是董姝正在拍着她的肩说:“没事的,我觉得没事,你完全不用尴尬。”那样子全然无一丝刻意,于是,姜卷在这种恰到好处的善意之下,完全坦然下来。 进了家门,姜卷的母亲杜兰正好在家,看见一个漂亮的陌生女孩进了家门,忙站起身,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姜卷正要给母亲作个介绍,董姝忙笑着迎上前去,“阿姨好。” 姜卷笑着说:“妈,这就是我们班同学,董姝。” 杜兰笑着“哦”了一声,把目光重新集中到董姝身上去,无比赞叹地说了一句:“长得可真漂亮啊。” 姜卷笑着拉起董姝的手,对母亲说:“能不漂亮吗,这我们班班花。”那口气自豪得简直就像她刚刚当上这位班花的妈似的。 董姝忙摆手,笑着看姜卷,“不是不是,班花我不敢当,咱们班班花不是方野吗?” 姜卷与董姝揶揄的目光一相遇,立即会意,“哈哈哈”地笑起来,“对对对,这个我同意。”见两个人站在原地笑个不停,杜兰心里还纳闷,怎么回事,那个方野不是个男的吗,怎么成班花了? “你们两个先坐,我去给你们倒水。”杜兰说着,就要起身去拿暖水壶,董姝忙道:“不了阿姨,不用倒了,我不渴。”倔强的女主人杜兰置若罔闻,拿起两个倒扣的玻璃杯在那儿“哗啦啦”倒水。 姜卷拍拍董姝的胳膊,又为她从床边拉来一把靠背木椅,“坐吧。” 杜兰把水端过来,放在董姝旁边的桌子上,“有点烫,再晾会儿吧。”董姝点点头,笑着说:“谢谢阿姨。” “吃饭了 分卷阅读81 吗?” 董姝笑着点点头,“吃过了。” “要不再吃点儿,尝尝阿姨的手艺。”杜兰的笑意一直深深地蔓延至眼角,是姜卷平日里够不到的客气和妥帖,冷眼瞧着的姜卷悄悄撇了撇嘴角。 只见董姝忙笑道:“谢谢阿姨,不用了,中午在家吃得太饱。”她说完还摸了摸肚子,仿佛是害怕这话说得不够诚恳,又特意加了个砝码。 杜兰在床边坐下,“你们准备去哪儿玩儿呢?” 姜卷正要说话,不想董姝先开口:“我们本来是要去胡世德中医堂,不过他们好像……还没上班。” “哦,我还以为你们今天是约着出去玩儿呢,原来是……哦,你们去那儿干嘛?” 董姝有点难为情地说:“我有点……痛经,听姜卷说那儿看得不错,所以特地过来试一下。” 董姝说完,姜卷忙看向杜兰,说:“那个谁……哦,郑阿姨,她的痛经不就是在那儿看好的吗?听说之前比董姝的症状还厉害呢。” 杜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是这样啊,不过,他们店好像周日不开门。”她说完,看着董姝,脸上的神态像是在期待她的回应。 姜卷听了这话一急,忙问:“那护士怎么还上班呢?” 杜兰看向姜卷,“你去过了?”董姝闻言,也把视线投向姜卷。 姜卷想到方才所见所闻,不禁耳根灼烧起来,眼神闪烁了几下,定下心神,笑着说:“哦,我不是在底下等董姝吗,在门前偶然瞅见的,那护士都在柜台前凑着呢。” 杜兰快言快语,“这种私人开的诊所,同时也是个药店,医生不看病了,护士就连药都不抓了?周末铺面不要租金?人家雇她们干啥的?”即使有外人在场,姜母说话照旧像平日那样横冲直撞,丝毫不给女儿留情面。 姜卷忙“哦哦”了两声,讪讪地笑。 董姝见状,忙为姜卷解围,笑着跟杜兰说:“那没事儿,周末不行,我周内请了假再过来,只要能看病,都是咱们去就人家医生的方便,哪有先图自己方便的。再说了,我今天来打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董姝说着低下头去,一个非常抱歉的姿态。 杜兰忙摆手,“怎么能这么说,姜卷这个慢性子,又不会说话,不知道在学校怎么过的,可把我给愁死了,现在看她能交到你这么优秀的朋友,阿姨还得感谢你呢,多谢你照顾我们家姜卷。” 姜卷听出来母亲话里略微谄媚的语气,心里隐约生出几分不适感,心想: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差。此刻,她只想像拧水龙头一样,把母亲的嘴“啪嗒”一下给牢牢地关上。 董姝听了这番话,显然也有几分不适,她先是露出几分惶恐的神色,随即抱歉地看向姜卷,见姜卷一脸无奈的笑,她才有几分释然,笑着跟杜兰说:“哪里,阿姨,你是不知道,姜卷可优秀了,在学校,都是她照顾我。” 姜卷听了,捂着嘴“扑哧”一笑,杜兰也跟着笑起来,指着董姝跟姜卷说:“你看看人家,长得漂亮,又会说话。” 姜卷补充一句:“学习还好。” 杜兰的眼里直放光,一直在搓手,“哎呦,是吗?” 姜卷眨了眨眼睛,“年纪前三。” 杜兰忍不住惊叹出声:“哇,这么厉害!” 姜卷笑着说:“嗯,就是这么厉害。”董姝抿着嘴微笑不语。 杜兰看看董姝,又看看姜卷,“你跟人家学学。”姜卷笑而不语。 又坐了一会儿,董姝收到一个电话,回话的语气甚是恭敬,她甚至在接通前就向姜卷和杜兰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挂了电话后忙起身向姜卷母女道:“我爸叫我回去呢,我就先走了。”说完,迫不及待地就要抬脚离去。 杜兰说:“改天再过来玩儿,啊。” 董姝笑起来,郑重地点点头,“嗯。” 姜卷拉起董姝的手,“走吧,我送你出去。”说完两个人一齐向外走去。 走出巷子口,到了大街上,董姝放开姜卷的手的时候,说:“你妈对你可真好。”那语气里蕴含着无限的惋惜和向往。 姜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勾起嘴角,笑了笑,“你爸对你也挺好的,你看,才出门多长时间啊,电话就打过来了,得是有多担心你。” “我爸……嗐,就那样吧。”董姝的笑容有些苦涩,姜卷知道再说下去不合适,及时地闭上嘴巴。正好一辆空车过来,姜卷挥手,出租车停在路边,董姝上了后排,对着姜卷摆摆手,“拜拜!” 姜卷也跟着摆手,“再见!” 出租车扬尘而去,像是一道白光闪过,姜卷在烈日下街边飞扬的灰尘里,回想起董姝方才的那一道笑容,只觉得比天上的阳光还要灿烂。 姜卷一回到家,杜兰的话就劈头盖脸地迎上来,“你看看人家,哎呦,学习怎么那么好,全级前三,那可是长垣一中的全级前三啊,我的老天爷!”杜兰说着,双手在胸前合起“十”来,姜卷心理揣度着,这表明,单纯的俗世 分卷阅读82 的赞美已经无法满足母亲了,她开始借助神佛的力量了。 “性格又好,长得还那么漂亮,你说说,同样是人,人家董姝怎么就那么完美,人家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女儿?”姜卷拿起母亲的手机在那儿乱翻,试图用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不耐烦,以克制自己做出“顶嘴”这种最能激怒父母的不当行为。 杜兰一边在那儿抹地,一边不依不饶地数落姜卷,又扯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一边说一边用那种不争气的眼神看姜卷,“一到周末你就看手机,手机里有吃的还是有穿的?身边有这么优秀的朋友,也不知道跟人家学学,回来一天到晚地无所事事,你哥生着病都知道去摊上给你爸帮忙,也不知道遗传谁的,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懒,以后看有哪个婆家敢要你?” 姜卷听见母亲越说越难听,心里气急,眼睛瞅在屏幕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人家优秀,是因为人家有一对有钱的父母,我有什么?我的家别人来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杜兰停下洗抹布的手,气势汹汹地对着姜卷吼道:“你!你就知道跟别人比家境,你咋不和别人比比学习呢?看人家父母有钱,你看哪里好你去啊,看别人要不要你?” 姜卷冷笑了一声,低头嘟囔了一句,“我要能走我早走了。” 这话她虽然有意压低声音,却还是不防被母亲听见了,“你滚!你快滚!这是我的家,是我租的房子,我付的钱!我们家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姜卷“噌”地起身,噙着满眼的泪水,重重地甩上了门,跑到外边去了。 闲话 星期天一天,姜卷都闷在自己的房子里,杜兰把饭做好,也不叫她,两个人赌气,姜文桥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推门,杜兰一声咳嗽,他立马又弹回椅子上,只对着姜长生使眼色,姜长生无奈地笑笑,站起来走去敲了敲姜卷的房门,“饭熟了,出来吃饭吧。” “我不饿!”姜卷斩钉截铁抛出三个字。 杜兰把抹布重重地往灶台上一砸,“好心当成驴肝肺!长生,别叫她了,爱吃不吃!” 姜卷听见母亲的话,把桌前的书飞快地翻过,像掀起仇人的脸皮。在眼泪上来之前,肚子先叫了两声,她只庆幸杜兰没听见,“姜长生,把门关上!” 哥哥忙应了一声,就要把门拉住,在关门的最后一瞬间,他用嘴型对姜卷说了一句:“饭给你留着。” 姜卷一愣,看姜长生一眼,转过头去,听见外面杜兰的声音,知道这是杜兰又在数落姜文桥了,“让你出去拿几个小黄瓜,你把小黄瓜它爷它爸祖孙三代都接回来干啥!老的咬也咬不动,取回来给你磨牙用吗? 姜文桥大气也不喘一口,倒是姜长生“嘎嘎”地笑了两声,当然,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这顿饭后的碗,由他来洗。 姜卷说到做到,说不吃饭真的就一口没吃,早早地就去了学校。 一到教室门口,就看见方野的笑容已经在迎接她了,那目光像是等候归人已久,姜卷一见到方野,恼怒和焦虑就消失了大半,她刚坐下,方野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你周六有时间吗?” 姜卷心里一跳,看向方野,“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这周我生日,星期六想请几个朋友一起吃一顿饭,你要不要来?”方野说这话的时候睫毛低垂,一直在摆弄自己的几个手指,神态好像有一点害羞。 听了方野的话,姜卷用手摸了摸自己头顶的碎发,笑着说:“啊,你周几过生日,我得想想送你什么生日礼物。” “礼物就算了,我什么也不喜欢,我跟朋友们都说好了,一律不许带东西过来。”方野抬头,见姜卷专注地盯着自己,不禁脸色微微发烫,他看姜卷一眼,低下头去,“你能来吃饭就算送我礼物了。”话一出口,脸就红了。 只是姜卷今日心情烦闷,乍一听到方野过生日的消息,想到要准备礼物,又听说还要出去吃饭,实在觉得突然,只顾着用手去揉太阳穴,并没有注意到方野这些微妙的表情变化。 “你还没说呢,你生日在周几啊?” “五月二十七,也就是周五。” “周五?那怎么要放到周六过生日呢?” “就是因为周五大家都忙,我妈也没有时间,她周六会赶回来为我过生日。” 姜卷捕捉到话里的关键信息,“啊?你妈也在?” 方野笑了笑,“对啊,就在我家,你们都来,我爷爷奶奶准备的好吃的已经填满了两个冰箱。”方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越说越兴奋,仿佛马上就要带姜卷一起越过窗外直接飞到生日派对上一样。 看着方野饱含期待和兴奋的样子,姜卷想了想,说:“好吧,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去的。”方野收到了肯定回答,整个晚上的自习都是笑着下来的。 那边姜卷却忧心忡忡,除了囊中羞涩之外,更重要的是对于挑选生日礼物,她实在没有 分卷阅读83 什么心得,还不要说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给男生送礼物。 第二天中午大课间解散的时候,姜卷正好和陈洋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兴奋地跳起来,然后亲密地挽在一起,姜卷想起方野邀请自己去他家过生日的事,正好说出来和陈洋商量,陈洋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哎呀,有戏!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好好把握,去呀,当然要去了,要是我早就一口答应了,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确实答应了,但是话没说死,一会儿想去,一会儿又不想了,好纠结,而且礼物也没想好送什么。” “他请你吃饭,又不是你叫他,直接去就得了,人家家里有钱,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依我看,这是向你发起冲击的号角,释放出追你的信号,你乖乖坐着接受就好了,你只要能去,他都会开心死。”陈洋越说越激动,眼睛里的光比耳垂上缀着的两颗亮晶晶的耳钉还要耀眼。 姜卷伸手去摸陈洋的耳朵,“这个耳钉还挺好看的,新买的?” 陈洋捉住姜卷乱动的手,“你少打岔!继续说正事!” 姜卷笑道:“什么正事,这哪能算什么正事,咱们之间的话才算正事呢。” 陈洋笑起来,“这话我听了受用。”随即又说道:“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得去,到手的机会可别放跑了。” 姜卷“啧”了一声,很是烦忧的样子,“主要是方野他妈还有他爷爷奶奶也在,我就不敢去了。” 陈洋笑着去拍姜卷的背,“哈哈哈,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你现在不去,以后不照样得去吗?何况咱们长得这么漂亮,怕啥。” 姜卷笑她,“你对我是有滤镜,推己及人,那人家还对人家儿子有滤镜呢。” “我说真的,对天发誓。”眼看陈洋真的举起手臂就要发誓,姜卷一把拉住她,笑弯了腰,“你这滤镜纹在了视网膜上,没救了。” 陈洋笑过,拧着眉头开始为姜卷做起打算,“我之前给姜长生送过围巾,看他的反应,应该没送错,要不你也试试?” 姜卷白她一眼,“可是……现在是夏天。” 陈洋咧嘴,“失误失误。”挠了挠头,“要不,送他本书吧。” “会不会……有点寒酸?” “那就送两本!”陈洋不但反应神速,而且语出惊人。 姜卷抿嘴一笑,满脸写着“拒绝”。 中午放学回家,在路上,姜卷一想起杜兰那张阴沉愠怒的脸,即使是在万里晴空之下,也觉得有乌云压顶,而且离家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姜卷不是没想过道歉,只是道歉这种事,最重要的便是时机,她不知道现在这个时机道歉,到底是太早还是太晚,况且,归根到底,她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如果顶嘴也算错,那么父母们只能祈愿下一代都是哑巴了。 走在巷子口,迎面走过来一个瘦高瘦高的少年,头顶的发丝凌乱,野草一般四处横生,皮肤显示出一种瓷器般的冷白质感,眉眼锁在一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要去向眉心窝满的烦闷寻仇,手里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口里吞云吐雾,走路像跳一样,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下一秒突然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他经过姜卷时,姜卷甚至惊出了一身的汗,只当他有什么精神疾病,姜卷一直走出巷子口,才想起,这个人她认识。 这是那位胡世德大夫的儿子,那个少年,他冷白色的皮肤想来是遗传自她的母亲,那位丰润莹白眉眼含笑的中年女人。 他怎么成这样了,这个小孩今年不是上初中吗,怎么染上了这么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胡大夫和胡太太也不管管他? 姜卷这样想着,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一抹眩目的白,还有艳丽而轻柔的红色,两种颜色交织纠缠在一起,惹得她心烦,于是她又想起那天无意中瞥见的那一幕,像是一个洞,无意中透露出成人世界的秘密一角,于是,她马上同情起这个冷酷而桀骜的少年来,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对方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个瘦削而漠然的背影。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杜兰的声音,“那个胡世德中医堂知不知道,胡大夫和那个姓柳的女人,昨天一起不见了,到今天也没回来。” “哎呀,多大点事,说不定就是人家各自有事儿,事情还没个定论,一群人就在那里捕风捉影,街坊邻居的,传闲话生事多不好。”这语重心长的口气一听就知道是姜文桥。 “你知道个屁!听说胡大夫家里的存款不翼而飞,胡大夫的老婆都报警了,结果警察查了,说是没有盗窃痕迹,一调监控,原来胡大夫凌晨就出了门,全身上下就背了个包,连行李都没收拾。就昨天,姓柳的那个女人一整天都没招摇过市,今早房东才说她带着儿子一起走了,连剩下的房租也不要了,两个人同时消失,还都走得这么急,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不是私奔是什么?” 姜文桥一时语塞,无奈地“啧”了一声。 姜卷趁着这个间隙进了门,对着杜兰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杜兰正沉浸在品尝八卦的喜悦里,根本没来得及思考,本能地“哎”了 分卷阅读84 一声,一看是自己那嘴犟的女儿,不过碍于已经应了,不好再发作,只好借坡下驴,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一点尴尬,之前的争执到此也就算告一段落。 姜卷千算万算,算不到狗血八卦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还能纾解家庭成员之间的紧张关系,简直就是缓解家庭矛盾的润滑剂,促进人民幸福生活的新鲜血液。 她想到刚才碰见的那个状似癫狂的少年,有意提起,“我刚才碰到胡大夫的儿子了,他怎么好像……看起来状态不太对。” 杜兰叹了口气,“家里出了那样的事,任谁也坐不住了,你说胡大夫多大的人了,还能做出这种事来,想不通,真是想不通。”杜兰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捅姜文桥,“你说呢?” “年少轻狂呗,就像现在网上说的,‘男人至死是少年’。” 杜兰“呵呵”冷笑两声,语气颇为不屑,“还‘男人至死是少年’,我看‘男人至死是巨婴’还差不多!多大的人了,还玩儿人家小年轻私奔那一套,好好的老婆儿子也不管了,这不是害人吗,我看就应该把这样的人抓起来枪毙!” 姜文桥低着头语气弱弱地喃喃:“太暴力了,太暴力了……” 不知道杜兰听没听见这话,她目光凌厉地看向姜文桥,“你要是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把你砍了知不知道!” 姜文桥苦笑着抱拳讨饶,“不敢不敢,夫人饶命。” 杜兰看见他这副样子,得意地笑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看向姜卷,“幸亏那天你那个同学没去,你说这种烂人,还当医生呢,还敢给人看病,看的还是妇科,哎吆,幸亏咱们没在那儿看过病,现在想起来都丢死人了。” 姜卷点点头,“嗯,就是,逃过一劫。” 杜兰心情不错,姜卷的大罪也得以赦免,一家人又恢复其乐融融的状态。 下午姜卷去了学校,等到放学的时候,特意上前去通知董姝这个消息,“那个……胡世德中医堂倒闭了。” 董姝非常吃惊,“啊?怎么倒闭的?” “那个大夫和人私奔了。” 这个消息显然过于劲爆,董姝一时没回过神来,“这……他多大了?” “中年人,有四十了吧。” 董姝惊了半晌,“呃……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吧。”董姝无奈地笑着说,语气里颇有一番揶揄的意味。 姜卷笑着帮她补足后两句,“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董姝若有所思地说:“正是呢,人到中年了,大概是觉得按部就班的生活没什么意思,所以疯狂一回吧,就跟水里的鱼一样,觉得上岸才自由。” 姜卷想了想,“我不能理解这种自由,把自己的自由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那算不得好的追求。”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姜卷少见董姝这样沉郁的样子,便也不再就此事多说。 “你痛经很厉害吗?要不吃点止痛药?” “太厉害了,而且是一次比一次疼得厉害,以前我还能忍,现在纯粹忍不住了,止痛药,我害怕上瘾,长期吃下去产生依赖性,不敢吃。” “不会的,每月才吃那么一两次,不会上瘾的。” “嗯,医生也是那么说的,不过我爸不同意,不让我吃,他是部队出身,对我要求特别严格,他认为疼痛有助于磨练意志。” 姜卷说:“痛苦本身并没有什么价值,反而是有害的,你还是吃止痛药吧,避着你爸,偷偷吃,要是疼痛真的有什么价值,你去年第一次考试就不会因为它而错过数理化三科大满贯的成绩了,说不定直接就是第一了,比方野还考得好。”说到“方野”两个字,姜卷整个人的神情都显得无比柔和,事实上,别人都不知道,甚至是在话里提到方野的名字,她都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 董姝听到这儿,眯起眼睛,“方野确实是个厉害的对手。” 姜卷笑着看她,眼神里充满了崇拜的目光,“你也好厉害啊。” 董姝表现得非常惊喜,“你还记得我的成绩?” “哎呀,你每次数理化三科基本都是满分,我这种理科白痴都快羡慕死了,上初中的时候,常听别人说,女生一到了高中就不行了,男孩子的后劲儿大,女生的数理化根本就学不过男生,我一听这种话就特别生气,想着上了高中要好好学,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确实理科跟不上,不过,一看见你,咦,我就觉得又有希望了,真想把你的成绩单狠狠地甩到说出这种话的那些人脸上,看他们怎么打脸!” 一番话说得董姝哈哈大笑,“其实都是努力的结果,在开学之前,我爸请了家教,趁着假期把要学的课提前都学了一遍,就这,每个周末我还都在外边补习。” 姜卷嘟起嘴,“不管,反正你就是聪明!” 说完,看着董姝笑得弯下腰去,她又补充道:“又聪明,又漂亮,对了,那天你走之后我妈还夸你漂亮呢。” 董姝眉眼弯弯,笑着看 分卷阅读85 向姜卷,“我还觉得你漂亮呢,还是才女。” 姜卷说:“还是你漂亮,开学第一天我进教室之前看见你站在讲台上,吓得都不敢进门了,准备当场转班。” 董姝说:“还是你漂亮,我看见你进门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不配待在这个班,打算马上退学。” 这时,一直跟在她俩身后默默无闻的副班长连倩和郑诗雯终于忍无可忍,一个跨步并排走上前来,齐声道:“你俩够了!” 求助 姜卷这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能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窸窸窣窣,尤其是关灯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姜卷的第一反应是:有老鼠?第二天起床问过爸妈,大家都说没听见有老鼠的动静,罔论得见此物的行踪,心里一沉,坏了,难道是有鬼?想起之前在那种小道杂志上看见过的,说鬼的动静就是翻动塑料袋的那种窸窣声,想到这儿,不由得浑身发冷,总而言之,几天来姜卷被这玩意儿搞得心烦意乱,晚上睡不好,精神萎靡一整天。 姜文桥买回来的捕鼠夹和粘鼠贴也没什么用处,每天关灯之后该响还是响,奇怪的是,姜卷这几天上下学的路上,经过菜市场门口的小巷子总能看见一只小白猫,每天就守在巷口的那家小卖铺门前,眯着眼身下揣着小爪子,卧在那里像一团雪白的毛球,门前人来人往,许多行人都弯下腰来逗这小家伙,它却稳如磐石,一动不动。 快期中考试了,姜卷准备打印几份复习资料,想起那只白猫来,特意赶去那家店打印东西,对,小城市里的这种路边商店一般还兼职打印工作,姜卷刚跨上台阶,那卧在门槛处的小毛球就睁开眼睛,撑起幼瘦的四肢,跳到姜卷身下,直往她脚上扑,一边“喵喵喵”地急切地叫着,有哪一个猫奴见了这种场面心不会被融化的呢,于是,姜卷弯下腰去抚摸小猫茸茸的脊背,猫咪被挠得舒服,顺势躺倒在地上翻起肚皮,姜卷心情大好,笑着问店主,一位老年妇女,正在打印机前操作,“这是你们养的猫吗?好可爱。” “唔~”老人忙摇头,“不是不是,不知道哪儿跑来的流浪猫,大猫死了,就赖上我们了,每天卧在这门口,赶也赶不走,还自告奋勇给我捉老鼠,前天早上我一开门,那么大一只灰耗子就躺在我眼前,吓得我心脏病差点犯了。” 老妇人手里不断比划着,见她为了形容出那老鼠体型之巨,左右手划得跟个盆似的,再加上脸上的骇人表情,素来不爱与陌生人搭腔的姜卷也起了兴致,指着在自己鞋边打滚的小猫咪说道:“就它?这么小一只猫?” 老妇人很是不以为然,“哎,你别看它小,可厉害着呢,哪一天不逮几只老鼠回来整整齐齐地摞在我门前?精得很,想让我收养它。” 姜卷忙说:“那您就养了它吧,这么可爱。” “脏兮兮的小野猫,谁要啊?”老太太从卫生纸的卷上扯下一块,“噗噗”地擤鼻子。 姜卷看地上匍匐着的小奶猫一眼,到底觉得不脏呀,绒白的毛毛像新落的雪,只有粉色的鼻头上糊了一块黑,四只小爪也灰灰的有些脏污,大体看上去还是一只干净可人的小猫咪,姜卷脸上带了点讨好的神情,说话的语气好像是自己代这小猫受了委屈,她眼睛里波光微动,“洗干净不就不脏了吗?” “我才没那个闲工夫,你有,不如你把这猫带走?”老太太看了姜卷一眼,顺手把擤鼻子的卫生纸扔进地上的垃圾桶,又走过去把打印机里已经出来的文件尽数取出来,拾起桌上的订书机,啪啪啪几下订好,递给姜卷,“五块五。” 姜卷被这老妇人略带挑衅的语气惹得有些恼怒,当下就要一把抄起小猫带回家,冲动之际想起前几天才和母亲吵过架,心里有些不踏实,遂强行按捺住养猫的念头,在口袋里翻找零钱,快速地付过后,气势汹汹地出了门,小猫扒拉在姜卷的脚踝上不愿下来,被她带着一路迈出门槛,姜卷要下台阶,害怕把猫摔着,于是停下来,抓着小猫平稳地将它放在台阶上,猫还在后面张着小嘴奶声奶气地叫,姜卷硬着心肠越走越快,仿佛是害怕被那细弱的叫声绊住脚步。 星期五放学前,老师通知大家回家做网络上的一个教育专题活动,还要考试答题,得用电脑做,姜卷最怕听到这类消息,她家里没有电脑,这使她深切地体会到了巧妇面临“无米之炊”的窘迫,她侧过目光去看方野,方野倒是靠谱,应该也愿意帮她,可是她不到万不得已,最不愿意麻烦的人就是方野,她不愿意他看到自己的困窘,更不愿意欠他人情,何况,这个周末他过生日,让他花费时间帮自己去做这样一份任务,她还没开口,已然内疚起来,于是,抹去了这个念头。 要不,找郑诗雯?正要写个纸条传给郑诗雯商量,就听见赵博宇死皮赖脸地在求郑诗雯,“美女,好同桌,帮帮忙吧,我周末和一帮兄弟约好出去打篮球,哪有时间做什么安全教育活动啊,你反正得开电脑,顺手帮我做了呗。” 郑诗雯冷漠得像个机器人,“不做。” 赵博宇越发低声下气了,“大美女,大大美女,大 分卷阅读86 大大美女,天下第一美女,帮帮我呗。”姜卷没转头,但是已经可以脑补出某人下巴贴在桌子上,眨巴着厚瓶底般的眼镜片背后那双高度近视的大而无神的眼睛的无辜样子,果不其然,郑诗雯被这一套拿得死死的,她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忧伤叹气,“好吧。”而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得请我吃冰淇淋。”赵博宇打了个响指,“No problem!” 姜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找郑诗雯帮忙是不行了。突然,她想起了一个人。 “董姝,等等我!”放学的时候,姜卷特意收拾得慢了些,直到方野都等不及要先走,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她,“明天早上九点半,地址我今天晚上回去给你发个定位,别忘了!”一步三回头,“你可别忘了啊,咱们都说好了!”姜卷忙不迭答应,“知道了知道了,别罗嗦了。” 见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董姝还坐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喝水,姜卷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声说:“我有个事想找你帮忙。” 斗图 董姝刚刚背上书包正要出门,听见她的话,停到原地,看向她,然后微微点了一下头,语气非常平静,“你说。” 姜卷看董姝一眼,边向前走边开口道:“那个安全教育活动你能帮我做吗?我家没有电脑……”姜卷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朝向侧方,仿佛是在观摹教学楼走廊的墙壁上挂着的名人肖像,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眼睛里的神色却很认真。 董姝语气干脆地问道:“密码是?” 姜卷听见董姝的问题,心里觉得稳妥下来,忙回道:“就是初始密码,反正我也不打算改。” “好,没问题。”董姝说完笑了笑,眉眼弯弯,既不令人觉得敷衍也不显得刻意,是那一种恰到好处的弧度,能令最有疑心的人也卸下心防。 姜卷说:“谢谢你!”董姝摇了摇头,“之前的事我还没谢过你呢。” 姜卷忙问:“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还没问你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提前准备止痛药?”董姝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少见的调皮而狡黠的神色,“已经找代购买好了进口的止痛药,又能治痛经,副作用还小。”姜卷跟着笑:“那就好,有些痛苦本来就不值得。”自从上次姜卷借衣服给董姝之后,两人就因为共同守护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亲近了不少,姜卷发现董姝没有看起来那么高冷,而董姝也发现姜卷没有看起来那么文静,表面高冷的其实非常爱笑,样子文静的实则相当话多。 两人有说有笑一路出了校门,姜卷目送董姝上了来接送她的私家车,才依依不舍地说了再见,她这下打算去为方野挑选明天早上要带过去的生日礼物,在校服口袋里翻了好半天,“咦,钱呢?” 她攒了好久的一百元钱怎么没有了,姜卷脑中“轰”地一声,心脏急促地跳起来,她停在路边,又把衣服上的两只口袋翻来覆去好几遍,又把背后的书包取下来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看着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街道,姜卷瞬间觉得自己被隔离在整座世界之外,那些刚才还在耳边嘈杂的市井声音一寸寸地离她而去,她像人群中一缕游荡的孤魂,揣着最后一点微渺的希望,怅然若失地飘散回家,盼望那一百元的大红钞票是被幸运眷顾特此留在家里。 回到家将自己的小屋里里外外角角落落寻了个遍,连蜘蛛和蚂蚁不愿去的地方都翻过,也没找见丢失的钱。 姜卷瘫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窗外渐垂的暮色,好像是在观察天是怎么塌下来的。 要不去问老爸要?再不行的话就借钱?可是要去的是男生家,她怎么好意思说,而且因为自己的原因已经丢了一百,还要花家里的钱,她的负罪感实在无处安放,之前还信誓旦旦地给人家说要送生日礼物,说好的礼物现在也泡了汤,怎么好意思第一次去别人家就两手空空,要不干脆不去了?那种人多的场合本来她也不怎么喜欢,可是已经答应了方野,总不能临时变卦言而无信吧,姜卷脑中思绪万千,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她几乎要说服自己明天找个理由不去的时候,姜文桥跑进来把手机递给她,“有人给你发消息了。”说完,他就像往常一样出去了。 姜卷接过手机,是方野,姜卷没有给他备注,因此显示的是原来的网名,所以姜文桥也认不得是谁发来的消息,消息内容是一个定位,底下是一行字,“明天早上九点半,别忘了。” 姜卷被下午的突发状况搞得心烦意乱,突然想直接问他,于是打下几个字:“你想要什么礼物?” 那边秒回:“你觉得我缺什么?” 姜卷正想揶揄他,于是打几个字上去:“缺心眼。”还没按发送键,那边又传来消息,“你能来就行了。”像是为了缓解这句话带来的尴尬氛围一样,方野又发了个笑哭的表情,限于语境的不适,更添了些欲盖弥彰的色彩,忽视这个表情,这句话连着刚才“你觉得我缺什么”那句话看起来有点像自问自答,姜卷心里一动,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暖流经过,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待再看了几遍,又责 分卷阅读87 怪自己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于是她更换问题,“明天去的都是男的吗?有几个女生呀?” 方野又是秒回:“放心吧,朋友里边就你一个。”姜卷心想:什么叫“放心”,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会吃醋一样,我有那么小气吗?喂,自己本来的意思是没有女生全是男的的话自己也不去了,想想那场面,就已经提前尴尬透了,怎么经这家伙这么一说,好像自己是特意打探什么一样,姜卷又羞又恼,心里只管怨他,不提防唇边却悄悄爬上了几分笑意,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哟,你打字倒挺块的。” “那是,不像你。请问您是在用舌头打字吗?回得这么慢,我用脚打字都完爆你,你干脆发语音得了。”后面跟着一个嫌弃的表情包。 姜卷又笑又气,在表情栏里搜了半天,选了个菜刀的符号扔过去,然后配上两个比菜刀杀伤力还大的字:“呵呵。”外加一个平静而意味深长又充满讽刺的小句号。 这次,方野倒不是秒回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过来两个炸弹的表情符,只不过后面还用括号写着一句话,“用脚打的。” 姜卷无奈地扶额,然后大笑起来,心说:你神经病啊你!为了配合对面这神经质的演出,她发过去一句话:“隔着屏幕都闻见那味儿了,你滚蛋吧。” 方野发过来一串“哈哈哈哈”的表情,底下括号里又有一句话:“这句穿上袜子打的,味儿小了没?” 姜卷笑着发了一个“呕”的表情。她已经脑补出了这个家伙抱着脚对着手机屏幕大笑的场景。 这次很快方野就发来消息,速度快到姜卷可以确定是用手打的字,“熏死你!” 姜卷输入一堆炸弹符号,“炸死你!” 方野发来一串瓢虫图案,“吓死你!” 姜卷迅速回答:“我才不怕!抓住它塞进你衣领!”方野发来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继续英勇作战,从表情包里可以窥见此人没有丝毫退缩的意图,那是十几只排成一列的小狗图案,“咬死你!” 姜卷看着这个幼稚鬼的天真行为,抱着手机笑倒在床上,“可爱死我算了!” “你说谁?狗还是我?” “哈哈哈哈哈,当然是方……才你发的小狗狗了。” 方野阅后冷冷地回复两个字,“眼瞎。” 姜卷找到太阳图案,横着发过去一列,竖着又连发一行,最后配字:“晒死你!” 方野不接招,发来一长串蛋糕符号,“不吃馋死你!吃了胖死你!”不待姜卷寻得合适的表情进行反击,他又发来一张大图,一个熊猫头手里提着一只粉嫩但丑陋的猪,底下配文“你看看你”,姜卷一看气死了,嘟起嘴,你等着,刚打开平日里处心积虑保存下来的表情包图库,方野又放大招,“怎么?又去找表情包了?打字慢,找个图也这么慢。”底下配图熊猫头表情,“丢死人。” 姜卷来不及寻找合适的怼人图像,只好用文字威胁,“你完了!” 方野却不吃这一套,丢下一个表情包就跑,气得姜卷从床上跳起来直跺脚,表情包还是那个贱贱的熊猫人,只不过神态比之前还要嚣张,上书四个大字外加一个醒目的感叹号:“回猪圈去!” 姜卷站在原地狠狠地跳了几下,“方野,你给我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方野回复,姜卷忍不住主动发消息问他:“出来应战!我要骂你!” 方野慢悠悠地回复,“怎么,一会儿没搭理你就想我啦?幼稚鬼。” “才不是咧,麻烦你要点脸好不好,小学生。” “小学生也比某些幼儿园没毕业的小鬼强,糊涂虫。” 竟敢公然嘲笑自己幼儿园没毕业,姜卷怒气冲冲地发送四个字:“你个野人!送到幼儿园门前人家都不要你,哈哈哈!” “你个卷毛怪,放在西天取经的路上都是要被孙悟空一棒子打死的程度,哇哇哇!” 姜卷看到“哇哇哇”四个字,皱起眉头,“‘哇哇哇’是什么鬼?” 方野很快回复:“是你在吐血。” 姜卷闭目养神,心里默默从一数到十,以保证自己不会在极端愤怒之下钻进屏幕穿过网线揪住方野的狗头暴打他一顿,在“气大伤身”四字箴言的影响下,最终,她只是淡定地在屏幕上抠出了一个“滚”字,并辅以一个平静而优雅的小小句号作为本此对话的结束语。 见姜卷不理自己了,方野又死皮赖脸地跟过来,“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姜卷决定不说话,晾他一会儿,可是手却不听自己的使唤,自动打上了“呵呵”两个字,也算是个台阶,方野倒乖,真的顺着台阶下来了,“别生气了,下次我让着你点还不行吗?”这次不再张牙舞爪了,那是一个卖萌求安慰的小猫图案,看得人心里一软,想要直呼“啊我死了”的程度。 猫奴姜卷更不例外,看在小猫咪的面子上,她很快回复:“饶过你这回。” 方野秒发,“明天还来吗?”看得出心里的 分卷阅读88 担忧。 姜卷冷漠打出两字:“不去。” “啊?”方野发了一个要哭了的表情。 姜卷得意笑笑,“骗你的。” 礼物 姜卷下定决心,去,厚着脸皮空手去,礼物就在星期一奉上。 不能放过用蛋糕抹方野脸的好机会。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来梳洗,换上一条黛绿色的背带裙,里面穿白色T恤内搭,脚底踩一双棕色小皮鞋,在镜子前来来回回绕了好几遍,长发扎上又盘起,盘好又散下,最终还是留了往常一样的马尾,到底觉得穿裙子太过刻意,于是临出门前又脱下,换上浅蓝色牛仔裤和白色帆布鞋。 姜卷没有自己的手机,问过姜文桥,姜文桥放心地把手机交给女儿,见她要出门,给了她一百元,并嘱咐她好好玩,其余的话一句也不多说,姜卷心里感激,也只说:“谢谢爸。” 她跟着方野发过来的导航,先坐十四路公交,下车后步行至步行街,然后继续步行,终于按照地图在集福巷十号门前停住,姜卷越过黑金色栅栏看到了那座砖红色的花园洋楼,客观上来说这并不是一栋高大的建筑物,但在此时此刻刚从菜市场狭窄潮湿暗巷里走出来的卖菜女儿姜卷看来,却是壮阔得无与伦比,楼顶上一轮红艳的烈阳,毫不留情地俯身向街边微如行蚁的行人射出灼目的光芒,像是要驱散大地上的一切蛇虫鼠蚁。 姜卷抬手至额前遮挡住那无情的曜日的逼视。 听见后面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她转过身眯起眼,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副驾驶上下来了一位穿着白色及膝纱裙的女孩,捧着一大束绚烂的红玫瑰,肤色白得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黑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耳侧,不像自己顶着一头荒草一样张牙舞爪的自然卷,随着那女生笑起来向刚从门口出来的女人奔去,她一瞬间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子她见过,就是那年夏天来一中报名,她第一次见到方野时他身边的那个女孩。 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没问过方野那是谁,并不是不好奇,恰恰相反,她很能明白这个问题对于自己的意义,她不是不想问,只是不敢问,她在自欺欺人,因为她害怕丢失这份递到手边的温暖,更害怕失去一种合理沉湎的正当性,如果知道答案,那她将连想象的权利都会丧失,无论是好是坏,姜卷清楚地知道,自己最主要的问题是没有勇气,而没有勇气这件事,当下的她依然无能为力。 或许是时间够长,长到她甚至都快把那个女孩的身影遗忘得干干净净,可是没想到能在这种场合再次见到,旧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她的心在冷海的扑打下瞬间冰凉一片。 女孩捧的是红玫瑰,那么绚烂、纯洁、昂贵的红玫瑰,象征着炽热爱情的红玫瑰,她什么都明白了。 姜卷躲在冰冷的水泥电线杆后面,看着白裙少女一手捧着花一手亲热地挽着那个优雅干练的短发女人,两人有说有笑走进了精心装饰过的别墅大门。 看着短发女人的眉眼,姜卷一眼就认出那是方野的母亲,方野和她生得极像,有着相似的精致五官和傲然姿态。 面对着这样的好天气和好风景,看着眼前停成一排的豪车,她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家中的母亲,想起了那次杜兰给她开家长会回来之后说的那些话,她的嘴里泛起一阵苦味,她清楚地意识到,在课桌的方寸之地以外,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于是,姜卷转身离开,头也没回。 姜卷手里捏着父亲给的一百元大钞,一口气走过了好几条街,她还在看要给方野的生日礼物,礼物是必定要送的,即使是以一个普通同学的名义,何况是她自己主动提出要送人家礼物,何况他曾经帮了自己那么多次,以一个普通同桌的身份。 姜卷自嘲地笑笑,这样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欠了他那么多人情,什么时候才能还完,不过,想他应该不会在意的,这个家伙,快一年时间不多不少她还是有点了解的,他对谁都彬彬有礼,“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他虽然不是班干部,班里的同学遇到麻烦却都喜欢找他帮忙,姜卷想起暴雨天的那把伞,即使是别人,他也会借的吧,他只是正好看到同桌没带伞,才想要帮忙,毕竟他是那么善良的人,就算是走路被别人撞到,他也会首先说一句对不起。 姜卷抬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方野的生日宴应该已经开始了吧,好了,这下一身轻松,本来就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场合,勉强又有什么用,到头来只会让自己陷入不开心的境地,只是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她觉得自己违背了契约精神,变成了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答应别人的事她向来做到,只是这次信誓旦旦应过数次的事情临门一脚却退缩回去,姜卷为这一点责备自己的无耻。 或许是出于惩罚自己的心态,她决定折五百二十七只千纸鹤送给方野作为生日礼物,当然主要是这个礼物不怎么花钱。 买好五颜六色的折纸材料,姜卷回到家,立刻开始动工。五百二十七只,虽然她从小就被左邻右舍称赞心灵手巧,但一想到如此巨大的数量还是令她抓耳挠 分卷阅读89 腮焦躁不安,姜卷关上房门,连作业都抛在了脑后,一心坐在床上叠千纸鹤。 从中午开始,一直到晚上,她都没踏出房门一步,就连午饭也是端回屋里草草了事,中途只是心事重重地看过几次手机,为的是看方野有没有发来消息,心里竟然有隐隐的期待,想着就算是质问也好,不过几个小时过去了,方野也没主动发,姜卷已经想见方野黑脸的样子,于是,她破天荒地主动发了个消息,说:“我们家里突然有点事,去不了了,对不起。”方野一直没回。 姜卷恨恨地想,你的脾气倒大,是谁说就朋友里边就我一个女生,好家伙,幸亏去看了看,不知道还请了几个美女,上当受骗的人明明是我,我还没说什么,你还拽起来了,转念一想,也许是他根本就不在意,她没去,或许他在那样举众的欢愉里连发现都不曾。胡思乱想一番,心里终归是越想越气,又委屈,手里的活却是一点没停,越做越快,开始做一个要两分钟,现在只要一分钟,就这样断断续续做了一整个通宵。 连梦里的天穹都被无数飞舞的彩色千纸鹤所覆盖,虽然清早起来发现满脸都是泪痕,不过她并不觉得是为情所伤,权当作对于美的震撼。 早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透明星空瓶里的千纸鹤,她清晰地记得那数目,稳妥起见,又点了一遍,确定是三百四十只,一只不多,一只不少,不是没想过偷懒,这瓶子里数目繁多的千纸鹤,如若不是有心人,谁会闲得慌一颗颗一粒粒去清点数目,只可惜,依姜卷的了解,方野正是那个有心人。 说好的五百二十七,多一个,少一个,都不算五百二十七。 有时候看见他对于数字的迷恋和精确程度,她会怀疑这家伙连自己头发的数目都知道,或许只是因为婴幼儿时期在摇篮里的某个清晨闲得无聊。 想到这里,姜卷出门洗脸刷牙,头发急匆匆挽一个结就又回来了,“五百二十七,三百四,还剩一百八十七,加把劲!”这些千纸鹤就是她道歉的荆条,也是他原谅的阶梯。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临出门前将五百二十七只千纸鹤入圈完毕,配合着闪着微蓝幽光的透明星空瓶,显得璀璨而华美,如同坠入大海深处的一场梦境,姜卷在瓶口细心地打上一个墨蓝色的蝴蝶结,宣告此项浩瀚工程的竣工。 为了更好地展现售货员宣称的夜光效果,姜卷将窗帘拉上还不够,又抱着瓶子钻到被窝里,在浓墨般的黑暗里终于看见眼前一掬从银河里打捞出来的闪烁的星空,在那样一个瞬间,姜卷突然觉得瓶子里的无数荧光才是眼睛,而自己的眼睛变成了黑夜。 她小心翼翼地将许愿瓶放入一个浅绿色的画着小熊的正方体包装盒内,像是把眼睛放入星空,把星空沉入春野,一切都美极了,不需要了,不需要方野原谅自己的中途变卦和不告而别,她甚至舍不得送出这个礼物了,她觉得方野这家伙有一点点配不上这样的好东西,看看那些玲珑而细致的小小千纸鹤,它们紧紧地拥在一起,像是她的雏鸟,姜卷心一横,把盒子咣当扔进书包,总归是自己出尔反尔错事在先,“走了,负荆请罪去了!” 要是从被窝里弹出的速度不够快,她真要就地沉入梦乡了,这种焦虑型人格再加上完美主义,简直就是命运的缓刑,一遇事根本停不下来,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前前后后心脏都别想安稳下来,就因为方野生日的事,她两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现在好不容易歇下来了,校园的铃声又召唤起来了。 等眉眼乌青昏昏沉沉的姜卷跌跌撞撞地到了教室之后,才发现,方野没有来,她看表,时间差不多,看一眼方野空荡荡的座位,心里安慰自己,是自己来早了,结果,等了一晚上,自习课都下了,人还没来。姜卷对着桌兜里的许愿瓶默默祈祷,“方野同学,你最好不是吃生日蛋糕噎得住了院,也不是被玫瑰花的香味弄得过敏休了学,祝你平安。” 愿望刚许完,天空降下两声惊雷。 伴随着下课铃响,姜卷看向窗外,整个世界大雨滂沱,只是这次身边没有给她递伞的人。 爆发 姜卷站在雨夜种看校门口停满的车,以及拥挤地站在水洼里驻足张望自家孩子的家长,忽然内心涌起一阵雨水浸过的凉意。她知道家里没有人来接她的,一向如此。 于是,她冒着倾盆大雨冲进夜色里,冰凉的雨点击落在脸上,不一会儿,已经全身湿透,鞋里灌进泥水,每走一步都如同要陷进沼泽一般,脸上的雨滑过眼睛,姜卷取下书包顶在头顶跑了起来,经过巷口那家兼职打印的小卖铺门前,她忽然听见两声微弱的猫叫声,俯下身去看,是那天过来打印考试资料时见过的那只小白猫,那猫也和她一般被雨浇得湿透,蓬松的白毛被打湿贴在细小的骨架上,显得瘦骨伶仃,此刻却从门口垫着的纸壳上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对着姜卷哀求般地嚎叫,叫得人心也如同落雨的洼地一样泥泞,见姜卷要走,小猫忙跳下台阶,用沾了泥的小爪拽着姜卷垂地的校服裤腿不许她走,小眼睛闪着幽幽的光。姜卷几次欲要拔腿,终是不忍,背 分卷阅读90 好书包,转过身抱起小猫。 “从现在开始你就有主人了!” 自己连续几天晚上睡觉都能听见地下的响动,有几天晚上甚至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有东西在枕头底下蹿动,体积惊人,竟然将枕头都能翻动,姜卷几次醒来掀起枕头,底下却空无一物,如此五次三番地折腾下来,她心里恐惧的暗影越来越大,把政治书上马克思的图像剪下来贴到床头也没用,念了好几遍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照样无济于事,这都不怕?那一定是老鼠作怪,想到这儿,姜卷将手伸向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猫咪,“咪咪,主人要对你进行一个入学考试,通过才录用,你可要加油啊。” 一走到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电视声伴随着欢声笑语,门口立着一把滴水的黑伞,底下滴滴答答地汇了一滩水,泛着委屈的湿,姜卷掀开门帘,推门进去,姜文桥和杜兰连头也没回,稳稳地窝在电视机前,脸上挂着安逸的笑容,姜卷的心里突然觉得很堵,“烦死了,今天雨这么大。” 姜文桥听见声音,先回过头来,“哎,回来了?怎么淋成这样。” 姜卷不说话,把怀里的猫小心放在地上,小猫一进到陌生环境,出于防备的本能,噌地一下钻进了床底,姜文桥忙说:“咦,哪来的猫啊,这……你怎么把猫带回来了?” 杜兰也转头看,先低头去看床底瑟缩成一团的小猫,然后看向姜卷,露出嫌恶的神色,“从哪逮回来的野猫,谁让你把那玩意儿弄回来的!你一个人这个家还不够祸害的?”又指着姜卷的脚下喊:“看你鞋脏的,弄得地上全是泥,进门之前不知道蹭蹭吗,一点好习惯也没有,将来去婆婆家人家说你没教养还得扯到我的头上来!去,把拖把拿来拖干净了!”说完不耐烦地侧过脸跟姜文桥说:“多大的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弄猫回来害人,让父母操心,你看你女儿被惯成什么样了,读书读书,读得脑子都傻了。” 姜卷去门背后拿拖把,半个拖把影子都没见,她压着满心的烦躁问:“妈,拖把放哪儿了?” 杜兰转身吼她,“你瞎了不是?那拖把要是长了腿,自己都要跳出来,把人都笑死了。门背后没有不知道去门外面寻吗,脑子长着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一点自理能力也没有。”杜兰说着推姜文桥一把,“当初我说让她寄宿,你偏不肯,你看看现在!” 姜文桥伸手去拍杜兰的后背,“哎呀,算了算了。” 姜卷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出门去找拖把,拿回来弯着腰吭哧吭哧拖地,不小心碰到门口桌子上放着的一杯水,玻璃杯砸到地上碎成一堆,水流得到处都是,姜卷吓了一跳,缩手缩脚地站在原地,杜兰猛地站起来,静了两秒,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咬着牙指着姜卷骂道:“一天到晚毛手毛脚的你能干成什么事儿,杯子碍你什么事了,回来屁的正事不做,一天到晚钻在房子里不知道搞什么旁门左道,周末头也不洗,家务也不做,一放学回来就知道给父母脸色看,在家呆一会儿你都不乐意,你变着法的霍霍这个家呢啊,不乐意在家你出去啊,去学校!寄宿!啊,你开心了,我们才有资格跟着开心是不是!” 姜卷的怒火瞬间窜上心头,把拖把重重地往地上一甩,忍不住大吼道:“不就是个杯子吗,我是故意打碎的?!从我今天晚上一进门开始你就没给我好脸色看,还说什么‘操心’?说我操心?我让你们操什么心了,我什么不是自己做的?什么做的不够好!从小谁管过我的学习?我哪次不是第一,现在进了一中见我不是第一,为你们挣不来面子了,你们就不满足了是不是!别人下雨了都有父母来接,我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冒雨回家,有谁为我送过伞?!”姜卷越说越委屈,之前还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眼见杜兰就要向前扑去,姜文桥一把拉住杜兰,“少说几句。”又去看姜卷,“你也少说几句!不要跟你妈顶嘴!”杜兰气势汹汹地甩开姜文桥的手,看见姜卷站在原地抹眼泪,气急反笑,指着姜卷的鼻子骂道:“哦,你多大的人了自己不知道带伞,结果现在还怪我们没去接你,说你两句也说不得,你是为这个家做出多大的贡献了,要去八抬大轿把你抬回来?本事不大,脾气还不小,就算你姜卷功成名就,我照样有资格说你,我是你妈!你还能咋?你过来吃了我?大不了不要认我,我乐得清闲!” 姜卷站在惨白的灯光下,抹掉旧的眼泪,就有新的泪水源源不断地落下,窗外大雨还在倾盆而下,她的眼泪比雨水还要滂沱,只觉得近一年来搬到新环境后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化作泪水涌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我说我房里有老鼠,你们都不管,就因为住到这种破地方,晚上睡觉下水道爬出来的老鼠把我枕头都掀得一跳一跳的,我说什么了吗?穿别人的旧衣服旧鞋出了丑,我一句也没抱怨过;去郊游,别人都背着一包一包的零食,我就带着几瓶水,我都不敢接别人递过来的零食,就害怕没什么给别人分;英语课上全班同学都能听能说,就我这个农村来的学的是哑巴英语,连说普通话都带口音;人家又补课,又学特长,你们知道每次抽人表 分卷阅读91 演节目时我心里有多害怕吗?我什么都不会,全班就我一个什么特长都没有!老师让用电脑做任务,我求人做,让上台讲PPT,我不会操作,你们知道我站在台上看着别人嘲笑的眼神心里有多难过吗?别人请我去过生日,我都不敢去,你们知道我有多自卑吗?弄丢了一百块钱,我都想自杀! ” 姜卷的眼泪像决堤的大水一样冲下来,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过这种生活?我们每天四点就起床,起早贪黑地干活,就连一台电脑都买不起吗?” 在泪眼朦胧之中,她看到姜文桥怔忡的脸,如同丧失了灵魂,她不在乎地撇开,带着哭腔对杜兰喊道:“妈,我永远不能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你幼年丧父不是我影响的,你的腿不是我弄瘸的,你的心理阴影也不是我造成的,我哥的病也不是我害的,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坏呢,你把你对命运的恨都发泄到了我身上,好像我生下来就欠你的一样……”姜卷的哭声逐渐放大,掩过了豆大的雨滴穿透房顶一般的刀鸣之声,在室内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无比绝望,“我有一次听见你和别人说,为什么得病的不是女儿,要是儿子和女儿能换一下就好了。我……我也想换啊,你想让儿子传宗接代,我知道,你以为我很想活吗?你不知道。可是命运不让,什么是命啊,这就是命,这就是我们的命……”姜卷抱着头蹲下去,掩面痛哭。 室内沉默得好像时间静止了一样,姜卷狠狠地用袖子抹一把眼泪,然后红着眼缓缓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平静地对目瞪口呆的姜文桥和杜兰说:“爸,妈,我知道,穷是一种罪,我生下来就有罪,我是个罪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 姜卷转过身,抽动着肩膀进了自己的房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泪如雨下,刚才转身看见的姜长生的那张脸,在她脑子里不断放大,不知道他听了多久,那样一张惨白而浮肿的脸,像是在雨水里泡久了的圆月亮,晃晃地颤,他仅仅是扶着门框,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气息。 她心底是怪姜长生的,她第一次听他得的那个病,就恨,首先恨病,又恨命运,最后捎带着恨了哥哥,天底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别人都好好的,偏偏这怪病就找上他呢,后来,又听说得这个病的人是女性居多,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大男人也能染上这种病,而且情况还更重些,眼看着钱如流水一般哗哗地淌出去,她的心底就有些嫌弃,说嫌弃其实也就是偶尔,大多数情况她还是心疼,听见他说疼,好像她自己全身的关节也森森地发作起来了,自从他因为激素的作用肿起来了,她几乎没再敢正眼看过他,看见他刚才那副样子,姜卷的心比往常还要疼得厉害。 这一夜,姜卷是哭着睡的。 许愿 姜卷早上很早就起来,肿着一双眼去了学校,在一场大雾里走得跌跌撞撞,她想起刚和方野坐同桌时大雾里的那次遇见,那时她说“今天雾好大”,他说“适合喝牛奶”。那天的雾有牛奶的醇味,今天的雾却像冻干的眼泪,一粒粒地在太阳底下蒸发。 走进学校,方野就坐在窗边,她坐的位置,姜卷心里一惊,本能地想上去喊他,像往常一样调侃他几句,想起自己周六临阵逃脱的事,终究是理亏,走上前的时候心里竟然有点害怕,所以声音里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怯意,眼神讨好似的闪着柔柔的水光,“你来啦~” 方野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淡漠的脸上浮现着浅淡的哀愁,看见是她,眼睛一亮,随即又陷入无尽的忧伤,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嗯。”然后退出来,挪到自己的椅子上,又往里坐了些,给姜卷让开一条进去的通道。 “对不起”三个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好像是在抓着她的嘴唇玩攀岩,姜卷下定决心要解释,“你……昨天怎么没来?”说好的道歉却又攀上另一座山。 “哦,我星期六那天胡吃海喝吃坏了肚子,得了急性肠胃炎,住了两天院。” “啊?”姜卷感觉眉心突突直跳,怎么回事,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竟然都应验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她抚着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小心翼翼地试探,“你那天……吃蛋糕的时候有没有被……呃,噎到?”短短的一句话姜卷切割了四五节,吞吞吐吐地一节节丢出来。 方野素来平静的眼神惊起一片涟漪,深蹙的眉头微微挑起,口气十分惊异,“你怎么知道?” “我……我猜的嘛,这个……人一多,生日蛋糕就不够分了,人一着急,就容易噎着,嗯,对,就是这样。”姜卷边说边偷瞧方野的脸色。 方野认真地听完她的话后,淡淡地笑了,“蛋糕够分,不但够,甚至还多出来了,多出的正好够一个人的量。”方野看她一眼,姜卷浑身的温度骤然下降,又听见方野冷冷地补充一句,“足够一个吃货大快朵颐的量。”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只是那双微眯的眸子和勾起的嘴角却写满了讥诮,像是在自嘲,又像是一种审视。 姜卷被方野这样的眼神 分卷阅读92 看得有些发毛,慌张之中拉住他的袖口,“对不起。那天我家里有点事。”方野不依不饶,“什么事?”果然如同预料之中的那样这家伙才不轻易放过她。 姜卷嗫喏道:“我把钱弄丢了,和我妈吵了一架,我妈不让我出门,罚我禁闭思过,我一气之下就饿了自己一天。”听说说出使人信服的谎言的秘诀就是真假参半,编制细节,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再笼罩上一层情绪,这样说来,她造的这个谎不可谓不高明。 果然,方野听了以后忙问她:“真的不吃饭?你对自己可真狠。钱丢了就丢了,架吵了就吵了,饭怎么能说吃就不吃?真是个缺心眼。” 姜卷脸上凝结起一层深重的忧愁,这次的情绪是完全真实的展露,因此显得格外悲切,“我和我妈是彻底闹翻了,哪有心情吃饭,我有时候觉得我们俩简直就是八字不合,天生相克。” 方野劝她,“话不能这么说,那毕竟是你的妈妈。” 姜卷觉得他不理解自己,字里行间有一股慷他人之慨的意味,因此有些生气,“你以为谁他妈都是你妈那样的?” 方野明显一怔,淡淡说道:“我一病倒,我妈也跟着住院了,都是我奶奶这两天一直在照顾她。”姜卷心里纳闷,明明星期六看见的时候还好好的呀,想到这儿她忙问:“怎么会这样?不严重吧?” 方野眉头紧锁,语气戚戚,眉眼间写满忧愁,“还好,只是劳累过度,工作太累了,最近下来一个大工程,她已经连轴转了一个月了,整个人像弦一样一直紧绷着,这次专门赶回来为我过生日,突然松开就出了事,再加上我突然住院,她一着急就病倒了。” “现在还在住院嘛?” 方野的表情显得莫名地烦躁,“对,还在医院,但是她坚持要出院,说是单位上的事要紧,谁也拦不住。” 姜卷问:“你也拦不住?” 方野自嘲地笑,“我哪有工作重要呀。” 姜卷一脸钦佩地说:“你妈真是个女强人,女性的榜样。” 方野看姜卷一眼,像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笑了笑,眼神显得无限悠远,“这话说给我妈听,她一定高兴。” 姜卷看着方野期待的脸,羡慕地说道:“你和你妈关系可真好。” 方野不置可否,只是笑,笑过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摸了摸后脑勺,“对了,这个差点忘给你了。”姜卷一听这话,“哎呀”一声,一拍脑门,“我也有个东西差点忘给你了。” 姜卷把星空瓶从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装里掏出来,拍到方野面前,“五百二十七只千纸鹤,那天我没去,权当是我给你赔罪。” 方野停下在书包里翻腾的手,下巴抵在桌沿,正好近距离观察那个幽蓝色的奇怪瓶子,看见里面缠绕并叠色彩各异的千纸鹤,方野的脸上逐渐绽放出孩童一样的笑容,“这个我喜欢。”姜卷松了一口气,方野又问:“真的有五百二十七只吗?”姜卷马上又紧张起来,“不信你数数。”怎么回事,明明自己在家事先点过三遍,方野一问,还是心慌得不行,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数学后遗症吗,就算是自己做过的题,待被老师点到黑板上去,心里也还是虚的。 姜卷头也不转一下,假状不以为意,实则是好心提醒,“据说这个可以许愿祈福,晚上回去就着夜光,你许个愿吧。” 方野不屑地扫她一眼,“封建迷信。” 姜卷别开脸,“呵,爱信不信。” 方野看姜卷生气的样子,露出类似过年期间来家里的那种讨厌的大人逗小孩子得逞了一样的笑容,他去拨姜卷的胳膊,姜卷侧着身不理他,方野嗤嗤地低声发笑,“喂,你看,这里有好东西,真的,快看看嘛。”姜卷刚转过脸来,就看见方野双手捧着一个心形的棕色盒子,包装上面写满了英文,盒子上还系着一条深绿色的小丝带,姜卷“咦”了一声,歪着头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姜卷略微思索,咬了咬下唇,丝带轻轻一拉,扯开盒子,“哇,巧克力!” 方野看着她,笑得异常满足,“你尝一个。” 姜卷小心地从里边取出一块,正准备吃的时候又突然停下,把指尖的巧克力递到方野唇边,“你要不要吃?” 方野笑着摇头,“我吃过了。” 姜卷先是轻轻咬了一口,脸上露出奇妙的神色,“这是什么?里面怎么有水?咦,好像是酒的味道。”然后笑起来跟方野说:“这个和我以前吃过的巧克力不太一样,你在哪儿买的?” “这是我舅舅从国外带回来的。”姜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看向方野,“那我尝尝就够了,剩下的还给你吧。”说着就要把盒子递到方野怀里去。 方野忙说:“不用不用,我家还有好多,这个是给你的。” 姜卷想了想,笑着说:“那……谢谢了。” 她把盒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塞进桌兜深处,却不敢看被方野光明正大摆在桌面上的那个闪着细小光芒的蓝瓶子一眼。 分卷阅读93 中午放学,姜卷迫不及待地将这盒巧克力装进书包,准备带回家给父母尝尝,她除了尝的那一颗,一个也不敢多吃,虽然整个早上那种醇香的味道一直在口腔里回绕,惹得她的味蕾蠢蠢欲动。 回家经过小卖铺门前,姜卷想起了昨天的那只猫,见那老妇人坐在店中,她扒着门口探进去半个身子,“奶奶,门口的那只猫我养了,昨天晚上我看见它在淋雨,怪可怜的,就抱回去了。” 那老奶奶先是一愣,然后飞快地摇动手里的扇子,“好好好,我正愁这猫送不出去呢。”说完抽了张纸眯着眼低头擤鼻子,那架势绝对是拒绝对话的表现,姜卷见状,扯了扯左侧唇角以示无语,退了出去,暗道一声,“心可真硬。” 进家的前一刻,心里有些忐忑,为了避免眼神接触的尴尬,姜卷一掀开门帘,眼睛就四下里搜寻猫崽的身影,抬起头才看见那猫正躺在杜兰的怀里,四脚朝天,睡得安稳,听见姜卷叫它,眼神丢过来,把头又往杜兰臂弯里挤了挤,很是谄媚的样子,姜卷心里暗骂,“这小崽子,为了你我挨一顿骂,结果你倒好,转头就投入敌人的怀抱。” 姜文桥中午不回来,在市场看摊,此刻家里只有杜兰,不一会儿,姜长生也回来了,家里的气氛尴尬而沉默,姜卷不好意思先开口讲话,任凭三人冷冷清清地吃了一顿饭,只有小猫在桌底钻进钻出“喵喵”叫个不停。 临出门前,姜卷从书包里掏出方野送的酒心巧克力,放到门口的桌子上,说:“妈,哥,这是同学送我的酒心巧克力,从外国带回来的,你们尝尝。”说完,她就冲出门外,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害怕被门夹住自己的尾巴一样。 没想到姜长生也跟着出来了,“你等等。”他拉住姜卷,两人边走边说:“其实昨天妈也没去接我,门口的那把伞是我拿回来的。”姜卷“啊”了一声,“怎么可能?你带伞了?” “我昨天早上就跟你说过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暴雨,你还应了一声,我们都以为你走的时候拿了伞,就没想着去接你,谁知道你淋了个落汤鸡回来。” 说过吗?难道哥哥通知那会儿正是自己因为折千纸鹤的事情焦头烂额的时候?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姜卷想起自己因为这场大雨惹出的委屈和怒火,突然觉得后悔起来,脸色有些难堪,心里已经有歉意生根,嘴上还是得理不饶人,“那……从小到大哪次下雨妈不是接你?起码上次我记得就是!” 出乎意料的是,姜长生并不打算与她争辩,只是低下头说了三个字,他说:“对不起。” 姜卷愣住了,姜长生继续说:“对不起,都是我的病,把咱家害了,也把你拖累了,至于妈做的,的确不对,我不知道她说过那样的话,现在知道了,我也一并向你道歉,上一代人的那种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妈只是心直口快,实际上还是疼你的,你也别忘心里去,原谅她吧啊,作为一个受益者我有义务向你道歉,一直以来我没注意过这一点,忽略了你所受到的不公和委屈,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哥哥,卷卷,哥以后一定注意,加倍补偿你。”姜长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我还有以后的话。”说到最后一句成了自言自语,好像是专程讲给自己听。 姜卷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姜长生忙递给她纸巾,姜卷哭着打了姜长生一下,“哥,你说什么呢?!”她吸了吸鼻子,朝着姜长生努力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你以后还长着呢,我不许你这么说。”姜长生笑着去按姜卷的头,“合着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进去最后那一句。” 姜卷使劲用手背把脸上的泪珠都抹干净,仰起脸笑意盈盈地说:“要不怎么连你给我说过要带伞的消息都听不见呢?” 姜长生笑眼看姜卷,“哦,你还知道呢。” 晚上回到家,姜卷见桌上的巧克力盒子已经被动过了,心里顿时卸下包袱,一阵轻松,姜文桥见她回来,忙笑着迎上来,“卷卷,你看,我给你买了个啥?” 姜卷顺着父亲的手指看过去,那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她情不自禁地“哇”地叫出声来,惊喜地问道:“这是电脑?” 姜文桥点点头,笑着说:“今天中午出去到电脑城买了一台,这东西也没我想象中那么贵嘛,就几千块钱。” 姜长生一边鼓掌一边说:“太好了!这下就能痛痛快快地打游戏了!”姜文桥闻言,双目怒睁,抬起巴掌做出要揍姜长生的样子来,姜长生弱弱地看老爹一眼,下意识地抱头说:“爸,不是,我是说学习,痛痛快快地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一旁的杜兰看着一唱一和的父子俩,也无奈地笑了。 趁着脸上笑意还没褪尽的时候,她看向姜卷,“哪个同学送的呀?还是什么酒心巧克力,外国货,还挺好吃的,一看就不便宜。” 姜长生拍了拍姜卷的肩膀,笑着看杜兰,“那还不简单,肯定是我妹的追求者呗。” 姜卷气得跺脚,“哥,你胡说什么呢你!”只是想到那个人,脸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看见姜卷这个样子,全家人围在一起 分卷阅读94 笑得肆无忌惮。 笑声中,门外突然传来几声“咕咕”地鸡叫,仿佛也在与他们一家人共欢喜,姜文桥顺势说:“今天晚上吃鸡。” 姜卷疑惑,“吃什么鸡?” 姜文桥指着门外道:“就是你爷爷逮过来的那只,不是一直没舍得杀吗,淋了一场雨,生了病,鸡也遭罪,不如咱们把它给吃了。” 姜长生和姜卷:“……可怜的鸡。” 自己淋了一场雨,照样好好的,鸡淋了一场雨,就得了重病,而且因为得病还要被杀死,姜卷突然觉得生命好脆弱,之前她还在因为一些小事发脾气,现在觉得比起生在穷人家里,没投胎成鸡已经够不错的了。 晚上在喝鸡汤的时候,她打算好好地感恩一下老天爷。 同一时间,集福巷十号门内砖红色小楼二楼卧室,头发乱糟糟的少年拆开绿盒子和蓝瓶子,将折好的千纸鹤倒了一床,一个个清点,样子比数钱还来劲,数过三遍后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将千纸鹤们倒回瓶中,赤着脚下床去关灯,大灯一灭,整个房间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号的墨水瓶,只剩床边一团彩色的萤光在幽蓝色的包裹中微微闪动,少年披上被子坐在床的正中间,手捧着这团璀璨的浮华,嘴里念念有词,仪式做到最后,双手合十,长睫轻阖,“五百二十七只千纸鹤,祝我梦想成真。” 除草 姜卷抱着猫睡了一晚上,小猫湿湿的鼻头像是一个下雨天,毛毛里沐浴露的清香塞满了姜卷整个颈间,杜兰给猫洗得很干净,毛刚吹干的时候就像落在地上的一朵云。 将醒未醒的时刻,姜卷听见耳边猫咪发出的咕噜声,有一种听到了火车过路的感觉,又想起幼时在老家晨间常听见的鸡鸣,相比起来,这真是一种温柔的叫醒,想到这儿,姜卷伸手去摸枕头边上蜷在梦乡里的小猫,指尖毛茸茸的触感却是冷硬的,直到摸到了一个又尖又细的东西,姜卷才发觉不对劲,翻身去看,大概瞥了一眼,“啊”地大叫起来,一下从床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砸到了地上,听见动静,姜文桥和杜兰忙跑进来,看着还在地上满脸惊恐的姜卷,“怎么了?怎么了?” 姜卷指着小猫旁边那团灰色,“有老鼠!” 姜文桥顺手拿了根烧火钳上前去看,捅一捅,见没什么动静,“早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姜卷此刻还惊魂不定地捂着胸口,“老鼠怎么到我床上来了?吓死我了。” 人一多,把猫给吵醒了,小猫睁开眼睛摇头摆尾地站起来,先是看了旁边的老鼠一眼,然后对着他们几个“喵”叫个不停,小胡子跟着一颤一颤,好不得意,像是在邀功请赏。 杜兰笑起来,“我知道了,这老鼠是猫给逮住弄到床上去的。”姜文桥说:“那这猫也真够厉害的,这老鼠都快赶上它大了。”姜卷走过去细看,确实是她所见过的最大的老鼠,皮毛光滑,大耳尖嘴,此刻倒在幼猫旁边从体型上看也不落下风,就算是死了看着依然令人心惊,姜卷说:“我知道了,我说前几天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我的枕头底下咕涌,力气还不小,把整个枕头都掀动了,原来是这么大的一只老鼠。” 杜兰着急地看向姜卷,“这老鼠没咬你吧?”姜卷笑着拉住杜兰的手,“妈,没有,它就是吓唬我,害我好几天晚上没睡个好觉,还以为这房子闹鬼。” 姜文桥指着小猫,笑说:“这次可多亏了它。” 杜兰笑着一把捞起猫,抱在怀中,狠狠地揉一把小脑袋,“加鸡腿!” 姜文桥笑杜兰,“你说说你,猫刚来时就属你最不待见,前天晚上钻在床底挠了一夜,你火冒三丈地说要送人,怎么早上一爬起来又是买猫粮又是给喂奶,现在又抱在怀里,亲啊爱的,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你。” “切,我们家咪咪可比某些人能干多了,长得又乖,谁不爱?”杜兰若有所指地看姜文桥一眼,鼻子一扬,抱紧怀里的猫扭身走了。 姜文桥指着杜兰嚣张的背影,凑过去跟姜卷抱怨,“嘿,你看你妈这个人……” 早上一去教室,姜卷就把自己有猫的消息讲给方野听,她讲了这猫的来龙去脉,方野听了却唉声叹气个不停,姜卷问他怎么了,他一脸丧气地抱怨:“你说你,对一只猫都这么好,就不能对我好点?” 姜卷反问:“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动不动就给我一拳,那能叫好?” 姜卷皱着眉想了想,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自知理亏,只好说:“我……我……我打人又不疼嘛。” 方野被姜卷的话引得哭笑不得,“嚯,你说不疼就不疼了?” 姜卷心一横,把手伸出去,“那你打我好了。” 方野的笑声里有一股得逞的意味,“这可是你说的?”姜卷不假思索,重重点头,方野说:“那你把眼睛闭上。” 姜卷乖乖阖上双眼,而且闭得紧紧的,白白的手心递到方野跟前,脸上的表情视死如归,方野看着她又害怕又逞强的样子,突然起了逗她的念 分卷阅读95 头,找了一支笔用笔尖轻轻戳她的手心,正如一句话所说,未知是所有恐惧的根源,此刻的姜卷被自己想象出来的怪物所击中,触觉在恐惧中放大,她“啊”地一声叫出声来,一把抽回手,气冲冲地看向方野,“你干嘛?!” 方野早把笔藏在身后,嬉皮笑脸,“不是你让我打的吗?” 姜卷恼道:“我……你可不许放奇怪的东西吓我!”撅起的嘴有几分娇憨的意味。 方野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两汪揉碎了月光的清泉,他信誓旦旦地说:“不奇怪,真的。” 于是姜卷又闭上眼睛,伸出手,突然感觉手心多了一个凉凉的东西,方野说:“好了,睁开眼睛吧。”姜卷一看,手心里正躺着一枚黄灿灿的芒果,像是一把号角,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立即吹响了向夏天冲锋的乐章。 姜卷将芒果捂在两掌掌心,“谢谢!” 方野笑着说:“不客气。” 中午回家,姜卷口袋里揣着金灿灿的芒果,像小鹿一样在人群和车流中穿行,经过街角处的一家花店,打老远就听见花店门口的音响播放着一首欢快而动人的歌曲,是一首非常“夏天”的曲子,姜卷被这旋律所诱,双腿陷进店门口的柏油马路,在盛开的繁花之中将耳朵和眼睛一起停驻,她有意记那歌词,“富有和贫穷、卑微和伟大相同,他从不害怕自己被人群淹没……” 她在心里不断地默念这两句歌词,急着回家借此去查歌的名字,不小心撞上巷子口垃圾箱旁边蹲下拣垃圾的一位老奶奶,姜卷急忙道歉,老奶奶却转过身来为她拍打身上的尘土,口里连声说“没事”,这时候一个小男孩怀里抱着一大束衰败的红玫瑰跑过来,“奶奶,奶奶,你看,这是我的花。” 老奶奶弯下腰严肃地跟小男孩说:“这不是你的花,这是人家不要的花。” 姜卷看见玫瑰的红已然萎成深紫,小男孩听了奶奶的话,眉头紧皱,小嘴撅起,把怀里沾了泥的玫瑰花束搂得更紧,“现在是我的花了!” 老奶奶看见小男孩的模样,刮刮小孩的鼻头,无奈地笑道:“好,是你的花了。”小男孩把那捧已经被人遗弃的玫瑰举起来,开心地喊着:“我有花了!我有花了!”跑远了。 正午金黄的光线自老人和孩子的头顶洒下,从而显得天地间无限辽远,姜卷看着眼前这一幕,清晰地感知到夏天的清爽和温情已经彻底地发散出来。 和往常不一样,今天中午姜文桥竟然在家,吃饭的时候拿出一叠招生广告递给姜卷,“你之前不是说想补课吗?看看吧,愿意去哪家,爸给你报名。哦,还有特长,想学哪个,画画还是弹琴,也一起说了,别人闺女有的咱们也不能缺!” 姜卷停下正要夹菜的筷子,“爸,我那天就是脾气上来了,语无伦次胡说八道,你和我妈可别往心里去。特长的事儿还是算了,反正我又不走艺术生路线,至于补课的事,等我这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咱们再说。”说完她猛刨了两口饭,姜文桥犹豫了半晌,看见杜兰在旁边轻轻点了点头,他才说道:“那也行,全看你自己。” 吃完饭,姜卷打开家里新买的电脑,凭借着对那两句歌词的记忆去搜歌名,知道了那是苏打绿的《他夏了夏天》。后来这首歌在姜卷的歌单里单曲循环了一整个夏天。 今天是雨走后的第一个晴天,盛夏未至,因此光线很是柔和,像是阳光下暖和的雨线,经过暮春的霖雨和初夏的骄阳,学校草坪里的青草疯长,窗外除草机一大清早便开始响个不停,熏人的苦香从截断的青草根茎处源源不断地溢出来,空气里弥散着一种墨绿色的馥郁气息,像是青草从校园的土地上长到了半空,树顶,一直到云层,那种味道从半开着的窗户里不断钻进来,闷热低沉的教室瞬间变成了青绿欲滴的潮湿山野。 上课前,不断有人扇鼻子,“好难闻……”“臭死了!”随着第一声抱怨响起,教室里的嫌弃声越来越多,班长朝窗户这边看过来,“靠窗的同学把窗子关一下!” 靠窗这一列同学都转过身关窗拉窗帘,姜卷皱了皱眉,无奈地看向窗外,然后努力地吸了吸鼻子,“我怎么觉得特别好闻呢。” 方野听见了,不说话,先兀自低头笑了笑,然后看向姜卷,“那就不关,管他们干什么。” 没听见方野的附和或者反对,姜卷觉得像缺了点什么,仿佛纸上的一句话没有点句号似的,于是问他,“你觉得是什么味道?” 方野想了想,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着说:“我鼻炎犯了,什么也闻不见。” 姜卷马上拍着手笑起来,“那太好了,我就不关窗了!” 于是,整整一个下午姜卷都觉得自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人国臣民一样,坐在树一般的草底,一会儿看风,一会儿看云,昏昏欲睡。 在割草机的轰鸣声中,老师讲课的声音也逐渐变小变远,趁着老师转过去在黑板上写字,姜卷偷偷地瞟一眼窗外,看见那些刀刃前翻涌的绿浪,突然有一丝尖锐的痛感,于是马上清醒过来,回过头来,看着被叫起来正回答问题的同学,心里暗 分卷阅读96 自庆幸:幸亏不是我。 晚上下晚自习后,姜卷和郑诗雯一起走一段路,路过一家小区门口,看见两个保安正聚在垃圾桶旁说话,年长一些的那位手里拿着一件夹克正在身上比划,他跟旁边那位年青的保安笑着说:“你看,这件我穿正好吧,这么新,扔了多可惜。”年青的说:“叔,要不你试试吧。”年长的那位尴尬地笑了两声,脱下自己的保安制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夹克套上,“嘿嘿,正好,你看,多合身。”瘦小而黝黑的男人手拉着下摆转了两圈,脸上有一种羞涩的表情,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观众展示一件年代久远的珍品,年青男人点头,“合身,好看。” 姜卷和郑诗雯都看出来这件夹克有多宽大,穿在瘦小的中年男子身上,像是一件越冬的袍子,只是谁也不说,姜卷眼睛有点酸,只好抬头去看星空,郑诗雯在旁边笑着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小确幸’吧。” “什么是‘小确幸’?” “微小而确定的幸福。” 和郑诗雯在路口告别后,这句话依然在姜卷的耳朵里循环,直到她坐在家里的小桌前,吃着沾有葱姜蒜味道的西瓜,听着窗外一波波震耳的蝉鸣,猫在腿下钻来钻去,夏天的热气从脚底升腾上来,姜卷终于明白了自己身上的那些“小确幸”,这一次,她决定不再掉眼泪。 决裂 早读的时候姜卷和方野一起背语文老师布置的《窦娥冤》选段,姜卷读到赛卢医那句“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快笑死了,方野问她笑什么,姜卷指给他,“这句。”方野一看,也跟着笑个不停。 两个人读着读着声音就并到了一起,像是两条小溪合二为一,“莫不是前世里烧香不到头,今也波生招祸尤?”两人相视一笑,姜卷说:“这词写得太好了,还押韵。”方野说:“跟rap似的。”说着扭起身子比着手势,“今也波生招祸尤,yo~yo~”惹得姜卷笑趴在桌子上,姜卷指着后边要求背诵的那段说:“来来来,试试这个。” 方野说:“不如咱们两个一起读,然后一起打节拍。”姜卷说:“好。”于是两个人把立着的课本平铺到桌子上,一起用左手拍着课桌打节奏,“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姜卷笑着说:“尤其是这两句,‘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喊起来最有感觉!”方野忙点头,“对对对,我也觉得,这两句最好玩。” 方野又指着“六出冰花”四个字问姜卷:“这个‘六出冰花’是雪的意思吗?”姜卷点头,“嗯,古人有‘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的说法。”方野笑着说:“古人可真会取名。”姜卷说:“要不怎么说汉字是世界上最美的文字呢,同时具备音乐美术诗歌三种艺术元素,单个的字是一幅画,几个字就是一首诗,读出来又天然带有平仄的韵律,我好喜欢。” 看着姜卷满脸兴奋的样子,方野笑着表示赞同,“这个观点很新奇。”姜卷笑了笑,指着“六出冰花”说道:“我倒是有个问题,为什么雪花一定都是六个角的呢,你觉得世界上有可能存在一片不是六个角的雪花吗?” 方野用笔在语文课本的侧边的空白上一边画一边为姜卷解释,“不会,雪花是冰,冰是水的晶体,晶体是原子、分子或者离子周期性地充满空间,受几何原理的限制,世界上的晶体有7种基本的类型,冰属于其中的六方晶系。简单点说,雪花之所以会在六个方向上的生长,包括进一步形成的分形,是因为六边形晶体在棱角处生长速度最快。” 姜卷:……“大自然真奇妙。” 看着方野谈论物理知识时那种从未见过的炽热眼神,姜卷忽然想起一个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虽然此刻已经隐约地有了答案,她期待地看向方野:“你以后准备干什么?” 方野毫不犹豫地回答:“研究物理。” 姜卷“哇”了一声,既惊叹于他对于未来的笃定,又庆幸自己猜中了答案,于是笑着问他:“这么坚定吗?” 方野说:“就像你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不是你选择了文学,而是文学选择了你,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我始终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谜语宫殿,在等待人类的解答,我们的所见所闻都是通往宇宙的真理之门,而物理学正是打开这些门的钥匙,我希望我有幸能感知到这把钥匙的温度。” 听方野说完,姜卷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她后来一直记得方野说那番话时的眼神,简直就像原野上熊熊燃烧的烈火,连窗外盛夏的阳光也不能敌它分毫。在此之前,除了作文素材里的鸡汤,她从未见过梦想的模样,没想到未来就这样在一个少年的眼睛里分明起来。 期中考试很快来临,姜卷心里因为有了学文的打算,所以早早地利用晚上睡前的时间把政史地三科背得滚瓜烂熟,结果考试成绩出来以后证明脱落的头发和流失的唾沫都没白费,三 分卷阅读97 门文科为她赢了好大一波,甚至冲入了班级前十,总分排名第七,年纪排名为十五,比上学期的班级十三显然进步了太多。 听说这次十六班的年级总排名没干过兄弟班十七班,变成了第二,班主任老杜看上去有些沮丧,脸都黑了许多,不过幸好,年级第一还在他们班,也算扳回一局,不过争回这口气的不是方野,而是董姝。 对,董姝这次因为没有受到生理疾病的干扰,顺利以数理化三科满分的成绩夺得了年级第一名,方野惜败,暂时屈居第二。 考了第二的方野就像一只因为瘸腿而落单的鬣狗,教室是遗弃他的草原,他一整天闷闷不乐,与人群格格不入,连背影都显得郁郁寡欢,姜卷心里也跟着难过,连自己进步的那些快乐都减了分量,她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显得惺惺作态,思前想后,姜卷从笔记本上撕一张纸,写了个纸条。 失意少年方野在忧伤之中依然不忘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周围的一切,因此他敏锐地察觉到姜卷的那些小动作,眼看着姜卷趴在桌子上叽里咕噜地写了一气,把纸条整整齐齐地折起来,又用透明胶带封了口,方野暗搓搓地开始期待纸上写的那些安慰他的话,他紧锁的眉头之下那双蓄满愁闷的眼睛开始不安,就在他把肚子里提前练习了无数遍的“谢谢”即将掷出时,姜卷站起来一个转身出去了。 方野甚至没来得及问出一声“你干嘛去”。 姜卷拿着小纸条去找董姝了,她假装不经意间经过她那儿,看见她不在,就把纸条夹到了她的数学课本里。 董姝是在晚上回家后准备预习第二天的内容时看见的,她一翻开书,就掉出来一个用胶带封住的字条,上面写着“给董姝”,董姝以为那又是哪个幼稚的男生写给她的无聊情书,正准备扔掉,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一眼,看见那三个字,只觉得字体异常娟秀,于是拆开胶带,细细看了起来,看完她笑起来,月亮照在书桌前她的脸上,为那白日里冷若冰霜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水光。 纸条上面写的是:“谁说女子不如男数理三科谁比肩。祝贺你考了第一名,大美女!”后面画了一个笑脸表情,落款是“姜卷”。 第二天下午,董姝约姜卷下午放学出去吃饭,回来的路上看见路边一个推着三轮车卖草莓的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人,姜卷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觉得他有些可怜,再加上想起方野有一次提过自己水果里最爱的就是草莓,她停下脚步,转头问董姝,“你要吃草莓吗?”董姝说:“不吃,我不吃零食,水果也不怎么喜欢。”姜卷第一次听见有人竟然不喜欢零食的,她笑着问:“那你是不是连辣条也不吃?”董姝说:“从小我爸不让我吃这些,说不健康。” 姜卷“哎呀”一声,“那生活多无趣呀。”董姝淡淡地说:“习惯了。”姜卷知道不好再问,不说话了,跑去草莓摊上问价,一斤二十,她觉得有些贵,不过碍于董姝在旁边,不好意思问了价又不买,再加上心里可怜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年人,于是硬着头皮说:“来一斤吧。” 没想到卖草莓的老爷爷用的竟然还是多少年前的那种老秤,他将草莓挂在秤钩上,那秤砣左右摇摆,于是他又向袋子里丢进去两个,“一斤够了,你看看?”姜卷认不得这种秤,但是人家让看,她也凑过去看看,点点头,嘴里含糊地道两声“嗯”。 姜卷提着草莓跑到董姝身边,撑开袋子,“尝尝?”董姝直摆手。回去等方野一来到座位上,姜卷就把早已摆放在两人桌子中间的草莓推向方野,笑着说:“这些草莓都是给你的,感谢你之前送我的的巧克力和芒果。” 方野笑着说:“不用了,这太多了,我拿一个就够了。”姜卷说:“不行!让你拿一斤你就得拿一斤,别废话了,我吃了你那么多零食,添了那么多肥肉,不给你送点什么让你长点膘,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方野无奈地“哎”了一声,“行吧。”说完拎过袋子,刚放下就问姜卷说:“这有一斤吗?”姜卷听了有点急了,“咋的?你还怕我缺斤少两故意骗你呀。”方野摇头,“那倒不是,但是我掂量着它真的没有一斤,该不会你被骗了吧。” 姜卷斩钉截铁立马回答,“不可能,最后人家还特意又给我装进去两个。” 方野先是笑得有些无奈,随后平静地说道:“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你的论据不足以支持论点。”表情和声音一样冷漠,“这个秤是过去那种用秤砣的老秤吗?” 姜卷疑惑地说:“怎么了?” 方野又问她:“你会读秤吗?” 姜卷不想在方野面前承认自己认不得秤这件事,再加上被方野这种不折不扣追问到底的态度已经搞得不耐烦了,她一甩手,“就这么一点小事,你非要咄咄逼人说个不停,有意思吗?” 方野并不理会她的怒气,缓缓说道:“你知道吗,市面上有经验的小贩都会在读秤时多加斤两而非从顾客挑好的货物中减少原来的重量,这样可以增加购买者的获得感,迎合了人爱占便宜的天性,同时利用了心理学上的‘峰终效应’,给你自以 分卷阅读98 为良好的购物体验。他一眼就能看出你懂不懂秤,再加上这秤砣可能事先也有问题,额外送你一点甜头,就能让你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最后得到的这点获得感之中,从而忽视大脑对于实际重量的感知。” 姜卷沉默半晌,瞪眼看向方野,“所以……你是在暗示我贪小便宜吗?”语气里隐隐带有极力克制的怒意。 方野摊手,“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姜卷气急,感觉胸中的一股怒气直冲向天灵盖,她突然失语,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后反笑道:“你就这么肯定缺斤少两了?也未免太自信了吧。” 方野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自认为有自信的资本。” 姜卷的声音开始颤抖,她不假思索地说:“你的实力要是真像你的自信一样,这次考试也不会成了第二。” 方野脸色瞬间大变,冷笑着说:“你这样说,不如我们拿到办公室那边去称称?”一楼的教师办公室里不知道哪位对体重密切关注的老师买回来一个电子秤,方野作为物理课代表经常出入办公室见到过,姜卷站起来把椅子一脚踢进桌底,“去就去!” 幸亏这个时候离晚读开始还早,班里没多少人,因此二人剑拔弩张的气势并没有受到吃瓜群众的围观。 去了办公室,幸运的是一个老师都没有,方野把草莓放到秤面上去,电子读数显示为0.41kg,数字出来的那一瞬间,姜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唇终于又沉默下来,就在她以为方野要趁机大肆嘲讽她的时候,方野却什么也没说,姜卷忍不住先开口,“你赢了,行了吧。” 方野扯了扯唇角,“你看你,还是这样,什么事都一定非要分出来个输赢吗?你以为我是为了和你吵架而吵架?我不明白为什么当我在描述一个事实时,你总是带入过多的情绪,而且显得攻击性极强。” “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于所谓的事实真相那么痴迷,却能对身边人的情绪无视地心安理得,其实有时候令人恼怒的并不是你所说的话的是非,而是你的那种态度,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势在必得,好像只有你伟光正,而我们这些人都只没有脑子一样。” 方野脸色阴沉,一双冷眼像手术室内的探照灯一样居高临下地打到姜卷的身上,“你说的这些话好像也适用于你自己吧,你对我有偏见,其实是因为我的傲慢伤害到了你的傲慢,这让你不爽了对不对。” 姜卷突然像被戳中了痛处一样,脸上流露出迷茫的神色,死死盯着秤上放着的那袋“罪魁祸首”,突然说道:“草莓不要了是吧?”她避开了之前的话题,脑子里正在循环播放把那袋草莓狠狠地砸进垃圾桶的画面。 没料到方野会这么说:“我没说不要。”她厌烦地看向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方野冷静地说:“我觉得应该去找那个卖草莓的理论,让他补足或者直接退货,并且承诺不能再用那个问题秤欺骗消费者。” “就为了这么一点蝇头小利你就要找上门去大闹一场,不觉得太咄咄逼人了吗?” “咄咄逼人?我不明白一件维护消费者利益的正当行为到了你口中怎么就成了‘咄咄逼人’,到底是因为我不讲理还是你不敢去!如果说我是个莽夫,那你绝对是个懦夫,因为害怕冲突就打碎银牙和血吞,然后还安慰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真是可笑,依我看,世界上最邪恶的人,就是那些不辨善恶的人。” 姜卷气急,只觉得今日的好心全被当作了驴肝肺,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一个做小本买卖的农村人,那么大年龄了,走街串巷,风里来雨里去,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吗?让别人难堪你就乐意了?要不是看他可怜,你以为我会单独为了你买这些草莓?还说我是最邪恶的人,呵呵。”姜卷吸了吸鼻子,冷笑一声,撇过眼去,“做人也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 方野抚额,仿佛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做深呼吸,半晌,他终于说道:“是吗?没见过你这种无理取闹的人,好了,我们都别说了。”是决心要斩断这场不愉快对话的意思。 姜卷冷冷抛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转手将草莓连袋子潇洒地扔进垃圾桶,去了卫生间。 她在卫生间的隔间里红了眼,任凭眼泪默默流淌,一点没有要抹干的意思,因为害怕擦得太狠在脸上留下痕迹,心里算计着时间,觉得快上晚读了,洗了把脸,又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眼眶,才出去,结果一到教室就看见本组的同学全都在吃草莓。 她心里正纳闷,郑诗雯就扯了扯她的袖子,除了方野之外的组里的每个人都扬着一张笑脸,对姜卷说:“谢谢你的草莓,真好吃。” 放屁 姜卷知道是方野的意思,心里的惭愧一点点浮出水面。她刚想道歉,就见方野把凳子往外挪动了两寸,自愿丢弃自己这边课桌的领土,半边身子掉在过道上,姜卷的火瞬间又上了头,瞟了方野一眼,冷哼一声,将屁股挪到墙边。两个人中间像隔着一片汪洋。 没人 分卷阅读99 注意的贾一尺在后边鬼迷日眼地观察了半天,终于在晚自习快下的时候跑到讲台上来,叼着笔,拿着一册英语卷子,借口是请教问题,不过并不是向方野请教,而是叨扰姜卷,贾一尺趴在讲桌上,艰难地探下来半个身子,手里捉着练习册,用笔指在划线的句子上,“你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吗?” 姜卷全神贯注地盯着划线的部分,贾一尺屏气凝神看着她的脸,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点头。姜卷刚讲完,他又翻到一页,指着打了勾的题号,“还有这个。”姜卷看了一眼,继续跟他讲,结果这个问完,贾一尺用一种相当难为情的语气尬笑着说:“还有一个……”姜卷无奈地笑着瞪了他一眼,他立马对天发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个!”这是一道翻译题,里面有几个短语姜卷也拿不准,于是翻出英语词典开始查,课一下,教室里瞬间嘈杂起来,趁着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之际,贾一尺凑近姜卷小声问道:“我同桌请了三天假,现在座位空着,你要不要坐过来?” 姜卷本能地想拒绝,用眼角的余光去扫视方野的表情,发现他也正在看这边,或许是察觉到了姜卷探究的目光,他急忙转过头去,发觉姜卷还在盯着自己,于是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一眼,满脸的冷嘲,那目光好像是在挑衅姜卷说:“想去就去吧,反正与我无关,我也不在乎。” 姜卷将视线转移到贾一尺脸上,“行啊,正好在这边坐得太久,眼睛都有点斜视了,去靠门那边的位置还能矫正一下。” 贾一尺兴奋地跳起来,双手握拳,“Yes!” 方野将眼皮缓缓抬起,一寸寸地刮过他的脸,不屑地笑了两声,又低下头写作业。 姜卷收拾好自己的作业和课本,贾一尺早早就伸着一双手在那儿等着抱姜卷的书,姜卷把书和书包都递给他,自己准备从座位的空隙里挤出去,没想到方野方野却突然霸道地靠在后桌上,挡住了姜卷的去路,双臂抱在胸前,一脸淡然,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姜卷气冲冲地问:“你干嘛?”方野头也不抬,“没干嘛啊。”“你把路挡住了,让开!”方野抬头看她,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这是你家开的路?” “也不是你家开的吧?”姜卷说着去推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方野却靠在原地纹丝不动,姜卷气急,捏紧拳头去捶方野的肩,方野笑着看她,“没吃饭吗?打人都没力气,再用力一点!” 姜卷气急败坏,狠狠给了方野的脑袋一拳,方野吃痛,忙用手捂住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狠,让你打你还真打啊?”姜卷不理他,趁机从方野的背后挤出去,仅仅是在衣料摩擦的短暂瞬间,她就能感受到方野后背滚烫的温度和隐约的汗湿气息,此刻她站着的视角,正好看见方野毛茸茸的乌黑发顶,她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把桀骜的乱发剃成了毛寸,白皙的后颈处留下一截由浓密的发根形成的铁青,他的头正好经过她的胸前,传来一片恼人的灼热。 见她挤了出去,方野转过头恶狠狠地瞪她,“不知羞耻!” 姜卷抿唇而笑,笑不露齿,“良禽择木而栖。”她毫不留情地甩头离开,拜拜了您嘞。 径直去了贾一尺的座位,到那儿一看,贾一尺已经把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书包就挂在桌壁的挂钩上,他为姜卷拉出凳子,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请坐。”姜卷突然生出一种自己的屁股高贵起来了的错觉。 她别扭地坐下,讪讪地笑道:“你也坐,你也坐。”听着贾一尺一边做题嘴里一边哼哼,实话实说,不是一般地难听,仅仅是哼哼几句,就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杀伤力,于是姜卷问他:“你唱的什么呀?”贾一尺双眼放光,“许嵩的歌,你听过吗?”姜卷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许嵩的歌啊,我听过。”不过就你唱的这个调子,打死我也听不出来是许嵩的呀。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今天晚上所做的决定。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位子,她鸠占鹊巢,所以不好出言横加阻涉,因此即使整个晚上的晚自习都被折磨得心神不宁,她还是以最大限度的耐心保持沉默,没想到放学的时候贾一尺拦住她,扭扭捏捏地问:“你觉得我唱的怎么样?” 姜卷因为放学而脱离苦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呃,还……挺不错的,让老歌变得像第一次听一样,常听常新,很有创意,其实你也可以尝试尝试其他歌手的歌。”姜卷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其他歌手不要打我。 贾一尺高兴地手舞足蹈,姜卷突然发现,这个贾一尺虽然唱歌不行,可是,跳舞更烂。 第二天一整天,贾一尺都处于亢奋状态,在各个科任老师的课堂上接话抢答,虽然答的都是错的,喜获荣誉称号“扫雷卫士”,他自己出(丢)尽了风(洋)头(相),也害得姜卷频频被点起来作为同桌发表补充回答,一天被点起来的次数就赶得上一个学期的,姜卷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贾一尺的同桌会请假三天了。 不但在课堂上上蹿下跳,课间也不得安宁,或许是姜卷昨天放学后的话鼓舞了贾一尺,他今天不知疲倦地从早唱到晚,而且显然学了新 分卷阅读100 歌,因为每一遍都是一个不同的调子,虽然最后经过他本人自证,“只学了一首泰勒的新歌。”姜卷的听力却得到了极大的毁损,前面坐着的两位同学也跟着吃尽了苦头,以至于贾一尺一出教室,他们二人就转过来问姜卷:“你跟他说了什么?”姜卷作问号脸,前面的那个男生哭丧着脸说:“好不容易我们已经习惯了那货对于许嵩的歌的改编,这下又有新项目了……” 姜卷对此表示毫不知情,“他唱新的和旧的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孙悟空的毫毛——千变万化吗?” 那两个同学也笑了,一脸无奈地说:“实话。” 下午眼保健操的大课间,姜卷看见有几个女生围着方野问题,就挤在方野的位置上,而方野则恬不知耻地坐在她的位置上,姜卷的气突然不打一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有人接近方野而愤怒还是自己的位子被人抢占了而不悦,总之,来不及多想,姜卷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就杀气四溢地赶了过去,只是等走到这群人跟前却突然怂了,本来预想之中是拿杯子砸人,现在却只好装作上台接水的样子,毕竟大家都知道,饮水机就放在讲桌旁边靠窗的位置。 姜卷站在讲台上面,一边拧瓶盖,一边狠狠地瞪方野,或许是察觉到了这种不善的目光,方野看了她一眼,然后猛地站起身,这个突然的动作也把围着的女生们吓了一跳,姜卷装作目无旁骛地在那儿接水,不去管那些一惊一乍,耳朵却高高地竖起来,留心听他们的讲话,她听见方野说:“好了,快上课了,我去接点水,不说了。” 问题的女生四散离去,姜卷杯子里的水还没接满,不知道为什么,方野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导致自己心里无比紧张,端着水杯的手都开始颤抖,这时背后传来一句不耐烦的声音,“你快点不行吗?” 姜卷知道这家伙的德性,“你有点耐心不行吗?” 出乎意料的是,方野没再跟她斗嘴,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住,姜卷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头顶,一紧张,她手里的杯子都拿不稳了,背后传来方野无情的嘲讽,“比蜗牛还慢。” 姜卷正想转过身骂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勾起嘴角,将接好水的杯子放在一边,拿起专门喝水的杯盖开始不紧不慢地接水,方野见状立刻凑到前边,“你杯子不是接满了吗?” 姜卷满不在乎地说:“是啊,接满了,那又怎么样?” 方野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你为什么还在接?该我了好吧。” 姜卷笑着扫方野一眼,踮起脚尖,挑衅地对上他的脸,“因为我很坏。” 说完一手端水杯一手端杯盖潇洒地下了讲台,不料步子迈得太大,杯盖里的水洒了一地,姜卷尴尬得想跑,奈何杯盖里的水接得太满,除去晃出来的还有一半,姜卷只好把它们全部喝完,却忘记自己刚才只顾着跟方野斗嘴,接的全是滚烫的热水,一不小心烫了舌头,“啊”地一声又吐进盖子里去,张着舌头,好不狼狈的样子。 姜卷听见背后传来方野低低的嗤笑声,“笨蛋”。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姜卷只好落荒而逃。 自从搬来贾一尺旁边这个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八字不合,她总是觉得特别倒霉,而且她和贾一尺两人虽然近在咫尺却没有话说,总是沉默,有时贾一尺费劲找来话题,二人也总是各执一词,不欢而散,姜卷心想,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呀,这才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晚自习的时候,万籁俱寂,教室里安静地只有笔尖划到纸上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翻书声,姜卷正在聚精会神地做数学作业,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咚”的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扑鼻的臭味。前排的同学闻声纷纷回头,脸上写满疑惑,后排的同学捂着鼻子,眉间挤满痛苦,最后排的同学伸长了脖子纷纷向前探,一边锲而不舍地向旁边的人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此时此刻,社恐的姜卷因为被全班注视瞬间脸红,而旁边的贾一尺恰到好处地捂住了口鼻,也跟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脸比猴子屁股还红的姜卷。 大家都惊呆了。 不知道是不是姜卷的错觉,在满头蒸腾的热气之中她好像越过人群看见方野由一开始那种迷惑和震惊的眼神到目光锁定她后瞬间变得嬉皮笑脸。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她想打死方野的迫切程度甚至超过了贾一尺。 从此以后,姜卷决定不再信任男人。因为她知道,再勇敢的男人也可能突然变得没有担当,不要把锅丢给什么债务或者怪物,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屁。 况且有时屁大点事,其实也不算小了,就像这次,令她已经开始思考移民火星的可能性。 童年 姜卷上学的十年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不想去学校的念头。 她甚至想到了雇佣杀手。 当然,真要刺杀贾一尺是不可能的,姜卷只好硬着头皮又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方野早上见了她,倒是没什么 分卷阅读101 反应,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回来一样。气氛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不过两个人之间隔山跨海的凳子足以说明一切,姜卷嘴硬,方野不肯服软,关系照旧僵持。 早上早读的时候方野偷偷将凳子移进来一点,把身体摆正,还在窗边独自别扭的姜卷理所当然地没发现这一点,然后等到课间操回来的时候,方野又将凳子挪进去一点。姜卷完全不想看他一眼,为了表达自己心里的怨气,也是为了气方野,她故意转过去和郑诗雯还有赵博宇谈天说地,把方野隔离在外,上课老师让讨论问题,姜卷第一反应也是找后面那两位,完全无视方野,方野却好像毫不在意,挂着一张笑脸也跟着转过来表示要加入,姜卷一见他过来,扭头就回去。 课间的时候她听见郑诗雯和赵博宇说悄悄话,郑诗雯问:“这两人咋回事啊?怎么还没好。”赵博宇语气相当肯定,“肯定是方野欺负人家了呗。”郑诗雯笑道:“你说的不对,我猜是姜卷欺负方野。”赵博宇低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两个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床头打架床尾和,正是小别胜新婚,咱们两个就不要自助狗粮了。” 姜卷听得一肚子窝火,奈何是偷听来的话,也不好发作,只好把凳子直接怼到墙上去。 第三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因此大家都特意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结果下课的时候光顾着听墙角,姜卷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今天负责擦黑板和收拾讲桌的值日生,黑板上语文老师工整而繁密的板书还留在上面,老杜今天心情似乎不是特别愉悦,可能是因为前几天的期中考试失去了平均分年级第一的称号,他一站上讲台先拧开保温杯的瓶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然后听见上课铃响了才捻起一支粉笔走近正中间的黑板,看见上面密集的字,他勾起食指重重敲了两下黑板,“今天谁值日?”语气不善,脸色阴沉。 这是撞到了风口浪尖上,大家都为这位可怜虫捏一把汗,这时,姜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脸色窘得发红。 班主任皱着眉看向她,“怎么不擦黑板?” 姜卷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蝇,“老师……我忘了。” 老杜勾了勾下巴,“上来擦了!” 姜卷急忙走上去拿了黑板擦,没想到姜卷出去的一瞬间方野也跟着站起来,同学们都看向莫名其妙的方野,班主任问他:“你站起来干什么?” “我是组长,没有尽到督促义务,理应一起受罚,而且这个板书太多了,两个人一起擦也快一点,少耽误大家一点时间。” 听见他说得义正词严,老杜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说要罚她了吗?”方野和姜卷俱是一惊,方野抬头不安地看老杜,老杜却用眼神示意他上去,方野绕到老杜旁边找了一块黑板擦,和姜卷一人从一头擦起来,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老杜开始上课,“同学们把课本翻到第57页……”方野擦得快,很快就挪到了姜卷旁边,两个人汇合到一起,姜卷正好侧眼去偷看方野,方野也正好低头看她,那目光像雨一样落下来,姜卷的心里瞬间变得湿漉漉的,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她忽然生出一种以后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她都能原谅他的念头。她的心飞快地跳起来,来不及多想,把板擦放到讲桌旁边,匆忙下了台。一握手心,已经被汗湿透了。 方野随后下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了提凳子,悄悄又挪到离姜卷更近一点的地方。 下课前,老杜的最后一句话是:“罚方野同学和姜卷同学擦一周黑板。”老杜向全班宣布完这个消息,低头看向他俩,勾起的嘴角隐约带有笑意,“接受吗?” 两人齐齐点头如捣蒜。 班主任一走,姜卷就把椅子拉到座位正中间,她左手握着右手,神情显得异常地局促不安,“其实……你刚才没必要站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害你受罚,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又欠了你一桩人情。” 方野温柔地笑道:“本来我也有错,作为组长没尽到提醒的责任,而且是关于你的事,我怎么会坐视不理。” 姜卷瞬间知道错了,从那天草莓的事就开始错了,还有换座位更是不该,而今天的冷战简直就是错上加错。她现在觉得方野特别好,而自己非常坏,负罪感一点点地蚕食她的心脏。 下午上课的时候,两个人的凳子腿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像一对手拉手的小朋友。 晚自习的时候,两个人的头像往常一样又开始凑在一起,两项乌黑的发顶,正好凑成一对孩童的黑眼珠,好奇地张望天花板上面从来无人在意的世界。 两个人正说得起劲,突然一个蛾子飞进了教室,银灰色的大翅膀不断扇动,靠窗的同学吓得伏倒一片,眼看大蛾子向姜卷冲来,方野喊了一声“小心!”姜卷慌张地“啊”了一声,马上用手抱住头趴倒在桌子上,姜卷把头埋在臂弯里闷闷地说:“走了没有?”方野“吃吃”地低笑,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没有,它落你头发上了,我帮你拿下来。”姜卷带着哭腔催促他,“你快点啊。”方野说:“快了快了。”姜卷感觉头顶被摸了一下,听见方野的声音: 分卷阅读102 “可以了。” 姜卷趴在胳膊上侧过脸觑眼看,见方野手里正提着蛾子的银色膀子,这小东西张着一对大而溜圆的黑眼珠,使劲扑腾着,姜卷笑着说:“看把它吓的,有点可怜,我们把它放了吧。”方野却不同意,瞪着眼睛说:“你忘了它刚才把你给吓成啥样了?不放。” 姜卷说:“那你留它干嘛?”方野眼珠一转,像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捏着蛾子的翅膀,喜气洋洋地说:“我宣布,这是我的宠物了。”姜卷笑起来,“你准备把它养到哪儿?”方野环视一周,然后指着自己的透明文具盒说:“就是这儿。”说着把里边的笔都倒出来,然后把蛾子装进去,又把锁扣扣好,这可怜的小“阶下囚”不知道自己刚脱离魔爪又进了虎穴,在里面无助地爬来爬去。 姜卷从放在两人桌子中间的抽纸盒里取了一张纸巾递给方野,方野把手指上蛾子翅膀留下来的银灰色粉质物擦干净,突然想起了童年的往事,于是说:“我记得小时候老师教我们说七星瓢虫是益虫,从此以后每抓住一个瓢虫,我都要数它有几颗星,不是七个的就打它。” 姜卷听了“咯咯”直笑,“一样一样,我经常一数就数半天。”姜卷又问:“你抓过那种磕头虫吗?”方野说:“那是什么?”“就是你一按它,它就不停地给你磕头的那种虫。”方野摇摇头,“没见过,我倒逮住过一种放屁虫,会从后窍里喷出烟雾的那种虫。”经过昨天的事,姜卷现在对“放屁”两个字简直有创伤性心理障碍了,她忙转移话题,“你小时候捉过麻雀吗?”“我骑过狗。”姜卷哈哈大笑,“骑狗烂□□。”方野反唇相讥:“捉麻雀尿床。” 姜卷捣了方野一拳,方野抱着胳膊嘻嘻哈哈地笑,“哎,你小时候会念那种童谣吗?”“什么童谣?”“就是类似于那种‘小燕子飞,五阿哥追,尔康爱上夏紫薇’那种。”姜卷笑起来,“对对对,还有‘你的头,像皮球,我一脚踢到百货大楼……’”两个人一起笑倒在桌子上,姜卷想起了一个困惑自己已久的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大江南北隔得这么远,这些顺口溜是怎么流传的到处都是的?” 方野一拍手,想起来一个有趣的事,“这还不简单,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还特意做过实验,编了一个顺口溜,不到一周,整个学校的人都会唱了。”姜卷笑道:“不愧是你。” 姜卷说:“你这么聪明,你小时候是几个月会说话的?”问完,她略带骄傲地说:“我妈说我小时候七个月的时候就能说出很多话了。”方野说:“看出来了,怪不得这么伶牙俐齿,我说话比较迟,好像是在一岁半的时候才会说几个简单的音节。” 姜卷笑着问他:“你小时候是先开口叫爸爸还是叫妈妈?”她好像从来没听方野提起过自己的父亲,心里一直有疑惑,因此特意用这个问题来试探一下。见方野犹豫了一下,并不说话,她忙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我小时候是先叫爸爸,我从小就和我爸比较亲。” 却不想,方野突然开口说:“我先学会的是‘我爱你’,我妈说我刚学说话那会儿去医院打针,护士把我按着,我嘴里一边哭着一边大声喊‘我爱你’。”方野说着捂住自己的脸。 姜卷看见方野这样的反应,一下觉得他非常可爱,像个小孩子一样,于是她哈哈大笑起来,“太可爱了吧。还有,你爸妈一定很爱你,才会对你说好多遍‘我爱你’。” 方野一下脸红了。 然后突然又沉默起来,姜卷不知所措,正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就听见方野轻声说:“我爸已经去世很久了。”他的脸上写满了忆及往事的哀愁。姜卷听见这个消息,心里大惊,她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乱问,勾起你的伤心事,你别难过。” 方野的声音有点哽咽,“其实也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我爸走的时候,满身的血,我就坐在车后边,那时候我才六岁,看着他歪着脑袋一动也不动,血从头上一股股流进了衣领里,我从后面爬出来怎么打他拍他撞他他也不醒,等到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方野看向姜卷,眼圈有点红,却硬是挤出来一个笑容,“那时候大家看见我满手满头的血,还以为我也受了重伤,其实我一点事都没有,那些血都是我爸的,我没断胳膊没断腿,头上也没受一点伤,要不,你都看不到这么聪明的我了。”方野说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脸上嬉皮笑脸的,眼睛里还有晶莹的泪花闪烁。 “别人都说我躲过一劫,幸亏没坐副驾驶,其实那天出门前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坐我爸旁边,我爸很生气,但是也没有办法,我就心安理得地坐在后面玩儿,路上我爸突然回头看我,非常严厉地说:‘你坐好,不要调皮。’然后,“嘭”地一声,脑子里边感觉天旋地转,然后就是血,后来想起来那就是我见我爸的最后一面。”方野的声音开始哽咽,已经有几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姜卷忙递给他纸,他泪眼朦胧地笑了笑,接过去。 “你妈妈一定很伤心。” 方野点点头,“那年我妈不吃不喝,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后来时间长了,她一直没有再婚,从此以后 分卷阅读103 就专心于事业,一直做到了我们省内的第一个女市长。” 姜卷说:“哇,好厉害。”方野继续说:“其实我妈是和我爸私奔过来的,她老家在安徽,我外公从政,我外婆家是当地有名的富商,看不上从山区出来的大学生我爸,我妈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大学毕业后和我爸私奔到这个地方,我妈考了公务员,我爸做生意,从此以后就留在这里了。后来日子过好了以后,我爸突然又出了事,外公外婆要接我们回去,我妈不肯,她还把我爷爷奶奶接过来,自己专心搞事业,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不过我妈能力强,政绩斐然,现在已经是市长了。” 姜卷听完惊叹道:“你妈的人生简直像小说一样,你们全家都是传奇。” 方野说:“也不是,我们家也有普通人。”姜卷说:“嗯?”方野说:“我堂妹呀,父母都是老师,结果她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倒数第一,连一中都考不上,现在在就九中上学,就这还是托了关系的,真丢人。” 姜卷心里一动,“你堂妹长得高吗?”“不高。” “头发长吗?”“长。” 姜卷激动起来,“是不是爱穿白裙子?”方野疑惑,“你怎么知道?” 姜卷眼睛放光,兴奋地直拍手,方野紧张地问她:“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想追我堂妹?”姜卷啐他,“滚滚滚。” 方野瞥她一眼,严正警告:“我劝你别自讨苦吃,虽然她的性取向至今不明,外貌客观来说与我不差上下,但是智商离我可差远了,那家伙的大脑简直就是黑洞,一百吨混凝土倒进去也填不满她坍缩的智商,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会生无可恋的。”见姜卷面无表情满脸无语,方野翘起二郎腿,转了转手里的笔,“你以后要是实在嫁不出去了,小爷我可以考虑考虑给你一口饭吃。” 方野被姜卷的一个“排山倒海”给怼到了地上,呲牙咧嘴地满地打滚。 姜卷第二天来到教室,方野没在,就见桌子上放着一本还未拆封的新书,封面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非暴力沟通”。 分科 晚读的时候,组里一向和睦的高帆和陈迪不知道怎么突然打起来了,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高帆力气大,放翻了陈迪,两人滚在地上抱着掐架,打得不可开交,方野和赵博宇急忙跳起来去拉架,这时候班主任从后门进来了,指着地上的高帆和陈迪,“怎么回事?” 两个人面红耳赤地起来,站在班主任面前气喘吁吁,低着头,一言不发,老杜向教室环顾一周,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旁边站着的方野,“你说说,怎么了?”方野平静地说:“两个人讨论问题观点不合,起了一点小冲突。” 老杜一听,指着高帆和陈迪的鼻子骂,“讨论个问题也能打起来,瞧你们那点出息!马上给我道歉!” 陈迪先开口,对着班主任鞠了一躬,“对不起,老师。”高帆拉长了脸,不情不愿地对着老杜倾了倾脖子,老杜说:“你们给我道啥歉,让你们互相道歉!能听明白吗?” 两个人都迅速别开脸,似乎是不愿意多看对方一眼,即使是班主任开了尊口也无济于事,气氛尴尬而冷漠,班主任阴沉着一张脸盯了两人半晌,“谁先来啊?”陈迪飞快地低着头扫视了高帆一眼,却只看见他坚毅而沉默的唇角和铁青的脸色,老杜一看,知道这高帆明显是记仇了。他指着讲台上面,喊了一嗓子:“上去!” 高帆和陈迪一前一后弓着背,垂头丧气,像两只正在排队走进油锅的虾子。两个人站在讲台上很自觉地面对着黑板站着,将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两只背影留给大家。老杜吼一声,“转过来!”他们扭捏着转过身来,把头埋在胸前的一片阴影里。老杜看着两人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笑,从讲桌底下抽出一把凳子,放在讲台上,指着凳子,说:“站上来!” 两人俱是一愣,老杜说:“还站着干嘛,上!你俩什么时候和好,什么时候再给我下来!”高帆腿长,一个跨步就站在了上面,双手背在身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陈迪也想跟着上去,只是奈何身材矮瘦,核心力量弱,再加上高帆又高又壮,一双大脚占了椅子的大半面积,陈迪刚稳住一只脚就被高帆富有弹性的大肚子给撞了下来,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重复了大概三次,第四次准备上去的时候,高帆把一直无情地背在身后的右手抽了出来,一把揽住陈迪的肩,陈迪这才没有掉下去,陈迪也顺势伸出右手搂住高帆的肩。看见两个人这暧昧的姿势,班里瞬间哄堂大笑。 脸已经红透的高帆和羞赧地把头埋在高帆健壮的胸膛上的陈迪,嘴角也各自有了分明的笑意,就这老杜还没有打算放过他俩,“我说一二三,你俩对视!”底下各处响起“嗤嗤”的笑声,兴致高涨,气氛激昂,大家跟着老杜一起喊:“1,2,3!”高帆低头看,陈迪从高帆怀里抬头,二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两人笑得左摇右晃,显然凳子也承接不住这份欢乐,这对活宝一起掉了下来。 全班同学笑得前仰后合,鼓掌不迭。 老杜说:“下去吧。” 分卷阅读104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台,没想到半路突然又被拦住,“哎哎哎,怎么下去啊?” 高帆疑惑地看向老杜,老杜盯着他自然垂落的手臂,好像在说:你懂我意思吧。陈迪显然比高帆更懂这意思,原本跟在后边的他一个箭步跨上前来,舔了舔嘴唇,别扭地歪过脑袋,主动牵起高帆的手,拉着一脸懵逼的高帆下了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班里瞬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还有起哄和叫好声,姜卷听见后面还有人在喊:“恭喜两位男嘉宾牵手成功!”此处人工配音《非诚勿扰》节目主题曲。 姜卷跟着人群笑得合不拢嘴,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见好笑的梗以后控制不住地想去看方野,幸好,每次都能对上方野早已等候的眼神,就像荒原里遇见迷途的旅人,闹市中重逢他乡的故知,眼神触碰的一瞬间,两个人的嘴角同时勾起,然后,一起笑得肆无忌惮。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笑点越来越接近,有时候两个人笑得满地打滚,旁人却只觉得莫名其妙,别人捧腹大笑的时候,他们四目相对,满脸迷茫,有如黑暗中中聋子向瞎子打听,“怎么了?怎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都笑得一脸天真。 后来,第一节晚自习下了以后,姜卷看见方野趁着大家不注意,拿着抹布上去把高帆和陈迪踩过的凳子擦干净了,又悄悄摆好。 * * * 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窗外的蝉鸣叫得夏天都快要老了,操场边杨树的老树皮不知道被谁刻上了字,有的是成双成对出没的姓名,有的是单字,有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心形符号,上体育课的时候女生围在树下,兴奋地摸那些刻痕,叽叽喳喳地议论,姜卷看着那些怪异的字符,只觉得那像伤口,青春期的一道道小伤口。 太细微了,没有人在乎,就像现在,大家围着看那些或明或暗的表白,七嘴八舌,推来推去,只觉得好玩。日光倾城,树影斑驳,青春里好像连受伤都没那么痛,爱情算什么呀,这时候没人说爱情,或许是时光太长,日子很轻,衣衫又薄,最严重的词就是喜欢了,严重到一个擦肩就能引起整个班级的狂欢。少年的天空太低了,一伸手就能够到云层,翻个墙就有自由,玉兰花和松果都长在窗外,推开窗伸伸手就有取之不尽的好时光,没人敢说“爱”,爱很遥远。 班主任在班会上说起文理分科的事,十六班的同学们一边埋头做着作业一边捉取关键信息,在这样的重点班,很少有同学选文科,因为大家都觉得文科是那些学不懂理科的人才会去的,文科班在长垣一中是个避风港,容纳了许多智商经常离家出走到处流浪的笨学生,听见谁要去学文科了,大家都觉得此人此去是打算自毁前程颐养天年了,往往流露出一种痛心和惋惜的目光。 因此,当方野一听见姜卷说自己要选文科时,他少见地表现出了震惊的样子,“什么?你要选文科?”姜卷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为什么?你不是考得很好吗?在咱们班也算名列前茅啊,你看看你,这学期期中考试数学考了130,物理89,化学92,这不是很好吗?你又那么聪明,只要稍微再加一把劲,再加上本天才的悉心教导,然后你超过我,指日可待啊。” 姜卷耐心地听他叨叨完这番话,笑起来,真是一个臭屁的家伙,什么时候都不忘夸自己,听见他说要辅导她,姜卷虽然心里的主意一分未改,但是还是觉得很开心,其实她除了刚坐同桌那会儿,出于对知(美)识(色)的渴望,经常找了题问他,后来几乎很少向他问题了,她宁愿一个人坐在那儿对着辅导书死扣整个晚上,也不愿意开口向他请教,一是怕形成依赖,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谁让他总是说自己笨,她一点都不笨,她就是要证明给他看。 她做到了,这家伙第一次主动夸一个人聪明哎。 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着急的样子,还怪可爱的,惹得人想多逗逗他。 暧昧 姜卷单手撑在腮边听方野说话,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方野一边转笔一边絮叨:“学文科以后就业面没有理科广,你确定要去嘛?而且就算学了理科,大学选专业照样也可以选自己感兴趣的,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真是没有想到,像方野这样理想主义的人有一天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听出他话里若有若无的焦躁和不安,姜卷心下竟然有些窃喜。 她看着方野的眼睛,“那我问你,你为什么非要选物理,而不是数学?” “你说的这两项与我前面讲的问题根本不可类比嘛,不过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笑话你就明白了,说的是有一个工程师的房子着火了,他拿出一个灭火器花了一天时间把火扑灭了,一个物理学家的房子着火了,他花了半天的时间发明了一种新式灭火器把火扑灭了。数学家的房子着火了,他看了看墙角的灭火器,自言自语道,解决的方法是存在的,于是安心地回到床上睡觉去了。” 姜卷听完笑起来,“理解。”方野听她说理解,也笑得特别开心,姜 分卷阅读105 卷又说:“不过我认为你还没说到核心,这个问题的核心其实是不可替代,是一种超越了因果关系的热爱,因为你热爱物理,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想过存在另一个替代的选择,你是先确定方向,然后搜集更多信息不断去佐证它,刚才你讲的那个笑话,我想,如果让一个痴迷数学的人来讲,一定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版本。” 方野听完发愣了片刻,然后笑起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姜卷继续说:“我愿意为我所热爱的东西付诸所有,行动只是接近的第一步,我确定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愿意接受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至于你说的就业范围和现实成本我也不是没考虑过,但我还是想遵从自己的内心,从小到大我爸一直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小事从脑,大事从心’,我一直觉得他说的很对。” 方野看着姜卷热忱的眼神,只觉得她整张脸都熠熠生辉,他痴迷地望着她,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小事从脑,大事从心”,随即笑着看姜卷,“你爸爸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小事从脑,可以让一个人掌握自己对于日常生活的控制权,时刻保持清醒,而大事从心,则保证了人在漫长的一生中不会丢失生命的价值,回头看的时候不会留下遗憾。” 姜卷点点头,眼神向上看,脸上浮现出一种自豪而幸福的神情,“我也是这样想,我爸爸虽然是个农民,也没上过几年学,却一直积极乐观,虽然我读了很多书,真正进入生活里,我还是觉得我差他很远。” “我也这么觉得。” 姜卷疑惑地看向方野,“嗯?”方野马上清醒过来,讪讪地笑着解释道:“不是说你,我说我自己,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有时候我说自己要研究物理,其实是怀着一种对于现实生活的恐惧,我总是感觉自己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知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是到了社会上都得饿死。” 姜卷笑,“放心,你不会,你还能以色侍人。” 方野推她一把,“去!” 两个人正说得起劲,后面的郑诗雯和赵博宇凑上来,赵博宇一脸坏笑,“你俩在说什么呢,离得这么近,都快亲上了。” 方野攮了他一拳,姜卷作势也要打人,赵博宇护着身前,“夫唱妇随!” 姜卷无奈地给郑诗雯递眼色,“你也不管管他?”郑诗雯只管笑,“我哪能管住他啊。”姜卷算是听出来了,话里一股护短的味道。 正好下课铃响了,教室里一下炸开了锅,后面才和好的高帆和陈迪看前面几个人聊得火热,也围上来,陈迪嘴里嚷着:“怎么了怎么了?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好玩的也不带我们两个!” 姜卷站起来轻轻一跳,屁股靠在桌沿上,笑着对这两个说:“我们想是想,怕凳子不够你俩坐的。”陈迪悻悻地低了头,高帆也想着被班主任用一个凳子强势和好的事,红了脸,对姜卷说:“你和组长一个凳子就够了,让组长抱着你,多余的给我们不就得了,我正穷得屁淌呢。” 听他的话说得搞笑,大家都笑起来,姜卷气得用书扔他,方野也不管,在一边哈哈大笑。 方野说:“来来来,你坐这儿。”说着他起身把凳子踢过去,自己坐到姜卷的凳子上,姜卷则坐在桌子上踢着腿玩儿,见方野坐过来了,自觉地把屁股往里挪挪,高帆坐在过道里骑着凳子,陈迪弯着腰凑在一边,大家围一起说话。忽然,过道对面跑进来一个人坐在一个空了的位置上,还在桌兜里乱翻,奇怪的是很面生,大家都认不得是谁,陈迪转身伸出胳膊拍那人,“同学,你是新来的吗?”“不是啊。”那个男生回道。方野问他:“那你来十六班干什么?”那个人听了这话立刻露出惊恐的神情,“这里是十六班?”旁边的一干人等全都不住地点头。 这位不速之客在原地懵圈了三秒,然后一拍脑门,说时迟那时快,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留下姜卷他们一群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位肯定是走错教室了。”大家瞬间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姜卷想起了一个有趣的事,“一年级我走错教室,还让坐在我位置上的人滚蛋。”方野笑起来,“不愧是你。” 赵博宇也贡献一个笑料,“那算什么,我初一的时候刚分班,第一天进错了教室,还竞选了班干部。”听了他的话大家笑得停不下来,直呼“牛逼”。郑诗雯拽着赵博宇的袖子追问,“后来呢后来呢?”赵博宇说:“后来发书的时候老师才发现不对劲,总是有人少书,我为了和别人抢课本还打了一架,衣服也撕破了,回去被我妈又打了一顿,第二天我妈领我去给人家道歉,才发现我根本就不是那个班的。”大家都笑,郑诗雯指着他笑道:“看看,从小就是个流氓。” 话题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幼儿园,郑诗雯说了一个幼儿园的名字,方野附和了一声,说自己也是那个幼儿园的,两人激动得就像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接下来大家都开始回忆自己的幼儿园还有小学,一路又说到初中,初中哪个校霸,还有好的坏的老师,把这里搞得像一个认亲大会的现场,姜卷从小是在田野上太阳下被风吹着长大的,长垣市对她而言是陌 分卷阅读106 生的,她也插不进去话,只好坐着看别人兴致勃勃地聊天,心里还时刻担心自己突然被问到。 赵博宇一边说话一边低着头刨自己的头皮,头皮屑像风中的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郑诗雯露出作呕的神色,“你恶不恶心?”众所周知,傻逼行为和打哈欠一样是会传染的,方野也跟着开始刨头皮,姜卷正要敲他的脑袋,就听见方野笑着说:“我的头今天早上才洗过,没有头皮屑。”姜卷脱口而出,“我闻闻。” 方野向后仰了一下,很自然地把头靠过来,她低下头用鼻尖凑近他的颅顶,一阵清香,让人想起早晨海边的风,清清爽爽,姜卷点点头,笑起来,“好香啊。”说完抬起头看大家,只见围绕着他俩的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疑惑和震惊,幸亏在气氛还没有变得更奇怪的时候,上课铃就响了,众人只好作鸟兽散,这才避免了一场起哄和难堪。 中午的教室热得就像一口蒸笼。窗外的知了拉长了嗓子尖叫着,教室顶上的老风扇吱啦吱啦地转动着,像是一口经年的老磨,再卖力也转不出来几许凉气,反而令人生出它时刻会掉下来砸伤人的恐惧。好多同学举着课本当扇子,无精打采地在颊边扇风,天边的云懒懒地卷成几缕,也和教室里的学生一样昏昏欲睡。 化学老师站在黑板前写分子式,已经拉住的窗帘总是有几缕捣鬼的阳光偷溜进来,闪着炫目的金粉,迷了人眼,姜卷不耐烦地用力把窗帘往前边拽,手刚搭上去,碰到一个东西,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她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叫出声,那是一只马蜂,尖尖的屁股上有黄色的条纹,姜卷小时候被蜂叮过,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不敢轻易碰它,没想到她不招惹这蜂,这蜂还得寸进尺,先发制人。 嗡嗡地在她面前飞来飞去,姜卷又惊又怕,心里的火一上来,直接拿起化学书一个反手就拍了出去,正当她准备拍拍手表示大功告成的时候,就看到方野一脸惊讶地盯着她,好像想开口说话,突然他眉头紧皱,捂着肚子痛苦地弯下腰,长长的眼睛眯起来,眼睫无力地垂下,头上青筋暴起,姜卷一看,原来她刚才打落的马蜂好死不死地正落在方野的肚子上,隔着夏季校服半袖蛰了他一下,现在罪魁祸首正进行临死前最后的挣扎,姜卷用笔把它给弹下去,一脚踩扁,为方野报仇。 姜卷慌了,忙低下头问:“你没事吧?”方野有气没力地说:“没想到蜂蛰了这么疼。” 姜卷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要不要我叫老师,或者直接去医务室?”方野摇摇头,“忍一会儿就好了,连小伤都算不上,不想耽误大家上课,就被蜂蛰一下,还这么大惊小怪要死要活的,一会儿班里那些男生又得说我娘娘腔了。”姜卷一听,满脸不平,“谁敢说你娘,我一拳捶死他!那都是嫉妒你的美貌!” 姜卷见他倔强的样子,有点生气,“过敏了怎么办?”“放心吧,不会的,我哪有那么脆弱。” 姜卷听见他如此说,还是不放心,心里一急就要去掀方野的衣服,“让我看看。”刚掀开一角,只看到一点雪白,方野就一把捉住她的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一手死死地抓紧自己的校服下摆,好像生怕被姜卷占了便宜似的,“你可不要趁人之危啊。” 姜卷气急反笑,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过敏了可不是好玩的。”方野并没有丢开抓住她的那只手,还嬉皮笑脸地说:“你的手好凉啊,正好给我解解热。”她感觉方野的手心如此灼热,忙问:“你的手怎么这么烫?”方野觑她一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冷血动物?不,准确点说是变温动物,时冷时热的。” 姜卷说:“你能不能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下课我带你去校医务室看看吧,这是我闯出来的祸,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的。”方野听了,低头傻笑,“这可是你说的。” 姜卷正担心自己闯出来的祸不能善了,哪有心思想那么多,只管点头,“真的,对天发誓。” 这时候头顶突然传下化学老师的声音,“你俩钻底下嘀嘀咕咕啥呢?” 两人身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和暧昧的起哄声。姜卷突然发现,方野好像也没那么疼嘛,他甚至还有心思偷笑。 分别 后来的事就变得碎了,像是谁把旧照片剪成了一条条。 姜卷最后一次关于方野的深刻记忆,是在一次体育课后,方野大汗淋漓地回到座位上,头发因为被汗打湿而显得又黑又亮,连带着眼睛都无比清亮,那之后姜卷一直觉得,青春的味道大概就是这种,即使教室里四周都是汗味,也不会觉得有多嫌弃,窗外的阳光打进来,可以看见少年脸上和唇边的绒毛,窗外的树是夏天的手指,蘸了浓浓的绿汁,到处涂抹,有一滴正好甩在了高一十六班第一排的窗户上,覆住了靠窗的女孩的脸,于是,人面与树荫俱绿。 赵博宇走进教室的第一句话就是:“真晦气,今天停水了。”说完,他把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递给同桌郑诗雯,骑到凳子上,蛮不讲理的样子,“给我冲一下!”然后伸出手,等着水从天而降,令人诧异的 分卷阅读107 是,素来脾气火爆的郑诗雯竟然乖乖照做,两个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方野听见这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也把手递过来,指着桌上的矿泉水,颐指气使的样子,“给我也冲一下!”姜卷拾起自己的保温杯就要倒,方野慌张地缩回手,像被火舌舔了似的,嘴里咕哝着埋怨姜卷,“你就不能学学人家,暴力狂。”姜卷斜睨他一眼,“人家洗手是因为打篮球了,你一节课站在阴凉底下摸空气,还好意思浪费水资源?” “我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下你的凳子,手上沾满了细菌,用水洗洗怎么了?”明着说不过姜卷,方野只好睁眼说瞎话。 “胡说八道!”姜卷怒不可遏。 方野知道自己不占理,脸上露出心虚的表情,只是还强撑着最后一点自信,“就算我胡说八道,那你总归是欠我的。”姜卷皱眉,“我什么时候欠你的?” “上次那马蜂,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被蛰?” “你……哼!”姜卷想了想,方野上次的无妄之灾确实有她的一份贡献,关于那次被马蜂蛰,化学老师问的时候,方野坚持什么也不说,一直等到化学课下了之后,他们才去的医务室,医生说问题不大,简单地做了一些处理,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急性反应期一过应该早就没事了,但方野总是喊疼,隔三岔五就说伤口不舒服,害得姜卷跟着担心了好久,她说要看,可他一直紧紧拽着衣服,就是不让,好像她会在□□之下污了他的清白似的。后来姜卷又用自己的零花钱去药店买了两回药送给方野,也不知道他用是没用,不过再没喊过疼,大概是好了吧。 再后来姜卷就去了文科班,两个人的交集瞬间变少了,好像之前的一年时光只是一场梦一样。 她进入了新班级,有了新朋友,新同桌是个可爱的女生,叫林佳佳,她们两个也说话玩笑,但是绝不会轻易动手,两个人都有分寸感,加起来就是一道小小的栅栏,有亲近,也有细微的保留,她还记得有一次大家坐在一起“一二三,木头人”,输的要被掐一下,方野总输,因为他老笑,然后她把他的手背都掐青了,别人也有输的,但是都没青,好像她对他确实下手有点狠,因为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所以特别放得开,游戏散后,看他手背青了,她又心疼起来,到现在还自责。 她不再坐在靠窗的位置了,这里没有玫瑰、松柏和低矮的灌木,这次是靠墙,一大面白晃晃的墙壁,无意中看一眼就让人心慌,她的新教室在振济楼,而他还留在原来的鹏程楼,他的教室只换了个牌子,就由高一(十六)变成了高二(十六),不用像其他班那样费劲巴拉地搬教室,这是重点班的特权,而她则永远地离开了这些特权,两栋楼之间只隔着几十米,却好像那么遥远,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原先姜卷最讨厌的课间操现在变成了她最期待的事,在蓝色校服汇成的汹涌人潮里,她一边和身边的伙伴说说笑笑,一边用目光四处搜寻方野的身影,有时仅仅是一个背影,都能令她心颤。 没了同桌这层天然的身份去接近他,他们两个好像变成了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见面也只是点头之交,那种触手可及的幸福在她身边时,她没有意识到有多珍贵,肆意挥霍那些好时光,现在两人再见竟然要依靠缘分的赐予,姜卷第一次感受到了何谓世事无常,所谓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她一直在想,如果不是高一开学那次抽签抽到了那个座位,她和方野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交集。 她记得她最后一次回十六班的教室,是因为通知上说分到文科班的同学要从原班级搬桌椅,那时候她一进教室,就发现坐在窗边的他们有说有笑,玩得正开心,方野也凑在里边,不知道被什么话逗得哈哈大笑,姜卷看见他们这样,突然觉得有点悲凉,好像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外人。 姜卷过来,说要带桌椅走,方野走出来把位子给她腾开,示意她快点搬,然后他回过头继续和赵博宇说笑。姜卷心里有些生气,把凳子一把甩起来架到桌子上,故意把动静弄得大了些,郑诗雯见她费力地把桌子往外拉,忙站起来,“我帮你。”赵博宇见状,站起来说:“看你们那点小鸡崽子似的力气,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男生来,你俩歇着吧。”后面的高帆也跟着过来,帮赵博宇搭了一把手,两人抬着桌子出了教室,陈迪自告奋勇提着凳子,郑诗雯亲密地挽着姜卷的手,说要送她到文科班门口。反观方野,却四平八稳地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翻书,然后又隔着过道和对面的同学玩笑,显得心情上佳。 他是没打算和她说最后一句话了。 对于方野的这个样子,姜卷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和惆怅,或许,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来来去去,没有谁离不开谁,新的同桌还会有,说得来的人多的是,他的欣喜和欢愉不增不减。 她只是在想,以后再见面不知道以什么面目待他,是郑诗雯这样的朋友,还是董姝这样有点交情的老同学,还是其他身份模糊的普通同学?同桌这个身份在离开了桌子以后就显得特别尴尬,课桌是螺壳,他们是课桌的寄居蟹,情感是泡沫,风吹过了 分卷阅读108 ,泡沫也消失了,只是偶尔还会有海潮在姜卷的心底呼啸而过。 那天搬进新班,郑诗雯转身走的那一刹那,姜卷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她是个恋旧的人,看着老朋友在自己的生活里淡化、消失,她会立刻觉得生活虚无缥缈,来到新班,也有诸多的不适应,文科班到底是比她原来的重点班的学习氛围差了太多,上课总有人睡觉,晚自习总有人叽叽喳喳说话,像是一个绷紧的皮筋突然被松开,生活一下变得松弛起来,她开始怀念起那种紧张感,心里说一点不后悔是不可能的,只是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再加上做“鸡头”比“凤尾”获得的老师的关注可不是多了一星半点。说是虚荣,她也承认,最要紧的,还是觉得自己也有个第一的名号,面对方野也就没有那么自卑了。 有一次课间操后回教室的路上,姜卷和林佳佳一起走,迎面碰上方野和程鸣,姜卷看见方野的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她想笑,又想抬手打招呼,又想说话,结果弄得手足无措,方野专注地在和程鸣讲话,不知道看没看见自己,姜卷又怕自己招了手他没看见,搞得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来台,多尴尬啊。 这样想着,连手脚的位置都不知道怎么摆放,这时候,方野正好抬起头,与她四目相接,姜卷立刻笑起来,只是因为猝不及防,所以笑得很牵强,好像只有眼睛里有笑意,眉头都没来得及舒展开来,嘴角也勾得难看,更像是抽搐,整个人的脸像是花朵还未开之时被外力扯散了,因此显得七零八落,大概是受她这副将笑而未笑的样子的影响,方野的表情也很古怪,那是一个受惊的微笑,好像这次照面是两个有过小过节的人的狭路相逢,一个想借着这个机会示好,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善意搞得不知所措,于是两个人都慌乱起来。 方野和程鸣走过,姜卷还在心里埋怨自己不争气,就算她没看到自己刚才的那副尊容,也知道笑得有多丑。 林佳佳拉着姜卷追问:“那个高个子的是谁啊?长得好好看。”姜卷说:“那是我以前在十六班时候的同桌。”林佳佳“哇”了一声,“那你可太幸福了,有这么好看的人坐在身边,每天起床都有动力了。”姜卷回忆了一下,是吗,自己那时候好像迟到了好几次,她笑林佳佳,“你可真是个颜控。”林佳佳骄傲地回姜卷,“食色性也。” 林佳佳也有自己暗恋的人,是八班的第一,一个长得特别书卷气的男生,天生一对笑眼,戴着银边眼镜,很是斯文,姜卷知道他叫宋礼,林佳佳暗恋宋礼这件事,全班都知道,她见宋礼以外的人的时候,直抒胸臆,热情奔放,时间一长,谁都知道这个害相思病的可怜姑娘,可是她一见宋礼呢,就藏起来,有时是墙角,有时是树,有时是人群背后,九头牛都拉不出来,怂到没边儿。大家都笑林佳佳,只有姜卷不笑,她佩服林佳佳的勇气,林佳佳比她强多了,就拿她暗恋方野这件事来说,到现在谁都不知道。 绣花 学校从今年开始课程改革,要在周三下午增设活动课,姜卷思前想后,选了一个植物鉴赏的课,因为每次看到生活中不认识的草木,她都会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陌生,她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谈起国际内外军政风云娱乐八卦头头是道,却可以对身边鲜活灵动的一草一木视若无睹,按照她的想法,正是那些微小的美感把人类从平庸琐碎的日常生活的泥潭里拉上来,赐予碌碌的众生几秒短暂的喘息时间。 在开课那天,她欢天喜地地坐到第一排的位置上,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方野竟然也选了这门课,他从门里走进来,手臂里夹着一个蓝色的笔记本,毫不犹豫地走到姜卷身边,俯下身看着她说,“你好同学,这里有人吗?”方野的身高容貌都瞩目,后面有许多打量他的目光,现在一部分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姜卷身上,第一排几乎全都是空座,就光明正大坐了一个姜卷,他一来就硬要挨着人家女生坐,众人难免生出些绮丽的想法,姜卷也被方野的骚操作震惊了,呆呆地摇头,方野笑了一下,就坐到她身边,像以前那样。 她差点以为此人不是方野,要不是最后见他露出了以前经常惹她生气的那种贱贱的笑容,她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这个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装作不认识她,姜卷这样想着,等方野一坐下,就装模作样细声细语地问他:“这位同学,你是几班的呀?”方野礼貌微笑,“哦,这是传说中的搭讪吗?美女你好,我是十六班的方野,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说着,伸出手作势要和姜卷握手,姜卷看着他温良恭俭让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拿了一根笔拔下笔帽用笔尖朝向方野,客气地笑道:“你好。”方野怔忡片刻,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抓住笔尖,使劲地晃了两下,“你好。” 在姜卷心里直犯嘀咕的时候,方野又用他那种刻意修饰过的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向姜卷说:“如果方便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我的电话号码。” 姜卷连忙摇头,“哦哦,不方便,不方便。” 方野才不管她方不方便,抢过她的笔和本子就开写,飞快地留下一串数字,然后把笔记 分卷阅读109 本塞给姜卷,姜卷恨得牙痒痒,一双眼珠都要钉到方野脸上,方野轻轻扫过她的脸,恬不知耻地补充一句,“你看我干什么,看老师。” 姜卷咬咬牙,方野,你给我等着。 晚上下自习后,经过鹏程楼门口,正好方野出来,姜卷不理他,扭头就走,方野几步跳下台阶,从后面小跑着追上来,拍了姜卷的肩膀一下,“喂,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没什么,今天新认识一个帅哥,急着回去给帅哥打电话。”方野拢了拢发际线,“是吗?帅哥?有多帅?有我帅吗?”姜卷憋不住了,从头到脚打量方野一眼,捂着嘴笑,“呵,人家比你可帅多了。”方野马上大喊:“不可能!” 姜卷停下来,抬头看方野,“你够了啊,别演了,好好说话,先说一下你是怎么想起选这个植物鉴赏课的呢?我以为你会选什么奥数围棋之类的。” 方野不以为意,简简单单说出四个字,“兴趣使然。”姜卷见他无意多说,也就不好再问。这时听见方野幽怨地说道:“我差点选了刺绣。”姜卷感到很惊讶,“啊?怎么会选刺绣呢?” 方野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他摸着后脑勺说:“这个活动课的报名表老师早就发下来了,结果我一直忘了填,等到最后一看,别人都选完了,只剩刺绣课了,我已经含泪把我奶奶的针线盒装进了书包,结果突然得知有一个选了植物鉴赏课的同学突然退出,然后我这个幸运儿就顺利替补了。” 姜卷听见方野说自己是迫于无奈因缘巧合来了植物鉴赏小组的,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后面听完方野的一番话,简直笑死,“哈哈哈,不敢想象你这个一米八五的壮汉坐在小凳子上绣花花的场面。”方野却说:“你可以尽情想象,告诉你个好玩的,你猜那个退出植物鉴赏去了刺绣组的同学是谁?”姜卷忙问:“谁啊?” 方野笑得前仰后合,“你认识的,高帆。”“高帆?哈哈哈哈哈。”姜卷一想见高帆那个孔武有力壮硕如牛的模样,就笑得停不下来,“他为什么选刺绣啊?这可真是歇后语照进现实,李逵穿针,张飞绣花,哈哈哈哈。” 方野也跟着笑,“别说他了,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女红有缘,小学的时候学校让选兴趣活动,我差点进了织毛衣小组。”姜卷“扑哧”一声,“这怎么搞的?” “一个特别漂亮的女老师过我们班来挑人,教了几个织毛线的动作,我就跟着做,结果这个老师说,‘这小孩儿做得不错,心灵手巧,是个织毛衣的好苗子’,说完就要把我带走,最后在我们数学老师的强烈反对下,她的阴谋没有得逞,然后我就被数学老师抓走做‘牛吃草’问题了。” 姜卷被方野的话逗得直乐,“哈哈哈,你错过了一个成长为织毛衣大神的好机会啊。我也想起我小学那会儿,被班主任派去学武术,结果跑到操场上一看,一个光头大汉正领着一班大个子男生耍双截棍呢,我当场就傻眼了,那个大汉问我来干什么,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来上课的,然后那些人哄堂大笑,那个老师笑完了就让我回去,说武术班不要女生,建议我回去选织毛衣,然后那些人又开始笑。” “哈哈哈,那你说什么?” 姜卷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什么也没说,拔腿就跑。” 方野一脸揶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怂的时候呢?我还以为你当场放翻了那个老师。” 姜卷嘴角抽搐,翻了个白眼,“你是说我躺到地上哭,吓得他跪在地上求我起来吗?” 方野拊掌大笑,“有画面感了,最好再吐点白沫。” * * * 阅读课上,新班级不像旧班那样,老师会指定阅读书目,这个班的语文老师是才毕业的大学生,管理相当自由,因此阅读课上也非常闲适,只要是文学类的内容就可以,有许多人借了这个空子补作业,很多人都在做数学五三,因此,姜卷的《红楼梦》看得也不安心,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浪费时间。 姜卷记起自己有一次曾经和方野拌嘴,已经忘了起因,但是她一直清晰地记得那场对话,方野不知道怎么招惹她了,她用胳膊肘挡住他正在写的作业,歪着脑袋挑衅,“我不让你写。”方野无奈叹息:“找你玩,你不搭理我,我要做正事儿了,你又来捣乱了,你看你像不像猫,简直跟丑猫一样烦人。”姜卷知道,他一向不喜欢猫这种动物。 这对于猫奴来说不能忍,于是她反唇相讥,“你是狗。” “你是猪。” “你猪狗不如!” “怎么还说急眼了呢?你看看你,这么爱生气,简直是个林黛玉。” 姜卷脱口而出,“那你就是贾宝玉!” 方野侧过头不说话了,姜卷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火烧火燎,此情此景让她没来由的想起《红楼梦》中宝玉冒雨披蓑戴笠去探望,黛玉以渔翁笑他,后又失言自笑为渔婆那段。她当时就脸红了个透,本意是笑方野缺乏男子气概,结果没想到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失策失策。姜卷后来一直忘不了这段对话,想起来就尴尬,但是又没法控制自己不想,好难。 此 分卷阅读110 时此刻,便是又一次对那段让人难堪的对话的唤醒,想到这儿,姜卷把《红楼梦》翻到第四十五回,用手指着书上的原文,一字一句地看过去:“黛玉笑道:‘我不要它。戴上那个,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儿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夺,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后悔不及,羞的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姜卷看完这段话,脸上又浮现可疑的红云,只是这次心里除了别扭,还有一丝丝甜蜜,好像两个人写进书也真能如宝黛一般有一份真情在。 同桌林佳佳看见姜卷正在读《红楼梦》,跟姜卷说:“你也喜欢这个啊,是不是学霸都爱看《红楼梦》,我们以前班上的第一就喜欢《红楼梦》,听说她读了八遍呢。”姜卷说:“哦,你说的是宋礼吗?男生爱红楼的不多啊。”林佳佳忙摆手,“不是不是,王灵走了以后宋礼才当上第一的。” 这个王灵姜卷知道,分班时位居文科班总分第一,她是第二,所以现在王灵在一班,她在二班,王灵的大名她早就有所耳闻,那时候她还在重点班,而王灵一个普通班的竟然第一次月考就能挤进年纪前十去,也着实震惊了年级上下一把。之前当组里知道她要选文科的时候,那个高帆还说:“王灵可不是你能超过的。”虽然方野当即就帮她怼了回去,可是还是令她心有芥蒂,姜卷今天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她阖上《红楼梦》,拿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全力以赴做好开战的准备。 晚上一直刷题到十二点,姜卷还没有睡意,她突然想起来之前方野给自己的笔记本上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鬼使神差地翻了出来,然后找来爸爸的手机,拨了出去,没想到这个时候对面竟然还接通了,传来一声清朗的男音,“喂……”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姜卷的心跳迅速加快,如同擂鼓一般,甚至打破了这深夜的寂静,她瞬间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捂着胸口大喘气,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趴在桌子上笑起来。 原来这个家伙每晚学习也要到十二点,亏他还吹嘘自己是天赋异禀型选手,这下被她抓住了吧。 方野你等着,我马上就要赶上你了! 书单 姜卷为了提升自己的数学成绩,克服自己每次数学考试时间不够用的问题,盯上了卷子上前两道大题,她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利用每节课的课间十分钟,来训练自己对于解决这类简单但重要的题目的速率和准确度,这类题目既不需要深度思考,也不用耗费太多时间,放在课间十分钟的嘈杂环境中正好。 这个法子后来证实是有用的,起码对姜卷有用,分班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她终于考了文科总分第一,再想起高帆之前说的那句“王灵可不是你能超过的”,竟然听着也没有那么刺耳了,这时候姜卷知道了对于凡人来说,宽容只有建立在能力的基础上才可能真正做到,否则无非是把那份不甘和委屈压抑在心底,想起那时方野力挺自己的神情,她从心底感谢他的信任。 姜卷下去做课间操的时候经过光荣榜看见自己的照片和名字,在第一排的第一位,许多人围在那里看,林佳佳也要上去凑热闹,姜卷却不敢看那上面自己的照片一眼,她记得拍照的时候摄影师让笑,可是她紧张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只好拽拽地说:“我一向不爱笑。”于是快门按下,记录下了她板着脸死气沉沉的表情,现在竟然还要放出来被全校围观,对姜卷来说简直就是当众处刑,因此她每次路过文科光荣榜的时候都要快步走开,只有到了理科光荣榜前,她才会停下来站在原地细细观看,第一排最前面那位男生的照片,正是方野,和她一样,这次他也考了第一名。 不知道经过方野的照片前多少次了,她还是习惯性地驻足,有时候还会回头,他笑得多好看啊,照片上咧开的嘴角证明了他拍照的时候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姿态好不好看,没有瞻前顾后的疑虑,更没有过于自知的腔调,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像全天下的阳光都为他而亮。 姜卷飞快地扫了一眼那边自己的照片,只觉得,同样是第一,她拍出来就像是那种熬夜过度虚弱劳累的刻苦人设,而他就是毫不费力的天选之子,真是气死人,姜卷心想,下次拍照片的时候得提前通知让方野打扮得邋遢一点。 下午吃饭回来,林佳佳看见姜卷又在做作业,兴奋地打断她,“姜卷,刚我经过底下看见有几个人正在看光荣榜,然后一个女生指着你的照片说‘这个女孩子长得好乖呀’,然后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大家都在夸你好看呢。”姜卷睁大了双眼,唇边勾起浅浅的笑意,“真的?”林佳佳郑重其事地点头,姜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笑。 晚上经过鹏程楼门口,又看见方野,他好像在等人一样,姜卷上去问:“嗨,你等谁呢?”方野说:“哦,没等谁,我丢了个东西。”他说着低下头四处探寻,姜卷说:“什么?要不要我也帮你找找?”“不用了,就是个小东西,反正也没什么用。”他说着蹲下去,一边系鞋带,一边低着头抱怨,“这双鞋的鞋带不知道怎么回事 分卷阅读111 ,就特别容易开。” 两个人一起出校门,在分开之前有一小段同行的路,两个人各自讲起最近班里发生的趣事,姜卷说:“我们这个班主任可有意思了,之前他上课的时候听见隔壁班教室老师讲课的声音特别大,盖住了他的声音,然后他就直接吼起来了,就跟比赛唱山歌似的,一浪更比一浪强,结果过了一会儿那个老师人家直接开了‘小蜜蜂’,班主任一败涂地,大家在底下都快笑死了,后来你知道吗,第二天,我们班主任直接拿了个话筒来教室上课。” 方野跟着笑,“我们班前几天也发生了一件特别逗的事儿,新来的一群实习老师,坐在过道边听课,结果上课前班长一喊起立,最前边的那个女老师噌地站起来鞠躬大喊一声‘老师好’,把大家都逗笑了。”姜卷被方野话中的“我们班”三个字搞得心有戚戚,一下觉得自己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但是很快她被方野后面的故事给逗笑了,笑说:“这位老师估计是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转换。” 方野点点头,“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咱们的那位英语老师为什么在室内都带着帽子吗?”姜卷摇头,方野神秘兮兮地凑近她的耳朵,“英语老师是秃顶。”姜卷“噗哧”一笑,“你怎么知道的?”方野说:“今天早上他来上课,全身沾满了土,手和下巴都擦破皮了,一来就骂那些占用了自行车道的人没素质,足足骂了半节课。” 姜卷笑说:“用英语骂的?”方野哈哈大笑,“当然不是,不过这可是英语老师第一次在课堂上用中文说话,大家都说见到奇迹了。”姜卷忙点头表示赞同,这位英语老师的课堂难度对她这种学哑巴英语的人来说,从来都是地狱难度。方野笑完又说:“不过还有一个奇迹,那就是英语老师竟然没戴帽子,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的‘地中海’。”方野刨刨自己的脑袋,“那叫一个锃亮!”姜卷被他逗得直乐,又听方野开口:“最搞笑的是,英语老师骂了半节课,一摸自己的脑袋,才想起帽子丢了,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大家都憋着气不敢笑,一直到他出门,全班才笑出声。” 姜卷笑了两声,说:“这摔得不清啊,帽子都摔掉了,有点可怜,那么大岁数了。”方野说:“是啊,除了口音像英国,秃头像英国,绅士气质也蛮英国的。”姜卷乜方野一眼,“你还开人家的玩笑。”方野咂了两下嘴,“玩笑归玩笑,我可是一上课就悄悄递了纸巾上讲台。”姜卷放心地笑起来,“你可真好。”方野骄傲地说:“那是。”说完,他神情黯淡地低下头小声嘟哝了一句:“天底下就你不知道我的好。” 走到岔路口,两个人要分开,方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来拽住姜卷,“你读的书多,给我开个书单吧?”姜卷说:“现在?”方野点头:“嗯,你说,我听。” 姜卷也不急着回家,就站在路灯下说出一本又一本的书名,“《史记》、《文心雕龙》、《中国历代政治得失》、《额尔古纳河右岸》、《半生缘》……”越到后面语速越快,声音急促如雨点。 方野笑着打断她,“停停停,够了够了,够我读的了。” 姜卷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读得很杂,从茅盾文学奖的书目到母猪的产后护理手册,你临时问,我也就随便一说,不成体系,如果你再需要,等我回去好好归纳一下吧。” 过了几天,再见到方野的时候,是去吃下午饭,两个人在食堂碰见了,姜卷在吃酸辣粉,方野端着一碗杂酱面走过来坐她对面,“我发现你给我介绍的书好多都是文学类的。”姜卷说:“我一个文科生,当然读文学类比较多。”方野说:“那个《半生缘》我看了,没意思,格局太小,有点矫情,女生不应该读太多情情爱爱的东西,容易加重不切实际的幻想。” 听见自己的女神张爱玲被贬低,姜卷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横冲直撞地开炮:“你说张爱玲的格局太小,请问你的格局又是什么?你认为爱不值得作为主题?个体不值得书写?而且什么叫作‘女生容易加重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么阴阳怪气,你是在说我吗?你觉得我哪一个幻想不切实际了,说出来,让我纠正纠正?好心给你书单,到头来我还遭批判,你可真好意思你。” 听着姜卷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留情面的一连串的语言攻击,方野气急败坏,极力地克制自己,冷冷说道:“我只不过是表达了自己的一点意见,你为什么就攻击性这么强呢?你能不能提升一下自己的情绪控制能力,连话都听不懂,真是够笨的。”同一张餐桌上的同学对两人的争吵视若罔闻,只顾埋头吃饭,大气也不敢喘。方野一口气说完才发现姜卷脸色的不对劲,大概是连自己也觉出自己话中的不妥,所以僵硬地勾了勾嘴角,眼睛四处乱瞟。 可惜,晚了。 姜卷最讨厌听见别人说她笨,可是自她认识他以来,不知道被他说过多少次,有时候算错一道特别简单的题,都能让他笑上三天,当她向他请教问题的时候,他在开头或者末尾总要加上一句“你笨死了。”所以后来她几乎就没再问过他题,做完的作业和发下来的卷子,也紧紧地捂在怀里,怕他看见。可是现在就连在她最擅长的领域 分卷阅读112 ,他也要嘲笑她,指点她,好像她自己在智力上永远低人一等似的。 姜卷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眼泪汪汪地道:“我现在也是第一了,你凭什么骂我?” “这是‘骂’吗?你未免也太敏感了吧。” 姜卷扬着下巴反问:“不是骂,是什么?” “连开个玩笑都不行吗?” “开玩笑?开玩笑是使人开心的,可是你所谓的玩笑让我伤心了,这就是霸凌。” “偶像剧里面人家江直树就把袁湘琴叫‘笨蛋’,也没见袁湘琴这么大动肝火,叫一声‘笨蛋’就是侮辱吗?难道就不能是表达爱意吗?” 姜卷放下筷子,“第一,就算你是江直树,我可不是袁湘琴,第二,我始终认为,爱意不应该用贬低的词语来表达。”姜卷说完端起碗,头也不回地走了。 谜语 这次吵架后,姜卷和方野再未说过话。 虽然现在新学期,十六班已经和普通班搬到了同一栋楼的同一楼层,只是一个在最左,一个在最右,姜卷为了避开与方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每天特意走最靠近自己班的左边的小楼梯,可能方野也是这样想,选了十六班紧挨着的右侧窄楼梯,两个人都很自觉地避开了楼层中间,日子一长,竟然也走成了习惯。 直到五月的一天,姜卷沐着晨曦去上学,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晚春时节,早上的阳光都像花瓣一样轻柔,姜卷走在干净整洁的马路上,心里像一汪江水那样波光粼粼,又有静谧的欢喜,她的肩上斜挎着妈妈给自己新买的帆布挎包,那包上挂着一个粉色的兔子玩偶,随着姜卷轻盈的脚步上下跃动。姜卷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新班级,因为稳定地保持着第一名的位置,因此初中时那种对于生活的把控感又回来了,她开始每天期待上学。 正当她穿过最后一个红绿灯走得快飞起来的时候,忽然,肩上一紧,她本能地抓住书包,但是,这道突如其来的力量显然远在她之上,姜卷看清此人的面目,大脑停滞了一秒钟,身上一轻,书包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她看着那个蹬着自行车,脖子上挂着刚抢到的粉色挎包的正在疯狂逃窜的家伙,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跳起来大喊:“方野,你给我等着!” 自行车上的方野早就蹬得没影了。 姜卷跟在后面边骂边跑,踩过嫩绿的芳草,穿过盛放的花丛,经过河流一样的人群和街道,跑过天梯一样的小径和楼梯,最后终于气喘吁吁地停在高二十六班门口,叉着腰喊:“方野,我的书包呢?赶快给我拿出来,你个飞车夺包的狗贼!” 教室里早到的背书的同学听见了,从书里抬起一张张睡眼惺忪的脸,好奇地向门外张望,被人这么一看,还是自己相处过一年的老同学,姜卷的脸“唰”就红了,她生硬地扯开嘴角,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嗨~好久不见!”脸上笑嘻嘻,心里已经把方野踩成泥,“麻烦你能帮我叫方野同学出来一下吗?” 门口的同学转向方野,“方野,姜卷找你!”姜卷客气地笑了一下,心里嘀咕,咦,这么长时间了,难得这些同学还记得我的名字,这样想着,就听见帮忙叫人的这位和旁边的同学交头接耳,“姜卷和之前怎么不太一样了。”姜卷思忖,看来自己温柔文静的样子还真是深入人心呀。方野大步流星从门口出来,扒着门框像一只巨大的蜥蜴,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你找我干嘛?” “明知故问!”姜卷伸出手,不耐烦地别开脸,“给我。” 方野嘻嘻哈哈打岔,“什么?” “我的包!” 方野敛下长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样,我给你出个谜语,你猜对了,我就把包给你。”说完,他挑衅一般地微笑着看着她。 姜卷看见方野吊儿郎当的笑脸,突然觉得特别生气,她转身就走,“算了,包我不要了,你留着用吧,粉红色挺配你的。” 方野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匆忙跟上来,乖乖地把包的背带套到姜卷脖子上,又为她整理好校服衣领,站在旁边低眉顺眼,声音也放得可怜兮兮,“我把谜语写到纸条上,放进了书包里,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就看一眼,行不行?”姜卷冷着脸不说话,方野眼神贼溜溜地试探,声音里却有一股无所谓的派头,“不想看直接扔掉也行,反正那个谜语我估计一般人也猜不出来。” 姜卷知道这家伙是故意使用激将法呢,但是方野的话还是激起了她该死的胜负欲,于是,她扭了扭上半身,将挎包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角度,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死活不想说再见,于是冷漠地吐出三个字:“我走了。” 方野忙低头应声,殷勤地答一句:“哎~”那样子活像个目送主子离去的小公公。 姜卷一回到座位上,迫不及待地就把书包里的东西倒了个底朝天,那样子活像一个贪财的人被告知鱼腹中藏有珍宝之后正在急切而颤抖地将鱼开膛破肚。最后,姜卷在自己昨天带回去的五三里,翻到了那个神秘的小纸条,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一句 分卷阅读113 话:“一堵墙对另一堵墙说了什么?” 姜卷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迫切地等待天黑,只是这一天的晚自习却好像怎么也等不来,就像古早武侠剧里不到大结局就见不到真容的黑衣人,好不容易听见了救命的下课铃,结果班主任突然从天而降,并随上关上了通往最后希望的大门,他站在讲台上,一开口就给了全班一个下马威,“人家都说‘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我是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了你们这群猪!”全班憋笑,班主任一看气氛不对,转身在黑板上砸下“恬不知耻”四个大字,大家更艰难地憋笑。 然后接下来的二十分钟,班主任从班风讲到学习,从室内卫生说到班级纪律,从晨读事宜讲到晚自习,讲完男生讲女生,训完班长训值日生,如果此刻教室里钻进一只猫,相信它也必将受到班主任贯耳魔音的教育。 姜卷心急如焚地度过了二十分钟,班主任前脚出门,她就提上早已收拾完备的书包蹿出门外,直奔走廊的最右端而去,她经过方野教室,趴在门口看了一眼,人已经走光了,只有稀稀拉拉几个留在教室自习的寄宿生,方野并不在内,姜卷直奔墙角而去,只见墙角的小楼梯一片黑暗,半个人影都没有。姜卷心下怅然若失,“他想必是早已走了。” 此刻楼道的另一端,一位少年正靠在楼梯间的墙角,眉头紧蹙,焦急地向外张望,二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见到那个令他思之若狂的身影,方野大失所望,掐着自己的手,自嘲地笑道:“早该知道如此。” * * * 几天后的中午,姜卷早早地去了学校,因为在后门的报刊亭买了一本杂志,所以她经过小操场,阳光热烈灼目,天空瓦蓝,万里无云,少年们光着膀子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感觉人群里有人看自己,不知道是谁吹了一声尖啸的口哨,姜卷很害羞,埋下头走得更快了些,突然,越过栏杆,一件巨大的校服外套罩在了她的头顶,眼前一片黑暗,耳边传来热烈的哄笑声,姜卷一把扯掉罩在头顶的衣服,大喊一声,“谁!是谁扔的,给我出来!” 这时候,从人群里走出一位少年,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夺目,他眉眼傲气逼人,脸上挂着不羁的笑意,“怎么了?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姜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年一步步走近,“方野?”姜卷惊讶地笑问:“你怎么打起篮球来了?你不是嫌脏不打球的吗?” 方野抬抬手臂,展示自己胳膊上的肌肉,“夏天快到了,是时候展示我傲人的身姿了。” 姜卷被他的话逗得直笑,她仰着头看他,觉得脖子有些酸痛,被灼人的日光绕得有些发晕,她一手撑在额头上遮挡着阳光,眯着眼问方野,“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方野笑着低头看她,“是你变矮了。” 姜卷不满地嘟起嘴,“才不是!”其实她很想解释其实她那天已经按照谜语的暗示如约以赴,只是由于不可抗力才与他错过,并非她本意,刚要开口,空中又飞来一张大皮,只是刚要落到姜卷头上的时候,被方野长臂一伸给截了胡。 那个扔衣服的男生姜卷认得,是十六班的男生,话里的对象明明指向姜卷,但男生却只对着方野笑,“让姜卷同学也帮我拿一下衣服啊,难不成就只能给你一个人拿?”他的话刚说完,陆续就有其他男生嬉笑着把外套像印度飞饼一样甩过来,姜卷本能地躲避,方野自然地挡在她的身前,一一接住,向对面那群凑热闹的人喊:“够了啊,不要得寸进尺!你们那臭气哄哄的衣服,想把我同桌熏死吗?” 对面响起震耳欲聋的大笑声,方野转过身对红着脸的姜卷说:“帮我把衣服拿回去吧,先放你那儿,操场上灰多,我怕脏,等我体育课下了过来取。” 姜卷笑道:“原来你这节课是体育啊。”方野点点头,“嗯。”姜卷说:“好嘞,你到时候一定过来啊,过时不候,你来迟了我就把你这衣服拿回去给我家咪咪垫猫窝啦。” 方野说:“没问题。” 可是,这次是方野食言了,姜卷一直等到晚自习下,都没等到方野。 中途倒是看到了贾一尺,她还准备主动打个招呼,那事儿嘛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当时贾一尺也算不得故意,虽然想起来还很难直视,只可惜贾一尺一看见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飞快地跑走了,只在转角处留下一个高大而仓惶的背影,姜卷心里好笑,屁大点事,也值得这样?实际上,姜卷不知道,就是这屁大点事,困扰了贾一尺整个青春,后来过了这次,她就再没见过贾一尺。 姜卷抱着方野的外套坐等右等不见人影,她最后决定主动给他送过去,顺便解释一下之前违约错过的事情,结果,姜卷还没走到十六班的门口,就看见一个披散着金黄色长发的细腰长腿的女生挽着方野的胳膊往外走,女生脸上的笑容就像水莲花一样,有一种不胜凉风的娇羞,方野低头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关切,身上还挎着一个精致的粉色皮质背包。姜卷一看就知道,包是这个女生的。 姜卷抱着方野的校服,呆 分卷阅读114 呆地站在原地,心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了。她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有怀里的蓝色外套散发出的缕缕清香萦绕在鼻尖,姜卷突然想起了那年教学楼门口盛放的丁香,“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后来她才知道,丁香确实是方野初中学校的校花。 死心 第二天早读时分,一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高二(2)班门口,瞬间吸引了众多目光,金黄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女生的大眼睛弯成美好的弧度,声音甜美,“你好,同学,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姜卷吗?”美女的求助总是更容易得到回应,一时,教室里响起了好几道喊“姜卷”的声音。 姜卷正沉迷于背书,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抬起头就对上一张容光焕发的笑脸,那女生勾勾手指,姜卷立刻认出了她,对于她来的意图,她心里已经明了,提着方野的衣服就往门口走去,还没等女生开口,姜卷就把衣服递过去,“给。”女生脸上一惊,随即接过衣服笑道:“方野的衣服昨天麻烦你顺道拿回来了,他今天有事请假了,让我过来取一下。”说完,她向姜卷身后的教室里面打量几眼,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幸亏文科班离理尖班离得不远。” 姜卷笑了笑,“没事儿,反正你们艺术生时间比较充裕。” 女生敛了笑意,“为了方野的事,打扰你了。”女生说完,不给姜卷答话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去。 姜卷心里暗自发笑,有关这个女生的来龙去脉她都已经知道。昨天晚上她亲眼看着方野把女生从右侧的小楼梯背下去,那时,她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紧紧地挽着他的脖子,脸上的笑容梦幻而娇俏,白皙的皮肤泛上一层淡淡的粉红,像是覆盖了一层粉色的泡沫。姜卷本想着夜深露重,怕方野路上寒凉,准备上去把外套还给他,还了就走,可是下一秒她就看见女生附在方野耳边说了什么,方野笑得眉眼温柔,少女像猫一样将脸轻轻地贴上方野的脊背,她忽然不忍心上去打扰这美好的一幕。 姜卷转头就走,正好碰上刚从卫生间出来的郑诗雯,郑诗雯一见她,立马跳起来搂住她肩膀,笑着说:“好久都没见到你了。”姜卷拉上郑诗雯的手,“是啊,你也不来找我玩。”郑诗雯“嗐”了一声,愁眉苦脸地说:“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压力好大,老杜把座位改成按照考试成绩分了,从第一名开始可以先选座位,像我这种拉后腿的已经坐了大半年倒数第二排了。” 姜卷转头就走,正好碰上刚从卫生间出来的郑诗雯,郑诗雯一见她,立马跳起来搂住她肩膀,笑着说:“好久都没见到你了。”姜卷拉上郑诗雯的手,“是啊,你也不来找我玩。”郑诗雯“嗐”了一声,愁眉苦脸地说:“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压力好大,老杜把座位改成按照考试成绩分了,从第一名开始可以先选座位,像我这种拉后腿的已经坐了大半年倒数第二排了。” 姜卷惊讶地“啊”了一声,“那好惨啊,幸亏我不在十六班了,要不我估计我得坐倒数第一排去。”郑诗雯夸张地“哈哈”笑了两声,“那不至于,你一直都比我强多了。”姜卷看向郑诗雯,“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不喜欢数学和物理,为什么还一定要学理科呢?”郑诗雯皱起眉头,低下头扣手指,“我也犹豫过,可是,我不想离开赵博宇。”姜卷惊讶地问:“就因为这个?”郑诗雯忙回答:“他也说过,会帮我补课的。” 姜卷又问她,“那你现在和赵博宇不是同桌了?”郑诗雯脸上浮现出一抹害羞的神色,抿了抿嘴,“还是。”姜卷怔忡了片刻,这个赵博宇虽然偏科,但总成绩一向名列前茅,选了理科后更应该如鱼得水才是啊,怎么会坐倒数位置呢,姜卷这样想着,突然看见郑诗雯脸上可疑的红云,立刻明白了,遂笑出了声,“那这个赵博宇还有点担当啊,你俩干脆在一起得了,看得我们这些吃瓜群众都急死了。” 郑诗雯瞬间脸红成一片,拉着姜卷的手捏得紧紧的,她低下头小声说道:“在一起了。”姜卷忙问,“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就前两周。”姜卷笑着说:“谁先表白的?”郑诗雯低下头,傻笑着说:“当然是他了。”姜卷笑起来,“这就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郑诗雯“哎呀”一声,甩了甩姜卷的胳膊,“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姜卷笑出了声,这个郑诗雯,人家赵博宇明明能选择第一二排的位置,偏偏每次都陪她坐教室最后面,只怕,连班主任都看出了端倪,现在她竟然还怕人知道。她捏了捏郑诗雯的手,“好好好,我不说,你和赵博宇谈恋爱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谁也不知。”郑诗雯高兴地一下子蹦下三节楼梯。 两个人走到快大门口的位置,郑诗雯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姜卷,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姜卷说:“先听好消息吧。”郑诗雯停下来,嘟囔道:“喂,你怎么不按照剧本来,人家一般都是要先听坏消息的。” 姜卷笑着说:“我这个人,既不怕坏 分卷阅读115 消息的坏,也能承受好消息的好,再说了,先听好消息,还能痛快地高兴一场,免得让好消息变成了坏消息的备胎和安慰剂,那对坏消息多不公平啊。” 郑诗雯听蒙了,“不愧是文科生啊,就是不一样,哪儿都能说出一番大道理来。”姜卷催促她:“哎呀,你就快点说吧,到底什么好消息。” 郑诗雯说:“好消息就是董姝谈恋爱了,对象不是方野。”姜卷一头雾水,这哪儿跟哪儿啊,董姝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谈恋爱,她反倒要替她担心呢,脑海中浮现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不知道谁才能配得上她,她倒要替她不值了。姜卷拍了拍郑诗雯的肩膀,“这算什么好消息啊。” 郑诗雯一脸你不懂的神态,“你不知道,以前高一的时候,大家都在背后底猜和方野最般配的人究竟是你还是董姝,那时候押董姝的人好多,把我都快气死了,幸好,你走后,他俩也没搞到一起去,我一直帮你盯着呢,这个方野还是挺守男德的。”姜卷被郑诗雯逗得直笑,她郑重地握住郑诗雯的手,以一种革命同志的语气慰问道:“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坏消息是什么?” 郑诗雯立刻换上一副紧张的姿态,“坏消息是走了一个董姝,又来了一个赵明明。”姜卷立刻把“赵明明”这个名字和刚才方野背上的那个女人匹配起来,她笑着说:“这个赵明明是不是还挺漂亮的?”郑诗雯点头如捣蒜,“你怎么知道的?”姜卷笑道:“能让你将其威胁程度和董姝并列,可想而知。” 郑诗雯掐姜卷一下,“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赵明明初中就和方野认识,她是校花,一直在追方野,全校皆知,方野考到了一中,赵明明没考上,进了二中学艺术,死心不改,一直虎视眈眈,奈何家里关系硬,今年终于给办进一中借读了。姜卷,你再不加把劲,这个坏女人都快把方野给抢走了!”姜卷在心里补充道,不是快抢走了,是已经抢走了,不过也不能说是抢走,应该说是情投意合双宿双飞,就比如她刚才看见的“猪八戒背媳妇”的名场面,那可不是代表明目张胆地官宣了吗。 本来以为会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其实也没那么难过,尤其是在和郑诗雯说了这么多以后,她好像早已平淡地接受了这种结局,所有暗恋过的人都应该知道,暗恋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生活中的事不像小说,必然有一个起承转合,最大的变故也可能在最平凡的一天发生,当结局突然敲门,作为一个总是在心灵的舞台上出演独角戏的人,连歇斯底里的资格都没有,你只能装作平静地演下去。 可是姜卷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平静。 她想,或许自己一直都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喜欢方野吧,那时候刚从乡下的中学进入市里的尖子班,她性格孤僻,茕茕孑立,上课沉默寡言,下课形单影只,方野在最孤独的时光里给予过自己最多的善意,让她在这个陌生的集体里有了一丝丝的归属感,他的温柔就像阳光一样,又多又免费,这才是她贪恋的理由。 要是再说别的,那就是慕强心理,他长得好看,学习又好,而她,卑微得像沾到袖子上马上就会被人掸掉的灰尘,她记得刚到这个班的自己,一头卷毛,皮肤黑,穿得土,口音浓重,普通话都讲不好,别人围在一起玩笑,她一句也接不上,偶尔冷不丁说上一句,也会瞬间冷场,久而久之,她一走近别人的圈子,大家就立刻停止说笑,当然,或许也是她太过敏感。可是当她这团微尘沾到方野的袖子上时,他没有马上将她掸掉,反而掉转袖口,把灰尘放在太阳下,看它们在光线里跳舞。 现在她找到了自己喜欢的方向,确定了要为之奋斗的目标,命运让她丢失的城池,她在一寸寸地自己找回来,她想,自己现在已经不再需要借助来自方野的那份光源,她找到了自己的光。 在学校门口分别前,姜卷拉住郑诗雯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个不算坏消息。” * * * 这几天早上,老是能听到隔壁姜长生的房间里传来的起床铃声,那是南征北战的《我的天空》,每天在迷蒙的黑暗中听见一次“再见我的爱”,她就后悔一次自己把这首最爱的歌介绍给哥哥,就像曾经把最爱的书介绍给方野,原来,心底中意的东西都是不能为人所分享的,不生痴,则生怨。 姜卷去学校把闹铃的事跟林佳佳说了,林佳佳表示非常理解,据她所说,自从她把自己早上的闹钟铃声设置成暗恋对象宋礼的声音后,好像就没有那么迷恋宋礼了,说到这儿,林佳佳目露凶光,咬着牙恨恨地说:“甚至还有咬死他的冲动!” 或许,摧毁一个高中生最深沉的爱意,只需要将其所爱的声音设置成起床闹钟。 姜长生马上就要高考了,家里每天中午做三个菜,荤素搭配,姜卷跟着沾光,只是因为姜长生水肿得厉害,之前又有过胸水,为了避免钠水潴留,所以杜兰在做饭时特别注意盐的分量,家里几乎是吃白饭,清汤寡水的,幸亏杜兰手艺好,姜卷长期跟着吃,也就习惯了。 还有,自从哥哥患了红斑狼疮这个病后,从小到大的香菜重度爱好者姜卷 分卷阅读116 就把香菜给戒了,因为香菜芹菜韭菜这类容易引起光过敏的食物,可能会加重狼疮患者的光过敏,导致面部红斑皮损增加,姜卷说起这类术语,甚至比患者本人姜长生还要头头是道,姜卷想起小时候和哥哥拌嘴,她最爱香菜的味道,就说:“我以后要是有钱了,就把香菜的种子洒到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能沐浴在香菜的香气中。”一向视香菜为宿敌的姜长生乜着眼说:“我以后要是有钱了,就把地球上所有的香菜铲除得干干净净,让香菜的臭味从此灭绝在这个星球上。”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姜卷打不过姜长生,急得哇哇大哭,直到姜文桥过来把哥哥姜长生给打了一顿,姜卷才咬着手指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姜文桥以前爱喝酒,自从姜长生得了这个病后,就没再见他喝过酒了。 慢性疾病就像一个生长在潮湿山谷里的半枯的树桩,把一家人都变成了蘑菇,除了沐浴阳光和雨露,所有的生活都必须牢牢地攀附在上面。 高考前压力太大,全家都担心姜长生的病发,不过或许是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一直到高考前三天的假期,姜长生的身体状况都很平稳。 他甚至还有精力和陈洋利用这三天时间坐遍了全城的公交,从每一条线路的始发站坐到终点站,经过医院、学校和菜市场,看尽街道两边绿油油的行道树和熙攘的人群,以及郊区广阔的麦田和翻涌的大河。 陈洋兴奋地和姜卷说,即使是同一辆公交,晨光中的公交和夜色里的公交也毫不相像,即使是同一条路线,盛午的大街和日暮的大街也完全不一样。 姜卷说:“你真浪漫。”陈洋笑着说:“这是姜长生的浪漫。” 后来,这个浪漫的姜长生考得很好,他去了川大,学了临床医学。上大学的第一年,他放假回家,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屠呦呦团队宣布青蒿素在治疗红斑狼疮等适应症方面取得了新进展,已经投入临床实验。” 全家都对“红斑狼疮”四个字耳闻能详,只是对于这种免疫系统的疾病束手无策,此刻乍一听到这样的话,就像大雾中久泊在海上的航船突然看见了灯塔,一时又惊又喜,只不过好消息也是需要时间去消化的,就在这悲喜交替之间,沉默声势浩大地铺开。 寂静之中,杜兰突然开口:“屠呦呦是谁?” 姜文桥看姜卷,姜卷看姜长生,姜长生看杜兰,杜兰把每个人都看一眼,片刻后,大家都笑起来。 复读 时间的脉络一到高三,就变得面目模糊起来,每天第一节课下的课间,桌子上总是睡倒一片,姜卷有时候也跟着小眯一会儿,只是在趴下的那一个瞬间,总想起方野,从前她和方野做同桌的时候,午间这样休息,他总把脸侧向她,眼睛故意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得人,姜卷就提笔在他手背上画字,方野也不恼,照样笑眯眯地看着她,姜卷气鼓鼓地“哼”一声,脸朝向窗户外边去了,方野在后面嗤嗤地笑。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大概很好吧,总能在光荣榜上看到他,听说他现在在搞竞赛了,不过以他的成绩,裸分进入清华北大也没什么问题,姜卷闭上眼睛,好像看见北大中文系在一片金色的朦胧中与她遥遥相望。 就在她把自己最爱的乐队的歌设置成早起的闹钟铃声,并且已经反感到即将去刺杀这支乐队的时候,高考终于来了。 姜卷在市里上学,属于异地高考,她必须得回县城参加考试,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或许是时运不济,姜卷去的当天就感冒了,晚上一直发低烧,姜文桥忙前忙后,也跟着一夜没睡,姜卷第二天在考场上晕晕沉沉的,撑着劲考完了全程,语文考完出来就哭了,中午吃了点药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下午勉强把数学考过,一出考场姜文桥就拉着她去诊所输液,体温倒是降下来了,只是还是咳得厉害,鼻涕眼泪流个不停。 后面的文综考完,姜卷彻底病倒了,在病床上流着眼泪说要复读,杜兰在旁边流眼泪,“什么时候病不好,偏偏这个时候病!”跛着脚在地上踱来踱去,三天说了五次“命不好”,姜文桥在旁边唉声叹气,叹息比汗湿得更快。 成绩出来以后,果然与平时的测验成绩相差甚远,一个只能上末流211的分数,姜文桥劝她接受,姜卷坚持复读,杜兰骂姜卷说:“复读了再考不上你就别上学了,直接准备嫁人吧。”姜卷咬着牙,眼泪在脸上簌簌滑落,“这次考不上,我就去死。”把姜文桥和杜兰吓了一跳,从此以后谁也不敢再提劝姜卷去上学的事。 一整个夏天姜卷都在菜市场帮忙,沉默寡言,一语不发,杜兰以前不舍得让她搬重物,现在却都甩给她,碰见市场里的熟人来问大学的去向,杜兰阴沉着脸像祥林嫂一样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把故事从头讲到尾,姜卷在旁边埋头干活,对上旁人投来的同情的眼光,她也只是略微笑笑而已。家里的亲戚打来电话问:“清华还是北大?”姜文桥顾左右而言他,一味地打哈哈,姜卷听见了,在旁边吼一声“复读”,对面就沉默了。 这些都不 分卷阅读117 算什么,最难过的是听见自己的同学朋友,一个个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学,陈洋为了追随姜长生的脚步,也去了川大,自己的梦想院校北大中文系被王灵斩获囊中,赵博宇通过竞赛被保送到北大数学系,郑诗雯考上了北京外国语大学,高帆上了北京理工,陈迪去了中山大学,至于方野,她早就知道,他被保送到清华的物理专业,那个为了方野追来一中借读的赵明明,也考上了央美,两人在一个城市,这下可以长久地在一起了。 只有一个人令姜卷最大跌眼镜,那就是董姝,她一直以为董姝一定会去清华北大,结果高考成绩出来她只够上人大,整个年级的老师和同学都在用董姝做反面教材,说她是恃才自傲,沉迷情爱,自毁前途,很多人把锅踢到那个和董姝恋爱的学弟身上,大家都在骂他拖了董姝的后腿,学校也试图用董姝的例子劝诫大家不要早恋,结果引出来一堆质疑,引用的就是赵明明和方野的事迹,这个赵明明,虽然走的是艺术生路线,但是文化课成绩一直平平无奇,可是为了追方野,她最后竟然能考到一本线,也算爱情的力量了,当然,剩下的同学不接受这种劝诫的理由是,人大也不是想上就能上的,对于有些人来说,那只是备选项,可是对于另外的人来说,那就是遥遥不可及的梦想了,由此可见,人类的悲喜本来并不相通。 姜卷懒得去听那些流言蜚语,她在心里为董姝的失误而感到可惜,像她那么骄傲的人,遇到这样不如人意的结果一定很难过吧,何况她的爸爸对她又是那么严格。 出乎她意料的是,没多久,她竟然收到了来自董姝的好友申请,她是老同学里面第一个想起来安慰她这个失意之人的,姜卷心里仿佛有暖流经过。两个人在手机上聊天,她问董姝怎么没通过竞赛保送,否则就可以避免这种潜在的风险了,董姝还跟她开玩笑说:“自从失去了你,方野就杀疯了,在竞赛中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姜卷发了个笑哭的表情,直言不讳地问到董姝关于那个学弟的问题,董姝表示是真的,不过她的高考成绩下降的原因与他无关,那都是别人为小学弟扣的帽子,和从前的史官们把灭国的罪名强加在妃子身上没什么两样。 姜卷表示为董姝感到可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董姝却表示她不后悔,姜卷后来一直记得董姝的话,她说:“我一直是一个想到什么就去做的人,爱情既然降临到我的身上,我就会勇敢地去面对,大家都说秋天的果子不要在夏天去摘,可我觉得有些果子本来就只有一季,如果夏天不摘,到了深秋,恐怕已经变味。我不后悔。” 姜卷汗颜,扪心自问,至情至性到如此程度她做不到,董姝是一头猛禽,在任何一个战场上都是博弈的主将,无论是智力,还是爱情,她所有行动的底色由勇气铸就。而她,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狗,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在人生的舞台上只靠着阿Q式的意淫来达到自洽。 姜卷问自己,如果她能有董姝勇气的一半,是不是现在已经和方野在一起了?如果说恋爱是一场战争,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当了逃兵,而且她还是那种在逃跑之后安慰自己这场战争不重要,还有更重要的战场在等待着我去征服的人,事实上,她只是害怕,为了填补这种害怕,她付出了喋喋不休辗转反侧等更多的自我消耗来应对这种因为缺乏勇气而导致的危机,结果就是,满盘皆输。 她一直在想,她只有变得更好,才能配得上他,以前和他坐同桌,他是第一,她不是,就想着自己也考到第一,或许就不会那么自卑,可是她选了文科也成了第一,她又想,他保送了,只有考上清华北大才有和他在一起的资格,可命运的一个小玩笑,就让她的计划扑了空。事实上,她和方野已经永远地错过了,他终究成了她的过客。 新学期刚开学不久,姜卷就收到和自己坐了两年的的同桌林佳佳发来的照片,照片里的林佳佳烫了卷发,化了妆,依偎在一个满身书卷气的男生旁边,两个人都笑得眉眼弯弯,背景是一树一树的金黄,底下跟了一句话:“我们在一起了!”姜卷看着看着,也跟着笑起来,真好啊,每一个有勇气的女孩都值得被爱。 复读的那个夏天,是姜卷记忆中最闷热最无聊的夏天,看着菜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受着热气像海潮一样一浪一浪地扑到人身上,即使没什么人也要从早坐到晚,这个时候姜卷最害怕的就是黄昏,因为每天一到黄昏,太阳落下人群散去,她就生出一种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荒凉之感,所有人都开始了新生活,只有她被时光遗忘在这充斥着汗味噪音烂菜叶的菜市场的下午。 因为这个夏天菜摊上有姜卷在帮忙,加上自从姜长生上大学,家里的开销比较大,姜文桥决定每天早上帮家里上完货后开着小三轮车去给人搬家挣点外快。姜卷发现,或许是压力比较大,父亲竟然开始抽烟了,有一天,她看见父亲坐在菜市场后门那群等待被人叫去帮工的农民中间,抽着烟,神情颓散,有一个女人上来叫人,他忙把烟掐了,站起来就笑,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按着自己的个头比划了几下,众人都摇头,只有姜文桥上前,和女人说了几句话,女人点点头,姜文桥推上小三轮车跟在后边。b 分卷阅读118 r   父亲的烟盒突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姜卷急忙跑过去把它从地上捡起来,准备还给父亲,她正要上前去,就见父亲的三轮车停了下来,他从一家小店里搬出来一个旧冰箱,吃力地抱到三轮车上去,然后又骑着车进了一家老居民楼,没有电梯,父亲把旧冰箱用绳子捆了绑到脊背上,腰重重地沉了下去,像背了一座小山一样,姜卷看见父亲背起冰箱的那一刻,整个人的衣衫瞬间就被汗湿透了,他吃力地踩着楼梯,一节节地向上爬,像是要把脚印深深地陷入每一寸水泥地里去,女人在后边扶着冰箱,慢慢地,那个佝偻的背影看不见了。姜卷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 那么大一个冰箱,该有多重啊。 姜文桥下楼的时候撑开了满脸的笑纹和女人打招呼,刚把钱填进胸前的口袋里,转身就看见站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姜卷,他怔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姜卷抹了把眼泪,“爸,你别干这个了,扛那么重的东西,等老了又是腰间盘又是肩周炎的,我可不管你。”姜文桥笑了笑,“得,你不管我,我就自己养活自己。”他说着将手里一个二维码的牌子晃了晃。 姜卷问:“这是什么?收款码?”姜文桥笑着说:“哎,俗了吧?这可是文化人的东西。”姜卷拿过来,正反面翻了翻,“爸,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啥呀?” “这个呀,是我们一帮子工人农民合在一起搞的一个草根诗刊的公众号。” 姜卷惊讶道:“你们还写诗呢?”姜文桥笑着说:“咋了?谁规定农民就不能写诗?” 姜卷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你不会是让人关注自己公众号代替出搬运费吧?”姜文桥“嗐”了一声,“你爹我有那么傻吗?我毕竟还是爱钱滴,只不过关注了就少几块钱而已,不耽误挣钱,又能宣传,一举两得。”姜卷笑着说:“爸,你可真是个生意鬼才。”姜文桥地意地捋了捋头发,姜卷觉得这样子很滑稽,正笑着,突然想起方野从前也有这样的动作,看来男人,好像都一个样。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盒在地上捡到的烟,晃了晃,斜乜了老爸一眼,“不要告诉我你抽烟是为了写诗。” 姜文桥飞快地接过烟盒,脸上挤出一个讨好似的笑容,“别告诉你妈。哦,还有这个诗刊的事,也先别和你妈说,否则回去又要骂我不务正业了。” 姜卷点点头,“知道了。” 回去的时候,经过一家花店,姜文桥看见门口的篮子里放着一些特价的玫瑰,上前去挑了几枝,又到旁边的报刊亭买了两张报纸,将特价玫瑰精细地包起来,抱在怀里。一个风尘仆仆黝黑苍老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一束红玫瑰走在街上,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此,一路上引来不少关注的目光,为了减少这种回头率的困扰,快点回家,姜文桥不得不奔跑起来,没想到,更奇怪了。 惹得红绿灯路口的公交车司机都伸出头来看,姜卷站在人群中,看着父亲跑起来的滑稽背影,笑得很大声。 表白 寒假刚放,姜卷趁着休息日的时候去常去的那家书店买复习资料,书店里是木质楼梯,弥散着书墨的清香,让人特别安心。姜卷上楼的时候在楼梯的转角突然迎面走下来一群打扮时尚的男生,姜卷在人群最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笑了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主动缩到角落,背过身对着墙,为别人让路,感觉人群已经远去,她才转过身来,上楼与那个身影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恍惚了一下,突然感觉心跳停止,大脑一片空白,她本能地想喊他的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感觉身后的人已经逐渐远去,她苦笑一声,刚要抬脚再上一截楼梯,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姜卷。” 她停在原地,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长舒一口气,转过身去,故意俯下身用很惊讶的语气朝下面喊道:“方野?” 正在下楼梯的那群人闻声也都停下来,方野停在转角处的一截楼梯上,一只手把着扶手,抬头看她,皱着眉,声音冷漠,“你怎么把头发剪了?不配你。” 复读期间为了专注学习,她把高中三年没有剪过的及腰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自然卷,再加上疏于打理,看上去就像满头的枯藤,她也知道不好看,只是不在乎。 察觉到底下那群男生放肆的打量和暧昧的嘻笑声,还有方野面无表情的凝视,姜卷的心中突然生气一股无名火,好像自己突然被架进片场成了演员,在众人眼中被迫上演一出世俗的好戏,所有人都在观赏她的反应,而她永远也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于是,姜卷怔了片刻,冷笑一声,“关你什么事?”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上了楼,好像刚才绊她的只是一只蚂蚁。 这么长时间没见,他肤色变深了,身体变壮了,看起来更成熟了,只是还是一样地傲慢。姜卷宁愿自己从来没见过方野。 高考完,姜卷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彻底地逆袭,实现自己的人生愿望,她还是没能考到北大中文系,只是初心不改,照旧学了文学,她最终去了那个有秦淮烟雨和法国梧桐 分卷阅读119 的六朝古都。 大一的时候,姜卷利用周末时间,在南京的一家非常有古韵的火锅店打工,她穿着缀有盘扣的小旗袍,在热气缭绕的火锅桌边穿梭,帮客人点菜和上菜。清明节的假期,乍暖还寒时节,天上飘着小雨,寒气从古城的大地深处缓缓攀升,因此,这天来火锅店的人特别多,突然,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那一张脸,眉眼凛然,唇红齿白,正是过去曾无数次入过她梦中的那张,他在人群的最前面向她走来,对她一笑,她的心里轰然若失。 姜卷转过身就走,那些都是他在清华的朋友,她不愿意第一次见面,就让他的朋友们看见自己穿着服务员的衣服在火锅店里打工的样子,她知道劳动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她也知道勤工俭学为自己辛苦挣钱并不比谁更卑微。理性在大脑中迅速铺开,可是情感却是一条漏网之鱼,她依然像五年前那样,面对方野时无法克制地自卑,她只要看一眼他,就马上又变回了那个高一时第一次去方野家不敢进去,躲在电线杆后面暗中观察的小女孩。 中途姜卷被经理指过去给方野那桌加水,姜卷硬着头皮刚一过去,听见几个人在说大三出国交换的事,其中一个人问方野:“剑桥的项目你准备去吗?”方野却抬头看向姜卷,姜卷吓了一跳,瞳孔猛然放大,紧张地看向方野,方野从她手里接过水壶,微笑着说了一句:“我来就好。”其他人笑着附和:“没想到我们的方大神竟然也有如此怜香惜玉的一面。”姜卷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看着方野站起来,挨个把杯子里的水加满,等到她把壶重新交到姜卷的手里,才回答刚才那个男生的问题,“我还没想好,有可能出国,也有可能不出,除非……” 在座的都追问,“除非什么?” 方野笑了笑,“除非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发生了。” 方野旁边的男生喝了口水,笑着说:“对于你这种人来说,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比学业更重要的事。” 方野端起一杯水,在唇边呷了呷,不说话,只是笑。 姜卷全程站在方野身后心跳如擂鼓,见众人开始交谈,她趁机提着水壶默默出去了。 后勤人员的休息室里有一个小窗口,姜卷躲在窗口前看窗外灯红酒绿的夜景,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以为是摸鱼被经理发现了,慌张着转身就要道歉,一回头就对上一张俊脸,方野挡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你说,我们总是碰到,是不是缘分?”姜卷盯着方野的眼睛,冷冷吐出两个字:“孽缘。”每次都在最难堪的时候碰到他,每次见他都像刚从尘埃里顶着一头土钻出来,他湿漉漉的眼睛一看过来,她心里就下一场雨,他自己倒是光风霁月,独留她从头到尾地狼狈,何况他现在应该有那位艺术女神赵明明天长地久的作陪,何必还来看她的笑话。 姜卷说完抬腿就要走,方野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南大大二一直有一个交流项目,和英国牛津大学合作,你知道吗?今年清华同一时间正好有一个剑桥的项目,我也会去,你去吗?” 姜卷听室友说过这个项目,她们已经在做准备了,可是当她从年级群里下载了文件大概地看了一眼后,就死心了,虽然学校和留学基金委承担一部分费用,可是对她来说,剩下的价格依然不菲,光是来回的机票钱说出来就可以惊她父母一跳,哥哥姜长生去了蜀地,水土不服,病情跟着时好时坏,医药费也足够父母操心,她不能再提出过分的要求。 姜卷心里有了决定,迎上方野焦急而殷切的眼神,她微微错过脸,说:“不去。”方野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姜卷心里好笑,难道他看不见她身上的这身制服吗?他不会以为她和那些鸡汤文里边的内容一样出来是为了体验生活的吧?说到底,他们终究还是两个世界的人,方野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感受,因为在他的生活里不存在自卑,自卑两个字对于他来说是被审视的客体,对她而言,却可能是贯穿一生的课题。 她曾经也幻想过方野暗中喜欢自己,一遍遍地咂摸那些时光褶皱里微小的瞬间,每一个校园生活的片段都是青春这条大河的河岸上的一颗鹅卵石,被她的思念和幻想打磨得无比光滑,她以为他待她是特别的,只是在看见他和其他女生旁若无人地说笑,背着爱慕他的漂亮女生下楼,她才知道,他待谁都是一样地温柔周到,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她姜卷,只是因为他在命运的签文之下和代号“姜卷”的人做了同桌,缘起而聚,缘尽而散,仅此而已,何况摆在他们面前的家境的鸿沟如此之巨,是白马也越不过的缝隙。 姜卷重重甩开他的手,侧过脸,“我不去,是因为我不想去。” “是因为不想和我一起去吗?”方野说完突然笑起来,笑容里写满了自嘲。 姜卷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看见方野脸上的漠然,终于还是没有说,她转身离开了。 后来,姜卷辞去了周末火锅店的兼职,安心在学校图书馆勤工俭学。 大二的时候,姜卷的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室友去了牛津大学交流,回来还给她带了风景明信片 分卷阅读120 、红酒和巧克力,室友催促姜卷打开看看,姜卷笑着打开墨绿色的包装盒,看见里面的巧克力愣住了,室友笑着取出一个递给她,“尝尝?”姜卷轻轻一咬,酒精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这是……酒心巧克力?”“怎么样?还喜欢吗?” 姜卷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你在牛津有见过来自清华的男生吗?” 室友立刻摇头,“没有。”姜卷眉头紧锁,那就怪了,这时听见室友坏笑着说:“在剑桥见过。” 姜卷疑惑地看向室友,“剑桥和牛津应该不在一个地方吧,你去干什么?” “我不去就山,自然有山来就我啊,”室友笑了笑,“不对,是就你。” 姜卷说:“什么意思?”室友脸上挂着看穿一切的微笑,“还什么意思,你和那个清华物理系的方野,是不是有故事啊?” 姜卷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也没什么故事,我们是高中同学。” 室友不屑地“切”了一声,“就他长成那种样子,你说你俩没故事,谁信啊?而且普通同学怎么可能有那种眼神?我就不瞒你了,这盒酒心巧克力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姜卷心里一动,红了脸。过了好几天才找到宿舍里没人的空隙,她不知道方野的QQ还在不在用,因为他那边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空间也锁了,幸好她的手机上还保存着高中上植物鉴赏课时方野借着玩笑写给她的电话号码,她曾经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还偷偷用父亲的电话打过好几次,只是从来没有说过话,此刻她拨通这个号码,“嘟嘟”声的电子音在静寂中比往常更强烈,响到第三声的时候竟然接通了,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喂。” 姜卷的心脏快要咬住自己的喉咙,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方野,还是在电话里,“请问你是方野吗?”对方的回答简洁而迅速,“我是。” 姜卷把手机贴近耳边,用有点害羞的声音说:“我是姜卷。” “哦。”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姜卷瞬间气馁下来,她正要问巧克力的事,在脑子里盘旋再三,就听见对面用飞快的语速说道:“我在国外,漫游费很贵的,有什么事你快点说。”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了,哎,这个漫游费不会算到她头上吧,想到这个吓得姜卷想要立刻挂断电话。 方野就像能听见她脑子里的念头似的,真是见鬼了,“放心吧,这钱是算到我头上的,你要是有心报复我,也可以说多一点。”姜卷好像听见电话里方野的声音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喂!你来真的呀。” 姜卷对着手机傻笑,“谢谢你的巧克力。” “好吃吗?我回来再帮你带。就这样,挂了。”俨然是一个无情的说话机器。 姜卷都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时间一晃,大三开学了。白露初寒,秋分既过,桂花清香飘散至整个城市的上空,满树的金黄色细碎颗粒是阳光铸就的流沙,大树是竖起来的深绿色海滩,桂花的香味是浪潮,霸道地袭至人的鼻尖,挤走了糖炒栗子一铲一铲翻滚起来的甜。 这天中午,姜卷突然收到一条来自方野的短信,说他在南京,姜卷忙问具体在哪儿,方野说就在学校门口,姜卷说现在吗,方野说现在。姜卷冲出图书馆,一路上连散开的鞋带都没来得及系,海藻一样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秋天的阳光像穗子一样从云中垂下来,姜卷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沉浸在金黄的香气之中。 她气喘吁吁地停在学校门口,四处张望,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见到方野的身影,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河水一样涌动,一对逆行的情侣置身其中像是洄游的鱼类,大人们背着包行色匆匆,小孩子手里牵着彩色的气球,路口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熊玩偶,正在派发传单,不知道是为了哪家的酬宾活动,他不断走近路人的身旁递上传单,却少有人伸手来接,大多数人摆摆手,或者直接绕路走,姜卷看迷茫地彷徨在街头的大熊,那特制的皮套明明是滑稽憨厚的样貌,却因为无人在意而显得孤独和可怜,她发过传单,知道被人拒绝的心酸,因此特意走上前去,笑着对大熊说:“给我一张吧。” 里面的人明显顿了一下,俯身递给姜卷一页绿色的纸,闷闷地说了声“谢谢”,姜卷踮着脚尖凑过去,笑着告诉大熊发传单的秘诀,“你要站在前方能看见垃圾桶的地方发哦。” 说完她拿着传单走远了,本来是打算装进口袋的,抬起手无意中瞟了一眼,她呆在了原地。 只见绿色的纸上面居中印着两个大字:“情书”,第一句话的开头就让她愣住了,“姜卷同学,你好。我是方野。” 情书(一) 姜卷回头,看见方野汗湿的脑袋嵌在笨拙的大熊身体里,他向她挥动巨大的熊掌,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好像突然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在今天的阳光之下,只存活着方野一个人的笑脸。 她大声喊了一声“方野”,然后弯下腰大笑,直到眼睛里快有眼泪流出来,她赶快直起身,捂上 分卷阅读121 嘴,笑意却从眼睛里跑出来,她试探着走了几步,然后跑起来,直到方野前面几步的地方才停住,仰着亮晶晶的眼睛,叫了一声方野的名字,方野的笑意像海浪一样荡开,他坦然地张开双臂迎接姜卷,姜卷小跑过去把脸贴在他的身上,大熊的身体太大,她环不住,只好跳起来,手臂牢牢地挂在方野的脖子上,看着他的眼睛,“你干嘛?”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方野低头笑着看她,“我表白,向你表白。” 姜卷跳起来一个盖帽把大熊的头套扣下去,遮住了了方野的脑袋,趁机飞快地向学校里面跑了,方野反应过来,连头套都来不及摘,跌跌撞撞地跟在姜卷身后追,“喂,你还没说答应我呢!” “大熊”方野撞到了电线杆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姜卷又好笑又心疼,跑过来,揪着圆溜溜的熊耳朵喊:“你这个笨蛋。” 方野把头套摘下来,露出汗津津的一张脸,傻笑着坐在地上抬头看她,眼睛里像有一片海,他盯了她半天,才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的头发怎么长这么长了?” 姜卷听了他这句话,一下子想起了复读那年在书店楼梯上的那场遇见,回忆起当时的委屈,她的眼睛瞬间红了,“你的头发怎么秃了?” 告白的气氛瞬间被破坏,方野的笑容僵在脸上,忿忿地说:“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姜卷将一绺头发绕到手指上,“人闲长指甲,心闲长头发。大概是现在不怎么学习,不用脑了吧。” 方野明显急了,“那可不行,不能只秃我一个人。” 姜卷看他这样子好玩,踢他一脚就跑,方野在后边气急败坏地喊:“姜卷,你给我等着!” * * * 事实上,姜卷等到的是一盒方野从英国带回来的巧克力。 下午的时候,她当着方野的面吃了一颗,当作给他的奖赏。 一整天,姜卷一直把那封写在绿色信纸上的情书贴身装在口袋里,晚上睡前洗澡刷牙后才拿到台灯底下细细地看,橘黄的灯光下,这张纸就像一汪碧绿的湖水。 “姜卷同学,你好。我是方野。 你大概已经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那是五月的倒数第二天,中考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我第一次碰见你,阳光明媚,无风,无云,长垣一中的校园草木葳蕤,巨树参天。你带的笔没油,我给你借了我的笔,你连声谢谢都没有,我心里觉得你又粗心又没礼貌,不过也只是好看了一点而已,后面我和表妹在长廊说话,又看到了你,我当时就有种直觉,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到十六班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你,老天保佑,我们抽签抽到了同桌,从此以后,我就不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你不知道我偷偷坐过多少次你的位置,靠近你的影子;就因为你说我穿白色和红色顺眼,我再没尝试过其他颜色的衣服;学校里明明每个人穿的都一样,我偏偏觉得你不同;你最爱的绿色,我一直记得。 让我们第一次说话的《世说新语》我收藏了各个版本,我送你的《小王子》不知道你扔没扔。当我发现你的每一次出现都使我生活中的那天与其他日子不同,那一个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我就彻底理解了《小王子》中的一句话:‘正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总而言之,姜卷同学,既然你驯服了我,我现在要求你对你驯服过的一切负责到底。“ 姜卷的脸上浮起微笑,她把纸上的折痕轻轻抹平,又从开头读起,读到第三遍的时候,才发现信纸最底下的印刷花纹上有一行细密的小字,姜卷拿到灯下,眯起眼睛细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 PS:我早就说过我爱你,至于什么时候你自己想。——方野” 姜卷哭笑不得。 突然想起来就在分科前的那个晚上,窗外的深蓝色苍穹翻涌奔流,坐在窗边的他们像置身于蓝色的墨水瓶底,月光是无声流泻的心事,大树看不下去这种无助的羞涩,指示蝉鸣作为声带,把青春的秘密尖着嗓子扯给了整个夏天。 那天的晚自习,他们谈天说地,从童年经历一直说到家族秘事,分享各种以前没机会共历的欢愉和糗事,两个人好像从一口井底探进另一口井底,无限的清凉和玄妙在他们身上滋生。就是那个时候,方野对姜卷说自己小时候在叫爸爸妈妈之前先学会的是“我爱你”,去医院打针,护士把他按着,他一边嚎一边大声喊“我爱你”。她那时作为故事的听众,只觉得他好可爱。 姜卷心里一动,莫非就是这个时候? 夜深了,室友都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借着月光走到楼道尽头的窗户旁,拨通了方野的号码,那边好像刚从睡梦中那醒来,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姜卷看着远处藤萝上挂着的那枚月亮,笑着说:“我突然想起高一时候的晚自习,你跟我讲过的事。” “这么说……你看到最底下我藏起来的那句话了?” 分卷阅读122 姜卷低低地“嗯”了一声。 方野又问:“想起来了吗?” 姜卷说:“想起来了。” 电话里方野的声音清晰起来,估计是褪去了睡意,他放肆地笑起来,“你真的以为我在说话之前先学会的是‘我爱你’?笨蛋,那是我编的,我的人生和每个人一样,都是从叫‘爸爸妈妈’开始,只是我的青春是从‘我爱你’开始。” 姜卷没有立即说话,站在窗边任由皎白的月色水一样地把自己浸透,心里像涌进了一片海。 “这算正式表白吗?” “不算,高一的那个才算。” “小气鬼,表白还让人吃炒冷饭,而且还搞得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明明是你太笨,听不出来弦外之音。不过看在你当时还夸我可爱的份上,也算孺子可教,再跟着我学学就好了。” 姜卷啐了一声,“不要脸。” 这时她听见方野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我想要一个晚安。” “我也爱你。” 姜卷在心脏“砰砰砰”的狂跳声中挂断了电话,整个晚上脑子里都在回放睡前和方野的对话。 情书(二) 第二天下午方野叫姜卷出去吃大排档,姜卷出门前赶紧去洗了个头,这天是阴天,天气有些冷,害怕时间来不及,让他久等,也是急着见他,她的头发只吹了个半干就跑出去了,到了街道上一眼就把他从人群里挑了出来。 她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仰起头笑嘻嘻地看他,方野摸了摸姜卷的发顶,皱起眉头,“头发没干怎么就跑出来了?” 姜卷还在笑,“不碍事,风一吹,一会儿就干了。” 方野拉起姜卷的手,“走!” 她以为他们是直接去吃饭,结果方野拉着她的手进了商场,拿起五颜六色的各种帽子在她头上比划,看见角落里挂着一只墨绿色的针织帽,方野笑道:“这个好,这个暖和,还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姜卷笑得苦涩,“你确定要为我选一顶绿帽子?” 方野的眼珠飞快地转动,像是背后的大脑在拨动算盘上的珠子,他慌张地从旁边捡起一顶红色的贝雷帽,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这个好看。” 方野在出商场的门前认真地把帽子为姜卷戴好,然后牵起她的手,“这样就不冷了吧。” 傍晚的广场上人来人往,有一个卖气球的老爷爷,正顶着气球做成的夸张头箍踽踽独行,他的头顶和手中都绑着大簇的彩色气球,走在阴天灰败的人群里,像是一个飞不起来的梦。 大概是一天下来气球还没卖完,他的背影写满了忧郁,方野看见姜卷忧心忡忡地盯着那些气球,他便拉起姜卷跑到卖气球的人身边,“你头顶的这串气球我都要了。”老人愁苦的眉眼瞬间鲜活起来,仿佛斑驳的泥人一下被上了色。 那一簇大概有七八个,姜卷看向方野,“会不会太多了?” 方野笑着说:“我还嫌不够呢。” “可是你要气球干嘛?” “送你啊。” “可是我要气球干嘛?” “想干嘛干嘛。” 姜卷无语了,心里的高兴却满溢出来。后来,姜卷晚上在大排档排队的时候,把气球送给了队伍中因为饥饿和不耐烦而哭闹不止的小孩,方野说不能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毛病,应该奖励表现良好社会宜人度高的小孩,因此还又去买了楼下老爷爷剩下的气球。 这样一来,大家都特别开心,除了方野的钱包。 姜卷主动要付饭钱,没抢过方野,方野让她下顿付,理由是“我怕你再跑了,得让你欠我点什么。” 姜卷表示:“我什么时候跑过?” 方野说:“衣服你都懒得主动给我送来,竟然让那个赵明明转交给我,你是有多不待见我。” 姜卷假状不知情,“谁是赵明明?” 出乎她意料的是,方野坦坦荡荡地把有关他和赵明明的一切都讲给她听,姜卷才知道,方野从来都没有答应过赵明明,姜卷忙问:“那你下了晚自习背她下楼是怎么回事儿?” “呵,谁刚说不认识赵明明来着?”方野抓住了姜卷的把柄,笑得好不得意。 姜卷才不理他,“你快说!” “那天中午我让你帮我把衣服抱回去,本来是想找个机会再去找你,和你多说两句话,谁知道体育课上打球的时候,篮球飞出去砸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赵明明,她摔了一跤脚就崴了,我要送她去医院她也不肯,下午一直在照顾她,晚上她说走不了路,我就背她下楼梯。”说到这儿,方野怯怯地看一眼坐在对面眼神冷若冰霜的姜卷。 他挠了挠头,声音越来越低,“我一有事就忘了衣服还在你那儿,想着你会给我送过来,结果一直没等见,准备第二天去你那儿拿,谁知道一大清早赵明明就拿给我,还说你让她转交的,你还让她转告我,让我以后不要再打扰你了,你要安心 分卷阅读123 学习。” 姜卷气得拧自己的手,“然后你就信了?” 方野不敢看姜卷,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当时悲痛欲绝,就好像被烧坏了脑子。” 姜卷怒气冲冲地喊方野,“你真是个笨蛋!” 方野说到这儿也有些动气,“这不能怪我嘛,我也是被那个赵明明给骗了,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受伤。” 姜卷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眼神冷酷,就像在讯问嫌疑人,“你怎么发现的?” “她一个崴伤,两周都还没有好,又不肯去医院,这不是摆明了讹人吗?” 姜卷若有所指地笑起来,“你挺有经验呀?” 方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知道你肯定猜出来了,你还记得我被马蜂蛰了的那次吗?”姜卷点点头,“当然。”方野摸了摸后脑勺,“其实我被蛰以后,就当时疼了一会儿,后面早就好了。”姜卷夹了一块清凉的桂花糕喂到嘴里,“所以,你骗取我的关心?”方野喝了一口水,眼神躲闪,中气不足,“本来也有你的一份责任,是你把马蜂一书拍我身上的。” 想起当年方野那个欲言又止跟吞了苍蝇似的表情,姜卷笑得前仰后合。 趁姜卷大笑不止,方野一转攻势,“你别光说我,那次我给你的写着谜语的小纸条,你怎么没来,害我等了半个小时。”方野警惕地看着姜卷,又补充一句,“你可别说你没猜出来。” 姜卷抱歉地笑笑,“那天本来是要去找你的,班主任正好拖堂,二十分钟后我再到你们班门口,人都走完了,我就从你们教室旁边的小楼梯下去了,也没见你人影。” 方野叹了口气,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在你们班附近的小楼梯啊,楼道最左侧的那个墙角。” 姜卷给他倒了杯茶,“造化弄人。” 方野端起一饮而尽,“有情人终成眷属。” 姜卷提出心中埋藏已久的一个疑问:“你之前怎么会来南京?还正好到我打工的那家火锅店,是偶然吗?” 方野看着她的脸,笑了笑,“所有的偶然背后都是必然。” “这么说,你在英国遇见我室友,也是必然喽?” 方野勾唇,“不错。” “你想叫我和你一起出国,可是不了解我囊中羞涩的窘况,反而激怒了我,后面打听到了我室友的行踪,托她带回来当年你过生日时送我的巧克力,如果我没猜错,你还特地向她了解了一下我的一些个人还有家庭的信息吧?” 方野拍手,“聪明。要不我怎么知道我的玫瑰天真地显露出她的刺,是因为她害怕我看见她在哭呢,她是一朵非常骄傲的花。” 姜卷的眼泪掉下来,“你真烦人。” 方野说:“我年轻的时候是个蠢货,什么也不懂,却自以为是,常常惹你生气,请你原谅我。” 姜卷又哭又笑,“我以前过于敏感,总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还有自己最亲最爱的人,现在我知道那是恐惧的表现,我一直都是个胆小鬼,感谢遇到了你,我的青春才没有一直灰暗下去。” 方野说:“你还记得那个植物鉴赏的兴趣课吗?”姜卷笑着点头,“你差点被分去绣花。” 方野说:“当时我一知道要开活动课,就在等你的选择,结果你选得太迟,我打听到消息的时候名额已经满了,然后我就去恐吓咱们组的高帆,他正好报了植物鉴赏,我让他退下来换上我。” “那人家能愿意?” 方野翘起二郎腿,惬意地倒在椅子靠背上,“反正最后他去绣花了。” 姜卷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做到的?” 方野猛地凑到姜卷面前,嬉皮笑脸的样子,“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姜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一瞬间热泪盈眶,原来,她一直都在他人生的规划里。 番外 大学毕业的这个夏天,姜卷和方野回母校长垣一中,路过高一时的教学楼看着曾经靠过的那扇窗户,姜卷感慨良多,窗外的草坪上开满了明黄色的蒲公英花朵,姜卷指着那些开得烂漫的小花,笑着说:“还记得你之前把蒲公英叫菊花的事吗?” 方野俯下身摘了一朵,“当然记得,你说蒲公英的茎能吃,后来我还偷偷尝过,是甜的。” 他说着把花递给姜卷,姜卷不接,“草木有本心,你折它干嘛?” “这叫‘有花堪折直须折’。”方野邪魅一笑,“还是跟你学的。” 姜卷知道他在拿那次打扫小广场时折花被白主任发现的事打趣她,掐了方野的胳膊一下,恨恨地说:“你的记忆力可真好。” 方野紧紧地抓住她作祟的手,两人继续向前走,方野说:“那时候暗恋你,我真的很自卑,害怕你会因为单亲家庭的原因不喜欢我,所以一直没敢跟你提起过。有时候看别人借着和你讨论问题的机会亲近你,我也好想问,可是那些题我都会,好难过。” 姜卷礼貌微笑,“……我很感动。”b 分卷阅读124 r   在校园的操场上散步的时候,看见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生经过,方野突然问:“你还记得高帆吗,他保研到北大了。”姜卷点点头,“那他很厉害啊。”姜卷刚说完就想起来一件事,“咦,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胁迫高帆把植物鉴赏课的名额让给你的?” “不要说那么难听好吗,不是‘胁迫’,是‘交易’。” “什么交易?” “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把名额让给我,我就把他暗恋王灵的事给说出去,公之于众。” 姜卷惊了一跳,“他暗恋王灵?你怎么知道的?” 方野得意地挑眉,“这就叫人脉。” 姜卷说:“怪不得我选文科的时候大家都说我去了肯定是第一,就他在那儿唱衰说‘你赶不上王灵的’,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桩典故啊。” 虽然当时方野马上帮她反击了,但是后来姜卷一想起这句话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如今想来,道理就通了,人海中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也都有可能是某个人心中独一无二的玫瑰,平庸琐碎的日常之中无意露出的一角鲜红,扯开了就是整件心事。 “所以……他选了北京理工然后又保研到北大,是因为王灵吗?” “概率很高,他从幼儿园开始就和王灵是同学,小学初中都是一个班,高中又是一个学校。” “那王灵知道他的心意吗?” “不得而知。”方野摸摸她的头,“你以为谁都像我一样勇敢啊?” 姜卷不服,“那我觉得我也挺勇敢的。” 两个人相视而笑,方野握紧她的手,“所以我们天生一对。” 经过振济楼门前,姜卷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时候分科后要搬东西到新班,你为什么不给我帮忙?” “我害怕送你到新班后,大庭广众之下我哭出声来。” 姜卷跳起来去挼方野的头,“乖。” 姜卷牵着方野的手,一边走一边大力地甩,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赵明明考到央美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方野面不改色,冷漠地说道:“没有,大一的时候她在我宿舍楼下等了一夜,我没理她,听说大二的时候她退学了。” 姜卷冷笑一声,“如果因为一个男人就中断学业,那也太不值得了。” 方野低下头笑着凑近她的脸,“真是一个心狠的女人。” 姜卷掀开他,正色道:“不是开玩笑,我真这么想,如果一个女人能轻而易举地为了所谓爱情就放弃自己的梦想,那说明梦想两个字本身对她来说就是高攀。假如赵明明能在艺术道路上心无旁骛全力以赴,我倒佩服她,连她曾经欺骗过我的事也可以一并原谅。” 方野的脸上浮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她不是你。”他翻起她的手,温柔地放到手心里与自己十指相扣,“前几年她爸在扫黑除恶活动中进了监狱,家族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然后她大二就退学了,从此我再不知道她的下落。” 姜卷沉默半晌,说了句:“世事无常。” 方野把她揽到自己怀里,“幸好你还在这里。” 日常碎片: 一个晚上,姜卷坐在电脑桌前做PPT,她突然想起从前,以一种无比怀念的深情语音娓娓说道:“我一直记得高中阅读课上我放PPT出问题的时候,你上来帮我,还有那次老杜罚我擦黑板,你站出来跟我一起承担,我到现在都特别感谢你,回想起那时的你挺身而出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方野正躺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看,听了姜卷的话,漫不经心地回答:“其实,那个PPT是我动了一点小手脚,放映模式我拷到U盘之前最后改过了,还有那次擦黑板,我课间看见了故意没提醒你,也不让别人擦,就是为了英雄救美,让你感激我。” 姜卷:……“现在分手还来得及吗?” 方野忙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跑去抽屉里翻出结婚证,拍在姜卷面前,“来不及了,你看看,我们的爱情已经被国家机关介入了。” “那又怎样,你不知道还有离婚这个程序吗?” 方野从后背抱住姜卷,“不行,你走了我会哭。”就是这么直接。 可惜姜卷就吃这一套。“哭多长时间?” “好几天。” “没良心!” “好几年?” “太短了。” “一辈子。” “那我再考虑考虑?” * * * 姜卷和方野一起看电影,姜卷指着电影里边的女主角问方野:“你觉得我有桂纶镁漂亮吗?” 方野:“三分之二。” 姜卷心里美滋滋,不愧是理科天才,这么精确,有桂纶镁的三分之二也不错了。这时她听见方野幽幽地补充一句,“桂纶丑。” 姜卷:“滚。” * * * 姜卷晚上做噩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高考的考 分卷阅读125 场上,结果名落孙山,又坐进了复读的教室,姜卷在梦里又喊又叫,连打带踢,方野急忙爬起来,抱住她,“怎么了?” 姜卷拉着哭腔喊道:“我梦见我又回到了高考的考场上。” 方野靠近她耳边,轻轻说了句:“我在清华等你。”倒下去又睡了。 姜卷将这个狂妄的家伙一脚踢下床,“给爷死。” * * * 陈洋的耳朵易过敏,耳坠只能戴金银,姜长生表示要好好挣钱,给老婆买超级多的真金白银。姜卷表示:“我也要。”有了媳妇忘了妹的姜长生说:“让你老公帮你买去。” 姜卷指着陈洋缀满金银的耳朵向方野表示:“老公,我也要。” 方野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乖,割耳朵犯法。” 姜卷一夜背对方野的狗头。隔天早起,她一睁眼就看到床头柜上摆满了各种款式的金银耳夹,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没钱我偷电瓶车养你。” 姜卷拍了拍胸口,幸亏他们有钱。 * * * 姜卷生日这天,看见方野罕见地发了一条朋友圈,那条朋友圈的内容是这样写的:“和老婆一起出门,回头率总是很高,有许多人看我,我知道他们以为我是大款。我笑了。”接下来是空格,分段,“我确实有钱,但别人看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底下配两张图,一张姜卷的他拍,一张他自己的自拍。 图片上PS了四个大字,“颜值夫妇。” 姜卷只恨腾讯没有发明点踩的按钮。 * * * 夜色暧昧,姜卷钻进方野的怀里,对着他的左耳轻吹了一口气:“你知道甜言蜜语为什么要说给左耳听吗?因为左耳离心脏最近。” 方野扳正她的脸,“宝贝,肋骨可能更近一点,或许是肺部也说不定?不行,要不问问你哥吧,他不是学医的吗?” 说完,方野一把推开她,拿起手机给姜长生发微信,“哥,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 * * 姜卷偶然看见一张情侣牵手在飞驰而来的绿皮火车旁边奔跑的摄影图片,大雾弥漫中男生牵着女生的手奔跑,女生的长裙飞扬,两个人脸上笑得恣意明媚,姜卷一眼就被这组图片击中,把图发给方野,“我们也拍一个吧。” 半分钟后收到方野的回复,“我觉得我们最好别拍,因为不安全,如果你真要拍的话,我建议选择装有真空集便器的运营列车,如果选择依旧是直排处理模式的老火车的话,粪便会在较快的速度下,直接被分成颗粒状,散落在铁轨上,对于你这种嗅觉较为敏感的人来说,可能会闻见屎味。” 姜卷:……“好的,已经有那味儿了。” * * * 站在方野家那个让她曾经望而生畏的院子里,姜卷只觉人生如梦,方野拉着她上了楼,来到自己的卧室,姜卷一眼就看到床头摆放着她送的那个装有五百二十七只千纸鹤的许愿瓶,方野说这个许愿瓶很灵,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姜卷问:“你许了什么愿望?”方野说:“和你在一起。” 姜卷感动得热泪盈眶,方野凑近她的耳边,姜卷顺势闭上眼睛,刚撅起嘴唇,就听见方野附在她耳边说:“你能再折五百二十七只千纸鹤吗?最近论文卡住了,我想再发一篇SCI。” * * * 后来的姜卷和陈洋偶然去广州旅行,被同行的朋友拉去了一个新锐摄影师的摄影展上,她在充满设计感的白墙角落里突然看见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中一位穿着校服的低马尾女生,戴一顶有阿迪达斯标志的棒球帽,正坐在树下看书,帽檐又大又宽,堪堪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仅留下一个秀气的下颌和形状优美的嘴唇,微卷的长发像海藻一样堆在肩前,阳光透过细碎的树叶在书页上洒下光影斑驳。 姜卷正觉得这张照片有点眼熟,朋友突然叫起来,“这个人好像你啊!”此话一出,众多看展人群的目光纷至沓来,一时集中到姜卷脸上,姜卷瞬时脸红,她拉着同行的那位朋友快步走开,陈洋却站在原地不肯动,她端详了半晌,兴奋地大叫起来,“姜卷!我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你!你头上戴的不就是那贾一尺的帽子吗?” 姜卷捂着脸落荒而逃,匆忙之际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幅作品,只见照片的右下角标着两个小字——《青春》。 * * * 姜卷大四毕业那年他们出去旅行,夏天的鄂尔多斯草原上,绿野无际,月色如水,一男一女并肩行在夜色中,女人突然说:“要是现在身后有一场野火我们怎么办?” 男子扶了扶金丝边眼镜,冷漠答道:“报警。” 女人伸手去捶他,“把吃了的方野给我吐出来!” 还是在高一的时候,一个晚自习,室内闷热躁动如余烬将燃,教室屋顶的老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窗外月光如水,蝉鸣惨绿。姜卷翻地理练习册,看到一个有趣的题目,问的是草原上有野火自身后卷起时,人应该如何逃生。 分卷阅读126 姜卷拍了拍正在物理习题集中奋笔疾书的同桌,那少年转过头来,英挺冷冽,眉目艳极,她一时惊住,少年顺着她的指尖看下去,几秒后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回头穿过火。” 当时一心沉浸在做题中的姜卷七年后才发觉,素来清冷自持的少年那一刻眼底似有烈火燎原。 后记 或许是青春太好,无论怎样度过,都觉虚掷,仅以一些琐碎的片段来拼凑青春的影像,写完重读,依然过于单薄,仅以此告慰逝去的时光,既为终章,也为序曲。 不是每个人的青春都轰轰烈烈,或许对大多数人来说,我们在青春里经历的只是平庸日常中那种啮咬性的细小疼痛,在青春期的巨变中,关于感情的体验,爱恨都会失真,成年后再去看,又不自觉地带上滤镜,如何平衡好两者的角度,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挑战。这是我第一次写文,一开始过于平凡琐碎,后期有些情节又没来得及展开,所以显得有些粗糙,感谢在看的读者。 青春是荒草疯长的原野,暗恋就是草原上的野火,野火最温柔的时候,就在奔向它然后穿过它之后,否则一生都将承受身后的炙烤,永远怀念,永远窥伺,永远难安,“未竟之事,魔鬼而已。”然而勇气只是小部分人的天赋,大多数人在面临幸福时会变得比面对痛苦更为胆怯,懦弱和恋旧才是人类的天性,这也就是说,抓住幸福比忍耐痛苦其实更需要勇气。这就是本文书写的核心,即关于成长和勇气的课题。 作为主角的姜卷和方野获得了幸福,而高帆王灵这对,董姝小学弟那对,还有无辜女配赵明明的故事,受篇幅所限,都没有细写,如果有机会的话,后期会单独展开。 旧文重发,是曾经的练笔之作,文笔和情节都比较稚嫩,仅博读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