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 【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人物介绍 贝云瑚年龄:17岁身高:160公分三围:b90cmg、w59cm、h85cm出身:指剑奇宫?幽明峪章尾郡龙方氏师承:“影魔”冰无叶武学:九转明玉功、通天指剑兵器:冰云剑、柳叶匕、指掌江山(蛾眉刺)名义上是鳞族六姓之一的章尾郡龙方家的千金,其真实身份,乃奇宫幽明峪“影魔”冰无叶的侍女——拥有“无垢天女”之称、男人梦寐以求的完美女人。 本许给龙方家长房的幼子为妾,丈夫不幸于成亲前病逝,因美貌被族长收为义女。 在幽明峪时以“瑚色”为名,极受宠爱。 独孤寂年龄:28岁身高:172公分外号:“帝陵祀者”身份:碧蟾朝镇东将军独孤执明第十七子白马朝一等冠军侯、大司马、骠骑将军,兼领禁军十六卫因造反获罪,剥夺印玺封赐,囚于剑冢出身:东海道独孤阀武学:败中求剑、元恶真功、断魔斧鑕、云海苍茫诀、八表游龙剑、神玺金印掌、攀附相思刀、驼铃飞斩等东军将领绝学若干兵器:玄铁瑚金鍊、指掌江山(蛾眉刺)诗号:刑冲克破无从来,岁运相并俱成灾,束命七杀伤为病;十方授印,天子绝龙在玉台!独孤寂一生都望着同一个人的背影,是幸运,也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从十三岁领兵杀上蟠龙关救兄长起,这位人们口中的“十七爷”便以骁勇善战、胆大妄为的形象脍炙人口,是白马朝开国皇帝独孤弋最宠爱的弟弟,直到他突然造反,兵败囚于剑冢后山为止……独无年年龄:45岁身高:182公分出身:指剑奇宫?飞雨峰外号:“匣剑天魔”武学:不堪闻剑、夺舍大法通天剑臂、紫臂金章剑开天无向雨敕、灞西风雨正潇潇持有:犀紫罍金臂身分:飞雨峰一脉紫绶首席诗号:潜夫适井闾,酒蚁浸金章,匣剑非求试,吹毛恐尔伤!若无“四灵之首”应无用,独无年可说是奇宫百年来仅见的奇才,在同辈中亦率先成名,魏无音、褚无明等皆瞠乎其后。 少年时其右膀遭异质所侵,得到罕世难见的“犀紫罍金臂”,独无年未曾自满,费尽心思终能驾驭,欲继失踪的应无用后统领奇宫,再现鳞族荣光——【指掌江山】所属势力:独孤阀、白马王朝持有者:独孤弋、独孤寂、贝云瑚对应武学:无关于这对蛾眉刺:白马王朝肇建,四方来朝,贡品中有一块瓜实大小的珊瑚金,堪称罕世奇珍。 珊瑚金并非产自海底,据说它最幽微细小的组成结构形似珊瑚骨骼,拥有绝佳的韧性,因此得名;由于肉眼无法看见所谓的精金结构,无法验证其真假,此为铸炼行中故老相传。 珊瑚金不知产地,无法开采,数量极少,有人说产自天镜原,也有说是天佛或龙皇所遗,是用掉一点便少一点、无法追添的希罕材质,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少量添加于钢铁中炼成合金,能大幅增加成品的韧性,方法仅有少数火工门派知悉。 白马朝的开国皇帝独孤弋,命巧匠取出这块贡品珊瑚金的最精华、人称“金母”的部分,打造成为一对蛾眉刺,命名为“指掌江山”,将其中一柄送给最疼爱的幺弟独孤寂。 这块珊瑚金其余部分,最后被打造成锁禁独孤寂的玄铁瑚金鍊,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1 【第一折将门虎女,金貂酒易】山与山的缝隙间,树向上伸展着身臂,肆无忌惮地,彷佛要把居间的一线灰天攫下,撕成一绺一绺。 难怪天空越见狭仄。 她本以为是两侧峭壁弯下了腰,这才发现是树影攀了天下来,呼号着越扯越近。 天上的云本该是轻飘飘的,如柳絮或缫丝一般的物事吧?就算穿过身子也不会有感觉。 这么说来,她也可能正奔驰在坠地的云流里。 被树爪筛碎的云影们,会不会发出凄厉的哭喊?然后她便听见异兽咆哮般的低吼。 本以为是骏马嘶鸣,直到胸膛爆出擂鼓似的轰击,才意识到那可怕的声音来自自己。 救……救命……救我……我不想……不要……由两边包卷下来的树影岩壁,几乎吞噬了所有的光,只留下前方小小一点亮。 女郎没有屈从于逃出生天的想望,下意识地抗拒不断变大的光点,彷佛已知那不是出口,而是尽头。 小姐……别……快停下……纵马跃入白光的瞬间,声音像被隔绝于极远处。 梁燕贞抬头见一堵平削如镜、直直插入云里的断崖,上头以她不应认得的古籀阴刻着“绝蛊峰”三字,每一笔比大腿还粗,凿入岩壁的字迹凹处溢着血一般的朱漆,怵目惊心。 视界忽然歪斜。 在摔进厚厚的腐土之前,她看见树海中涌出的南方士兵,弯翘的靴尖以及龟壳似的藤编玄甲充满异域风情,是她在梦境外从不曾见。 啪的一响,视野定于土上一隅,除了靴子什么也看不到。 乌浓的液涨逐渐漫过眼角,涂得余光里一片漆黑。 这靴异常好认。 厚衲宽楦,上覆甲片,靴尖是眦目露齿的鎏金狮面,威风凛凛,衬与同样款式的黄金锁子甲,直是天神下凡。 阿爹答应了她,等她能使丈三马槊,也给她做双一模一样的。 “小姐……小姐快停下!”梁燕贞回过神,几乎被狂奔的坐骑抛下鞍,猎猎的风像钢刀一样,刮得她面颊生疼,遑论睁眼。 总算女郎训练有素,弃缰伏低,抱紧马颈,才没被劲风迎面掀翻落马。 战马是极具灵性的动物,不会服从反覆的主人。 骑军冲锋时,速度须稳稳催加,如此即未蒙眼,战马也不会畏惧敌势,将坚定地冲进刀戟林立,抑或同样低着头冲来的骑兵阵中,撕开敌人的攻击防御。 在全速冲刺下勒缰,会使战马无所适从,轻则人立,重则折腿,梁燕贞从六岁踏镫那天起,就被教导断不可如此。 顺风回头,见家将正在远方奋力追赶,谁也没料到小姐忽然纵马,或以为是有意为之,想独自透透气之类,待发现女郎恍惚摇摆,已追之不及。 载运辎重的八辆大车被远远抛在后头,说不定都还没驶出那片林子。 梁燕贞很难不生自己的气。 她这一进密林便生邪怔的毛病已有几年,从父亲死后便如此,倒也不是每回见着树木都来,尚能瞒着手底下人,一贯没出过什么事。 此番东行,她刻意避免入山,便拣了小路,亦循缓丘平原走,决计不走夜路。 要不是今儿贪程,径直穿越那片蓊郁深林,应不致招此祸端。 马性一狂,就只能等它跑累了停下,若遇阻碍,是可能一头撞上的。 此诚最最危险处,不能由着畜生摆弄。 梁燕贞正试图捞起缰绳,后方一骑穿出,左突右窜绕过挡路的家将们,宛若流水行云。 马背上的骑士离鞍,几乎是站在镫上,个子娇小,裙摆猎猎呼啸,虽作旅装,也能看得出是婢女服色。 梁燕贞不知小婢竟有此骑术,魂飞魄散:“阿……阿雪莫来!太危险了……退下!”嘶薄的嗓音未落,被唤作“阿雪”的少女追至后方,相隔数丈,小小的脸蛋在尘浪间却不避仰,眼睛眯成两弯,全神贯注,稚气未脱的秀美容颜竟有几分英锐。 梁燕贞瞧得忘了喝阻,不觉有些怔傻。 阿雪继续催缰,眨眼已从马臀后追上来,两骑渐渐并驰。 考虑到阿雪年幼,梁燕贞特别挑了头温驯的小牝马,不过此际阿雪所跨,与女郎鞍下的望州骏马一般高大,应是原本系于车后的备马,非是阿雪原本那匹。 竞逐乃马性,两骑一前一后,往往全力冲刺,并驾却未必如此。 阿雪口中吁吁有声,巧妙放慢速度,落后约半个马首,片刻梁燕贞的爱马“乌雪”跟着稍慢,两马再度并头,阿雪又落后些许……乌雪渐渐慢下,吐息越见粗浓。 马无长性,阿雪眼明手快,一把抄住乌雪的缰绳,隔鞍递去:“……姊姊!”声音甚是清脆。 梁燕贞接过缰来,“吁”的一声撮唇,熟练地安抚乌雪,放慢速度点鞍打浪,以免伤了马力;回神抿嘴,啐道:“说过多少次了,在外头要喊‘小姐’,同川伯他们一样。 叫什么姊姊?”才发现自己汗湿重衫,头面黏满沙尘,狼狈得不得了。 阿雪“喔”的一声,缩颈的模样娇憨傻气,浑不复方才的英飒。 梁燕贞摇头苦笑,想我濮阴梁侯府——但世上早没有濮阴梁侯府了。 怅惘间,家将陆续赶到。 当先一头黄骠马尚未止蹄,鞍顶滚下一名箭衣绑腿、背悬大刀的紫膛大汉,靴尖未沾着地,蒲扇般的大手拎起阿雪,爆出雷吼:“杀千刀的毛小鬼!竟敢偷马——”“……川伯!”梁燕贞又气又好笑,连忙喝止:“怎说都是阿雪救了我的命,别同孩子瞎计较!”汉子愤然甩手,阿雪落地一滚,猫儿般窜至女郎身后,冲他吐舌,鬓丝微卷,颇见俏丽,扎了双丫髻子的发顶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红,汉子口称的毛小鬼云云,怕非是空穴来风。 被称作“川伯”的紫膛大汉眦目欲裂,眼看便要发作,又有一骑飙至。 紧跟在雷躁汉子之后,是一名十七八岁的黝黑少年,结实清瘦,粗手大脚,严肃的神情里透着关怀。 梁燕贞记忆犹新,少年来梁侯府的那会儿父亲还在,问他叫什么,还是男童的少年端坐着写了“叶藏柯”三个正楷字,父亲乐呵呵地收了,身家都没问。 这几年门人走得七七八八,少年一声不吭扛起粗活,每日忙进忙出,除“小姐早”之类的招呼,印象中和梁燕贞说过的话还不到十句。 但梁燕贞经常远远看着他,并不觉陌生,颔首一笑,权作回应。 被昵称为“小叶”的少年臊红脸,垂眸缩颈,指节粗大的一双长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整个人彷佛是凭空多出的一件无用巨物,光摆着都尴尬。 其余几骑接连赶至,为首的中年人五绺长须,相貌俊雅,若换上儒服青衫,说是教书先生也使得。 此际一身武服短打,外披长褙大袖,幞头软裹、结巾披背,额带缀了方小小白玉,颇有武林大豪的架势。 他身后有少有壮,清一色的青袍白褙,腰系赭带、背负长剑,甚是齐整,纵马间队形不乱,次序井然。 梁燕贞见川伯管带的自家丁壮除了小叶,其余皆未能至,更别提前来助拳的府中旧人,不由暗叹:“傅叔叔人中龙凤,难怪早早离开。 阿爹不在,谁也留不住这般人才。 ”那傅姓中年人的弟子中有一名与梁燕贞年纪相若、生得颀长俊朗,记得叫俞心白的青年本欲发话,却被中年人拦住,趋前笑打圆场:“川横兄,若非是阿雪身手了得,适才小姐危急,你我可救不了。 无事便是大吉,咱们加把劲赶进峒州城,今晚小弟请大伙儿吃酒。 ”说到一半,其他人等终于到了,闻言大喜,只不敢鼓噪,纷纷转头待小姐示下。 那性格暴躁的紫膛汉子李川横可不是好相与的,但这几日都在野地宿营,吃睡克难,如有客栈落脚,温一壶酒切几斤牛肉也不坏,罕见地没有反口。 梁燕贞在心里叹了口气,淡道:“傅门主说得是。 峒州城就剩十几里路啦,咱们加把劲儿,今晚能喝热汤睡软榻,没准还能洗个澡。 ”众人欢呼,安排马匹在附近的小溪畔饮饱了水,待大车跟上,整队向峒州的州治执夷城出发。 阿雪又换回那匹温驯小马,被梁燕贞带在身边,并辔而行。 女郎习惯了众人簇拥,与小婢言笑晏晏,纵使风尘仆仆颇见狼狈,不掩蜂腰长腿、英姿勃发的姣好模样,一众青壮目不转睛,有人悠然神往,有人想入非非,暗忖自家小姐虽是二十有四的老姑娘,但凭这般姿色,求亲怕不得踏穿门槛,若非受梁侯所累,怎会到这时仍云英未嫁?梁侯曾是濮阴梁府的主人,讽刺的是,他到死都没能真正封侯。 这个知交故旧、门客家人喊了多年的空衔,从起初的奉承殷盼,到后头的失望解嘲,个中五味杂陈。 距发迹东海一道的独孤氏终结战乱,建立新朝,倏忽已过十年。 梁燕贞的父亲梁鍞本是太祖武烈帝的旧部,打仗勇猛,却始终不受待见。 除了性格凶暴,口无遮拦、好犯忌讳这点,恐怕才是梁鍞仕途多舛的主因,从梁燕贞的闺名可见一斑。 鍞、贞字形相近,理当避讳,梁鍞却安了个火字底的“燕”,生生熔掉“鍞”的金字旁。 燕贞燕贞,还有比这更不吉利的么?但无论世人如何评说,于梁燕贞,梁鍞是天下间最好的父亲。 白马朝肇建,太祖皇帝的龙椅还没坐热就驾崩了,天下落到二弟独孤容手里。 今上对皇兄旧人可没什么好脸色,兢兢业业捱了几年,皇帝决定出兵南陵,命梁鍞担任先锋,总算有机会大展拳脚。 战况起初非常顺利,先锋大营在一个月里五度推进,谁知被诱进九尾山的密林树海,几被全歼,梁鍞自绝于九尾山绝蛊峰,原来先前的小胜全是南人的减灶诱敌之计。 这场惨败几乎动摇新生的帝国。 皇帝陛下足足花费三年的时间,才收拾完败战的烂摊,易“南征”之名为“南巡”,剿平几个乘乱造反的小藩镇,与南陵诸封国重新议和,谈妥了朝贡臣属的条件。 拜粉饰太平所赐,梁鍞远在央土的家属没遭到清算,但据说陛下一见“梁”字便火冒三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同濮阴梁府搅和在一块?昔日同袍纷纷划清界限,府中门客风流云散,只余李川横、叶藏柯等寥寥数人。 梁燕贞母亲早故,从小在军旅中长成,好舞枪弄棒,骑射更是不让须眉,十几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梁鍞约莫是对女儿姿色颇有信心,或想封侯之后,能攀上更好的人家,始终不急,送梁燕贞到央土最大的武学堂“狮蛮山”,学了一身精湛的枪法武功。 梁鍞死后,梁府江河日下,四年间只出不进,梁燕贞手头拮据,再挤不出多少银钱,这大半年全靠离开梁府自立的父亲旧部接济,如在嵧城浦满芳洲创立“照金戺”,人称嵧浦第一武门的“剑履纷夺”傅晴章,便出了大力。 傅晴章从梁鍞闭门潜居时,便常往来于平望、嵧浦等大城间办差,累积不少人脉。 梁鍞丧事甫毕,傅晴章急急辞出,落脚嵧浦,家将间盛传他私吞银钱,远走高飞,对这位梁侯昔日的智囊颇为齿冷。 但傅晴章轻财仗义,本领高强,在嵧浦闯下偌大名声,连平望都亦有所闻,还不忘回头接济少主。 在梁燕贞看来,傅叔叔可比那些个一声不响地连夜离开,从此再没有回来过的叔叔伯伯们强多了。 这回接到朝廷的差使,光凭梁府这点人手根本办不成事,李川横让她给府中旧人写信,叫他们出钱出力,勉强召集了十数人,其余全赖傅晴章倾“照金戺”之力支援,凑成一支四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4f4f4f。 om“银钱之事,小姐毋须挂心。 ”傅晴章对她说。 “侯爷沉冤多年,徒然背负污名。 属下在平望奔走经年,打通了些许关节,这回咱们把差使办好了,圣上定能回心转意,还侯爷一个清白。 ”梁燕贞已非昔日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了,这几年尝尽人情冷暖,不再一厢情愿信人,但听他说得赤诚一片,仍不禁有些感动,低声道:“多谢你,傅叔叔。 途中所费花销,将来我一定还你,但此行危险重重,却不能不与叔叔分说。 ”李川横让她在信里含糊其词,只说是受东海行司礼台——即江湖人称的“埋皇剑冢”,虽是朝廷机关,却名列东海四大剑门之一——所托,由平望出发,押运一物往剑冢所在的白城山,交割给埋皇剑冢的副台丞“天笔点谶”顾挽松。 这种走镖护物的活儿,人面就是实力。 从央土押运到东海,须得穿过大半个帝国;越接近东海,央土方面的人脉就越派不上用场,反之亦然。 况且,李川横不让她在书里讲明的,恰恰是此行较寻常护镖危险十倍、乃至百倍的真正原因。 这使得梁燕贞更难面对傅晴章。 “这趟活儿,叔叔知是往刀山鼎镬才来的,小姐亦毋须介怀。 ”彷佛看穿她的欲言又止,中年文士轻捋长须,笑得温文儒雅。 “点子未出西山,已然三度遇袭,回回见血,死的都是要人;东出大云关后,在到平望都以前,沿途又遇三次袭击,第二回甚至死了整批的护镖队,不得不换新血……川横兄不让小姐说的,大抵是这些罢?”梁燕贞檀口微启,久久吐不出话语。 事后想来,没准下巴都掉桌顶了。 她进京密会剑冢使者时,对方所转交的情报文书之上,可是盖满礼部、兵部,乃至刑部大理寺的官防大印,可见层级之高,事机之密。 傅晴章又是如何得知?俊雅的文士笑道:“西山之事确实不知根柢,我也是约略听闻。 一旦过了大云关,如此惨烈的追击,折了忒多朝廷和央土好手,道上岂无风声?只是万没料到,顾大人居然找上小姐。 ”梁燕贞黑白分明的杏眸滴溜溜一转,抿嘴嫣然。 “要我说,这多半是借花献佛罢?府里的情况,顾伯伯也不是不知道。 我猜他是想以此为引,才能请得嵧浦第一武门的‘照金戺’出手相助。 有了傅叔叔仗义相助,此事已然成了一半。 ”如今,她也能大方说出这种场面话了,丝毫不觉得难为情。 果然傅晴章甚是受用,连称不敢,对话在愉快的气氛中告一段落。 有了嵧东满芳洲‘照金戺’的照拂,这趟路果然顺利,仅前天进入峒州地界之际,遇上一地死尸,说是匪徒拦劫花轿,与迎娶队伍斗得两败俱伤,只有一名老妪和新娘幸存。 傅晴章、李川横都是见过风浪的,瞧这一老一少确不会武,老妪应是媒婆,人都吓傻了,翻来覆去就是“强人打劫”、“全死啦”、“好多血”,此外无他。 新娘甚是年轻,倒比她镇静得多,说是东海章尾郡人氏,复姓龙方,本欲嫁往央土,出了这等憾事,只想回家。 新娘皮肤黝黑,相貌甚是丑陋,料非富户所出,仅身段堪可一提,虽穿着厚重的大红礼服,胸前仍是鼓胀胀一团。 队里那些年轻人初见她下轿,莫不血脉贲张,盖头一揭却是个麻皮丑女,人人扫兴,倒也无有惊扰。 梁燕贞不忍弃她二人于不顾,得傅、李同意,挪辆车暂予栖身,带到最近的村镇再说。 老妪呼天抢地感激涕零,丑新娘仍一派悄淡淡的,有着置身事外般的隔阂冷漠。 一行人车马鱼贯沿大路而行,始终不见人烟。 梁燕贞越走越没底,微蹙起眉刀,举手喊停。 她从小就是两道粗眉,既不弯又不细,说剑眉是好听了,那眉尾俐落地一扬一收,简直是口快刀,老被身边人取笑;岂料年纪稍长,渐看得出杏眼桃腮后,出色的容貌被浓眉一衬,倍显精神,反而有味道。 女郎不是水灵灵的瓜子脸,也非圆润的鹅蛋脸廓,而是介于两者间的桃杏脸蛋儿,颧骨突出,鼻梁高挺,下巴像是稜尖儿裁去一截,由腮帮转过俐落线条,颔颏挺翘,阳刚中仍带一丝女子柔媚,美得极具个性。 “怪了。 ”梁燕贞摊开地图,敲着写有“执夷”二字的简易图示,双臂环着玲珑浮凸的两丸挺沃,喃喃道:“这图一路走来没错过,按理该到了……这么大的一座城,能飞了不成?”灵光一闪,转对傅晴章:“傅叔叔随身可带有路观图?”傅晴章命大弟子俞心白取来,摊开比对,虽是出自不同图匠之手,但执夷城的位置却相差彷佛。 眼看时近黄昏,众人又饿又累,前头一阵追逐时头脸衣衫裹满尘沙,被汗水一浸,和泥巴浴也差不多了;再不觅地宿营,只怕军心有变。 梁燕贞当机立断,决定在两里外的河湾扎营,生火埋锅,解鞍歇息。 这趟所携的营帐取自梁府库房,全是昔日东军所用,才须八辆大车载运。 众人将车绕成一匝,犹如假城,居间大帐是梁燕贞所用,其余帐篷则分布于车环的间隙外围,最外圈才是系马柱。 营帐搭好,除了生火放哨的,不知是谁起的头,忽听一声喊,众人纷纷跳进河里,洗去满头尘泥,身上褪得只剩一条犊鼻裤,闹腾甚欢。 李川横焦雷似的嗓门响起,约莫是被看出并没有生气,小伙子们依然故我,要不多时河边已是赤条条的一片,不少老人也被起哄着下水,错失了暖炕热酒的失望似已消散一空。 梁燕贞在军中长成,见多了男人无状,到这会儿也不好继续瞧着,带阿雪从车顶爬下,笑道:“咱们也找一处清洗干净。 ”她用的是当年阿爹的中军大帐,改良自西北牧民的圆顶穹,里外共分三层:骨架搭建完毕后,先覆上一层丝绸帐子,如此帐内触手温软,极为舒适,这是只有梁鍞才有的享受。 接着覆上革帐——西北牧民用的是羊毛毡,但无论对东海或央土毡子都稍嫌燠热,换成更加坚韧的牛皮,万一遭遇夜袭,还能阻挡箭枝,最后外层再覆盖防水漆布。 大帐距车环约三两丈,设于车辆间用以堵缝的帐篷,出口一律朝外。 整座假城似的车环,仅留一道连通内外,两侧帐篷亦朝通道开口,自是为小姐私隐着想。 车辆所载,除了架设营地须用,其余皆不卸下,只梁燕贞的三口衣箱例外。 箱中装着小姐日常所需,当然得放置在大帐内,否则夜里谁都能摸进车里上下其手,怎生了得?是以装卸不避辛苦。 此事向由梁燕贞或李川横亲自指挥,今日惑于地图之异,女郎爬上车顶眺望,并未盯着,此际牵阿雪走近,见帐门掀起一角,未燃烛炬的帐里黑黝黝的,立了条青白人影,单手提起衣箱一侧,不知在做什么。 众人的嬉闹声尚在远方,梁燕贞心底沉落,压低嗓音:“在这等,莫过来!”没等阿雪答应,解下背后三尺半的狭扁布包,一窜入帐,“唰!”一声迳指鼻尖,布包尖嗡嗡震颤,持物之手磐石般晃也不晃,其身亦然。 俞心白笑得露出白牙,从她绷出肩袖的浑圆线条,鹤颈般优雅却有力的藕臂,一路瞧到坚挺的胸脯,眼神放肆,毫无顾忌。 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彷佛用的不是眼,而是柄锋锐的剥皮小刀,将她浑身所覆贴肉剥除。 梁燕贞甚至能感觉玉肌次第悚栗,随着俊美青年那无礼的视线。 到得这时,他依然有恃无恐,视线的放肆亦然,令梁燕贞错愕之余不禁有些犹豫,到口的斥责抿了抿,半天才由齿缝间迸出一句:“在这儿干什么?出去!”嵧东俞氏乃是央土豪商,与主持新都营建的嵧西任氏齐名。 傅晴章正是收得好徒弟,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嵧城浦内,占上满芳洲这么块麒麟地,乃至“照金戺”近年声名鹊起,处处能见俞老爷子扶植的痕迹。 俞心白与她四目相对,彷佛在她眸底巡梭一遍,确定女郎不是欲拒还迎,微露诧异,旋又恢复轻佻神气,“哎呀”一声松手,衣箱重重摔落,扣锁虽不致有损,剧烈的撞击却使铰链爆开,顶盖掀倒开来,散出一地女子衣物。 梁燕贞差点给砸了脚,及时跃开,收束在布包里的一双短枪,也跟着离开俞心白颈间。 俞心白欺她一介女流,又是武学堂出身,狮蛮山虽历经三朝,大名鼎鼎,倒也不是以武学着称,才敢乘隙潜入。 但女郎一窜而至的俐落身法,以及出手停枪的劲力拿捏,有一瞬间让他后悔孤身来此。 兵刃离颈,青年便忘了适才心惊,况且有一样东西让他难以忽视。 俞心白撩袍蹲下,从散乱的衣物里拎出一件茜色滚银边儿的肚兜,丝绸滑亮的质感即使在幽暗的帐里仍能清晰辨得,肚兜上绣着翠青两色蝶儿,巧则巧矣,却有种莫名的天真稚气,尺寸也嫌短了些。 目测她衣上撑出的乳廓,穿这等小衣,岂非大半侧乳都要露在外头,兜也兜不住?如非蝶绣童趣得紧,难联想到闺房之事,俞心白便要笑她存心勾引,连亵衣都裁作这等淫艳款式;勾着系绳凑近脸面,陶醉似的一嗅,蹙眉眯眼:“……好香啊!”梁燕贞俏脸通红,握紧布包里的枪杆,忍着没一记标穿他咽喉,娇躯轻颤。 “……小姐!”一条人影飞步而入,瞥见他手中肚兜,衣影微晃,落地时却在俞心白斜侧。 俞心白吃惊转身,已然招架不及,被来人一拳捣中面颊,踉跄而退。 他在照金戺内居弟子首席,得傅晴章倾囊相授,师弟们平日对拆想让他一招半式,也没那个本领,况乎一拳打得他鼻青脸肿?俞心白眼冒金星,凭着一股倔悍踩住脚跟,见动手的竟是那个叫小叶的小厮,想起肚兜还捏在手里,抹去唇血揉作一团,随手弃置。 果然小叶眦目欲裂,挥拳复来,俞心白退了一步,反手从左袖中挥出一缕寒光,破袖斜掠,待少年自将咽喉撞上。 “小叶!”梁燕贞本欲喝止,这下却成惊呼,已救之不及。 千钧一发,又一人飘入帐内,大袖一挥,也不见小叶与之相接,整个人突然倒飞出去,直滚至帐底,极为狼狈。 俞心白右肩痠麻,整条手臂垂落,差点握不住匕首,回见来人五绺长须逆风前扬,态拟神仙,脱口叫道:“师……师父!” 【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2 【第二折迨其扑朔,谓我迷离】来者正是满芳洲照金戺之主,人称嵧城浦拳剑第一的“剑履纷夺”傅晴章。 傅晴章面色沉落,见他还待分说,怒道:“畜生,一会儿再来处置你。 滚!”俞心白略一迟疑,“啪!”一声吃了记耳光,这才抚着面颊悻悻而出。 傅晴章虽是其业师,也是靠俞老爷子的赏识才能在央土首善立足。 梁燕贞无意为难,定了定神,抢在他未开口之前,淡道:“小小误会,叔叔毋须放在心上。 接下来还须众人齐心,俞公子那厢,请叔叔不必过份见责。 ”傅晴章几度欲言,终是叹了口气,冲女郎长揖到地,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 “叔叔独门的‘托萼手’自带潜劲,滞于体内,必伤经脉脏腑,日久成残。 须得以这瓶‘虎蜂三仙醪’推血过宫,方能免除后患。 ”瞥了挣扎起身的小叶一眼,拈鬓道:“适才那招‘轻仰长怀’,叔叔在两濮行走多年,是头一回遇到一掀之下、还能爬起身的。 这位叶兄弟深藏不露,莫不是川横兄暗里收的传人?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梁燕贞接过瓷瓶,摇头道:“川伯那脾气,谁也做不了他徒弟。 ”两人相视而笑。 散落满地的女子衣物,君子皆难直视,傅晴章告罪再三,倒退而出。 小叶捂着腰也要走,却被梁燕贞叫住,递去那瓶三仙醪。 “我知你硬气,不受人卖好。 ”女郎直视他,少年一迳回避,面红耳赤,胸膛里的砰响怕连帐外都能听见。 梁燕贞忍着笑耳提面命:“但傅叔叔武功高超,他说托萼手能废了你,你就得当回事。 掀衣。 ”小叶恨不得有地洞能钻,不敢不从,掀开短褐,腰际一片青黄中透着酱紫,比巴掌还大。 梁燕贞瞧出厉害,唯恐这头倔驴抵死不用,让他当场推抹,回头摭拾起一地狼籍。 铰链脱牙爆开后,衣箱顶盖再难闭起,这物什算是废了。 所幸三口衣箱本未满贮,其中一口专放被褥的尚有空间,梁燕贞将衣物匆匆叠入,索性并腿斜坐于两箱间,随捞随折随放,忽捞出一双靿靴,靴底衲得厚厚的,楦头靴面缝上皮甲用的长革,提供坚实防护。 靴尖缀了枚小小的铜狮面,原本威武的形象缩到如此细巧,加上靴跟那雕成狮尾的镫片,简直可爱极了。 阿爹在她十四岁时,便命巧匠特制了这双靿靴,尽管梁燕贞到十八岁才能在马上单手执槊,打得狮蛮山诸位同门罕有一合之敌。 她发育甚早,十三四岁便已是大姑娘的模样,这几年越发丰熟,除蜂腰依旧盈握,结实得掐不出半点余赘,坚挺的乳峰与浑圆的屁股蛋,绝非是当年的黄毛丫可比。 唯独足掌没有太大变化,这般修长出挑的身段,居然有双小脚儿,勉强还能塞进这双靴子。 将朝廷所托送上白城山时,她不但要换上全身金甲,还要蹬着这双虎头战靴,以父亲期盼的英姿,让世人瞧瞧什么叫“将门虎女”,然后带着圣上的褒奖返回濮阴,兴复家门。 具体要怎么做梁燕贞也想得透彻,无非就是择婿诞子,想法子让他姓梁。 能确保梁府兴旺,让她给俞心白那种货色淫辱狎玩,梁燕贞也不觉得怎么样。 她早不在乎世人眼中,自己是何等样人。 青春既不久长,何妨酒换金貂?所有一切的一切,她只想让一个人看到。 父亲死后,她开始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历父亲自刎的瞬间。 如非她疯到凭空生出这般可怕的病臆,只能认为死者有知,是父亲在呼唤着无缘的爱女。 她决心让阿爹看见自己扬眉吐气。 回过神,梁燕贞才发现自己将靿靴抱在乳间,面颊淌落的两道湿濡水痕了化开薄薄的沙壳,刺痒中隐隐有些疼痛。 “姊姊。 ”清脆的童声将她唤回现实。 阿雪站在帐门边,小小身子成了剪影,辨不清五官等细节,整个人被腰带分成了两截,两条腿没比上身长多少。 这么一瞧又比明光处更年幼,彷佛一尊泥偶,无法联想到那纵马飞驰的骑术。 据说西山牧民无分男女,未断奶便在马背讨生活,骑马之于毛族,比用腿更直觉。 梁燕贞抹去泪渍,笑着招呼:“进来呀,干嘛杵在外头?”阿雪捏着裙膝,嚅嗫道:“姊姊老没叫我。 ”梁燕贞噗哧一声,到此刻才有云拨雾散之感,招手:“好了好了,姊姊叫阿雪。 ”小婢一溜烟跑进来,去转第三口衣箱的锁扣。 梁燕贞连忙喝止,将靿靴放入箱子锁起。 至于铰链毁损的那口,箱盖箱体合叶处的木质爆开旮旯角,就算削平打磨,重新上漆,锁回去的金铁件也不牢靠。 本想叫小叶搬回车上,或劈了添柴也无不可,正咬牙搓着药酒的少年却没听见似的,侧头微转,彷佛被勾了魂去,突然“喔”的一抬头,大声道:“箱子莫烧!可洗……可以洗澡?”尾音拔尖,旋又缩颈,恐小姐问。 梁燕贞见他害臊的模样着实好笑,打趣道:“怎生洗澡?你在箱里给我烧热水么?”叶藏柯抓耳挠腮,半天才迸出一句:“是……是热水澡。 ”说完一片茫然,似无头绪。 能浸在木盆里放松四肢,美美洗上一顿热水浴,此际可谓拿神仙都不换;不就是莫名错失了州城执夷,教暖炕热汤的好事黄了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梁燕贞半天问不出端倪,渐生烦躁,那虎蜂三仙醪的药气还特别呛人,吩咐他看守大帐,牵阿雪揭帐行出。 溯流约莫半里,有座扶疏小林,流水贯穿而过,出林才由溪涧扩成小河,冲积出宿营的扇形地来;除了野凫水鸟,料无大兽栖息,想解衣梳洗,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 而在林前驻足的,反是阿雪。 梁燕贞见这小家伙满面关怀,坚定地冲自己摇头,胸中一热:“这孩子,不枉我沿途照拂。 果然重情重义,自小便能见得。 ”宠溺地摩挲发顶,笑道:“姊姊本来怕的,有阿雪陪着就不怕。 阿雪保护姊姊好不?”阿雪用力颔首,在前头拉着她走,东闻西嗅,颇有几分忠犬架势。 梁燕贞任由牵引,林影虽仍沉甸甸地压上心头,片刻视野一清,溪浅粼粼已入眼帘。 阿雪是怕水的,但小溪清澈见底,深不过膝,阿雪转过一张可怜兮兮的肮脏小脸,似黑水银里养着两丸白水银的大眼湿润澄亮,连这点也像极了讨奶的乳狗。 梁燕贞抑住一把抱入怀中磨蹭的冲动,手一放:“去去去!”阿雪连衣裳都不脱,球似的拎裙往溪里一跳,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搅出一滩混水,哪还有半点乖巧丫头的模样?活脱脱便是只小猴子。 女郎乐不可支,玩过互相泼水、水鬼抓人的游戏,见日头渐西,揪了阿雪到身前,仍让窝在水里,梁燕贞自褪了鞋袜坐上一块光润的溪石,将阿雪剥个精光,松开丫髻,深褐中微带着金红的卷曲发梢漂在溪面,宛若水藻。 阿雪见她一本正经,乖乖坐着任她搓洗。 那件擦了血的茜红肚兜梁燕贞随手携出,沿途将扔未扔始终不决,索性当作巾帕,就着溪水洗净,给阿雪揩抹发面,搓去身上污垢。 她自幼跟着五大三粗的父亲参军,十岁不到,奶脯便已隆起,十一岁上便来了初潮,那会儿就已是大姑娘的模样,除一迳拔高,也大致有了女子成熟的身板。 女童装束就穿到十岁,此后无论衣甲,均按大人的形制裁制,身边人都习以为常。 梁燕贞的贴身亵衣多是当时所制,除了尺寸不敷日益傲人的豪乳所用,倒比她日后自行张罗的好得多。 穿坏也舍不得扔,洗净晾干折好,收进衣柜深处,彷佛就把往日美好全留在里头。 俞心白拿肚兜抹血,挑衅的是她身为女子的尊严,但真正践踏的却是梁燕贞的珍贵回忆。 为此她差点没忍住搠穿他的咽喉。 来潮后,父亲给她找了名老妇照管生活,教她应付月事、系骑马汗巾之类,只是待不到半年便打发走人。 梁燕贞连跟同龄女孩儿都没话说,何况是老嬷嬷?起居仍由小兵伺候。 出落得明艳动人的大姑娘,镇日在兵营出入,纵使梁鍞凶暴易怒,总有阳精上脑的浑人犯事。 一名伍长色胆包天,醉后与人打赌,溜出营禁,窥看梁燕贞洗澡。 许是少女胴体美不胜收,那人竟舍不得走,被逮到时裤衩褪了一半,兀自不肯放开掌里那条肿胀狰狞的丑物,捋得满面酡红,额角爆出蚯蚓般的骇人青筋。 同他打赌的整伍兄弟给拉去抽鞭子,大多没挨足数便生生断了气。 梁鍞没杀主犯,只给女儿一杆铁枪。 后来梁燕贞才知道,阿爹同那人说,打赢我的宝贝女儿,便允你一事,莫说保命,就连升官发财也行。 大将出口便是军令,军令如山。 “……小姐也行?”酒醒后面色白惨、被捆成粽子的犯人一怔,回神露出的,既非惊喜侥幸,也不是疑心大将要以什么残酷法子炮制自己,而是深深陷溺回味,带着难以言喻的垂涎和贪婪。 左右的亲兵甚至来不及愤怒,只觉背脊发寒,如见一名大活人硬生生撕去外皮,内里爬出一头色中饿鬼。 虎皮交椅上的梁鍞托腮如折颈,看起来竟像在笑。 “什么都行。 ”抓捕、鞭笞、刑审……血腥的荒谬剧由入夜直闹到寅卯之交,夜浓未褪的校场上战鼓慢响,炬焰吹摇,混杂了疲惫与兴奋的将士们蜂拥至场边,黑压压的人影环绕数匝,压抑的鼓噪骚动嗡嗡颤响,彷佛阿鼻狱里的饿鬼。 鞭死的那几人吊上辕门,鲜血浸透粗绳,滴答滴答坠落黄沙。 那是梁燕贞头一回杀人。 犯事的伍长武功不如她,却全程带着豺狼捕猎般的癫狂狞笑,舍生忘死地扑上来,彷佛抡扫铁枪势不可当的矫健少女,不过是块香腴美肉,志在必得。 大腿刺穿、臂膀削断,那人仍一次又一次爬起,即被铁枪搠入腹间,牢牢钉上木桩,也要抓枪杆往前挣,唧唧的浆腻声闻之腿软,在铁杆上扯着散发腥气恶臭的肉块,也不知是不是肝肠。 梁燕贞毫无选择,最后搬起石锁砸烂他的脑壳儿,极具个性的俏丽脸庞溅满赤白,雌兽般的粗浓喘息声回荡在平明之前,偌大的校场悄静静的,几千人没一个开口说话。 阿爹的处置虽收吓阻之效,少女并没有致那人于死的念头。 上场之初,她连枪尖的皮套都没取下。 石锁下红白迸溢的惨烈景象占据她脑中很长一段时间,若未患上畏惧密林的邪臆,这几乎是她人生有过最频的恶梦。 女郎需要一个画面,来取代校场的喋血梦魇。 在狭缝当中,半裸的男子握着异物、荷荷喘息的一瞥,遂成了这段记忆的主风景。 府中不如往昔后,首先遣出的便是婢女仆妇,只一位无处可去的老嬷嬷留下烧饭,伺候每日七八人饱餐。 梁燕贞怜其老迈,也不放心她做细致活儿,贴身衣物都是简单洗濯,自晾于院中。 发现小叶偷看她洗澡,则是上个月的事。 濮阴城屋舍密集,一到夏天,连河上刮来的风都是温的。 梁燕贞贪凉,夜里沐浴不闭门窗,反正有川伯约束众人,连白日里都不能接近小姐起居的独院,有事若非传钟,便等她现身之后再行禀报。 那日,她不小心在盆中睡着了。 直到水凉惊醒,微睁一丝眼缝,赫见少年在门边,想往浴房探头又不敢;说是偷窥,更像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扭捏一如平日。 梁燕贞回院时,锁门前曾听树丛里一阵窸窣,当时正转着别样心思,没回头探究,想是他不知怎的耽搁了,欲唤小姐又没胆子,就这么被锁在了院里。 叶藏柯没等女郎出声便自门畔消失,这点也颇令梁燕贞诧异。 匆匆起身披衣,赤脚从门隙钻出去。 浑圆白皙、未染蔻丹的趾掌,在地面留下小巧印子,猫掌般的湿痕转眼余半,可见夏日燠暖。 正想着如何不显尴尬地放人,女郎踏入廊庑的一步突然缩回,闪入墙内,襟袖鼓风泼喇喇一响,急忙收挽。 4f4f4f。 om伫于院中晾竿前的少年浑然未觉,弓着身子探手胯间,急促而充满规律、带着兽一般的失控激昂,彷佛下一霎便要爆炸的奇异姿态,梁燕贞异常熟悉。 错愕、羞赧、气恼……跑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闪现,快到还来不及反应,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 梁燕贞倚着墙,看他绷出衣布的背肌,筋肉随着抽搐上下滚动,还有那极力压抑的喘息——叶藏柯的背影,和她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人全不一样,除了青春壮健,简直无一处相同。 不知为何,在月下忘情自渎的少年,令女郎想起了那个人,胸口毫无防备地一揪,隐隐刺痛。 她将指尖伸入衣里,探进两腿间,暴烈地揉碎伤口也似,一迳刮抚着桃裂般的谷隙。 那个浑圆饱满的部位紧紧闭合,彷佛就没有心,纵使微泛娇悚,依旧腻滑,几停不住指腹,只是并没有湿。 梁燕贞轻轻揉着,叶藏柯却比预想中更难以久持,片刻身子一僵,咬牙低咆:“小……小姐……小姐————!”哆嗦着垂落双肩,不住喘息。 听少年叫唤,梁燕贞猛然回神,指尖勾出一抹液感,宛若稀蜜,一颤抽手,难堪地在裙衫抹净,再不管他,逃命似的回房,锁房上榻,环抱膝盖,对着镂窗外的月娘发了一夜獃,泪流不止。 那晚晾衣竿上的,正是这件滚了银边的茜红色肚兜。 她已非是十二年前的她了,不会再为了这种事杀人。 她甚至理解小叶挥拳时的愤怒。 只有生气到匪夷所思的境地,才能令无师无派的乡下少年一霎间快得毫无道理,打得照金戺首席弟子招架不及,几乎下不了台。 想到那一幕,梁燕贞心情又好起来,对阿雪哄道:“起来罢,姊姊洗屁屁。 ”阿雪双手夹在腿间,希罕地胀红小脸,坚决不从。 女郎想到这几日野地宿营,纵有水源,也不是都紧邻溪涧,虽给了草纸竹片,谁知西山毛孩会使不?啧的一声眉刀倒竖:“快些!别囉唆。 天要黑啦,赶紧让姊姊洗洗。 ”一把拎起,见阿雪掩的不是屁股,而是胯间,这才会过意来,没想到忒小的孩子毛都没有,也懂顾忌,哈哈笑道:“姊姊又不是没见过,等你长大之后再害臊不迟。 ”抓过来前前后后洗了个干净。 阿雪耳根都红了,没搓几下又怕起痒来,笑着叫着扭来扭去,也就忘了不好意思。 偕女郎拧干湿衣时,才噘着嘴小声嘟囔:“我娘说男女授受不亲,让我长大别跟族里人一样,没事摸进帐里脱女孩子衣服,也别让女孩子脱我衣服。 ”梁燕贞忍笑道:“你娘说得很有道理啊。 不过我是姊姊,不是随便的女孩子,咱们呢也没做坏事,对不?”阿雪想了一想,点头道:“姊姊保护我,是好人。 ”握拳弯肘,肉呼呼的上臂绷出些许肌肉线条,灿笑道:“等我长大了,换我保护姊姊。 ”梁燕贞猝不及防,触动了心底事,想起那人也讲过类似的话,说的却是“等你长大之后,我来保护你”,几欲泪涌,假装仰头按了按眼角,哈哈大笑:“好啊,一言为定。 ”阿雪本就是男孩子。 毛族体魄魁梧强健,虽不满七足岁,手长脚长的阿雪穿上女装,看上去便是一名略显娇小的少女,加上喉结未生仍是童音,说是十二三岁也没问题,除非剥衣验明,任谁也瞧不出破绽。 而这名叫韩握雪的孩子,正是顾挽松派密使委托濮阴梁侯府、欲秘密送上白城山的“镖货”。 前朝亡后,天下分作两大阵营东西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东海独孤阀之主独孤弋,和雄镇西山的韩阀之主韩破凡,不顾两边文僚武将反对,相约灞上一会。 有人说他们打了一架,也有说对饮一罈,会后韩破凡以西军统帅、韩阀当主的身份,通令全军易帜,向独孤氏称臣,兵连祸结的东洲大地复归一统,为生民减去至少十年的烽火摧残。 韩阀称臣后,新朝许其永镇西山,建牙开府,世袭罔递,封韩破凡为一等武襄侯,韩破凡挂印而去。 韩破凡无后,族老拥立同宗的韩嵩为主,声称是其义子。 韩嵩继承西镇武衔,然而按降递之法,爵位自动下降一等,此事西山却无法接受。 折衷的结果,韩嵩进京述职,补为镇西将军,朝廷对袭爵一事扮聋作哑,镌好的二等延义侯印便搁在吏部,双方都闭口不提。 平望尽力从捉襟见肘的府库生出更多赏赐,以平息西山的不满,倏忽已逾十年。 蛰伏多年的龙虎养足气力,为终不可免的一战,开始相互试探。 韩嵩上书朝挺,欲讨爵封,要的不是延义侯印,而是武襄侯印,礼部吏部却无人有胆量直斥其非。 最后,病中的老丞相陶元峥提议换封:以东海的一等侯,交换韩家世袭之爵,同时要求韩阀派出质子,到龙庭山继任“指剑奇宫”的宫主,天下哗然。 须知东海鳞族与西山毛族便不说是世仇,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就是同样重视血脉。 指剑奇宫身为鳞族首望,岂容毛族权领?殊不知这份不通人情,便是此计精妙处。 面对极不合理的要求,只消为它添上更不合理的但书,麻烦立刻便回到对方手中。 你的要求我不是不办,我想办得很啊,只要你……我马上……——最后往里头塞的,全是对手怎么也吞不下的蒺藜芒刺,再来笑看他跳脚就好。 谁知拖了大半年,韩嵩真从族里找出人选,决定送质,在韩阀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以韩嵩近年专断,韩握雪在离开西山前三度遇刺,其母和自小照顾他的老家人因此身亡,可见阻力。 保守势力不惜采取激烈的手段,也要阻止韩握雪踏入央土,以免毛族纯血蒙羞。 撇开宗族不说,从韩嵩送出质子的那一刻起,烫手山芋又回到朝廷手里。 颁一道换爵的圣旨不难,但鳞族中岂无毁玉碎瓦之人,拼着一死,也绝不让毛族贱种玷污圣地龙庭山?那可是出身指剑奇宫的顶尖高手,个个武功超卓,非同小可,不比寻常江湖客,真要闹起来,朝廷未必能心想事成。 若韩握雪死于中途,话柄便落到了韩嵩手里,以此人狠辣,还不知要搞出什么事来。 平望那厢恨不得陶相突然坐起,再出奇策,可惜未能如愿,遂把麻烦扔给埋皇剑冢的副台丞顾挽松。 梁燕贞虽不懂政事,这点官场伎俩还是明白的,顾伯伯找上梁府乃至照金戺,背后的意思也一样。 说“卸责”是太难听了些,就是多闩几道门,万不幸搞砸了,也不致被一脚踢穿,没个遮护。 濮阴梁侯府需要这份功劳,于她这可是久盼不至的机会,只能紧紧抓牢。 前头树影传出异响,梁燕贞抄起包袱,未及起身,阿雪指着相反的方向:“在那边!”光屁股一溜烟钻进树丛里。 梁燕贞探手抓空,赤着脚追去。 树丛后,在两块大石的水岸间,有人以溪石砌出个围坝,一名披头散发、体格清瘦的男子舒舒服服浸于围塘,水面上热气腾腾,竟似温泉。 梁燕贞悄悄拉过阿雪,阿雪喃喃道:“我以为是兔子。 ”担心女郎生气,赶紧转移话题:“姊姊,他洗热水澡!”梁燕贞低声道:“别乱跑。 ”蹑足缓退,以免惊动那人。 无论这野人般的怪家伙是谁、为何在此,意欲何为……梁燕贞通通不感兴趣,就算李川横、傅晴章等俱在身畔,她也作如是判断。 没有比把阿雪平安送上白城山更要紧的事。 那人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好像随时带着笑,不知为何,梁燕贞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她不认识会把自个儿的头发胡须留长如蓑衣一般,身子那么瘦那么白,却又带着百锻薄钢般的结实强韧,独自在野地里泡汤的男子。 况且,溪里怎么可能有温泉?男子的眼睛笑起来,彷佛听见她的心语,眼角的鱼尾纹深如刀镌,一瞥岸上。 扑灭的柴薪余烬里,搁着几枚乌漆墨黑的卵状物,兀自冒着腾腾烟气,仔细一瞧才发现是烤黑的溪石,恍然大悟:原来把石头烧热,扔进砌围,这小小圆塘便成热汤,说穿了不值几文钱。 正欲退走,那人忽道:“再带你瞧个好玩的。 ”语声未落,梁燕贞顿觉天旋地转,只听泼喇喇一阵风刮,五感恢复时才发现置身树桠间,阿雪抱在她怀里,她却被环于男人臂间。 他的身板果然虬结瘦硬,虽如女子苍白,彷佛没怎么晒过太阳,却有种危险之感,比叶藏柯乃至川伯那一身的肌肉更可怕。 当然他还是一丝不挂,梁燕贞察觉臀后坐了条硬物,同刺瓜也差不多,俏脸霎红,本能回肘,才动念右臂便垂落,不是被点穴或卸脱关节,指掌兀自行动自如,还能抱着阿雪,就是无法抬肘挥击。 梁燕贞被激起了好胜心,潜运功力左冲右突,当成穴道被封或经脉阻滞,迳以内息冲开,有时肘后微微一跳,像是禁制松动了,她便知此法可用,加紧再试;更多时候则是丝纹未动毫无反应,那也是莫可奈何。 不过直到与怪人分道扬镳之前,都没能成功脱出这莫名的箝制。 她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弄的。 他两只大手都在身前,或攀着树干,或覆着她的手背,那是女郎无法想像,遑论理解的武学造诣,更别提那起身无兆、眨眼携二人飞上树头的身法,直如妖术。 梁燕贞应该要害怕的,却未惊慌失措,还能心无旁骛地玩着以内力冲穴的小把戏,彷佛同那人卯上了似,本能知道并不危险。 只是索遍枯肠,仍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长发怪客。 “……瞧。 ”怪人在耳畔轻道,她缩了缩脖颈,想避开又不想让他觉得占了上风。 不只长相,他的声音气味也很陌生,只有那种莫名的感觉不是。 顺指尖望去,梁燕贞看到刚和阿雪洗澡的溪岸。 她的鞋袜还褪在石隙干地间。 这树在溪岸斜后,枝叶茂密,左右林冠簇拥,非是独枝,难怪方才并未注意。 双枪包袱约留于围塘,怪人并未携来,但裸裎夹着她的一大一小浑身湿透,小阿雪更把洗拧过的湿衣包在头上,梁燕贞的衣裳早被弄湿,三人净往树下滴水。 林外忽传来说话声,循她和阿雪走过的小径而来。 为首之人一身白衣,背负长剑,正是照金戺大弟子俞心白。 后头那人却瞧不真切,依稀也是一抹青白。 梁燕贞可不想被瞧见这副模样,无奈身子明明能动,想抱阿雪一挣跃下却不能够,眼看俞心白来到附近,光是滴水淅沥便能引他抬头,岂有不见之理?一股烘热透背而出,剎那间遍走奇经八脉,身子暖洋洋的提不起劲,差点舒服地闭上眼。 见阿雪转头,一摸头顶衣包,发现二人衣发渐干,怪人原本水草似的发丝也变得蓬松柔软,甚是乌亮;身上的淡淡木质香随之转浓,混杂些许男子气息,也还算好闻。 梁燕贞粉面臊红,正自心猿意马,听俞心白道:“那姓叶的土包子,真真可恼!待此间事了,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方能消心头之恨。 ”切齿之甚,闻之悚然。 惹上财大势大的嵧东俞家,此后麻烦不断。 梁燕贞边替叶藏柯担心,对傅晴章亦不无愧疚,此事如不能善了,傅叔叔夹在中间定难做人。 后面那人不知说了什么,俞心白冷哼一声,还想辩驳:“不……我自没忘,宝物未到手前,不能打草惊蛇。 我只是藉机去探一探,说不定能发现藏在哪儿,不是要对那姓梁的臭花娘干什么。 ”听着有些心虚,或不意牵动面瘀,剑眉一蹙,拂袖翻脸:“便奸淫了她那又怎的?早晚要给我享用,先讨点花红不成么?”后头之人似又劝了几句,俞心白不耐甩手:“知道了,知道了,不还瞒着老狗么?我看起来有这么蠢,连这也不明白?所有人一起行动,我不会拖累大家的。 担心老狗本领高强,我还备了后手,不怕他死不了。 ”梁燕贞越听越心惊。 俞心白态度倨傲,显是跟某位师弟或从人抱怨,口吻粗鲁,毫无礼数。 听其言,他们私下瞒着傅叔叔另有图谋,不但想对她不轨,甚至有杀人劫镖之意。 外人不知阿雪才是镖物,以为押运的是朝廷交付顾挽松,用来说服奇宫受质的重宝,有说是奇宫失传百年的武功秘笈,也有说是神兵宝甲、罕世奇珍的。 这些传言连梁燕贞在濮阴都曾听闻,说得绘声绘色,明显是朝廷刻意放出的风声。 为防形迹泄漏时,有个什么玩意能让人抢走,剑冢使者特别给她一只锁死的密匣,差不多就是箱材的重量。 她藏在被褥衣箱的夹层,梁府诸人里只有她和川伯知晓。 听俞心白的口气,照金戺此行多数的弟子均参与其中,还要对傅叔叔不利……女郎头皮发麻,突然间俞心白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放肆,带着不自然的昂扬:“这个主意不错!将那姓叶的土包子折断四肢,再把梁燕贞那臭花娘抓来,当众奸淫给他看!让他瞧瞧他心目中高贵的小姐,如何活脱脱被本公子干成贱婊,猫儿似的浪叫一气,欲死欲仙,欲罢不能!好、好!哈哈哈……”说得睁大双眼,口沫横飞,状若癫狂。 梁燕贞心底一寒,想起当年那个双目赤红的军犯,身子一晃差点掉下树去,还好被怪人环住。 他瘦白的臂膀虬如树根,隔着阿雪抱她,试什么似的紧了紧,直到小阿雪的脸被挤上奶脯来回压按,才知试的是她的乳廓。 梁燕贞唰的一声胀红俏脸,想给他下巴一肘,又见鬼的出不了手,气得咬唇。 俞心白溺于猥琐的想像,啪嚓一声靴尖入水。 身后之人跨出树影,将他拉回,怡然道:“梁燕贞是梁鍞的掌上明珠,自小让她阿爹捧在手里,脸皮极薄,这种女人羞辱起来,那处紧缩之妙,保管公子一试上瘾。 往后别的女子再怎么抽添,都没有这般滋味。 ”俞心白回过神,面上红热未褪,见那人纵使口出淫猥,依旧斯文出众,美仪污口全连不起来,不禁生出形秽之感;干咳两声,还是忍不住问:“梁家贱婊虽是尤物般的身段,相貌也不差的,毕竟年纪老大不小,还能是人事不知的雏儿么?我瞧着是真不信。 听说当年在平望,那位十七——”那人笑起来。 “不过是恶意中伤罢了。 当年军营里有人偷窥她沐浴,同伍连坐,几个大活人给抽死了,吊辕门风干腊肉。 她那个爹啊,就差没给屄挂上金锁,公子说她能不是个雏儿么?”俞心白松了口气,亦发神往,笑道:“既如此,待我好生享用,也给师父您老人家尝尝鲜,解解气。 我爹说梁鍞外号梁剥皮,待人刻吝,嫉贤妒能,师父如此大才,料想没少吃苦头。 新仇宿怨,好生往那嫩屄里清一清,多与她一些不妨。 ”“那就先多谢公子了。 ”风里,傅晴章五绺长须逆风飘扬,衫摆猎猎,仍是一派笑意温煦,如送春风。 【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3 【第三折当道狼现,馈子身皮】梁燕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地的。 回神时,她牵阿雪钻过车环空隙,应是特意拣了没人的一侧,此起彼落的人声马鸣都在前头远处。 阿雪衣着齐整,丫髻是重新绑好的,那怪人武功再高,总不能连女人活儿都精通。 她确信阿雪的头发是出自自己之手。 傅晴章和俞心白的对话持续了一阵,内容不堪入耳。 唯一堪称收获者,就是听到了行动的时间和细节。 他们打算在执夷下手,所投的旅驿乃傅晴章一手安排的黑店,夺宝劫色方便得很。 入城后众人松懈,食水中下点蒙汗药,还不是手到擒来?俞心白垂涎她的美色,不惜铤而走险,傅晴章却不同。 他似乎认定密匣藏有一部失传的奇宫秘笈,练成其中的武功,将使他“嵧浦拳剑第一”的名头更上层楼,得以傲视央土,问鼎天下。 白马朝的崛起,预示了今后将是武家的天下:不惟太祖武功盖世,开国三杰中“刀皇”武登庸、“虎帅”韩破凡俱是绝顶高手,得势如嵧西任家,也得把次子送去学剑;别提遍布朝堂、几乎掌握文官系统的四郡集团,有多少人是出自东海的武儒宗脉……毕生纵横商场的俞老爷子,明白自己这局是输在落子之先。 扶植照金戺的傅晴章,乃至让爱孙拜师修习拳剑,岂止亡羊补牢,更有急起直追、后发先至的深刻寓意。 天下本没有好相与的赏识,傅晴章被逼得兵行险着,也就不奇怪了。 此事没打算大张旗鼓,药倒梁府一行,俞心白须占有女郎自不待言,傅晴章则起出密匣,着人开匣取书,照样伪造一份,再将赝品放回,封匣如故,仍送往白城山;所需开锁巧匠与赝造高手眼下已在执夷,只待东风至。 顾挽松前朝降官,朝不保夕,不足为虑。 但照金戺和嵧东俞氏家大业大,不比亡命之徒,可不能抢了东西就跑。 让俞心白染指梁燕贞,非是徒逞荒淫,而是这番谋划需要一个不会背叛的头面人物配合。 占有了梁燕贞,许以明媒正娶之类的虚辞,凭她个破落门第的孤女,能飞了不成?而执夷城旅驿的小小插曲若无牺牲,亦不合情理。 蒙汗药效力一退,众人将发现傅门主因内功高强,早一步甦醒,力战之下杀光了凶悍的匪徒,与他并肩作战的梁府总管“拦江铁锁”李川横则不幸成仁,令人扼腕——按俞心白的意思,现在怕得多死一个叶藏柯了。 要不再杀几名家丁,或让随车的那老妪和丑新娘一块陪葬,弄成先奸后杀的模样,也好藏叶于林。 这一串恶毒的铺陈在女郎脑海中飞转着,以致与怪人在何处分手、有无探问来历……连怎么走回的梁燕贞都忘了,但这本非是此际之重。 小叶见她俩回转,喜孜孜迎上,被梁燕贞拉进帐里,凑近吩咐:“找川伯来,别惊动其他人。 ”微带汗潮的幽香钻入鼻腔,分不清出自女郎襟里或口中,不禁脸红心跳。 梁燕贞蹙眉松手,没拿准要不要斥责他,被阿雪一拉衣角:“小姐看。 ”帐中灯火通明,居间围起几座屏风,占据了大部分的区域,两只衣箱只得并置于外。 屏风上飘出雾气,窜往帐顶的天窗烟道,梁燕贞才发现帐中较平时更湿暖。 “这是什么?”一绕进屏风,赫见那口坏了的衣箱里盛满热水,地盘上掘好的炉坑里,还有几枚烤黑了的石头,原来叶藏柯不约而同地用上林中怪人的法子,弄出一盆热腾腾的香汤浴来。 那衣箱质地坚实,是胶合之后才镶的包叶,竟不漏水。 梁燕贞俯身捧掬,稍烫的水温正是她偏爱的,手掌泛起淡淡的胭脂色;便只这么一捧,已舍不得离开,改口道:“让川伯晚饭后来见我,莫惊动照金戺的人。 饭我不吃了,你带阿雪去罢。 ”叶藏柯知小姐不欲受到打扰,要尽情享受热水浴,也不枉他一番布置,忍着欣喜之情点头,牵着阿雪退将出去。 临走前阿雪冲她一招手,梁燕贞本能弯腰,小鬼冷不防塞了颗物事到她嘴里:“小姐吃糖。 ”梁燕贞本欲吐出,一含果然甜滋滋的,又凉又滑,只是咬之不碎,又没香味;以饴糖来说,甚是单调无趣。 女子嗜甜,梁燕贞也不例外,只白了叶藏柯一眼:“别净给他糖吃。 ”含着糖珠也不好说话,不再唸叨。 少年心尖一吊,从未见过小姐这般眼儿轻抛,魂都快飞了,一迳傻笑,与阿雪双双被女郎撵出。 梁燕贞没心思理他,满脑子都是林间所闻。 傅晴章不会在今夜下手,还有时间思考对策。 直接翻脸或走人皆非良策,真要闹僵了,照金戺不仅人多势众,武功也远胜己方,府内诸人除了她与川伯,其余皆不足恃;叶藏柯忠忱可表,料想不致临阵背叛,但也只是多添冤魂而已,无益于扭转局势。 她听帐外的跫音远去,将帐门上下系绳绑了死结,以防有人潜入;迳褪鞋袜走入屏风,脱得一丝不挂,将衣裳全披在屏风顶,掬水细细搓洗身子,适应了水温,好整以暇坐进“浴箱”,屈膝滑坐到底。 热水漫过颈颔的瞬间,女郎忍不住呻吟起来。 梁燕贞在女子中算是身量高,一双浑圆的大长腿更是英风飒爽,鹤立鸡群,但女郎对自己的身材始终都不满意。 长年骑马练武,使腿股极为发达,偏偏生就薄皮鸭梨似的丰臀,一经发育,奶脯屁股如吹气般膨大,简直没完没了。 女郎只好安慰自己,把腴肉练成肌肉,也就是了。 六岁习武至今,腰练得像缅钢一般,掐不出半点余赘;小腹平坦,毋须用力便能看出肌束线条,且不是稜凸如板甲、硬梆梆的那种,起伏滑润,分外诱人。 梁小姐很是满意,每每揽镜,自己都觉好看。 腴臀大腿练成了肌肉,毕竟还是肉,恁是浑圆结实,旁人总不能伸手一试。 但见其肥硕如桃,裹出裙布,人后不知惹来多少污语辟淫,都想从身后弄她。 这几年家门破落,逼得她从枪杆鞍头移开目光,留心起其他女子的衣着体貌,才明白自己得尽天眷,有双又细又长的足胫,遑论两只肉呼呼的白皙小脚。 老天爷额外给了这等好处,好在隐于靴内少人见得,不致令普天下高头大马的大脚妇人扼腕。 世间有好便有坏,梁燕贞心想。 有双长腿,活该在箱里伸不直。 女郎闭目枕着箱缘,热气缭绕的水面浮出两大两小四座山峰:小的是膝盖,此处皮肤本就极薄,酥红中微带点淡淡的橙子色,光滑得不见一丝毛孔。 膝盖若是小丘,胸前那两座简直是突出海面的万丈绝崖了,形势险极,浑圆饱满的峰形如瓜实,白皙的乳球上透出淡淡青络,直是诱人以坠。 她乳间偏左处有颗小痣,小如针戳,浑圆完美,并无瘤凸,像是以精墨巧手一点,在泛红的雪肌上格外显眼,却没有美玉微瑕的遗憾。 除了精致讨喜,更有一丝勾人似的俏皮,直想以口相就,尝一尝是何等滋味。 梁燕贞仰起头,以指尖轻抚着,在想像中的位置。 她一直没留意这里有颗痣。 可能是平滑之故摸不出来,只能目视辨别。 十年前想必更加细小,那时也不爱照镜,是那人说起她才知道的。 他放肆的舌尖触感一瞬间掠过脑海,女郎雷殛似的一酥茫,慌忙坐起,哗啦啦溢出大把水去。 水下白皙的身子被箱底朱漆映得分明,覆于耻丘的乌卷细茸在波纹光影中轻荡着,还有一缕稀蜜似的无色浆液漏出桃谷。 薄浆虽透明得不带一丝杂异,但明显较清水更稠,光线折射间无所遁形,坐实女郎的绮想,留下一股心猿意马的骚艳之证。 梁燕贞红透耳根,分不清是羞怒或困窘,抑或是香汤所浸,伸手一捞,掌中水流果有几分腻滑,握拳甩出,“哗啦!”泼上屏风,淅沥沥流了满地。 好在不是披衣的那一扇。 她很久没想过他了,偶尔想起,也只有满满的悔恨而已。 她一直很清楚:阿爹的前程,早在她把身子交给那人时,便已毁了个干净;阿爹征伐南陵是戴罪立功,那是果,而不是因。 李川横、傅晴章以为此举是皇上为翦除先皇势力,所布的一个局,胜固无赏,败则必死,力主推辞,因而触怒梁鍞,不许他俩随行,意外保住性命。 傅晴章在林涧旁安抚俞心白之语,不幸全是谎言。 俞心白听闻的不是流蜚,而是事实,只是梁府以外知道的人不多,全是庙堂最顶尖的大人物。 是他们抑制了流言传播。 濮阴梁府多年来被刻意冷遇、梁鍞仕途中绝的真相,仅仅是因为时年十四的梁燕贞把身子给了一名男子,天真地相信能和他长相厮守。 这份情思终将所有人卷入地狱,死去的人是解脱了,活着的只有傅晴章成功飞往另一片天去,余人仍身在无间,始终爬不出来。 她痛恨想他的自己,痛恨自己眷恋缠绵,痛恨这副还对他有感觉的胴体。 为了赎罪,梁燕贞极少自渎,忍受男人投来的淫秽视线,去习惯他们背后说的那些秽语污言,若无其事地活着。 直到顾挽松找上门。 “副台丞说了,此事的麻烦到哪儿,赏赐便能到哪儿。 ”剑冢的密使如是说。 “他与小姐都是无命之人,旦夕且死,要谷底翻身,搏一个大大的富贵功名,便在这一遭了。 朝廷束手无策,东海前路迢迢,能办成此事者,哪怕曾犯天条,陛下都能原谅。 连累小姐的那一位迄今仍犹未死,而贵府已衰败如斯,梁侯若在,意能平乎?”——不能!梁燕贞抄起布包,捋下浸湿的枪包,露出两杆三尺半的短枪。 握住精钢枪杆,令微酣的娇美胴体从热水浴中抽离,重新降落在这个阴冷灰蒙的尘世,没什么是真正欢快昂扬的,一切都是又冷又重。 她的武功启蒙自父亲梁鍞。 梁鍞的马槊昔日在东军赫赫有名,但槊是马上所用,比武单挑无有优势,对女子也过于沉重,梁燕贞是到十八岁上才有足够的气力运使柘木马槊,在狮蛮山的演武场施展家学,与师兄弟们放对厮搏,败少胜多,从而赢得所有人敬重——当然还有许多使她倍感困扰的爱慕之情。 梁燕贞十六岁被送往狮蛮山,到二十岁才返家,足足避了四年的风头。 头一年朝廷还派人监控,恐她珠胎暗结,濮阴梁侯府也被严密监视,形同软禁,连家书都难以递送;直到那人的处分定了,限制才逐渐放松。 当初选择狮蛮山,表明就不是去产子的,只是仍避不得嫌疑。 梁鍞对爱女在狮蛮山学的武艺赞不绝口,认真较量几回,竟非女儿敌手。 本以为父女间芥蒂渐去,某次比试完,头发灰白的老将一边拭汗,边喃喃道:“要知道就早些送你去了。 ”梁燕贞心中刺痛,才发现阿爹目光瞬转,本是瞧着她的,并非无意间脱口。 征南先锋的诏令下来,她坚持要去,联合了李、傅等来劝;要不辞召,要不同往,满门出征,福祸与共。 梁鍞冷冷一哼:“好啊,我把你的名字写上去,让皇上赶紧想起,还有反贼未诛!”女郎如坠冰窖,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阿爹挥手让人带下去,不再看她。 只是阿爹再没回来过。 她握紧枪杆,直到迸出细小的格格声响,忽觉冷风灌入,脖颈斜后仰出浴箱,小心翼翼不让热水溢出,自屏风的缝隙望去。 一人掀帐而入,动作轻迅,若她兀自闭目享受,只怕不易察觉。 那人从腰后取出皮绳,重新穿入帐门孔眼系住,也绑了死结——显然来人是以匕尖伸入缝隙,挑断系绳才进来的。 此法无甚出奇,但自备新绳而来,可见对梁燕贞的习惯了如指掌。 果然背影十分熟悉,那筋肉虬结、几欲鼓爆衫袍的狰狞背肌,只能是昔日人称“拦江铁锁”的李川横。 梁燕贞松了口气,又不禁有些气恼。 (肯定是那叶藏柯,连话都传不好!)4f4f4f。 om她对少年的心意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她也年少过,不以为需要大惊小怪,但耽误正事就不行。 害川伯误闯,徒增尴尬就罢了,万一被傅晴章或其他照金戺门人察觉,怎生是好?女郎暗下决心,待此间事了,这个错手绝不能轻轻揭过,否则将来难有大用。 小叶若要因情误事,也只能逐出梁府了。 正欲呼唤,梁燕贞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李川横缚紧帐门,取出火绒吹亮,点燃一根约四寸的绛紫色蜡烛,拿在手里无声轻移一阵,立在脚边。 那绛烛的烟是极淡的茜红色,流向依稀能见,蛇般涌向屏风下的缝隙,宛若有灵。 帐顶留有烟道,能让炉坑的烟往上走,以防窒息。 此际浴箱的热气既往上飘,绛烛所生若是冷烟,必定循隙钻进屏风底,形成对流;如此屏风内的人,毫无例外地将吸入绛烛烟气,而且是在不知不觉间。 江湖上常见的迷烟,如鸡鸣五鼓返魂香等,皆是此理。 梁燕贞的心沉到谷底,摒息缩回,以热巾帕掩住口鼻,轻轻呼吸;过得片刻,巾帕竟微微染赤。 她不敢于箱内濯洗,有些迷药亦能由肌肤入体,在箱外的木桶洗得不见丝红,才掬净水掩口,重新吸吐。 李川横仍伫于烛边不动,亦未出声。 越这样,梁燕贞越肯定他心怀不轨。 绛烟若是迷魂香一类,李川横练的外门功夫,不通内家龟息,未掩口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预服解药,但迷香非毒,大抵没有解药。 效力弱者,嗅盐可促其速醒;遇上强效迷香,除俟其自复,别无他法。 只剩下第二种可能。 这奇异的紫烛绛烟,仅对女子生效。 采花贼所用的春药,也有制成迷烟的,身为男子的李川横,吸入多少都不会有事。 梁燕贞的动作再怎么轻缓,水声始终没停过,见李川横并无动静,一咬牙便要去拿衣裳;起身之际,披衣的屏风猛被掀倒,撞在铺了厚毡的地盘上,几未发出声响。 梁燕贞赶紧坐回,投巾帕于木桶,不动声色轻轻搅拧,蹙紧眉刀,摒息开口。 “川……川伯,我在洗澡。 ”声音怪异,理解成恚怒所致亦无不可。 相貌威猛的紫膛汉子微怔,铜铃大眼居然还能瞠大,露出惶恐之色。 “这……该死,属下该死!小叶这兔崽子,怎么传话的……小姐恕罪,小姐恕罪……”不敢多瞧,快步至帐门前,摸遍全身欲寻匕首,或因慌张之故,居然怎么也找不着。 梁燕贞差点要相信是误会一场了,蓦地汉子停手转身,嘴角微扬,冷不防一起脚,猛将蜡烛踢去!梁燕贞侧首让过,绛紫色的蜡烛掉进炉坑,转眼融去,窜出大股淡绯色的雾烟来。 她忙以巾帕捂面,却听李川横笑道:“小姐从小就很聪明,可惜太过天真。 都发现川伯闭门放烟了,怎觉得我会见台阶就下,乖乖掉头离开?抱朴含玉虽本性,顽愚劣障亦天真,小姐今日吃了这一堑,以后可要长进些才好。 ”梁燕贞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自有记忆以来,李川横就是霹雳火爆、直肠直肚的糙汉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能当总管自不愚笨,梁燕贞这几年一直仰仗他的忠直勤恳,还有丰富的江湖经验,但吟诗作对决计不是李川横。 “傅晴章戴川伯的人皮面具”之类的荒谬念头,一瞬间掠过梁燕贞的心版,可惜她已非十来岁的黄毛丫头,狮蛮山的训练、这几年的闯荡,使她确信眼前之人就是李川横,而且是神智清醒,不是受迷魂药物控制,才能说得这般条理清晰。 而他还有脸自称“川伯”,令女郎不禁狂怒起来,这是最深的背叛。 帐外,车环外侧忽闻叱喝声,此起彼落,隐约能听得金铁交击,不多时马匹惊嘶,敌袭显非由外而至。 梁燕贞猛想起傅晴章师徒对谈时,被自己褪在石隙间的鞋袜。 俞心白这草包没留意,万一……给傅叔叔瞧去了呢?再悄悄向徒儿打个暗号,其后泄漏的一切,全是为了误导她的障眼法,难怪总是傅晴章在说。 照金戺行动的时间,正是今夜!“……你听!”梁燕贞按下对紫膛汉子的愤怒质疑,一意劝说:“照金戺图谋不轨,意欲劫镖,外头已打起来啦!再不阻止他们,你我将陷于贼人之手,他们会留我一命,你呢?”李川横扬起嘴角。 梁燕贞微微一怔,蓦地头皮发麻。 照金戺选在今夜下手,作案的地点绝非临时起意,走到无城之处显非意外。 梁燕贞所持路观图,包括她判读地图的本领,全是川伯所授,而傅晴章取出对照的那帧地图亦无二致,这表示——“你们……你们是串通好的!”若非一丝不挂,女郎几欲跳起,然而挂念之事还压过了愤怒与惊愕,急急追问:“叶……小叶呢?你把他们俩怎么了?”李川横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那男扮女装的毛族小鬼,故意不答,反足一踢帐幕,咕咚一声,外头靠着的什么庞然大物倒下来,随即一阵呜呜闷吼,半个人形死命往幕墙蹭撞,不知是示警抑或诟骂。 黝黑少年的声音即使被堵在嗓子眼,梁燕贞仍能分辨。 小叶既已受制,阿雪十之八九也跑不掉,心底一凉,即使捂住口鼻不敢用力吞吐,忍不住切齿咬牙:“我阿爹待你们不薄,你们……你们怎可如此!”李川横反足一蹴,照准帐幕上头颅的部位,叶藏柯再无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梁燕贞并未对傅晴章吐实。 她曾多次窥见李川横指点小叶武艺,而今竟对少年下此毒手,早逾越梁燕贞所能理解的范畴。 李川横轻摇食指,目光不离女郎耸于水面的伟岸半球。 一旦显露出自身欲望,原本那张正直威猛、看起来甚至有些憨厚的紫膛国字脸,此际却显得阴沉而复杂,贪婪狰狞倒还是其次;这么明显的一张歹人面孔,为何她从没想过要提防?女郎以左手掩胸,可惜比起傲人的双峰,手掌实在太过细小,奋力张开也只能略遮乳沟,莫说乳廓一览无遗,鼓如蜂腹的半球遮也遮不住,徒然撩拨男子欲念而已。 “……小姐自好莫提梁帅。 ”紫膛大汉的眼越贼,口气反而越见斯文,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从现在开始,你要吃很多苦头,被数也数不尽的男人狎玩,如母狗般忍辱偷生。 这里头会有很多认识你阿爹的人,你越是提他,下场越凄惨,川伯不忍心小姐吃苦,才先来提醒,小姐莫不识好人心啊。 ”梁燕贞揪紧巾帕,指缝间挤出淡红色的水来,意识到已滤入过多迷烟,不敢在他面前搓洗,从桶中捞出另一条备好的替用。 “川伯说个故事给小姐听好了,像以前那样。 不知小姐记得否?”李川横好整以暇,绕着圈子,一个接一个地掀倒屏风,仅衣箱堵着的那一扇一掀不动,便即不理,像要从四面八方欣赏她迷人健美的娇躯,或想看她咬牙切齿无能为力,怡然笑道:“从前有个土匪,盯上一队告老还乡的大官,趁经过时聚众打劫。 不承想大官有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两边最后居然死得差不多。 大官有对儿女,女儿美貌非常,儿子是文弱书生,没点屁用。 “土匪的弟兄死光啦,自己也受了伤,但那个护卫还能打,要给主家报仇。 土匪正想着该怎么逃跑,没想到他以前跟过的土匪头子来了,三两下便杀死护卫,把剩下的妇孺全劫上山。 “土匪死里逃生,又垂涎官家小姐美貌,本想忍着气将她献给头子,不料头子说:‘不妨,你既喜欢便给你。 ’土匪开心得要上天,发誓水里来火里去,绝无二话。 头子这时才说,给你自不妨,就在这儿要了她呗。 ”梁鍞出身盗匪,就算是身为女儿的梁燕贞,长到这岁数也都知道了。 乱世中命比纸薄,英雄便起于草莽,也不丢人,梁燕贞不知这有什么好说的,蹙眉道:“你的旧日臭史,我没兴趣听。 ”“这还没说到我呢,小姐莫急。 ”李川横绕了一匝又回到前头,想是这个角度能给梁燕贞最大的压力,缓步而近。 “被掳上山的,除官小姐的废物书生兄弟,其他全是妇女,姊弟俩的母亲、大官的元配夫人也在。 土匪再急色,闻言也不禁慌了手脚,强笑道:‘大哥,这……这不大好吧?闹洞房也有个章程不是?小弟这个……’“头子笑道:‘你不要啊?那好。 ’信手一刀,砍得那官家小姐的婢子人头落地,鲜血流了满厅。 所有人安静一会儿,惊叫、哭嚎这才掀锅似的一股脑儿倒将出来,剎时能溢满你整个头颅,想甩也甩不出去。 ”那土匪都傻了。 我不从,大哥你杀个婢女算啥事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况且那婢子也挺漂亮的,眼下寨里就俩土匪,总能轮到。 土匪回过神,见大哥把刀架上一名老妈子的鸡皮颈间,笑道:“你干不干哪?不干我要杀她了。 ”年轻的土匪没来得及答腔,老妈子脖颈片开,只颈后一层薄薄的皮筋连着,折颈鬼般抽搐一阵,才踉跄倒地,又像拔毛过水的死鸡。 大哥拖着钢刀,踏过满地红黑浆腻,用铁鍊把聚义厅的门锁了,回头咧开一嘴尖牙,笑得人魂飞魄散。 土匪总算明白过来。 干不干那官家小姐,跟死谁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听大哥的,他终究会加入俏婢老妈子的行列,成为满厅死尸当中的一具。 土匪二话不说拉开裤裆,把半软不硬的阳物塞进小姐未经人事的嫩穴里。 他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苦的差使,那才叫折腾,还不知折腾的是哪个。 但人就是这样。 有什么东西坏掉之后,接下来就会容易许多。 反覆奸淫之后,土匪开始尝到了乐趣,胯下也逐渐勃挺昂扬,越干越美。 而那悲愤哭嚎、奋力抵抗,连受辱都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的官家小姐,居然无法自抑地发出娇吟,越叫越浪,当着她的母亲和兄弟,以及平日使唤的仆妇婢女之前,逐渐被转化成最淫荡下贱、无法拒绝男子侵入的发情牝犬…… 【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4 【第四折鳞罡击淬,玉体酥莹】尽管浑身发热,梁燕贞感觉血液飞快从头顶褪降,彷佛置身冰窖,心底生寒。 李川横的话她是不信的,他必定极力丑化阿爹,才能对自己的背主无良交代。 然而所述的病态情景,却与傅晴章对俞心白的“建言”不谋而合,若不是有过相同的经历,虚构不出这等天良丧尽的场面。 “你要想说是我阿爹让你这么做的,还是省省罢。 ”女郎定了定神,冷道:“把奸淫女子的恶行,推说是他人唆使,你还算是个男人么?”李川横摇动食指。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 男人蹂躏你的时候,能让你痛不欲生的法子多到数不过来,‘还算是个男人’这种话,切记万勿出口,殊为不智。 母狗有活得很滋润的,也有在极端的身心痛苦中咽气,死活都无比凄惨,川伯疼你,舍不得小姐沦落如斯。 ”“你————!”炉坑里的淡红烟气逐渐隐没,谈兴正浓的李川横似乎并未留心。 梁燕贞暗提一口真气——李川横甚至不知她身怀内功——经脉不见阻滞,但女郎不敢掉以轻心,打算等绯雾全消后再行动。 紫膛汉子对她的气急败坏十分满意,继续沉缅于血色的回忆当中。 没人知道在简陋的聚义厅里到底经过了多久。 那头子大哥不许任何人出入,屎尿全在屋里,饿了便随意啃些干粮腌肉,亦有酒水。 年轻的土匪算不清奸淫了小姐多少回,间或还有其他女子,大哥动辄杀人,他都麻木了,到后来见血还会笑出声,像看放烟花似的,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不过最惨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书生。 起先大哥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奸淫侍女,书生不从,连死了两个人都不肯屈服。 仆妇们为了求生,哭求着请公子救命,仍是不为所动。 大哥也不生气,砍死几人,刀锋一转架上他老娘的脖颈,书生终于从了。 坚持一松动,能继续坚持的就没剩太多,到头来书生和土匪一样,把众姝奸了个遍,终于轮到了他姊姊。 钢刀加颈的老夫人饿了几日,早已气息奄奄,这时忽然睁眼,定定望着自己的儿子,哑声道:“你做什么,都别说是为我。 你知不知害完你姊姊,下一个他让你害谁?”书生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双目赤红,眼窝凹陷,不说都分不出谁才是土匪。 被母亲一说,原本搂着姊姊屁股、便要从臀后进入的,身子剧颤,被欲火烧融的狰狞表情慢慢垮下来,瞬间阴晴变幻,最后才哭丧着脸,泣不成声:“娘……我、我不干……他……他要杀我啊!”母亲点了点头。 “那,就是为你自己了。 ”咽喉往刀刃一送,当场气绝。 书生嚎啕大哭,见大哥回过鲜血淋漓的钢刀,架在自己颈间,像是得到什么加持,彷佛一切都能交代了,心安理得地干了心神崩溃、半痴半癫的亲姊姊。 姊姊果然内外皆美,即被折腾了多日,膣里那股子紧缩湿热销魂蚀骨,没有婢子比得上,书生心满意足,哪怕杀父弒母、使他家破人亡的凶手就在眼前,也舍不得放开手。 但三人都明白,这游戏终会走向何地。 被当成鱼肉的无关之人死得差不多了,年轻的土匪开始求饶,发誓一生不会背叛,只求大哥放过。 书生干下逆伦的兽行,靠姊姊的胴体才感觉活着,连这都失去后,瞪着干枯空洞的眼睛傻笑,死了心似的不发一语。 大哥有些犹豫。 “说实话,我只想留下一个最惨的。 ”歪头托腮,对土匪道:“你干的是他姊姊,他干的也是他姊姊,怎么看他都比你惨啊。 ”土匪涕泗横流,光着屁股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大哥,大哥!你饶了我一命,什么我都干……什么我都干啊!”大哥点头笑道:“那好,也让你同他一般的惨,两个都留罢。 ”将土匪捆起,蒙上双眼,双脚用铁鍊鍊住,烧红烙铁,磨利刀刃,吓足一天一夜,然后才慢条斯理阉了他。 那凄惨的叫声像把书生的魂叫了回来,到现在都无法忘却,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听见似的。 梁燕贞目瞪口呆,差点忘了掩住口鼻,片刻才恍然大悟,失声道:“你……你就是那个土匪!阿爹他……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浑身发抖,分不清是故事可怕、阿爹可怕,还是发生在李川横身上的遭遇更可怕。 难怪他恨到要这样对付她。 这人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思,在阿爹身边待了忒多年?李川横的面孔在焰炬下显得阴晴不定。 但他始终没走进梁燕贞身前六尺之内,那是她手持短枪一刺能至的最长距离。 小姐平常用来携带短枪的包袱枪衣还扔在箱畔,被水浸透了,却未见短枪的踪影,肯定藏在水底下,正等待最好的时机出手。 诚如他先前所说,小姐从小就很聪明,可惜是天真了点。 “你爹就像一尊捕醉仙。 ”他随手比划着,忍不住笑起来。 梁燕贞知道“捕醉仙”是央土的说法,毕竟她在狮蛮山住了四年,指的就是东海的童玩不倒翁。 不同的是,央土的捕醉仙又叫“酒胡子”,不是小孩玩意,而是筵席上行令劝酒的道具,尺寸较大,脸谱也更狰狞滑稽,且捕醉仙有两张“脸”,站直一张,侧倒又是一张;讲究的,倒向不同的方向能显现出不一样的面孔,端看画匠巧思。 狮蛮山的同窗教席都觉捕醉仙可笑,梁燕贞始终瞧着碜人,不如老家的不倒翁趣致。 为何他说阿爹是“捕醉仙”?“梁帅不只自己有两张面孔,也很喜欢剥去他人的脸面身皮,重新给你换过一副。 ”李川横驻足在六尺开外,开始解着自己的外袍,露出肌肉虬鼓、宛若浇铜铸铁般的黝黑上半身,轻声说道:“小姐知晓否,其实你也有两种身貌?今夜过后,说不定你会很喜欢做一个下贱的婊子,镇日被人肏穴,直到肚子大了还不肯消停。 我很难说你阿爹是个畜生。 他不只是畜生,还有许许多多面貌……他教会了我很多事。 现下,轮到川伯来教小姐了。 ”梁燕贞认为他疯了。 一个彻底失去男子雄风的阉人,如何能奸淫自己?只靠角先生之类的外物,图的也就是伤害而已。 她不懂他那充满淫邪色欲的贪婪是怎么回事,直到李川横褪下裤衩,露出一条青筋浮凸的黝黑肉棒,示威似的在眼前一胀一跳,隔老远都能感受它的滚烫腥臊。 女郎瞠目结舌,脑中一片混乱。 “看来小姐一定是弄错了。 那个倒楣的土匪被梁帅剥去身皮,彻头彻尾地改造成另一个人,小姐从小喊他‘傅叔叔’,约莫难以想像他从前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可憎模样。 “梁帅从我家护院的身上,搜出一部秘笈,让我深造。 那人本来该成为我姊夫的,我竟不知他有这般师门来历,可惜当时年过双十,筋骨经脉既定,错过了最好的练武时机,已与上乘武学绝缘,只能勉强修习秘笈中的横练功夫,以勤补拙。 ”从怀里取出一物,“啪!”一声扔进炉坑,边缘被灼烤得逐渐卷曲冒烟的古册封面上题着《焠击青罡》四字,溅满深褐斑点。 梁燕贞这才会过意来,难以置信地睁大美眸。 “你……原来你不是……而是……”“是啊,小姐。 你阿爹也给了我另一副身皮。 ”李川横活动筋骨,咧嘴一笑。 “我就是那个奸淫了姊姊、害死母亲的废物书生。 ”梁燕贞接获剑冢来函,头一个便与他商量,就连赴平望会见密使,也是李川横陪她去的。 讽刺的是,紫膛汉子打一开始就反对此事。 他质疑顾挽松的用心,质疑梁府眼下的实力,也识破了梁燕贞暗打照金戺的主意,宁可小姐写信向旁人求助,也不让去找傅晴章。 没承想,是傅晴章找上了他。 “从接下这桩差使,我便明白梁府完了,谁也救不了。 ”李川横静静说道:“只可惜,小姐不听川伯的。 ”“别说得好像你很在乎似的!”梁燕贞忽然怒起:“有仇报仇,天公地道!我阿爹若对你做……做了那般恶事,你欲讨这条血债,我也无话可说!别……别再说什么川伯……好恶心……要打杀便来,我梁燕贞不怕!”明明气得俏脸胀红,不知怎的眼角却溢出水花,死死咬着樱唇,不让淌下。 李川横淡淡一笑,也不辩驳,只问:“这二十几年来,我曾做出什么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梁府的事?”梁燕贞为之语塞。 “傅晴章来找我,让我帮他偷取密匣,还说待俞家那没用的小白脸玩过小姐之后,让我也有份享用。 小姐兴许不知,自小姐长成后,府内诸人被小姐迷得神魂颠倒,此番那几个回府助拳、与傅晴章暗通款曲的畜生,都是冲这点而来。 “梁帅薨后,那些说是连夜离开、没留下只字片语的,其实都埋在后花园里。 小姐以为,他们是谋划何等龌龊之事,或乘夜潜入谁人院里,才教人给打杀的?”随口说了几个名字,都是阿爹昔日的得力股肱,却走得悄静。 梁燕贞召集旧人时,还对这几位下落不明感到扼腕,按李川横之言,敢情全埋在府内荒废的后园里。 李川横知道密匣藏于夹层,但傅、俞师徒明显不知,也未被告知密匣不过是幌子,阿雪才是镖货,看来双方谈不上坦诚合作,尚有可乘之机。 “我同傅晴章要了一千两,好让他信我。 ”李川横笑起来,过于细致的表情变化在这张粗犷的脸上无比扞格,看着就像面具似的。 “我还记得他眼里掠过的一丝鄙夷,我赶紧把头别开。 他肯定以为我是羞于见人,其实我是怕他看出我差点没憋住笑。 “我能耍着傅晴章玩儿,可我打不过他。 小姐,他的设谋布置我在心里推敲无数次,咱们一点机会也没有,小姐注定成为傅晴章手里的玩物,由着他拿来招来各种江湖资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像我那可怜的姊姊一样。 ”梁燕贞终于明白,汉子那沛涌而出、无比慑人,令她头皮为之发麻的强大气场是什么了。 她本以为是淫欲,乃至于满满的恶意,其实都不是。 从李川横凹陷的空洞眼窝里映出的,是绝望。 最深的绝望。 炉坑里的《焠击青罡》古册彷佛呼应女郎的错愕,冒烟缩卷、边如蚁蚀的封皮窜出火苗,哔哔剥剥地烧起来。 他对唯一的私授弟子小叶下狠手,将珍之重之的秘笈弃如敝屣……于李川横,这就是一趟不归路,只能一如既往跟随小姐,眼睁睁看阴谋遂行,终至万劫不复——大把清水“哗啦!”一溅,炉坑里随即窜起白烟,梁燕贞果然从浴箱水底捞出两杆短枪,白生生的修长藕臂并握着一挑,将浇熄火苗的《焠击青罡》挑了开去,急急劝道:“李……川伯!不会这样的!你和我联手……再加上小叶,我们仨带着阿雪,肯定能逃!是了,将马匹鞍索全弄断,要不放火烧了车辆也行!法子是想出来的,只要肯干,总有办法……总会有办法的!”李川横露出错愕之色,彷佛看见或听见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怔然良久,这才垂眸微笑,看不出是欣慰抑或感慨,眼眶里竟依稀闪着泪光。 “来不及啦,小姐。 川伯为不教那姓傅的好过,也阴了他一手;今夜我濮阴梁侯府若要毁于斯,他照金戺也要一起陪葬。 小姐实在是太天真了,为何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相信川伯这样的恶人?”梁燕贞一听他自称“川伯”便掉泪,但帐外打斗声渐息,明白争取此人倒戈就在这片刻间,咬牙道:“只要能逃出此间,将阿雪送上白城山,你要什么我……我全给你,一言既出,绝不反悔!你就再帮我一回好不?”她平生从未诱惑过男子,话一出口满脸通红,扭捏得不得了。 偏偏此等无心之媚最动人心魄,可惜女郎无以得见。 李川横一怔摇头,仍站在六尺开外,一步也不肯近。 “小姐有所不知,川伯并非不好色,而是尝过了我姊姊的好处,便觉其他女子索然无味,有不如无。 ”汉子盯着她单掌并握的两杆枪,虚无地笑着。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须得是我阿姊,才有那般销魂蚀骨的滋味,若我今日要死,无论如何想再尝一回。 ”4f4f4f。 om他语声忽转轻柔,犹如鬼魅,梁燕贞联想到汉子烧毁秘笈、施放迷烟的种种奇行,正应了“若我今日要死,无论如何想再尝一回”之说,毛骨悚然,颤道:“这与我……与我有什么干系?你……”“小姐从未见过夫人,对不?”梁燕贞的确没有见过母亲。 不仅如此,打从她懂事以来,生活里便无“阿娘”之一物:没有遗物,没有肖像,没有墓冢牌位,甚至不需要年年祭祀。 她曾询问阿爹,却不记得阿爹说了什么,此后便没再问过。 “这……这与我阿娘有甚……”突然失语,脑海中掠过一个极其骇人的荒谬念头,浑身发冷。 “说起来,小姐该喊我一声‘阿舅’才是。 你阿爹,怎会忘了给我阿姊另一副身皮?”李川横轻声道:“只是从怀胎的时日推算起来,梁帅、傅晴章和我,都有可能是小姐的亲生父亲,这声‘阿舅’就没什么意思了。 ”梁燕贞眼前一黑,顿觉天旋地转,余光瞥见紫膛汉子身形将动,正等她这一霎松懈。 ——满口胡言的无耻奸贼!女郎枪杆甩出,喀喇一响,两杆短枪的底部似乎连着什么机关,藉一甩之势,化成一杆身逾八尺、尖分两端的精钢双头枪,猛地戳进李川横胸膛!这下来得毫无征兆,枪尖刺入紫膛大汉的左胸,擦破油皮,才被牢牢抓住。 李川横小退半步,运起《焠击青罡》的横练硬气功,古铜色胸肌漾过一抹青鳞暗芒,锋锐的月桃叶形枪头难进分许,却挡不住狂怒的梁燕贞。 “……死来!”女郎跃出浴箱,顾不得玉体裸裡,挺枪直进,浑圆结实的大长腿飞步跨出,每下踩落,腿肌鼓胀绷紧,迸出惊人的力道与美感;一对乳瓜全凭肩腋肌肉拉撑,动如雪崩,杯口大的乳晕色泽浅润,膨如茶盖倒扣,糖梅似的勃挺乳蒂彤艳艳的,樱粉梅红翻腾于乳浪间,极杀之中透着难以言喻的香艳。 她挺枪将李川横推至幕底,背脊撞人,帷幕骨架发出可怕的爆响,帐子为之一晃,枪尖却无法深入。 梁燕贞知《焠击青罡》厉害,奋力一夺,枪尖连扎带转,游龙般矫矢吞吐,一眨眼间连点李川横双眼、咽喉、膻中、肚脐、胯下等六处,李川横运起硬气功,只挡面部下阴,枪尖扎碎乍现倏隐的青芒,却未见血。 女郎变招快绝,矮身扫他足胫,趁李川横后跃,枪打帐幕藉势弹起,娇躯忽尔欺近,握枪左旋右扫,双圈如花绽,打得李川横不住倒退,使的全是棍棒路,李川横料不到她一介女流,兵器竟有如此造诣,被她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护身鳞罡不惧刀枪,不代表不会痛。 梁燕贞这一轮专挑骨骼关节落棍,纵使紫膛汉子皮粗肉厚,疼痛持续堆叠,严重影响运功的集中效果。 李川横故意卖个破绽,被一棍正中左胁,忍着疑似骨裂的剧痛夹住,欲将梁燕贞拖倒,乃至枪杆脱手。 男女膂力有别,梁燕贞果被拖得撞向幕墙,喀喇一声细响,精钢枪杆忽然拉分三截,当中以食指粗细的钢鍊相连,硬梆梆的钢棍顿成了鍊索。 梁燕贞乘势荡上幕墙,啪啪啪踏踩一圈回到正面,手握枪尖,朝李川横胸口插落!雪花花的白皙乳浪从身侧晃过,李川横眼前一花,女郎迎面扑落,满眼都是瓜实般的沉甸乳球,居高临下坠得饱满,透出的淡青络子清晰可见,左肩窝一痛,已遭月桃枪尖刺入;鳞罡这才发动,伤口一夹枪尖,右掌死死握住,迳以受伤的左臂勾锁梁燕贞!他貌似粗豪,临敌却冷静。 梁燕贞在片刻间展现的兵器造诣令人咋舌,是他平生仅见的高超,堪与傅晴章一斗。 青鳞罡气的防护优势,第二合便被她试出了破绽,此际更被刺穿,李川横拼着废掉左手也要以肉搏压制。 一旦没了兵刃,缠扭一处,梁燕贞就是个女人而已,软弱可欺,无一处不能侵凌——然后他便看见女郎身子一缩,抄着化成三节棍的枪杆避过擒抱,把枪头留在他肩窝里。 (这是……飞镰枪!)李川横福至心灵,忙使了个鲤鱼打挺,另一截激射而至的枪头堪堪削过右臂,“笃!”钉上帷幕木骨,兀自颤摇。 两端枪头均已射出,梁燕贞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抄起三节棍连甩带打,攻得李川横踉跄倒退,浑身青芒迸溢,不时溅出血丝。 狮蛮山不以武学见长,所习无非兵书骑射,谁也不知梁燕贞竟有奇遇,得授天下外门的绝学《天策谱》。 《天策谱》号称长兵器里的《破府刀藏》、《中行九畴》,包罗万有。 梁燕贞短短四年涉猎不多,相较谱中所载不过九牛一毛,但其父梁鍞已非其敌手,每回比试,只能徒呼负负。 授谱异人知梁燕贞资质有限,给了她一套兵器蓝图,名唤“垣梁天策”,配合谱中招式,威力倍增。 梁燕贞返家后,起初并没有打造的心思,总以为用不上,直到父亲死后力图振作,才按异人吩咐,分请不同匠人打造部件,自行组装完成。 无论武功或兵器的真貌,她在人前绝不轻易显露,谨遵师父们的嘱咐,连李川横、小叶等亦不知晓。 垣梁天策枪构造奇巧,关键部件须以玄铁精金等异材锻造,匠艺要求极高。 梁府就算倾尽所有,也未必能打出一杆真正的天策枪来,梁燕贞所持不过是勉力而为的仿作,变形无法回溯,几乎所有形态都只有一次的使用机会,用过即无法在战斗中复原。 梁燕贞稳占上风,打得李川横只能以单臂护住头脸。 突然间,她脚下一踉跄,一口真气提不上来,浑身软绵绵的似欲酥去;余光赫见胸脯手臂浮现淡淡樱红色,说不出的艳丽动人。 更要命的是,丹田中空空如也,渐提不起内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怪异闷热,熨得她浑身烘暖。 腿心里腻滑得令人脸红心跳,女郎本以为是激战汗出,但那异样的黏稠绝非汗浆,黏闭的桃谷中益发痠麻,令女郎牙根酸极,若非一意抢攻,直想将双手夹进腿间。 梁燕贞或许是天真了点,却不愚笨,心下骇然:“我……是何时中的迷烟?”抡上汉子肩臂的两击反弹回来,手腕无力。 李川横臂后露出一双带笑狞目,冷不防探爪,往她浑圆高耸的乳房抓去!这下由极静而极动,彷佛爬缓的龟壳中窜出游蛇,梁燕贞纵使未中暗算,也未必能闪过,左乳顿被一把抓住。 汉子铸铁般的指头掐入乳中,峰形看似坚挺饱满,谁知竟软如醒饱的雪面,五指箕张尚不能满握,大把雪肉已由指缝溢出。 梁燕贞的乳晕本来就膨起如小丘,梅核儿似的蓓蕾被粗糙的掌心一磨,疼痛中居然生出一股异样快美,乳蒂昂硬,勃挺如一节尾指,绷得红艳光滑,布满敏感的春情触点,摩擦之下直是逼人欲死。 梁燕贞浑身酥软,足跟一绊踉跄坐倒,丰盈的屁股“啪!”重重坐上衣箱,虽然腿股肌肉发达,提供足够的缓冲,这一坐也痛得兵器脱手,双脚大开,湿漉的股间艳态一览无遗。 女郎的外阴耻丘俱是浑圆饱满,芳草茂密,掩不住雪肌白皙。 外阴润肥,夹成一线,微露的小阴唇宛若最上等的绉紬,并非淡细粉红,而是介于海棠红与胭脂色之间,是充满情欲的穠艳色泽,此际因充血而殷红一片,彷佛将从蜜裂里绽出大红赤槿,蕊根沁着浓稠甘蜜,芳香诱人。 梁燕贞的左大腿根部,腿筋下有颗小痣,桃瓣般的左外阴也有一颗,在爬满汗水淫蜜的雪肉上分外惹眼。 女郎跌坐衣箱,撞上唯一一堵还立着的屏风,顺势脱出魔爪。 满眼金星间,见汉子又狞笑扑来,不顾春光尽泄,修长结实的玉腿弹子般接连蹴出,正中李川横头脸胸膛,额头挨的那脚尤其厉害,被踢得青芒迸散,李川横身子后仰,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距离拉开,梁燕贞欲乘势追击,谁知一脚踢空,屁股滑下衣箱。 李川横趁机捉住她脚踝一扯,猛将女郎拖将下来,梁燕贞腰肩头颈一阵磕撞,被他翻了过来,按在箱上翘起雪股,湿透的蜜穴虽仍是一线,却如剧烈喘息的主人般不住开歙,宛若蛤嘴。 李川横压她的腰背,挤开女郎双腿,胯下狰狞的肉棒压在黏腻的股沟里,两人下体紧贴,这样的姿势已无法使用踢击,梁燕贞从撞击的疼痛与眩晕中回神,惊觉小穴危殆,反过左臂撑拒,却被李川横反剪于背。 李川横充分感受女郎周身丝滑,还有诱人的体香里夹杂的汗潮穴骚,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销魂蚀骨登时复甦,冲击着汉子干涸多年、宛若古井枯藤的肉体欲望,血脉贲张,扭着她的手往前压,在女郎身下压出两大团酥莹乳廓,垂涎难禁,带着某种怀缅执迷。 “姊姊……阿姊!我……我好想你……想死你了,你别……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好不好?”再用力些梁燕贞的左臂便要折断,疼得她眼前霎白,檀口里迸出一丝呻吟似的呜咽。 紫膛大汉兴奋不已,片刻也断不开与女郎匀肌相贴,不肯稍退些个,让出一捅而入的余裕,低头迳以右手握住滚烫胀硬的肉棒,硬将紫红色的肉菇从臀沟里往下摁。 他的尺寸说不上傲人,然以两人紧贴之狭仄,以及梁燕贞较寻常女子更为闭合的一线鲍,纵使龟头裹满淫蜜,仍难以滑入花径,反卡在一处小小圆凹里;稍一用力,梁燕贞急得大叫:“别……不要!那里……不可以!呜……”忍痛拼命往前蹭,却只扭起白花花的大屁股,徒劳无功的模样益发撩人。 李川横这才发现是堵到了玉门处。 梁燕贞的肛菊小巧干净,浑无疣突,色泽比阴唇更浅,竟是酥嫩的淡樱色,偏偏玉门右侧也有一颗小痣,趴跪时被男儿身影一遮,误认是小穴也不奇怪。 他当年可没玩过姊姊的菊门,不知梁鍞和傅晴章有无染指,梁燕贞尽管已非完璧,也就给那厮破了瓜,肛菊极可能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女地……兴奋得舌头都大起来,口沫横飞:“小姐莫慌,川伯先给你开了这儿的苞,权作洞房花烛罢。 你且忍会儿,抽添顺了,那肠里刮人的滋味,包管小姐美得——呜!”话没说完,已被梁燕贞的右肘击中。 他小心成性,纵在享乐之际,仍留三分潜劲护体,始终不信女郎会轻易受制。 果然肘击一至,他虽无发在意先的造诣,亦不及闪避,却能瞬间运起鳞罡,若有似无的青芒闪过,连刀剑都有自信能偏开,况乎女子之手?所以直到李川横人中爆血、门齿碎裂,整个人直挺挺倒下,后脑杓重砸落地复又弹起的一瞬间,他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如非帐内地盘铺有厚厚毡子,这下便是脑浆涂地的收场。 【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5 【第五折牵肠萦心,蒙柳丝密】2019-02-06&amp;amp;amp;#x6881;&amp;amp;amp;#x71d5;&amp;amp;amp;#x8d1e;&amp;amp;amp;#x5598;&amp;amp;amp;#x7740;&amp;amp;amp;#x7c97;&amp;amp;amp;#x606f;&amp;amp;amp;#x652f;&amp;amp;amp;#x8d77;&amp;amp;amp;#x8eab;&amp;amp;amp;#xff0c;&amp;amp;amp;#x4e0d;&amp;amp;amp;#x786e;&amp;amp;amp;#x5b9a;&amp;amp;amp;#x81ea;&amp;amp;amp;#x5df1;&amp;amp;amp;#x662f;&amp;amp;amp;#x600e;&amp;amp;amp;#x4e48;&amp;amp;amp;#x529e;&amp;amp;amp;#x5230;&amp;amp;amp;#x7684;&amp;amp;amp;#x2014;&amp;amp;amp;#x2014;&amp;amp;amp;#x90a3;&amp;amp;amp;#x4e2a;&amp;amp;amp;#x91ce;&amp;amp;amp;#x4eba;&amp;amp;amp;#x3002;&amp;amp;amp;#x8eab;&amp;amp;amp;#x5b50;&amp;amp;amp;#x53d7;&amp;amp;amp;#x5236;&amp;amp;amp;#xff0c;&amp;amp;amp;#x65e0;&amp;amp;amp;#x529b;&amp;amp;amp;#x62ac;&amp;amp;amp;#x81c2;&amp;amp;amp;#xff0c;&amp;amp;amp;#x8fd8;&amp;amp;amp;#x6709;&amp;amp;amp;#x5979;&amp;amp;amp;#x90a3;&amp;amp;amp;#x8d4c;&amp;amp;amp;#x6c14;&amp;amp;amp;#x4f3c;&amp;amp;amp;#x7684;&amp;amp;amp;#x5c0f;&amp;amp;amp;#x5c0f;&amp;amp;amp;#x51b2;&amp;amp;amp;#x7a74;&amp;amp;amp;#x6e38;&amp;amp;amp;#x620f;&amp;amp;amp;#x3002;&amp;amp;amp;#x5973;&amp;amp;amp;#x90ce;&amp;amp;amp;#x604d;&amp;amp;amp;#x7136;&amp;amp;amp;#x5927;&amp;amp;amp;#x609f;&amp;amp;amp;#x3002;&amp;amp;amp;#x7389;&amp;amp;amp;#x95e8;&amp;amp;amp;#x5373;&amp;amp;amp;#x5c06;&amp;amp;amp;#x5931;&amp;amp;amp;#x5b88;&amp;amp;amp;#x7684;&amp;amp;amp;#x5173;&amp;amp;amp;#x5934;&amp;amp;amp;#xff0c;&amp;amp;amp;#x5979;&amp;amp;amp;#x672c;&amp;amp;amp;#x80fd;&amp;amp;amp;#x5730;&amp;amp;amp;#x4ee5;&amp;amp;amp;#x201c;&amp;amp;amp;#x6709;&amp;amp;amp;#x7528;&amp;amp;amp;#x7684;&amp;amp;amp;#x65b9;&amp;amp;amp;#x6cd5;&amp;amp;amp;#x201d;&amp;amp;amp;#xff0c;&amp;amp;amp;#x8fd0;&amp;amp;amp;#x4f7f;&amp;amp;amp;#x4e86;&amp;amp;amp;#x552f;&amp;amp;amp;#x4e00;&amp;amp;amp;#x8fd8;&amp;amp;amp;#x80fd;&amp;amp;amp;#x6d3b;&amp;amp;amp;#x52a8;&amp;amp;amp;#x7684;&amp;amp;amp;#x53f3;&amp;amp;amp;#x81c2;&amp;amp;amp;#xff0c;&amp;amp;amp;#x4e0d;&amp;amp;amp;#x540c;&amp;amp;amp;#x4e8e;&amp;amp;amp;#x679d;&amp;amp;amp;#x6860;&amp;amp;amp;#x95f4;&amp;amp;amp;#x5168;&amp;amp;amp;#x7136;&amp;amp;amp;#x53d7;&amp;amp;amp;#x5236;&amp;amp;amp;#x7684;&amp;amp;amp;#x60c5;&amp;amp;amp;#x51b5;&amp;amp;amp;#xff0c;&amp;amp;amp;#x6ca1;&amp;amp;amp;#x6709;&amp;amp;amp;#x4e86;&amp;amp;amp;#x602a;&amp;amp;amp;#x4eba;&amp;amp;amp;#x7684;&amp;amp;amp;#x5996;&amp;amp;amp;#x672f;&amp;amp;amp;#xff0c;&amp;amp;amp;#x5979;&amp;amp;amp;#x65e0;&amp;amp;amp;#x610f;&amp;amp;amp;#x95f4;&amp;amp;amp;#x8bd5;&amp;amp;amp;#x51fa;&amp;amp;amp;#x7684;&amp;amp;amp;#x5185;&amp;amp;amp;#x606f;&amp;amp;amp;#x51b2;&amp;amp;amp;#x7a74;&amp;amp;amp;#x6cd5;&amp;amp;amp;#x95e8;&amp;amp;amp;#x5927;&amp;amp;amp;#x5927;&amp;amp;amp;#x589e;&amp;amp;amp;#x5f3a;&amp;amp;amp;#x4e86;&amp;amp;amp;#x8098;&amp;amp;amp;#x51fb;&amp;amp;amp;#x7684;&amp;amp;amp;#x901f;&amp;amp;amp;#x5ea6;&amp;amp;amp;#x548c;&amp;amp;amp;#x5a01;&amp;amp;amp;#x529b;&amp;amp;amp;#x3002;&amp;amp;amp;#x300a;&amp;amp;amp;#x7120;&amp;amp;amp;#x51fb;&amp;amp;amp;#x9752;&amp;amp;amp;#x7f61;&amp;amp;amp;#x300b;&amp;amp;amp;#x7684;&amp;amp;amp;#x62a4;&amp;amp;amp;#x4f53;&amp;amp;amp;#x9752;&amp;amp;amp;#x8292;&amp;amp;amp;#x88ab;&amp;amp;amp;#x4e00;&amp;amp;amp;#x51fb;&amp;amp;amp;#x7c89;&amp;amp;amp;#x788e;&amp;amp;amp;#xff0c;&amp;amp;amp;#x7838;&amp;amp;amp;#x5f97;&amp;amp;amp;#x7d2b;&amp;amp;amp;#x819b;&amp;amp;amp;#x6c49;&amp;amp;amp;#x5b50;&amp;amp;amp;#x55b7;&amp;amp;amp;#x8840;&amp;amp;amp;#x4ef0;&amp;amp;amp;#x5012;&amp;amp;amp;#xff0c;&amp;amp;amp;#x5de8;&amp;amp;amp;#x5927;&amp;amp;amp;#x7684;&amp;amp;amp;#x649e;&amp;amp;amp;#x51fb;&amp;amp;amp;#x529b;&amp;amp;amp;#x4ee4;&amp;amp;amp;#x4ed6;&amp;amp;amp;#x7740;&amp;amp;amp;#x5730;&amp;amp;amp;#x540e;&amp;amp;amp;#x53c8;&amp;amp;amp;#x5f39;&amp;amp;amp;#x8d77;&amp;amp;amp;#xff0c;&amp;amp;amp;#x7136;&amp;amp;amp;#x540e;&amp;amp;amp;#x624d;&amp;amp;amp;#x6454;&amp;amp;amp;#x843d;&amp;amp;amp;#x4e0d;&amp;amp;amp;#x52a8;&amp;amp;amp;#x3002;&amp;amp;amp;#x8fd9;&amp;amp;amp;#x4e00;&amp;amp;amp;#x4e0b;&amp;amp;amp;#x5f77;&amp;amp;amp;#x4f5b;&amp;amp;amp;#x643e;&amp;amp;amp;#x5e72;&amp;amp;amp;#x4e86;&amp;amp;amp;#x5979;&amp;amp;amp;#x4ec5;&amp;amp;amp;#x5b58;&amp;amp;amp;#x7684;&amp;amp;amp;#x6c14;&amp;amp;amp;#x529b;&amp;amp;amp;#xff0c;&amp;amp;amp;#x5973;&amp;amp;amp;#x90ce;&amp;amp;amp;#x8f6f;&amp;amp;amp;#x7ef5;&amp;amp;amp;#x7ef5;&amp;amp;amp;#x5730;&amp;amp;amp;#x7ad9;&amp;amp;amp;#x4e0d;&amp;amp;amp;#x8d77;&amp;amp;amp;#x8eab;&amp;amp;amp;#xff0c;&amp;amp;amp;#x4e0b;&amp;amp;amp;#x8179;&amp;amp;amp;#x66f4;&amp;amp;amp;#x52a0;&amp;amp;amp;#x706b;&amp;amp;amp;#x70ed;&amp;amp;amp;#xff0c;&amp;amp;amp;#x4e5f;&amp;amp;amp;#x66f4;&amp;amp;amp;#x75e0;&amp;amp;amp;#x9ebb;&amp;amp;amp;#x5f97;&amp;amp;amp;#x96be;&amp;amp;amp;#x4ee5;&amp;amp;amp;#x7981;&amp;amp;amp;#x53d7;&amp;amp;amp;#xff0c;&amp;amp;amp;#x718a;&amp;amp;amp;#x718a;&amp;amp;amp;#x6b32;&amp;amp;amp;#x706b;&amp;amp;amp;#x60f3;&amp;amp;amp;#x8981;&amp;amp;amp;#x628a;&amp;amp;amp;#x5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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6 【第六折元恶诛鉴,虎兕来兮】帐中,梁燕贞趴在衣箱上,身软如绵,春情满溢,然而神智未失,察觉股间一物滚烫如火,硬中带着肌肉紧绷似的柔韧,沾着腻滑的爱液往蜜缝间一蹭,每一下都令她浑身战栗,敏感得几乎咬不住呻吟,想也知道来人要干什么。 她不愿沦为照金戺众人的玩物,也不想把身子交给来历不明的野人,奋起余力回身推拒,却被他勾着藕臂,拉得上身昂起,满溢的乳肉稍微离开箱顶,终又能瞧出一丝浑圆饱满的蜂腹轮廓。 怪人顺势趴上玉背,勾她藕臂的魔掌滑入腋下,满满环住硕乳,这种被抱满的姿势莫名地令女郎感到安心,远比迳以双掌搓揉玩弄乳球更加催情,反倒隐隐渴求他恣意揉搓。 男子不慌不忙,另一只手握她腰臀,拇指恰按入左侧腰窝,女郎这儿也有一颗痣,一摸便能察觉。 也不知是因为腰窝或痣的缘故,梁燕贞浑身酥软,不由自主翘起美臀。 野人自然而然挤进她两条近乎完美的长腿间,肉棒硬到毋须扶握,顺着两人身子贴合,滚烫的龙首便卡进了蜜缝,一点一点挤入颤抖吸啜的花唇中,湿滑到除了肉棒自身惊人的尺寸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阻碍。 梁燕贞身子一僵,理智已无法抵御被异物侵入的快感,仅只一线的小穴被撑挤成了杯口大小的正圆,阴唇和穴里的肉壁因剧烈充血,呈现艳丽的鲜红色。 她并没有放弃抵抗,奋力摇头像是要驱散被贯穿的快美也似,颤声呜咽:“不要……呜呜…放、放开我……鸣呜鸣.别…别进来…”“别怕,小燕儿。 ”怪人轻咬她耳垂,令梁燕贞颤抖起来,还未将龟头整颗吞没的蜜穴忽然间一紧,夹得男儿咧嘴呲牙,无声“嘶”了一下,定了定神,继续破门深人,低声道:“别怕。 等你长大了,我来保护你。 你给我生几个白胖小子,老大袭爵亲王,其他的封侯拜相…你一人给我生足十七个,你说好不好?”被插得晕陶陶的梁燕贞瞠大美眸,还未会意,泪水已盈满眼眶。 她终于明白这异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当年在平望皇居一隅——那时连皇城都还没盖起来,据说皇上住的是某位富商的豪邸还是寺庙一类-那个家俱都还罩着防尘的布匹,没什么人经过的房间里,他就是这样夺走了她的贞操,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模一样的话语。 年仅十四、情窦初开的梁燕贞,不明白何以打打闹闹的皇居探险,忽然就变成这样了,所有的欲拒还迎最后都成了助兴催情。 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下午。 “十……十七郎?”女郎转过头去,轻吻他结实清瘦的臂膀,尝到了汗水和眼泪的苦咸,莫可名状的愧疚与懊悔,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袭上心头,令她下意识地想别开视线,唇瓣却被男儿啣住,吻得难舍难分。 是他,梁燕贞心想。 不会错的,是十七郎。 她还记得他嘴唇的触感,还有那既放肆又灵巧,顽皮一如带笑眼眸的舌尖,以及吮着女郎口中津唾时的那股子霸道贪婪——是十七郎没错。 是她的十七郎回来了,在这地狱般的十年后。 “呜呜呜————!”女郎腰臀一绷,下阴像要裂开了似的,活像被塞进一枚拳头。 正因泌润丰沛,花径里外泥泞不堪,才能尽情享受被巨大的异物撑挤侵入的快感,彷佛又经历一次少女破瓜,此番却无青涩,只有说不尽的酥软痠麻。 傅晴章一见怪人出手,心便沉到了谷底。 万万想不到顾挽松竟安排了此人做后着,若他对李川横的算计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厮便是足以吞噬世间一切猛禽的蛟蟒,莫说黄雀,连鹰隼都无法自他手中存活。 (好个“天笔点谶”顾挽松!真是好阴毒的一手!)天下间怕没有万千个十七郎,唯独此人堪称无双。 这位十七郎复姓独孤,有个号称寰宇无敌、被誉于“古今帝王武功第一”的大哥,今之天子则是他的二哥。 咸以为在太祖武皇帝驾崩,与之齐名的几大高手如刀皇、虎帅,以及指剑奇宫的前宫主不是失踪就是退隐的当下,独孤家的老十七独孤寂,是少数有资格竞逐“武功天下第一”的人选之一。 独孤阀生在乱世前后的这一辈里,一共出了三个英雄人物,其中两个人做了皇帝,第三个因造反不成,终究没能坐上龙椅。 独孤寂十三岁上便率领五百死士,救出兵困蟠龙关的兄长独孤弋,此后抗击异族、央土大战等每役必与,立下赫赫战功。 这位十七爷善于领兵,深受将士爱戴。 王朝肇建时他才十七岁,功封一等冠军侯,取“勇冠三军”之意,加大司马、骠骑将军,兼领禁军十六卫;一直有风声谣传,等他去北关历练回来,皇上就要封他为亲王,继二弟独孤容封定王后,成为第二位拱卫朝廷、使独孤氏江山稳若磐石的并肩王。 谁也想不到日后独孤寂两度造反,仅以身免,连累军中无数栋梁受到株连,或死或流,十不存一。 他自己则被圈禁在埋皇剑冢后山,看守历朝历代天子祭天、祈求国运所遗下的埋剑陵冢,闭门思过,逐渐为世人所遗忘。 多年前傅晴章见过他,当时的十七爷黝黑俊俏,身板壮实,笑起来一口白牙,整个人熠熠发光,能引得少女脸红尖叫,慌如鸟惊。 小姐会欢喜他那是半点也不奇怪。 十年圈禁,他居然成了这副模样,莫说梁燕贞一下子没认出来,连傅晴章也不敢相信,眼前这苍白瘦削、披头散发,活尸般的古怪青年,就是昔日风靡东海央土无数仕女的冠军侯。 他定了定神,思索着此人须如何说服,独孤寂却停止深入,从她无比光滑的美背上起身,放着兀自娇喘的长腿美人,直视傅晴章。 那双眼眸空洞得令人心慌,直如枯草,连火绒都无法点着,傅晴章的心底燃起一丝希望。 这人……可以说服,中年文士心想。 有这种眼神的人能懂我们。 独孤寂竖起左掌,赶在他开口之前吐出两个字。 “解药。 ”傅晴章耸了耸肩。 “我没骗她。 我不会骗小姐。 ”独孤寂的左掌并未放落,只点了点头。 傅晴章拟好对策,打算先探虚实,起码得确认他是不是受顾挽松之托前来,对计画涉入到何种程度,才好挑选说帖,抱拳道:“十七爷久见。 在下曾于梁帅帐——”语声未落,整个人突然平平飞出,彷佛被人抓着后领一拖,以双脚平伸的坐姿撞上帷幕,嵌入骨架,张口眦目七孔流血,喉底间或发出滚痰似的格格怪响,不知是尚吊着一口气在,或只是尸身痉挛。 “没让你说别的!畜生开口,吐出的也不是人话。 ”“叔……叔叔……”趴在衣箱上的女郎媚眼如丝,泪水却自滚烫的面颊滑落,伸手朝着虚空中轻抓,不知还余几分清明,低声呜咽:“叔叔……呜……呜……”独孤寂张开五指,指尖不轻不重,从她颈背顺着肩腰,一路滑到臀瓣,美得梁燕贞昂颈酥颤,低道:“乖,小燕儿,别看了。 我给你解毒。 ”退出龙首,将女郎翻转过来,分开两条长腿,再度深入了她。 这下直抵进花心子里,梁燕贞身子一绷,蛇腰张成满弓,被抄住膝弯的两条长腿高高举起,玉趾蜷缩,圆张檀口,长长的呜咽声悠悠断断,最后全成了轻促的喘息。 “呜————啊啊啊——哈、哈、哈……呜……”即使花径早已泥泞不堪,巨根的深入依然狠狠挑战了女郎的承受极限,疼痛快美纷至沓来,而独孤寂尚有小半截未进,满满撑开她不住挺耸,乘着丰沛的泌润驰骋起来。 梁燕贞平生只有一个男人,只有过破瓜那一次,那已是整整十年前的事。 象征纯洁之证的薄膜纵被巨阳捅破,十年间未再有片雨滴露,当年正值发育飞快,便又长了些许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形同再破了一次瓜。 蜜穴被肉棒撑满,里外花唇全撑成了大圆,完全是棒身的形状,一缕殷红混着爱液淌下会阴,肉棒退出时扯出一圈薄薄肉膜,连淫蜜都润不脱,彷佛要将嫩膣拔出体外,紧缩的蜜肉疯狂掐挤,不肯轻放。 “疼……疼不疼,小燕儿?”尽管滑顺得不得了,瞥见女郎股间沾上的片片艳红,独孤寂略感心疼,只是须尽快给她阳精解毒,不得不继续抽添。 “忍耐一下,出了精便让你歇会儿。 ”“不……不疼……啊、啊、啊……还要……还要……十七郎……给我……”梁燕贞一双藕臂攀紧他的肩头,唯恐爱郎飞去,合不拢的小嘴迸出销魂浪吟,半睁的星眸水花溢满,如梦似幻。 “好舒服……十七郎……呜呜……好舒服……还要……”女郎被推得双乳晃摇,当年梁燕贞发育成熟,剥衣之后,两只蜂腹似的玉乳向外挺扩,下缘坠成完美的半圆,通体圆润,乳尖翘如新笋,令人爱不忍释。 而眼前闭目呻吟的梁燕贞,只能用“波涛汹涌”形容,乳房的厚度连躺下都份量十足,摊平的乳廓溢出身板,高高堆起的沃腴雪丘一碰便剧烈晃荡,何况抽插推送?独孤寂忍不住松开她的膝弯,正欲揉捏,却被她攀住脖颈,送上滚烫唇瓣。 两人身子紧贴,插入更深,连原本留在蜜穴外的小半截亦都纳入,结合得再无一丝罅隙。 “啊啊……好……好深……啊啊啊……”女郎抬高玉腿,似欲对折,这抬股扳腿的动作令膣壁本能收紧,无数小肉褶子噙着肉柱往内一勾,彷佛被吸进一团花蕊似的嫩肉里。 梁燕贞筋骨极软,膝盖快贴上雪乳犹嫌不足,浑圆结实的大长腿忽然屈起,蜘蛛般于男儿背上交缠,膣肌再缩,噙着肉菇往里一吸,肥嘟嘟的软嫩肉蕊之下,忽迸开一条缝,吞入大半颗龙首,紧到像是生生以杵尖割开肉团,嵌进伤口也似。 梁燕贞娇躯弓起,剧烈抽搐起来,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僵颤许久,才迸出了一丝断气似的呜咽。 独孤寂有过的女子多不胜数,从未遇上这等强烈膣挛,精关蠢蠢欲动,抽不出手搓揉玉乳,双掌撑在她乳腋下,光是贴溢在臂间的大把雪肉,以及紧压胸膛的饱满绵软便销魂已极,遑论忘情缠抱的修长四肢,还有她那又湿又滑犹如水蛇一般,凉透了的丁香小舌。 “好……好满……好胀!啊啊……十七郎……好大……好大!要裂开了,要裂开了啊……啊啊啊……还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分明是魔性般的肉体,她却连婉转娇啼语无伦次,都是那般率直而放荡,彷佛回到十年前那香艳旖旎的大院午后。 男儿被那剧烈收缩的蜜肉吮得腰眼发痠,再不忍耐,绷着虎背低吼一声,痛痛快快射给了她。 梁燕贞本已魂飞天外,谁知那粗硬的肉棒居然还能胀开,鸡蛋大小的肉菇暴撑开来,难分快美抑或疼痛,身子像要炸开似的,半液半固的浓浆贯出贲张的马眼,直入玉宫,滚烫如沸,陡将女郎抛得更远更高。 “好……好烫!好烫……啊啊啊啊啊啊啊!”梁燕贞从快感中甦醒,即使神智恍惚,也知必定存有某种意识断片,连姿势都不一样了。 交合处的稠腻感极强,带点并不碍事的黏滞,抽插起来既滑顺又紧贴,舒服到无可挑剔。 十七郎握着她一双足踝,扛上右肩,这姿势使龙杵抵紧蜜膣上缘,摩擦的扞格异常强烈。 女郎渴望他将它们大大分开,趴到她身上来,她要一直看着他的脸,要用双手捧着、攀着,使爱郎不再离开她,还想细细端详他那已然陌生,和记忆中几无相同的五官轮廓,透过满眼的泪花责怪自己,何以迟迟没认出他来。 独孤寂亲吻着她小小的雪白的脚儿,如熊罴舔舐蜂蜜,放肆吮着幼嫩小巧的玉趾——梁燕贞浑身上下,就这双脚最不像武家女儿,便数皇族贵女,也不是谁都有这么双白嫩嫩、肉呼呼的小脚。 搔痒和酥麻同时侵袭女郎,她挤不出半点求饶的力气,也不想他停。 叔叔说得对,男女交媾的确是世间至乐,若是她的十七郎,她愿意任他蹂躏至死。 但十七郎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独孤寂吐出吮红的玉趾,握她足踝转过半圈,梁燕贞只觉那巨物在膣里徐徐搅动,蜜肉清晰裹出它的峥嵘稜凸,娇臀细颤,居然就这么小丢了一回,又被摆成翘臀趴卧的姿态,双腿并成了内八的“儿”字,踮着脚尖不住轻颤。 她靠手肘勉力支撑,瞥见股间一片狼籍,茂密的乌茸被白浆糊成一绺一绺,若还分不清是磨出白沫的爱液或是精水,那么沿着大腿内侧淌下、夹杂淡淡落红血丝的,肯定是十七郎的精华;肌上随处可见半干的盐粒精斑,连瀑布般的汗水都无法冲化,可见做过了多少回。 梁燕贞羞不可抑,忍着穴里的痉挛抽搐,勉力昂起雪颈。 李川横的尸体还压在屏风下,傅晴章则瘫坐在帐中一角,背靠帷幕,瞳孔放大的眼眸早已无法聚焦,但凹入一枚掌印的塌陷胸膛微见颤搐,居然还未断气。 破开的帐门之外,满地都是尸体,一人立于帐前,眼眸烁如豺狼,黝黑结实的身形也是,竟是小叶。 梁燕贞神智已复,还来不及害臊,头一个想到便是男童的安危,急急追问:“阿……阿雪呢?他在哪里?”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嘶哑,不用想也知何以如此,不由得羞红粉颊,想到适才情状不知给多少人瞧了去,起码小叶是没跑的,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叶藏柯被问得一懵,杀气剎时烟消雾散,嚅嗫道:“我……我不知道。 我给川……给他打晕了捆起,醒来便在外头。 小姐,对不住,是我没用。 ”余光一瞟,整张黑脸红如紫薯,总算恢复日常扭捏。 梁燕贞岂不知他瞧见什么,胀红粉颊,气急败坏:“别……别看!转……转过头去……啊……”本欲跺脚,谁知右脚跟才勾起,膣肌一紧,夹在蜜肉里的雄根迅速勃昂,女郎猝不及防,从齿缝间迸出一缕娇吟,回身推拒:“别——啊啊!不要……啊、啊……”独孤寂扣住柔荑,往她雪白的臀瓣“啪!”搧了一记,留下绯红印子。 梁燕贞吃痛,缩紧的同时淫蜜溢满,瞬间进入了绝佳的欢好状态,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虽没有师徒的名分,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快美之间,忽听身后爱郎开口,说话时的震动像是通过肉棒,传进了花心子里;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断线的理智勉力接续,才知是对小叶说。 “你家小姐是我女人,十年前便是。 虽说她身中淫毒,须得阳精解救,但在我力不从心之前,我的女人就只有我能碰。 你想要她,除了打倒我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野性的目光从浓发间迸出,野人露出霜亮齐整、上排两枚犬齿特别发达的白牙一笑,分不清挑衅或嘲弄的眼神带着强大威压。 “要动手,你随时可以上。 我不需要准备。 ”梁燕贞明白小叶的心思,更明白他性子之倔,万一脑子发昏,惹火了十七郎,傅晴章就是榜样,忍着膣里的销魂快感,喘息道:“别……不要……啊……小叶不要……啊、啊……”叶藏柯低头耸肩,捏着拳头格格作响,平钝的指甲陷入掌心,居然生生掐出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中娇吟喘息不断,少年“啊——”的仰天咆吼,踢得地面飞沙扬草,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失足坐倒。 独孤寂似有些失望,冷笑道:“聪明的选择。 女人到处都有,可命只有一条,连这个道理都还要人教,趁早让老子弄死了干净,省得丢人现眼。 ”少年荷荷喘息如兽,又捶了地面几下,仰头抹去泪水;本欲狠乜野人一眼,谁知见了小姐螓首剧摇,白皙丰熟的玉体上香汗甩溢的艳姿,不禁瞠目结舌,再也移不开目光。 背后体位的深入感最是要命,梁燕贞疯狂摇动雪臀,苦苦抱着最后一丝清明,遮脸呜咽:“别看……呜……不要看我!啊啊……不要……求……求求你……”小叶回神惊觉自己捂着裆间,肉棒硬得生疼,赶紧缩手;禁不住她哀声娇唤,正要转过视线,独孤寂“啧”的一声,嘲讽的语声钻入耳里:“她让你别看,你便不看了?出息!她是我的女人,可眼睛是你的眼睛!你爱看谁便看谁,畏畏缩缩的算什么!你不但要看,还要给老子滚过来看。 ”叶藏柯霍然起身,转头便走,似难忍受野人这般糟践小姐。 独孤寂哼道:“倒是个心眼死的。 ”举起右臂,一物自篷顶横梁扑簌簌滑入掌中,经久不绝,声如蛇迆,却是条铁鍊。 野人绷得铁鍊子匡啷一响,旋扫而出,铁鍊末端连了只精钢镣铐,缠住少年脚踝连绕几匝,独孤寂随手一拉,将他拖进帐里,猛撞上另一口衣箱,箱翻物倾,散落一地。 小叶挣扎起身,几与急急回头的梁燕贞同时开口:“你干什么!”两人一惊齐齐闭口,满面通红。 “很有默契嘛!”独孤寂冷笑不止,挺腰狠插了她几下,肏得梁燕贞说不出话来,迳指衣箱命令小叶:“进去!真让你坐头席看我干她么?”士可杀,不可辱!小叶倔脾气发作,拼着让他一掌打死,怒道:“我不要!”独孤寂倒没怎么着恼,反倒挺欣赏似的,没停下腰间强有力的律动,如奏女体,操弄着梁燕贞的娇喘浪吟。 “随你便。 听见没有?”“什、什么?”叶藏柯一怔,经他提醒,将功力聚于耳内,放空神识,随即听见帐外马匹嘶鸣起来,远处林鸟扑簌惊起,某种隐约依稀的震动透地而来,彷佛浑身上下都要与之共鸣。 “这……这是……”“我也不很确定,只是猜测而已。 ”独孤寂仍是一派毫不在乎,边玩弄女郎的雪股,感受掌里的紧致弹手。 “那姓李的有屌废物,说过他阴了那姓傅的无屌废柴一手,对吧?”李川横说这话时小叶已醒,确曾听得。 梁燕贞更不在话下。 “我猜那厮把你们的行踪,泄漏了给西山的刺客,名震天下的西山飞虎骑这便来啦。 莫说一营,只消由潜道偷渡个三五十骑,铁蹄过后,此间便余一片白地。 如此机遇千载难逢,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就死成一摊肉酱的,二位兴奋不兴奋,开心不开心?”小叶入府时梁鍞已无军权,尚且不知厉害,梁燕贞却是在军中长成,深知铁甲重骑的杀伤力,莫说寻常武人,便是手持矛楯的步兵阵列,在骑兵冲锋下也不堪一击,何况是名震天下的飞虎骑?忽从欲海中清醒一二,回身道:“怎……呜……怎能偷渡三五十骑来?啊……大云关那厢……又不是……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你先停一停……啊、啊……”一拍爱郎铜浇铁铸似的瘦白臂膀,岂料独孤寂虽不再大耸大弄,却缓缓划起圆来,粗硬巨物着紧裹的黏腻肉壁旋搅起来,更加难当。 梁燕贞咬着樱唇发白,都快沁出血珠,终究抵受不住,垂颈酥颤、呜咽几声之后,溃堤似的浪叫了起来。 “大云关附近的潜道,光我知道就有五六条,其中一条还是亲自走过的。 ”独孤寂好整以暇,慢慢厮磨,眯眼享受着蜜膣里丝毫未减的吸啜劲道。 若非大腿内侧沾染的落红,他几乎以为这些年小燕儿颇受针砭,才能有这般惊人艳技,肯定要生出妒意的。 此际却只对开了女郎两次苞感到心满意足,益发细熬慢挑,尽情品尝。 “贩马的、走私的,夹带各种金银珠宝、刀剑雕鞍的,从央土、从南陵、从北关……四通八达,韩阀和朝廷明面上不能说不能做的,全靠这些潜道。 只要不搞个万人队来,区区三五十骑,又有何难?”往前一顶,抱着雪臀一哆嗦,梁燕贞娇吟拔尖,檀口张圆,死死吐息,彷佛花心子里被无数细小钢珠射穿似的,脱力趴倒在箱上,布满汗珠的白皙美背剧烈起伏,诱人到了难以言说的境地。 小叶迄今仍是童子身,自不知女子的高潮是何等模样,对男子出精前后却不陌生,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胸口郁闷得像被狠狠打了一拳,坐落箱缘,伸手去解脚踝钢鍊,刻意不看云收雨散的旖旎情状。 梁燕贞埋首于浓发臂间,避免与他目光相触,这点两人倒是心念一同。 片刻稍稍喘过气来,感觉膣里的阳物仅微微消软,歇不到一会儿,又隐约有硬胀之势,知道十七郎是不肯消停的了,趁着神智清醒,勉力开口:“阿雪……那孩子,你知道他在哪儿么?拜托……帮我……帮我找找,求……求求你了。 ” 【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7 【第七折擎山何转,有合玉泥】地面震动越来越明显,毋须运功便能察觉。 阿雪若还在外头游荡,黑夜里铁骑涌至,见有活的、会动的还不杀了干净?小叶看不见她的神情,却无法禁受那哀婉语声,解开钢鍊,便欲起身。 “想寻死便去,我让小鬼年年给你扫墓,点烛烧纸。 ”独孤寂敲了敲梁燕贞身下的衣箱。 片刻,箱内竟也传出敲击声回应。 这第三口衣箱本来就是阿雪的藏身之处。 梁燕贞接下差使,与李川横翻遍府内库房,才找到这三口外型一模一样的大箱子,第一口是普通的箱子,用以混淆,第二口设有夹层,刚好贮放那只障眼用的密匣;第三口却是供人藏身之用,里头设置了巧妙的通气孔,可容一名成年人蜷入其中,就算睡在里头也不怕窒息,更藏有数处觇孔,可秘密窥视箱外景况,等闲难以发现。 此箱一旦从内部锁上,便无法自外头开启。 梁燕贞与李川横让人每日装卸箱子,要掩护的便是这一口,晚上熄灯之后,阿雪即钻入箱中,上锁就寝,以防夜半仓促遇袭,或有刺客潜入。 女郎不知小阿雪是何时被藏进箱里的,以独孤寂神出鬼没,似乎也不奇怪。 可能是在自己沐浴之时,小鬼就被拎回藏妥,其后李、傅接连而至,直到十七郎现身为止,都未有能让男童遁入箱内的时机。 转念一想:“那……我和十七郎……岂非都教他给听了去?”既羞且怒,回臂啪的一声搧了他一记,胀红粉颊,咬牙切齿:“放……放开我!”独孤寂不闪不避,笑嘻嘻地受了,轻敲她股畔箱盖,扬声道:“小鬼,你在里头还好吧?有没受伤?”衣箱内“叩、叩”应了两声,应是“没有”之意。 “交代你给姊姊的糖丸,你不会独吞了罢?”“叩叩。 ”声音比前度更响,可见被冤枉还是挺上火的,此节无分长幼。 梁燕贞想起阿雪塞进她口里的那枚糖球,料不到是十七郎所给,唯恐是什么不正经的物事,有些发慌:“你……你给我吃了什么?”“西山无回谷的‘玉泥有合’,号称天下催情药物克星,我在马担山下某个毛族女人身上搜到的,生得挺俊俏,约莫是怕被人强奸罢?既有这种好东西,肯定先让小燕儿吃了再说。 ”独孤寂道:“若无此物,说不定真得射一百回给你,我一个人是不成的,今晚便出不了手啦。 ”马担山在央土境内,正是第二批护卫队遇袭,以致全军覆没处。 梁燕贞听密使说时便觉奇怪,既然朝廷派的卫队死得一干二净,阿雪如何能逃出生天?“西山的刺客也全死了,料想是护卫们拼了个同归于尽,这孩子才能侥幸逃过。 ”剑冢使者如是说。 (这么说来……早在那时候,十七郎便已暗中保护阿雪了么?)“只是顺道去瞧了一眼,恰巧救得小鬼罢了。 ”彷佛看穿她心中疑惑,男儿爱怜横溢地把玩她圆翘的雪臀,将磨成黏白薄浆的淫蜜,抹在汗湿的柔肌上,笑得微露犬牙。 “我是在濮阴见了你,才应下这件差使的。 你在房里弄自己时,老喊着‘十七郎’,我一瞧这不是我那小燕儿么?便让人给顾挽松捎了口信,说这事就包在十七爷身上了。 这小子没敢偷窥你洗澡,只敢对着肚兜自己来,也算老实,我才随便教了他几招,看能不能派上点儿用场。 ”小叶与梁燕贞没料到当夜之事,全被他瞧在眼里,又羞又窘,又是难堪,齐齐转过头去,倒是心有灵犀。 独孤寂哼笑着隔空一掀,将少年倒掀入箱,见他挣扎欲起,随手一记钢鍊,抽得炉坑里的炭块火星连同那本浸湿的《焠击青罡》飞入箱内,烫得小叶挣起摔落难以撑持,总算记得运起罡气护体,勉力将炭块拨出衣箱,衣衫被炙得坑坑洞洞,臂上身上冒出红肿水泡,毋须细看也能知痛极。 少年忍着一声不吭,满身大汗,已无力起身——杀掉所有照金戺弟子,体力将近透支,若非凭着倔驴似的顽强意志,怕连站都站不起来。 独孤寂虽带笑容,眸中却无笑意,冷冷盯着他。 “觉得屈辱么?记住现在的感受,想法子变强,我传授你的元恶真功,便是以愤怒、怨恨为饵食。 你可以不喜欢它的滋味,但别愚蠢到拒绝它的给养。 弱者没有悲愤的资格,弱者连活着本身都是一种罪恶。 ”叶藏柯回瞪他,腮帮绷出牙床的线条,终于不再起身,“砰!”一声躺落下盖。 “十七郎,你……”梁燕贞只觉不可思议,喃喃道:“你怎会变成这样?”独孤寂笑起来,尖锐突出的犬牙在焰火下森然发光,笑容如孩童般天真。 “小燕儿,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呀,是你记不清了,还是当时年纪太小了?”男儿俯身捏她鼻尖,另一只放肆的魔掌从身前环住她傲人的雪乳,揉得雪肉四溢,忽轻忽重的劲力拿捏巧妙,显对女子胴体无比娴熟。 “要说起来,这些年我收敛许多。 换作从前,这批废物没出两濮就被我宰了,哪有现在忒多事?”知阿雪便在身下,梁燕贞满不愿与他欢好,至少不要在这里,况且地面震动之剧烈,已至无法忽视的程度,惊惧交迸,急道:“先不说这个啦。 十七郎,咱们赶快离开!外头还有马——”忽想起那丑新娘和老妪,不知她二人现下如何,有无遭照金戺弟子的毒手。 “你那些可跑不过千中选一的西山军马。 更何况小燕儿,你的十七郎,是不会逃跑的。 从来只有人避我,几曾须得我避人?”独孤寂含笑把玩她的绵乳,享受够了才支起身,扬声道:“外边车里二位,如需庇护,请到此间来!若在外头,请恕在下全力应对西山虎骑之际,难免波及,要是误伤些个,只能说不好意思啦。 ”除了风声蹄响,帐外不闻余声。 梁燕贞听得一愣:“他与何人说话?”伸手推他,忍着娇喘嗔道:“放开……放开我,我要穿衣裳。 ”勉力扭着雪臀,将阳物退了出来,硬挺的肉棒大得惊人,拔出蜜膣时微微一卡,扯得女郎轻轻哆嗦,几乎软腿。 噗噜噜一阵气水汩溢,强烈的液感涌至下腹,带着令人脸红不已的、放屁似的尴尬声响,大股白浆从开歙的樱红嫩穴中流出来,有稀有稠,混着清水般的大把淫水,淅淅沥沥流了一地,宛若失禁。 女郎从没遇过这么丢脸的情况,恨不得钻进地里,然而淫水泄出时,带着某种憋尿许久才释放的痠麻,抽搐的膣肌根本止不住尿意。 她趴在箱上颤抖片刻,好不容易淫水只剩滴答点落,跟着就尿了出来,微张小嘴,牙根酸透。 “你瞧,这就是我最担心的情况。 ”独孤寂“啧”的一声,不避污秽,轻轻掰开女郎股瓣,翻看她剧烈充血的花唇和肿胀勃挺的阴蒂。 他从前惯游花丛,动作既轻柔又灵巧,带着某种大夫似的冷漠非情,但梁燕贞敏感到无法分辨真心,被撩拨得起不了身,趴着簌簌发抖。 “迷情春药不是毒,并没有解方。 ‘玉泥有合’这种唬人的玩意儿,说白了就是先抑后扬:先抑制迷药发作,给你足够的逃跑时间;再加速血脉运行,加倍催发药性,缩短身子化消的时间。 “你以为‘牵肠丝’解了,其实并没有,接下来才是紧要的关头,阳精可不能断。 要是我真不成,还得让那小子或其他男人给你精水,不然,你只好老老实实练那捞什子《蟢欲神功》啦。 ”说着叹了口气,摸摸鼻子:“我平生练武,向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只是这门功夫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我没打算让你走上这条邪路,万不幸只剩这条门路可走,我杀那姓傅的废柴阉鸡,可就杀早了些。 ”梁燕贞欲焰复起,被他说得无比绝望——要是连十七郎都束手无策,世间还有谁能救她!再度被粗硬的阳物从身后贯入也只呜咽一声,顿觉心慌慌的浑无着落,只想寻求慰藉,边流眼泪边娇喘:“抱我……十七郎……呜呜呜……求求你,抱抱我……我看不见……看不见你的脸……呜……”独孤寂罕见地敛起轻佻,拍她臀背低道:“别怕,小燕儿,有我在。 我只是不想,让你瞧我杀人时的面孔。 一会儿我再射几注与你,咱们解了这天杀的淫毒。 ”轰隆震耳的蹄声转眼即至,梁燕贞这才想起外围还有营帐、车辆围成的假城,骑兵等闲难以移除,是有可能逼他们下马步战的;果然马蹄声越近,明显察觉速度不快,至少在惯于驰马的女郎听来,不是放蹄冲锋的节奏,应是来到近处才发现有假城,不得不重新计较。 叩叩的闷钝声响起,旋即马蹄四散,轰隆一震,巨大的撞击声此起彼落,彷佛帐外有条巨龙摆尾翻身,梁燕贞吓得蜜膣一搐,紧紧夹起。 不及惊叫,突然间一团乌影就这么轰穿了帷幕,撕裂骨架掀飞帐顶,四面固定的火炬随之飞去,半空中被风一卷,化成星坠流火;视界骤然一暗,风咆尘卷,那团乌影大如棚舍,刨地而来,一边轰隆溃解着,完全遮去了一侧的视野!独孤寂嘴角微扬,似见了什么新奇之物,这意外的来袭并没有令他惊惶失措,反倒激起了好胜之心,露出犬牙眦目一笑:“来得好!”左掌拍出,劲力所至,乌影陡地凹了个巨手印,指掌宛然,隐透金芒,随即反向轰散,连同小爿顶残剩的帐子同化齑粉。 这招“干清坤夷”乃是《神玺金印掌》的起手式,是当年“刀皇”武登庸在东军时亲自传授。 廿七式神玺金印掌堪称武林绝学,却非一味追求刚猛,而是刚柔合济,兼容并蓄。 武登庸见独孤寂资质甚高,却学了一代魔头“恶斧”元拔山的元恶真功,恐他心性有损,欲以神玺金印掌代之。 岂料独孤寂贪爱烜赫,以真功驾驭掌式,神掌在他手里倒走上了刚猛无俦的路子。 武登庸只传三式便止,经不住少年缠索,又指点一路“攀附相思刀”。 乌影被金印掌轰出,依稀见得轮圈辐条,竟是围作假城的马车。 大帐毁去,两人两口衣箱并着一个风压炭炽猎猎作响的炉坑,彻底暴露在荒野之中。 而这并不是唯一一辆错位的马车。 周围飞沙走石、草屑扬卷,加上身处黑夜,骑士们所持的火炬无一刻静止,视线极劣,但原本环着大帐的假城已然不存,除开被独孤寂一掌轰碎的那辆,其余七辆被拖得四处翻转,宛若擂木。 来人并非套了车拉走,而是于行进间抛出钩爪,不管钩住车辆哪一处,全不减速,直接拖行,半数以上的马车都是翻覆侧倒、刨地如犁的,而非轮行。 梁燕贞对马军极为娴熟,梁府此番出行的都是大车,重量之沉,没有轮子是拉不动的,行进间抛绳来拖,一扯之下,必定是战马折腿;能拖着车厢,像滚擂木一样将周围的营帐夷为平地,怕不是犀象一类的平地巨兽?却听独孤寂哼道:“好嘛,来的居然是挽曳队,该说是你们绝招出尽,还是脑洞清奇?”梁燕贞勉力遮眼,果见鞍下的坐骑异常高壮,肩厚腿粗,马膝之下生满长毛,垂覆蹄上,彷佛套了只毛茸茸的裤腿,恍然大悟:“这是挽曳马!他们竟……竟派了‘擎山转’前来!”“挽曳马”指的是负重用的马匹,多用以驮运辎重,不归马军指挥,属于后勤部队,没有战斗能力。 普天之下只有一支以挽曳马组成的劲旅,即是韩阀麾下的“擎山转”。 这支部队只用产于云州的挽系马种,奔跑不快而有长力,较常马强壮,极为吃苦耐劳,作战时人马均覆重甲,马后牵引擂木、铁鎚、蒺藜等,拖入步兵阵中,所经之处,只能以“血海肉糜”形容,连梁燕贞都听父亲说过。 由潜道进入央土,拉货物的挽马毋宁是更好的掩护。 这批二十余名刺客分作几拨,器械藏入车厢夹层,就这么载进了央土,缓缓追赶,最后接获李川横的传报,才着甲弃车,掩杀过来。 独孤寂久闻“擎山转”之名,见骑士全都是铁盔明铠,兜鍪上挂着铁制鬼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马匹全身覆甲,几不露蹄,抛出的钩爪以特制的环扣扣于鞍上,只一匹云州的特种挽马便能拖着翻覆的车辆狂奔,毋须减速,可见强壮。 若被这等畜生正面冲撞,铜筋铁骨都受不住。 “飞虎骑”虽是央土大战时,西山韩阀最负盛名的无敌劲旅,但在东军士兵心目中,最不想对上的却是踩踏如泥的“擎山转”。 眼见周遭狼籍,营帐、车辆、马匹,乃至被随意弃置的尸首,都已辨不出原本形状,放眼望去,果剩一片白地。 擎山挽骑驰过后,齐齐调了头,重整队形,虽拖巨物,彼此间竟无冲撞。 梁燕贞魂飞魄散,哀求道:“十七郎,我们快逃吧!挡……挡不住的,他们……他们要回来啦!”股间传来一丝淡淡腥臊,水声淅沥,居然吓尿了身子。 独孤寂并不理会,紧了紧双掌间的细钢鍊,自顾自说道:“我的剑法是我大哥教的,他的武功天下无敌。 当上皇帝后,底下人拍马屁,说他最厉害的武功是‘皇拳御剑’,他听了不欢喜,总是一一纠正;末了不知是说烦了,还是认清那帮孙子的嘴脸,就不说了。 其实这路剑法不叫御剑,叫《败中求剑》。 “他年轻之时,有位退隐的老剑客教他学剑,当是亲生儿子般疼爱,此前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后来仇家找上门,把老剑客杀了,还笑他的剑法不值一文,活该惨死。 “我大哥发誓报仇,改良老人传授的剑法,用这几招被嘲笑必败的剑式杀死仇人。 萧先生说你的心志很好,愿你一生莫忘,这路剑法就叫‘败中求剑’好了。 ”钝重的马蹄声轰然推近,如同地龙翻身,梁燕贞几乎衣箱上滑落,独孤寂却恍若未觉,低头看着双手,泛起微笑。 “他教我第一式时,我只瞧一遍就学会了,练了半天,觉得乏味得紧,怎么央求大哥都不肯再教我第二式,我就跑去跟别人学。 有一天大哥从外头回来,问我练得怎么样了,我说一天就练好啦,你不教我新招,我跟旁人学去,他只是大笑。 ”忍不住摸摸鼻子:“原来我小时候这么混帐的。 谁要是敢跟我这么说话,别说教武功了,打死都有分。 ”独孤弋并未生气,甚至没责备幼弟,只摸摸他的头。 “这式‘刑冲’,是神棍……啧,别笑,我瞧见了。 ‘神棍’是我叫的,你可得管他叫‘萧先生’。 萧先生学问大,他说这两字是从命理谶学中借的,说了一堆我听不懂,不过意思是对的。 “刑、冲,都是对着干的意思。 你可以攻,也可以守,那不过是对手的感觉罢了,他觉得你留面子给他,多半就说你守;要是觉得你往死里干他,那就是攻。 其实我们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天下间一切攻守,在你这招之前,全得趴下,到了这份上才能说是练成。 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男童有些迟疑。 “我和他们对着干?”青年哈哈大笑。 “对,因为是我们和他们对着干,不管是谁,都得趴下。 ”铁盔铁面的骑士冲出黄沙,连挽马的脸上也覆着妖魔似的钢色鬼面,二十余骑分作两拨,以犄角之势箝来,打算以负隅顽抗的裸身男子为交会点,碾碎剩余的一切。 独孤寂见有几骑并未拖着帐篷马车,而是换上铁鍊蒺藜,这可是战阵冲杀的配置,不禁发起了当年领兵征战的豪兴,虎目一眦,提气喝道:“刑冲克破无从来,岁运相并俱成灾,束命七杀伤为病;十方授印,天子绝龙在玉台!”舌绽焦雷,边吟边打,迎面第一波的挽马人立起来,倒地前鲜血溢出铁面,竟被硬生生震死。 马匹受惊,锋线略微一阻,独孤寂钢鍊扫出,抽得一骑横飞出去,连同车厢滚作一团,血木搅拧,队形大乱。 沾着鲜血黄沙的钢鍊却未顿止,舞爪张牙,每下都劈碎、横断、抽飞了什么,“擎山转”诸人彷佛撞上刀剑枪矛砌成的坚城,无处不是尖稜戟出,光是靠近便能送命,而这堵墙居然还是活的,不容犹豫、避退,或试图转进重组,通通抓回了一把撕碎,无一幸免。 他们终于明白,那些面对“擎山转”的步兵们临死前,心中的绝望和恐惧。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冲撞中的剎那间便已调换了过来。 擎山挽骑奔驰过后,果然只余下一片白地,连同锁子连环甲俱被凌迟剐碎的肢体,难以分辨是人是马,浅浅地漂在溶浸于黄沙尘泥的血浆之上。 远方河湾的水风逐渐带走腥浓血气,却带不去战场中心唯一挺立、兀自仰头狂笑的赤裸狂人,月光映出一张狰狞兽面,原本的俊俏轻佻、苍白虚无俱都不见,只剩下难驯野性,宛若虎兕出柙。 “……你真是个畜生。 ”多年之后,偶尔忆起,独孤寂赫然发现这居然是她对他说的头一句话,不觉失笑。 而在此际,在一片尸血漫荡的修罗海中,直笑到了声嘶力竭,他那眦目呲牙、兽一般的神情才凝住,排肋浮凸的单薄胸膛剧烈起伏。 首先褪去的是笑容,慢慢就只剩下咻喘汗滴,最终除了疲惫虚脱,野人脸上空无一物,什么也留不住。 还要再一会儿,自我厌憎才会越来越清晰,就像丰水期过后、在溪床上慢慢浮出的半腐尸体,不是这么容易能被看见。 浑身赤裸的野人从蜜穴里拔出阳物,裹满白浆的肉茎尽管软软垂落,尺寸还是相当惊人。 稀稠不一的精水稀哩呼噜流了一地,梁燕贞的胴体泛起极艳丽的淡淡桃红,只有非自律的部分还在抽搐起伏着,湿发遮覆的箱盖上满是水渍,难以判断是汗水、涕泪,抑或失控淌出的津唾。 失去男子的握持,她从箱上滑至地面,美腿侧叠,股穴撅翻,瘫软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 适才独孤寂运起全身功力应敌,浑身真阳迸发,出招之际,尤其是击中敌人的瞬间,饱提的内元自浑身毛孔迸出,宛若无数肉眼难见的牛毛细针,穿出肌肤,连龙杵也不例外。 梁燕贞彷佛被戴满了羊眼圈的粗硬巨物反覆刨刮,针毛还细韧得异常可怖,尖叫着攀上高潮,几乎翻起白眼,然而快感仍持续堆叠,已至痛苦之境,美昏过去又美醒过来,其间不知往复几度。 万幸男儿也已到了极限,再泄几回身子,女郎怕要脱阴而死。 如此剧烈而频繁的交媾,就算那捞什子“牵肠丝”是神仙用的春药,这下也尽该解了。 如若不成,拿来当作杀人毒药原也使得——只不过杀的是男人。 独孤寂露出一丝自嘲般的蔑笑,扔下沾满了鲜血的鍊铐,闭目喘息,被河风一吹,喉头微搐,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涌上来,被他死死咬住,信手抹了抹嘴角,将喉血咽回腹中。 然后就听见了那把冰冷太甚,不然其实还算是动听的甜脆嗓音。 “你真是个畜生。 ”十七爷是一有架掐便来精神的脾性,管它动手还动口,眼皮睁开,迸出一缕狞光,见翻覆在不远处的马车后方,那名鸡皮鹤发的老妪慢慢起身,不知怎的陡然长高了,两肩一开,居然甚是魁伟;光看体态轮廓,确是男子无疑。 一旁地面搁了枝未燃尽的火炬,映出“老妪”胸口一点锐光。 噗的一声锐芒收没,“老妪”踉跄前行,染血的五指自从面上抓下一片浆皮,露出沾血白肌,竟是人皮面具之类的易容术道具。 身后一人抬起绣鞋尖儿,一把踹倒,分持的短剑匕首往那“老妪”衣上抹净,朝独孤寂行来,赫然是那黑皮麻脸的丑新娘。 独孤寂对丑女不感兴趣,微微歙动鼻翼,满地的血腥气中,除了小燕儿的体香膣蜜,新娘身上还散发出一缕馨幽,乃是馥郁的乳脂香气,较寻常女子乳肌上所嗅更浓,中人欲醉。 这要是天生的体味,也未免太厉害了些,偏又极其自然,不似人工香品,以十七爷当年遍采央土淑女名媛的风流帐,更相信那是某种极名贵的薰香,乃针对个别女子的沁泌调配,才能不受汗潮干扰,始终保持芬芳。 这等衣香须出自知名的调香师之手,价比黄金;能在一名乡下新娘的怀襟里嗅着,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独孤寂嘻嘻一笑,斜乜着眼。 “你是说我出手残忍像畜生呢,还是这般行货畜生?”甩着胯下巨物,抱胸抚颌,无赖到了极点。 丑新娘将匕首交到右手,左手五指动作灵巧,边走边解衣纽,删的一声,大红礼服迎风分开,脂郁更浓,露出底下的雪中单,好的身段一览无遗:饱满的奶脯高高耸起,两条细革带子分系乳下斜肩,在单衣外勒出乳廓,环绑在胸肋间的那条几被乳袋褶子夹住,猛一看还瞧不真切,只依稀辨得那如贮满酪浆的布囊一般,绵软垂坠的乳瓜;圆凹葫腰尽显骄人青春,却非单薄扁瘦,苗条中满溢肉感,极能激起男儿的欲望。 两条革带在左胁下缚着一只硬革制的剑鞘,贴近娇躯,藏在宽大的外衣底下不易见得。 丑新娘随手将短剑和柳叶匕插了回去,脱下大红礼服,覆在梁燕贞身上,淡然道:“这么让她赤身露体,供人窥看,还不算糟践?就骂你这点畜生。 ”她的口气不仅冷,而且淡,换作旁人,早被独孤寂一掌爆头,不知怎的却对她生不起气来。 况且他真没想这么细,被说得语塞,只摸了摸鼻子。 丑新娘替梁燕贞号了腕脉,拨开眼皮,又捏开嘴巴观察舌尖,手法娴熟,这份俐落让人看得舒心,彷佛欣赏了一门精妙手艺;安抚似的摸她头发,轻道:“没事啦,休息会儿。 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梁燕贞勉力睁眼:“多……多谢。 ”滑下衣箱,软软偎入丑新娘怀里。 独孤寂干笑两声。 “看来挺舒服的。 要不是你长得忒丑,实在倒人胃口,我都想靠上去试试。 ”自然是指丑新娘傲人已极的奶脯。 少女只乜了他一眼,淡然道:“有那份死撑面子烂嚼口舌的闲心,还是赶紧调息,固本培元为好。 你超用身子到这等境地,莫不是寿星公上吊,活得腻烦?”独孤寂差点被她激得吐血,念头一起,还真个是五内翻涌,经脉里真气紊乱,连想负手耍帅踱个方步都不行,颤巍巍地盘膝坐下,三花聚顶,五心朝天,赶在运功调理之前阴恻恻地瞟她一眼,露齿狞笑:“你不知我是何人。 若敢轻举妄动,又或对她起什么歹心——”“……就该陪你再说一会儿话,让夜风生生吹死你。 ”少女叹了口气,仍是寡淡如霰。 “独孤寂,人称‘帝陵祀者’,又有新‘东海双尊’之说,论当今天下武功最高的十个人,无论谁来列这份榜单,其中肯定有你;若那些个难觅踪迹的先代高人已不在世间,恐怕能排到前五,乃至前三——”忽然闭上了嘴。 独孤寂微眯着眼,彷佛刚射了一注也似,咧出发达的犬牙。 “说啊,怎不继续说?看不出你奶这么大,居然忒有见识,瞧着都不是太丑了呢。 接着说,接着说。 ”“好听的已经说完啦,后面都不是什么好话。 ”少女淡道:“你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没有胜你的把握。 我很爱惜自己的性命,没打算死在这种地方,更别说我同你们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也无动手杀人的理由。 ” 【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8 【第八折磔以臞瘦,刑汝刻轹】独孤寂笑起来。 “你的确是粒小虾米,可照金戺、濮阴梁府那些废柴加起来,不管有屌没屌,怕都不是你的对手。 我愣是没想明白,若非意在镖物,你跟着这帮废物干什么,观察动物么?”笑意虽懒惫,剎那之间,却有一缕极其冷锐的杀意迸出,若丑新娘讲不出个章程,落得身死收场也不意外。 而少女确实爱惜性命。 “梅檀色——就是化妆成老妇人的那厮——威胁我,若再想逃跑的话,他便杀了这支车队里的所有人。 ”她垂敛眉眼,淡淡说道,彷佛那都是别人的事。 “梁姑娘她们在峒州地界看见的那一地尸体,便是梅檀色所杀。 他们全都是无辜的百姓,没有一个江湖人,只是受托把我送过婆家,讨几个赏钱,如此而已。 ”丑新娘本就计画好了在中途逃跑,她并不想嫁给那位长年在平望都经商的、东海富户的儿子,她心上还有未了之事。 岂料梅檀色潜入送嫁的队伍,易容成媒婆模样,逮她个现行,当她的面杀死所有人。 “你轻功高过我,可我武功强过你。 ”梅檀色的狠戾,连人皮面具都难以尽掩。 “你要跑我拦不住,只要你离开我超过十步,我每时辰杀一人,在上头留下你的名字,当是替你杀的。 ”“……我拦不住他杀人,偏偏遇上不速之客。 ”少女眸光垂落,示意闭目倚在怀里的梁燕贞。 不提梁府或照金戺,或因少女不愿让她听见,觉得欠下人情,也可能单纯只是独善其身的冷漠隔阂所致。 独孤寂却无视其意向,大剌剌地哼笑:“你和那些废物非亲非故,何必管他们的死活?要跑早跑了。 ”“你同梅檀色一定谈得来。 ”少女又叹了口气,淡然道:“一会儿若因延误治疗,内伤过重而死,记得找他聊聊,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这是缘分。 ”“缘你妈的份!”独孤寂狠啐一口,闭目调息,片刻即入神虚之境,头顶上冒出氤氲热气,散出虚汗,面色忽青忽赤,变幻不定。 他的元恶真功虽得自一代魔头、人称“恶斧”的狂人元拔山,却不是什么抄捷径以求速成的便宜魔功,而是极高深的内家功法,独孤寂一身艺业可说奠基于此,才能驾驭各门各派各种质性的绝学。 然而,以一人之力对抗二十余骑“擎山转”,即使挽马速度不比寻常的军马冲锋,让独孤寂钻了个先下手为强的空子,血肉之躯毕竟不能轻取披甲戴盔的重装骑兵,除了独孤寂神功盖世之外,那条以玄铁掺珊瑚金锻造而成的精钢鍊子也帮了大忙。 独孤寂少年成名,武功之高举世皆知,除非被锁在不见天日的铁屋地牢里,否则寻常牢狱还不是任他来去?太祖着人打造这条鍊子,明着把他锁在风光明媚的白城山,其实是让幺弟免于不见天日的黑牢,不致过着不成人样的牢狱生活。 独孤寂年纪渐长,尤其在太祖驾崩后,终于明白大哥的用心,剑冢官吏如顾挽松等,也不敢真拿锁鍊锁他,十七爷日常洗澡更衣,无不乖乖奉上钥匙,这“帝陵祀者”其实自囚的成分居多。 这回奉诏下山,毕竟还是罪人的身分,带着兵器也不好交代。 但龙庭山指剑奇宫是什么地方?要想空手打上山去,未免小看奇宫四百年的传承。 老十七灵机一动,索性带铁鍊下山,一方面符合罪者的身份,以示并未踰矩,万一真动起手来,光论材料那可是绝世神兵,全长两丈通体异质,如非皇帝敕命,国库供应,恁你江湖大派武林高人,等闲也无这等不拿钱当钱使的底气。 奇坚奇硬的玄铁瑚金鍊,搭配独孤寂雄浑无匹的内劲,使出《败中求剑》第一式〈刑冲之剑〉,三强联手,成就了这二十来骑“擎山转”的终极噩梦。 独孤寂毕竟非是金刚不坏之躯。 在挽骑突袭之前,他至少射了七八次给梁燕贞,男子出精最是消耗,独孤寂以内力逼出大量精华,才能在忒短的时间内连续为之;换作寻常男子,只怕已耗竭暴毙,魂归离恨天了。 消耗如此之巨,再提运十二成功力,以力破强地横扫擎山挽骑,虽无一柄刀剑加身,每一击却等若以紧绷至极的功体,直接冲撞敌人,承受的反馈力道丝毫不亚于残肢断体的重骑,才会在大战结束后,被夜风一吹便呕血。 即使丑新娘的武功远不如他,仍能看出这位十七爷的状况不妙,能不能调息回复、是不是调养就能恢复,得看传说中的元恶真功神妙到何种境地了。 若易地而处,她自忖有死无生,不欲惊扰,抱着梁燕贞安静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独孤寂呕出几口污血,后转殷红,长长喷出一口浊气,睁眼时又是那副满不在乎不可一世,带着懒惫虚无的死德行;未及起身扬飞碎石,叩叩分击衣箱,伸着懒腰大打哈欠:“起来了!打完还装什么孙子?都给爷爷死出来!”衣箱翻开,小阿雪和叶藏柯分别爬出。 即使河风吹散部分血气,毕竟现场残肢横陈惨不忍睹,还有辆翻覆马车被火炬点着了,劈哩啪啦地漫开火势,空气里流窜着焦臭的气味,小叶一掀盖便忍不住蹙眉,看清四周的狼藉可怖,努力憋着却没忍住,踉跄奔出,俯入草丛“恶——”的大呕特呕,久久不绝。 阿雪的反应却比他镇定得多,瞥见残尸血泊时面色微变,但也就这样,旋即移开目光,定焦于远方某处。 丑新娘发现那个方向只有翻覆解体的马车残骸、散落的行李等,没有能一眼分辨的尸块,惊觉这孩子经验老到:他并非不惧尸体,而是眼不见为净。 要见过多少凄惨死状,才能自己想出这种应对法门?怀中的梁燕贞轻轻动起来,丑新娘将她搂侧一边,以温暖柔软的胸臂拥着,不让她起身看见夜幕下的修罗地。 梁燕贞本就倦极,温顺地伏于溢满乳香的怀里。 这个角度恰能望见十七郎,隔着满目迷蒙,终能细细打量他陌生的容颜,还有那异样的苍白瘦削。 听人说,圈禁是要受苦的。 虽非土牢那样的阴湿污秽、蛇鼠窜爬,屋室却有严格规范,狭窄逼仄,是关上几个月能逼疯人的程度;上方虽有小窗通风透光,却不是让你晒太阳用的,而是充分感受四面墙壁的压迫,只要睁开眼就无法逃避。 十七郎两度造反,本该是个死,连同沾上一丁半点关系之人——如梁府和梁燕贞——一并诛夷,是先皇不惜与群臣翻脸、当堂迸发惊天龙怒,一掌打塌了半堵宫墙,才保住十七郎的命,以及其他理当牵连之人。 只杀亲与谋反的将士等,将原本以数万计的诛杀名单,缩小到数千人。 在圈禁的规格上,先皇陛下也无法再宽纵了,否则难以服众。 川伯告诉她,十七郎被车囚发往白城山之前,绑在磔刑架上整整一个月,除了每日喂两次米汤粗粮吊着命,连解手都没让放下,就地便溺,每隔一两日以水龙冲洗,以免屎尿招腐;难受是一回事,十七郎这么骄傲自负的性子,光这份折辱,梁燕贞便无法想像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磔刑架立在皇城西门外,那里同时也是处决乱党的刑场。 十七郎被迫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亲如手足的下属弟兄被斩首、凌迟、车裂,目睹他们死前的慷慨激昂、求饶哀告、怨毒诟骂,乃至于变节诬攀,只求能逃过一死……那是活生生的地狱。 为避免武功超卓的十七郎挣脱束缚,亲手擒下他的先皇既不肯废幺弟的武功,应群臣之请,打造一条天下间最坚固的铁鍊,将他牢牢缚在刑架上,一幕不漏地看足了整整一个月的炼狱活景。 川伯说,平望那厢盛传:被送到白城山的头一年,十七郎整年都没开口,餐饭三五顿里才吃得一顿,大多数时间都在屋里对墙发獃,午夜常在哭喊中惊醒,瑟缩在角落抱膝发抖,彻夜无眠,时哭时笑。 ——正因如此,他才变成现在这样么?正寻思着,一张黝黑面孔闯入视界,小叶单膝跪地,向她伸出骨节嶙峋的粗糙大手。 叶藏柯头一回没有回避她的注视,眸底彷佛有某种强大吸力,只有砰砰震响的胸膛没有变。 这令梁燕贞莫名地感到安心。 她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走罢,小姐。 ”少年一个字、一个字说着,静静望着她。 “我带小姐回家去。 ”但这是不可能的。 梁燕贞叹了口气。 粉颊所枕的腴软跟着起伏,难道是新娘子也叹气了么?馥郁的乳脂香令人懒洋洋地不想思考,女郎半闭星眸,无意回应少年的热切眼神。 她一直颇以自己的胸乳为傲,能在“坚挺”与“绵软”两种看似扞格的属性中取得完美平衡,本就是造化之功。 但丑新娘的胸脯更软更绵,乳香更甜润,彷佛沁着乳汁似的,光靠肉眼可能会下意识地嫉妒抗拒吧?此刻她只想偎着,死都不肯起身。 “我们不回去。 我们要去白城山,把阿雪——”“……阿雪交给他就行了,小姐。 ”“顾叔叔说了,只要立下功劳,圣上定会……”“……这不是咱们该管的事,不能再这样了。 ”“……准许梁侯府兴复家门。 连川伯……其他人都已牺牲,我们不能空着手回去,濮阴那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若不能完成任务,我们就一无所有了——”“不会的,小姐。 ”少年鼓起勇气,咬牙低声道:“我会陪着小姐——”“你是听不懂么?”梁燕贞忽然发怒,猛坐起身,披在身上的大红礼服应势滑落,露出雪白的香肩。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没了照金戺的银钱,梁府连一天都支应不了,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你懂不懂?什么都没有了!你身上有银两么,有能换取下一顿食宿的物事么?你知不知道光是我们两个人要回到濮阴,路上须多少花费!还是你要去尸身上搜,看看有无未毁的钱囊可使?”素来寡言的小叶猛然抬头,一指独孤寂,大声道:“他的本事百倍千倍于我等,顾挽松为何要请小姐、请照金戺护镖,难道不奇怪么?我也想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既然如此,不是该远离这种怪事才对?”取出一只旧布囊,捏得指节发白:“我这里还有几十文,省点用可以买几颗馒头,我会打猎,给人打工挣钱,真要不行我可以去乞讨,决计不会饿着小姐!梁府有这么大的屋宇,库房里有忒多物事,城外还有些许薄田……真要过日子办法多得是,什么叫山穷水尽?外边山穷水尽的人,小姐还没看过!”梁燕贞当他是少不更事的小弟弟,被一顿抢白,居然一个字也辩驳不了,余光却往十七郎身上转,连自己也觉心虚。 小叶忍住眼泪,再次伸手。 “要兴复家门,也不是靠他,他……他不珍惜小姐的。 我……我会给小姐做牛做马,会好好练武,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们走罢,小姐,回家去。 ”河风吹拂,偃草沙响,火焰燃烧的劈啪声始终未断,彷佛将这刻拉至无限长,像等待了一夜。 梁燕贞从未如此际般,强烈意识到他是名成熟男子,而非身前身后傻头傻脑、只是长得高些的小男孩,异样的陌生令她无法伸手,也不知如何拒绝,任由时间在静默中溜走。 早就没有家了,小叶。 你没听川伯说么?那不过是个牢笼而已,他们把我养在里头,每天看膘养肥了没,估量着什么时候能完熟入口……现而今,也要换你喂养了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低头拱肩,举袖一揩脸面,双膝跪地,磕了九个响头,起身抱拳。 “既如此,小叶走了。 小姐保重身子,早日返回濮阴。 ”抹去泪水的烁亮双眸转向独孤寂,定定望着他,并未开口,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独孤寂饶富兴致地看着,耸肩一笑。 “眼神不错,没废话一堆也很好,我总算没走眼。 你既放弃她,日后白云青山两不相涉,死活与你何干?江湖就是这样,不要婆妈。 ”适才趁着主仆俩说话,野人踅到阿雪藏身的箱子,变戏法似的从箱底取出洗净的白中单、中裤、鳞靴等穿上,外罩一袭厚茧绸裁制的绀青蟒袍,袍上的四爪蛟蟒以金、绿、橙、红、银等五色丝糸绣成,栩栩如生,极为威猛,原来他老早便把衣衫与阿雪藏在一处。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即使蟒袍金线黯淡,颇见陈旧,独孤寂仍是披头散发,一脸的愤世嫉俗无事不鄙,穿上绀袍鳞靴后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这位昔日的冠军侯、差点封了亲王的十七爷不着玉带,取而代之是一条巴掌宽的厚革,有几分武将围腰的味道,更添凛凛威仪。 他从小叶藏身的箱里拾出那本《焠击青罡》,扔了给他。 “有志于武道,东海是最好的去处,底蕴最深,藏龙卧虎,能在东海占一席之地,天下武林才有你的位置。 况且这本武册的根源也不在东海,尚未大成以前,倒不用担心有人上门寻你晦气。 好自为之。 ”少年接过边缘烧毁、被水浸湿的秘笈,想起最初是川伯教了自己武艺,才有其后种种机缘,默然收入襟里,手贴裤缝,冲披发落拓的侯爷一鞠躬,再不看女郎一眼,回头大步迈入夜色,依稀是往东而去。 梁燕贞几度欲唤,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心中空荡荡的,彷佛有什么被风吹去,随少年的背影消失于夜幕尽头。 一会儿肩上忽暖,却是丑新娘替她拉起襟领,如溺者忽见浮草,轻道:“我……是不是该叫他回来?或让他回濮阴看顾宅子。 这孩子一向听我的话,只是一时……”“他不是孩子了。 你做好了和一个男人,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准备么?若没有,还是莫唤为好。 ”少女抚她肩背,淡漠的口吻听起来格外老成,彷佛青春傲人的胴体下,住着的是一缕苍老的幽魂。 “他有多欢喜你,决定就有多少份量。 我瞧他是下了决心,要给你一辈子;以同样的决心转身,除非是一剑杀了,才能留得人下。 ”梁燕贞“呜”的一声掩口,背脊轻颤,深吸几口气才忍住呜咽,怔望着地面发呆,泪水仍扑簌流下,挂于颔尖。 阿雪走到她身畔,没敢伸手,就站着陪伴。 丑新娘摸他的发顶,淡道:“你陪姊姊,嗯?”起身冲独孤寂一抱拳,左手尾指微翘,月下看来格外幼细白嫩,莹然如玉,与她黝黑丑陋的麻子脸极不相称。 “告辞了,请。 ”没等独孤寂开口,迳朝翻覆的马车行去,料想行囊银钱、换洗衣物等尚在车内,纵使少女貌不惊人,总不能穿着单衣上路。 “……你说扮成媒婆那人叫梅檀色,莫非是指剑奇宫‘色’字辈弟子,‘无’字辈的徒弟?”独孤寂从背后叫住了她,拖着锁鍊缓步追上。 梁燕贞和阿雪相扶而起,唯恐他暴起杀人,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焦急张望。 “鳞族重男而轻女子,据说龙庭山上只收男徒。 ‘色’字辈的弟子为什么要抓你?”少女并未停步,也没有加速逃离的意思,甚至没把白嫩好看的小手伸向胁下剑鞘,只瞥独孤寂一眼,无意并肩也不欲避转,根本懒得理会,完全把他当成路边搭讪的无聊男子,自行自路,随口淡道:“谁知道。 总不会是因为好色罢?”这下独孤寂连嘲笑她貌丑的哏都不好使了,颇有些憋屈,哼道:“说不定是配种,就凭你?话说你还真有把握我不打女人啊,瞧你这小屁股撅的,江湖上打听打听,谁敢同你家十七爷这般说话……啧,人呢?”转身不见人影,翻覆的马车之中一阵窸窣,想也知道是在翻找衣裳更换。 独孤寂自讨没趣,回见梁燕贞与阿雪紧张地望向自己,招手让她们过来,示意无事;心念微动,抬脚一踢车厢,冷笑:“脱哪儿啦,露出奶子屁股没有?爷爷来瞧瞧。 ”车内的布帛摩擦响骤停,独孤寂正欲捧腹,忽听她喃喃道:“原来十七爷也配种么?瞧不出啊。 ”独孤寂一口老血差点喷在厢板上,感觉内伤都要发作起来,再踢车厢几脚也不解恨,索性不与村姑一般见识,拖玄铁瑚金鍊来到河边,将鍊上的血污肉屑清洗干净,随手蒸散水渍,缠绕于腰。 这丑丫头与指剑奇宫有什么瓜葛,其实有个简单的法子能知道。 独孤寂决定赌一把。 他踱回马车畔,见梁燕贞换上一袭嫩黄衫子,裙摆稍短,里外交襟处略高,不算合身,想也知道是谁的衣裳。 丑丫头却穿回那件大红礼服,肩上背了简单的布包行囊,冲梁燕贞与阿雪一颔首,迳自与独孤寂交错而过,无意开口。 “小燕儿,我们不去白城山了。 ”少女背后,落拓侯爷故意用她能清楚听闻的音量,怡然道:“顾挽松那厮没本事送小鬼上龙庭山,朝廷才找上我。 你也知指剑奇宫那帮鳞族,是绝对不会接受毛族小鬼的,遑论让出宫主大位。 “既如此,我便带你们打将上去,谁敢拦阻我便打趴谁,把他送到奇宫之主的宝座上。 这么一来,朝廷知是濮阴梁府和我一起完成了任务,我再同我那好二哥美言几句,便没有顾挽松什么事啦。 你以为如何?”梁燕贞孤身一人,无兵无饷,幻想里披甲执槊,率领大队将阿雪送上白城山的场景,眼下已成泡影。 小叶提出的质疑,梁燕贞亦不无动摇:既请了武功盖世的十七郎护镖,找梁府和照金戺的意义何在?要使障眼之法,官府衙门多的是死不尽的差役兵丁,用不上江湖人。 况且,李川横被傅晴章一意打压,绝望到不惜同归于尽……他是上哪儿联系的擎山挽骑?这可不是巷口茶铺就能打听到的消息,有这门路,何至于坐以待毙?怎么想都感觉背后有只看不见的黑手搅弄,才能生出这些事端。 她无法拒绝十七郎的提议。 这提议好到她简直不敢相信。 背着行囊的丑新娘倏然停步,转身也是一贯的云淡风清,又走了回来。 独孤寂啧啧两声,怪眼一翻,无礼至极地上下打量,信口揶揄。 “看来你是真想汉子了,连嫁衣都舍不得脱啊。 ”丑新娘淡淡开口:“你要上龙庭山的话,需要一个向导。 我带你们去。 ”“不是说没瓜葛么?”“刚好认识路而已。 ”“你当我三岁小孩么?”唰的一指阿雪:“你这话连小鬼也不信!”小男孩澄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果然不是很信。 丑新娘点了点头。 “龙庭山上设有护山大阵,贸然闯山,只会困在阵里,几个月、甚至几年都走不出,任你武功再高,也不能飞上天去。 顾挽松找上你这个冤大头,多半就是这个缘故。 有我为你带路,你的绝世武功才能派上用场。 ”“……这家伙完全没在听人说话耶。 ”独孤寂忍不住对梁燕贞说。 少女对他伸出手掌,晶莹白皙一如绝佳的羊脂玉,衬与怀襟透出的馥郁乳香,益发凸显相貌扎眼,不禁令人扼腕再三。 “我叫贝云瑚。 是云彩的‘云’,珊瑚的‘瑚’。 ”“贝戈戈的‘贝’?”独孤寂没好气地翻起白眼。 “是你好幼稚、但你高兴就好的‘贝’,十七爷。 ”“……里头没有‘贝’啊!”阿雪反覆唸过几遍,忍不住轻拉姊姊衣角,小声问道。 梁燕贞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满眼桃花,心头乌翳总算拨开一角,一如远方浮露的鱼肚微白。 独孤寂瞧得心旷神怡,啐了一口:“贝你妈的!”追得阿雪放足逃窜,笑叫不绝。 三大一小四个人,就这么把凄绝的修罗场留在脑后低垂的夜幕里,迎着欲出未出的薄薄曙光,踏上前往龙庭山的道路。 白城山脚,驿亭大道边上搭起几座棚子,虽无华贵装饰,搭建得倒甚笃实,充满山上“埋皇剑冢”的读书种子气息,不尚浮夸,务求致用。 埋皇剑冢的正式弟子被称为“院生”,在吏部领有食禄,比照平望都的太学经生,既是读书人,也习武练剑,前朝甚至有保举为官的旧制,如今就只是替朝廷充当东海武林耳目、偶行祭礼的闲置机关而已。 天才蒙蒙亮,院生们已将棚内的桌椅摆设布置完毕,随时能抬上炙熟的乳猪和美酒,焚香顶礼,按行司礼台的规矩迎接来使,一如过去五天。 马长声装模作样呼喝一阵,其实不以为会有什么问题,毕竟一模一样的摆设弄了五回。 炙烧乳猪若自己能动,都知道该趴在哪一桌哪一盘里。 “……副台丞好。 ”问安的声音一路迆逦,一名身穿松花绿飞鱼袍、白脸垂眉的中年人自山道走下来,摆手示意,神态甚是悠闲,正是埋皇剑冢的副台丞,江湖上人称“天笔点谶”的顾挽松。 马长声赶紧起身:“副座。 ”“坐,坐。 ”顾挽松笑着落座,那把酸枝太师椅他已坐了五天,算是近日屁股的老相好,轻易挪了个舒适的位置,回头对院生道:“都还没吃早饭罢?且留下几个听用的,其余先去吃饭。 分三班罢,别都瞎耗着,两班轮值一班歇息,半个时辰一轮好了。 ”“回副座,昨儿都分派好了。 ”马长声本欲起身禀告,却被上司挽座。 顾挽松笑对众人道:“那好,自都忙去。 后头还有好几天,都别累着。 ”院生齐声相应。 顾挽松的脸很长,鼻梁也是,细细窄窄的,到了鼻翼才隆起两丘,也不张扬。 有人说他这“天笔点谶”的外号,不是奉承他擅使一杆精钢铸就的四尺铁笔,而是讽刺他鼻梁细长如笔,故而得名。 他不留胡须的长脸白如敷粉,法令纹甚深,衬与末尾垂落的稀疏长眉,相貌有些愁苦,正好抵销了眉心那道淡红竖痕的煞气。 身为管事的马长声若听到院生私下揶揄上司的长相,总会狠狠教训他们一顿;所幸这种顽劣份子不多,副座一向爱惜院生的气力,少让他们干无谓之事,众人都瞧在眼里。 像这种一连五天等不到人的例子,简直前所未有。 “十七爷……”马长声抿了口茶,竭力忍住抱怨,只道:“今儿不知能到不能到?”顾挽松放落茶盅,示意身旁院生沏过,人走之后才低笑道:“老马,十七爷不会来啦。 要是顺利的话,这会儿该在往龙庭山的路上了。 ”马长声差点跳起来。 “那我们这是……等的什么呀?”“等撇清。 ”顾挽松微微一笑。 “十七爷什么时候离山、干什么去了,我们这些武功低微的小吏,岂能知道?咱们等的,是濮阴梁府一行,等着迎接即将上山的小爵爷。 他中途被谁带了去哪儿,老马你能知道?”的确不能。 马长声恍然大悟,只能衷心感佩。 这是继副台丞揣了根竹筒在袖里,到后山忽悠十七爷,让他误以为是奉旨下山以来,马长声对上司再度佩服得五体投地。 朝廷扔来这烫手山芋时,马长声以为仕途就该交代在这里了,料不到副座居然有解,这解法简直胆大包天,偏又巧妙得不得了。 马长声以剑冢密使的身份前往平望和濮阴时,心中是不无非议的。 照金戺就是银钱堆起来的空壳,傅晴章绣花枕头一只,腹笥甚窘,委托这等货色,不如请镇海镖局更妥贴,遑论连武林门派都算不上的濮阴梁府。 马长声出身央土的刀法名门清河派,这支源自西山大清河宿氏的刀脉,东入央土已近两百年,比西边的本家还要兴旺。 在他的师兄弟里,更好的人选双手都数不过来,他始终不明白副座何以独锺梁府。 “你觉得,什么叫做武林门派?”顾挽松听他叨叨絮絮抱怨一通,眯眼笑望远方,彷佛大道尽头随时会窜出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冷不防地问他。 马长声大概自觉是说错话了,不晓得哪一句批评了上司故旧,心里直抽了自己几轮耳光,不敢不答,老实回话。 “约莫……是传承武功罢?都说‘师门艺教’,恩师、山头、技艺、教规,恁缺了哪个也不成话。 ”马长声刀法高超,又读过书,要是足够变通,料也不致沦落到剑冢来任个闲差。 副座既问,终究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如果有个门派,不传武艺,不立山头,不讲教规……依你看,还能不能称作门派?”马长声见副座笑吟吟的,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加上沏茶回来的、捧卷呈禀的、来问杂事的……几名院生接踵而至,心思这头一松那厢又烦得不行,随口苦笑道:“再加个欺师灭祖,这门中四德全反着来了。 真要有这种门派,肯定是吓死人的邪魔外道。 ”“什么邪魔外道啊,管事?”有院生耳朵尖的,忍不住插口。 马长声忽反过笔杆,“啪!”抽了他额头一记。 “持身不正,净能听到歪的,你这就是邪魔外道!”众人全都笑了。 “……邪魔外道啊。 ”顾挽松自顾自的喃喃道。 笑声里,谁也没留意托腮远眺的副台丞嘴角微扬,那副愁苦异相罕见地露出一丝迷离陶醉,彷佛花痴见花,酒痴见酒,语声既轻且柔,舍不得多用半分气力,恐呵坏嫩芽似。 “濮阴梁府之中,就长着这么个门派哩。 你猜猜叫什么?” 【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人物介绍 2019-05-13【内容简介】四百年来,受奇阵保护的龙庭山始终笼罩在谜一般的云雾里,直到十七爷带着阿雪来到山下。 败中求剑,奇宫绝学,谁人才是今日东海至尊?独孤寂是天之骄子。 十五岁领兵救兄,十七岁官拜上将,有个天下无敌的皇帝哥哥,自己亦是一方高手;算上“造反两次还不死”的纪录,简直独步古今。 龙庭山之行,他将再添胜绩,抑或陨落于此?梁燕贞年龄:24岁身高:167公分三围:b90出身:濮阴梁侯府、狮蛮山师承:梁鍞、垣梁天策府诸长老武学:天策谱、蟢欲神功兵器:垣梁天策东军名将梁鍞的掌上明珠,从小在军旅中长成,弓马娴熟,武艺超群,被送到央土首屈一指的武学堂“狮蛮山”深造,因缘际会得受长兵绝学《天策谱》,追求者众。 梁鍞死后家门破落,梁燕贞率领残存的家将,辛苦撑持,终于等了复兴家门的机会。 只要她们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冰无叶年龄:34岁身高:180公分出身:指剑奇宫?幽明峪外号:“影魔”武学:不堪闻剑、夺舍大法、九转明玉功、通天剑指、幽影剑夺兵器:飞匕、子母双剑身分:幽明峪“物”字辈长老何物非倾力栽培的宫主候选。 “醉舞诗狂渐欲魔”岁无多被放逐后,成为幽明峪的无字辈首席。 诗号:霆轰电烻数声频,不奈狂夫不藉身。 纵使被雷烧作烬,宁殊埋骨飏为尘!(十年前登场时所吟)得成蝴蝶寻花树,傥化江鱼掉锦鳞。 必若乖龙在诸处,何须警动自来人。 (十年后登场所吟)冰无叶是奇宫最特别的存在。 在他之前,幽明峪在各系的争逐中屈居下风,已有数百年之久,一如“幽明”二字,始终不见黎明到来,直到天纵英才的冰无叶横空出世,长老们才看见一线曙光……顾挽松年龄:43岁身高:178公分身份:埋皇剑冢台丞副贰兵器:铁笔身为前朝的埋皇剑冢副台丞,乱世既没有给顾挽松发达的机会,却也似未将他洪流漩涡,乃至灭顶。 白马王朝建立后,顾挽松官复原职,积极地扮演替朝廷介入东海武林的角色,甚至比在碧蟾朝时更加活跃,主导了正道七大派的行动。 【垣梁天策】所属势力:狮蛮山、濮阴梁府持有者:梁燕贞对应武学:《天策谱》关于这柄枪:狮蛮山并不是江湖派门,而是央土最负盛名的武学堂,虽屡历烽燹兵灾,始终不绝,孕育名将无数,号称“古今武胆”。 山门所悬“承武应天”牌匾,适可阐明其精神。 在狮蛮山后山,有一群视兵书弓马为小道,醉心武学,在各方军系地位尊隆的奇人们,为争“天策上将”的名头舍弃红尘,闭关比试切磋,以武论尊,数十年来无有定论。 直到那名唤梁燕贞的少女意外闯入——垣梁天策是柄变化多端的奇械,出自天策候选之一的“巧解神龙”何厌机之手,能使出留招《天策谱》的各路绝学,对锻造技巧及材料的要求极不合理,全然无视重现设计的困难度,一如天策候选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态度。 【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09 第九折鳞龙六姓潸然眼低2019-05-13没有居心叵测的阴谋家捣乱,兼有熟悉道路的贝云瑚引领,四人翌日午后便抵达峒州的州治执夷。 执夷位处央土、东海两道要冲,繁华了数百年,四人身上仅贝云瑚备齐了进城的关牒文书,肯定过不了门吏盘查。 所幸城外镇集亦不乏客栈店铺等,规模还在寻常县城之上,贝云瑚在寄附舖将玉钗兑了银钱,觅得客栈落脚,热汤热菜、软卧温衾不在话下。 四人初入市集,奇装异服颇引人注目:梁燕贞容貌秀丽,身材健美,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分外惹眼,但以她的身量,舖里一时也找不着合身的现成衫裙,索性买了件避风的大氅外披,又购置新的罗袜绣鞋。 阿雪则恢复男童的装束。 只是谁也没法子强迫十七爷换下蟒袍,梁燕贞只得以一条绸带将他蓑衣似的乱发束在脑后,向客栈讨了剃刀剪子胰皂等,为独孤寂刮去满面于思,露出一张瘦削不掩俊秀的苍白面孔。 独孤寂揽镜顾盼,余光见梁燕贞瞟来眼儿,视线还未交会,女郎便赶紧转了开去,雪靥绯红,怀香被体温蒸化了,融融泄泄飘至鼻端,显然这胡子剃得对极;搁下手镜,瞥见贝云瑚仍是一袭大红嫁衣,衬与那张丑面和遮掩不住的惹火身段,不禁蹙眉:“穿成这样招摇过市,不如舞龙舞狮算了。 你就这么想嫁?”丑新娘淡然道:“还是演‘魁星踢斗’罢?十七爷妥妥的判官,衣裳都不用张罗,我扮小鬼正好。 ”阿雪兴奋道:“我也要!”梁燕贞忍笑捏他鼻尖:“你还用得着扮?你本来就是小鬼。 ”独孤寂被她堵噎了嗓,老血和痰,直著脖子咽回腹里。 嫁衣固然显眼,毕竟时有所见,相较之下,四爪蛟蟒已不能以“罕见”形容,一等侯爵大驾亲临,那是连峒州知州都得出迎十里的大事。 他十七爷都不怕招摇过市了,区区丑新娘,用得着更衣改扮?拜这一红一绿两朵奇葩所赐,四人只能待在客房里用膳,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幸而先前那寄附舖的掌柜是个识货的,玉钗兑得不少银钱,贝云瑚向客栈要了两间宽敞大房,她自与阿雪一间,独孤寂则和梁燕贞两人一间。 在往执夷的路上,不计用餐,她们一共“休息”了五六回,独孤寂与梁燕贞远远避到石后树丛之间,再出现时女郎总是衣鬓凌乱,双颊酡红,软软偎著男儿,修长玉腿抖个不停,也赶不了路程。 若非如此,还能到得更早些。 “你怎么不问他们干什么去了?”与阿雪百无聊赖坐等时,贝云瑚忽觉有趣,忍不住问。 “不是去解毒么?”“……对。 ”贝云瑚倒抽一口凉气。 真是不能小看孩子啊,她暗自摇头。 片刻或觉还是说清楚为好,免得教坏了小孩,抱膝侧首:“但一般的解毒……不是这样的。 ”没想到阿雪居然点了点头。 “我知道。 ”他叹了口气。 “一般不是这样的。 ”两人并肩无言,就这么坐了大半个时辰瞎吹风。 上房暖幄兰薰,不比野地,解起毒来更是酣畅淋漓,大耸大弄,贝云瑚有先见之明,两房是隔着“回”字形回廊遥遥对望,坚持不要相邻的房间,与阿雪睡了个好觉。 翌日拖过晌午,独孤寂二人才姗姗起身,十七爷倒是神采奕奕,可怜梁小姐娇躯绵软,花容憔悴,若非眼角眉梢几欲溢出的春情,整个人可说是硬生生消减了小半圈,可见“牵肠丝”毒性剧烈,磨人到这等境地。 贝云瑚一夜好眠,神完气足,特地起了个大早,偕阿雪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到集上购齐行旅所需物事,还雇了辆骡车。 她换过一身宽松棉衣,稍掩姣好身段,看来便似普通村姑,带小阿雪逛街的模样,说母子是万万不像的,倒像一对姊弟。 好不容易人齐了,照例得在房里用膳,贝云瑚向柜上讨得文房四宝,白纸以饭粒黏上墙,蘸墨挥洒,片刻纸上便多了座山形,山上殿宇飞簷,寥寥几笔,居然颇为生动;周围分布著大块的鱼鳞图样,鱼鳞中写有唐杜、陶夷、封居、章尾、群偃等字样,显然是龙庭山下四方郡界。 独孤寂停箸眯眼,打量了半天,啧啧摇头,大有惋惜之意。 “看不出你个死村姑,还挺会画画儿的,字也不难看,可惜人是丑了些。 ”梁燕贞蹙眉埋怨道:“你别老说这些难听的话。 ”贝云瑚微一欠身,仿佛在说“怎么敢当”,抢在独孤寂虎目一瞠发作之前,随手圈起“群偃”二字,淡道:“龙庭山坐落于阳庭县内,五峰八脉横跨整个群偃郡东北部,通往主峰‘通天壁’的山门连着群偃郡的官道,沿大路走,闭着眼都能摸上山去。 ”“那我们还要你干什么?”独孤寂冷笑:“辟邪么?”“沿着宽敞平缓的山道,能逛遍山上著名的三刹五观十八绝景,虽迂回了点,决计不算难走,东海的仕女命妇平日踏青进香,都未必用得上肩舆。 以十七爷神功盖世,一两个时辰内上下几遍,应是绰绰有余。 ”“你当我是猴儿巡山么?有屁就赶紧地放!少啰哩啰唆卖关子。 ”“……那我就简单说了。 ”“没有人让你拣难的说!”“这条山道到不了奇宫。 ”贝云瑚淡然道:“爬到峰顶那座金碧辉煌的知止观,外人便以为登顶了通天壁,得以俯瞰其余四峰,乃至大半个阳庭县,其实不过是护山阵法的效果罢了,真正的峰顶圣地由此难见,更别提爬上去。 ”独孤寂怪眼一翻,冷笑不绝。 “鳞族是真怕死啊,日常不嫌麻烦么?龟成这副德性,不如叫龟族罢。 ”迟钝如梁燕贞,这时也终于省悟,十七郎沿途坚持恶言相向,未必是口癖所致。 贝云瑚与龙庭山的关系始终是个谜,连独孤寂对她的恶毒攻击,她都能泰然处之,一旦辱及奇宫鳞族便不能忍,两者纠葛必深,她的话能信几成,本身就是问题。 贝云瑚难得只是耸肩笑了笑。 “是啊,我也觉得挺无聊,可没办法。 指剑奇宫内分九脉,各以盘据的山头为名,如风云峡、飞雨峰、拏空坪等,这些派系的据点应有秘径直抵通天壁,但鳞族之人骄傲得很,就算以武力胁迫他们带路,难保不会有死士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十七爷带进护山阵里,下驷换上驷,稳赚不赔,换了是我都想试试。 ”独孤寂哼道:“你不是说认识路么?说了半天,原来是吹牛啊。 ”少女微笑道:“都说了是刚好认识,没认识全不是理所当然么?所幸十七爷洪福齐天,我虽不知通天壁怎么走,却知奇宫九脉怎生去,扣掉而今没落的、人丁单薄的,约莫还有四五脉撑撑场面;十七爷从山下打上去,一脉接一脉挑了,到得知止观前,我就不信还有哪个奇宫长老能坐得住,肯定自开了大阵,倒履前来迎接十七爷。 ”苍白瘦削的落拓侯爷抬起眼,打量了半晌,举筷连点,笑着摇头:“我本以为你是奇宫的人,搞了半天,你是同奇宫有仇哇!啧啧,毒,真是够毒!”啪的一声拍落筷子,哼道:“都要打上山去,用得着你这丑八怪带路?我爬到那捞什子知止观吼一嗓子,他们还不得滚将出来?或是拎着你的脑袋瓜子,没准指剑奇宫那帮龟蛋为此大开中门,请我喝茶哩。 要不试试?”“可惜我没有这般身价。 ”贝云瑚一脸遗憾的模样,替他斟满了酒杯。 独孤寂冷笑抬掌,那双沾著菜肴油腻的木筷被拍入桌顶,仿佛自桌上雕刻出来也似。 梁燕贞与阿雪交换眼色,俱都骇然,只贝云瑚仍抿著一抹浅笑,淡淡地斟酒布菜,黝黑的麻皮脸虽不好看,不知怎的却有一股空灵之感,令人无法讨厌起她的笑容。 “十七爷大张旗鼓上山,奇宫或群起攻之,更有可能是置之不理。 知止观乃是朝廷敕封、领有诰帛的丛林,观里的修道人可不是指剑奇宫的,你把孩子一扔,他们只能送回山下的官府衙门,这事不算完。 ”独孤寂本欲说几句揶揄嘲讽的刻薄话,蓦地灵光一闪,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道:“看来指剑奇宫也不是铁板一块,一脉接着一脉地打,还没打到的多半存了看戏的心思,就算有人侵门踏户,也不会强出头;等打上通天壁,奇宫的面子挂不住了,不出来也不行……你是这个意思?”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十七爷高见。 ”她伸出白皙指尖,点着纸上的鱼鳞图。 “然而,取道群偃郡上山,还没到龙庭山脚,怕山上便已得到消息,难保不会有人召集诸脉计议,来个携手抗敌,料以十七爷英明神武,自然是不怕;就怕遇着空城计、坚壁清野之类的龟缩应对,以致十七爷的盖世神功无用武之地,那才叫气闷。 ”“……你是怎么让恭维听来这么刺耳的,老实说我真想学。 ”独孤寂用力掏了掏耳朵,挑眉冷笑。 “你这说法只一处不对。 龙庭四郡,几千年来都是鳞族六大姓当家,无论江山如何易手,始终是奇宫爵邑,如同自家菜园。 走群偃泄漏风声,难道改走唐杜、陶夷就不会?”所谓鳞族六大姓,指的是“龙方、龙瀛、龙舒邑,御龙、豢龙、商子龙”等六大氏族。 在千年以前,当时鳞族还统治著东海道全境,他们建立起东胜洲第一个王朝玉螭朝,并将势力伸入央土、北关、南陵等地,盛极一时。 而后玉螭朝没落,后继的王朝随着领土扩张,重心逐渐移往央土,但东海仍在鳞族的掌握之下,新的执政者为笼络这批古老氏族,遂将群偃四郡封给玉螭贵冑,即今日的六大姓。 递嬗千年,四郡氏族或因分家、通婚,或躲避当权者的压迫,藏起自身苗裔,姓氏也有诸多变化。 以御龙氏为例,现今唐杜郡中,已找不到以“御龙”二字为姓的人家,御龙氏分玉、刘、杜、唐、范五支,以玉姓为本家;封居商子龙氏的商姓、龚姓,陶夷郡魏姓、应姓等,都是所谓的鳞龙之姓。 四郡税收支应奇宫用度,子弟中资质优异者,则送上龙庭山学艺,互为表里,血浓于水,千年来都是相互扶持,同气连枝。 独孤寂出身东海独孤阀,知之甚深,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 贝云瑚的指尖移至鱼鳞图右上角,写着“章尾”二字之处。 章尾郡不在奇宫爵邑之列,幅员也较其余四郡小得多,只有龙方氏一支占据此地,千年未改。 贝云瑚自称从章尾郡来,人面地头无不精熟,除了“并未与龙庭山接壤”这点,几乎可说是最完美的答案。 “……你让我们飞过去么?”独孤寂气到笑出来。 “有忒便利的法子,还不赶紧升天,愣在这做甚?”章尾郡为唐杜、陶夷二郡所阻,连信手绘就的图上都能看出,其南边被幅员辽阔的陶夷郡北界隔开,想从章尾上山,除非胁下生翅。 贝云瑚指著唐杜、陶夷和章尾三郡相接的一小段。 “由此上龙庭山,最能隐蔽行踪。 龙方氏近年没落,同山上的联系不过聊备一格,想告密也没门。 这段三郡皆不管,半天就能走完,奇袭是再好不过。 ”独孤寂熟知军事,若她所言属实,确是一条谁也想不到的进军路线,唯一的麻烦就是得绕行四郡,循远路入章尾郡。 难怪她好生张罗,甚至雇了骡车——落拓侯爷以拇指刮著光洁的下巴,打量著古井无波的丑陋少女,饶富况味。 “章尾郡是你家,对罢?”“……也不算是。 ”“若觉得,把我诓进自家地盘便能为所欲为,我提供你另一条思路。 ”独孤寂冷不防掠来对面的一双筷子——自是贝云瑚的——擦都没擦,径夹了满筷菜肴,吃得头也不抬,显是真饿坏了。 “本侯大开杀戒之际,毁的是你家屋舍,死的是你叔伯兄弟,姨娘婶婆。 弄不好,你就再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明白不?”他那种淡淡的、不带丝毫烟硝火气,怕她没想清顺便提醒的口气,令梁燕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见识过十七郎片刻间消灭二十余骑擎山转的手段,她开始相信爱郎发起狂来,真能夷平小小的章尾郡。 贝云瑚笑起来。 这是她头一次笑出声,不是唇勾一抿的笑意浅漾,而是“噗哧”一声,伸手掩口,才想起一贯的清冷淡薄,笑开的脸孔却无法迅速沉落,只能顺其自然,待笑容渐去。 这不经意间的小动作透著难言的女人味,既有少女天真,又不失韵致,一下子很难判别她实际的年龄,却连同为女子的梁燕贞也觉得好看,无法理解何以会对这样丑陋的容颜生出念想。 回过神,梁燕贞发现不只自己和阿雪看傻了,连十七郎都停筷怔望,直到意识到女郎的视线才冷哼一声,低头扒饭,胸中涌起一股莫名酸意。 却听贝云瑚低道:“那样的话,说不定更好呢。 ”又回复先前的寡淡,难辨喜怒,遑论真心。 取道章尾郡的计画说穿了,就是“绕路”二字。 原本预计在两日之内,必能循官道直抵阳庭县内的龙庭山门,这已是相当悠闲、可以沿途游玩的走法了,这会儿足足花了五天,全程赶路马不停蹄,才由北方绕进章尾郡地界。 贝云瑚自告奋勇驾车,独孤寂和阿雪不宜露脸,自是待在车里;梁燕贞虽嫌气闷,一来不愿离开十七郎,二来以她身段容貌出挑,坐在辕座上抛头露面,徒惹麻烦,多半也待在车内。 唯一的差别,就是“解毒”的频率明显降低了。 投宿旅店时,还是贝云瑚与阿雪一间、她同十七郎一间,爱郎对她的索要求欢也无不应允,总要干到她双腿发软才肯歇,途中却不再如先前那般,兴起时便觅地取乐,仿佛要弥补这些年的错失。 梁燕贞本以为男儿生性凉薄,兴头一过,便不觉新鲜,心中失落。 过得两日,发现独孤寂总是把握时间调息入虚,想起先前贝云瑚所言,始信十七郎有伤在身、兴许还不轻的说法,失落又转成忧虑,只是在爱郎面前强颜欢笑,没敢表露而已。 她已什么都没有了。 十七郎是她仅剩的、唯一的寄托和盼望。 第三天梁燕贞难得起了个早,裹着温暖的被筩翻过赤裸娇躯,却未如往常般,摸到爱郎清瘦结实的胸膛,惊坐而起。 透过二楼上房的窗隙往下望,天光微亮的内院里,贝云瑚正耙著干草,动作利落,但在精擅骑术的梁燕贞看来不算娴熟。 原来你也有不会的事,女郎忍不住想,心底透出一丝淡淡快意。 为了方便干活,少女以带子缚起袖腰,宽大的棉衫束出份量惊人的乳袋褶子,随弯腰起身一阵蹦跳,简直像在怀里兜了两头肥硕白兔,圆凹葫腰极富肉感,却不显余赘,连同为女子的梁燕贞都觉诱人。 簷外,独孤寂披头散发,仅著单衣,赤脚倚在唯一的一盏灯烛下,双手抱胸,安静得怕人。 从梁燕贞的角度瞧不见他的神情,但以爱郎贪花、需索女子无休无止的骇人精力,想也知道他瞧的是什么,哪怕这般魅惑人心的丰美肉体出自一名容颜丑陋的女子,亦无法阻挡高涨的欲焰。 女郎掐紧了拳头,指甲刺进掌肉仍不自知。 贝云瑚瞥他一眼,继续耙松干草,叉入桶中,与粗粮豆粕一类的物事混匀,当十七郎空气般。 此前梁燕贞很佩服她的淡定,如今一想全是欲擒故纵,打心里觉得恶心,咬得如贝皓齿格格作响。 没想到是十七郎先开了口。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我用不着你来卖好。 ”声音出奇冰冷,令梁燕贞头皮发麻,本能地悚立起来。 十七郎不是在调情,这是非常严正的警告——突如其来的错愕驱散了妒意与恼怒,梁燕贞差点没裹住棉被,窗隙刮入的冷风钻进被筩,女郎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十七爷说什么我听不懂。 ”贝云瑚头都没抬,叉草搅拌的动作透著再清楚不过的“你打扰我了”、“请你滚蛋”,浑身都是排拒。 她极罕如此表露情绪,果然晨起是所有妙龄女子的天敌,连周身是谜、始终不显山露水的少女也不例外。 独孤寂哼笑。 “你绕这么一大圈,是争取时间让我疗伤罢?怎么,看本侯生得英俊,春心动了,舍不得我死,还是怕我没打到山腰便叫人给搥死了,误了你的复仇大计?”“怎么十七爷也会受伤么?”少女总算将饲料弄好,一抹额汗,将耙子搁回原处。 “我就是个带路的,没忒多心思。 再说了,我等贱民无论心思若何,都和庙堂大计、和十七爷这般高高在上的尊贵之人无涉,没敢给十七爷添堵——”“啪”的一声,独孤寂无声无息欺至,双掌按墙,将少女困在臂间,两人几乎贴面。 苍白青年露出异常发达的森森犬牙,满拟攫住一头惊慌的小雌兔,剥去她一直以来里里外外的恼人伪装。 岂料贝云瑚波澜不惊,垂落妙目,却非羞赧躲避,而是古井无波。 &amp;amp;“你……为什么不怕我?&amp;amp;““我应该要很怕么?&amp;amp;“独孤寂笑咧了犬齿,放肆的视线由她白皙如莹、线条优美的颈侧一路向下,越过小巧的锁骨,落在那两座溢满怀兜的硕大乳袋上,神色狰狞。 &amp;amp;“你家十七爷饿将起来,什么都吃得落口。 信不信黑灯瞎火的,本侯一样办了你?就你这两只淫荡的奶子——”&amp;amp;“省省罢,十七爷。 你不是这种人。 ”贝云瑚连演都不想陪他演,蹙眉吐息,未闻彻夜掩捂的酸浊,除了漱洗清洁的甘草锭香气,还有一缕馥郁幽甜的乳脂香。 “你如果是这种人,咱们都会容易些。 但你不是,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这下轮到独孤寂错愕了。 继续假装阳精上脑的色鬼固然蠢爆,但被人一戳便立刻收起也有些下不了台,只能尴尬地维持双手按墙的大灰狼姿态,干咳几声。 贝云瑚翻着白眼,别开视线,一脸“没先梳洗你好意思呼吸”的模样,不同于平素的淡漠自制,初次显露出合于十六七岁的叛逆姿态。 独孤寂忽觉恼怒,悻悻一哼。 “我不是这种人?那你说说,我是哪一种人?”“你充满愤怒,对自己,也对这个世道,对芸芸众生……我不知道哪个更多一点。 ”贝云瑚毫无预警地转过头,双目如电。 “你在长大的过程中失去了重要的东西,更可能是从没得到过,或无法保有,所以你始终哭闹不休;小时候是用眼泪叫喊,现在则是用武功。 破坏不是你要的,你只是想发泄。 “你不要答案。 因为获得解答,从没让你更好过,你心里并不想找到它。 这么一来,连‘找’这件事都没了意义,所以你很迷惘,觉得一切全是轻飘飘的,仿佛隔着什么。 这个世界越来越拉不住你。 ”独孤寂目瞪口呆。 “在同梁姑娘重逢之前,你很多年没有过女人。 不是你不想,正是因为你喜欢女子,才决定这样惩罚自己;但渐渐地,这个惩罚也没有了意义。 剥夺你不想要不在乎的物事,怎么会觉得痛?“你希望通过与她欢好,让这个处罚恢复作用,但我猜效果不如预期。 而在对抗擎山转的过程中,你发现更好的惩罚自己的手段,就是光荣战死。 你的骄傲不允许你自杀,不然早动手了。 自行结束生命,会让你觉得对不起别人,或许是竭尽全力保你一命的武烈帝,还是死于平望西市的弟兄?我不知道。 “除此之外,‘被需要’也让你觉得好过一些,所以你决定变更行程,送阿雪上龙庭山。 至于梁姑娘的家门,你明白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兴复的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没有。 若顾挽松这样答应她,必然是顾挽松骗人。 “你当然无意欺骗,也没打算玩弄她的感情,只是不想承担责任,也不想面对她知晓后的反应。 如果运气好,你打上龙庭山没死,顺利完成了任务,在梁姑娘提出同归剑冢的要求时,你会找借口推托;并不是你不欢喜她,而是哭闹的孩子不需要陪伴。 你要的,始终都只是发泄而已。 “她离开你最好——你会这样安慰自己,好对自己有个交代。 因为即使有罪,你并不是坏人。 她最好回濮阴找小叶,哪怕正是你狠狠破坏了他俩可能有的一段良缘,你还是会这么想。 日后无论梁姑娘发生何等不幸,或流落江湖,或沦落风尘,你会归咎她没听你的话回濮阴……”“……住口!”独孤寂低声咆吼,硬生生在夯土墙按出两枚镂空掌形。 贝云瑚眸光一敛,宛若实剑的洞烛之锐刹时收隐,又回复先前那种淡淡悠悠,而不经意间暴露的些许少女叛逆随之无踪,仿佛青春无敌的胴体内,藏的其实是只苍老的灵魂。 独孤寂无法分辨在胸中翻搅的,是愤怒、恐惧,还是“我是好人”的薄弱假面被拆穿后,蜂拥而上的羞惭与愧疚。 正想扳回些许颜面,忽闻“格”的一声窗櫺轻撞的声响,敏锐抬头,见住的那间上房窗纸微晃,不知何时被人拔了闩,在晨风里咿呀摇摆,随即房中响起一阵足弓踏过楼板、窸窸窣窣的衣布摩擦声,然后才“砰!”甩门而出。 左右厢房传出含混不清的方言诟骂,都不是什么好话。 “小……小燕儿!”青年面色微变,拔地飞起,飕地钻入窗中,犹如一只扯线纸鸢。 贝云瑚面无表情,信手拍去肩胸上的土粉,提起木桶,才发现双手抱着另一只空桶的阿雪伫于院外,不知何时从马厩那厢回来。 少女冲他招了招手,男童无言走近,抱着桶子不放,仿佛只有此物可恃。 “你全听见了?”贝云瑚摸他的头,拎起盛满的桶子,示以提把。 阿雪不习惯拒绝别人的请求,本能放下空桶,与她手把手的提着,两人相偕而出。 “姊姊……叔叔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你说他是坏人么?”“我没说他是坏人,他也不是坏。 虽然他会做坏事,其实是好人。 ”阿雪露出迷惘之色。 “我……我不懂。 ”“好人与坏人,同做好事做坏事无关。 ”少女淡然道。 “有些好人,经常会做坏事、伤害别人的,但仍旧是好人。 有些坏人,可能一辈子都在做善事,然而追根究底,哪怕他一件真正的坏事都没做过,他骨子里依然是个坏透了的人。 “叔叔和梁小姐都不是坏人。 他们只是坏掉了,在伤害自己的时候,不小心也伤到别人而已。 这世上,谁不是千疮百孔的呢?你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心破破烂烂,就说他是坏人啊。 ”阿雪蹙眉道:“如果好人坏人,同好事坏事无关,那……怎样才算好人,怎样又会是坏人?”“有些人不管做什么事,总是犹豫担心,做了之后又经常反悔,懊恼自己,埋怨别人,下回做决定就会更加踌躇……所以活得很累,心上总是压着很多东西,整个人沉甸甸的,如此多半便是好人。 “你觉得,自己活得很轻盈么?是不是想飞就能飞,想笑就能笑,世界都绕着你打转,天大的事只要睡一觉就能变好,没有什么痛苦遗憾?”阿雪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开什么;犹豫了一下,才低道:“只有骑马的时候好些。 但现在也不好了,马一跑快我就想家,想我娘,想得福叔叔,想老宅子,想五叔公……”忽然闭口,腮帮子绷出刚硬的线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咬唇不让流下的模样透著一股狠劲。 贝云瑚发现只有在这种时候,这孩子看起来就是个血统纯正的毛族,与她惯见的东海人氏浑没有半点相似。 “所以你是个好人,毫无疑问。 ”她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而坏人正好相反。 无论好事坏事,他们做决定很快,不管得到什么结果,都不会后悔,也不会内疚;明明知道这只是出于自己的私欲,却不惜把别人都牵扯进来。 哪怕饱受良心折磨,一旦面临抉择的关口,他们又会立刻做出决断。 像这样的人,就是坏人。 ”这话简直莫名其妙,就算是饱读诗书的成年人来听,也只会指摘其矛盾牵强之处,一条一条予以反驳。 小男孩却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猛然转头,果然见少女笑眯了眼,两弯眉月里朦朦胧胧的,说不出的好看。 “所以……姊姊是坏人么?”“是啊。 ”浓密如排扇的弯睫轻颤几下,泪水滑落面颊,不知为何,在黝黑的麻皮脸上划出两道醒目的莹白,仿佛流的不是清泪,而是树胶羊脂一类。 “姊姊是很坏很坏的人呢。 ” 【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10 第十折何事称奇天阙铜羽2019-05-13独孤寂终究是把梁燕贞追回来了,本来她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饭桌上的气氛因此变得异常诡谲:梁燕贞沉着俏脸,始终不瞧贝云瑚;独孤寂起初还试着哄了会儿,碰得一鼻子灰,懒再掺和女孩家心事,低头猛扒饭,当她们全是摆设。 贝云瑚倒是一如平常,既未挑衅也不躲避,照旧打点众人上路,与前度无有不同。 翌日午后,骡车缓缓踅近一处村镇,村际由远处似能一眼看完,然而乌瓦连绵栉比鳞次,不见茅顶土墙,屋舍的间隔、形制如出一辙,异常齐整,仿佛同出一人一时之手;说是镇子,更像是一片增生扩大的老宅,透著年悠月久的幽冷沉静。 村头竖着古朴的贝屭石碑,刻有四枚斗大篆字,开头“龙方”二字与今文相差无几,能轻易辨认,末两字莫说阿雪不识,梁燕贞认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不肯向余二人开口。 独孤寂兀自望着篷外出神,倒是辕座上的贝云瑚听见她与阿雪的问答,随口笑道:“这儿便是龙方氏的本家,碑上的古篆是‘龙方始兴’,约莫是由此开始兴旺的意思,也有管叫‘始兴村’或‘始兴庄’的。 ”章尾各地不乏复姓龙方的人家,多为当地仕绅,掌握钱粮田产,以龙方为村名毫无意义,“始兴”二字正本溯源,份量自不一般。 阿雪恍然大悟:“原来是头一个的意思。 ”梁燕贞哼著转过俏脸,不欲受她卖好。 独孤寂忽伸手,指著远方峦翠。 “……那儿是老龙口?”“是叫这个名儿没错。 ”贝云瑚并未揭帘回头,顿了一顿才道:“怎么,十七爷来过?”“没,只是曾经听闻。 ”独孤寂眯眼远眺的模样,仿佛掉进了时光漩涡,似有些怀念,又没敢太过贴近。 “当年打罗鋹时咱们经过这山的另一头,听说往安原的街道上有盗贼啸聚,很是猖獗。 老二那厢净说什么老龙口形势险要,上头有座石砦,易守难攻,若不先降服强人,万一战事失利,强人趁火打劫,断了归途……总之是一堆废话。 “萧先生懒与他们争,冲我动动眉眼,我就明白啦,当晚点了三千马军,连同‘血云都’五百弟兄,乘夜轻骑连斩三关,拿下了罗鋹老儿在此的三处据点;天还没亮,就听说左近的土匪全部望风归降,老龙口上的石砦我还没机会瞧一瞧。 ”与章尾仅一山之隔的安原郡,正是昔日威镇东海的“并山王”罗鋹的封邑,独孤阀与罗鋹经历了一番龙争虎斗,才打开西进道路,正式以东军之姿,加入逐鹿争雄的央土大战。 独孤寂乘夜斩关、突入安原一事,比起数月后他率数百亲兵,从天而降解了兄长独孤弋兵困蟠龙关之危的彪炳战功,传奇处略逊稍稍,未如蟠龙关一役般脍炙人口。 阿雪、贝云瑚尚且不论,连梁燕贞也未听父亲提起。 “过了这么久,应该都荒废了吧?”片刻之后,贝云瑚才轻声道。 “是啊。 ”独孤寂甩甩乱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蜂拥攀上的回忆,淡道:“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庄里的道路遍铺石板,平稳利行,轮轧蹄响清晰可闻,益发衬出整座村庄的静谧。 多数的屋舍门窗紧闭,但也非全部如此,敞开的门院之中有人洒扫庭除,也有坐在屋簷下闭目晒太阳的;街道上偶见行人,数量虽少,倒谈不上“人烟罕至”,只是透著一股怪异的感觉,一时间也说不清。 “怪了。 ”梁燕贞忘了赌气,喃喃道:“这儿……好怪啊。 ”此说甚是失礼,但余人均有同感,不以为是女郎失言。 贝云瑚笑道:“我刚来的时候也觉得怪,又说不上怪在哪里,这才是最奇怪的。 ”梁燕贞蹙起蛾眉,“这不是你家乡么”差点脱口而出,总算省起自己还未原谅这花花肠子的丑丫头,死咬著樱唇并未接口。 “你们这儿……为甚有忒多残疾人?”独孤寂忽问。 梁燕贞心念一动,想起适才躺在门口晒太阳的中年懒汉眇去一目,而迎面一对夫妇模样的青年男女,男的只有一只左手,勾著妻子臂弯,空荡荡的右袖扎在腰带里;妇人则低头垂颈,走得十分谨慎,与骡车交错而过时,也不曾抬起视线,对外来之人丝毫不感兴趣。 贝云瑚正想开口,忽见长街尽头,不知从哪儿跑出几个人,一瘸一拐地扛着几根木柱般的粗长物事,往街心竖起,“匡当!”扣上黑黝黝的精钢链锁,顿成一整排的止马桩,眼看骡车是驶不过了。 往后瞧,进村的那一头,也有人拖出木柱铁链,却未竖直,只拄在路旁。 逆光看不清面孔,只觉那几只眼精光熠熠,既似盘据高枝的秃鹰,又像以狞目驱赶他们离开的恶犬,总之不是善意。 “你家乡人挺不好客啊。 ”独孤寂刮著冒出青髭的下巴,冷笑道:“你要傻到让本侯在此地大开杀戒,以致无家可回,可怨不得我。 ”贝云瑚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吁的一声勒缰止辔,回身掀帘,对车内三人正色道:“这庄子里的许多事我都不明白,就算你们问我,我也答不上。 要往龙庭山,就只能继续向前,要不退出村子,咱们再绕远些。 ”梁燕贞刀眉一轩,切齿道:“你耍什么花样?说来是你,要走也是你!”独孤寂本欲劝解,梁燕贞没好气的挥开。 十七爷摸摸鼻子,上下打量丑新娘半晌,忽然一笑。 “你既不怕,我怕甚来?本侯倒要看看,有哪条路是我独孤寂走不得。 ”拎起成摞的珊瑚金链,将阿雪往胁腋下一夹,无声无息掠下车,扭头四顾,扯开嗓门哇哇大叫:“渴死老子啦!偌大庄头,哪有酒卖?”“我记得是这边。 ”贝云瑚跃下辕座,笑指止马桩处。 “往前走是一片广场,四角均为店铺。 庄内喜丧、建醮、扮戏文什么的,都在广场边的老樗树下,日常也有酒水卖。 ”独孤寂怪眼一翻:“这会儿你又熟了?”满不在乎地拎着阿雪,大步而去,经过止马桩时一脚一个,踩得桩子直没入地,与铺地的石板相齐,仿佛下头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烧融的膏脂一类。 落桩上锁的俩瘸子是先一愣,其中一人“哇”的一声软倒在地,连滚带爬地窜入小巷,转眼去得无影无踪,简直比耗子还利落;另一人却咧开嘴,呜噜噜地鼓掌喝采,傻笑不绝,独孤寂才发现他只有半截舌头,不仅又跛又哑,怕还是傻的。 追赶上来的梁燕贞脸色微青,这已非怪异,而是有些碜人了。 哪来这么个阴阳怪气的地方?长街尽处豁然一开,果然是片宽敞的铺石广场。 诚如贝云瑚所说,广场的四角都是店铺,一是布庄,一是兼卖日常杂物的寄附舖,另一间早早便闭门歇息,不知做的什么营生。 至于老樗树旁却是间茶酒舖子,从后厨的隔帘看来,亦供应吃食一类,只是黑黝黝的不见红光,余烟袅然,似已灭火熄炭。 一个跑堂模样的中年人抹著桌子,见独孤寂走近,巾帕往肩上一搭,却未迎将出来,拎了条板凳倒扣桌顶,这是明摆着谢客了。 “这位大爷,您是外乡人吧?真不巧,庄里晚上要打醮祭神,小店过午便不待客。 若不嫌麻烦,出庄沿着道路再走几里,还有几户人家能落脚。 ”独孤寂索性不进舖里,伸腿勾过长板凳,径于舖外落座,随手将小阿雪放于一侧,举袖揩几,掀杯取筷,就著四边桌沿摆布好四人份,涎脸笑道:“不落脚不落脚,喝完便走。 有啥酒先上两斤,若有熟肉,也来斤半。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合计三斤半的酒肉,够四人喝一宿了,“喝完便走”云云,恁谁来听都知是放屁。 那跑堂的开嘴呵呵,面上却无笑意,左颊畔一颗生著稀疏粗毛的大痣不住跳动着,眉眼之间压满乌翳,继续将长凳倒置桌顶,铁了心要打烊。 虽说乡人粗鲁无文所在多有,但相貌、应对皆如此不善的堂倌实属罕见。 如非庄人天生胆横,便是跑堂对熟客有另一副全然不同的和善面目,以这般粗蛮无礼,谁来饮茶沽酒?僵持之间,贝云瑚、梁燕贞接连入座,后进一人掀帘而出,手里捧著竹蒸箧,随热气飘出面点香。 那人须发灰白,身子微佝,一身掌柜装束,见外头坐满一桌,不禁错愕:“怎……怎地又有客人?”黑瘦脸横的跑堂皮笑肉不笑的,咧嘴道:“说就坐一会儿,要白酒两斤,熟肉斤半。 ”乒乒砰砰甩凳上桌,倒像他才是东家。 老掌柜吓了一大跳,没敢多说,忙不迭地迎出舖来,对独孤寂连赔不是,又说一回今晚庄里打醮、不敢待客云云;说著说著突然一怔,目光瞟向对桌,仿佛难以置信,片刻失声道:“二奶奶!您……您怎么回来了?”倒抽一口凉气,却是对贝云瑚说。 丑新娘笑了笑,一派淡然。 “我不嫁了,回来同太爷说一声。 方掌柜近日可好?”被称作“方掌柜”的老人面色灰败,张嘴却吐不出字句,身子颤抖。 独孤寂笑道:“掌柜的且先坐会儿,我怕你要晕。 ”也不见抬肩挪臂,方掌柜身子一滑,忽与独孤寂并肩而坐,比邻的梁燕贞将双枪包袱置于桌顶,簌簌发抖的老人被夹在二人当中,仿佛失足卡入栅栏的羸瘦老狗。 “我猜那堂倌是盗匪……”梁燕贞见他吓掉了三魂六魄,心中不忍,压低嗓音道:“还有立桩那几个,都是一伙的,挟持了庄内之人,让你们把外人赶走,是不是?你不用怕。 十七……这位大人武功盖世,便要调动左近官军来剿匪,也是反掌间的事。 老实交代,我保你举庄平安。 ”梁大小姐走得几年江湖,一眼看出那跑堂粗通武艺,按肩臂的筋肉线条看,还是个使厚背刀之类的左撇子;梁府最不缺的就是绿林出身,这堂倌的匪气只差没漫出七窍,更别提颈臂间掩也掩不住的刀疤。 下桩的两名瘸汉也有百斤以上的气力,单举直如无物,肯定是会家子。 一溜烟逃走的那人面颊,有块挖去皮肉的疤痕,从形状位置推断,乃官府金印无疑,草寇身上司空见惯,亦是一证。 在始兴庄,方姓和龚姓都是龙方氏的分家,身份并不一般。 方掌柜年轻之时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十七爷身上的蟒袍不是寻常百姓穿得,不敢搪塞,摇头道:“真不……真不是盗匪。 杨三在老汉这儿做了好些年,懒惫粗鲁那是有的,望大人海量汪涵,莫与他计较。 ”身子动弹不得,频频颔首,急出满背汗浃。 梁燕贞睁大美眸,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就连独孤寂也有些拿不准。 小燕儿能瞧出的,自逃不过十七爷的法眼。 这始兴庄里不惟残疾人多,残疾人还都练过粗浅的功夫,绝非良民,匪气自不消说;且不论闭门之户,街上行人全是两两成对,其中必有一人是身带残疾的獐鼠匪类,要说庄内没问题,简直就是睁眼瞎。 落拓侯爷的眸光转向丑新娘。 “……你怎么说?”“杨三我不认识。 ”贝云瑚倒是答得爽快。 “考虑到这儿我也不是挺熟,方掌柜怎么说就怎么是呗。 ”老掌柜顿觉身上的无形禁制一空,哪怕手脚酸麻也要拼命起身,顾不得取回蒸箧,颤声拱手:“二奶奶、大人,你……你们先坐会儿,酒肉马上就来。 恕罪,恕罪。 ”逃命似的退回舖里。 独孤寂背后生眼,全不惧他弄什么玄虚,只盯着对桌的贝云瑚。 “你要我来看的,我现下看到啦。 你待如何?”贝云瑚耸耸肩,抿著一抹清浅笑意,信手揭开蒸箧。 梁燕贞愣了半天,思路好不容易才跟上。 原以为贝云瑚将她们引回老家,是有什么图谋;如今看来,居然是驱虎吞狼之计。 她要对付的不是十七郎,而是欲藉十七郎之手,敲一敲这处处透著诡异的始兴庄。 但这帮人本事平平,贝云瑚若真像十七郎说的那样,武功还在李川横、傅晴章之上,尽可以自行应付,何须摊上十七郎?说到底,就是痴心妄想,癞虾蟆也想攀上枝头比凤凰,不知自己丑。 哼!“那老家伙喊你‘二奶奶’。 ”独孤寂挥开蒸笼热气,沉声道:“咱们都到这儿了,你不老实交代,这路可走不下去。 嫁往央土的女儿,怎能是二奶奶?”贝云瑚淡道:“说了我姓贝,不姓龙方。 我本是嫁来此地冲喜的,没来得及圆房,相公便死啦。 后来太爷,也就是我公公索性收我当义女,让嫁去央土的大户人家。 ”梁燕贞冷笑不止。 扒灰也好,改嫁也罢,总得有几分姿色,就凭你?岂料十七郎喃喃道:“这也说得通。 ”径往箧内取食,咽下后确定无碍,才拿给阿雪。 箧笼内是一叠炊饼,先烤后蒸,烘得金黄焦香的饼折不过巴掌大小,夹了层薄薄肉馅,除了葱珠还有其他叫不出名儿的香草调料,被大火蒸融了油脂,渗入饼皮之内,鲜咸约隐、附骨随形,饶以甫出笼之滚烫,一块还抵不了三两口,吮净手指犹嫌不足,深得一个“勾”字精髓。 “靠,这炊饼比御厨做得还厉害……丑丫头,你家乡是有能人的啊!”独孤寂连吃两块,差点连手都给咬了。 贝云瑚只当十七爷戏瘾又犯,无意理会,咬了一小口,忍不住睁大眼睛,动作突然加快,花栗鼠般将饼子啃完,一口接着一口,绝无停顿。 直到箧笼成空,四人都不曾言语。 “我可不记得在庄里吃过这样的饼食。 ”明明没多少肉汁溢出,贝云瑚吐了口长气,依依不舍舐著指尖。 要不多时,方掌柜端酒肉上桌,见箧底朝天,面露难色。 “不瞒大人,这炊饼其实是一位客官硬磨著舖里给做的,怎么和面、怎么剁馅都有讲究,说吃完了饼才肯走。 ”独孤寂来了兴致,伸长脖颈往舖子里打量。 “那人还在厨房么?再请他蒸几笼来,多少钱老子都给。 ”方掌柜苦笑:“大人说笑了。 这饼是老汉与拙荆一同掌杓炮制,那客官只负责点拨品尝,其余一概不管。 从正午折腾到现在,这都蒸到第六笼啦,老汉家里的挨不住困乏,说好说歹都不肯再做。 ”仔细一听,厨后隐约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透著一股烟硝火气,与收拾桌凳的跑堂相映成趣。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那人在哪儿?”独孤寂笑问。 掌柜伸手一指,见节瘤浮凸的樗树下停著辆板车,上覆草蓆,蓆下伸出一双修长脚板,足趾亦长,沾满泥巴,反衬出肌肤白惨,浑无血色,分明是具死尸。 梁燕贞一凛之下握住短枪,阿雪本能转头,没敢细看,身子挨近贝云瑚。 “死人教你做饼?”独孤寂重重一哼,神色沉落。 “……那你吃了死人的饼,又怎么说?”草蓆下传出一把有气无力的衰弱语声,虽是悠断虚乏,仍能听出其中不豫。 看来鬼讨祭品还是有火气的,语音方落,接着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咳,草蓆面上却没怎么起伏,底下之人怕不是身薄如纸。 医道本分文武,武功练到十七爷这般境地,对人身经脉气血的掌握,不是郎中庸医可比,一听便知此人五痨七伤,却非沉疴重症所致,而是体虚已极,以致气若游丝。 以独孤寂的内功造诣,竟未听出草蓆所盖是个大活人——起码是半死不活——但十七爷一向不是小气家家的脾性,何况还吃光了人家的饼子,不好恶言相向,笑道:“不好意思啊,吃了阁下的饼。 既如此,我请你吃肉喝酒罢。 ”“好啊。 ”那人幽幽道。 簇新的草蓆半天都没动静,连呼吸的起伏也不见。 阿雪瞪大眼睛盯了半天,揉揉眼睛又继续瞧着,反复几次,对贝云瑚悄声附耳:“我觉得他是死人,真的。 ”独孤寂端起盛着熟牛肉的盆子,怡然道:“阁下莫不是行走不便?不要紧,是我请你吃东西,送上门也是应该的。 ”一脚跨出长凳,便要起身。 那人却道:“不不不,客随主便,应该是我过去才对。 ”说完便无声息。 四人等了半天,贝云瑚左右张望,以气声对虚空中说:“您这是来了么?酒肉尚飨,请您慢用。 ”带阿雪双手合什,低头默祷。 梁燕贞浑身发毛,娇躯本能往爱郎处挪去,就差没跳上他那条板凳,冲贝云瑚恶狠狠一瞪:“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人虚弱的声音飘出草蓆。 “能不能……拉我过去?我也想同大伙一起围着桌子吃啊,交新朋友多好。 ”独孤寂又气又好笑,无奈自家理亏在先,不好发作,将揣入左袖的珊瑚金细炼哗啦啦一抛,信手甩出,一卷一扯,板车骨碌骨碌滑将过来。 贝云瑚将阿雪拉到身畔并坐,让出一条板凳。 “要不要拉你起来?”独孤寂打趣。 “……好。 ”草蓆下伸出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粟米棒子。 看来此君病则病已,倒也不欲与男子肌肤相亲。 独孤寂憋著一口老血,瞪了忍笑的贝云瑚一眼,握著粟米棒子将他拉起。 草蓆翻落,一名浓发披面的苍白男子坐起身,袍子松垮垮的,内里未著单衣,敞开的襟口露出嶙峋的胸膛;独孤寂的瘦白与之相比,简直不能更阳光健康了。 男子蓄著及胸长须,并著披覆的长发掩去大部分的面容,不知怎的,那张两颊凹陷、颧骨贲起的瘦削脸孔,并未予人肮脏邋遢之感,反而有着人造物般的巧致,若不是戴着人皮面具之类的物事,或许在病成这副模样之前,居然还是个美男子。 僵尸般的苍白男子爬上板凳,袍子下未着丝缕,动作间什么都露出来打过一遍招呼,男子也不以为意。 梁燕贞的眼睛简直不知该往哪儿摆,俏脸酡红,干咳了几声,气呼呼地别过头去。 “……姑娘也咳啊?”男子冷不防道。 “我介绍你个方子。 ”独孤寂一口酒喷了出去,贝云瑚却“噗哧”一声笑出来。 梁燕贞堪堪挡去绝大部分的酒水,一甩湿淋淋的衣袖,怒道:“你笑什么!”阿雪捂嘴缩成一团,额头抵桌肩膀微颤,死活都不敢出声。 男子举箸吃了口肉,轻叹道:“难吃。 ”接过十七爷斟满的杯子抿了一口,叹息更浓:“劣酒。 ”搁下杯筷不再吃喝,低首垂肩的模样,仿佛是真感到难过。 独孤寂不嗜杯中物,只爱与弟兄们在篝火前喝酒胡闹,以及仰头一饮而尽的豪气,酒质好坏无关紧要,不过盆里的熟肉是真的难以下咽,吃了两口便即搁筷。 从这怪异的僵尸男子现身以来,他便一直留神贝云瑚的反应,此獠似不是丑丫头的旧识,他并不是她引他们来此的原因。 “兴许是你的饼太好吃了,”十七爷耸耸肩,决定暂时搁下猜疑,好生褒奖他的手艺——或说嘴艺。 指点别人做菜就像行军打仗,是一门高深技艺,多数的时候他宁可自己上场打杀。 这么一想……这人是帅才啊。 “尝过了好味道,吃什么都扎嘴。 ”“……热油过一下花椒粒,滤清后加点磨碎的芫荽薤藿,肉撕碎,撒点盐,和油一拌,能掺点白芝麻和蒜碎亦佳。 这是快的法子,治标不治本。 ”那人道:“若不赶时间,老法子最好:酒、豆油、辣椒和葱姜蒜,浸与肉齐,文火煨上大半个时辰,没有不好吃的牛肉。 ”四人馋虫都快爬出嗓子眼,熟肉益发难以入口。 独孤寂唤来方掌柜,让他按速成之法炮制一遍。 老人哪敢得罪王公,苦着脸收往厨后;待瓦盆重新上桌,光香气便教人食指大动,连那脸恶的杨三都倚著舖门伸颈窥探。 不一会儿吃得盆底朝天,独孤寂一抹油嘴,心满意足。 “你这厨子没得说,这玩意儿简直就不是先前那盆。 ”那人笑道:“烙些饼来夹,更是对味。 ”独孤寂扼腕道:“你他妈倒是早说啊!”众人皆笑。 “不是本地人?”独孤寂笑意未褪,似是随口攀谈,转开的眸里掠过一抹光。 “住得不算远。 ”那人下巴一抬。 广场另一头的寄附舖里,一名约十一二岁的童子正在采买,伙计将各式日用包好置于箩筐中,一篓一篓搬出舖门,装上车辆。 “买点物什回去,家里没米了。 ”男童似有所感,放落清单,转头见男子与人同桌,不露一丝诧异,好整以暇,朝独孤寂拱手作揖,遥遥行礼,乖巧俊秀的模样极招人好感,跟厚皮涎脸的僵尸男子简直没一处相像。 男子的外表很难判断年纪,从二十多到四十多都有可能,有忒大的儿子也说得过去。 独孤寂本想再扒他的底,男子却先行开口。 “此地离龙庭山仅一日路程,阁下身怀高明武艺,朝山而去,莫非是存了试剑扬名的心思?”来了。 独孤寂呵呵一笑。 “后悔没在饼肉之中下毒么?”僵尸般的男子笑了起来。 “如今的指剑奇宫,不过是具空壳,没什么好试的,唯恐你败兴而返,就像硬吃一盆白水煮熟的牛肉,没滋没味儿的。 ”“不如……阁下给我来点调料?”男子两手一摊,敞开的襟口滑落左肩,懒惫得无以复加。 “不干我的事,我既不想管,也管不了。 阁下若非事主,或可与我一般,随意走走逛逛得了,何苦掺和进来?须知烂船也有三分钉,逼人过甚,受其反噬,谁也讨不了便宜。 ”独孤寂怡然道:“阁下既不是事主,还是聊吃的为好。 哪天你要肯开馆子,便不收我份子钱,一定要让我知道在哪儿,我天天三顿吃去。 ”他自信绝不会走眼,眼前这名瘦削男子莫说动手过招,怕连时日都已不长,瞧他的模样也不像刻意等在这里,专程来当说客。 只能认为是与奇宫有什么渊源,萍水相逢,猜测自己有闯山之意,随口劝解罢了,犯不着恶言相向。 男子笑道:“好啊,我会认真考虑。 ”便不再提,改说别的。 五人胡乱聊了会儿,不知不觉已过未时,跑堂杨三连门板都关上几扇,只留一人侧身进入的空隙,开始收舖外的桌子,脸色阴沉自不待言。 方掌柜未再现身,后厨悄静静一片,不知何时街上已无行人,风吹叶摇,樗树顶沙沙有声,衬与日影渐西,说不出的寥落。 “砰”的一响,杨三把板凳往桌上一砸,一口唾沫吐在僵尸男子的光脚畔,粗声道:“大老爷们,小店打烊啦,恕不招待。 ”梁燕贞本欲起身教训他,却听爱郎笑道:“我赌你关不了门。 你瞧,贵客不上门了么?”语声未落,大队人马鱼贯走入广场,一数约莫二十余人,全是男子,以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居多,半数以上佩挂长剑,肩负行囊,个个都是面如冠玉,居然就没有丑的;说是“大队”,却非成群而来,而是三三两两,光看便似一盘散沙,不若武林派门出行时,那种严整威压的景况,说是三五少年春日郊游,亦无不可。 为首二人率先行至,将余人全抛在后头。 杨三面色阴沉,欺他俩都是少年,狠笑着一掼板凳,扯开嗓门:“去去去!打烊啦,没茶没酒,啥都没——”忽听一把如公鸭般嘶嘎、尚未转成大人的少年嗓音道:“去你妈的!杨三,睁大你的狗眼,连少爷也不识?”杨三缩回去,见发话的锦衣少年眉目依稀,只不敢肯定,半晌才嚅嗫道:“孙少爷?您……您不是在龙庭山么?怎地……突然回来了?”少年得意洋洋,拇指朝身后一比,咧嘴笑道:“我下山办差,顺便回来瞧太爷。 杨三你今儿撞大运,未来奇宫二十年的青年才俊通通在这儿啦,尤其我身后这位,可是风云峡一脉的麒麟儿、日后铁板钉钉的奇宫之主,人称‘天阙铜羽’应风色的,就是你家孙少爷的师兄。 还愣著干什么?好酒好菜赶紧端上,怠慢了奇宫英杰,仔细你的狗头!” 【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11 第十一折谁主英雄儿女无欺2019-05-13指剑奇宫向来只收男徒,除资质出身,还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非好看的美男子不取,约莫考量鳞族的体面,不欲杂入劣枣歪瓜,江湖上人尽皆知。 从这伙明显来自龙庭山的锦装少年至此,独孤寂等便留上了心。 然而“日后铁板钉钉的奇宫之主”云云,仍是教梁大小姐忍不住搁下茶盅,几欲转头,听爱郎咳嗽提醒才回神,幸好未露马脚;贝云瑚眉心微拧,似对这句话颇有意见,只忍住了转头瞧瞧是哪个大言不惭的小鬼所发。 名为“应风色”的少年生得高大颀长,一身白衣如雪,已隐有成年人的体魄;唇上汗毛细细,稚气未脱的五官英俊疏朗,然而紧锁的眉间深如刀镌,只这一处半点也不像孩童。 还有刻意压低嘎嗓的说话方式也是。 “有雄心而无实力,就是笑话而已。 ”他一脸严肃,却不像生气模样,应是天生面冷,不惯嘻笑。 “龙大方,在你眼里,我是笑话么?”被唤作“龙大方”的锦衣少年存心逗他开口,腹笥已备,涎著脸回身,一阵勾肩搭背。 “师兄你是当不了笑话的。 这个缺呢小弟已占啦,便是你,想抢我一样要翻脸的。 ”“……去你的!”白衣少年冷哼著挣甩开来,两人四臂一阵推攘,渐渐憋出笑意,只不想在外人面前笑出,便如寻常市井顽童。 万没料到,是那僵尸一般的苍白男子开了口。 “龙大方,你这嘴皮没点长进,专门惹是生非啊!”矮小的锦衣少年一怔,这才认出他来,睁大双眼,兴奋上前:“师——”却被白衣少年拉住。 “攀什么关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人家瞧不上风云峡,咱们又何苦硬贴热脸?”说得冷硬决绝,半点不留情面,不管“师”字之后接的是什么,都不许他出口。 锦衣少年的神色全无尴尬,仿佛听了个笑话似,安抚般拍拍那白衣少年应风色的臂膀,径对杨三笑道:“你呀,好生招呼我师兄!看座看座。 ”拉白衣少年于远处坐定,起身招呼次第行来的其他师兄弟入座,顺风顺水地拐了几个弯,自然而然绕回男子身畔,拱手亲热道:“您老人家身子大好了。 弟子久疏问候,实在不像话,来给您老磕头。 ”果然不带称谓,也不算拂逆师兄。 那白衣少年应风色索性扭头,负气自斟自饮,看似成人的修长背影,二度流露出合乎年纪的孩子气来。 僵尸男子一敲那“龙大方”的脑壳儿,随手拽起。 “少来这套。 你怎么净长膘不长个儿,饭吃到哪儿去了?”龙大方嘻皮笑脸:“想您啊,吃啥都没滋没味,今儿见了您,肯定能多吃几碗。 是了,什么风把您吹来弟子的老家?”“采办点日用,不是专程来的。 ”往寄附舖一抬下巴。 龙大方遥见舖里指挥若定的男童,忽然会意,惊喜道:“那位可是师弟——”蓦听师兄一声断喝:“龙大方!”应风色砰的一声放落茶盅,显是动了真怒。 锦衣少年不敢违拗,向僵尸男子连声告罪,正欲离去,忽露迷惘之色,端详片刻才迟疑道:“小……小婶婶?”却是对着贝云瑚喊。 丑新娘落落大方。 “你是俱儿吧?我记得你。 你上山后改的名字,太爷同我说过,我却忘了。 ”龙大方收起快摔落桌顶的下巴,老实巴交道:“初到风云峡时,师长给起了名儿,管叫‘飓色’。 飓风的飓。 ”有意无意瞟了僵尸男子一眼。 贝云瑚颔首。 “龙方飓色。 嗯,挺好听的。 怎么有空回来?”“不瞒婶婶,我师兄代表本宫往白城山,参加剑冢顾副召集的六大派之会,山上各脉都派了弟子去长见识。 我许久没回家,回程游说众师兄弟绕点路,来始兴庄尝尝风味小吃,顺便瞧瞧太爷。 这几位……是小婶婶的朋友?”真正想问的,兴许是贝云瑚如何识得那僵尸般的男子。 “萍水相逢罢了,说不上朋友。 ”“喂喂,要会帐了你才这么说,太不够意思啦。 ”独孤寂哈哈一笑,冲那名为“龙方飓色”的锦衣少年一举杯,满面讨好。 “原来是龙方家的孙少爷,真是幸会幸会。 本地有什么风味小吃,还望孙少爷指点一二。 ”龙方飓色一伸短臂,亲热地搂他肩膀,满嘴大人话,与稚气未脱的面庞有着强烈的扞格之感。 “都好吃!诸位尽管吃喝,算在我帐上,千万别客气!”嘻嘻哈哈踅回应风色处,来去直如一阵风。 独孤寂哭笑不得。 上一个敢对十七爷勾肩搭背的人叫独孤弋,据悉是本朝开国皇帝,号称寰宇无敌,乃古今帝王中武功第一……这小屁孩毛都没长齐,蹭脸熟倒是好手,莫说闪躲,独孤寂连震开手臂的念头都不及生出,小家伙已扬长而去。 “这人好厉害啊!”阿雪忽道。 “大家……都喜欢他。 ”贝云瑚摩挲男童发顶,淡然道:“他就算心里不欢喜,也不会说出来的。 他爹本在央土经商,被人坑害,赔光本钱不说,欠了一屁股债,遂在饮食里下毒,一家三口同赴黄泉。 “我那死去的相公说,他这个哥哥一向心软,约莫药下得不够,谁也没毒死,三人在地上痛苦打滚。 他爹疼得狠了,把心一横,摸索著利刃要给妻儿一个痛快,护子心切的大嫂极力抵抗,混乱中误杀大哥。 娘俩奋力爬到屋外,呕出毒质,这才逃过一劫。 “回始兴庄不久,他娘也病死了,那年俱儿才六岁罢?太爷不知拿这孩子怎么办,索性送上龙庭山。 要不,寻常鳞族六大姓的子弟上山记名,哪有像他待这么长的?”龙方飓色——其实他更喜欢被唤作“龙大方”——听不见远处四人对话,挨着应风色挤蹭落座,嘻皮笑脸与师兄赔小心,不见卑微怯懦,是谁哄著谁简直一目了然;也不知是不是听了他悲惨际遇的缘故,那股子油滑教人讨厌不起来,也算奇事一件。 十七爷总不好抓他回来打一顿屁股,摸摸鼻子举杯欲饮,又有些不甘心似的,对贝云瑚哼笑:“你姪子挺有一手啊,小婶婶,将来能吃四方饭。 ”贝云瑚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用红丝帕仔细包好,推过桌面:“乖,婶婶给你见面礼。 要平安长大啊。 ”独孤寂一口酒喷出,吓得梁燕贞跳起来:“十七……脏死了!”“你他妈——”落拓侯爷差点没给呛死,猛拍胸膛。 正欲抄起丝帕扔回,一缕幽甜钻入鼻腔,馥郁温融,中人欲醉。 这帕子本是贴肉收在她怀襟里,想也知道这诱人的乳香从何而来;贝云瑚与他的眼神一触,微蹙蛾眉,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冷不防一探柔荑,便要将丝帕团子攫回。 独孤寂却抢先夺过,示威似的举在耳畔,笑得坏极:“谢谢婶婶。 等我长大了,头一个让小婶婶知道。 ”只觉手心所握温温湿湿,有明显的液感,却比汗水稠浓,湿濡处也不像汗沁,范围更小,量也少得多,然而甜香更加浓郁,仿佛握了把温热生乳,乳香脂滑从指缝间溢出,爆炸似的甜润攫取了他全部感官。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感受到一旁小燕儿的杀人视线,独孤寂生生忍住了凑近鼻端的冲动,顺手收进怀里。 贝云瑚的动摇不过一瞬之间,眼见是拿不回帕子了,索性不纠结,转过纤直粉颈,望向走入广场的最后一拨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锦衫华服,金冠束发,外披织锦大氅,年岁是这群奇宫人马中最长的,看似四十许,仪表堂堂,然而双颊微凹,修剪妥适的燕髭鬓角隐现灰银,兼且神情严肃,说是五十多岁也不为过。 一见他来,三两分坐的少年们纷纷起身,“长老”的招呼随中年男子的步履一路迤逦,次序井然,应是这群轻浮少年最有规矩的一刻。 形容威严的中年人握了捆书简,身畔弟子揹著覆布竹架,从布巾底下露出的黑影推断,书架里堆满了类似的竹卷。 中年男子昂首阔步,目不斜视,毋须逞骄露横,自有一派贵冑风范,连跑堂杨三也不敢造次。 中年人本是径直走向应风色那一桌,却在独孤寂等人的桌畔驻足,盯了那僵尸一般的苍白男子片刻,微眯的眼眸一眦,迸出一抹精光。 “是你。 ”虽乍现倏隐,已令梁燕贞心头一震,难以与之相对。 (这人是……是顶尖高手!)僵尸男子却没事人儿似的,一拨浓发露出瘦削的面庞,怡然道:“许久未见,咱们就别拘俗套啦。 我起身不便,这儿还有其他朋友,不招呼你坐。 ”自饮一杯,倒转杯口以示无余。 中年男子点头。 “逍遥不履城山遍,渌水秋泓一寸心。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太羡慕的话,山上就要伤脑筋了。 ”僵尸男子耸了耸肩。 “他们还不算太糊涂,终是教勇于任事的人披上了紫鳞绶。 ”梁燕贞垂落视线,见中年男子腰间系了条靛黑带子,在逐渐微弱的日光下,回映着斑斓的紫红鳞纹,大吃一惊:“他……他竟是奇宫的紫绶长老!”娇躯绷紧,本能去握短枪包袱,却被爱郎按住。 独孤寂拇指轻扣女郎脉门,度入一股绵和真气,梁燕贞顿觉浑身暖洋洋提不起劲,惶急、紧张、悚栗……等,俱都荡然无存。 梁大小姐并非少见多怪,惊诧完全是合理的。 指剑奇宫的披绶长老分紫、白、金、青四等,其中以紫鳞绶身份最高,地位最隆,便在奇宫最盛时,各脉披紫鳞绶者不过一二,是有资格代表一脉竞逐宫主大位之人。 独孤寂闯山所能遭遇的最强阻力,就在这些紫鳞绶当中。 无论男子身属何脉,一旦知晓阿雪的身份、十七郎的企图,这始兴庄的樗树广场立成修罗战场。 整座龙庭山,绝没有能容忍毛族入主的派系,遑论个人。 中年男子目无余子,专心同僵尸男子交谈,很难说是忌惮、尊敬,抑或交情深厚,也可能兼而有之。 “见过风色和飓色了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僵尸男子再斟一杯饮尽,倒转杯盏。 “有你照拂,没啥好不放心的,别跟人说见过我就好。 不喝了不喝了!苦酒难醉,劣酒则非……孙少爷,你们庄里就卖这种破烂玩意儿?”仰天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砰的一声,五官朝下,整颗脑袋直挺挺地摔在桌板上,未几传出如雷鼾响。 看来这一砸没能把他鼻梁骨砸平,依旧有出有入,吞吐自如。 同桌四人眼明手快,各自端盘揣碗,总算没被他的头锤砸翻酒食。 中年人眸光如电,不动声色旋扫一圈,拱手:“龙庭山下,来者是客。 区区惊震谷奚无筌,敢问诸位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却是对独孤寂说。 ——果然是奇宫“无”字辈的高人!指剑奇宫雄峙东海,传承逾四百年,近五代“是物寒无色”之中,“寒”字一辈既无建树,人丁又寡,如先宫主应无用等“无”字一辈的人杰英才,多由“物”字辈的诸长老隔代育成,以致物字辈趋于凋零的三四十年间,龙庭山均由无字辈当家,在武林中亦属罕见。 若非十年前那场牵动武林的妖刀之乱,奇宫折损大量无字辈菁英,往后二三十年内,指不定还是这辈人的天下,也不致沦落到眼下这般,由一名无字辈领着十几二十个色字辈小娃娃出门的窘境。 东海乃天下武道滥觞,指剑奇宫卓尔立于东海武道之巅,位列“三铸四剑”正道七大派,份属四大剑门,源远流长,门户既深,外人难知根柢。 然而即使是梁燕贞,也知“无”字辈主宰奇宫逾三十年,从五六十岁的隐逸高手,到二十啷当的年轻小伙子都有可能是无字辈,本领却有云泥之别。 “奚无筌”这个万儿梁燕贞闻所未闻,但她本就喊不出几个奇宫的高手来,此人既腰系紫绶,肯定是惊震谷一脉的头人,威仪气度亦非泛泛,断不是傅晴章之流可比。 “老子呢,是‘其他朋友’。 ”谁知独孤寂懒惫一笑,依序指来。 “这是‘其他朋友’的女人、‘其他朋友’的小孩,还有路上随便捡来的丑新娘。 在此多多拜上尊驾啊。 ”连拱手都毫无诚意可言。 这种程度的敷衍,本身就是针对。 梁燕贞几欲晕厥,奚无筌身后的弟子们无不色变,几个血气方刚的手按剑柄,怒喝道:“你说什么!”余桌的奇宫弟子也怒目而视。 龙方飓色本欲上前打圆场,却被应风色拉住。 白衣少年神色凝肃,冲师弟摇了摇头,细细打量出言不逊的落拓侯爷,全神戒备。 “不得无礼。 ”奚无筌举掌制止,面不改色,朝独孤寂一拱手:“打扰了,请。 ”从容走到应风色那桌落座,众人才跟着坐下。 奚无筌目光挪远,冲不远处挤满了嫡系惊震谷弟子、不住嘻笑打闹的一桌扬声道:“无碧,过来坐。 ”一名十六七岁的大男孩浑身剧震,白著脸踅过来,垂头丧气如赴刑场,夹着尾巴坐在他身侧。 奚无筌翻过茶盏,搁在他面前,龙方飓色见机极快,赶紧为面色煞白的年轻人斟满,笑道:“喝茶,平师叔。 ”其实平日里厮混戏耍,他们都管这没大几岁、内向害羞的年轻人叫“小师叔”,不无促狭奚落之意。 龙大方料奚师伯对这个“小”字定然不喜,巧妙避过了这坎。 平无碧是元太师叔生前收的关门弟子,也是整个龙庭山上最后一位无字辈。 元太师叔坐化后,奇宫里就再没有寒字辈了,按理也不能再出无字辈。 毕竟“代师收徒”份属非常,若非遇上存亡绝续的关头,等闲不得轻用。 于是乎,明明该是色字辈的“小师叔”,倒楣地成了无字辈。 在龙大方看来,奚师伯是真拿小师叔当平辈,不让他和他们玩在一块,以免乱了规矩,督导他的日课也特别严格,平无碧畏如猛虎,成天嚷着想死。 “你都不知道风色多羡慕你。 ”有一回他实在听不下去,把平无碧拉到一旁,皮笑肉不笑的,故意用阴阳怪气的口吻吓唬他。 “刀头舔血,生死顷刻,你以为走江湖是过家家?武功多高都不嫌高。 挨不了辛苦你就回家种地去!少在这儿唧唧歪歪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你跟师叔这样说话,我告师兄去。 ”惊震谷一贯没出息,但这小师叔在里头也算奇葩了,就没谁能讲出这等孬词来。 龙大方在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掌撮拳,笑眯眯搁他脸上。 “对不住啊,小师叔。 要不我同小师叔道个歉?保证啪啪地响,又热又爽。 ”风云峡打架都来真的,绝不掺水。 平无碧登时缩卵,没敢再摆师叔派头,见应风色上前将龙大方拉开,料想应不致挨揍,大著胆子嚅嗫道:“同是山上人,你们风云峡最爽了,上头也没人管,爱怎的便怎的……不是只有我说,大伙都羡慕你们哩。 ”应风色停下脚步。 原本被他推著走的龙大方面色丕变,要拉已然不及。 应风色霍然转身,“喀喇!”一拳陷入平无碧颊畔的树干,碎片渣刺混著迸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脸温黏。 平无碧顿觉满眼赤红,以为脑袋开了花,双膝一软,瘫坐在地。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平日总以贵冑自居、端著一副大人架子的应风色,恶狠狠地俯视他,仿佛用眼神就能将他碎尸万段。 平无碧从未见他如此狰狞,更不明白何以如此。 本来人就少的风云峡,如今只剩应风色和龙大方,龙大方还是山下来的记名弟子,就算没学会半点武功,也不算个事,反正迟早要离开。 大家都羡慕死他们了,真的。 俩小孩占著一脉的据地资源,镇日吃好喝好,任意使唤仆役,上头还没有烦人的师长,想干嘛就干嘛,做神仙都没他们俩逍遥。 应风色干嘛为了这种好事大发雷霆?翌日,手上包著绷带的应风色,若无其事出现在众人面前,但那拳的恐惧从此深植平无碧心中。 被奚师兄抓来这一桌,给他平生最怕的三位煞星围在中间,简直是活生生的恶梦。 “别忘了你的身份。 ”奚无筌垂眸饮茶,并未看他,刻意压低声音,不想让他在两名色字辈的“后辈”面前,被训斥得太过明显。 “你是他们的师叔,莫行惹人非议之举。 ”“我没……明白了,师兄。 ”奚无筌一眼就将他无力的辩驳瞪回去,忍住了冷哼的冲动。 他年轻时的性子远远称不上雷厉风行,硬要说的话,也就是疏放一些、贪爱自由,否则也不会得到“酒颠诗魔”的浑号。 经过渔阳的惨痛教训,现在他总是时时提醒自己,“不走极端便是福”。 无碧这孩子是软弱了些,但本性还是好的,就慢慢教起罢。 如果能多像风色一些,就好了。 奚无筌心想。 只不知其他各脉的老家伙们,是不是也如自己一般的想法。 中年男子瞥了瞥端坐如恒的白衣少年,这敏锐的孩子却未像往常那样,夷然无惧、甚至跃跃欲试地转过目光,迎接挑战,而是垂敛眼眸,啜饮著淡薄的粗茶。 这已说明许多事。 他不想谈。 关于师长,关于偶遇,关于风云峡的未来……他通通不想谈。 就算是如此出色的孩子,也有闹脾气的时候啊。 奚无筌暗叹著,提声道:“小二哥,拿点吃食来可好?咱们一路行旅辛苦,想在此歇歇腿脚。 ”杨三回过神来,砰的一声,阖上最后一条门板,嘶嘎粗哑的声音从门隙间传出:“不卖不卖!本店打烊啦,太阳下山前要封庄,喝完茶快走罢!”众人面面相觑。 距离舖门最近的一桌四人霍然起身,其中三人按住剑柄,一人便要上前卸开门板,将这无礼至极的乡人拖将出来,狠狠教训,却遭奚无筌制止。 乌浓须鬓间夹着缕缕银丝的中年人望了龙大方一眼,身形矮壮的少年难得不见嘻皮笑脸的模样,只是欲言又止。 奚无筌看在眼里,藉举杯掩口,道:“原来这就是你带我等来此的目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有异的?”“弟子也不好说。 ”龙大方露出一丝愧色,低道:“就是今年罢?往年只有过年才回,待三两天便走,也不觉怎的。 今年除了过年,小婶婶过门时回来几天,小叔叔过世时又待了大半个月,才觉得处处透著不对劲。 ”一直缩在凳上的平无碧会过意来,瞠目结舌:“你……你是故意赚大伙来此?绕了一大圈还兼程赶路,根本没有什么风味小吃?龙大方!你连我师兄都敢——”声调不觉扬起。 奚无筌冷冷一睨,按桌低喝:“噤声!”内力贯通竹简,如蛇窜过桌板,一瞬间透胸闭穴,平无碧最末一个“骗”字尚不及出口,忽垂首不动,张嘴冒汗,眦目垂涎,状甚狼狈。 这趟白城山之行虽不赶时间,但回程绕道章尾确是兜了大圈,换成别的长老,肯定嫌麻烦,非但不允,少不得要教训龙大方一顿。 但奚无筌在所有披绶长老中,最不拘门户之见,对各脉弟子一视同仁,绝不徇私。 龙大方从得知奚长老领队起,便有了假道借兵的心思,沿途力陈家乡的风味小吃、人情风土,说得众人食指大动。 奚无筌一向鼓励弟子们增广见闻,才带了忒多年轻人下山,遂应龙大方之请,来到始兴庄。 应风色虽觉有异,但以为只是师弟想家罢了,此际才知有这等内情,不禁蹙眉转头。 “你怎么不跟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龙大方苦笑:“就觉得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村里的人有些奇怪,但又不是个个都怪……总之就是很不对劲。 况且光咱俩来瞧,万一真有什么事,也派不上用场——”见师兄神色一黯,惊觉此说伤人,小声道:“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别恼我。 ”“不,你说得对。 ”应风色沮丧不过一霎,随即正色道:“始兴庄处处透著古怪,必有蹊跷。 ”转对奚无筌。 “长老,龙大方假公济私,诓骗长老来此,的确是大大的不应该。 我风云峡如今人寡力弱,不能为门下解难,弟子忝为代理,亦有责任,回山之后任凭长老处置,绝无怨言;今日之事还望长老不弃,为弟子们一探究竟。 ”“……师兄!”龙大方心中感动。 应风色伸出食指,示意他“别说些恶心巴啦的”。 锦衣少年面露微笑,举拳与他拳面轻触,一切尽在不言中。 “村里的不对劲……”奚无筌朝丑新娘和落拓贵人那桌一瞟:“是从外头来的么?”龙大方摇头。 “那三人我是头一回见。 小婶婶我不是很熟,但她待人挺好的。 小叔叔死的时候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庄里的人都在背后议论,我看得出她其实很悲伤,不会是坏人。 ”“那就是村子里的问题了。 ”应风色环视四周窗牖紧闭、宛若死城的街道,最后定睛于门板封起的茶舖前。 门缝里一只黄浊无神的眼睛与他相对,不闪不避,意味不明,怪异得难以形容,不知是杨三抑或其他人。 “章尾龙方氏乃鳞族六姓之一,非是外人。 无论出了什么事,我奇宫诸脉均不能袖手自外,否则失情悖理,徒惹讪笑。 ”奚无筌思量片刻,放落茶盏,沉声道:“下回有事,你们须直告师长。 惊震谷与风云峡虽属两脉,却是在一个宗门之下,在‘长老’的身份之前,我先是你们的师伯。 这声师伯难不成是白叫的?”二少交换眼色,欣喜若狂,心上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叩!”茶盏抵桌,潜劲又至,平无碧被封的血脉顿时解开,身子一颤,垂落双肩,大口大口吐息。 奚无筌复斟且饮,悠然提气道:“就喝茶,喝完再走。 龙庭山近在咫尺,咱们不赶时辰。 ”这是说给所有人听——包括随行弟子,以及躲在门缝后窥视的不明人等——奇宫众人明白长老之意,纵使对龙大方有怨,也无人敢再投以愤懑的眼神。 独孤寂本想激他一激,当是闯山前练练手,不料奚无筌非仗势侵凌之辈,挑衅顿失标的。 十七爷敲著僵尸男子脑袋旁的桌板,笑道:“到底是他修养好呢,还是你面子大,忒能镇住场面?”僵尸男子兀自呼呼大睡,并未搭理。 落拓侯爷将目光转至对面的丑新娘。 “‘酒颠诗魔’奚无筌,乃现今奇宫惊震谷一脉的头面人物。 ”贝云瑚好整以暇,淡淡说道。 “武功如何,我没资格评论,不过这位奚长老之所以身居高位,靠的不全是武艺,而是旁人难及的英雄事蹟。 ”独孤寂冷笑。 “奇宫无字辈里,除失踪多年的宫主应无用外,只‘琴魔’魏无音和‘刀魔’褚无明二人堪称英雄,可惜一死一残,已自江湖除名。 这捞什子‘酒颠诗魔’听来就不像个能打的,有甚了得?”琴、刀二魔扬名天下,皆与十年前的妖刀之乱有关。 当其时,妖刀蛊惑人心,杀戮极重,正道无法抵挡,遂有长者召集六位侠士,合称“六合名剑”,以正剑破邪刀,最终在天雷砦一役,除去集三刀邪异于一身的刀尸蛊王,使武林恢复平静。 这场灾祸几乎将东海正邪派门卷入,死伤枕藉,且不说牵连百姓处,光是牺牲的高手之众,已是百年间所仅见,乃至乱平十年来,东海武林元气未复,无论武学或宗门,都出现难以弥补的断层。 若无“六合名剑”弭平妖刀,不知要造成何等灾害,故这六位一时俊杰,才享有英雄的声誉尊崇。 江湖之中不乏人面极广、地位甚高的豪杰耆宿,却不能僭称英雄,“酒颠诗魔”奚无筌也不应例外。 “这位奚长老的英雄事蹟,恰与妖刀有关。 ”贝云瑚不慌不忙,娓娓道来:“早在四柄妖刀浮上台面、以杀戮开启蛊王之争前,妖刀之一的‘赤眼’已于东北渔阳地方现世,为祸甚烈。 这柄赤眼相较其余三刀,非以快利见长,也不是特别嗜血好杀,却能蛊惑女子,令她们心甘情愿为刀所役,无声无息地暗杀父兄、丈夫乃至情人;光凭这点,便足以瓦解渔阳地方的武林势力。 ”当时白马王朝尚未建立,旧朝既倾,天下纷扰;饶以形势严峻,在妖刀之乱将末,东军统帅独孤弋仍派心腹前往调查,并于事后写成《建武威宏妖金始末考》一书,卷帙浩繁,钜细靡遗,可惜成书于独孤寂两次造反之间,十七爷身陷囹圄,无缘得见,还得从一名萍水相逢的少女口中知悉。 “蛊惑女子……”独孤寂瞧不得她那了然于胸的万事通模样,没词儿也要硬挤出话来,搓手嘿嘿几声,笑得无比猥琐。 “莫不是刀上涂了春药?”贝云瑚撮拳击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当年操纵妖刀的阴谋家一直没能找到,原来这赤眼却是十七爷干的好事。 ”“……有这种刀,怎不给爷来一把?”独孤寂活像吞了只苍蝇,没好气道:“说下去说下去,别卖关子。 你想讨赏钱不成?”贝云瑚淡淡一笑,续道:“这赤眼刀不但能操控女子,刀上还有一种奇特的淫毒,能将贞洁烈女变成荡妇,无药可解,在渔阳地方害了许多人。 那渔阳位于东海道的东北一隅,与北关接邻,向为北域门户,虽有许多古老门派,毕竟偏僻了些,纵使闹得沸沸扬扬,正道七大派等俱未上心,便听说了也不在意。 “恰巧有名奇宫的‘无’字辈高手,昔日得宫主所允,离山隐遁,远走渔阳,被卷入赤眼之祸,龙庭山因而掌握了更清楚的事态,始知其危。 然而奇宫无主,谁也拿不了主意;与这名高手交好的师兄弟们,又或他脉中心肠滚热、见不得门里颟顸作派的弟子,纷纷以个人的名义赶赴渔阳,欲救援同门,除魔卫道。 ”“这般热血的开头……”独孤寂喃喃道:“肯定有个惨澹的收场。 ”“你怎么这样说!”梁燕贞正自向往,闻言圆瞠美眸,嫌爱郎大煞风景。 “我不知道这样的结局算不算惨澹。 ”贝云瑚轻道:“据说前后赶赴渔阳的无字辈弟子,共计二十五名,最后只一人活着回来。 数目虽少于妖刀正式祸世,因挺身对抗而不幸牺牲的门人,他们却完成了一件很伟大的事,对消灭妖刀有着深远而关键的影响。 “为此,在龙庭山通天壁的知止观里,以及天雷砦下的忠勇英烈祠偏殿,都配祀著这廿四人的牌位,以纪念他们伟大的贡献。 ”独孤寂一语成谶,却没半点欣喜得意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似有些黯淡。 梁燕贞无言以对,半晌才接口道:“活着回来的……就是那位惊震谷的奚无筌奚长老了吧?那件‘伟大的贡献’……又是什么?”“解方。 ”贝云瑚正色道:“他带回了赤眼淫毒的解方。 在其后的妖刀圣战之中,再没有女子因此受辱惨绝。 你说这样的人,算不算英雄?” 【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12 第十二折阳岁如炽行卧烛阴2019-05-13在渔阳爆发的那场凄绝死斗,始终未被世人视为妖刀祸世的前哨战。 此劫虽导致当地十三个派门火并而亡,放诸妖刀圣战的文书记载或口传掌故,这些牺牲者的身影却极其单薄。 原因无他:妖刀,并不是这场正邪大战的主角。 以邪派魁首之姿、君临游尸门三尸部的“万里飞皇”范飞强,手持妖刀赤眼,率领麾下群豪,卯上代表正道的五岛七砦等“渔阳十二家”。 除初期曾以赤眼蛊惑几位名门侠女,出其不意予五岛七砦以迎头痛击,此刀在范飞强手里一直以神兵的姿态活跃,而非淫辱女子的邪佞之器。 情况,是从十三派同归于尽,双方耆宿耗磨一空,赤眼失去刀主、流落在外之后,才开始急速恶化。 二十五名奇宫弟子所奔赴的渔阳,是一片经鏖战蹂躏后的焦土,其摧残之甚,丝毫不亚于彼时央土正烈的逐鹿争雄;而北方秋冬将届的严峻环境,所能戕害性命的程度,则又远远甚于别处。 奚无筌是一个人回来的。 奇宫按其交代,寻回了十五具遗体,大多草草收埋于渔阳各处;有九人据说陷于崩塌的“千年不朽常伏地”——这个有千年历史的地宫在被五岛七砦攻破之前,一直是游尸门的总坛——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在渔阳节节败退的奇宫弟子们,把此处当成最后的城砦,收容为淫毒所害的女子,并据以对抗入夜后从四面八方涌至的敌人,最终仍不幸战败。 地宫失陷后,他们引爆了埋在结构点的硝药,使之坍毁,与涌入的敌人同归于尽。 奚无筌是唯一逃出生天的幸运儿。 “……敌人?”独孤寂扬起眉毛。 “不就是一把涂了春药的破刀么?游尸门和五岛七砦这两拨地头蛇斗得七七八八,合著一起完蛋了都,渔阳有数的江湖势力算是给一把门清了,哪儿来的敌人?”“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了。 ”贝云瑚道:“当年他的报告,只有各脉的披绶长老才能听。 据说他交代完就被关起来,倒不是做错什么事,而是长老们以为他疯了,说话颠三倒四。 “他说他们对抗的,是先前死于火并的游尸门和五岛七砦一众高手。 这些已死之人以‘阴人’之姿重回阳世:肤如垩灰,触手凉滑;赤目黑瞳,不见余白。 阴人一睡数日乃至十数日,只于夜间行走,无论生前邪正何属,此际已成食人血肉的怪物,只披着似人躯壳,不剩半点人性。 ”梁燕贞听得浑身发毛,抚臂颤道:“你……你别净编些吓唬人的话!怪……怪碜人的。 世……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梁大小姐从小对鬼故事就是又怕又爱听,长大后依然不改。 独孤寂举起手来。 “我只有一个问题。 这些阴人,还记得生前所使的武功么?”梁燕贞一愣,才明白爱郎之意,惊惧顿去,益发好奇难忍。 武艺是将招式、临敌应对练进身体里,却不仅仅是身体反应而已。 战斗电光石火,快时不及瞬目,更需要清晰的思路、冷静的判断,乃至筹谋计算,才能把握胜机。 缺此方寸,人实与兽无异,还是牙钝爪平、气衰体弱的羸兽,根本不算威胁。 退一万步想,世间纵有“阴人”,神智若失,除非数量成山堆海,踩都踩死了你,否则以奇宫无字辈弟子之能,不过如豚犬耳;若能使用武功,代表心性灵智犹在,又何来“食人血肉”一说?丑新娘之言,不过是另一则乡野奇谭罢了,无异于虎姑婆、蛇郎君等,经不起推敲。 奚无筌当着披绶长老之面提出这等说词,以交代廿四条人命的去处,仅仅被当成疯子来处置,说明奇宫对门下出色的弟子,还是十分宽容溺爱的。 被独孤寂指出不合理处,贝云瑚未见羞恼,淡淡耸肩。 “这我也不知道。 我听故事时,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同听的姊妹们也没觉得怎么。 下回要有机会,我再问清楚些。 ”“我本来不确定你的来历,不过现在看来,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趴在桌上的僵尸男子抬头,明明是撂狠话,却仍拿下巴撑住脑袋,说得有气无力,颇令人生出“伤敌三百、自损千八”之虑。 “说这故事的人,有没有嘱咐你莫向山下人泄漏?你知不知他对你说的故事里,其实隐去了自己的功劳?”“不用这么高来高去的,我给你们俩翻译翻译。 ”独孤寂翻著夸张的白眼,分摊双手,死样活气地说:“‘告诉你这个故事的人’,指的是丑丫头的师父之类。 龙庭山一贯收男徒,可能有个变态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偏偏就收了女徒,而且不只一个。 这丫头就是其中之一,然后照例跟师父闹翻了,拉我打上山给她出气去。 “这位僵尸兄跟徒弟关系不好,一看便知是奇宫的人,完全符合奇宫师徒反目的优良传统。 你本想教训她‘你师父跟你说的,别随便跟这些死山下佬说啊’——对,小燕儿,‘死山下佬’指的就是我们——想起徒弟还不认你,登时气馁,话到嘴边又含卵也似,没敢使劲儿咬落。 “要我说呢,二位跟龙庭山的渊源无论深浅,都是老黄历啦。 人家既不希罕,不如把过去放下,往咱们这厢站来稍稍,待本侯打上山去,打得这帮龟孙子满地找牙,你们非但不觉心痛,反而解气得很……这个建议是不是非常中肯非常诱人?”僵尸男子充耳不闻,直勾勾地盯着丑新娘。 “引外人上山,这是你了结私怨的法子么?”贝云瑚毫不退缩地迎视他的目光,细声道:“你说他隐瞒了什么,我想知道。 ”独孤寂双手抱胸,两头端详半晌,笑顾梁燕贞:“是不是要我动手打人,他们才不会假装没听见我说话?”梁燕贞嗔道:“你别打岔!正说到点子上了。 ”恰听见僵尸男子对贝云瑚正色道:“我不是说他隐瞒。 我不知你和他之间有什么误会龃龉,但这人是连跟女娃儿讲故事,都不屑自我标榜的脾性,洁癖到了无可救药的境地。 不管他做了什么,你在鱼死网破之前,是不是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贝云瑚面无表情。 独孤寂注意到她双肩微颤,他与她相识未久,如此心神悸动的模样倒是头一回见,她师父如非对她做了很过份的事,就是对她非常重要——也可能二者皆是。 下山嫁人,是他还是她的意思?她是断然离去,还是被无情割舍的那一个?唆使自己打奇宫,不惜赔上鳞族圣地四百年的骄傲与尊严,究竟她是想重回过去,抑或斩断牵缘?独孤寂和她一样,都想弄清楚这点。 “所以你说……”丑新娘瞳眸微散,喃喃道:“他究竟隐去了什么?”僵尸男子无法替她心上的那人回答。 他所能转述,仅仅是故事自身。 “奚无筌是最后一个活着从渔阳回转龙庭山的奇宫弟子,然而却不是头一个。 早在他之前,还有另一人从东北回来,带回了两具棺材。 ”当年驰援渔阳的奇宫门人当中,层级最高者,当属幽明峪的“剑霜”萧寒垒。 此人是幽明峪当时唯一的紫鳞绶长老,是毫无疑问的紫绶首席,若幽明峪须推一人争夺大位,就只能是萧寒垒。 整座龙庭山上下,无论幽明峪之内或之外,能对萧寒垒下令的,只有奇宫之主——而“四灵之首”应无用失踪后,大位虚悬多年,迟迟未能有一言而定乾坤、决法度的新龙主诞生。 以“剑霜”萧寒垒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偷偷摸摸离开龙庭山,须向其他披绶长老说明并取得谅解,方能行动。 而他的理由没有人能拒绝。 “无多央人给我捎了音讯。 ”在知止观临时召集的长老合议上,萧寒垒取出一封染血的信柬,暗褐色的干涸血渍令人怵目惊心。 “我得走趟渔阳。 ”幽明峪在奇宫漫长的历史里有过短暂的辉煌,但在近两百年间,无疑正由没落走向衰亡,一如那些已然消失的宗脉。 在物字辈紫绶首席“云天蔽影”何物非的强势主导下,蜗居西峰那“日安不到,烛龙何照”的小小山坳里、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闇弱支脉,展开了乾坤一掷的卅年兴复大计。 何物非的法子异常简单,不过八个字而已:只押一人,全力栽培。 幽明峪不比人丁兴旺的惊震谷、实力坚强的飞雨峰,更不是贯彻菁英至上、个个都能以一当十乃至当百的风云峡,没有分散资源的余裕,只能挑选一枚独步龙庭九脉的种子,承接整个宗脉的挹注,以期竞逐大位时一举出线,使幽明峪得以重见天日。 岁无多是萧寒垒的弟子,此前淘汰了许许多多幽明峪的无字辈,成为命运选择的那一位——直到有个叫冰无叶的奇才横空出世为止。 在其他宗脉,拥有复数的优异弟子决计不是问题。 师兄弟虽有竞争,但也能通力合作,成为壮大宗脉的力量。 然而,在偏执的何物非眼里却不是这样。 ——只留一个,全力栽培。 冰无叶是何物非亲自物色、考核过后,牵着这娃儿的手带上山来的,岂可与平庸无能的寒字辈之徒一概而论?如何取舍,在老人看来连想都用不着想,遑论协调商量。 但岁无多无疑是非常出色的奇宫新秀,文武皆能,声名在外,人缘更是好得不得了,想争取他的宗脉绝不只一二处而已。 幽明峪纵使弃如敝屣,也万不能便宜了对手。 奇宫自来是天才汇聚之地,而天才——或自以为天才者——视规矩如无物。 在他们眼里,道德伦常不过是教条,合用则取,不合则弃,只有平庸之人才拘泥。 区区一个岁无多,不应、亦不能妨碍宗脉大计。 何物非早有除掉这名徒孙的心思。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萧寒垒别无选择,遂令爱徒下山远游,殷嘱他莫再回转龙庭山,形同放逐。 像这样的戏码,那些年在各脉里不知上演过多少回,只是不断变换著形式,理由各异。 自以为是、手绾大权的物字辈,忍气吞声退无可退的寒字辈……如今披上各色鳞绶、跻身知止观的寒字辈长老们,无不理解萧寒垒的心情,即使政见不合,立场相左,他们对萧寒垒的愧疚与焦急感同身受;驳回他的请求,不会带来踩踏幽明峪乃至萧寒垒其人的快感,而是向践踏自己的物字辈老家伙俯首屈膝,再度被唤起年轻岁月里咬牙吞忍的屈辱与不甘。 长老合议对萧寒垒只有一个要求。 不要张扬,以免鼓动其他宗脉的年轻弟子起而效尤。 各脉师长好不容易压下驰援渔阳的舆情,谁也不想为了萧寒垒的负疚求赎,面对自家后辈的方刚血气。 因此,萧寒垒只带了师弟“剑豹”谢寒竞和徒弟冰无叶,三人连夜下山。 “但萧寒垒也好,谢寒竞也罢,乃至冰无叶,都没能见到这位远游多年的无字辈大弟子。 ”僵尸男子娓娓说道:“三人尚未进入渔阳地界,便遭袭击,‘剑豹’谢寒竞助二人突出重围,自己不幸牺牲;而萧寒垒伤势过重,最后也没能撑过来。 冰无叶押著两口棺材回山,向各脉长老报告的凶徒模样,活脱脱是后来奚无筌所描述的‘阴人’。 “奚无筌下狱后,冰无叶向长老们说项,提出种种旁证,说明‘阴人’正是身中赤眼之毒所生异相,奚无筌带回的解方绝非无的放矢。 过了不久,赤眼刀为祸武林,冰无叶以此方救得正道盟友无数,才还奚无筌清白。 这就是他刻意隐去,没告诉你的部分。 ”贝云瑚颇受动摇,又唯恐被僵尸男子看出,随口问:“写信给萧寒垒的那个岁无多呢?长老合议查过这人的底细么?”僵尸男子摇头。 “没机会查。 他的确在渔阳的廿五人之列,最后不幸葬身游尸门地宫,尸骨无存。 怪的是:奚无筌与岁无多交情甚笃,他说岁无多从未写信向师父求救,只联系了其他宗脉的朋友;萧寒垒示以诸脉的那封染血书信,后来怎么也找不着。 聪明如冰无叶,始终无法解开这个谜。 ”贝云瑚低头不语,似陷入沉思,就算是梁燕贞也明白,丑丫头想的决计不会是那个难解之谜。 独孤寂又举起手。 这回僵尸男子总算见着了,大方指名。 “现场这位热情的兄台请提问。 ”“不是说赤眼只蛊惑女子么?难不成渔阳地方的高手全都是女的,才能被刀上之毒所害?如果有这么棒的地方,请透露一下怎么去,谢谢。 ”“好问题!”僵尸男子伸出双手食指一比,只差没跟十七爷击掌欢呼。 “按奚无筌的说法,‘阴人’中有男有女,似对男子的效力要更高些。 女子中毒,是淫欲如狂难以遏抑,时时须得与男人欢好,并未因此变得嗜血好杀;男子则不同,中毒之后神智未失,只是会变得……变得非常邪恶,如遭妖邪附身,残忍、嗜杀,毫无节制,就像……就像……”“……只坏了良心?”“对!”僵尸男子手指连点,忍不住蹙眉。 “这么贴切的比喻,怎么那时没一个人想到?啧。 ”十七爷得意得要命,但毕竟日常也不是迭有佳作,兴奋之下登时词穷,除了咧嘴一径嘿嘿傻笑,果然没再吐出什么如珠妙语,看着一副变态德行。 一只白皙小手怯生生举起。 “喔喔喔,现场还有另一位热情的女兄台举手发问!请问您怎么称呼,住在哪里,今年贵庚,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啊?”“……你也未免问太多了,僵尸兄。 ”独孤寂冷笑着轻拗指节,发出炒豆似的脆响。 “小燕儿你别跟他说啊,外头坏人多。 ”梁燕贞双颊泛红,狠狠瞪他一眼,定了定神,小声道:“我是在想,有没有可能……其实这并不是一种毒,而是两种毒、甚至是多种毒物造成的结果?”独孤寂与贝云瑚面面相觑,显然都未想到这一节,而僵尸男子则是面色古怪。 “当年冰无叶跟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男子飞快收敛心神,又恢复成那种带着淡淡嫉俗的满不在乎,耸肩道:“他说,无论从医理或毒理来看,都不可能出现一种配方,显现的药性却有如此巨大的差异,只能认为阴人是阴人,赤眼是赤眼,两者必有牵连,却不能混淆而论。 “事实证明,奚无筌他们在渔阳时,找到了拯救中毒女子的方法,对阴人始终束手无策。 赤眼离开渔阳后,在此间造成几起伤害,受害女子最后靠着解方,除去那‘牵肠丝’的淫毒。 至于阴人,则未有实物至此,难以验证……”——牵肠丝!梁燕贞一愕,几乎要跳起来,却被爱郎按住手背。 独孤寂冲女郎微一摇头,示意冷静,但他自己亦非全无震动。 在大帐之内,李川横对小燕儿所使的春药、以“濛柳丝密”和“挂肚牵肠”两方混于一者,傅晴川便是呼以“牵肠丝”之名,说是本门前人弄出的淫药,拿来练捞什子蟢欲神功。 怎会……成了妖刀的祸世邪能?傅晴川说这话时,除了人在现场、饱受药性折腾的梁燕贞外,就只有藏身帐顶的独孤寂悉闻;仅一帐之隔的小叶若未晕厥,或也零星听了些去。 其时贝云瑚人在远处的马车里,正与扮成老妪的梅檀色钩心斗角,伺机脱身,自是无从得知;阿雪则藏在衣箱夹层内,很难判断他到底听懂了几成。 无巧不巧,梁燕贞能与智计冠绝龙庭山的“影魔”冰无叶想到一处,正是受两剂混合所启发,谁知不旋踵便从僵尸男子嘴里,听见那可怕的淫药之名。 “赤眼上所喂之毒,就叫‘牵肠丝’。 ”女郎心绪震动,似未逃过僵尸男子的锐眼,手拨浓发,笑着投来两道实剑般的迫人视线。 “怎么?姑娘可曾在哪听过这邪秽毒物的名目?”梁燕贞无信口雌黄的急智,胀红粉颊,支支吾吾,陡被爱郎伸臂一揽,搂了个严实。 独孤寂的下巴宠溺地抵她发顶,开口时那股子嗡嗡酥颤透体而入,令她浑身发软;本想同他再拧几天,此际早已没了脾气。 “僵尸兄,玩笑归玩笑,我女人给我的时候可是黄花大闺女,你瞧我脑门像透着绿光么?看在你说故事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此等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切莫随意扯上良家妇女为好。 ”“兄台所言甚是。 是我的过失。 ”僵尸男子一改懒惫德行,坐直整襟,肃容拱手。 “言语得罪处,望祈姑娘见谅。 ”梁燕贞笑笑没说话,乘势偎在爱郎怀里,眼看是不打算分开了。 贝云瑚却未如她所期待的眦红双目、妒火中烧,忽从沉思中回神,转向广场入口的长街。 黄昏将逝,地平线的彼端已浮露些许夜色,长街那头涌现的炬焰益发惹眼。 来到近处,见村人簇拥著一乘前后四轮大如磨盘、上覆红艳织锦,似神轿又非神轿的奇特物事,骨碌碌推入广场。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说是村人,其中三成是入庄之时,梁燕贞、独孤寂等所见的残疾人,清一色的青壮男子,穿着不甚合身的粗布衣衫,绷出一身虬结筋肉。 先前扛立柱子的是这类人,那恶形恶状的茶舖跑堂杨三也是。 余人则老弱妇孺皆有,符合寻常乡人形象,却非携家带眷各自成团,而是以一名残疾人带着数名乡人组成队伍。 由于分配得太过齐整,以致竟能一眼辨出。 覆蓋红缎的神轿轮车两旁,有抬着髹红木盛的,应是贮放祭肉牲礼一类,上头也盖红布,难以判断所覆何物。 无论是模样突兀的残疾人,抑或毫不起眼的妇孺,火光下人人带着无比虔诚、略显迷醉的神情,缓缓流至。 大大小小的焰光灯火沿路连绵,猛一看不知有多少,说是全庄之人都到了,也不算太浮夸。 独孤寂本以为“今晚建醮”云云,是杨三信口胡诌,以这规模看来只怕非是虚言。 听得人来,茶舖的门板卸下两条,姓方的老掌柜与一名胖大厨娘相偕而出,急急朝大队奔去,口中嚷着:“太爷来了!太爷来了!”声音透著一丝惶急。 建醮大队的前沿应声而开,露出一名拄著柺杖、锦衣华服的老员外来,背拱如虾,须发皆白,队伍之所以走得这么慢,兴许是为了配合老人的步履所致。 方掌柜与“太爷”说了会儿话,老人身形被遮,难见形容,倒是胖厨娘回头一瞪,却是朝僵尸男子而来。 炬焰下只见她满脸横肉,五官几乎陷在肉里,左眼戴了只眼罩,一条蜈蚣疤由眼罩上下穿出,成了整张脸上最引人注目的特征。 突然间,所有奇宫弟子一齐起身,自是奚长老离座。 “龙方太爷,在下惊震谷奚无筌,十五年前咱们曾在山上见过一面。 ”奚无筌拱手道:“我率弟子下山办事,正欲回转,途经贵宝地,带飓色前来省亲;行旅匆忙,未及提前通知,冒昧之处,还望太爷海涵。 ”身旁的龙大方被眼前炬焰燎天的排场吓傻了,又觉太爷神色不善,看似十分陌生,心底露怯,只喊了声“爷爷”便没再说话。 应风色在身后捏他一把,龙大方心想:“是了,我有师伯、有师兄,还怕甚来?”这才打起精神。 “酒颠诗魔”奚无筌乃当今惊震谷的顶梁柱,鳞族六大姓之一的龙方氏族长岂有不闻?龙方太爷点了点头,拄杖而出,身旁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搀扶著,举止恭谨,说不定也是龙方家的子弟。 “奚长老客气。 我年纪大啦,出门费事,听长老大驾光临,走到这时才至,长老莫嫌我简慢。 ”老人语速虽缓,条理清晰,以退为进,棉里藏针,堪称老辣;唯一不对劲处,便只有对孙子过于冷淡。 龙大方是独苗儿,其叔尸骨未寒,小婶婶即以处子之身改嫁,料想亦无子嗣。 老人甚至不曾向龙大方稍稍颔首,回应他的问安,在旁人眼里,就与“把独生爱孙送上龙庭山不让回来”同样费解。 奚无筌正要说几句客套回应,老人却续道:“今夜庄里酬神,诸般不便,既无荤熟,亦无酒水,难以款待。 我让家人为长老引路,往南三四里处有一小村,堪可落脚。 改日小老儿备齐礼物,再专程上山,向长老请罪。 ”奚无筌只看村中人一眼,便知此间必有文章。 那些身带残疾的青壮汉子分明练过粗浅功夫,匪气宛然,小股小股将庄民分开驱役,胁迫之意再明显不过;庄中妇孺见有外人,也不知鼓起勇气求救,可见挟制日久,已磨去众人的意志,只知一味顺从,不存挣脱的念想。 龙大方的怀疑绝非空穴来风,奚无筌更无犹豫,然而太爷之言软中带硬,令他难以反驳,又不好贸然翻脸,登时有些进退维谷。 蓦听一把清脆的女声道:“酬神祈福,乃大大的好事,神明福泽广被,岂不与山上人?太爷糊涂啦。 ”却是贝云瑚缓缓起身,转了过来。 炬焰掩映之下,她身上的大红嫁衣格外夺目,隐隐与那四轮怪车所覆相辉映。 若非面上坑坑瘢瘢的甚是丑陋,其身姿大有仙子凌波的出尘,令人久久难以移目。 龙方太爷目力减退,却认得她的声音,面色一沉。 “瑚……云瑚,你怎回来了?沈家那厢聘礼已下,你这个新嫁娘却中途逃跑,成什么话?先回家去,过两日我再亲自带你走趟越浦,向亲家翁赔不是。 ”贝云瑚嫣然一笑。 “只怕我这模样,去了会令沈家更加不喜。 ”那管家模样的汉子在老人耳畔说了几句,龙方太爷愀然色变。 “你、你的脸怎么了?是……是谁毁了你的容貌?可是那梅——”忽然噤声,咻咻剧喘,面上分不清是惊是怒,也可能是仓促间掠过一抹痛色,察觉失言,急急闭上了嘴。 奚无筌听见那个“梅”色,心念微动,眸光一凝,直射向太爷处,却非盯着老人,而是身畔的中年管家。 那人身子缩起,似矮了几寸,整个人益发不起眼,白净面皮不见汗渍,搀扶老人的手背倒是挂满水珠,掌底袖布更湿濡一片,大老远都能瞧见。 贝云瑚自顾自笑道:“对太爷来说,我最有价值的便是这张脸了,也难怪太爷心疼。 请太爷放心,我还有用得上脸处,不能轻易毁去。 ”以绢帕浸透酒汁,径于面上一阵擦洗,无数细碎灰浆簌簌而落,渐露出与手背脖颈一般的白皙肌色。 梁燕贞目瞪口呆,心底发凉,直到丑新娘将沾满灰浆的帕子一扔,转过一张欺霜赛雪的绝美容颜来。 女郎终于明白,为何对她始终有股挥不去的警戒和敌意。 梁燕贞心底最深处,不相信有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有这般淡然出尘的神情举止,以及那股难以形容、仿佛不属此世的殊异气质的女子,会生就如此丑陋的一张脸。 女人的直觉最是准确。 她多希望自己是错的,这不过又是另一个可笑的小心眼……然而毫无疑问,贝云瑚是她此生见过最最美丽的女子,粉雕玉砌,剔透晶莹,美得不似活物。 更可怕的是,十七郎似乎全不意外,从微眯的眼缝里迸出的眸光,既未饱含色欲,也非留恋难舍,他只想读懂她的心思,却不知自己是不是对的。 这令他感到一丝迷惘。 梁燕贞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觉得自己从头顶到脚心都是冰冷的,即使被十七郎拥在怀里,也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贝云瑚的美貌不只击倒梁燕贞,也夺走在场多数人的心思注目,偌大的广场除了呼啸而过的夜风,没有其他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人喃喃道:“是夜……神的新娘,夜神的新娘子又回来啦。 ”倒头便拜。 周围有样学样,不多时便跪成一片,人人低声喃喃,如诵祷词,能辨的也只“夜”、“神”二字。 “夜什么神的新娘……”僵尸男子听得皱眉。 “是什么玩意?”“我猜得没错的话,那车上所载,多半是夜什么神的新娘了。 ”贝云瑚朝盖著红布的怪车努了努小嘴,寡淡中带一点不经意的俏皮,令那张精致过头的俏丽脸蛋鲜活起来,仿佛玉雕被仙人吹了口气,突然有了生命。 僵尸男子还未习惯她的耀眼炫目,举手遮眉兀自不足,索性别过头去。 “……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知情的。 ”贝云瑚淡道:“龙大方的小叔叔,就是我原本该嫁的那人,他知我是龙庭山来的,懂一点武艺。 我答应了他,要拯救这个庄子脱离恶魔掌控,但他没来得及告诉我那是什么。 而我待的时间不够长。 ”僵尸男子思索片刻,冲远方的奚无筌打了个手势。 奚无筌老早便留意到怪车,因盖顶的红布时有祟动,却与风向颇有扞格,只是在炬焰与夜色掩映下不易见得。 见僵尸男子示意,袍袖一甩,乌影穿破夜风,爆出哨响似的呜呜低咆,凝而不散,宛若镝矢离弦,就这么穿过近八丈的距离,带着布顶一掀,这才力尽还形,居然是根筷子。 吹过广场的回旋风乘隙从布底钻入,将整块红布掀起来,露出车上的十字磔刑架,以及架上綑缚的、昏迷不醒的女子。 那磔刑架只有半人多高,女子长发覆面,看不出形容,但从低垂的纤细雪颈推断,应该不会太老。 她身上穿着与覆布同款的红嫁衣,双腕缚于架上,身子倚著刑柱,软软侧腿并坐,裙裾下露出一双浑圆白皙的结实腿子,大袖滑至肘间,不见单衣之类的贴身内里,嫁衣下恐怕未著寸缕。 奚无筌面色铁青,寒声道:“龙方太爷!贵庄酬神,竟是以活人为祭礼么?”老人嘴唇抖动,无一言能反驳,脸色灰败如死。 庄人无法想像奚无筌于筷子上凝附内息,使其兼具金铁之沉与箭杆之韧,随手射出七八丈远,削著布顶将之带起,才给了晚风乘虚而入的机会,以为是夜游神显灵,要来娶亲了,部分人掉过头来,朝今夜要送出的夜神新娘跪拜祈愿,场面登时大乱。 奚无筌却注意到,所有土匪样貌的残疾人皆未顶礼,跪的全是老弱妇孺,一看便知是原本的庄里人。 他正愁敌我难辨,这下可好,红豆绿豆自行筛分两筐,此时不取待何时?提气大喝:“站着的全是匪徒,给我拿下!束手免死,顽抗者杀!”语声未落,奇宫弟子已四散掠出,长剑离鞘,动如脱兔,所指目标竟无一重复,仿佛为此刻练过了千百回,动手竟是毫不犹豫。 这,就是立于武道巅顶的名门大派子弟,与山寨匪寇间的巨大差异。 【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13 第十三折昔与君知犹按剑起2019-05-13“……好功夫。 ”独孤寂望着大红绸布卷飞的方向,喃喃自语。 变乱一起,他们这桌倒成了漩涡中唯一不动的礁石。 贝云瑚兀自静立,视线穿过无数惊叱怒吼、扑跌滚跃的乌影,始终不离太爷左右,若有所思;僵尸男子啧的一声,吐出几个单音,依神情判断,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梁燕贞目力绝佳,奚无筌出手时她恰好转头,追着那没入红绸又倏然穿出的笔直影迹,直到现出竹箸原形,骇然脱口:“好……好可怕的功夫!他……怎能将筷子射出这般远?”独孤寂回过神,才知她指的是这个,摇头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不是说这个功夫好。 ”拈了根竹筷一甩,啊啊啊的三声惨叫,七八丈的直线距离内,三名匪徒翻身栽倒,裹满鲜血的竹筷穿出最末一人身躯,余势不停,撞上一名奇宫弟子的剑刃。 少年顿觉一股大力压至,长剑一歪,恰将对手的脸面劈开,被滚热的红白物泼了一头,自己踉跄侧倒,握著右腕身子发颤,可想见痛楚之甚。 梁燕贞目瞪口呆。 只听爱郎怡然道:“……我用的是刚劲,他则全是巧力。 小燕儿,你再瞧清楚些,他可不是徒手扔的筷子。 ”得大行家指点,梁燕贞稍稍摸著门道,专看奚无筌笼于袖中的右手,见袍袖翻飞间,一杆拇指粗细的滑润玉竹乍现倏隐,前端的笔斗乌黑油亮,似是犀角玳瑁一类;所束毫毛尖、齐、圆、健,四德俱备,不是精钢铸造、徒具笔形的仿刃,真是一杆聚锋紧敛的斑竹紫毫毛笔。 奚无筌下令动手,自己并未加入战团,见哪一处形势稍乱,又或弟子临敌经验不足,斗得难解难分,袍袖扬起,笔毫黏着筷筒中的竹筷一抖,立时无声飞出,路径时曲时直,速度忽快忽慢,仿佛所射非是硬梆梆的筷箸,而是柳叶之类的柔韧物事。 而竹筷之能,则比他变戏法般的手法更加离奇炫目。 奚无筌出筷罕击人身,遑论如十七爷一般霸道透体,更多是攻敌所必趋,为弟子争取余裕;偶一中人,筷子也是着体弹开,毫无威胁,下一霎眼,那人忽朝反方向踉跄倒退,恍如酒醉,越想稳住脚步,一用力整个人便失足掀倒,仿佛给筷子打了记内家拳,为“沾衣十八跌”之类的潜劲所伤。 这下连梁燕贞都看出蹊跷,喃喃道:“这是……‘隔物传劲’?”她在狮蛮山后所遇奇人、传授她半部《天策谱》的,能以拐尖闭穴,或度气入体而毋须碰触身子,梁燕贞到那时才知道,世上有如此神而明之的武功。 指剑奇宫号称东海武道之巅,紫绶长老身负奇能,似也理所当然。 “……那手可不是普通的隔物传劲。 ”独孤寂笑道:“这样说吧,隔物传劲,隔物传劲,你以为重点在‘物’,还是在‘劲’?”这还用说么?无论伤人救人,都是劲力所为;隔物图之,所求不过出其不意。 每隔一物,劲力耗损越多,若非作用于人身,终是无用之功。 “说得好!可惜他练的那门功夫,不是这个想头。 ”独孤寂抚掌笑道:“我以为他的隔物传劲,‘物’才是重点,劲力被练得能长久停留在器物中,不求沉猛难御,而是脱体犹存。 我的劲力像刀像剑,像拳掌盾楯,只合攻防之用;他的却像丝线,像筛网,像皮球针勾,以各种形式依附在外物上,意在变化无穷。 “你以为他用毛笔挑飞筷子,是扮高深、装派头,一显长老威风么?我猜并非如此。 而是他早已习惯日常之中,信手寄存劲力于各种物事之上;徒手拈筷一掷,未必比笔尖更加灵巧。 “我曾听兄长说,世上有修为深不可测、内力取之不竭的绝顶高人,以习练这等寄附之劲为乐,随身携带一只兽形的傀儡,使之运动不绝,宛若活物。 没想到在凡夫俗子的身上,也有这等志向。 ”僵尸男子前头听他满口好话,不由得嘴角微扬,只差没点头如捣蒜。 岂料十七爷话锋一转,隐有嘲笑奚无筌志大才疏之意,僵尸男子眉目一冷,哼道:“硬碰硬他自非阁下的对手,然而,若以巧劲分高下,胜负尚在未定之天。 你本事忒大,不会睁眼说瞎话罢?”独孤寂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点头附和便罢,何必复诵一次这么客气?话说回头,以武论尊,站着的人才能说话。 比刺绣我也比不过绣坊宫女,打架谁与你比这个?”僵尸男子斗气不斗理,自是冷笑不绝。 “惊震谷一脉乃龙庭山气宗,要比内力根基,奚无筌纵不比阁下,也不是拿不出手的三脚猫儿。 有道是‘骄兵必败’,阁下隐居已久,此际重入江湖,上山踢馆如此高调,岂能不慎?”“‘惊震谷’名头响亮,吓得人家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都快败肾了,哪敢不慎?”独孤寂笑眯眯回口。 “忒威猛的宗门,不想居然有这——么纤细的内功心法,不知叫什么名目?小媳妇绣花来红神功么?”僵尸男子满肚子酸话全憋在嗓子眼,差点没噎死自己,偏生这厮于武功一道的眼力极毒,居然被他戳在点子上,饶是僵尸男子聪明绝顶,一时也无语辩驳。 惊震谷修习内功独步龙庭九脉,多出内家高手,其镇脉绝学“呼雷剑印”既是掌,也是剑,威力绝强,谷中人人修习。 不知何故,却许久没有像样的顶尖高手出世,逼得举脉上下加紧钻研,唯恐没落,无奈表现越发平庸。 僵尸男子离山已久,便在山上之时,所属派系非但不涉猎他脉武功,自家也无所谓的独门绝学,只练诸脉流通的武艺,倚之造就奇宫七成以上的宫主,可谓菁英中的菁英。 奚无筌修习的寄附内劲之术,就不是惊震谷的武功,虽知其根柢,僵尸男子却无意向山下之人吐露。 更要命的是:他骨子里,其实颇认同落拓侯爷的说法。 寄物附劲到了奚无筌这等造诣,固然妙不可言,然而高手对决死生一瞬,有时极简就是极精,岂不闻“一力降十会”乎?舍本逐末,不免贻笑大方。 “那是‘飘蓬剑寄’。 ”贝云瑚目光未移,忽然幽幽开口,动听的语声甚是空灵,仿佛心在远方。 “并非惊震谷所有,而是幽明峪的一部冷门心法。 ”“……这就不需要向外人说了。 ”僵尸男子没好气道。 龙庭九脉,门户甚深,诸脉长老无不严密提防,唯恐自家绝活英才流入他人篓中,此消彼长,被别的派系稳压一头。 “飘蓬剑寄”冷门归冷门,其实并非幽明峪独有,贝云瑚如此以为,应是曾听师长提及,才因此产生了误解。 然惊震谷中人只练“呼雷剑印”,能让奚无筌学得其他武功的地方,也只有在远离山上的渔阳战场——逃生救死、兵马倥偬,相互依赖的战友交换平生所学秘奥,为彼此增加存活的机会……十年前那场发生在暗影隙间、不为人知的妖刀前哨战,究竟改写了多少热血青年的命运?言谈间,场内的战斗已告一段落。 明显看得出是匪徒的,约莫有百来号人,奇宫这厢虽仅二十余,一来双方武艺悬殊,能打得有来有去的不过三五撮,其余多半一照面间就被撂倒;二来匪徒既未逃跑,也没有揪合联手,仿佛舍不了身边照管的村民似的坐以待毙。 奇宫诸人毫不恋战,放倒对手后便扑向下一个猎物,效率惊人,不多时匪寇们便一一受制,死伤甚寡,几乎全出自十七爷那一筷所为。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奚无筌号令一出,应风色与龙大方亦即行动——应风色出指如电,专戳要害,声势较持剑的同门更加烜赫,所经处一片平坦,手底下没有能再多动稍稍的敌人;龙大方外貌圆滚,颇见福态,运使腿法却似秋风扫残叶,就看他皮球般上窜下跳,毫无迟滞,每出脚必有贼寇倒地,样子是够滑稽了,但中招之人决计不作如是想。 两人年纪虽少,身手明显在半数奇宫弟子之上,“通天剑指”、“虎履剑”等指腿二艺在奇宫诸脉间广为流传,场中没有不会的,但就连二十出头的年长弟子使将出来,都无他俩那般老练毒辣。 二少默契绝佳,抢先撕开人群,直指磔刑架上昏迷不醒的新娘。 “风色、飓色!”突然间,奚长老的声音穿破夜风呼咆,仿佛来自极远处,却又清晰得一字不落,透体隐震。 “先抓太爷身畔那人,莫教走脱了!”(这是……传音入密!)应风色正欲跃上四轮车台,半空中低头俯视,搀扶龙方太爷的管家忽然仰起,四目交会,那人原本黯淡的眸光骤消,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澄亮有神、甚至可说是漂亮如女子的眼瞳,蕴著一抹阴毒笑意。 “糟了……太爷危险!”应风色奋力扭转,身如鹞翻,奋起余力勾腿过顶,“虎履剑”风压所至,整个人凌空打了个摆子,如失速的礟石般向下旋坠!虎履剑以“剑”为名,最强的却非是腿法,而是运腿行招时所生的风压,中人如刃,无坚不摧,亦合奇宫“无剑之剑”的至高追求。 应风色不过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就算刻苦练功,毕竟尚未长成,能凌空转体已是令人咋舌,以腿风加速坠势,更是近乎鲁莽的蛮勇行径;这下筋力内息俱都用老,只能以失去重心的身子接敌,中与不中,皆是伤己最甚。 在这种情况下,破布般坠落的应风色居然还硬出一掌,远观的僵尸男子“砰”的一声,捶桌低骂:“暴虎冯河,徒逞血勇!”身子离凳,可见着紧。 独孤寂抱臂环胸,以拇指尖轻刮颔髭,喃喃笑道:“这小子也不是蠢,只是爱逞强了点。 不错不错,挺带种的!”想起僵尸男子还有另一名徒儿,转头望向寄附舖中。 但见那生得玉雪可爱、神气却异常老成的男童,兀自理著新购的日常用品,店舖内一名横眉竖目的伙计,并著看似普通村民的掌柜小厮一共三人,整整齐齐瘫坐在柜台前,像被点了穴道,舖里桌椅摆设一丝不乱,可见出手迅辣。 只不知这俊秀的男童是听奚师伯的号令才动手,抑或绸缪多时早有准备,无论心机手眼,都比舖外打成一团的师兄们更令人忌惮。 独孤寂啧啧暗忖:“敢情这指剑奇宫习惯倒著玩。 离山的要比山上的猛,年纪小的要比年纪大的强?”僵尸男子却无暇旁顾。 应风色在空中两度转折,筋力内息均已耗尽,若坠地前不及生出新力,光是身子的重量便能生生折断臂骨,遇上敌人全力迎击,怕不将五脏六腑震个稀烂?那管家显也想到此节,狂喜难禁,正欲向上一掌,送这成天摆架子的风云峡小鬼上西天;心头掠过一抹异样,一个弓腰铁板桥后仰,堪堪避过蹴向下巴的一记阴腿。 来人以手撑地,双腿剪扭,熊一般的身子灵活已极,差点将他缠倒,地蹚功夫好到令人切齿咬牙。 ——龙方飓色!那人再顾不得体面,手足并用,勉力脱出缠夹,见龙大方翻过肚皮,仰躺着接连出腿,如踩独轮;应风色双掌连击他厚厚的靴底,被龙方飓色滚大球似的接个正著,坠势消于无形,新力骤生,冷不防自斜里扑来,屈如龙爪的五指,正中那人面门!(……中了!)应风色在半空中不只与那厮对目,还瞧见悄悄掩至的龙大方,两人一照面间便知对方心思,才有其后的“鲁莽之举”,果然骗得那人见猎心喜,转逃为攻;否则他削尖脑袋往人堆里钻,未必留得下来。 管家头颈一仰,应风色只觉抓了团湿软之物,被那人抱头一滚,从龙大方的腿招下逃出。 “……别跑!”应风色扔去易容材料,加入战团,三人绕着太爷一阵追逐,有几次差点揪住那厮衣角,却始终差了半步。 许是慌不择路,也可能视力受损,管家掩面低头向前疾冲,却是朝奚无筌的方向。 二少交换眼色,龙大方假意追逐,不紧不慢地跟后头,实则将他赶往长老处;应风色却返身跃上车台,欲将新娘解下刑架,只口中“抓住那厮”、“别让他走脱啦”的呼喊声越发响亮,聊以驱赶猎物罢了。 那女子并非国色,起码与龙大方的小婶婶相比,实在天差地远——奇宫门下在应对女子一事上律教甚严,无论对方何等美貌,这些年轻人从小被教惯了“非礼勿视”,把持不住的也只多看了两眼,便即转开。 应风色向以鳞族贵冑自居,连贝云瑚的正脸都没瞧上,眼角余光却切切实实感受到那股夺人心魄的耀眼光华。 这名始兴庄的少女虽也穿上嫁衣,睡颜却没什么流光晕彩透出,只是普通的女子,无法予人“天女下凡”的震慑感。 “姑娘,你别怕。 我救你下来。 ”听她咕哝一阵,似将醒转,应风色低声抚慰著,却在解开束缚一事上遇到困难。 箍住少女手腕的皮环甚是粗厚,韧性又强,无法以内力扯断。 他正要回头,叫龙大方弄柄匕首之类的物事来,少女悠悠睁眼,低头瞥见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露出极其惊恐的表情,失声尖叫:“为……为什么是我?明明这次就不是我!呜呜呜呜……姥爷、姥姥!我不要……不是我……不是我!呜呜呜……”恁应风色如何安抚,少女只是哭嚎。 应风色抓住皮环相连的铁链,运劲一崩,分毫无损,然而少女挣扎越剧,雪白的腕子已磨破油皮,皮环染血。 应风色不由得心烦意乱,扬声道:“拿剑来!”两名靠得近的奇宫弟子如梦初醒,赶紧趋前。 忙乱之间,忽见少女摊散的彤艳裙?上,就在裸露的白皙大腿畔,搁著一条小小的、以青纸折成的龙,蜿蜒曲折的龙腹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在应风色迄今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如此精细的折纸技艺。 少年忍不住向那条昂首摆尾的小小神龙伸出手。 下一霎眼,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贯穿左掌,将他牢牢钉在刺绣精致的大红裙?间!“啊啊啊啊啊————!”惨叫惊动了所有人,奚无筌身形一晃,与管家交错的瞬间袍袖往他背门一拂,那人失足滚倒连翻几翻,伏地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惊震谷紫绶首席施展身法,流光般扑向龙大方。 后者被突如其来的漫天乌影所慑——本以为是暗器,但飘忽的路径与缓慢的速度,又像是一群蝴蝶或蚂蝗飞来,模样看着也像;来到近处,才知全是由五色纸折成,虫鱼花鸟皆有,当然也有最常见的纸鹤。 “什么鬼——”龙大方瞠目结舌,居然忘了要逃。 奚无筌离他尚有一丈,伸手难及,急停的一瞬间靴尖旋扫,沙土如浪涌出,激得龙大方立足不住,仰天倒落。 奚无筌袍袖扬起,玳瑁笔朝簌簌飘落的沙雾写个狂草的“镇”字,毫尖一拨,半身大小的“镇”形沙字旋转直进,与漫天飘落的五色折纸撞在一处。 两军对垒,“砰”的一声沙土爆开,跟着一片飕飕锐响,龙大方失声惨叫,被奚无筌揪着衣领拖出,赫见他左小腿遭一物贯穿。 几名年纪较长的惊震谷弟子七手八脚将少年抬至一旁,见贯穿小腿的哪里是什么暗器,而是一片以青纸折成的“菖蒲折”。 折纸有众多基本形,其中折成纸鹤的基础,形似织布的梭子,又像尖狭的菖蒲叶,故称“菖蒲折”。 折纸鹤、船马,乃至菖蒲花等,均须由此入手。 奚无筌将内力附于沙砾,写成一面狂草的“镇”字盾,藉以却敌,又使龙大方失足倒落,料亦可闪过几枚。 殊不知敌人从头到尾,就没打算以纸鹤伤人;沙盾与折纸两两对撞,爆发的内息使折纸还原成菖蒲折形,接连射落,才是对手隐藏的杀着。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奚无筌及时将龙大方拖出战团,避开胸腹要害,仍不免伤了左脚。 青纸被鲜血浸透,嵌黏在血肉间,软糊成一片,若不能悉数清除,不免使伤口恶化,轻则难保腿脚,重则化脓感染,高烧不退,必然要了他的小命。 除非挖开伤口,否则软烂的纸糊如何能完全刮除?“好……好毒辣的手法!”“长……长老!”龙大方满脸是泪,咬牙颤道:“我……我不要残废!要成瘸子,不如死了干脆!求长老……务必保住弟子的腿……”“别胡说!不会有事的。 且忍耐些。 ”奚无筌定了定神,食中二指夹住菖蒲折一端,真力所至,浸血的青纸蓦地绷紧如钢,创口等若又被刺穿一回。 奚无筌快手抽出,干净利落,连些许纸皮毛屑都未留在少年体内。 龙大方痛晕过去,旁人赶紧取出伤药夹板,为他敷治包扎;其余则手握剑柄,视线纷纷投向磔刑架处,调息运劲,以迎大敌。 一名身形瘦削的焦发男子不知何时踞于刑架之后,褴褛黑袍逆风猎猎,散发出枯木腐土般的衰朽气息,既像乌鸦,又似一头巨大的人形蝙蝠。 黑衣怪客拈起嫁衣上的折纸青龙,深深吸了口寒凉的夜风,闭目叹道:“阳世的气息,总是这般令人留恋。 污浊、腐败、私欲、贪婪……才得孕育出温热可口的血肉。 今夜,你们为我准备了什么?”刑架上的少女瞪大眼睛,连叫都叫不出,不知是惊怖太甚,抑或已然认命,一动也不敢动。 应风色的左掌同样被菖蒲折所钉,痛彻心肺,但少年很快就理解:敌人同奚长老一般,亦擅寄附内息的功夫,贸然弄碎青纸,不过白白赔上一只手掌;有奚长老在,自己的手定能救回,索性专心打量来人模样,伺机而动。 那人自现身以来,始终躲在磔刑架的阴影之后,避开了炬焰烛照,不知是天生畏光,抑或有不可告人处。 木台周围的庄人多半委顿在地,缩成一团,更远处的奚无筌、独孤寂等自不消说,整个广场除了被钉在他脚下的应风色,怕没有其他人能看清这名黑袍怪客的样貌。 怪客的肌肤浑无血色,呈现出不透光的浅淡垩灰,像是刻意涂抹膏泥,却没有水分被体温蒸散后的皲裂,也不似油彩滑亮……若非尚有一丝清明,应风色几乎要相信那就是他原本的肤色,而非某种高明的易容技法。 此外,他的头发异常焦枯,既无光泽,也没有半分生气,透著一股粗劣造物的虚假之感。 身上的黑袍,质地应是颇为名贵的茧绸,从绽开的线头和接缝,可以看出原本缝纫剪裁的高明;能弄得这般破烂褴褛,除非是长年埋在土里,饱受蛇啮蚁咬所致。 还有气味。 尸臭、血腥,乃至于兵器上洗濯不去的铁味和膏脂臭气……在奇宫严格的菁英教育之下,这些应风色早有历练,其实并不陌生。 但黑袍男子身上,并不是这样的气味。 他闻起来像沼泽。 不是沉有腐败尸骸的那种,而是铺满朽叶,其下封存的一切正慢慢化为沃土膏泥,将来或能哺育众多生命,然而此际,便只有一片无声的死寂而已。 应风色满腹狐疑,正想再看清楚些,那人忽然转过头来,焦发下的眼睛与少年对上,令他悚然一惊。 那是只血眼。 眼瞳乌黑,应是眼白的部分只有一片赤红——非是血丝密布,而是不见一丝余白、无比深浓的红。 黑袍怪客冲他咧嘴一笑,满口尖牙黄烂如兽,半点也不像人。 奚无筌凝神远眺,在心里盘算著出手的时机。 如果等不到,就得为风色制造一个。 那孩子的手没法等。 离开渔阳后,他就不信鬼神了。 对手的武功无疑十分高强,人数上也有优势,但既然是人,就有弱点可乘,奚无筌绝不放过任何敲打的机会。 “阁下敢在龙庭山下撒野,莫非没把指剑奇宫放在眼里?”提运内力,不无示威劝和之意,将语声远远送出:“若是误会一场,奇宫亦可息事宁人;若有意寻衅,阁下不妨问问四百年来,何人曾由此间走出去!”“……给我住口!”开声之人气息闇弱,不胜惶急,居然是龙方太爷。 “奚长老,我敬你是惊震谷紫绶首席,地位尊隆,这才以礼相待。 你在我庄内拔剑杀人不说,又破坏建醮祭典……龙庭山与我六大姓数百年来相濡以沫、互敬共荣的骨肉之亲,今日便毁在你的手里!还是山上人目空一切、自尊自大到了这等境地,已不把咱们山下放在眼里?”众人料不到他居然帮匪寇说话,面面相觑。 奚无筌毫不动摇,沉声道:“龙方太爷,伤了你孙儿的人,可不是我。 ”龙方太爷一顿柺杖,忿忿道:“都是这个小畜生,累得我庄得罪夜神!还有你这吃里扒外——”怨毒目光在贝云瑚艳极无双的脸上转了一圈,福至心灵,颤巍巍地趴跪在地,朝那藏身于刑架之后、兀自把玩着折纸小物的黑衣怪客叩首。 “伟大的夜游神啊,求您原谅老朽与老朽的庄人。 除了每次月圆应许的新娘与祭肉,今夜,我们将所有的庄外人献祭给您,祈求夜神庇佑本庄,不死不衰,长归冥照。 ”所有庄人亦随他跪拜祝祷,无比虔诚,偌大的场面荒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山野乡愚,迷信鬼神的多了去。 东海本土的龙王大明神信仰,原本便掺杂了远古鳞族统治时的巫觋思想,以及后来的佛道宗教,加上历朝历代或抑或扬,有各种安邦治国上的考量;说好听是兼容并蓄,其实就是什么都有人信。 可鳞族六大姓不是市井的愚夫愚妇,他们是正统的鳞族贵冑,是央土朝廷深惮其源,不得不怀柔笼络的特权阶级,岂能被神棍玩弄于鼓掌间?在场的奇宫弟子虽然年轻,也无法想像在他们的家乡,宗族长者会如此行事。 贝云瑚清清嗓子,翦水瞳眸直勾勾盯着老人,一反平日的寡淡如水,罕见地凝锐如剑。 “我敬你是子殊的父亲,不曾追究你的过失。 子殊临死前一心念著庄民,唯恐他们为恶魔所噬,你却亲手将他们送给恶魔!日后泉下相见,太爷如何与子殊交代?”老人冷哼:“有夜神的庇佑,阳世亦同冥照!你个小小花娘,不过结盟馈赠、交通有无,供我等天潢贵冑狎玩取乐的玩物罢了,只合以媚事人,接代传宗!连这点本分都做不好,要你何用?”独孤寂暗忖:“看来这什么子殊的,就是丑丫头的死鬼老公了。 ”不知怎的嘴里酸得发苦,满心不是滋味,听老人出言不逊,正好出气,轻拗指节,便欲起身。 忽听贝云瑚失声道:“你……怎么会……”见黑袍怪客身后转出一人,同样是一身漆黑、肤如涂垩,双目赤红如血,笑得嘴角微扬,露出一口森森尖牙。 独孤寂见她俏脸霜白,不顾小燕儿吃醋,握住贝云瑚的小手,只觉掌中如冰,竟无一丝温度,下一刻便昏厥也不奇怪,低问:“怎么,丑丫头?那人是你的厉害对头么?”贝云瑚充耳不闻,半晌才回过神,轻轻甩开握持,深呼吸几口,颤道:“你……是何人?化妆成子殊的模样,装神弄鬼,是打算愚弄乡民么?”“……那是你丈夫?”连梁燕贞都忘了同她呕气,失声叫出来。 “子殊……那个叫龙方异的男人已经死了,是在我怀里咽的气,我亲眼看着他下葬的,不会有错。 这人不是我丈夫,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西贝货。 ”“子殊”正是太爷么子龙方异的字。 那相貌与龙方异一模一样的黑衣人,哈哈笑道:“云瑚,没想到你信守承诺,真的回始兴庄来啦。 我已再世还阳,这回可与你做真正的夫妻了,洞房那晚你穿的水色肚兜,还有上头濡湿的乳汁印子……我死过一回都还忘不了。 ”叨叨絮絮说起肚兜模样,不时伸出灰白色的舌尖轻舐嘴唇,还真的是回味无穷。 磔刑架上的女子听见他的声音,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几欲跳起,死命将身子往另一侧挪,扯得细铁链匡当作响,摇头哭喊:“二……二少爷你别吃我……我不要……求求您了二少爷……你吃秋兰的事我没跟任何人说……求你别吃我……呜呜呜……”底下一名婆子听烦了,合掌抬头道:“再教你胡说!秋兰给夜神当新娘去了,正在仙界享福哩。 女子一生就嫁这么一回,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别再胡说八道了。 这般丢人现眼,你姥爷还做不做人?”女子哭道:“姥姥,姥爷!我真没胡说……你别让他们吃我,别让他们吃我!呜呜呜……”龙方异与贝云瑚虽无夫妻之实,洞房花烛夜却是见过她身子的。 直到病殁,都由贝云瑚亲自照拂,并未假手他人,龙方异既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向旁人详述,当晚娇妻亵衣是何模样。 这是铁一般的证明,比那张薄薄的面皮更有说服力。 “……我去把他的脑袋拧下来,肏他妈的吵死了。 ”独孤寂啧的一声,笑意狞恶,却被贝云瑚拦住。 “他说的是真的?”“或者有别的解释,只是我想不到。 ”独孤寂笑道:“那也一样。 若真是死人还阳,大不了教他再活一次,咱们长长见识。 ”正说著,一道乌影直飙刑架,快得不及瞬目,从起身方位推断,只能是奚无筌。 他为救失陷敌手的应风色,趁著众人的注意力被龙方异和贝云瑚引去,以快得超乎寻常的身法施袭,可说是相当正确的决断。 意外的是:奚无筌剑指处,刑架后那一身褴褛黑袍的怪异男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消失,化作另一道笔直乌影,两道箭影凌空对撞,反向弹开,又各自回到原处。 “……长老!”弟子见长老踉跄落地,以为他吃了闷亏,纷纷上前遮护。 奚无筌袍袖一扬,立掌以阻,那张不怒自威的长脸却无半分血色,仿佛白日见鬼,身子隐隐发颤。 黑袍怪客揽著刑架横枝,下巴枕着新娘颤抖的藕臂,缓缓睁开一双妖怪似的血眼,笑容无比邪气。 “奚无筌,还阳是可能的。 你瞧,我这不是大老远的从无间地狱,爬回来看你了?”“这……怎么可能?”远处,僵尸男子一脸错愕。 “熟人?”独孤寂来了兴趣。 “我同他不熟,但奚无筌熟。 ”僵尸男子喃喃道:“我没看错的话,这厮就是岁无多,拥有七字魔号、人称‘醉舞诗狂渐欲魔’、原本幽明峪的无字辈首席,早就该死在渔阳的岁无多!为何他……一点都没变老?” 【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14 第十四折如蛣如虫湮兮漫兮2019-05-13十年前,渔阳千年不朽常伏地最初选择常伏地宫当据地,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好主意。 游尸门与渔阳十二家的鏖战才刚落幕,以正道惨胜收场:五岛残部退回海外,七砦中至少有三家几近除名,换得游尸三部被扫荡一空,纵有幸者,亦无法在渔阳立足。 这场争斗一开始,是由先发制人的“万里飞皇”范飞强取得优势,靠着赤眼异能,蛊惑了以“朝云仙子”解灵芒为首、人称“渔阳七仙女”的七人,利用她们除掉渔阳十二家的诸多要人,如飞瑶岛前岛主“帝女剑”慕怀春、行云堡少堡主高唐梦,以及落鹜庄庄主“金鞍玉勒”解鹿愁等,可说是战绩彪炳。 五岛七砦毕竟根柢深厚,撑过猝然遇袭的失措,明白对手是有备而来,捐弃成见,团结抗敌,尽管游尸门实力强横,以一敌十二的劣势逐渐显现。 范飞强虽有领袖魅力,却无相称的胸襟格局,本为复仇而起事,战至中期,将当年仇家一一清算之后,自己也不幸牺牲,然而双方已是势同水火,再无折冲调停的可能,注定不死不休。 五岛七砦一度攻下游尸门总坛藏形谷常伏地宫,游尸门最后的领袖“血尸王”紫罗袈于此役身亡。 幸存的门人怀着怨毒愤恨,以古传的禁忌秘术炼尸,欲背水一战,最后反被还阳的鬼物所歼。 这些死而复活的鬼物入夜后四出攻击,白日里又躲得不见踪影,神出鬼没,难以应付。 它们半腐的身子里充满剧毒,一旦被抓伤、咬伤,或遭腐血脓污喷溅,立时剧烈抽搐,高烧不退,一日内便会死亡,药石罔效,真气难抵,比一切已知的毒物都要可怕;其中极少数的人,会在亡故一日后起身,开始攻击身边的活人,与鬼物一般模样。 这种可怕的怪物,被称作“阴人”。 游尸门祕传的炼尸之术既非毒物,也不具备传染性,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炼制之时,掺入妖刀赤眼上所喂的淫药“牵肠丝”。 此毒虽只对女子生效,却能透过刀尸传播,穷途末路的游尸门人一心想报复,意外造出可怕的变异尸毒,连性命也赔了进去。 奇宫弟子来到渔阳时,游尸门与五岛七砦间的鏖战已然结束,处处焦土的北隅大地上一片死寂,尸殍远比活人要多得多。 岁无多是第一个进入渔阳地界的奇宫门人——幽明峪虽放逐了他,对外岁无多仍是奇宫门下,领有“醉舞诗狂渐欲魔”七字魔号,近年在江湖道上济弱锄强、灯红酒绿,侠名狂名均大有长进,直追风云峡一系里,被应无用逐出门墙的“刀魔”褚星烈。 有一点是孤高冷傲的褚星烈下辈子都比不上的,那就是岁无多在龙庭九脉里都有朋友。 而岁无多最好的朋友,就隐居在渔阳。 号称拏空坪一系百年难遇的英才、“四灵之首”应无用曾经的头号竞争者,只差一步就能登上宫主大位之人,“烽魔”旷无象。 拏空坪精擅匠艺,不以武功见长,已逾百年不曾卷入大位的竞逐,并非无心于此,而是明哲保身。 直到旷无象横空出世,武功几可与无字辈中最出色的应无用比肩,派系中的长老们才又重新燃起了雄心。 唯一的问题,就只有旷无象无心于此。 奇宫弟子挺拔俊秀,门第又高,武艺高超,成年下山后,几乎都是花丛老手,旷无象却是老老实实的铁匠,无论做什么都是专心一意,才能打造出不逊三大铸号的顶尖兵刃。 他爱上一名寻常村姑,但奇宫之主不得娶妻生子,以免大位私传,绝了真龙之嗣。 这条规矩四百年来被奇宫从严恪守,无有逾犯,可预见的未来之内也不会有例外。 长老们为使旷无象出马角逐,心无旁骛,不惜对无辜的少女出手,千钧一发之际,居然是应无用救了她。 旷无象感激之余,自此退出名位之争,并于应无用即位后,自请离山,偕妻退隐,以绝拏空坪之想;敢来说项的,全教他一柄铁锤打了回去。 应无用一生与旷无象都是朋友,两人虽不曾往返鱼雁,更罕于人前相见。 他在离开龙庭山,踏上那场迄今未返的北行之旅时,曾到过渔阳探望旷无象夫妇,盘桓有数日之久。 此事只岁无多知晓,当时旷无象曾发鸽信,寥寥一行:“应无用带酒,等你两日。 ”岁无多因故错过,赶到之时应无用已去,留下一封赦书给他,欢迎他归返龙庭。 “……你回不回去?”凝视岁无多缩颈烤火的模样,一向寡言的铁匠忽问。 已惯花丛的江湖浪子哈哈一笑,饶富兴致。 “你呢,你回不回去?别皱眉,我没有天眼通。 比起我,应无用那小子真正想召回的,肯定是你;多留一封赦书,是收买你的心。 你那封呢?”旷无象话少了点,可不是笨蛋,一指炭盆。 “烧了。 ”“当着应无用的面?”“……嗯。 ”“你是想让我多后悔,没能亲眼看见应无用的表情?”岁无多拍桌大笑,惊动了正在厨房里做羹汤的旷夫人。 “嫂子抱歉,我抽风呢!哈哈哈哈……您忙,甭理我。 ”语罢就着火光,凝视信柬上笔走龙蛇的“无多吾兄亲启”六字,半晌才喃喃道:“风云峡的应小子不简单,你让他忒下不了台,他仍是写了赦书给我。 光这份气度,难怪龙庭九脉相安无事,都快相濡以沫,成天里你喂我点口水、我喂你点唾沫了。 这样的人,怎能叫‘无用’?依我看该叫‘无能’才对,简直无有不能!当年物字辈那帮老东西,能想到今日的光景?”围着围裙、手捧笋汤出来的少妇听见,笑道:“岁大哥,一会上桌可不许说口水唾沫什么的,脏也脏死啦。 ”岁无多睡过的花魁处子、侠女魅妖不计其数,随便哪个都比她漂亮百倍。 便不看隆起的孕肚,她嫁给旷无象的几年间,也太过干脆地从少女的结实紧致崩成了妇人的丰腴肥美,跟她的闺名“玉兰”一样,透着抹不去的土味。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但他是打心里替好兄弟欢喜,觉得老旷真是娶对了媳妇儿。 这个榆木脑袋几时练得这般眼力,能从粪土之墙里瞧出黄金来?风雪蓬蒿,炽炭火盆,那晚,煨成了浓浓乳白色的笋片鸡汤伴着此起彼落的笑声,给了浪子最温暖的家的感觉。 岁无多甚至认真考虑归返龙庭,或许他也能像老旷这样,在山下有个小小的茅屋,养著煮了晚饭等他回去的女人,白日里上山揍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把一身历练和武艺传承下去,尽一尽物字辈和寒字辈的老混蛋们不曾尽过的责任,日后重泉之下,不致愧对奇宫历代英豪……但应无用终未回山。 “你千万别和人说,见过应小子的事。 ”他狠下心烧了那封小心珍藏的赦书,罕见地对老旷板起脸,几乎摁上他的鼻尖。 “……你莫当自己天下无敌,谁都不放在眼里。 蚁多咬死象,山上那帮混球真要搞事,能生生撕了你。 ”旷无象并不知道应无用去了哪儿、为何而去,应无用那人,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没人挤得出半点口风。 可山上的人不这么想,希望应无用死透的、迫切寻回宫主的……各路人马一旦知晓,旷无象的茅屋可能是宫主最后的落脚处,老旷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高大魁梧、手长脚长的褐脸汉子随意以旧巾帕裹头,抱着襁褓中的儿子满屋晃荡,口里咿咿呜呜不知哼什么,不经意间便走出了岁无多的视界。 “我没有无敌,输了应无用一招。 你自己小心。 ”接到求救信,是应无用失踪三年后的事。 岁无多以为是山上终于盯上老旷,展信才知是玉兰出了事。 旷无象的信一如往常,并未交代始末,但狂乱潦草的字迹吓坏了岁无多,他记不得老旷上一回失去方寸是什么时候的事。 兴许从未有过。 连夜赶至钟山山脚,岁无多没能见到阔别经年的老友,茅屋被打得稀烂,屋外两座土坟,大的那座插有“爱妻玉兰”血书的碎裂木条,似以茅屋横梁折就;小的连木条也没插上,岁无多毋须、也不忍心扒开坟土,便知埋的是哪个。 他强忍悲伤,四处寻找旷无象,沿途却目击了渔阳种种悲惨景况:染上淫毒的女人惨遭抛弃,裸著身子到处找人交欢;占了便宜的男人回家同妻妾们欢好,又或奸淫其他女子,而将淫毒散播开来;游尸门与五岛七砦不是形同覆灭,就是闭门休养,黑白两道顿失约束,盗匪四出劫掠,残剩的小势力开始相互攻击,争夺无主的地盘和赤眼妖刀——岁无多向山上的友侪发出鸽信,请拏空坪派人前来,一面协寻老旷,同时帮助残破无主的北隅大地恢复秩序。 岂料“醉舞诗狂渐欲魔”人缘之好,远超他自己的预料,长老合议虽未允其代请,自发前来义助之人却难以遏抑,各脉都有优秀的新血加入,最多时曾达二十余人,倾一脉菁英亦不过如此。 初期大抵以赶走作乱的盗贼、保障百姓的安全为要,一面收容为淫毒所害的女子,避免其沦为男子泄欲的工具,致使“牵肠丝”继续散播。 奇宫各脉多少涉猎医术,一行人里也不乏好手,尝试用各种方法解毒,乃至延缓发作的时辰与程度,颇有斩获;阳精可供作解毒的药引,便是成果之一。 不幸的是:阳精只能在染毒初期见效,一旦时日拖长,毒性又变,以致无药可解。 他们也只能驻守在村落里,避免盗贼再回,同时将那些中毒已深的可怜女子隔离,并持续尝试新的治疗方法。 直到“阴人”出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假象。 遇袭的那一夜,岁无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谁打,他被一股大力撞得穿破夯土薄墙,滚入一家农户仓库,仿佛有半间屋子压在身上;满眼金星未褪,那物事又咆哮著掀飞了压住他的砖梁,岁无多本能抓起农具迎敌——那是整晚他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村子的,回神时天已濛濛亮,远方地平线窜起浓烟,他认出是村子的方向。 大概只有一半同伴逃出,三人带伤,臂上留有几条凄厉爪痕的撑得较久,被咬伤的人则蜷成一团,浑身抽筋也似,发出骇人惨叫,连压都压制不住,整整痛苦了一个时辰才咽气,过程堪比凌迟,活着的人无不汗泪纵横,精疲力尽,仿佛也死过了一回。 村里完整的尸骸不多,全是残肢,散发出可怕的脏腑臭气。 中毒女子浑身沾满鲜血,有的呆呆坐在地上,泡在失禁的屎尿里,有的失神胡乱行走,也有啼哭或狂笑的,活生生一幅工笔精描的炼狱图。 岁无多砍死了对敌的阴人,用镰刀并著锄头将脑袋斫断,就著天光一看,发现是之前交过手的山寨贼首。 这厮的武功差不多是让岁无多踢著屁股玩的程度,昨夜那犀象般的怪力、虎豹般的敏捷,简直就是请神附体,完全没有道理。 “阴人”并不主动攻击染毒的女子。 少数身亡的,下阴开裂得不忍卒睹,身躯四分五裂,推断是心神已失,自跑去与“阴人”求欢,遂被当成了饵料处置。 阴人像追着他们跑似的,此后几乎每夜,都必须和这样的怪物战斗或对峙。 尽管伤亡数目不似头一夜惨烈,仍无法阻止同伴的减少。 他们需要一座堡垒。 能在夜间闭守、抵抗蜂拥而至的鬼物,易守难攻的不落之城。 “……去游尸门总坛如何?我听说那里囤积不少粮食武器,游尸门不及运用,便已覆亡。 五岛七砦也无力占取,就算有人,多半是毛贼一类,容易应付。 ”提议的奚无筌是惊震谷一脉,在山上时岁无多与之不熟,非是无意交游,他在惊震谷的朋友多了去,而是此人闲云野鹤,意在山林,竟连自家师兄弟也不怎么熟稔。 奚无筌会赶赴渔阳,实是大出岁无多的意料,并肩作战以来,渐觉此人品行端正、外冷内热,在山上该颇受埋没吧?惊震谷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破事成堆;一门“呼雷剑印”练不出鸟来,不会换别门练么?偏生老家伙都是死心眼,益发削尖脑袋往里头钻,苦的是底下的年轻人。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奚无筌性格不愠不火,不利修习刚猛一路的功夫,这是连傻子都明白的道理,却未必练不得内功,正如水有洪汛的猛暴,亦有流觞之巧。 岁无多遂将所学悉传,裨补其阙。 “‘飘蓬剑寄’本非幽明峪的独门,通天阁我记得有秘笈的,八百年没人翻过,灰尘比书还厚。 ”他笑着对奚无筌说:“但‘萍流剑引’就是我幽明峪独一份的绝活儿啦,三丈之内,直线冲刺的速度独步天下,人去如剑,出则无悔,便在幽明峪,也不是谁都会的。 咱们若能生离此地,切莫在人前轻易使出;出了事,倒楣的可不是我,我自江湖逍遥,你得自己担待。 ”奚无筌犹豫起来。 “这……不合山上的规矩,还是不要了罢?”“武功不嫌多。 ”岁无多大力一拍他的肩膀,几乎拍得他立足不稳,豪笑道:“有命回去,你再把它忘了罢。 若死在这里,再合规矩又有个屁用?”奚无筌一想也是,遂不再言。 得有心人点拨,他武功进步神速,也可能是生存所迫,加倍激发潜力,其他几位惊震谷的师弟本领不济,接连牺牲,只有奚无筌挺了过来,渐成团队的中流砥柱,俨然是岁无多以下的二把手。 奚师兄在众人心目中既不同以往,他的提议,自是无人反对。 常伏地宫并非建筑在地底,而是在环形的峡谷壁上挖出宫室,出入仅一条狭窄通道,外接铁桥深壕;吊桥似是毁于战事,宽逾两丈的壕沟被汲干了水,插著几根双手合围粗细的巨木,稍具轻功基础者勉强可过。 甬道内,抬头只见一线天,猿鸟亦无从飞纵,“易守难攻”绝非说说而已。 而地宫里除了发生过战斗的地方,还残留着血迹和折断的刀剑等,不见半具尸首,多数房间保留着日常使用的模样,也有足够的干粮饮水。 他们在此地待了大半个月,每晚利用临时凑合的陷阱机关守住通道,斩杀循声而来的阴人,远比在村庄野地要轻松许多。 奚无筌甚至发现药室囤有大量的硝药引信,足够炸平一座小山,许是游尸门的残存部众欲与敌同归,不知何故不及布置运用,谷内环境阴凉干燥,得以保存至今。 发现不对的那一天,是岁无多指派三名脚程最快的师弟,出藏形谷求援。 他们带入地宫的受害女子约有十数人之谱,沿途收容的老弱妇孺则倍数于此,加上十名奇宫弟子,食水的消耗本身就是问题。 所携信鸽在阴人袭击的头一晚便损失殆尽,自此与龙庭山断了联系,山上既不知有阴人,自也想像不出此间形势的严峻程度。 退万步想,阴人若持续增加,是可能涌向南方的。 龙庭山看似天高皇帝远,与此渺不相涉,也可能在一夕之间陷入鬼物包围的绝境,于情于理都应尽快回报。 三名信差中,有一人很快就回来了——以阴人的模样。 他浑身布满可怕的撕咬痕迹,每一处都是深可见骨,整个人几乎散架,可想见被包围的惨状;而他手里拖着的断臂,则属于同行三人中另一位师弟所有。 阴人畏日,表示信差们直至太阳下山,都未脱出其活动的范畴,以致入夜后惨遭袭击。 岁无多亲手斩落阴人的头颅,连同尸骸一并拖入谷中,与其他牺牲的师兄弟同埋。 一直以来总是大声谈笑、鼓舞众人的岁无多,突然变得沉默,花几天时间勘查谷内地形,弄了套攀爬工具,某天夜里,与奚无筌登上峡谷顶端,直至悬崖边。 就著扔下崖的火信,奚无筌瞧得头皮发麻,差点脱力坐倒——数百名……不,兴许超过千名的阴人,蜂拥著挤在地宫的入口,试图越过干涸的壕沟障碍,然而只有极少数得以成功。 阴人们在平地上行动迅捷,施展轻功纵跃也不成问题,但不知为何,似乎对高低段差明显的壕沟束手无策,前缘不断有阴人被挤落干壕,在沟底如蛇蚁虫虫般乱爬一气。 ——他们每晚对抗的,不过是这其中的一小撮而已!在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周遭的阴人被谷中生人吸引,不断向此地集结,屠灭外围仅存的聚落之余,连带制造出更多阴人……以受尸毒感染的死伤之人,十中约有一二变异的比例计算,受这场阴疫波及的百姓与江湖人,已逾万人之谱,形同凭空消灭了一座小县城邑。 如今,谷外的鬼物已汇聚成海,到了施展轻功一昼都无法脱离的境地。 两人在崖边并肩无语,直到鱼肚白慢慢浮露,阴人倏如潮水般退入林中石后,有远有近,转瞬无踪,仿佛浇灌蚁穴,倾巢而没。 “我们放火烧了沿路每一座林子……它们白日里不能见光,对不?”奚无筌没发现自己揪紧了岁无多的袍袖,喉音干涩嘶哑,空洞的眼眸迸出异光,像抓住了一根浮草也似,几乎将袖布揉碎。 “这样一来就能逃出去了!这个法子一定能行……一定能行的!”岁无多转过血丝密布的眼眸,连反驳都挤不出多余的气力。 带上受害的女子和老弱妇孺,他们的脚程有信差的一半就不错了。 哪怕放火烧了所经处的阴人藏身地,假设悉数消灭好了,至好也就一半;入夜之后,剩下的阴人——随便想都有几百头——起身袭击营地,左右是个死。 即使舍弃拖累,结果也不会更好。 以岁无多和奚无筌的脚力,也不过略胜三名信差一筹,若他们遇袭处不是阴人活动的边界呢?“你知道我们不能这样做。 ”岁无多的声音听来很疲惫,憔悴的形容也是,仿佛一夜间老了好几岁。 “我们得消灭它们。 全部。 ”岁无多是对的。 不到一个月内,阴人已屠灭了万余人,制造出近千名同类。 照这个速度,整个天下化阳世为冥照、遍地行走着嗜食血肉的活死人,也就是数年间的事。 或许十天半个月后,阴疫便已传入东海,纵由此间逃脱,更有何处可去?岁无多的法子,出乎意料地简单大胆。 “先把硝药埋在通道里,再用土方填平壕沟,放它们进来。 ”他以竹筹在黏土堆成的地宫模型上比划。 “所有人爬到峡谷顶端,待阴人悉数进入,咱们‘砰’的一声炸坍通道,把它们困在谷中,待日头一出来——”两只手“啪!”一击,众人俱都了然于心。 “若它们钻进壁上的屋室怎办?”一人举手。 “据我观察,阴人在打斗时虽也能掠高窜低,一旦面临高低落差甚大的障碍,却无法任意上下。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从现在起,众人两两编组,从最低一层的屋室开始检查,确定没有能够联通外界的密门暗道,再将门窗封死,我们住到第三层去。 料想这个高度,阴人也爬之不上。 ”大伙都笑起来。 同行的妇孺也因为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格外起劲,高昂的士气甚至反过来感染了奇宫的“恩人”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心力颓唐丧志。 望着男子眉飞色舞的侧脸,奚无筌只觉不可思议。 眼前谈笑风生的岁无多,是前夜峡谷顶上,面如槁灰的那个岁无多吗?在希望灭绝、毫无生机的当儿,他怎能一转眼间又恢复活力,拼了老命想出办法,还说服一干残兵弱将卷起袖管,精神抖擞地面对绝境?负责计算结构点的,是两名拏空坪的师弟,奚无筌与岁无多不精数算,全然帮不上忙,只能信任专才。 拏空坪的师弟带来了坏消息,却与屋室探勘有关。 “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到现在才发觉怪在哪里。 ”有着学究般的冷肃气质、名唤曲无凝的矮小青年,指著一间屋室里的横梁鼓起,正色道:“有人在这儿埋了硝药,第一层的房间里不只一处,虽未经计算,看来都是在结构的紧要处,我料上头每一层都有。 这峡谷全由类似白垩的黏土所构成,质地松软,一旦引爆硝药,后果不堪——”“等一下!”岁无多打断了他的叨絮,皱眉道:“你是说……有人已在地宫各处结构做了手脚?”曲无凝露出一副“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的表情,像是耐著性子和声道:“岁师兄,不是有人,正是游尸门的余孽,药室那批硝药,就是他们埋剩的。 从引信火线短少的情况推断,恐怕已铺设完成,只不知引火点在何处。 ”奚无筌蹙眉道:“如此一来,炸坍甬道还能成么?万一波及谷内,牵连了游尸门余孽的布置,会有什么后果?”曲无凝面无表情。 他才十九岁,还未能领有魔号,武功以年纪来说算是相当出色,但也没好过那些牺牲的师兄们。 能让他活到现在、还未崩溃发疯的,或许正是这份超越年龄的冷静。 “未经精密探勘,我只能猜测,须做不得准。 但我若是邪派余孽,存了同归于尽之心,最少也得炸坍整座藏形谷,教入谷之人有进无出,才对得起这番布置。 若非如此,岂不是白忙?”岁无多与奚无筌面面相觑。 “如此,这甬道还能炸么?””奚无筌仍不死心,急急追问。 “还能。 ”曲无凝的答案出乎众人意料,但希望的火苗一瞬就被无情吹灭,点滴不存。 “但不能由内引爆。 要点燃甬道内的硝药,只能从外头。 ” 【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15 第十五折此生有憾顾影沉鱼2019-05-13这个只身在外、不为阴人所攫,待目标悉数入谷,才点燃火信的人选,只能以拈阄来决定。 谷中虽不乏纸笔,谁也没心情裁纸作阄,七名奇宫弟子,七枚竹签,奚无筌是第六个抽的,前五人幸运逃过,面上却无喜色:岁师兄与奚师兄是团队的主心骨,全靠他俩通力合作,众人才得以存活;失去其中任一,这要怎生走下去?但奚无筌明白,比起自己,岁无多毋宁才是真正不可或缺的那一位。 神明冥冥中回应了他的祈祷,从岁无多握紧的拳头里抽出短签的瞬间,余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难过之余,又隐有些安心——幸好不是岁师兄抽中签王。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奚无筌告诉自己。 在曲无凝的指挥下,众人合力将硝药包埋入填平壕沟的土方里,以竹管串接并保护引信,引到谷外最近的一处林间。 他们几乎掘开林中每寸土地,挖出六具藏在土里石隙间的沉睡阴人,浇上火油,就著头顶烈日烧得一干二净。 阴人在火焰里抽搐痉挛著,发出兽一般的咆哮低吼,却没有多余的气力挣扎抗拒,遑论逃离。 奚无筌本想参与埋设硝药、运土填方的辛苦活儿,却被岁无多打了回票,让他留在谷里,整理出一条能让老弱妇孺爬上峡谷顶端的道路来。 “我可不是对你心存愧疚,才故意安排省力的活儿给你。 ”岁无多正色道:“此事至关重要,半点也不轻松。 ”奚无筌同意他的说法。 谷顶风大,没有岩洞之类的地方可栖身,只能在背风面搭起简易帐棚,更别提爬上去的难度。 他花了几天时间,独力完成攀爬工事及辅具的构筑设置,每天都把体力用到极致,是一躺下就立刻睡死的程度,藉以逃避倒数人生的压力。 慷慨牺牲固然教人胸中血沸,他并不后悔抽中短签,但热血总有稍稍歇止的时候,奚无筌和其他人一样,不想死于此时此间。 生命若结束在这里,岂能不充满遗憾?“……那就不要结束在这里。 ”奚无筌回过神来,有些茫然。 “什么?”女子唇线微抿,丰润的唇珠即使在光线昏暗的岩洞里,依然焕发著珍珠似的润泽,白皙到带着些许幽蓝的雪腻肌肤也是,即使略显憔悴,仍是美得令人眩目。 奚无筌无法承受她的耀眼似的,转开了目光。 “你刚把心里想的事讲出来了,筌君。 ”女子忍着笑,秋水明眸掠过一丝促狭,这样明显的淘气奚无筌极罕在她身上见得——虽然大伙儿都说怜姑娘时常开玩笑,但他从不觉得——衬与她一贯娴雅大方的闺秀气质,益发明艳不可方物。 “你一定很会说梦话。 ”奚无筌脸酣耳热,只差没跳起来,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足无措,苦笑:“怜姑娘,你就别再取笑我啦。 ”怜清浅出身七砦之一、以“落鹜明霞”四字为匾的落鹜庄,其母怜成碧虽是女流,却是渔阳十二家有数的高手,颇有问鼎的雄心,特立独行,以庄主之身未婚产女,对怜清浅生父的身份闭口不提,在风气守旧、世家盛行的渔阳地方可说毁多于誉。 怜成碧自恃武功,丝毫不放在心上,始终活跃于五岛七砦的合纵连横,愧煞九尺昂藏无数。 怜清浅四岁那年,怜成碧突然暴毙,据说是练功走火入魔所致,对外只说是急病,解鹿愁遂以妹婿的身份接掌落鹜庄。 怜氏一门既无耆宿,怜成碧又一向多抑老臣,解鹿愁辅理庄务多年,扮演居中协调的角色,甚得人心,由他继位可说是最好的结果,落鹜庄自此为解氏所有。 在姨父姨母的照拂下,怜清浅从小与解玉娘、解灵芒姊妹一起长成,所用只有更好更讲究,非但没有孤女寄人篱下的委屈,反如公主娘娘般备受呵护,在渔阳道上传为佳话。 怜清浅十三岁上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得了个“顾影沉鱼”的美名,和解家姊妹合称“明霞三美”,又与解灵芒同列“渔阳七仙女”,在北域四大绝色“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中更是居于首位;说她是她这一辈里的第一美人,放眼北域料想争议不多。 “万里飞皇”范飞强在对渔阳十二家出手之前,曾设下圈套,持妖刀赤眼蛊惑了以“朝云仙子”解灵芒为首的渔阳七仙女,事后使其各自返家,解灵芒因而刺杀了订有婚约的行云堡少堡主高唐梦;而回到落鹜庄的怜清浅,则亲手杀死抚养她长大的姨父“金鞍玉勒”解鹿愁,东北武林为之震动。 岁无多一行救助的女子中,怜清浅赫然在列,对自己何以被逐出落鹜庄、漂泊在外,她并未多说什么,反而主动帮忙安抚百姓,照顾沿途收容的那些老弱妇孺,每个人都喜欢这位天仙般的怜姑娘;在救治身中“牵肠丝”的诸女时,她更是不可或缺的臂助,有许多男儿不便之处,全赖亦通医武的怜清浅代而行之。 这些个为淫毒所苦的女子,多以“角先生”等淫具自渎,如此可不受地点、时间乃至对象所限,有需要之时,避开人群片刻即解,也不必承担忍辱苟活的沉重背负,将身子交给其他男子享用。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怜清浅中毒的时间既长,已难恢复,不知是自制力超群,抑或毒性轻浅,发作频率甚低,看上去十分正常,可避开日间团体活动的时间,夜里再觅无人处自理。 奚无筌常忘记她也是可怜的受害人之一,兴许是不想记得。 她看似还小着他几岁,若与嫁作人妻的解玉娘同年,至多也就二十三四,说起话来却十分老成持重,只岁无多能在嘴皮上稳压她一头,自然而然喊他“筌君”,这是对平辈中少者的称呼。 “我听说你抽中了签。 ”怜清浅轻道。 就著微晃的火光,她的侧脸滑润如水,高挺的鼻梁和下巴像以白玉碾成,剔莹得仿佛能透光。 奚无筌必须用尽气力,才能不盯着她看。 世间……怎能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他并不贪好美色。 在山上时,师兄弟每每呼伴冶游,他便早一刻溜到后山,避开那些热情缠夹的邀约,以免让彼此都尴尬。 比起深林旷野,他以为女子之美大抵是肤浅的,非是那些标致的脸蛋、惹火的胴体不吸引人,而是耳鬓厮磨之余,又或温柔缱绻之际,她们一开口就令他大失所望,仿佛躯壳里那单薄寡弱的性灵,无法与甘美迷人的胴体般配。 这令青年倍感失落。 怜姑娘却不同。 她机锋敏捷,处事却体贴入微,不以快利伤人,心胸宽大,冷静沉着;便以外貌论,即使穿着裤脚肥大的粗布棉裤、松垮的破衫,仍透著炫人华彩,雪肌莹莹带光,犹如天上谪仙。 连“牵肠丝”这样恶毒的药物,也无法使她沾染半点尘灰。 奚无筌按捺胸中怦然,半天才听懂了她的意思,耸肩惨笑。 “总有人要做的,不过恰巧是我罢了。 ”岁无多让师兄弟们保密,不向其他人透露计画的细节。 可怜姑娘不是“其他人”,她想从中撬点什么出来,多的是愿意和盘托出之人。 若她来问,指不定奚无筌自己便说了,想想也没立场责怪泄密的师兄弟。 “……筌君想死么?”怜清浅嘴角微勾,姣美的唇珠与薄薄的上唇抿成一道好看的弧线,美眸流沔,带着一丝促狭,不知怎的令奚无筌想起北域独有、拥有一身银色毛皮的雪地雌狐,那样的美丽伴随着狡狯与危险,又有着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她的左嘴角斜下有一颗美人痣,但在两人并肩而坐、几乎气息相闻的近距离,奚无筌才发现她的右唇之上,约莫在鼻翼斜下的位置,也有一枚极浅极淡的小痣,非但不觉美玉有瑕,反而予人精巧的感觉,与怜姑娘散发的气质不谋而合。 果然真正的美人绝非只美一处,而是无一处不美,只要在她身上,什么都好看得不得了。 “不想。 ”奚无筌不想骗她,也不觉得能骗过她。 怜清浅转过头来,那双清澈的明眸令他难以招架。 “……但你觉得应该要这么做,所以才欣然接受?”“也不算欣然,就是抽到了。 谁让我手气这么背?”怜清浅噗哧一声笑出来,奚无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个笑话,本欲解释,不知哪条线搭错,居然也笑起来。 他俩在第五层的壁室内搓布为绳,要做出足够的绳索,从第七层——也是藏形谷壁室的最顶层——将老弱妇孺吊上峡谷顶端。 这两日里,众人都搬到了第三层居住,只待硝药埋设完毕、土方填平,便要毁去往第三层的通道;时间紧迫,夜里也得赶工。 藏形谷的土质近乎垩膏黏土,峡谷壁上掘出的屋室十分坚固,触手滑腻,格外阴凉,利于贮物。 这间壁室甚是宽敞,应是储存毛皮布疋的布库,两人撬开箱锁,翻出一地布匹,专拣质轻价高、一扯不烂的来剪搓成索。 怜清浅从小所用堪比皇室郡主,眼力远高过奚无筌,顺理成章指挥起“筌君”来。 “我找岁无多讨你这个差使,被他羞辱一顿。 ”两人笑了半天,渐渐止歇,怜清浅忽然开口。 奚无筌愣了愣,才知她指的是点燃引信。 “他信不过我的武艺,说若将引信交到我手里,计画定要失败。 ”奚无筌突然激动起来:“怜姑娘,这可不是闹著玩的!且不说武艺如何,要在阴人齐聚的谷外点燃引信,须得有必死的觉悟——”嗓眼一紧,忽然哑瘖。 这些日子以来,数着“还剩几天就要赴死”简直就像凌迟,时时刻刻都在削薄他的决心;到眼下,他已不敢说自己有没有必死的觉悟了。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应该在点火当天抽签的,奚无筌忍不住想。 “我说我很早以前就不想活啦,做这个再合适不过。 ”怜清浅淡道。 “但岁无多说筌君肯定不会接受,我若硬要,只能自己来说服你。 筌君,能够请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么?”奚无筌脑中一片空白。 中了牵肠丝之后,因无法接受自己变得淫冶放荡,又或在发作时身不由己,与众多男子交媾,清醒后几欲崩溃,因而选择自尽的女子,他已看过许多。 但怜清浅和她们不一样,据说她受妖刀赤眼控制,清白毁在范飞强手里,而后又杀死一手拉拔自己长大、犹如亲父般的姨爹解鹿愁,最终不见容于落鹜庄——怜清浅按他手背,温柔地阻止了他。 她的小手看似玉雕,指触却滚烫如火,刹那间奚无筌有种被灼伤的错觉,却舍不得缩手,任由她的指尖在他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烙印,一如其他的无数个。 “我那姨父解鹿愁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是他害死我母亲。 他打年轻时便欢喜她,她却同一个不知是谁的庄外人生下女儿,解鹿愁只好娶我姨母,蛰伏著等待机会。 ”怜清浅睇着火光轻道,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我小时候很羡慕玉娘灵芒她们,可以去飞瑶岛学艺,我却只能待在庄里。 庄中老人都说:‘小姐,这可是庄主的心意。 他唯恐外边人说他把你送将出去,是存了占夺怜家基业之心,将来你长大了听见,会离间你们姨甥的感情,让小姐守着庄子,日后也才好还你。 ’“筌君,我信这套鬼话,一直信到了十二岁。 只是在那晚之后……我就什么都不信了。 解鹿愁那畜生,甚至不肯等我再长大些。 ”奚无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你……他对你……”“没错,我的亲姨父玷污了我,把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孩变成了女人。 ”怜清浅轻道:“他不断夸奖我,说我长得有多么像我母亲,那个不知名的庄外男子的血脉,没在我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我终于明白他为何不让我去飞瑶岛,又一一弄走昔日的老家人,待我姨母一咽气,他便迫不及待爬到我身上来。 “我人生最悲惨的事,并不是染上‘牵肠丝’,在那之前,我已在炼狱里待了十年,每天都恨不能死去,然而却不可得。 他让我觉得,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若他不是这般迫切想得到我,就不会设计我娘练功走火入魔,不会在我姨母的饮食中慢慢下毒,让她缠绵病榻,受尽折磨;不会早早就把玉娘嫁给顾雄飞那无耻小人,教灵芒留在飞瑶岛,不让她回家……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 ”“胡说八道!”奚无筌切齿握拳,眦目欲裂:“这怎能是你的错?这……决计不是怜姑娘的错!”怜清浅含笑点头,以温柔的目光安抚了他的怒火难禁。 “我知道。 范飞强说过,一切本就不是我的错。 ”不知为何,听到她笑着吐出“范飞强”三字时,奚无筌胸中隐隐作痛,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楚,须得咬紧牙根,才未泄漏一丁半点。 “我亲手杀了解鹿愁那畜生,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已得到了报偿。 还有其他小一点的遗憾,我想我可以坦然面对。 ”女郎笑着转头,牢牢勾住他本能欲避的视线,像个小女孩似的歪著脑袋,乌浓的秀发全倾向一侧,如瀑布般流泄而下;蓬松如云的鬓丝飘在玉颊畔,在火光下散发出金红色的光芒。 “筌君,我猜你欢喜我,对不?”奚无筌说不出话来,甚至无法呼吸,闷重的胸口像要被塞爆了似的。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他们一向很有默契。 怜清浅按着他的手背起身,退开两步,与他正面相对,随手拉开腰带,肥大臃肿的乌黑裈裤“啪!”一声坠地,带着布质不应有的沉。 奚无筌不敢多看,忙垂落视线,赫然发现裤底湿透,像浸入水里也似,濡著厚厚一层泌润;一条透明液丝从裤底向上拉成了长弧,黏稠的液珠沿丝滑坠,他本能地朝上瞧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他此生未曾见过、笔直修长的白皙玉腿。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怜清浅的肌肤白得难以形容——在此之前,他不知世上竟有比雪更白的白色,差不多是皎洁的十五之月映上厚厚的湖畔积雪,从剔莹洁白中,透出些许蓝银交杂的光晕那样。 她的个子在女子中算出挑,并非特别高大,而是修长苗条。 没了裙裤遮掩,奚无筌发现她瘦得异乎寻常,大腿只比他的手臂略粗一些,雪肌下透出淡淡青络,稍一用力便欲断折,像随手掰下一截冰笋似,却无形销骨立的料峭之感,仍保有女子胴体的温润柔软。 这并不是饥饿或疾病所导致的畸形,而是天生如此,是造物者的绝妙天工,并紧的两条细腿根部还留有无法紧并的少许罅隙,镂空处宛若菱儿,可清楚辨出腿根与私处的腴润,是紧致的、滑腻的,充斥骄人弹性的肌肤和骨肉,匀称的腿部线条美到了骨髓里,丝毫不觉干瘪凋萎。 这如幼女般的稚嫩体态,却有着大片的茂盛乌茸,不但覆满饱满的耻丘,还沿着肥厚如蚌的大阴唇,一路蔓延到雪白臀瓣的桃裂里,极黑与极白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令人目眩神驰。 卷曲茂密的毛发被淫水濡成晶亮亮的一绺绺,衬著两片微微翻出外阴的樱色娇脂,淫靡得难以言喻。 奚无筌清楚看见黏在裤底的那条长长液丝,是从哪里牵出来的,只觉得口干舌燥,无法动弹。 失去腰带的牵系,女郎外衫的衣襟敞分,宽约一掌,露出自脖颈、锁骨以下,乃至下阴的赤裸胴体:她的奶脯小巧精致,如两只倒扣的玉碗,虽未能挤出深沟,份量十足的乳肉仍坠出了完美的弧形半圆;乳上浮露的单薄胸肋清晰可见,与锁骨有着同样纤细的线条。 怜清浅垂下袖管,襟领沿削肩往后滑,毋须抬手褪衣,整个人就这么从黑袍里“剥”了出来。 她抬起玉杈般的细瘦胳膊,侧首抽去发簪,如瀑秀发散至臀后,既似仙子凌波,又像诱引佛坠的妖魔。 更要命的是气味。 原本充斥陈腐之气的布库,自她褪去祥裤,空气忽然变得如兰如麝,清洌之中带着些许刺鼻,比汗血的气味更淡薄也更好闻。 一丝不挂的怜姑娘从衣裤堆里微抬秀足,盈盈迈步的一瞬间,气味益发鲜浓,比方才更腥更擅,却也更生猛催情——意识到那是自她股间所出,奚无笙简直硬得裆里生疼,不得不拱背弯腰,才能维持坐姿。 “怜……你……这……”“岁无多说,尝过女人的滋味,你可能会比较舍不得死。 ”怜清浅来到他的身前,站进他跨开的两腿间,不以高高支起的裤裆为忤,双手捧起他的脸。 “筌君,我把身子给你,你是不是就不想死了?”此举将那对盈盈玉乳挤在臂间,出乎意料地有份量,不住起伏的斜平胸前绷出骨杈的形状,薄得没几两肉,乳房下缘却坠得沉甸甸的,可见乳质细绵,胸骨肌束也几挂不住。 “怜……怜姑娘,你……你别这样……”话出口奚无筌自己都吓了一跳,这般嘶哑的嗓音他从没听过,仿佛是另一个人所发。 怜清浅连手心是烫的,他像被两块红炭捧住脸,炙得脑海里一片空白,直到微凉的液感填溢了两人之间,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眼泪。 怜姑娘,你别这样。 我知道在你心里,只有那个已不在人世的范飞强,是他拯救了你,让你从无尽的炼狱之中挣扎逃出,给了你真正的自由……我不想同死人争,那是争不赢的。 我愿意给你任何东西,答应你任何要求,唯独这事不行。 怜姑娘,你得活下来。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决心赴死——奚无筌在心中呐喊著,无奈却吐不出只字词组,只能不争气地流着泪。 怜清浅静静打量着他,奚无筌这才发现她的眼瞳是很浅很浅的金褐色,瞳仁周围甚至有一圈淡淡的浅绿,像裹着松绿碎金的琥珀。 “我在想,你并不是嫌弃我,觉得我贞洁已失,又身中淫毒,不是干净的身子了,所以才不肯要我的,是不是?”奚无筌的胸口几欲炸开,整个人仿佛四分五裂,连摇头的力气也无,涩声道:“我不能……不能答应……”我怎会嫌弃你呢?青年心中淌著血泪。 于我,你是世上最善良、最美丽、最圣洁的女子,是我八辈子也配不上的好姑娘!我不要你这样鄙薄自己的身子,不要……这样对我。 怜姑娘,我——“筌君,是我不好,我不该逗你玩的。 可我就是忍不住想欺负你一下,我喜欢看你慌张的样子。 ”怜清浅捧起他的脸,闭上眼睛,以额相抵,溼热香息全喷在他脸上,如蒸醇醪,中人欲醉。 “我知道你不会跟我换,知道你除了急公好义,也是为了我才肯牺牲;你的心意我全都知道,但我的心意,你却半点儿也不明白。 ”几滴热油般的滚烫液珠溅上奚无筌的脸。 他将伊人稍稍抱开,见她面上爬满泪痕,咬著丰润的唇珠,眯眼笑道:“我是对范飞强动过心,但他心上早有别人了;我和他只是一夜夫妻,当时亦是为他所设计,身不由己,彼此间并无结褵厮守的情意。 你一直都想多了,虽然那样我也很喜欢。 “记不记得我方才说过,除了大仇得报,还有个小一点的遗憾?那就是我希望我真心喜欢上的人不要赴死,他要活着回来,然后和我一起,无论将来如何都不分开……你听明白了么,筌郎?你要好好尝我一回,才知离开我你会失去什么。 ” 【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16 第十六折深夏雨雪花颜羞尽2019-05-13他不记得是怎么褪下衣衫,兴许是怜姑娘替他除去,回过神时,浑身已剥得赤条条的,搂着朝思暮想的伊人,紧紧交缠,再无一丝罅隙。 怜清浅的身子滚烫如火,不惟雪靥浮露两朵彤云,胸口、腰臀等也随情欲高涨染上片片樱红,令人爱不忍释,怎么抚摸、掐握、揉捏、啃吻,都难以餍足。 她的腰肢不仅纤细,还薄得不可思议,苗条的细腰连着雪臀,平削的小腹直没入腿心子里,线条滑润,无有余赘,宛若一只精雕细琢的玉匙柄;明明胸肋浮凸,肩背仿佛只贴上一层薄薄的肌肤,几可透光,抱起来却不觉冷硬,若甘脂欲融,细到微微黏手,又蓬松如棉花,触感妙不可言。 那两只椒乳更是绵到了极处,乍看不甚丰盈,胜在浑圆精致。 奚无筌单掌托著乳房下缘一推,却捏得满掌细软,直欲溢出指缝;略一松开,乳房又弹颤开来,恢复原本腹圆尖翘、宛若椒实的诱人形状。 以她幼女般的体态,双乳竟有这等圆润手感,衬与酥滑雪肌,奚无筌搂住便不肯放,脑子热烘烘的无法思考,似婴孩索乳,一径低头衔她香软的唇瓣,吮得无比陶然,又湿又热。 怜清浅已非初经人事的处子,一面报以热情的丁香小舌,细长藕臂边往他身下探索,握住男儿的滚烫粗长,轻轻捋著,肉杵在指掌间一跳一跳,硬到难以想像的程度。 奚无筌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快感,腹肌虬贲如球,泄意遽涌便欲喷薄,连开口唤停的余裕也无,只能仰头吐著粗息。 蓦地根部一紧,敏感的杵身传来一阵刺痛,却是怜清浅用力掐握,尖尖指甲刺进肉里,虽未破皮,已疼得他冷汗直流,即将冲上马眼的浓精一阻,莫说是男儿精华,连充鼓肉棒的血流都被截在前半部,鸡蛋大小的肉菇绷出滑亮的深艳酱紫,分外狰狞。 青年呲牙抽搐,就快无法区分疼痛和快美了,悬崖勒马的感觉令他松了口气,却不知自己避过了什么,不觉茫然。 “筌郎,不许你这样出来……”女郎吐气如兰,轻促迷离的气声听得他益发昂扬,热血几乎要冲破玉手掐阻,一股脑儿贯入怒龙。 “你得给我。 全部……全在里头,才算要了我。 我的身子更好……更舒服……不是只有这样的。 ”轻轻拧了他一把。 奚无筌吃痛,忍不住“呜”的一声,却被她推倒在榻上。 怜清浅抬起修长玉腿,跨上他的腰,食中二指分开湿漉外阴,露出鲜红欲滴的花唇与小巧肉洞,噙著男儿胀大的肉菇,徐徐坐落。 奚无筌只觉阳物像被硬塞进一只极不合身的窄管,明明油润已极,管内诸多绉褶却被大得过份的肉棒撑挤开来,能一一感受蜜膣的凹凸弯绕;直到怜清浅颤抖著坐到了底,两人才齐齐仰头,吐了一口悠断长气。 怜姑娘果然没有骗他。 她身子里的美好,敷粉般的纤纤指触根本比不上,光是这样坐在他身上,男儿已觉肉棒被裹入一层又一层的滚融油膏,膏脂中埋著无数大小不一的颗粒状异物,有的细如纤茸,有的韧似棱凸,膣管不受女郎自制地一掐一搐,美得他魂飞天外,消淡的泄意迅速复苏。 他一手一个,握住怜清浅小巧却充满肉感的椒乳,将两只对剖的玉球,捏成肥嫩嫩的水润笋尖,享受那细绵的乳质,心中感动:“怜姑……浅……浅儿……”脑袋热烘烘的,既是羞赧,又欢喜得像要爆炸也似,仿佛此生再无憾恨,便教他立时便死去,也没有别的话。 怜清浅被他握住敏感的双乳,呜咽一声,缩颈闭眼,似有些难以承受,原本脸蛋胸口均浮露彤云,这下连被捉的玉乳也透出酥红,膣里油润如泥,交合处液感涌溢,可见动情。 听爱郎亲昵叫唤,怜清浅捂著乳上肆意轻薄的魔掌,却伸出玉笋般的指尖轻摁他唇上,朦胧如雾的星眸一凝,咬唇低道:“叫我深雪。 这个小名,我娘只在哄我睡觉时才唤,绝不在人前说,连……连那畜生也不知道。 我的名儿给他喊脏了,我不欢喜。 “筌郎,你是世上第二个知道‘深雪’这个名字的人,我……我不打算再让别人这样叫我。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明不明白?”嘴角微扬,勉强挤出一抹笑,失载的泪水终于溢出眼眶;即便如此,仍是美得不可思议。 奚无筌胸口满胀,一句话也说不出,用力点头,本想起身吻她,怜清浅却像读透了他的心思,早一步俯身就口,秀发垂落他胸口颈间,不知名的香味混著蜜膣的气息,将他深深拘锁进情欲之中。 青年箍束著伊人薄腰,双手拇指不到两寸便要抵合,触手之处柔若无骨,又有着稍掐即复的弹性。 正欲挺耸,怜清浅却径自扭起柳腰,点浪扬波,玉乳晃荡,扁窄的俏臀宛若香甜熟透的杏脯,在他腹间前前后后扭颤著小小波形,喘息间交杂几声娇吟,极之动人心魄。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啊……啊……好大……筌郎好硬……啊……”“深、深雪!唔、唔……不成……不成了……这样不行……唔……雪、雪……别……呼、呼、呼……唔……”他像要把伊人推落似的拱起下腹,牢牢箍住灵动的柳腰不让驰骋,惊觉自己全想错了——钢片般的柔韧薄腰固然销魂,却非他难以撑持的关键。 即使扭腰的动作受阻,鱆壶似的吸啜力道仍持续增强。 奚无筌意识到心爱的女郎竟有足以魅杀男子的希罕名器,明白大势已去,仗着蛮力将她一把翻过,按在榻上猛力抽插,插得女郎哀声浪叫,两条细腿昂起,玉趾蜷曲,整个人绷成一把雪润纤薄的玉弓。 “啊……好硬!快些……快些!还要……还要!啊啊啊啊啊————!”拔尖的娇吟蓦地中断,紧得不能再紧的膣里居然还能一缩,让他产生“被生生剐下一圈血肉”的错觉,仿佛所剔随喷薄而出的浓精,全被女郎吞进玉宫。 他射得无比酸爽,然而蜜膣的抽搐仍未歇止,像是报复男儿的粗暴蹂躏,一掐一挤地持续吞吃啃咬,肉棒转眼便麻到失去感觉。 奚无筌趴在她的粉颈间喘著粗息,鼻尖磨著汗湿的雪肌,发香、汗潮,淫水的微刺轻羶,混著肌肤的香泽钻进鼻孔,除了满足和虚脱,不知为何,还有一种极其悍猛的盎然生气,令这一贯淡薄自视、可有可无的隐逸青年,产生了极强烈的生之眷恋。 他从未如此刻般感觉自己活着,而且一点也不想死。 (深雪……我的深雪儿,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么?)亲吻著伊人颈侧,他连起身追索唇瓣的气力也挤不出,恐压坏了她,翻身躺在她臂侧,覆额喘息;半软阳物拔出小穴的瞬间,迸出“剥”的一声轻响,旋即涌出浓浓的膣蜜与精水。 余光瞥见肉棒裹满了稠浆,气味鲜烈,只不知是磨成乳状的淫蜜,抑或残精。 心满意足闭上眼睛,浸满两人汗嗅的发香一阵轻晃,柔丝拂过他赤裸的胸膛,酥痒难当。 怜清浅趴上情郎半身,诱人的胴体压着手臂,咬着他的耳珠细声喘道:“不济事!下回……不许你这么快!”咭的一声爬起身,藕臂往榻下一阵翻拣,似是寻布匹揩抹清洁。 奚无笙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又羞又愧,睁眼见怜清浅翘著雪白臀尖,俯身趴在榻缘,两条大腿细如玉权珊瑚,却无寒峭骨立之感,精致得不似有生。 她手捂腿心,沿外阴蔓至肛菊的粗黑耻毛异常茂盛,杂乱而诱人;指缝间,隐约见得鱼嘴般开歙的小穴,不住汩出精液,混著淫水蜿蜒至大腿内侧,更是一幅活色生香的美景。 回过神时,奚无笙才发现自己硬得吓人,伊人的讥嘲薄嗔犹在耳畔,下腹忽涌出一把无名火,烧得风燎焰卷,起身抓住她的屁股尖儿往前一挺,“噗唧!&amp;amp;“长驱直入,肉杵毫无怜香惜玉之意,直没至底,小腹撞得臀股“啪”的一声脆响,分外肉黏。 怜清浅连叫都叫不出,仰首一颤,本能回臂,却被爱郎捉住皓腕,剪臂于背,奋力驰骋起来。 “这样不够快?够不够快!还是要这样这样.…多不够快?够不够快!&amp;amp;““啊啊啊啊……好快………呜呜……你欺侮我!奚无筌,你……啊啊……好舒服……你……放开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奚无筌见她螓首乱摇,益发干得眼红,全不留力,直要将娇弱的佳人串晕在棍上。 怜清浅的身子本能生出防卫,唯恐嫩穴被干坏了,淫水直流,油润到难以形容的地步;锐利的擦刮之感使男儿雄风益盛,志得意满,抱着玉臀死命抽添之余,不忘俯身咬她耳珠:“谁不济事,深雪儿?你的筌郎棒不棒,这样……美不美?说啊!”“美……美!美死了……啊……好棒……好棒……呜呜呜呜呜……”奚无筌射过一回,梅开二度,理应更能久持,但女郎初时如含污忍垢、兀自负隅不屈的倔强,充满世家大小姐的娇贵矜持;继而抵不过肉棒针砭的快美,如诉如泣,哀唤求饶,最终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一霎三变,层次宛然,大大满足男儿的征服欲。 奚无筌不肯放慢速度,恐为心上人笑,恁他咬牙苦忍,精关依旧难守,闷声低吼一泄千里,恼得往雪玉一般的臀尖上“啪!”顺手搧落,绷紧的玉人“啊”的一声,浓发颤摇,雪臀上迅速浮出五道指痕来,红肿的印子高高鼓起,可以想见其疼痛。 青年欲火尽泄,神智顿时清醒,被凄厉的指印吓坏了,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岂能对深雪儿干出这等禽兽之行!阳物虽还插著穴儿,就连抚摸一下肿痕也不敢,一时手足无措。 正自懊悔不已,摊散地面的浓发间,怜清浅转过半脸,汗湿的发丝覆着她紧闭的眼眸、弯翘的浓睫,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微微勾起的,媚得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嘴角,美到令人惊心。 油润的蜜膣兀自掐挤着肉棒,难以言喻的舒爽使他直接跳过了消软的阶段,转眼间又恢复生气。 这异样的高潮,衬与女郎藏在湿发下的满足笑容,奚无筌忽然明白了什么,虽然还有点不甚确定,依旧对着光洁白皙的另一侧臀瓣扬起手。 女郎颤抖起来,笑意益发迷离魅惑,如梦似幻。 他俩之间,原本便不需要太多言语。 奚无筌在幽蓝中醒来,那是射入壁室的月光。 习惯黑暗后,见偎在怀里的怜清浅好梦正酣,微勾的唇际透出小女孩似的心满意足。 他现在终于相信其他人是对的,深雪儿一直很淘气,喜欢开无伤大雅的高明玩笑,是自己对她总正经过了头,竟没发觉她有这项长处。 或许是他太在乎她了。 她的一颦一笑,舍不得以戏谑目之。 怜清浅根基远不如他,被折腾得困乏,连奚无筌将她抱至一旁盖好被子、披衣起身都还吵不醒。 思绪乱如麻,他想吹一吹风冷静片刻,顺便拿过新的牛油烛,以免深雪儿下半夜忽醒,手边无物可照明。 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12;&amp;amp;amp;#xff55;&amp;amp;amp;#xff0e;&amp;amp;amp;#xff43;&amp;amp;amp;#xff4f;&amp;amp;amp;#xff4d;。 怜清浅的“劝解”非常成功,奚无筌非但不想死,还想与她厮守终生。 深雪儿身上的牵肠丝纵不能解,那又如何?他与她觅地退隐,从此远离人群,不问江湖俗务,一如旷无象夫妇。 她的欲壑他愿倾毕生精力来填,他知道怎样满足深雪儿,适才他的表现可圈可点。 现下难的,就只剩“怎么活下来”了。 他需要找岁无多谈谈。 奚无筌漫步于连结壁室的回廊上,寂静飔凉的秋夜里,廊底最后一间壁室传来猫儿呜咽般的声响。 他知道那是什么。 相较之下,深雪儿略显压抑的细细娇啼更婉转诱人,但隔着黏土墙仍能听见动静,可见女子叫得放浪。 谷中并不缺放荡女子。 真发作起来,他们收容的牵肠丝女患,都是能主动扑向男子的雌兽,尽管清醒后无不悔恨交加,自厌自弃,不乏有因此数度自戕者;能一路相安无事,靠的是奇宫众人的自律。 先前战死的同门之中,也有与中毒女子合意,交媾泄欲之人,但自从出身奇宫夏阳渊一系、精擅岐黄的“潜魔”游无艺推断,牵肠丝只是对男子不起作用,而非不会染毒后,幸存的师兄弟里已无人再这样做,以免成为扩散淫毒的帮凶。 壁室的门牖开了道小缝,流泄出一线昏黄。 忘情的呻吟亦是由此传出。 屋内一男一女采观音坐莲,背对房门的女子跨在男儿身上,死命扭动。 比起深雪儿的柔韧巧取,女子毋宁是头失去理智的雌兽,不顾一切无有心机,即使所欲已远超所能,也不知喊停。 她的背影白皙丰艳,肥臀多肉,腴腰润圆,一对乳瓜巨硕如土囊,不住上下翻甩,发出啪啪啪的淫靡声响。 腋下的乳褶清晰可见,仿佛胸前吊著两只酪浆袋子,饱满的雪乳即使隔着玉背也能见得;乳晕大如茶碗,像以胭脂调墨细细描就,浅褐的色泽不知怎的充满色欲,衬与樱桃核儿似的乳蒂,就算是兽,也是头极富魅力的诱人艳兽。 以她的年纪,不该是这般丰满体态,这是没了清醒神智,连带失去自制,只知吃睡交合的结果。 即使如此,女子在一众女患里,仍有着超乎寻常的美貌,可想见昔日秾纤合度、巧笑倩兮时,是何等出众的美人。 奚无筌知道她是谁。 就目前已知的情报,“羞掩花颜”解玉娘可说是妖刀赤眼的头一个受害者。 她被范飞强所掳,放还夫家天马镖局时,所中牵肠丝已深入骨髓,成了神智全失、只知交媾的性奴,其夫钟山大侠顾雄飞正值壮年,也无法满足少妇无穷无尽的需索,加上众人对此毒所知甚少,天马镖局看管不严,跑出闺房的解玉娘上至镖头庄客下至小厮路人,全干了个遍。 头顶绿得冒烟的顾雄飞后为范飞强所杀,天马镖局十不存一,解玉娘的父亲解鹿愁死于表姊怜清浅之手,亲妹解灵芒更犯下手刃未婚夫的罪行,顿失所依的解玉娘,从此在武林道上销声匿迹,被奇宫弟子发现时混在一帮逃难的百姓里,形如丐妇。 若非深雪儿认出她来,名列北域四绝色的“羞掩花颜”解玉娘就算除了名,不知将流落何方,供流民莽汉奸淫取乐,浑噩了此残生。 目睹她被寻获时的惨状,奚无筌不信有哪位同门,能吃得下这朵凋残败萎的旧日名花——不,或因如此,他几可断定:男子非为泄欲,更加不是被美色所惑,将解玉娘悄悄带来此地交合,背后定有深意。 奚无筌背倚土墙,坐在廊间静静等待,直到屋里声息渐弱,再不可闻,已是足足一个时辰后。 “你何时染的窥淫怪癖,这个习惯很糟啊!”岁无多披着外袍,赤脚而出,衣下结实精壮的身子一丝不挂,沾满秽物的阳具软软垂在腿间,即使是这样看来,尺寸也令人咋舌不已。 奚无筌为避腥臊似的转头,其实是不想让他察觉自己的形秽。 “干完了怜姑娘那般可人儿,有没有觉得人生无比美好啊?”奚无筌霍然起身,岁无多迅速退了两步,足下有些踉跄。 奚无筌一定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他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对岁无多动手。 “游无艺说了,牵肠丝是不作用于男子,非只染女身。 ”岁无多收起懒惫的神情,正色道:“在我洗干净之前,你可千万别靠近我。 ”“我也——”他本想说自己也与深雪儿合为一体,忽然意识到岁无多话里透出的一丝酸意。 莫非他也喜欢深雪儿?这并非全无可能。 奚无筌无法想像世间有谁能不爱怜清浅,话到嘴边,忽然无语。 “牵肠丝为何对男子不生作用,以及究竟会不会传染给其他人,这些总得有人弄明白。 ”岁无多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我和游无艺研究这一桩,已搞了月余,他说就快明白了,让我再忍耐些个。 要不以这婆娘的厉害,再搞下去我命都没了,用不着等捞什子阴人拾掇。 ”——为何是你?(为什么……事事都是你?)奚无筌为先前的彷徨感到无地自容,无法直视眼前的老战友。 岁无多毋须那根鬼使神差的短签,他一直都在燃烧生命,不曾后退,也没有想过其他。 因占有了深雪儿而沾沾自喜、乃至苟且求存的自己,对比之下,简直卑怯可憎到了极点。 曾经那样耀眼的岁无多,为何会以阴人的姿态,回到自己眼前?奚无筌无法理解。 在巨量的硝药引爆下,藏形谷轰然塌陷,成了座土包似的小丘,当年他如行尸走肉般,在附近徘徊了大半个月,徒手掘出丈余深坑,却一无所获。 尸首、遗物、残肢断体……什么都没有。 他并未轻易放弃希望。 他是在彻底的绝望中离开渔阳的。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恶梦的话,能不能快些醒来?黑袍褴褛、额间一道竖直血痕的“阴人”岁无多微眯着眼,狰狞一笑。 “喂喂喂,老友重逢,不要哭丧著脸嘛。 阔别多年,你不知道大伙儿多挂念你么?”手一招,两边房顶接连站起几幢黑影,恰好五人。 奚无筌电目环扫,辨出曲无凝与游无艺两张面孔,同样肤如灰垩、额竖血痕,不见岁月痕迹的脸上,挂著与记忆中截然两样的邪笑,宛若妖魔附身。 “至于不挂念你这负心汉的,亦有其人。 ”岁无多摸索著拎起两条铁链,运劲一甩,发出响亮刺耳的匡当声。 众人这才发现车后另有红布覆一大物,高约六尺余,经铁链拉扯,布下一阵祟动,似有什么野兽苏醒过来。 两名匪徒合力开栅,原来红布所盖是座牢笼,两条灰影裂布而出,扑前时却被铁链拉住,现出两具一丝不挂的赤裸女体,一瘦一腴,俱都曲线玲珑,令人难以移目。 岁无多手中之炼,连着二姝颈间铁环,若无此物,怕这两头坠乳翘臀、四肢接地的艳兽便要扑入人群,咬向庄民的喉管。 他微松一炼,那身材纤细的女阴人立时前挣,鲜红血瞳一见呆若木鸡、全然难以置信的奚无筌,又不禁迟疑一下,呜咽著退回,似乎颇为困惑。 “这就是真情了,奚无筌。 ”岁无多哈哈大笑,露出满口尖牙。 “你的深雪儿回来寻你啦,你怎还不死过来!” 【鱼龙舞】第三卷 十方授印 人物介绍 2019-7-28 第三卷 十方授印 【内容简介】 阴人之谜,终将揭晓;无奈人性幽微,旧谊残破。奚无筌以一敌六,却遭傀儡般的女阴人阻挡,这段情深缘浅的往日错爱,可否盼得苍天垂怜? 残拳败剑,乃太祖武皇帝睥睨天下、号称无敌的两大绝学。继承了十式《败中求剑》的十七爷,平生从未认真使过三式以上。岂料难以想像的强敌从天而降,独孤寂不得不豁尽生命,力现败剑锋芒! 默默猴作品 目 录 【第十七折 魂灵何唤,长留中阴】 【第十八折 纵我不往,胡咏子衿】 【第十九折 秉笔承明,梦外从卿】 【第二十折 贞功辟恶,法存一心】 【第廿一折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廿二折 余生莫问,夏阳语冰】 【第廿三折 知其所止,宫墙万仞】 【第廿四折 以血相易,剑出束命】 怜清浅 年龄:23岁(渔阳战时) 身高:161公分 三围:b82cmc、w55cm、h84cm 出身:渔阳七砦之一,题匾“落鹜明霞”的落鹜庄 列名:明霞三美,渔阳七仙女,北域四大绝色之首 师承:“埋血沉红”怜成碧、“金鞍玉勒”解鹿愁 别号:“顾影沉鱼”,母亲唤她“深雪儿” 武学:明霞心卷、鹜下惊涛手 惊鹜双起(子母剑法) 亲属:“埋血沉红”怜成碧(母亲) “金鞍玉勒”解鹿愁(姨父) “羞掩花颜”解玉娘(表姊) “朝云仙子”解灵芒(表妹) 情郎:“酒颠诗魔”奚无筌 在她这代渔阳子弟心中,“怜清浅”三字就是美丽的代名词,从她还是女童时,即以美貌为人所知,备受宠爱,从未因生父不详,受过半点委屈;母亲暴卒、姨父姨母接掌庄子后依然如此。善良的怜清浅,一直相信人世是温暖的,直到十二岁那个不堪回首的夜…… 岁无多 年龄:43岁(渔阳战后十年) 身高:172公分 出身:指剑奇宫‧幽明峪 外号:“醉舞诗狂渐欲魔” 武学:不堪闻剑、夺舍大法 飘蓬剑寄、萍流剑引 幽影剑夺、呼雷剑印 兵器:纸剑、菖蒲折形 师承:“剑飒”萧寒垒 身分:原幽明峪无字辈首席 酒友:“烽魔”旷无象、“四灵之首”应无用 诗号:近来逢酒便高歌,醉舞诗狂渐欲魔。 五斗解酲犹恨少,十分飞盏未嫌多。 岁无多最大的不幸,是身在幽明峪这样的派系,养不了两名抡元种子。好酒好色、豪迈疏放,在龙庭九脉里都有朋友……岁无多半点也不像幽明峪的弟子,耀眼之甚,堪比一脉皆是明星的麒麟儿风云峡,为掌权的师叔祖何物非所不喜,从此浪迹天涯,形同流放。 奚无筌 年龄:38岁(渔阳战后十年) 身高:176公分 出身:指剑奇宫‧惊震谷 外号:“酒颠诗魔” 武学:不堪闻剑、夺舍大法 飘蓬剑寄、萍流剑引 呼雷剑印(独创突破四大玄关之法) 兵器:斑竹玳瑁笔 身分:惊震谷紫绶首席 特技:书法、术法、符箓 以诗为号,与酒为友,是奚无筌对自我的期许;以为此生将淡泊以终,但渔阳战场彻底改变了他。抽中死签,却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强大的负疚感十年来折磨著奚无筌,再加上冲破玄关练成《呼雷剑印》,损伤天元,使他未老先衰。 【永劫之磐】 所属势力:指剑奇宫 持有者:“烽魔”旷无象 对应武学:《断魔斧锧》、《离火剑炀》 关于此锤: 永劫之磐不是兵器——最起码,当初并不是以兵器为用途被制造出来的。据某位“是”字辈长老透露,永劫之磐原始的模样,既像某种具体而微的刑枷,又有点类似贮物所用的开口容器,将什么东西箍束其中,不让脱出…… 像这样的耳语,近半甲子以来,奇宫内已少有流传。 说起永劫之磐,人们的印象就是柄神兵等级的铁锤,材质不明。精擅匠艺的拏空坪一系对此锤极有兴趣,锐意钻研;绝大部分的时间里,永劫之磐都被保管在拏空坪处。 此举自然不合祖制,怪的是却受到飞雨峰大力支持,诸脉不欲为此与奇宫头号势力发生冲突,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无字辈掌权时,许多人甚至以为永劫之磐乃拏空坪所有,转赠旷无象虽然可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鱼龙舞】第三卷 十方授印 17 第十七折 魂灵何唤 长留中阴 2019-7-28 奚无筌的眼角抽搐著,密如蛛吐的鱼尾纹蒙着眼窝子一缩一放,宛若垂死之象的腹褶。 过去的十年间,他没有一夜不思念怜清浅,不断在梦臆里搜别。 除非这些年来,她被困于一处时间静止的秘境,否则残忍非情的十年韶光,怎未在深雪儿的身上留下痕迹? 岁无多是,解玉娘也是。怎地……怎地只有我一个人老了啊?身心俱衰的奚长老眯着眼,刹那间有些茫然,忽不知今夕何夕。 但他清楚记得九月十五那晚发生的事。比起追忆挚爱的美梦,恶梦毋宁更难遗忘,有阵子他一闭眼就会回到天崩地裂的当下,以致数日皆不能眠,几欲崩溃。 观察到阴人喜阴的习性,岁无多特别挑选了九月十五的月圆夜,做为决战的时刻。是日,太阳尚未下山,奚无筌便已在谷外林间就位,浑身涂满杂入干燥狼粪的新鲜牛屎,藏身于一株双人合围的大树顶端。为确保引线能被顺利点燃,曲无凝特别在树干挖了道沟槽,埋入竹管引线,树叶因此开始凋萎,茂密树冠一时三刻秃不了,足以掩藏奚无筌的形迹。反正这也不是林中唯一一株枯黄的树木。 阴人不会主动攀爬,只消不被发现,奚无筌点火后仍有机会退走。 自从那夜布库定情,到九月十五行动,当中还有将近十天的光景,奚无筌与怜清浅把握时光,夜夜缠绵悱恻,如胶似漆,仿佛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师兄弟中纵觉有异也不忍揭破,让这对苦命鸳鸯好生相聚,以免有恨。 壕沟土方在当日正午前即已填平,反而是将一干老弱妇孺送上峡谷顶端,耗费了最多的工夫。藏身于树冠的奚无筌,就著远处地平线的最后一丝余白,看见峡谷顶端燃起篝火,代表众人已平安就位,接下来只等阴人出现了。 或因连日劳疲,也可能是临别狠射了几注给深雪儿,透支了最后的体力,裹着缀叶绳网的奚无筌,竟在枝桠间沉沉睡去,直到细碎的刨刮声将他惊醒。 青年睁开惺忪睡眼,瞥见相邻的另一株老树根部,一只涂了白垩也似的枯爪穿破土壤,从根隙间伸出一条环鞲捋袖的结实臂膀,攀缘拔扯,爬出一名簌簌落土的阴人来。 树根下的土壤几乎枵空,足够一名成年人抱膝蜷缩,稳如胎藏。难怪岁无多他们只在林间石下掘出几具,更多的阴人其实是藏在树根底部! 岁无多他们几乎把林中地面掘了个遍,不仅是为增加奚无筌存活的机会,更有避免引线被断、计画功败垂成的深刻寓意。无论岁无多或曲无凝,断不能于此大意轻忽,遗下这等隐患。 细细打量那卵形的根柢空槽,奚无筌发现树根上残留的土壤足有数寸厚,一铲落下未必能穿,难怪师兄弟们失察。问题是:每每到天亮之际才仓皇撤退的阴人大军,如何能掘坑自埋? 黑夜中能见有限,然触目所及,十数头阴人从远近的根节处爬出,所著固然脏污,却称不上褴褛,与每夜袭来的阴人颇不相同,能辨出是武人袍服,材质做工均属上乘,形制带着浓厚的外族风情——奚无筌在布库里见过类似的服制——人人倒拖器械,似是刀剑鞭尺一类。 他没见过阴人使用武器。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惊雷般掠过心版: 若非是自埋,而是为他人所埋,如葬茔穴,只是没有棺椁而已,一切就说得通了! 入殓时衣以新袍,以生前兵器陪葬……但埋入距地面不足一尺的根隙间,委实太浅。除非埋尸之人预期尸体将醒,更须自行破土而出,这才刻意浅埋—— 沙沙如成群粪金龟般的异响漫入林间,数不清的阴人争相前行,潮水也似涌向藏形谷。空气里充斥着骇人的尸臭和肉<img src&“toimgdatafu2.png&“ >,奚无筌须牢牢捂住口鼻,才不致呕出腹中酸水。 数以千计的阴人同时行动,整座林子仿佛被置于沸水锅上,剧烈摇动起来。 那些从树根爬出、武服执兵的阴人周围,仿佛有层肉眼难见的气罩,后头涌至的阴人无不自行绕开,不敢接近;偶尔有不小心被挤蹭过来的,只见从树根底下爬出的大阴人龇牙低咆,随手扭下逾矩阴人之头,将尸身抛入群中,众阴人只得仓皇走避,莫与拮抗。 这批衣甲执兵的大阴人,数量远少于衣衫褴褛、身躯残破的阴人大军,就著月光仓促一瞥,约莫不满百数,在疯狂涌向藏形谷口的黑压压人潮中却很容易辨认:它们并未随队而行,离开藏身的树根来到月光下,多半伫立不动,抬头四顾,鼻翼歙动,似乎在寻找著什么。 奚无筌吓得缩回树冠,掩口摒息,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这些大阴人闻到生人之气,循着新鲜血肉的味道发现了自己……然而,大阴人们搜索的方向明显不是他栖身之所在,而是圆月之下,不住吞入黝黑尸群的藏形谷。 (它们……到底在找什么?) 山谷顶端出现几枚豆粒大小的黑影,就著皎洁月色,奚无筌几乎能望见其中一人裙袂飘飘,长发飞散,宛若仙子下凡;除了他的深雪儿,世上更无如此脱俗、不染片尘的女子!她在担心我吗?是不是盼我完满完成任务,赶紧回到她的身边,今生再也不分开? 可怕的尖啸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一名手持长刀的大阴人仰天长啸,啸声未断,环顾四周,伫立在人潮之间的其余大阴人也跟着尖啸附和,宛若狼群,似是在沟通讯息。奚无筌还未会意,大阴人忽然动身,排闼疾掠,飞也似的冲向藏形谷,在土方前拔起身形,踩着底下蚂蚁般的阴人肩首,扑上陡峭山壁;兵刃插落稳住身子,旋即向上攀爬,胜似壁虎。 奚无筌从脚底一路凉到了头顶上。 “阴人无法攀爬”,是他们与阴人周旋至今,牺牲许多伙伴,在每夜的生死相搏间,归纳出来的重要结论之一,乃应敌之根本,岁无多的策略正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奇宫弟子们并不知道,阴人其实不止一种,他们习于应付的,与树底茔穴爬出、披甲执兵的大阴人不同,后者的能耐显然远胜前者。 奚无筌灵光闪现,将现身崖顶的深雪儿,与大阴人四顾嗅风的怪异行径连在一块,突然明白其中的关连:它们,并非追索著活人的血肉。使阴人紧追不放、如蛆附骨者,是那些身中“牵肠丝”的女子! “糟了!深雪……深雪儿!”他脑子一热,纵身跃下,发狂般朝藏形谷奔去,大叫:“无多!我们错了……我们弄错啦!快带她们离开,快!”无奈声音在风中溃碎流散,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 m 周围的阴人发现他的踪影,有小部分包围过来,但大群仍朝谷内涌去,也验证了奚无筌“阴人受牵肠丝吸引”的猜想。青年心急如焚,潜力激发,一时间“通天剑指”的锐劲四迸,所向披靡。 蓦地脑后一道风压扫落,奚无筌着地滚开,起身时已拔出长剑,架住一柄沉重的厚背鬼头刀。青森森的刀锋后露出两只血眼,持刀的大阴人咧开满嘴黄牙,灰垩般的肌肤没有半分活物气息,语声嘶哑,咬字含混,奚无筌只能听懂小部分: “渔阳……十二家……死来……死来……” 鬼头刀再抡,几乎将长剑磕断,奚无筌被一股大力轰飞出去,背脊重重着地,胸膛内的气血脏器似欲一股脑爆出,忍着闷恶胡乱挥剑,不让近身,剑刃上传来迟滞钝重的反馈,不知砍倒多少阴人。 奚无筌自分必死,好不容易恢复视觉,见那名大阴人并未追击,谷外的峭壁有无数黑影攀爬,速度虽不算快,却无半分犹豫;间或有中途跌落者,均不影响周围同伴,攻顶不过是时间数量的问题。 强烈的绝望无助攫取了奚无筌,但也不过是一瞬间。 他拄剑起身,拖着身子歪歪倒倒,拼命往林中移动。已经没有他能做的事了,但他起码能点燃硝药,寄望峡谷顶端的岁无多和深雪儿探头之际,发现山壁上持续逼近的大阴人…… 青年瘫坐树下,艰难地取火绒吹亮,小心不让咳出的血沫给溅熄了。 适才一击必定重伤了他的脏腑,毋须游无艺的医术,也知离死不远;勉力扯落引线,还未凑近火绒,一阵难以形容的低沉震动,就这么穿透身子,仿佛大地如薄纸般被揉作一团、再从纸团中心炸开,静止片刻,所有一切开始向下崩坍:身体、身后之树、树下的土地……尘泥,石块,树根,阴人…… 最后只剩一片黑暗。 奚无筌以为自己死了——“死”的念头一涌上,他便意识到自己并未死去,就像意识到作梦的瞬间,梦就醒了,然而却无法动弹,无法睁眼,乃至呼吸吞吐。所有感觉消失殆尽,除了无尽的黑。 奚无筌漂浮在黑暗里时睡时醒,无声哭喊叫唤、崩溃沉沦,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水呛咳起来,才挣扎着从薄薄的泥覆中撑起,任大雨冲刷掉原本覆蓋着他的土石。 藏形谷不见了,所在的那片树林也是。 奚无筌发现树木全埋在土里,地貌像被顽童浇水铲乱的狼藉沙坑,崎岖错落之甚,有些地方根本无法行走,连轻功都不易纵跃,简直像回到了洪荒之初。 雨停后,他藉日影辨别方位,在中央隆起的一座土丘周围,陆续找到眼熟的器物;但要接受“这里就是藏形谷”的残酷现实,仍费了好一番工夫。 早在奚无筌引火炸断土方前,有人先一步引爆谷中埋藏的硝药。结果一如曲无凝估算,遍及壁室结构的硝药,使得偌大山谷一瞬崩塌,成了眼前的矮丘。谷中曾有,包括峡谷顶的深雪儿和岁无多,攀爬峭壁的大阴人们,全被埋入土中;威力之大,连未及入谷的阴人、谷外树林——还有树下的奚无筌——也不能幸免。 奚无筌在崩塌的遗迹处徘徊了大半个月,徒手挖掘,饥饿时便以树叶、泥水果腹,挖到两手是血,都没能找到识者的尸首,遑论有生。最后,他赶在渔阳大雪封境之前,离开了这片伤心地,独自一人踏上南返的归途,带着一颗如槁木死灰般的心。 “你……为什么还活着?” 未老先衰的紫绶长老不敢去看蜷缩惊叫的清艳女体,唯恐落泪,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敌首。岁无多那张全无岁月痕迹、却有着大阴人般血眼垩肤的面孔,令奚无筌感到迷惑。 “你这样问,真像是东窗事发的心虚阴谋家啊。” 岁无多抚摩女郎发顶,像安抚狸奴也似。怜清浅伏上大腿轻蹭,细绵椒乳在膝腿上剧烈变形,乳质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境地。一旁解玉娘发出压抑的低咆,仿佛抗议主人不公。 怜清浅冲她无声张嘴,玉牙般的身板一绷,肩臂腰臀肌束鼓起,宛若雌豹,吓得解玉娘踉跄后退,垂成吊钟形的肥硕乳瓜不住弹撞,雪浪眩艳,当真瘦有瘦的清冷,腴有腴的风情,只是都不似人。 “我没什么不能对人说的,无论你指的是什么。”奚无筌无意示弱,但比起口舌争胜,他更想知道另一件事。“那晚谷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是你引爆游尸门余孽所藏的硝药么?” 岁无多咧嘴一笑。 “七枚阄签里,短阄一共有两枚。”他屈指轻刮女郎的脸蛋,那股润泽如水的流畅,用看的都能感受肌肤腻滑,胜似敷垩。“我本想,若二签出现在前,就同大家说明计画,料不到是你我拈了阄,也就没有特别说出来的必要了。” “……什么计画?你到底在说什么?”奚无筌蹙起疏眉。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软弱。我信不过你。”岁无多笑道: “万一你突然不想死了,或宁可撇下深雪儿不顾,独个儿逃生,那可怎么办?阴人之害,一定得阻于此间——起码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当你失败,须得有人引爆谷里所埋硝药,与阴人同归于尽,这就是第二枚短阄的任务。” “我不会撇下深……我才不会那样!”奚无筌低声咬牙,额际爆出青筋,活像忍着生生切断一条腿的疼痛也似。 “嗯,这个可能性是小了些,但若你武功不济,没等到阴人入谷就死了,咱们该怎么办?”见奚无筌还口不得,岁无多面露同情,摊手怡然道:“我们是好人,对吧?是正义之士,为拯救苍生,牺牲性命算什么?” 奚无筌双肩垂落,胸膛艰难起伏,仿佛顷刻间又老了几岁,片刻才咬牙低道:“我……我没有失败。我还没点药线……我正要点火,藏形谷便……” :. m 岁无多微微颔首。 “确实不是你失败,而是我们失败了。这计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只是很生气,为何只你逃过了死劫。老天半点也不公平,对吧?” 奚无筌愕然抬头,恰迎著昔日老战友瞠大的血瞳。岁无多边说边笑浑不在意,不知为何,却予人毛骨悚然之感。“你资质平庸,却能活到最后;混成队里的二把手,人人都喊你一声‘师兄’;毋须承担决策的艰难,却能教深雪儿这样的好女人对你死心塌地……这还有天理? “主意都是我想,衰事总由我来扛,我怎就不能同你一样,负责崩溃、撒娇,再等女人用身体来安慰就好?连签运我都输你一截。怎不是你做最困难的决定?为何不是你决定让所有人死掉?最可笑的是,就连抽中死阄,最后都能逃过一死!你们说,这是不是世上最荒谬、最好笑的事?”猛拍大腿,屋顶上其他阴人也跟着笑起来。 奚无筌瞠目结舌。 他认识的岁无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无论任何人,哪怕心里真有一霎浮掠此念,也不会轻易吐露。这样的话语心思太猥琐也太晦暗,就像一团<img src&“toimgdatafu2.png&“ >烂脏器,袒露不但伤人,更是伤己。 岁无多无半点自剖掏心的苛烈,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就这么顺口说了,笑得十分尽兴。这样的态度更让奚无筌感到痛苦。 “岁……那晚,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须得往前说。”岁无多耸了耸肩,悠然道: “咱们刚到藏形谷时,游无艺在药室发现一只上锁的箱子,里头收藏了成摞手札,详细记录游尸门的余孽如何制造阴人,企图向渔阳十二家复仇的过程。游无艺来找我,是因手札提到秘仪处寥寥,多数亦语焉不详,重点在药方;名目虽不同,游无艺认为他们在试验的药,就是‘牵肠丝’。” 此事奚无筌闻所未闻,眉头一皱,沉声道:“事关重大,为何不曾听你向师兄弟提起?”省起一事匆匆闭口,神色益发阴郁。 岁无多笑道:“你是在想,兴许众人皆知,独独瞒了你?说不定啊,要是连深雪儿也知道,你岂不是要吐血?” 奚无筌差点大吼“别再提‘深雪儿’三字了”,料以这“岁无多”脾性,定会加倍蹂躏女郎,或为戏耍,或为攻心,只得死死攒紧拳头,修剪齐整的指甲几乎将掌心刺出血来。岁无多以为他被自家言语所伤,甚是满意,侃侃续道: “最初赤眼现世,乃是游尸门之主‘万里飞皇’范飞强的佩刀,约莫范飞强也不信刀控人心这一套,不想被一帖来历不明的春药所制,刻意限用,还让精通医药蛊毒的游尸门三尸部钻研破解。” 范飞强得“血尸王”紫罗袈支持,坐上门主大位,即剑指渔阳,更于激战中与敌俱亡,实际统领游尸门的时间不长,但三尸部的巫医们却对牵肠丝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牵肠丝并非古往今来药性最霸道、最有效的催情药,它最令人头疼处只有一个,就是难以破解。”岁无多笑道:“按手札所载,游尸门巫医发现:牵肠丝中有个成分,能媒合各种药性,使其各自生效,并行而不悖。光是这点,便足以教普天下的药经毒经成为笑话,千百年来累积的金方、五行生克之理,在此药之前形同虚设。” 奚无筌沉道:“据我所知,普天之下的医经毒经并未成为废纸,牵肠丝也早不是无解之症。天道循环,物极必反,此药真有如此大能,必有更大的害处罩门,以为制衡。” 岁无多抚掌大笑。“的确如此。游尸门的巫医从牵肠丝提炼出来的东西,最后被命名为‘丧心结’。结之一字十分易懂,指的应该就是此药媒合其他药性、使其不悖的特质。问题出在‘丧心’二字上。” 手札对“丧心结”的描述非常详尽。游尸门的中尸踬部对人体改造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得“丧心结”如获至宝,制造出大批药人,分囚笼窖,观察试验。 此药会使人慢慢失去心神,连带丧失部份机能,如难越高低落差太大的障碍、反应迟缓等,但身体强度以及爆发力却会随之增强,更能抵御伤害,增加存活率;添入各种激发潜能、疗伤镇痛的药物,彼此间不生扞格,但也仅此而已。 对比“丧失心神”此一巨大缺陷,换得再强的身体素质,也是白饶。好好的人不做,谁想去当无知无识的熊罴虎豹? “……这批用以试验‘丧心结’的药人,最后在游尸门败退藏形谷时,被有心人放出,以转移渔阳十二家的注意力,争取宝贵的时间。” 岁无多笑道:“这就是我们最初遭遇的阴人。它们有的气力大,有的速度快,有的则性命奇韧,怎么也杀不死……这是因为它们身上被试验了各种不同的药性媒合,莫衷一是。有人被阴人抓伤咬伤会随之变异,有的人则痛苦死去,有的人却一点事儿也没有,就是这个道理。” “那么是谁……”奚无筌寒声道: “掺入了疫病般四处传播的药媒?歹毒如斯,意欲何为?” 岁无多哈哈大笑。 “没有人。”血眼青年两手一摊,模样轻佻。“没有一个做试验的人,会在试验品中掺进如此危险且不可控的因子,我倾向是上天的旨意,约莫连祂也觉有趣,自己下来玩了一把。 “直接以‘丧心结’炮制的药人,不但心智全失,且寿元极短,若不施以延命药物,几个月之内便会渐渐衰竭而死。游尸门的巫医认为其理应是超支寿元,寅吃卯粮,过于催逼潜力所致。 “你不妨把‘丧心结’当作活物,同虫鱼鸟兽没什么两样,它当然也希望延续自己的族裔,而非止于一代。既如此,自行化出繁衍之能,岂非是理所当然?” 但阴人不止一种。奚无筌亲眼见过从根隙下爬出、身穿游尸门服色的大阴人,它们能施展武功,会使用兵器,或可彼此沟通……决计不是岁无多所说的那种无知无识的懵懂之物。 若说追索中毒女子,乃是丧心结与牵肠丝先天的连结所致,何以“心神丧失”的致命缺陷到了大阴人身上,却不复见?丧心丧心,这些个阴人中的菁英所丧,又是哪一部份的心? “你耐性变差了,无筌。”岁无多嘴角扬起,好整以暇。“破解牵肠丝之密,虽是范飞强亲自交代的差使,他毕竟是外人出身,对游尸门的传统一知半解;尽管辅佐门主的紫罗袈再三反对,无奈范飞强听不进,暗里还是让中尸踬部干了。 “等他发现活人试验的残忍,才又后悔莫及,急急喊停,谁知这时却又节外生枝。范飞强自幼飘零,仅一位童年玩伴堪称友朋,得范飞强提拔,也入了游尸门。此人不幸遭正道突袭,抢回时就剩一口气,眼看大罗金仙也救不活。” 奚无筌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忍住摇头的冲动,面上不露晴雨,只淡淡哼道:“就算‘丧心结’能挽回他的性命,失了神智,这人还能算活着么?” 岁无多指着他,笑顾车下诸人。“我这位好兄弟,说话就是这么有见地。可惜范飞强是个蠢物,连忒简单的道理也不懂。你知关于此事的道德争论,写满箱里一半以上的簿册么?难怪范飞强能当上门主,这游尸门从上到下,就是一群给门夹了脑袋的迂<img src&“toimgdatafu2.png&“ >驴蛋。 “他们最后想了个变通的法子,说是将丧心结掺入土里,像醃酱菜一样把人搁里头,这样就不会一家伙把人变成了没脑子的野兽,你说好不好笑?” 他尖锐的笑声回荡在广场上,但这回双手抱胸、静静立于簷角的游无艺并没有笑,面色沉落,腮帮微鼓,牙床形状清楚浮出面颊。这位出身夏阳渊的“潜魔”有着神医似乎都有的古怪脾气,自视甚高,且极度不能容忍失败。 尤其是自己的失败。 “我被大半箱的灵肉之辩绕晕了脑袋,没发现其中的蹊跷。曲无凝发现埋在壁室里的硝药时,咱们是一起去看的。你也没瞧出这里头的关窍,对吧?” 奚无筌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硝药是藏在棺材里的;而棺材,就这个直挺挺地搠入墙壁,只消刮除表面约三寸厚的壁泥就能发现。他们推测游尸门有“死生同寝”的习俗,棺椁埋进壁中,谷内每间壁室可能都有不同时期的先祖。 为确认此事,岁无多让师兄弟们在左右相邻的两间壁室也找一找,果然掘出几具棺材,其中有的填满硝药、铺设引线,有的则贮有尸首,须眉宛然,肌肤犹有弹性,仿佛才刚死不久。 “瞧,你也没发现问题。我心里好过多了。”岁无多拍了拍胸口,闭目露出欣慰之色。“关键是土,无筌。游尸门之所以选在藏形谷建立总坛,是因为那个地方的泥土,能长保死物不<img src&“toimgdatafu2.png&“ >,就像把肉身跟灵魂同留在人鬼交界的中阴界,永远都不会消失,故称‘中阴土’。 “游尸门的秘仪,就是把死者埋进中阴土,想当然耳,千年以来,未曾有人从土中复活,倒是留下无数不朽皮囊,成了人柱。” 游尸门的巫医将门主的挚友埋入中阴土内,把“丧心结”和各种延命健体、催逼潜能的珍贵药物拌入土中,本欲平息门主的悲伤和暴怒,待风平浪静后再好生规劝,谁知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那人的内外武功平庸得紧,自不能与范飞强相比,却于土中遁入龟息之境,竟未便死;心跳与血流,都降至常人的一成以下,甚至更低,堪比冬眠,而能自行止血结痂,最终复原如初。除长睡不醒,简直就是再世还阳。” 战况失利的游尸门,自此得了一个新的管道,来处置重伤难愈的高手们。 奚无筌突然想到一事。渔阳十二家攻破藏形谷后,并未俘虏到什么有名有姓的头面人物,其时兵马倥偬,谁想得了这许多?不见的人若非死于乱军 之中,多半也远避他乡,正所谓“穷寇莫追”,后续也就无人追究。 若他们从未离开,只是暂时处于无法交战的状态,譬如埋在—— 奚无筌猛然抬头,正对着岁无多带笑的赤红血瞳。 “就是这么回事。倒楣透了,对罢?”样貌依旧年轻的阴人耸了耸肩,笑着摇头。“在你炸掉土方前,谷中的地面突然爬出许多人,个个手持兵器,武功高强,不是那种推攘著颟顸前进的活死人,我们根本应付不了。他们施展轻功朝峡谷顶端来,最后我也懒得算有多少人了,只能赶在被杀掉之前,炸了藏形谷。” 【鱼龙舞】第三卷 十方授印 18 第十八折 纵我不往 胡咏子衿 2019-7-28 梁燕贞等一行与大车相距甚远,内功本非梁大小姐所长,听风辨位的功夫也无助于远距闻声,广场之上夜风旋绕,兼有此起彼落的人声干扰,奚、岁间的对话她听得七零八落,急急追问:“是奇宫之人自个儿炸了藏形谷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山谷崩塌,又怎么能逃过一劫?”阿雪也露出渴求答案的神色。 独孤寂摸了摸鼻子,啧啧两声。 “那藏形谷的土说是宝贝,叫什么‘中阴土’的,能把人埋成不生不死的活僵尸。我说世上真有这种鬼玩意,还不挖他妈百八十斤,居家常备,照三顿内服外搽么?”随意转述了岁无多之语,个中自不乏十七爷的月旦高论,扣除少量原话与大量不负责任的扭曲歪解,剩下全是骂娘。 僵尸男子若有所思,右手食、中二指下意识拈住紊乱纠结的鬓发,顺势一捋。这一手若用在梳理精洁、装扮齐整之人身上,倒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派头,可惜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一捋不动,反露痛色;干咳一声,挠鬓沉吟: “名山大川,多有精灵。世间既有参蛁一类的疗伤圣品,岂不存龟息愈创的中阴土?龟息一道,乃使呼吸、血流降至常人三成以下,以先天之气维生;虽说没听过有长期行之的龟息功法门,真能如此,岁无多等人得以青春不老,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须知内家高手以龟息延生,功夫全落在一个“缓”字诀上。人一息心跳五下,寿七十,龟鼋一息心脉四十五,寿五百;拉长内息运转,减缓肉体的消耗,形同假死,常人十天等于这些阴人一天的光景,那么十年光阴在它们身上,不过是一年而已。 独孤寂拇指轻刮下巴,摇了摇头。 “真有这种武功,人都成神仙了。我平生见过的绝顶高手之中,并没有因此而长生不老的,这帮活僵尸能如此少龄,肯定是借了外力所致。那个捞什子中阴土真这么神,也要它们长埋土中才能见效,若非如此,只能说是逆天了。” 贝云瑚回过神来,击掌道:“正是如此!村后有处禁地,不许人接近,我曾多次潜入查探,所见不过一片白地而已,看不出蹊跷。如今想来,怕底下埋的全是阴人。” 僵尸男子恍然道:“阴人寻常难见,说不定要到月圆之夜,才由禁地爬出。我等一个月要活三十昼夜,过一天老一天,它们每月只活动一晚,十年光景在它们身上还不到一年,多则四月,算得紧俏些,不定也才两月有余。”梁燕贞与阿雪面面相觑,仿佛听的是什么鬼怪奇谭,半点也不真实。 “此说未必无稽,却有个老大的问题。”独孤寂笑道: “假设阴人离不开中阴土,每月只能活动一晚,必得有人万里迢迢,连尸带土运来始兴庄。按那姓奚的说法,日间阴人难以动弹,放火烧也反抗不得,任何人若知这等罩门,岂会将活尸当成夜神敬拜?运尸之人,定不是龙方氏这群活宝。喂,你潜入那捞什子禁地,难道没人把守照管?”最末两句却是对贝云瑚说。 贝云瑚摇头。“都说是禁地,自然谁也不能接近。但那儿是在一片荒林之内,本就人烟罕至,我没久待,不确定有没有别人。”蛾眉微蹙,似想起什么,又不敢肯定,抿著姣美的唇勾,若有所思。这种带点倔强的神情独孤寂十分熟悉,丑丫头不肯说的事,谁也没法从她嘴里挖出真话来。 生疑的不只十七爷,僵尸男子思索片刻,沉吟道: “当年奚无筌在长老合议上一通大论,虽遭软禁,知止观那厢也不是吃斋的,我知道他们派了人前往渔阳调查,也寻到他所说的那处土丘,并未发现什么有用之物。” 贝云瑚回过神来,淡淡接口:“显然派去的人没说实话,不是么?” 僵尸男子难得板起脸,森然道:“你师父有什么对不住你处,尽可与我说,我带你走一趟知止观,让他还你公道,趁早收了那些个指桑骂槐、祸水东引的无聊把戏。此事牵连甚大,不是能让你借题发挥,了结私人恩怨之用!个中轻重,你难道不能分辨?” 贝云瑚微微一笑,淡道:“这有甚难?这帮活死人装神弄鬼,在神功盖世的十七爷眼里,不过跳梁小丑耳,弹指间便能拿下。届时再请长老解上龙庭山,在知止观审问分明,看是何人搞鬼。”僵尸男子重重一哼,闭口不语,面色十分难看。 独孤寂朝大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当初答应插手的理由,现已不在了,这破庄子的事你还要管?” 贝云瑚远眺笑意淫邪、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龙方家二少爷龙方异,神色十分复杂。惋惜、哀伤、迷惑不解……七情五味在超凡绝俗的小脸上几度变换,始终下不了决心。少女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低声喃喃道:“这如果是病,是毒,难道不能治么?好好一个人,怎能……怎能变成这副模样?” “你那个死鬼老公已经死了。”独孤寂揉搓下巴,口气虽不在乎,却无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反倒比平时更温和许多。“无论它们对他做了什么,他都不是原来那个人了。过不去的只有你自己,我相信这个新生的龙方二少爷奸淫掳掠、活吃生人的时候,可不会有半分不舒坦。” “……那庄里其他人怎么办?”少女脱口道。 :. m “这个就是我要同你确认之事了。”独孤寂耸肩,敛起笑容,正色道: “阴人嘛,逆天违理的脏玩意儿,全杀光就是了。这一庄子人也要杀?” 贝云瑚秀眉一挑,却是僵尸男子先回神,抢白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独孤寂冷笑:“你们还没发现这最棘手的问题么?” 奚无筌万料不到,当年藏形谷炸毁的真相竟是如此,想像是夜,岁无多等面临的绝望情境,心痛如绞。“我……我不知……我当时在那儿挖了大半个月,什么也没挖到……” “不怪你,无筌。”岁无多咧嘴一笑。“令我重见天日那人,整整挖了三年;而后将余人一一掘出,所费更不止于此,这是天意。中阴土形成荫尸,少则三年,若教你掘出,以我等所受之伤,终究得死;早一两年挖出,骨肉肌肤尚未复原,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死了干脆。如今这样,既能保青春,又不失取乐之便,岂非妙绝?” “取乐”二字,令奚无筌胸中一痛,却知此际绝不能动摇,收敛心神,凝眸开声。“换取的代价,就是令你变成生吃血肉的恶魔吗?” 岁无多哈哈大笑。“尝不出味道的确是有点头疼,但转化为阴人之后,油盐米菜无益滋养,我们做了许多尝试,发现活人血肉最好,适量补充,能延长离土活动的时间,但说到底仍不及中阴土;只是没有食欲干扰,色欲上能得到更大的满足。初生的阴人尚不能分辨二者之别,否则也不致赔上几名水灵标致的小丫鬟。”一旁龙方异闻言悚然,总算舍得从贝云瑚曼妙的胴体上收回视线,缩了缩脖颈,满面心虚。 奚无筌喃喃道:“丧心结,丧心结,所丧就是人的心么?” “这毒咱们全都染上了,尤其是你和我。”岁无多笑道: “你以为那些被活埋的百姓或村人,何以未转化成阴人?那是因为我们将他们保护得太好,以致他们没能染上丧心结。 “存活下来的师兄弟们,都曾照料过身中‘牵肠丝’之毒的女子,在游无艺推断此毒亦传男子前,谁也没推卸过责任。你和深雪儿缠绵了忒多时日,总不会以为能侥幸罢?”一拍怜清浅的扁翘臀尖,雪酥酥的臀股上浮现五指印痕,不知怎的透出一抹淡淡绀青,说不出的淫艳诡异。 怜清浅“呀”的一声迸出娇吟,幽怨抬眸,眼波里欲念流转,无比勾人,股间咧开一抹晶亮液滑,渗出黏闭娇脂。 奚无筌捏紧拳头,哑声道:“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是来接你的,无筌。”岁无多柔声道: “我已掌握了转化之法,能使任何人成为我们的一份子,你今日来此,绝非无端,而是贼老天的巧妙安排。我很抱歉没能更早到来,放你一人孤老如斯;加入我们,你便能领略生命的奥妙,再无牵挂,可与深雪儿长相厮守,永不离分。这不是你十年来朝思暮想,念兹在兹的心愿么?” 他敛起狂人之姿,说话变得极有说服力,奚无筌尚未接口,不远处的龙方太爷已颤巍巍跪地,黄浊的眼中绽出热切的光芒,趴伏著叫道:“祈求夜游神赐福,令我等福寿绵延,长盛不衰!”站着的村民纷纷跪下,原本跪着的更是五体投地,广场上一片嗡嗡颂声,令人头皮发麻,连呼啸的夜风也难以尽掩。 岁无多满意极了,笑顾昔日的老战友:“无筌,你要的话,我们连人都毋须再做,做神亦无不可!尘世纷纷数百年,于你我不过寒暑几度,龙庭山算什么,知止观又算什么?恁他应无用如何了得,如今安在哉!” “……成了阴人纵能不死,难道也不会受伤?” “什么?”奚无筌的低语几被人声覆蓋,岁无多一怔,特意转身倾耳,片刻才会过意来,笑道:“世间没有中阴土修复不了的伤痕!只消埋入土中,断肢都能接续——” “这样就好。你看着也不像随身带有一棺材的土。”奚无筌蓦然抬头: “……动手!” 半截明晃晃的剑尖“噗!”穿出龙方异的胸膛,年轻的阴人错愕低头,长剑向上一撩,从他肩颈之交穿出,左肩连着臂膀斜斜瘫倒,露出齐整的断面,苍灰色泽的皮肉、骨骼清晰可见,剖分后兀自鼓动的心肺也是。 岁无多急急转头,赫见委顿一旁的应风色手持长剑——那本是割断献祭女子的皮绳之用——整个人缩在龙方异身后,巧妙地以尸为屏,不觉厉笑: “贼贱小子!”正欲抬腿,连尸带人一并踢飞,脑后劲风已至,忙抡臂回身,连消带打;岂料奚无筌像摸透了他的心思,袭向岁无多后脑杓的这一掌看似烜赫,竟是虚招,高瘦的奇宫长老身子一缩,自阴人胁下钻过,交错之际,冷不防反足蹴出,正中岁无多腰眼,借这一脚的反震之力劈碎车板,搂着应风色滚落车底。 :. m 岁无多反向落地,踉跄两步稳稳转身,连血都没呕出半点,奚无筌却觉腿脚酸麻,如中木石,心底沉落,强提真气运劲一分,勉力将嵌于应风色掌中的菖蒲折拔出。 少年面色白惨,咬牙没叫出声,奚无筌既疼惜又歉疚,低道: “情况危急,当以性命为重。少时回山,师伯再寻名医妙药,务必令你恢复如初。”未及调复,寄物附劲的效果难免大打折扣,那青纸被鲜血浸得湿软,拔出时沾黏筋骨经络等,必有遗患。然而出手的良机稍纵即逝,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万不得已的选择。 应风色自点了肩臂穴道,撕下衣䙓裹伤,低声应道:“弟子理会得……师伯小心!”轰隆一响,载着磔刑架的大车四分五裂,一团蝙蝠般的乌影混在无数破片残碎间,倏忽掩至。 “……退开!” 奚无筌托著应风色的背脊一送,稳稳推出三丈开外,展袖如笔,翻覆如写风描云,飞溅而来的裂木扭铜凝于身前,被他推成一面,继而两横两竖四划纵横,劲力之至,赫然是面一人多高的“井”字大楯,尘沙泥屑固然能自笔画当中穿过,岁无多却非撞上不可。 “书生意气,多年未改,反更迂了啊!” 岁无多双手一合,高举过顶,沿臂气凝,簌簌旋搅的土石破片凝成巨锥,随着下坠的身形悍然直落,将井字气楯一举钻破! “战场之上,容你书空咄咄!” 奚无筌抽身急退,脚下踉跄,溃不成形的井字残碎涌至,直若沙浪,几乎将他吞没;岁无多乘着浪头靴不沾地,凝锥的劲力已是强弩之末,形质俱涣,枯爪穿出尘沙,径取奚无筌咽喉! 未老先衰的惊震谷紫绶首席袍袖旋舞,卷住岁无多手臂,只差寸许爪尖便要破喉而入。岁无多这才踏上实地,正欲加催,惊觉两侧沙浪未散,如栏杆又似蟹钳般箝起,恰是“臼”字的左右对半。 沙钳一夹即溃,劲力全由阴人之首受了,岁无多嘴角溢紫血,双腿忽然下沉,所立之处,不知何时浮出个巨大的“阴”字,笔画中的土石软烂如浆,随即潜劲爆发,有的将他往下拖,有的缠住腿脚如藤蔓,有的则向上攒射,宛若数不清的细小飞刀齐至! 岁无多袍裂血飞,惨叫未落,奚无筌的斑竹玳瑁笔已滑出袖管,“苔”字狂草由阴人眉心一路写下,岁无多双臂急运连格带挡,抵住了坚逾金铁、却比刀剑更加狂放的杀人笔尖,平添无数锐创。 笔意未竟,奚无筌一划无停的写完“遍”字,凌空拨转,凝气而成的大字几近透明,却迸发出前所未见的骇人风压,直冲阴人!岁无多避无可避,以身为兵撞碎气字,那“辶”字的末笔却突破防御,插入腹中。 奚无筌看都没看一眼,霍然转身,“方书古字多”五字分落五处地面,恰是墙头上另五名阴人的落脚处,空中无所借力,原本齐齐扑来的五人身形微滞,奋力挪移,接连落在大字之前,只不知字里寄附了何等巧妙刁钻的机关,未敢稍越雷池一步。 “好……好毒辣的手眼,好厉害的心机!” 岁无多单膝跪地,手捂下腹,指缝间不住渗出血来——如果那还能叫“血”的话。阴人的血液远比活人颜色更深也更黏稠,带着诡异的紫酱幽蓝;对比之下,倒地气绝的龙方异之血,除开怪异的深暗色调,质性似乎更接近生人,可能与他转化成阴人之期尚浅有关。 “你替贼小子拔纸镖时特意留力,便为赚我?”岁无多夸张摇头,啧啧有声,说话间难掩痛色。阴人还是有痛觉的。“无筌啊无筌,你也变成脸厚如墙、心黑如炭的丑恶之人了。这与你一贯厌恶的派系老人、知止观长老合议有甚区别?” 奚无筌冷哼。 “战场之上,岂有情说!你睡了九年又十个月,我可是扎扎实实活了十年。当年识浅,总觉得你才智过人,十年后再看,不过一毛躁飞扬的小伙子罢了。什么成神称圣、青春不老,你可知你说的话有多幼稚可笑?” 岁无多笑起来。 “井臼阴苔遍,方书古字多;阳山今日雨,应与酒相和!你拿龙庭山道的碑林诗帖来教训我,居然还说我幼稚?” 奚无筌对眼前的第三种阴人所知有限,但在渔阳时,即使是最初遇上的、身躯残破战力有限的杂鱼阴人,也不乏被拦腰而断后犹能暴起伤人的例子。惯见风浪的紫绶首席早非昔日天真易感的青年,不 会轻信岁无多就此失去了战力;便不算他,以半衰之身独对五名阴人,奚无筌也不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但为了带来的弟子们,他决计不能在此地倒下。 他运起元功,提笔在夜色中写下“阳山”二字,银钩铁划,笔力万钧,凝气而成的大字映射火炬焰光,霎时间闪闪发亮,宛若星曜。气字转瞬即散,回映的光华却在夜幕中约隐可见,挺拔一如巍峨的龙庭山。 山南水北之为阳。龙庭山主峰泰半于阳庭县之内,阳庭也者,乃指龙庭山南;久而久之,龙庭山亦有“阳山”此一代称。 奚无筌以一敌五,众阴人却不敢再近,仿佛为“阳山”二字所慑。他清了清嗓子,提气朗声道:“阳山九脉,伏魔平灾!尔等虽丧其心,还记得龙庭山的山门之下,不容妖邪猖狂否?” 奇宫众弟子士气大振,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齐声喊:“阳山九脉,伏魔平灾!阳山九脉,伏魔平灾!”响彻天际,闻之血沸。奚无筌辨出最先发喊的那个声音,顿感宽慰:“这孩子竟不怨我。”余光瞥见应风色缓缓后退,暗赞他对形势的判断极其精准:始兴庄龙方氏要救,却不是在今日,况且阴人南下,究竟是谁在背后绸缪,奇宫断不能放过;若能趁众阴人为己所慑,率领弟子悄悄撤出始兴庄,也才能回山禀报。 一阵夹杂着雪雪呼痛的嘶嘎笑声骤尔响起,岁无多并未用上真力,是以远处振臂呼喊的多数奇宫弟子未能听得,除了近在咫尺的奚无筌,约莫应风色也能听见些许。“你以为……”阴人之首狞笑抬头,血眸里闪烁著险恶的精芒: “你要对付的是我们?” 奚无筌心底一阵不祥,未及接口,岁无多突然提气大喝:“今夜血祭,以肉为脩,杀外敌者,赐汝长生!”运功使其腹创急遽出血,岁无多却毫不在乎,这几句压过奇宫弟子激昂的呐喊,仿佛传遍村庄的每个角落。奇宫弟子们愕然闭口,变乱却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一名趴在地上的六旬老妇颤巍巍起身,似乎双腿久跪血瘀,站立不稳,踉跄著倒向最近的一名奇宫弟子。那年轻后生不过十七八岁,眉目清秀,本能伸手搀扶,余光瞥见老妇手里露出钗尖,心念一动,侧身让过,寒声道:“这位老嬷嬷,您这是——”膝弯一阵剧痛,却是另一名女子张口咬落! 周围七八人一拥而上,这名奇宫弟子未及拔剑,转瞬没入人影间,连凄厉的惨叫声都只持续了小半会儿,状若疯狂的村民不住从他身上扯落着什么,鲜血喷溅,如酒酾空。 所有的奇宫弟子几乎同时遭受攻击,动手的正是原本趴跪一地的村民,反倒是山贼们嘻嘻哈哈地在一旁观看,个个双眼放光,仿佛在瞧元宵灯会的热闹。 变生肘腋,僵尸男子这才会过意来,猛然转向独孤寂。 “这便是你说的……难道,村里人都被岁无多下了毒?” “那倒未必。你以为人变得癫狂无智,都须倚靠外物?” 独孤寂眯眼瞧着远远近近的疯狂厮杀,淡淡一笑。 “只要把人聚集起来,就能做出这种事。当年我被绑在刑场外,看过太多被老百姓扔石子砸死的‘反贼’,他们真同我那些同袍弟兄有深仇大恨、有亲人手足在反乱中惨遭杀害么?根本没有的事。只要煽动几句,义愤填膺起来,他们就能把手里的石块扔出去。人生来就是这么猥琐的动物,数大则暴,孤身无勇。 “你以为练兵练兵,练的是上阵杀敌?那自也是有的。说到底,练的是服从纪律,让他们能听人话,不会轻易受到煽动,入城便奸淫掳掠,烧杀砸抢。岁无多在这儿搞了大半年的夜游神祭祀,这些人的脑袋早就不好使了,不然就凭区区几十名盗匪,能看得住数十、乃至百倍于此的村民?” 梁燕贞护着不忍再看的阿雪,急得声音不自觉拔尖:“这……这要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人……人都要死光啦!” 奇宫弟子寡不敌众,但毕竟身负武艺,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惨绝于突袭的少数人,其余都拔出长剑,奋力抵抗。只是村民纵使手无寸铁,依旧前仆后继地涌上前去,欲取得长生不死的血肉束脩,加上奇宫一方惊魂未定,被拾夺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突然一人从旁边钻了出来,衣袍精洁、举止有礼,冲众人打了个四方揖,正是先前寄附舖中的那名少年,僵尸男子之徒。“师父,该走了,此地不宜久留。诸位请。” 就近端详,发现是他的五官过于俊俏,如粉雕玉琢般,远观时才予人“童子”之感,其实身量甚高,还比阿雪大著两岁,将来长成肯定是迷倒无数名门淑女的美男子。 “咱们不走。”僵尸男子肃然道:“霜色,场上那些都是你的同门师兄,纵使武功丢人了些,也不能扔下不管,救得一个是一个。” 梁燕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闯进数百名失心疯的村人间“救人”?被唤作“霜色”的少年却比梁大小姐淡定得多,连眼皮都没跳一下,仿佛早知会如此,躬身领命。“师尊若遇危险,徒儿须优先赶回护持。唯此节著毋庸议。” “着你个——”僵尸男子不由失笑:“当你批奏折么?老气横秋!去去去,我死不了。是你师父还我师父?管到我头上来了。” 少年必恭必敬,作揖以应,又道:“此外,为少伤性命,得浪费些许家用。”僵尸男子面露不耐,连连挥手:“拿钱砸人又不是没干过,别啰唆啦。小心点。” “弟子理会得。”少年又向众人行礼作别,才走入广场,看似信步闲庭,却无人能碰到他的衣角,所经之处村民无不踉跄瘫倒,如踩菜油,倒地之后多半抽搐不起,似是穴道被制,但少年是如何出手的,却是没能看清。 贝云瑚瞧得有些出神,喃喃道:“他的武功……竟比我还高。这便是风云峡的实力么?”僵尸男子笑道:“虚名而已。我们几百年来都是这样,也就凑合著过日子。” 行至人稠杂沓之处,少年袍袖微扬,飞出的纸包正中一群杀红眼的村民,迸开一团茫茫白霰,居然是面粉。村民头面溅满鲜血,面粉沾上,登时难以视物,随着少年行近接连倒地,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白脚印。 独孤寂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呢,拂穴闭息是上乘的内家手法,且不说认穴的眼力,光是对内功的要求,这小子就算打娘胎起练功也不可能办到,原来不是点穴,是踩了那些人的脚。” 踩脚是村里顽童打架时常用的路数,难登大雅之堂。但少年配合轻功步法,于腾挪闪躲间施用,不但大大降低肢接的频率,免去纠缠,增加以一敌多的胜机,脚掌足趾更是人身痛感的要害;一旦踩碎骨骼,寻常人立时倒地不起,彻底失去行动的能力。 僵尸男子岂不知爱徒的把戏?干咳两声,索性不应。贝云瑚这才明白少年是钻了空子,并非小小年纪便练有高明内功,但一想自己并无这等应变快绝、判断又精准奇巧的本领,真打起来,说不定还是要输,顿时释怀:“风云峡一系,确实是名不虚传!”忽闻阿雪低道: “他……真是有本事。”似极艳羡,又有些失落。 梁燕贞感同身受,差点脱口附和,心念一动,摸摸他的发顶,柔声笑道:“武功可以练,侠义心肠却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么小就懂得保护姊姊,将来练好奇宫的高明武学,肯定也是英雄了得。”阿雪双颊微红,缩了缩颈子,这才开朗起来。 少年不是唯一乱入战团的变量。另一厢,应风色单手持剑,逢人便砍,却非丧失理智、狂乱失措的暴行,他盱衡形势,异常精准地撕开人潮,迅速救起几名苦苦撑持的同门。 在他的领 导下,合兵一处的幸存弟子重新组织攻势,意识到自己才是被狩猎一方的村民清醒过来,开始四向窜逃。 应风色很难不注意到单手负后、优雅迈步的少年身影,无名怒火在胸臆里熊熊燃烧。他的果决、明断与领导能力,无疑才是此际扭转胜负的关键,然而少年比他更像众人心目中的“风云峡弟子”,飘飘出尘、谈笑用兵,一如他从小仰望的叔叔身影。 ——那人不肯待在龙庭山,不肯参加知止观的长老合议,推说内伤沉重,须得静养……这些他都忍了。然而这厮却在山下收徒,秘授绝学! 他将怒气发泄村民与土匪的头上,一路砍杀到龙大方处。 龙大方自担架上坐起,没口子的大呼小叫,全仗身旁两名惊震谷的年长弟子拚命护持,才没被发狂的村民撕成一团肥油;见应风色赶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哀声叫唤:“师兄,师兄!快来救我……奚长老!”忽双目圆瞠,仿佛见了什么三头六臂的恐怖物事。 应风色心底凉透,慌忙回头,赫见远处单膝跪地的阴人忽然起身,一柄纸剑直挺挺贯入奚无筌心口。奚无筌背对敌人口喷鲜血,泼了怀里的女阴人一头一脸。 “奚长老————!” 【鱼龙舞】第三卷 十方授印 19 第十九折 秉笔承明 梦外从卿 2019-7-28 渔阳所历,彻底改变了奚无筌的人生。 因为失去太多,他强迫自己走出封闭,放下独善其身的隐逸心志,开始肩负,开始传承,越困难、越繁琐的事,越是义无反顾。起初,有人说他终于揭下淡泊名利的假面,遏捺不住权欲之心;也有人说妖刀战后各脉菁英凋零,由是奚无筌窥见晋身之阶,痴心妄想……而他,一直撑到流言蜚语渐渐不再新鲜、连说者自身多半已都忘却,仍是做着同样的事。回过头时,忽不闻质疑嘲讽之声,顺理成章地披上了紫鳞绶。 奚无筌从不觉得自己强韧,他只是需要一个继续下去的理由罢了。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会觉得对不起那些没能回来的人。 除投入宗脉事务,练武也是极好的移情之法。 惊震谷的绝学《呼雷剑印》,在奚无筌手里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从掌管人身经脉相交的四大玄关入手,假道合兵,以成雷霆之势。四大玄关中,只丹田气海自古为玄门正宗所恃,余下如足阳明胃经的“足三里”、足太阴脾经的“三阴交”,及任脉的关元穴等,皆非练气之用。 奚无筌强练真气于此,积累成势后,再打通提取运使的路径,不免损伤天元,以致形貌未老先衰,遂将心得谱写成卷,存于谷中书阁,立下“非披青鳞绶以上,不得翻阅”的规矩,以免弟子好高骛远,反揠根苗。 以身试功,不惜劳损,打破多年来一筹莫展的困局,令他赢得惊震谷上下一致的敬意,于奚无筌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换作是岁无多,他一定也会这样做吧——奚无筌如是想。 而岁无多传授的《飘蓬剑寄》,他从未有片刻搁下,甚至到通天阁找那部据说“八百年没人翻过”的秘笈。从木架深处抽出陈书之际,青年毫无来由地哭起来,泪水尘污沾了满脸。 有一段时间,通天阁最乏人问津的“杂”字部角落,成为青年释放情绪的秘密所在。岁无多对他的指点本无保留,毋须秘笈,也能自行修习内功。 某日,奚无筌在下层发现一本有趣的小书,尽管内容荒诞,所附图箓却勾起了奚无筌的好奇心。躲藏在无人见得的角落饮泣吞声、懊悔深恨,并不能填补内心的巨大空洞,他需要更多的谜团,在派系事务与疯狂的练功之外,持续占据每一个无眠之夜。有什么比一无所知的新领域更难更合适的? 书写描摹一向是奚无筌的强项。 为通解《绝殄经》——那本破烂小书,毫不意外地有着故作高深的怪名字——堪比天书的内容,他花在通天阁“数”字部的时间越长,所阅越发精深,虽无助于破译《绝殄经》,却由此打开了一扇新窗。 符箓、术数与武学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他却能一以贯之,成为兼具三者所长、又不受三者所限的独门技艺…… 广场中变乱一起,游无艺、曲无凝等五名阴人亦随之而动。 胜机稍纵即逝,尽管奚无筌的寄物附劲之术怪异难当,以一敌五仍嫌勉强,没等岁无多下令,五名同自阴曹地府还阳的师弟交换眼色,齐齐绕开地面沙字,无声地扑向奚无筌! 身形甫动,蓦地沙字一晃,冲天而散,“方书古字多”五字间仿佛凭空拉起绳网,阴人身形微滞,顺势被揪在一块,仿佛缠入其中,当先一人失足踉跄,五人俱倒,如绊枷镣;从倒地的姿势与方向,依稀可见“方”字一勾、“多”字一撇等,直至五人臂腿触地,气字才终于消散。 奚无筌出笔疾点,半空中兀自映着金光的“阳”字朝五人摔去。阴人们不及复起,以身硬格,“轰”的一声气字迸散,众人摔出七八尺外,狼狈不堪。游无艺一抹嘴角黑血,怒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妖法!” 曲无凝冷冷道:“虽不知他如何办到,然而确是术法无疑。惊震谷一脉不以奇门遁甲、符箓术数见长,他从哪儿学来这身本领?”余下那枚泛著金芒的“山”字浮空轻转,美则美矣,不知蕴有何等杀机,谁也不敢妄动。 奚无筌面无表情,一击得手旋即转身,笔尖曳风微颤,飞也似的掠向跪地不动的岁无多! ——擒贼先擒王! “啧,岁师兄说得没错,除了变老变丑,连心都变黑了。阳世十年,真他妈这么难熬么?”游无艺哼笑道:“曲无凝,赶紧破阵哪,要不老大死了可怎么办?”嘴上说著,却不似真的着紧,看戏的意味不言可喻。 曲无凝睨他一眼,冷道:“游师兄若想考较我,直说便是。此地无有阵图,何必装腔作势?”掸了掸膝腿,正欲起身,一瞥那“山”字仍在,终究选择了按兵不动。 不远处岁无多哈哈大笑:“你们这几个王八蛋!想我死了,等著抢女人么?谁来助我,今夜教他干个爽利,要干哪个都行!” 奚无筌疏眉一轩,咬牙低喝道:“浑帐!” 横里一条雪酥酥的身子扑过来,藕臂分张,挺了双尖翘腹圆、沉甸晃摇的玲珑椒乳,挡在岁无多身前,美艳绝伦的脸蛋浑无表情,似以垩泥捏就,冷冷道:“要杀他,先杀我!”正是怜清浅。 奚无筌心中一痛,眼前绝美的胴体仿佛自梦中走出,不觉意茫。但他很清楚是怎么回事,磨砺如铁的心志绝不动摇,袍袖一拂:“让开!”不改拾夺阴人之首的盘算。 这下并未用上真力,恫吓之意大过制敌,怜清浅不闪不避,玉臂扣转,宛若水鸟扑翼,正是落鹜庄<img src&“toimgdatadg&“ >传的擒拿术“鹜下惊涛手”。昔日情浓,两人床笫间也曾以此为戏,多半还是调皮多变的深雪儿起的头;此际重见,恍惚依稀,奚无筌想也不想信手拆解,两人贴臂缠转,虽是单臂打双,不消片刻,怜清浅的两只小手已被封于胸前,牢牢摁入盈乳间。 “你要杀他,就先杀我。”玉唇轻启,呵气寒凉,香息一如记忆中曾吮,只是多了股若有似无的故纸气味,说是枯叶兰焦亦无不可。奚无筌半闭着眼帘,多期盼这一刻永不结束,无奈战场之上温情何藉,沉道:“你的传音入密,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省去这等无聊做作,认真厮杀如何?”内力所至,怜清浅耳中如绽焦雷,纵以阴人之躯,刹时亦五内翻涌,玉腿一软,趴入奚无筌怀里。 岁无多笑道:“我很认真啊,你不知道一箭双雕有多麻烦。”自怜清浅的香肩之后,露出一双残毒狞恶的血瞳。 奚无筌福至心灵,不及闪避,抱着怜清浅转身,肩胛间一阵锐痛,半截纸剑穿出胸膛,所附之劲被他体内的同源内力悉数抵销,难伤身前的深雪儿。 :. m 岁无多“啧”的一声,运劲拔剑,却只夺回后半截。异物离体,奚无筌踉跄两步,仍环抱玉人,创口喷出大蓬血箭,泼了怜清浅一脸。 “奚长老————!” 惊见此幕,广场各处传来嘶心裂肺的叫喊,应风色、龙大方等奋力回头,另一厢僵尸男子终于起身离案,在折返的徒儿护持下赶过来;几名正与山贼村民困战的持剑弟子间嚎哭声大作,一时却难以杀出重围,哭喊益发凄厉,令人不忍卒听,似是那名被弟子们唤作“小师叔”的少年平无碧。 岁无多本拟一剑将这对苦命鸳鸯串成串儿,未料奚无筌虽看破此计,仍选择牺牲自己,颤巍巍地起身, 活动活动受创严重的身体,啧啧笑道:“嘴上挺硬的,你还是做了最蠢的选择啊。不错不错,这才是我认识的无筌师弟,见你变坏了,我不知有多伤心。” 奚无筌面白如纸,全凭意志不倒,见他逼近,搂着怜清浅不放,勉力举起玳瑁笔:“莫……莫来……”无奈肺脏洞穿,难以成句,开口全是气音。 岁无多半截血剑一挥,将他右手拇、食二指连同玳瑁笔削断,随口道:“别担心,中阴土连你破损的心房都能修补回去,区区两根指头算什么事……咦,这是什么?”俯拾断指,见半截斑竹笔管内滚出一小段玉芯,用的是上等青玉,其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箓,沟槽里填满褐色迹渍,一看便知是涸血。 轻佻的阴人之首难得敛起戏谑,心念电转,忽露恍然。 “我就说你的寄物附劲,岂能练到这等出神入化之境,原来是在笔中用上了阵法。这上头所刻,连我都看不懂,你惊震谷的术数向不如我幽明峪一脉,看来这十年你可真没白活。” 奚无筌的寄物附劲固然高明,但功法有其极限,不能如变戏法般随心所欲。 他为破译《绝殄经》,读遍通天阁内的术法专论百余卷,才想出以笔为阵、以内力气血为阵基,以沙尘乃至空气等微小之物为媒介的法子,预先在玉芯刻上数种术法阵箓,空写或蘸取血涸、金粉、五毒砂等不同之“墨”,搭配不同的功法,便能启动阵法,使写出的“字”,生出各种相异的质性克敌。 便是术法高人、书写名家,乃至精通寄物附劲的好手,都无法解释奚无筌是如何办到。无怪乎岁无多等纵有阴人体质,复与他同门习艺,在奚长老的笔下仍讨不了好。 奚无筌出气多进气少,全凭一念不倒,连断指疼痛亦都不觉,听怀里传来一把熟悉嗓音:“筌郎……筌郎?”勉力凝眸,怀中之人仰起小脸,眉目依稀,深怜密爱,披面血污亦不能掩,仿佛回到分离时,忍痛微笑: “我……我在,深…雪……” 怜清浅抚摸他眼角嘴角的皱纹,微眯星眸,两道液痕滑落面颊,哽咽道:“你怎么扔下我,一个人变老了?” 奚无筌身子一软,被伊人抱住,垂泪道:“是我……不好……”怜清浅以颊相贴,闭目道:“不许道歉,你有什么错?你总是这样。以后不许再道歉了,明不明白?”却止不住泪流。 这几下兔起鹘落,所有人都惊呆了。梁燕贞眺望二人深情坐拥、直视战场如无物,悲喜难禁,半天才发现关窍,急急回问:“那女阴人……怎么突然变好了?是不是岁无多那恶人又用传音入密,教她使什么阴谋诡计?十七郎,你快救救他。” 独孤寂摇了摇头。“不是传音入密。你没见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女子恢复神智,没人比他更吃惊了。”梁燕贞一看果然是,益发糊涂: “那是怎么回事?” 独孤寂对医药所知,不脱武学范畴,答之不上,本能望向贝云瑚。少女抚颔沉吟:“奚长老的‘丧心结’之毒,本就得自怜姑娘,十年来未曾发作,或已自生抵抗,就好像某甲痘疮所生的痂皮,能助某乙抵御痘疮。怜姑娘经奚长老鲜血一浇,解了丧心结的箝制也未可知。” 痘疮乃瘟疫的一种,传播极快,几乎无药可解,又称“天花”。金貔朝的医者发现将痘疮病人创口上所结的痂皮,研磨成粉末后以秸管吸入鼻中,或取疮脓渗入皮肤的创口,皆可使他人生出抵御,免于染瘟。此后太医院皆设痘诊科,乃有“察痘章京”一职,专司防疫。 独孤寂一听就明白了,只觉她说得在理,无可辩驳,冷冷一哼。“你个丑丫头倒是懂行,连太医院的旮旯儿都教你摸透了。” 奚无筌眸焦涣散,怜清浅并著赤裸修长的玉腿斜坐,怀抱爱郎,不肯将视线移开,唯恐错失他渐趋浅弱的每次呼吸,直到四周跫音漫荡,逐渐包围收拢。 “深雪儿——” “别这样叫我。”女郎冷冷回眸,侧身的曲线美得难以言喻,玲珑浮凸的浑圆椒乳,恍若象牙磨就的细腰,还有那扁扁的屁股蛋儿……“瘦”这个字在她身上完全就不是缺陷,反有一股仙气,透著不属此世的疏离,如自明月中来。 恢复意志之后,这种出离的气质益发鲜明,像是精雕细琢的玉像,被仙人撮唇一呵,忽有了生命。“我同你不是这样的关系。” 岁无多拖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近,涎脸笑道:“你若还记得……唔,看来的确没忘,我这儿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要还嫌生份,少时让大伙也都干一干,熟悉熟悉,自也是一家人。”一抓裤裆,被气刃划得狼籍不堪的绸裤上渲染更甚,如绽开朵朵蓝紫牡丹,他却毫不在意,笑得淫邪猥亵。 游无艺等也都笑起来。只曲无凝无半分笑意,在最远处率先停步,冷冷开口:“不弄明白她是怎么回事,光想着行淫取乐,莫非是嫌命长?奚无筌的血若能解去‘丧心结’,于我等说不定是最可怕的剧毒,你们只想肏屄!” 岁无多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一把火将尸身烧了,难不成灰还能弄死你么?留下咱们最亲爱的深雪儿,爱怎么研究便怎么研究,待兄弟们玩腻了,在重新埋入中阴土,试试她还剩几分阴人之前,你想开膛破肚,或大卸八块也行,用得着怕成这样?” 游无艺本欲抗议,岁无多却以迅厉的眼色制止。曲无凝听到能将女郎活活剖开后,差点抑不住笑意,整个人沉浸于亲手施为的欣悦,自未留意二人眉来眼去。 :. m 怜清浅未被丧心病狂的言语所慑,清眸环视四周,将逼近的每张灰白面孔看进眼里,冷道:“你们是病了,岁无多,我也不来计较。可惜我力有未逮,不能将你们一一制服,再寻求解方。为天下苍生着想,今日,只能请你们去死了。” 阴人们尽皆大笑,仿佛听了什么笑话般。 游无艺猛拍大腿,对岁无多笑道:“我见她也没怎么醒啊,只是疯成了别样。老大,都怪你不好,这等上货不肯与兄弟们同享,却让她去给疯子干,哪知解药一浇头,成了女疯子。” 岁无多原本豪笑不止,闻言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省悟,笑容一收,冷笑道:“你要打他的主意,未免异想天开了。你不过是我用来喂他的一块屄肉而已,真以为自己是他的老婆?” 怜清浅冷冷道:“将他唤来此间,看是听你,还是听我的?” 岁无多凝着她,嘴角越咧越开,模样已不似人,像即将食人的野兽,面上却无笑意,扬声道:“老二,她交给你啦。若不能让她像条母狗般哭着求饶,便换小师弟上。”游无艺大笑称是,乌影一晃,蝙蝠般卷风扑至;远处曲无凝冷冷抱臂,强抑著跃跃欲试,血瞳放光。 怜清浅仍保有阴人时的记忆,随着恢复神智的时间越长,思虑也越清晰。游无艺在奇宫弟子中并不以武功见长,但比起她来仍是高明许多。她本想激得岁无多召唤“那人”,搏一搏微小的胜机,可惜岁无多没有上当;低头凝视怀中爱郎,喃喃道: “筌郎筌郎,今日我随你去。九泉之下,再做一对恩爱夫妻。” 一人从天而降,信手一扫,将怜、奚二人推至一旁,挡在凌空扑至的游无艺之前,哼道: “你们屄啊肏的一通浑话,没见现场忒多小朋友么? ”游无艺厉笑探爪:“找死——”语声未落,脑袋突然爆成一团黄白相间的血雾,身躯啪的一声落地,颈上空空如也,创口平如刀削,复遭火灼,连血都没怎么流。 那人活动肩膀,露出异常发达的犬牙,懒惫的笑容教人想掐死他。 “……这样埋回中阴土里,不知还能不能活?”却是向怜清浅问。 女郎注意到来人披头散发,一身陈旧蟒袍,双手间拖着长长的精钢细炼,说不清是贵人抑或罪人,回过神来,微微颔首致意:“断首必死。多谢壮士相救。” “不是壮士,你该叫我侯爷。”那人耸耸肩,乱发下锐眸一睨,哼笑道: “这便死了,有甚好嚣张的?一群屁孩!喏,一人说三句,遗言说完就来领死了啊!”离得最近的一名阴人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老……老大……”冷不防细炼甩至,这回非是爆头,而是整个人被抽得四分五裂,一身碎骨血糜朱漆也似,泼了另一名阴人一身,脏器肌肉悉数化去,偌大的身躯只余淅沥稠浆。 “……这样中阴土能不能恢复?”那人又问。 “回侯爷的话,应是……不能。”怜清浅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远处的曲无凝惊骇太甚,忘记了应该要逃跑,喃喃道:“这……这如何能够?你……又是何人?这……这是什么功夫?” 能把不老不死的阴人像浆果般随手捏烂,普天之下,舍十七爷其谁? 独孤寂咧嘴一笑,冲他竖起了三根指头,细炼甩出,将曲无凝与另两名阴人齐齐打烂,起脚一蹴,游无艺的无头尸如礟石般离地,沿路撞飞村民土匪,当者无不脑破颈折,死状奇惨;战阵上投石攻城,也不过是这番景象。村民肝胆俱丧,夺路窜逃,踩死的倒比打死的多。 十七爷迈开步子,缓缓朝岁无多行去,阴人之首本欲退走,赫然发觉全身气机被锁,无论如何挪退,均脱不出落拓王爷的视线所截;犹豫一霎,鳞靴已踩着他的影子。独孤寂足底运劲,阴人双膝跪倒,势头之猛,怕连膝盖都要撞碎,再也动弹不得。 应风色等压力一空,接连赶至,连平无碧也赶过来。“奚长老!”“师兄!” 兴许是听见了人声,奚无筌眸焦忽凝,见怜清浅一双妙目凝著自己,灰败的面上骤现华采,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握著深雪儿的凉滑柔荑,喃喃道:“真……真是你,深雪儿。我……还以为是梦,又是梦……” 怜清浅噙泪含笑,柔声道:“不是梦,真是我。深雪儿终于等到你啦,咱们再也不分开,好不?” 奚无筌闭目颔首,泪水滑落,睁眼又更清醒些个,低声道:“我先放开手,一会儿就好。事情办完,这辈子便握著不放。”怜清浅轻捂檀口,唯恐他看见自己泪崩,颤抖著别过头去。 “师……师兄……”奚无筌歇了一会儿,艰难开口。 “我在。”僵尸男子排闼而至,单膝跪地,握着他渐趋冰凉的手掌。“师兄请说。”他二人分属不同派系,不序长幼,互称“师兄”不过是礼貌而已。僵尸男子心气本高,身份地位又不同一般,知止观的长老合议上就没瞧谁顺眼过;今日是亲见奚无筌的武功为人,悔未深交,徒留遗憾,故以此相称。 “在场……诸弟子,便交师兄照拂。”奚无筌哑声道: “望……师兄不避尘染,将他们……平安带回龙庭山。” 幸存的弟子们料不到奚长老重伤垂危,头一个想到的仍是后辈,悲伤难禁,无不垂泪。僵尸男子点了点头:“我理会得,你就别操心了。” 奚无筌勉力伸手,应风色知他叫的是自己,赶紧接过。“长老,风色在此。” “你的手掌,我……我很抱歉。你……你莫怨我。”有意无意将少年之手叠在僵尸男子手背上,殷殷叮嘱:“山上……山上之事,力合则强,力分则弱,己身好恶,实不……紧要。各退……各退一步,以免有憾。” 应风色不忍甩脱,咬牙低道:“弟子牢记在心。”僵尸男子亦有愧色,点了点头。 “无……无碧……” “呜……师兄,我在!呜呜……” 奚无筌已难辨方位,遑论视物,勉力一笑。“我……我不回山啦,这位……是我结发妻子,今后我要和她……和她一块儿。鳞绶你……你带回山去,从今而后,好自……好自……”声音沉落,终至不可闻。平无碧嚎啕大哭,不知哪儿生出的气力,冷不防地夺下一柄长剑,“唰!”一声,架在岁无多颈上,眦目嘶声道: “妖邪……我杀了你!偿命来!” “且慢!” 谁也料不到是贝云瑚开声制止,独孤寂一听她开口,靴底潜劲之至,平无碧登时动弹不得。身穿大红嫁衣、姿容绝艳的少女排开众人,走到岁无多身前,森然俯视:“是谁,将你们弄到这儿来的?” 岁无多行动受制,溃败如泥,竟半点也不害怕,淫邪的眼神恣意打量贝云瑚的身材脸蛋,好整以暇道: “你心中既有答案,何必问我?是了,你想透过我的嘴,说与别人听么?小花娘,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不能取信于人,你要好好检讨自己才是,借刀杀人,岂可久长?” “你————!” 独孤寂掏了掏耳朵,冷笑不绝。 “不如这样罢,你再说一句废话,我便搅烂你一条手臂,是烂到中阴土修补不回的程度,算起来,一、二、三、四……你有五次机会。要不收起闲嗑牙的冲动,好好替宝贵的五肢打算打算?” 果然岁无多不改一脸狞厉,却未再轻率开口。他所恃者,也就阴人体质与中阴土的异能罢了,遇上绞肉搾汁不讲道理的十七爷,这点筹码还不够上桌。 “把你们弄到这儿来的人……”贝云瑚俏脸如霜,一字字迸出齿缝: “究竟是谁?如此造作,所图为何?” “我说就是了,姑奶奶。”岁无多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那人就在左近。还是我让他现身与大伙儿亲近亲近,交个朋友?” 怜清浅本抱着断气的爱侣抵额流泪,到这时才回过神,听岁无多之言,蓦然会意,急忙示警:“……莫教他开口!”为时既晚。 岁无多仰天长啸,分明听不见声响,耳鼓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破也似,众人纷纷掩耳跪地。独孤寂扣指一弹,平无碧长剑递出,贯穿岁无多咽喉,啸声顿止;下一霎眼,似有一物从群山树影间飞出,直至半空,背月而下。 独孤寂只瞥一眼,便知其速度力量难以估计,一旦落地,光是震波便能硬生生震死在场一半、乃至更多的人,不假思索,整个人如箭离弦,朝天上的月轮笔直射去! 全场只僵尸男子反应过来,面色倏变,大喊: “走……快走!赶紧离开!”空中轰然一响,仿佛连月盘都将震下,然而这只是错觉。对撼的两方齐齐弹开,一人失速摔落,在地面撞出丈余方圆的陷坑,余势不停,弹出后恍若礟石,持续点跳凿地,走石飞沙,直到撞上了远处的砖墙,压出圆月般的龟裂凹陷为止。 自贝云瑚识他以来,还没见过十七爷如此狼狈。 ——这人不是天下无敌么?谁能将他打成这样? 【鱼龙舞】第三卷 十方授印 20 第二十折 贞功辟恶 法存一心 2019-7-28 而来人被这么一阻,陨星般的坠势硬生生由独孤寂受了,受反震之力弹开,落在慌不择路的村民当中。原本如潮流般起伏、乌压压一片的人影,忽四向摊平,就这么流淌一地,瓜滚枝叠,终归于无;直到夜风卷来浓烈的血腥臭气,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事。 阿雪面色惨白,揪著梁燕贞怀襟不放;梁大小姐掩住口鼻,身子无法自制地颤抖。平无碧见那人踩着遍地血肉泥泞而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浆腻声响,再也忍耐不住,“恶”的一声,抽搐著呕了一地黄白。 僵尸男子不避污秽,抓着他衣领提起,反手一耳光,抽得平无碧晕头转向,差点被自己呕出的秽物噎死。 “没用的东西!”僵尸男子踹得他脸面着地,鲜血长流,抬头恰对着闭目长逝的奚师兄。平无碧又惊又痛,悲从中来,跪地呜呜啜泣。“死于此间,你怎生向奚长老交代!” 僵尸男子的低喝几被夜风吞没,奇宫弟子却是人人一震,本欲呕吐或哭泣的莫不咬破嘴唇,生生忍住。 “众人速离此地,沿途不许落单。一回山上,即刻向知止观回报。”僵尸男子转头正视应风色:“由你带队,切勿停留。” 应风色心知来人武功之高,平生仅见,连那随手令阴人灰飞烟灭的落拓王爷,亦非一合之敌,不与男子斗气;犹豫一霎,冷道:“你自己小心。”指挥众人抬起受伤的同门,井然有序地撤走。 僵尸男子嘴角微扬,见徒儿望着自己,端起师父的架子:“那是你师兄。”白衣少年道:“看着像谁,弟子还是知道的。”僵尸男子斜乜他一眼:“让你先走,我看多半是白费唇舌罢?”白衣少年忍笑:“弟子这是像谁,想来您也知道。” 来人走出血肉泥滩,径朝另一头的独孤寂处行去,广场的青砖地留下两行殷红足印,犹如熊掌。 他穿着厚重的毛皮靴子,浓密粗硬的毛茎银灰相间,偶尔掺杂些许褐紫,即使靿上紧缠皮绳绑腿,毡靴也足有成人男子大腿粗细,可见其厚。 男子身披同色的毛皮大氅,肩上数重皮草层叠,随意披垂在脑后的兜帽上牙吻宛然,竟是枚巨大的熊首模样,敢情这氅子是以全皮制成,取自穷凶极恶的北域暴野人熊—— 在终年冰封的冻土,最可怕的非是雪虎银豹,而是这种直立起来几有两人多高的巨兽。已知的一切猎具均无法使其失去行动力,哪怕十数名经验老到的猎人同时出手,发狂的人熊在死前仍能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唯熊不猎”,乃北地猎户奉行不移的铁则。 即便王公巨贾夸耀权财,或藏有暴野人熊皮草者,也必不是全皮。要取此等凶兽之命,决计不能无损其身。 梁燕贞深知暴野人熊的希罕,濮阴府库中就藏有一卷幼熊全皮,据说是在陷阱里活活饿死的,父亲在世时舍不得用,后来傅晴章于平望活动,欲为梁鍞平反,特意讨了皮卷去,说是要打通关节,才有面见顾挽松,乃至遣使等后事。 除非能生生扼死成熊,否则该如何解释这袭银灰相间、浑无瑕疵的漂亮皮草?直到她看见熊首的脑门上、那如遭锥凿的利落破口,以及那人手中所提,兀自滴滴答答坠著鲜血的黑黝铁锤。 那是柄不起眼的锤子。乌檀木柄,较寻常打铁舖所见略长,木色光润,但也仅此而已;锤头一端形如压扁的螺尖儿,另一端则是宽正的八角形,就像桌板浅浅裁去四角,远看仍是方的。 铁锤上的血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著,滴落似不足以解释其迅捷,被锤子所吞可能要更合理些。饮血后的锤头绽出黄铜般的辉芒,各处罅隙隐见血光,连瞎子都能看出极不寻常。梁燕贞着紧情郎,忘情大喊: “十七郎快逃!他来啦,那人……去寻你啦!” 拖锤而行的披氅怪人闻言止步,头未动,身未移,信手抡臂,铁锤往虚空中一落,足畔的青砖地忽然爆开,一路蜿蜒迤逦,仿佛一条无形巨蛇裂地扑来!逼命一瞬,贝云瑚伸手抓住阿雪,目瞪口呆的梁燕贞却是被怜清浅拖开;原本所在应声迸碎,留下了一条深逾两尺、宽约一丈的深沟。 长剑贯喉、垂首跪地的岁无多无人能救,四肢分裂,开肠破肚,如遭巨爪狠狠刨过,瞪着血瞳陷在沟里,咧开的嘴角无比怪异,分不清是自嘲抑或嘲人。 裂沟边上,一人怔怔独立,正是那袒胸露腹、颇有隐逸名士之风的僵尸男子。若非名唤“霜色”的白衣少年及时拉了一把,此际沟里五体不全的,非只岁无多一个,而是一双了。 “……师父!” 少年运劲一拖,僵尸男子踉跄坐倒,衣䙓渗血,应是被气劲激石所伤。 “那枚锤头……是‘永劫之磐’!”一痛回神,与披氅怪人打了照面,这下兵器脸孔全对上了,虽难置信,然而再无疑义,僵尸男子挥开爱徒奋力起身,逆风昂首,哑著嗓子吼道: “怎地却是你?‘烽魔’旷无象!” 岁无多从无边的黑暗中睁开眼睛。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此身何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早在各种紊乱的杂梦交错下稀释、变质,乃至<img src&“toimgdatafu2.png&“ >败衰朽;直到辨认出眼前的面孔,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尽管满面于思,蓬头垢发,老旷那张马脸就算烧成了灰他也能认出。 旷无象的武功无庸置疑,但要把岁无多挖出来,仍花了一天一夜工夫。原因无他:在被泥土覆蓋之际,岁无多将一人紧紧抱在怀里,纠缠的肢体与质地极黏的中阴土嵌合更密,徒增挖掘困难。 有段时间,岁无多以嘲笑变异前的自己为乐,当然只有他有这般特权。试图挑战权威的师弟,无不受到严厉的教训,有的因此不成人形,彻底失去长生的资格。 偷偷爱着怜清浅,又想成全她与奚无筌,最终却忍不住躲在暗处窥淫的“岁无多”,实在太可悲了。连失去生命的当儿还想着保护她,可怜的家伙。岁无多忍不住想。 深雪儿无疑是尤物,即使化成女兽,对他宰制阴人组织、稳据权力顶端仍有着极大的作用。但他无法判断,在旷无象混沌一片的癫狂脑中,究竟是因为友情的残留,抑或受到深雪儿的牵肠丝气息吸引,才会耗费三年,将他俩从地底掘出。 这甚至成了岁无多的一块心病。 其他阴人是在他之后才被挖出,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游无艺、曲无凝,乃至其他顺从或反抗的师弟们总认为:只有他能与旷无象对话。这名武功绝顶的疯子只效忠岁无多,他是他们日影下的看守者、沉睡时的守护神,同时也是阴人之首所拥有的最强武力,是统治眼前或日后冥照下所有阴人的依凭。 岁无多是接到了旷无象的书信,才来的渔阳;然而,除了倾圮的草庐和玉兰母子的土坟,他在此地并未见到老友。旷无象为何好端端忽然疯了?玉兰与孩子猝死的真相是什么?岁无多下定决心调查清楚。 他瞒着众人悄悄返回草庐,掘开墓穴。 草庐所在的山脚下并无珍贵的中阴土,掩埋三年不用棺椁的尸身早已烂得不成样子,差一点便能拾骨炼灰,岁无多仍由诸多残留的细小蹊跷处入手,试图拼凑出真相。 玉兰仅著上衣,下身赤裸,上身衣衫也不是特别挑选过的陪葬物,可见下葬之匆忙。致命伤是脑门上的破骨一击,只敲下一枚铜钱大小的齐整圆洞,此乃旷无象的得意招数,玉兰竟是他亲手所杀。 岁无多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在最初的设想内,玉兰可能于无意间染上牵肠丝之毒,失去理智,与其他男子苟合,欲念稍止悔愧难当,遂以自杀明志;远儿失去母亲,兼且老旷浑浑噩噩疏于照拂,不幸夭折,成为压垮旷无象的最后一根稻草。 亲睹坟墓时,岁无多受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身为远儿的义父,岁无多半点不漏地尝够了丧子的锥心之痛,直到“丧心结”移去人性的软弱温情,他才意识到此一推论的盲点。 ——旷无象并不是他。 老旷是能在武功贫弱的拏空坪一系中,凭空练成绝顶的武功;能与风云峡的罕世奇才应无用分庭抗礼,不落下风,打得有来有去,最终同骄傲孤高、目空一切的风云峡麒麟儿结为至交;能为心爱的女子对抗宗门,气得那些披绶老鬼呕血三升,潇洒转身毫不犹豫…… 过往的岁无多若是一丛兰草任风摇曳,老旷就是块金铁之精;如果连他岁无多都挺身为不识之人对抗牵肠丝,旷无象怎能让妻子自杀,遑论亲手杀她! 阴人之首掘开一旁的小坟,赫见童尸之上并无首级,颈根齐断,如遭火灼。此骇人的手法须有绝顶功力相佐,若说有谁能办到,岁无多平生所识,怕只有应无用和旷无象,决计数不出第三人。 答案,远比想像中更简单。 老旷非因玉兰母子之死发的疯,他是在发疯之后才杀了爱妻幼子,恍惚中掩埋尸体,给他写了那封字迹、内容俱都癫狂难解的书信。 究竟是什么,逼疯了武功超卓的“烽魔”旷无象? :. m 僵尸男子的吼声散于风中,旷无象只看他一眼,又慢吞吞回头,拖锤前进。 “没用的,这人已经疯了,只有皮囊和武功还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却已无魂附体,不知西东。他疯起来连妻儿都能杀,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便是岁无多也不敢肯定。” 众人闻声转头,说话的竟是怜清浅。 阴人之体,速度与力量均远超常人,女郎怀抱奚长老的尸体,腾挪之余,顺手拉了梁燕贞一把。梁燕贞心中感激,复为她与奚无筌的深情所动,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感,直把她当成溺中浮草,急忙求肯: “怜姑娘,你知不知道怎生对付他?我的十七郎……”眼眶微红,只咬著唇不肯落泪,倔强的模样分外惹怜。 怜清浅拍拍她的手背,和声道:“妹妹怎么称呼?” “我……我姓梁,叫梁燕贞。”梁燕贞一怔回神,低道:“燕子的燕,坚贞不渝的贞。” 怜清浅点了点头。“好名儿。梁家妹子,我死之后,劳你将我俩尸身火化,随便找一处溪河撒了便是。我不想他留着尸身,在中阴土里埋成了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轻轻放落奚无筌,垂眸间似有万般不舍,最终还是盈盈起身,欲朝旷无象行去。 “你便有求死之意,旷无象也不会听你的,你自己清楚得很。”僵尸男子忽然道:“若我所料无差,他的疯症来自那‘永劫之磐’上。旷无象受此邪物影响十数年,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你上前对他一通喊话,至好就是全无效果;若平白成了供养至邪之物的一滩血肉,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 众人自他口中两度听闻“永劫之磐”,终是白衣少年动念最快,小心翼翼问:“师尊所指,莫不是他手里持的那柄铁锤?” 僵尸男子蹙眉摇头。 “那可不是寻常的铁锤。干什么用、有何来历,老实说我也不甚了了,只知收藏在山上一处安全之地,几与奇宫同寿。按‘磐’字推断,可能是盛托什么物事的底座罢? “我师兄说,拏空坪的老东西们治不了旷无象,又不甘心任他自去,假借送他一柄锻锤的名义,将那‘永劫之磐’装上了木柄,当作是饯别的礼物。 “旷无象沉迷铸炼,‘永劫之磐’奇坚至硬,当兵器使亦无不可,寻常铁胎若能熬过这等神兵的锻打,犹如鲤鱼一跃而过龙门,还不立时脱胎换骨?旷无象自号‘烽魔’,此物是他绝对无法抗拒的馈赠。 “我师兄暗中使力,可惜他初登大位,不能做得太过头,终究没能阻止,说将来再找个什么机会,将‘永劫之磐’收回,无奈他后来失踪,此事便不了了之。旷无象若真失手杀了妻儿,肯定与此物脱不了干系。” 忽听一人道:“……有忒犯规的玩意,下次早点说行不?我可是冲上去就给他来上一家伙,拳头打铁锤耶。”声音不大,仿佛在耳边说话。哗啦一阵响,远处的墙面上不住落下砖碎,独孤寂从凹陷的圆坑里“拔”出身子,一跃而下,一口带血唾沫吐在脚边,频频活动右手肩臂。 “十七郎!”梁燕贞破涕为笑,若非有旷无象横亘其中,立时便要奔去。 僵尸男子却注意到他整条左臂垂在身侧,与他大做热身运动的躁亢相比,委实瘫软得不对劲,肯定受了重伤。转念又想: “这厮以拳头正面卯上‘永劫之磐’,居然未爆成一滩脓血,如此本领,何须他人操心?”刻意压低了声音,对众人道: “神仙打架,咱们无论如何是帮不上的,赶紧离开,莫拖后腿才是正经。” 梁燕贞哪里肯走?只觉这痨病鬼太不讲义气,大伙儿好歹也是一起吃过肉喝过酒、并肩子打过架的,放十七郎独当强敌,亏他说出口!搂过阿雪,本想找丑丫头帮腔,一同表明“咱们谁也不走”的心迹,转头不见贝云瑚的踪影,才知她竟已先跑了,惊怒交迸,失声叫道: “我才不走!我与十七郎生死与共——”见阿雪、僵尸男子,连怜姑娘都瞪大眼睛,面露惊恐,突然会意,颈背汗毛直竖;霍然转身,披着毛皮大氅的执锤疯汉已至面前,浓烈的兽臭扑卷而至,中人欲窒! 僵尸男子正欲出手,半身一麻,背门大穴被封,白衣少年抱他滚入沟槽,双双摔落崎岖破碎的沟底。“霜色你————!” “……师尊恕罪。”少年连他哑穴也封了,忍痛起身,一刻也不敢停留,背起师父沿沟匍进,迅速脱离了战场。 旷无象突然发狂,独孤寂却动弹不得——如僵尸男子所料,适才一击不仅伤了他左臂经脉,更使周身血路淤塞,一时难以动用真气;若非他藉弹撞卸去绝大部分的劲力,伤势绝不仅于此。 本欲拖延,余光一扫,却不见了某人踪迹,终于按捺不住挣下墙头。岂料小燕儿招来了旷无象,这下远水救不得近火,纵使心急火燎,奈何真气阻滞,索性就地盘坐,全力催谷。 旷无象咆哮声至,腥风刮面如刀,隐隐生疼。梁燕贞闭目待死,一人挡在女郎身前,竟是怜清浅。野人无视她赤裸的艳丽胴体,抡臂挥开,怜清浅倒撞出去,落地时腿臂折成诡异的角度,连惨叫声都不及发出。 “……远儿……远儿!” 旷无象的嗓音嘶哑如铁砂磨地,入耳擦刮,震得梁燕贞两腿发软;危急之际,阿雪忽然挣脱女郎臂围,挺身护卫。巨掌静止在闭目颤抖的男童面前,迟疑片刻,披覆毛皮的佝偻野人蹙眉疑声:“远……远儿?” 猿臂暴长,搅风般一攫,毛氅翻扬间,阿雪倏忽不见踪影,看不清是被他挟入胁下,还是信手抡成了血雾。 梁燕贞浑身剧颤,直到他转身迈步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弄丢了阿雪,极端的惊恐转化成极度的愤怒,嘶吼道 :“把阿雪还我!”浑身真气鼓荡,无处发泄,自然而然使出了重逢之初、十七郎在树顶传授的法门,一拳捣出隐带风雷,直扑野人背心! 旷无象止步回身,无神的双眼二度凝焦,巨掌几与氅角同至;一抹艳红衣影抢先钻入,及时撞开梁燕贞,旷无象的指腹堪堪停在来人的雪靥旁,激得浓发飞扬,蓬松微卷的云鬓缓缓垂落。 “把远儿还我,无象。”贝云瑚凭怜清浅与僵尸男子的对话,拼凑出巨汉掳走阿雪的动机,一赌他与妻子是情深意重,抑或仇深似海。刹那间,旷无象似有些迷惑,不知是为少女的美貌所慑,还是真忆起了爱妻的片段,毛氅一卷长啸起身,竟连贝云瑚也一并带走! (混帐……混帐!) “丑……丑丫头!” 独孤寂单臂撑起,脉中真气乱窜,难以收束;勉力奔出几步,“恶”的一声呕出大口鲜血,胸中沉郁居然大为消减,精神一振,循迹追去。掠过梁燕贞身畔时,依稀听见她张口叫唤,无奈耳内脑中嗡嗡作响,未及辨清,匆匆回头: “你照料自己……我追她们俩去!”施展轻功,片刻便去得远了。 梁燕贞瞠目结舌,直到十七郎的身影消失不见,回神才发现泪水滑落面颊,豆粒大的泪珠挂于腮帮,点滴坠下,怎么也停不了。 她应该跟小叶一起回去的——思虑至此,梁燕贞哭着笑了。傻丫头,你已没有地方可去。恩仇情义,全是假的;天地之大,终究只有自己一人,来时如此,去亦若是。 微弱的呻吟抽搐,将女郎唤回现实。 贝云瑚那一撞留不了力,梁燕贞滚出甚远,发现身边草丛深处,横陈著怜清浅扭曲的肢体。换作常人,肢体与脊柱受创如斯,都能死上几回了,阴人不仅一息尚存,怕还保有些许意识。 :. m 梁燕贞不忍她多受苦楚,手脚并用爬过去,凑近怜清浅耳畔:“怜姑娘,我是梁燕贞。你伤势太重,若要我送你一程,免受苦头,请你点点头,让我知晓。” 怜清浅眸焦涣散,身子剧烈抽搐,嘴唇颤动着,却难以开声,遑论字句。梁燕贞半天问不出意向,又无法撒手不管,只得分扣她两腕脉门,试着度入真气,看能不能令她清醒些个。 她内力平平,用上双手,纯为加强效果;岂料真气一入怜姑娘体内,仿佛久困的鲸鱼陡然间被放回了大海,流失的速度快到梁燕贞不及反应,犹豫不过一霎眼,失控的内力如蚁穴溃堤,疯狂灌入怜清浅体内,梁燕贞浑身酸软如抽丝,简直像辛苦练出的这点浅薄内息,专为此刻还给她似的。 梁燕贞欲哭无泪,心里骂足了自己八百遍:没挑好男人的眼色也就罢了,怎会给人说几句软话便放下戒心,自个儿提肉上门?这可是女阴人啊,当众赤身露体都不算事,不管死过几遍都能再活过来的女阴人!你梁燕贞算什么,还用得着你瞎好心? 内力乃人体气血精元之所聚,梁燕贞被汲得头晕眼花,连稍稍挪开手指的气力也无,绝望待死之际,一股极阴内息忽自左指尖汨汨流回,经脉非但无有排斥,反如久旱逢甘霖,城门大开,喜迎王师。 这股阴柔内劲比她自身所练还要精纯,遍走四肢百骸,复归丹田。梁燕贞只觉通体舒畅,那股晕凉凉的微妙之感,直逼欢好时魂飞天外的绝顶快美,然而更深入骨髓,仿佛连体内最深处、等闲绝难触及的骨槽孔隙都被浸透;在此同时,丹田、经脉里似也起了什么变化,内息的流动积盈益形顺畅,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梁燕贞一身武功得自狮蛮后山的隐逸高人,《天策谱》虽是世间长兵的百川汇海之作,精妙不下于刀法一道的《破府刀藏》,但走的还是阳刚路子,涉及内家心法部分,并不利于女子修习。这也是梁燕贞内力乏善可陈的根本原因。 怜姑娘经脉转回的内息,不但走的是纯阴一路,更仿佛唤醒梁燕贞经脉、丹田之中的诸多伏笔,一一贯串,逐步将原本阳刚内力的布局,修改成彻头彻尾的阴柔路子。 到这时,梁燕贞也明白自己是受益的一方,唯恐良机稍逝,打起精神,彼退我进,周而复始,与怜姑娘成一循环,渐不受外物侵扰;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声呻吟,隐含极大的痛苦,怜姑娘处传回的内力波动剧烈,颇见阻滞。 梁燕贞唯恐走火入魔,赶紧收功,琼鼻下吐出两道浊气,一跃而起,只觉身轻体健,这样舒适自信的感觉前所未有,喜不自胜;睁眼却见怜姑娘面色惨然,身体抽搐更甚,连唤几声无有回应,心念电转,忽然明白过来: “这轮运功不仅增强了我的内力,对怜姑娘也有助益。这下她清醒过来,只怕疼得更厉害。”心中愧疚,握着她的手流泪道:“怜姑娘,都是我不好,可我不想你死,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你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救你才好?” 怜清浅美眸连瞬,片刻后瞳焦一凝,呕出一口蓝汪汪的污血,樱唇微启,颤声道:“带……我……去……”勉力指出一处。她在重伤剧痛之下,思绪仍是无比清晰,用最少的话语,指点梁燕贞从未去过的地方,毋须问答核覆,梁燕贞居然也听懂。佩服之余,不免生疑: “禁地……不在村里?” “岁……谁也不信……”怜清浅吐出最后五字,因痛苦太甚,不再言语。梁燕贞一想也有道理,匆匆捡拾木片,撕下衣䙓为她固定身子,见广场周围的簷影下又有人形次第聚拢,心知不宜久留,以克难担架拖着怜清浅,迅速消失于林深处。 独孤寂于荒野中放足狂奔,能运使的内力不足全盛时的六成,还有数处经脉阻塞尚未打通,状况可说坏到了极处。 对“擎山转”所受的内伤,在丑丫头刻意带他们绕圈子、争取时间调复下,原已好了八九成,料不到半路杀出旷无象这种级数的顶尖高手,独孤寂一时托大,伤上加伤,再这么不管不顾地施展轻功,后果不堪设想。 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重伤未愈逞强运劲,自来是武家大忌,但他所修习的《元恶真功》乃古往今来内家万法中的一朵奇葩,创制这门武功的人精研医理武论,透彻人体百骸,穷究各种学问至精至深,耗费的心力不下于从无到有地编纂一库真经道藏,只为实现一个奇想天外的念头—— 以心为功,随想即成。撇除当中繁复精微的施行理论,一言以蔽之,《元恶真功》的威力只取决于一物。 “……就是你的想像。”独孤寂还记得那人抱着年幼的自己,悠然走在山脊之上,笑着屈指,点了点他的小脑袋瓜。穿云山的棱线只有成人的肩膀宽,不过一尺余,光秃秃的寸草不生,遑论成林;两侧的断崖陡如刀削,深不见底,云朵全在脚下,不时传出盘鹰长唳,翼影穿梭。 “你想敌人怎么死,他便怎么死;你想身子怎么著,它便怎么著。天地为笼,肉身为枷,唯心为翼,万里遨翔!这,便是《元恶真功》的真义。”那人点了点他小小的胸膛,咧出一口白霜霜的尖牙。 小十七已经不会害怕了,无论是他的长相,还是所处的险境。从头一回被那人劫出睡房起,小十七已陪他经历过各种不可思议的冒险,男童从不知道一昼夜间能去到的地方,与他日常起居的镇东将军府有如此巨大的不同;他知道世界远比自 己想像的更辽阔奇妙,开始衷心期盼起那人倏忽而至的下一夜。 “如果我想像自己能飞……”男童在高空的猎猎气流中几乎听不见自己,但他知道那人一定能听见。“我也能飞吗?” 那人哈哈大笑。“能,就像这样!”袍袖一卷,两人斜斜倒落,头下脚上,呼啸著坠入苍鹰隐没的茫茫云雾中—— 独孤寂回过神,旷无象的背影已隐约可见,调匀气息,一抹额汗,强烈鼓动的心脏慢慢敛起砰响,恢复到能即刻接战的状态。只要专心想着“我能办到”,这副身体便能呼应意志,做出反应——这才是《元恶真功》的正确用法。 那叫小叶的蠢小子有根骨、有毅力,甚至连运气都算不错,可惜想像力太过贫弱,童心更是早早便完蛋大吉,注定入宝山空手而回,无法彻悟《元恶真功》的真谛。 但旷无象不是那样。以那人眼光,不会将真功授予心弱之人。 独孤寂自视极高,但旷无象那一锤之所以没将他的左膀废掉,甚至由得他卸去千钧之力,可能性只有一个;待见到他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披着人熊皮草,又对小燕儿捣向背心的那拳生出杀意,答案已然不言自明。 只不知发了疯的心智,还能不能算是“心”? 两人一前一后,沿山疾奔,距离不断在缩短——胁掖着一大一小,再加上那柄沉重的“永劫之磐”,适足以抵销旷无象无伤的优势。兴许是丑丫头那对肥硕的奶子太重了,屁股也是。十七爷不无恶意地揣想。 前头是一处断崖,崖下水声约隐,上架绳桥,对面云遮雾罩,即使就著月光也难以看清,独孤寂心知是最后的机会,一旦上桥,领先的一方能做的手脚太多,防不胜防,疾行间拾起数枚石子,运劲掷出,朗吟:“五府辟书,四海无闻,江山几人欲经纶?你这杀妻戮子的孽徒,还不快快停步!”声音送出,惊飞满山林鸟,不住回荡,极具威势。 旷无象浑身巨震,差点摔了跟头,勉强旋过毛氅,荡飞石子,居然乖乖停下脚步,将阿雪与贝云瑚抱到身前,惊道:“没有……我没有!我妻我子俱在,长者明鉴!” 独孤寂把握机会追近,掌里扣著最后一枚石子,恐他以二人为盾,未敢出手,故意道:“你胡说!你身后血淋淋的两条冤魂,却是何人?” 旷无象霍然转身,适才被扫开的那几枚石子触地反弹,来势益急,野人舞动铁锤,遮护怀中二人;独孤寂飞石脱手,旷无象本能避过,回头的瞬间,石子忽绕了个圈,正中他左肩胛! 野人一松手,贝云瑚落地点足,飞也似的向前扑去,被独孤寂接个正著。“有鬼……有鬼!”旷无象惊恐地大叫,挟著阿雪冲上绳桥,一眨眼便冲进了对岸的浓雾里,连影都不见。 “丑丫……”独孤寂面露喜色,冷不防地挨了贝云瑚一巴掌,少女难得怒上眉山,奋力挣脱他的怀抱,厉声斥问:“你怎不先救阿雪!”独孤寂答之不上,抚著热辣辣的面颊,却无丝毫愤怒难堪之感,连他自己也觉奇怪,也管不了这么许多,拉起少女柔荑,咧嘴道: “不妨,咱们追上便是!我带你跑快些。”便要去搂她腰肢。 贝云瑚甩开他的手,寒著脸道:“不去!”独孤寂莫可奈何,挠首道:“要不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你也不能去。”贝云瑚敛了敛神,遏制住怒气的同时,又恢复一贯的清冷隔阂。独孤寂心中若有所失,总不好再故意惹恼她,闷闷住口,静听她说明。“这儿已是龙庭山的山脚,对面那片林子里有阵法,叫‘掩日桃花障’,入夜后谁也走不出,教你瞎转悠一夜,天明第一道曙光射入,才能顺利穿过。 “现下入阵是白费力气,不如在此候着,养精蓄锐,天亮后彼消我长,岂非立在原地不动,默默看了他半晌,忽然道:“喂,你发个毒誓,说你定会保阿雪平安。” 独孤寂本想耍耍嘴皮,看她说得郑重,耸了耸肩,指月道:“苍天在上,我定保阿雪那贼小子平平安安,毛都不掉一根,如违誓言,教我爱无所伴,孤伶一生,生儿诞女对面不识,缘生即错……行不?” 贝云瑚本想消遣他“你现在就是了啊”,一想这誓确实是毒,然而自他那张贱嘴中说来,不知怎的就只剩好笑而已,菱儿似的姣美小嘴微微一抿,忍笑道:“如此甚好,愿你说话算话。”语声未落,纵身跃下断崖! “喂……丑丫头!” 独孤寂肝胆俱裂,甩出细炼却卷了个空,忙扑至崖边,见其下一片幽深水雾,什么也看不清,未及细想,也跟着倒头栽落! 【鱼龙舞】第三卷 十方授印 21 第廿一折 寒溪此夜 玉乳香沁 2019-7-28 断崖远不如想像中高,身子甫坠,“扑通”一响,丑丫头已然入水,崖底居然是水潭溪流一类;飞也似地穿过层层冷雾,映着粼粼波光的水面赫在眼前,独孤寂连忙并掌俯首,轰然突没! 声音瞬间被阻隔在外,仿佛又回到母胎中,水温刺骨,堪比初春融冰,独孤寂胸口如遭针刺,鲜血冲上喉头,不小心呛入了几口冰水,脑中激灵灵一痛,意识模糊。 朦胧间,似有朵彤艳艳的大红牡丹在头顶旋绽开来,居中的花蕊处冒出一团雪影,乌浓的秀发在水中飘散,宛若水草,熟悉的娇俏脸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丑……丑丫头……) 独孤寂一个哆嗦醒过来,脏腑各处疼痛不堪,像有无数小刀攒刺。 他平躺在泥土地上,哗啦啦的水声似有些遥远,料想岸边如非布满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怕也是潮湿阴冷,把冻晕的人搁上头,不如扔回水里算了。离岸若此,仍能隐约察觉到溪水的寒气。 独孤寂没少见过寒潭冷泉,白城山帝陵附近有口知名的“三尺泉”,取“冰冻三尺”之意,即使在盛夏时节,所出仍是冰冷甘洌,乃天下名泉,料不到龙庭山下也有这样的地方。 他一丝不挂,湿衣俱被除下,用树枝撑在篝火上烘干;身上除了泥土,还盖满叶子,可惜这个时节没什么枯叶,保暖效果有限,倒也不觉特别寒冷。 与湿衣一块儿烘烤的,还有贝云瑚的大红嫁衣,不见嫁衣里的中单,只有一条短短的白绸领围。他想起昏迷前所见,那朵在水中盛放的白蕊红牡丹,自是丑丫头为了救他,褪去累赘的外衣加速下潜;那白皙耀眼的蕊房却不是她穿在嫁衣里的单衣,而少女赤裸的雪肌。 这个时节,要穿住厚重的精绣嫁衣是非常辛苦的,贝云瑚衣内未著中单,而是以白绸围颈夹在交襟处,假装里头规规矩矩穿了中单。这种大体周延、细部取巧的鬼灵精作派,也像极他所识的丑丫头。 少女坐在篝火前,随手以树枝翻动火堆,似在烘烤什么。 龙方异那厮虽然聒噪,有件事他是对的—— 贝云瑚不仅偏爱水色抹胸,而且她穿水色抹胸,的确是好看得不得了,浅润的色调非但压不下周身白皙,反衬出肌肤通透;细匀的藕臂与光裸的肩颈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独孤寂瞧得怔然,一时忘了贫嘴几句,拿两人赤身露体同陷崖底之事做文章。 丑丫头的胸乳必定傲人得紧,由高高撑起嫁衣的那团浑圆便可知晓。然而,除去厚重的外衣,水蓝色绸缎裹起的饱满乳瓜,仍是超出了十七爷的想像: 不知是因为脸小的缘故,抑或贝云瑚的乳量当真太过惊人,抹胸将她前胸满满裹成了一团,任一边都比她的脸蛋更大,夹出的深沟仅只一线,在光滑的缎面上几难察觉。水色抹胸以幼带围颈,本应裹肚的下缘收在脐上两寸,短小俏丽,圆凹的小腰尽显无疑;乳下两带交缠,系于裸背,托住沉甸甸的乳瓜,似融入了诃子的形制。 这样的剪裁除了活泼娇俏,亦能为少女减轻沃乳的负担。 贝云瑚柳眉一竖,怒道:“你跳下来干什么?” 独孤寂也火了,沉声道:“我才要问你,你跳下来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寻死觅活的算什么?” 贝云瑚一愣,似没料到他是这么想的,蹙眉道:“龙庭山入夜后,出入口全是阵法,轻则兜你一夜,耗光气力,亦不乏有进无出、数百年来连白骨都不曾吐出一副,凭空吃掉成千上百人的地方。但阵法入水无效,溯这条寒溪游回去,能通往我想到的地方……谁人与你寻死觅活了?”口气虽冷,容色已然大为平霁。 独孤寂呆了半晌,讷讷道:“原来……你不是跳崖自尽?”越觉得跟着跳下的自己实在是蠢,搞到真气岔走,恼羞成怒:“不是说好一起送阿雪上山么?还是你跟你师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不好让人知晓?” 贝云瑚冷道:“这就不劳侯爷费心了。”独孤寂无话可说,急怒攻心,坐起身来口喷鲜血。贝云瑚面色微变,不顾裙裳未干,起身掠至:“你怎么样了?”却被独孤寂挥开,摔回篝火畔。 独孤寂气力用尽,“砰!”直挺挺倒地,咬著满口朱红,对着遮住星空的氤氲水雾,放声大笑,笑到咳血,咳完又笑,到最后笑声与咳血噎喉的声音混于一处,似恶狼啸月,又隐有几分哭音,夜里听来分外凄凉。 “……说啊,你心里一定想‘这人疯了’,世人都是这么看我的。我怎么会以为你可能是个意外?” 独孤寂望着天,喃喃说道:“我从小就不得我爹疼。都说么子受宠,但我爹瞧我的眼神活像瞧一条蛆,我从懂事起就知道,爹恨我不比恨大哥少,但兄长抢他镇东将军的名位,这恨是有理由的;而我呢?就因为我跟大哥亲,连我也恨上了?我是真不懂。 :. m “我六岁那年,遇到了我义父,他是前朝大官,因缘际会,习得一身高强的本领,却因得罪权贵,举家遭奸人所害,因此发了疯,从皇家祭庙摘了柄祭祀用的金装斧钺,斩尽仇家,从此亡命天涯,专杀贪官污吏,在庙堂和武林闯下赫赫威名。你听过‘恶斧’元拔山这个万儿么?” 贝云瑚摇头。独孤寂兀自望天,并未看见,停了片刻,仿佛陷入回忆之中,又道: “他不知道在哪儿见了我,说我像他死去的孩儿,夜探将军府将我劫了去。那时我兄长统兵在外,府里没人打得过他,我随义父四处游山玩水,学了他的《元恶真功》。后来我兄长找到我们,义父打他不过,匆匆逃走;往后几年,他经常来找我,多半趁兄长不在,半夜潜入府中带我离开,天明前才又送回,谁也不知晓。 “我义父待我极好,这辈子,大概没有其他人待我像他那样好了。但他的疯病越来越厉害,发作起来不但将我带去极危险处,有几次还让我受了伤,终于被我兄长发现,他们为此打了一架 “那时我负伤在床,待察觉不对,赶到现场时,我义父只剩一口气了,他对我说:‘儿子,你别哭啊,你义父是个好样的,你大哥也是个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了。’终在我怀里阖眼。我兄长命人厚葬了他。 “我想,他是明知打不过我兄长,想了结在他手里,才约了这场比斗的。否则他真想要跑,我兄长未必能杀我义父。” 贝云瑚轻声道:“他是怕自己忍不住又去找你,然而疯病发作起来,总有一天会害了你罢?” 独孤寂闭目微笑,眼角却淌下液渍。“‘刀皇’武登庸告诉我,《元恶真功》确是绝学,其心诀几乎能推动世上一切外功,但从运气的理路上看,对心性极为不利。他是我平生所识最正直的人,我相信他说的话。” 贝云瑚道:“但你没法不练,对罢?那是你怀念元拔山前辈的方法。他的死你可以无怨,却决计不能无悔无憾。就算这门武功有什么不利心性的地方,但练功本就是修持,总不能把一切都推给功法,你想做个怎么样的人,自然便成为什么样的人,对不?” 独孤寂微微一笑。 “义父若在,定然欢喜你的,丑丫头。” 贝云瑚本来想说“我要他欢喜做甚”,话到嘴边有些不忍,索性闭口。又听独孤寂道:“我这辈子所做诸多浑事,是我任性妄为,不思前想后,不管他人死活,说穿了就是王八蛋,但那并不是疯,我清楚得很。” 少女忍笑抿嘴。“……你倒是个明白人。” “直到与旷无象交手。”独孤寂转过头来,正色道: “你那僵尸样的风云峡师伯,以为他被锤子搞疯了,我却有不同的见解。旷无象一身武功,俱来自《元恶真功》,其抡锤挥击的手法,更不是什么奇门兵刃的路数,而是我义父所创的独门重手法,名叫《断魔斧锧》——这路掌法断肢残体如巨刃,化入兵器亦无不可,等闲不易辨认。 “若非我俩内功同源,最初对撞的劲力,决计不能被化消得如此彻底,那时我便起了疑心;而我传授小燕儿的手法,脱胎自《元恶真功》,所以他才对那一下的反应特别大。我义父四海为家,时疯时醒,一时兴起授人武艺也不奇怪,只是料不到他收徒居然收到了龙庭山里,于堂堂东海武宗内插旗添乱,令人啼笑皆非。” 贝云瑚闻言一惊,恍然大悟:“所以你在绳桥前吟的诗——” “那是我义父的口头禅。小时候听着听着也就背了起来,否则你家十七爷一见书册就头疼,哪读过什么诗?能震慑住旷无象那厮,也算印证了我的猜想。”独孤寂缓缓撑坐起来,背靠树干,闭目吟哦: “五府辟书,四海无闻,江山几人欲经纶?草戚离群,孤帆潮信,渺渺川途若不分。” 贝云瑚读过的诗书不多,这几句韵文不讲形制格律,连“诗”都称不上,然而听来却有一股苍茫凄恻之感,仿佛能想见其人披头散发,儒服破烂,倒拖着金装斧钺踽踽独行,身影逐渐消失在灰茫茫的天地间……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恶斧”元拔山前辈生出莫名的亲近,或许独孤寂说得没错,若有机会相识,她俩真能成为一对忘年交也未可知。 独孤寂睁开眼,定定望着她。 “我在想,会不会一直以来,都是我想错了,世人对我的看法才是对的?我义父是不世出的奇才,旷无象也是不世出的奇才,但他们最后都发疯了。小叶练不成《元恶真功》的,不仅仅是他想像力贫弱,更因为他心中有许多顾忌,受到诸多束缚,譬如情感,譬如理智,所以他是好人。 “但我不是。我并不是意志薄弱、任人唆使,才做了那些混蛋事,我是天生如此。是不是奇才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练成了《元恶真功》,我能在脑海里想像出敌人的各种死法,光怪陆离,奇想天外。所以我爹才讨厌我,他知道他生了头怪物,天生就是疯的;所以我才让兄长、萧先生如此失望,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这里——”点了点额际,咧嘴一笑,眼泪却扑簌簌落个不停: “同你们不一样。义父、旷无象……才是我真正的样子,我该和他们一样,最后……通通变成那样。” 贝云瑚看着他像孩子般哭泣,从错愕、惊慌到恢复平静,似乎想通了什么,轻声道:“在客栈那个清早,就是梁姑娘听见我们说话,跑出去那回,你是不是觉得被我说中心事,像是一直以为掩藏得很好的某个地方,突然被人家掀开似的,又惊又怒,才把墙给打了个对穿?” 独孤寂愕然抬头。 “我没有他心通的本领。我说的,其实是我自己。”迎着他迷惑的眼神,贝云瑚盈盈笑道:“我不懂《元恶真功》,或许如你所说,这是一门非怪物不能练成的武功。你练成了,应该天生就是怪物。” 独孤寂噗哧一声笑出来。 “喂,损我还是安慰我,你倒先拿个主意啊。” 贝云瑚这才发现语病,几欲失笑,赶紧憋住,咬唇一本正经道: “但世上有些人,是后天才成为怪物的。她们起初以为自己是被爱的,是独一无二的,愿意为那个对自己好的人奉献一切,死亦不悔;到后来,才发现这只是一场骗局,自己既不被爱,也不特别,是旧了就被信手抛弃的器物,从那刻起人就成了怪物。” :. m 独孤寂咬牙握拳,发现珊瑚金细炼已被取下,并未发出熟悉的磕碰响,但腕间镣铐仍在,显是丑丫头替他解衣时发现了“那个”,直接削断镣铐与锁链间的连结件,分开二者,才能顺利褪下袍衫。但现在不是追究这种枝微末节的时候。 “你那畜生师父对你……也罢,你若不想说、不愿想,毋须勉强自己,我会替你报仇。你要想亲手了结那厮的话,我留最后一口气给你。”世间女子着紧者,莫过身子污洁,丑丫头要是年幼上山,任其鱼肉,不知遭受过何等蹂躏,恨他入骨是再合理不过。 “……不是那样的事。” 岂料贝云瑚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们这些无垢天女修习的《九转明玉功》须守住处子贞节,方能有成,他又有十分严重的洁癖,肌肤相亲,能生生恶心死他,只有此一节是万万不能的。他对我做的,是更过份的事。” 独孤寂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样说来……丑丫头还是未经人事的雏儿? “从我上山,我一直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有很多事我太晚才发现,也可能是视而不见。”贝云瑚睇著劈啪跳跃的火光,被映亮的小脸笼著一层光晕,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独孤寂不禁看怔了。 “‘无垢天女’是他亲自挑选带上山,不是无父无母流落江湖的孤女,就是被拐子拐来四处兜售的两脚羊羔,若非遇上他,我们现在多半在哪处窑子里,过着生张熟魏的皮肉生活。 “对我们来说,他就是天,是改变了我们悲惨命运的人,更别提他给我们的生活,比原来的不知好上多少倍。姊妹们从来不喊他‘师父’,只喊‘主人’,无论是做他的婢女、侍姬还是宠妾,人人都是心甘情愿,但他从未如此要求。这甚至让我们有些失落。 “除了不能离开龙庭山外,我一直以为来到幽明峪,是人生中最好的事,每天都是笑着从睡梦中苏醒。他就是我的日头,我的泉水和风,我若有丝毫美丽,那也都是为了他而绽放。” 无垢天女的活动范围是受限的,即使在幽明峪,她们也只能待在主人的私人园林,日常除了服侍主人、洒扫庭除,就只有练功而已——因“九转明玉功”必须个别与主人于密室中修习,这几乎是少女们最期待的部分。 当然,因主人多才多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一会即精,少女们亦陪伴主人绘画、镌刻、制香,充当描摹习练的对象;主人对美的敏锐无人能及,经他指点过的裁缝金匠,总能做出最合适妥贴的衣饰,烘托出少女之美。“无垢天女”并非主人自封,如此直白的名号不合其审美,而是山上诸脉间久传成习,自然而然形成的称呼。 主人既未觊觎少女们的胴体,自也不愿耽误其青春,一旦满十八足岁,即代为安排山下人家,备妥妆奁出嫁;结亲对象多是鳞族六大姓的富绅,纵使充应嬖妾,也是不同寻常的好归宿。 主人是不染片尘的,岂能奢望长久留在他身边?但教有过这么一段,此生亦已不枉——拥有“天女”之名的少女们都是这样想的。 贝云瑚之所以动了疑心,最初是从梅檀色口里,听闻某位出嫁姊姊的死讯。 与那位师姊并不特别亲近——事实上,格外受宠的贝云瑚同谁都不亲近——但做为头一批出嫁的无垢天女,在姊妹间还是很受瞩目的。更早之前,主人的侍女虽也有期满下山的前例,一来其时“无垢天女”的选拔栽培尚未成形,都是十三四岁才上山服侍主人,不列入“色”字辈,上头还有寒字辈的长老压着,也不能明著传授她们奇宫武学;说是师徒,其实更近于主仆,姿色资质均不如贝云瑚等,过了二十岁便给银子打发下山,回乡抑或另觅归宿,都任其自主。 何玥色可不是那样的婢仆使女。 她比贝云瑚大三岁,两人却是同一年上的龙庭山。何玥色生得苗条修长,冷艳逼人,一贯在众天女中称大;虽比早一年上山的慕琰色小著几个月,不得不喊她一声“师姊”,但“玥姊姊才是无垢天女的头儿”此一铁铮铮的现实,即使是在与慕琰色交好的小圈子里,也没有人敢否认。 贝云瑚一直以为,何玥色早早被遣下山嫁了,与她处处针对自己有关。在覆上盖头、坐进花轿之前,何玥色那股子切齿咬牙的怨毒,着实在贝云瑚的恶梦里盘桓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总觉得何玥色早晚会杀光纳她为妾的唐杜玉氏满门,回幽明峪找自己算帐;不想最后等到的,居然是她的死讯。 梅檀色城府甚深,便是说漏了嘴亦不动声色,含混揭过,贝云瑚只能利用偶尔下山办事的空档,央人打探出嫁的姊妹们之近况。 毫无例外的,她们全死了。 不是惨遭杀害的那种横死,而是在诞下子嗣之后,就像突然凋萎的鲜花,自然而然地衰弱离世,仿佛产子用尽了她们仅剩的生命。但无垢天女不仅仅有龙庭山幽明峪的门第出身,个个都是姿容拔群、冰雪聪明,且武艺高超身体强健,生下的孩儿即使在襁褓中,也看得出仪表出众、反应机敏,且无一夭折——只有这点与他或她们红颜薄命的母亲不同。 纳何玥色为妾的鳞族御龙氏一脉、居唐杜郡望的玉氏本家,甚至又纳了另一名无垢天女为妾,贝云瑚后来才知纳妾的是同一人,不知是念著无垢天女的好,对何玥色难以忘情,或因诞下的是女儿,为添麟儿所致。 贝云瑚不敢肯定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兴许是梅檀色失言后,即向主人禀报,也可能是她打探消息时被其他姊妹发现了,更可能是知有蹊跷后,她与主人合修《九转明玉功》时再难保持澄明心境,主人忽然宣布将她嫁与越浦沈家,此后她一离寝院,便有梅檀色贴身看守,形同软禁,出嫁前的大半年间,甚至没机会同主人说上话。 “……要我说,”独孤寂抱臂沉吟。“你那些师姊不是被人下毒,或以内家重手法震伤心脉,才损寿元若此,那问题必然出在《九转明玉功》之上。世上有一派走了邪路的双修法门,是以夺取女子阴元来增益功力,你们既然都是……咳咳,这节未免说不通。” 贝云瑚淡然摇头。 “我翻过通天阁里的内家典籍,书中说,男女交合固是双修门径,却非唯一之法,甚至一开始就不是这样。道家房中术以女子为鼎炉,鼎炉之一物,乃调火焙制之用,本身既非药材,更不出玉液琼浆;寄望从鼎炉里凭空烧出丹来,岂非本末倒置?” 独孤寂张大嘴巴,料不到自己身经百战,头一回与处子讨论双修,居然只有听教的份,“这个……”“我想……”了半天,除了猛抓脑袋,吐不出半点干货。 贝云瑚噗哧一声旋又忍住,晕红双颊,忽然问:“你觉得我美不美?” 独孤寂无言以对,明明“美”就是一个字而已,顿觉胸口被什么塞满,一时难以呼吸,什么话也说不出。好在贝云瑚没等他回答,垂落浓睫,轻声道:“我也觉得自己很美。不只我,山上的姊妹们都美得不得了,小时候还不觉得,自从下山办事,才知别人为何喊我们‘天女’,同那些辛苦干活的姨姑大娘相比,我们真像是从天上来的,浑身都透著光。 “这很怪,对不?我有个荒唐的想法,没有根据,也就想想而已。会不会《九转明玉功》所求,须以女子为媒介才能得到?主人未从我们身上夺取什么,贞操、阴元……通通没有。他只是把我们当器物,从中调火焙制,去锻炼或求取了什么东西——” 独孤寂双目放光,击掌道:“……鼎炉!” “嗯。”贝云瑚轻轻点头。“而烧化的柴火,就是我们的寿元。我不会形容那种感觉,但我在山上的这十年,感觉自己活得像只蝴蝶,轻盈得不得了,纵有不顺心之事,如受人排挤,偶尔也会寂寞,但这些都不影响我的欢快与轻盈。 “因为我们身上的‘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点燃,长期处于烁亮之中,如同烟花。常人身子里烧五十年的柴火,我们十几年就烧完,就算只有中人之姿,在旁人看来,也是极耀眼的。” “畜生!”砰的一声,独孤寂拳头捶地,露出森森犬牙,笑得一脸狠厉: “他做了忒过份的事,千刀万剐也不冤,报仇天经地义,你别说自己是怪物。你和我不同,我才是怪物。”瘫坐在地,笑容满是自嘲疲惫,隐隐有些哀伤。 “不,我和你一样是怪物。我的身体一直提醒我。” 少女拉开颈绳,反手去解背后的两枚结子,饱满的胸脯挤溢着水蓝色的光滑缎面,似要将布料撑爆开来。 绳结松脱,贝云瑚揭下抹胸,一对雪白浑圆的玉兔蹦出,圆滚滚的肥硕饱满不住弹颤,乳浪眩人。少女的削肩与蛮腰,益发衬出乳瓜的惊人份量,较之裹在水色抹胸内,足足大上一倍有余,可见乳质软嫩;系带与布缘在白皙的胴体上勒出酥红的印痕,仿佛非如此不能承托乳球之重。 失去抹胸兜裹,木瓜似的双峰浑无依托,沉甸甸地垂落,自小巧的锁骨下拉出一片斜平,下缘却坠成无比浑圆的蜂腹形状,在胸肋上压出夸张的乳袋折子。 杯口大小的乳晕浅淡至极,仿佛是被乳瓜的重量撑开,只在乳蒂周围有明显的樱红色,勃挺的乳头翘如婴指,居中沁出一点腻白,液珠逐渐饱涨,挂于蒂尖。贝云瑚无视独孤寂的错愕,伸手往乳房下缘轻轻一握,白浆汩出乳首,滴落裙膝,空气里飘散著一股熟悉的甜香。 独孤寂心念电转,忽明白丝绢上沾染的液渍,竟是少女的乳汁。 “你的心或许是怪物,但,我连身体都已经变成了怪物。”贝云瑚淡淡一笑,眼眶里似有泪水在打转。“十七爷,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我需要你帮我下定决心。再见到他时,我要亲手杀了他。” 【鱼龙舞】第三卷 十方授印 22 第廿二折 余生莫问 夏阳语冰 2019-7-28 便在黑夜里独对二十骑“擎山转”时,独孤寂的心都不曾跳得这样快。 贝云瑚盈盈起身,信手解开腰畔系结,“唰”的一声,吃水未干的裙裳落地,露出曲线玲珑的下半身。 少女身量不高,胜在秾纤合度:一双玉腿浑圆笔直,毫无腴赘,鸭梨般的雪臀却是鲜滋饱水,极富肉感,在纤细的胳膊、纤细的小腰、与纤细的肩颈美背之外,总算有点什么能合理佐证那对惊人的乳瓜,系同出一源,而非无端端自天上掉下。 而她肌肤之白之柔润,足令世间一切身形焕发华采,更别提色泽浅淡的乳晕,以及腿心约隐的一抹蜜缝,由是倍显酥莹。 玉阜饱满如醒发的雪面,让人忍不住想轻咬一口,其上的卷茸倒是出乎意料地稀疏,在跃动的火光下看来,似乎带有淡淡的金褐色,浑身上下只这处不似丰艳的尤物,透著天真无辜的稚拙。 独孤寂想像过她的胴体无数次,甚至梁燕贞在雄躯下忘情扭动、婉转娇啼时,脑海里偶尔也会掠过丑丫头的模样,深入蜜膣的阳物变得更大更硬,将欲仙欲死的小燕儿插得尖叫起来,悍然抛过高峰—— 但他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下亲眼见得,不知为何,本能地撑退些个,覆在身上的泥土树叶簌簌滑落,露出腿间弯翘如镰的硬胀狞物。 贝云瑚夷然无惧,仍是从容到略显隔阂的清冷,倒是他有些无地自容起来。还未开口,少女已跨上他的大腿,沉甸甸的乳瓜俯坠成两只份量惊人的蜂腹半球,被她苗条的身形一衬,益显巨硕。 沁出乳尖的白浆散发馥郁甜香,独孤寂须后仰才能保持理智,不向那双腴白软嫩的傲人妙物伸爪。 即以最保守的说法,取次花丛的十七爷也算玩过各种女人了,当中不乏有孕在身,或妊娠方毕、母乳正丰的旷悍少妇——当然她们全是自愿的。当年他搞上永宁侯吕嘉长媳之事,在平望可是轰动一时,若非独孤弋亲自登门致歉,听吕嘉那老猴儿哭哭啼啼埋怨了一夜,末了再奉上陶元峥精心筹算的赏赐清单,这捅穿的娄子还不知该如何收拾。 印象中母乳并不好喝,味道淡薄,甚至带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微咸铁味,仿佛贮于铁制器皿,给人失手撒了几粒盐似,又像杂有汗渍的肌肤气息,“体液”的感觉远远凌驾于饮品之上,不比舔舐淫蜜汗水更催情;初尝兴头一过,其实失望是大于期望的。 丑丫头的沁乳却不同,乳香浓郁,更白也更黏稠,仿佛两只巨乳贮满新制的酪浆,才得有如许鲜甜浓腻。她师父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独孤寂忍不住想。要怎样才能在未经人事的处子身上,灌入这般浓郁的乳汁,却又是为什么? “……我以为,十七爷是来者不拒的。” 滚烫的阳物上一阵凉滑,触手细腻如丝,独孤寂生生咬住一声咕哝,却是贝云瑚伸手捋住那粗硬巨物,一双美眸凝着他,既无戏谑,也没有丝毫动摇,冷静得十分伤人。 “你……你用不着这样。”开口才发现嗓音嘶哑,独孤寂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只不知是对自己,抑或对她。 贝云瑚并未停止动作,一贯的轻细敏捷,面面俱到,虽不甚快,却谨慎而不带犹豫。 “有人说,女子永远忘不了头一个男人。”她从他的大腿移坐到髋部,滑腻如敷粉的股肌熨贴而过,留下一道晶亮的液渍,独孤寂无法判断是从她乳根、胸肋一路蜿蜒淌至腰腿的乳汁所致,抑或当真动情如斯——以她冷静淡漠的口吻,后者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面对他的时候,我得想着一个我忘不了的男人。想来想去,就你合适。” 她坐于他的滚烫粗长,压得昂翘的杵身紧贴腹肌,前后轻轻滑动,似在调整插入的角度。蜜缝顶端露出的一小截芽尖又脆又嫩又韧,刮得男儿爽极,忍不住仰头龇牙,嘶嘶吐息。 独孤寂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那惊人的湿润全是淫蜜,以其泌润之丰,与失禁差堪仿佛,从黏闭花唇里沁出的汁水,却依旧黏腻得吓人,滑动间发出淫靡的唧唧浆响。这般易感的身子,平望都首屈一指的风月头牌也比不上。 贝云瑚咬唇微颤,双颊绯红,未留意到唇间黏着几丝湿发,忍着剧烈的反应,玉指拨开了腿心子里的两片酥脂,欲将男子鹅蛋大的圆钝杵尖摁入其中,耳颔鼻尖沁出密汗,可见艰辛。 酥嫩的粉色阴唇如鱼口般噙著龙首,不间断的细细抽搐宛若活物吸吮,向以金抢不倒自豪的十七爷,也美得几乎叫唤出声。 丑丫头的阴阜没有丝毫“坐瓮”遗下的鱼唇形状,粉嫩的阴户也看不出长年锻炼淫技的痕迹,除非少女自服春药,否则唯一的可能,又是那天杀的“主人”干的好事。 (像这样的畜生……为何要你蹧践自己才能忘记!) 独孤寂无名火起,真气岔走的身子却还未能全复,没法像先前那样一把将她挥开,眼看龟头上的包覆感越强,既湿滑又紧凑、仿佛被什么夹紧了硬套进去的压迫感逐渐沉落,吞没大半颗龙首,强烈的快感与强烈的愤怒相互激荡交缠,哑声道: “放开……喂,你爱招惹谁招惹谁去,随便找个男人破身还不简单?别拿我当现成的角先生!滚!” 贝云瑚的感度强他十倍不止,异物入体的疼痛也是,咬得樱唇煞白,几渗出鲜血,豆大汗珠滑落雪靥,不敢分神,唯恐一时软弱,再坐不下去,想也没想随口应道: “我不……我不想伤害别人。伤害你,我的内疚会少一些……对不起。”咬牙一沉,直挺的粗硬龙杵没入大半,被撑挤至极的阴道口渗出了饱腻的血珠,积坠欲沉,终于沿着浑圆的屁股蛋滑落,滴在独孤寂的大腿根部。 处女蜜膣被贯穿的剧烈收缩,在鲜血与爱液充分的润滑下,化为难以言喻的强大吸啜劲道。刹那间,马眼里似有根钓线被抽出,带着痛感的剧烈快美令独孤寂一坐而起,紧紧箍住贝云瑚的小腰。 少女仰首一弓,将男儿的头抱入乳间,纤纤十指用力攀住他的颈发肩胛,几乎插将进去,仿佛这样能够转移腿心里的剧痛和快感—— 少有女子能在破瓜的同时尝到高潮滋味,但她的胴体悉经主人精心炮制,能将交媾的快感提升数倍。贝云瑚没等阳物全入,已小丢了一回,脑袋一片空白,只能死死抱着他呜咽颤抖,花心里酸得难以形容的地步。 独孤寂嗅着她的肌肤香泽,以及甜润的乳脂香,直到溢出的乳汁淌入乳沟,沾湿面颊,沿颈颔蜿蜒流下,点点溅上胸膛。 他试着将她抱开,丑丫头却紧搂不放,蜜膣里像有无数小手掐握肉棒,又似生满无数细小吸盘的鱆足缠搅,若非十七爷专克尤物,换作其他男子,光是这样交颈相拥,怕都能被硬生生绞出几注。 女子的高潮来得慢退得更慢,他并不心急,静静抱着,听她急促的心跳慢慢平复,蓦地几滴滚烫液渍溅上颈侧,贝云瑚的背脊轻轻抽搐,不知是高潮未褪,抑或其他。 “怎么样?”独孤寂一直等到她气息调匀、揪紧的小手微微松开,才油里油气地哼笑。“现在有没有‘忘不了我’的感觉了?” “……你让我捅一刀试试。”贝云瑚狠狠啐了一口,面颊滚烫。 “我知道会很疼,但这也未免太疼了!只有王八蛋才下得了手。你们男人全是王八蛋。” “再怎么说也是你强奸我——” “……别捂在我胸口里说话!” 贝云瑚捶他一下,撑肩仰起,坠得浑圆的乳瓜彼此弹撞 ,左侧乳尖又沁出雪白的液珠来。独孤寂假意挪开胸膛,低头吹了口气,她粉红色的乳晕泛起粒粒娇悚,樱桃核般的乳蒂又颤著翘起些许,明显变得更大更尖挺。 少女缩颈“唔”的一声,轻飘飘的鼻音意外的娇腻,乳肌顿起鸡皮疙瘩,连膣管都挤出一小注油滑,可见乳上敏感。贝云瑚也吓一跳,赶紧板起俏脸,“啪!”狠搧了男儿手臂一记,故作镇定: “这法子没用,蠢透了。快起来,我疼得紧。” 独孤寂腹中忍笑,连连点头:“早听本侯的,少挨这下冤疼。我扶你啊。”双手一松,自腰后一路往胁腋上行,十指如绵似触非触,灵巧得像在弹奏棉花。贝云瑚“呀”的一声扭动起来,如中蛇笛,小腰颤抖不休,昂颈欲避: “不要……啊……你干什么?” “怎么啦怎么啦?稳著些啊。”独孤寂嘴上说著,游至她胸腋间的魔掌往内一攀,恰握住饱满双峰,乳肉自指缝满满溢出,十指几入其中,犹未满握;掌心抵住的那点滑脆鸡头肉还未厮磨,已涌出温热液感。 :. m 贝云瑚如遭雷殛,“啊”的一声小腰绷紧,却非去扳肆意轻薄的魔手,而是本能捂住小嘴,似觉这声娇吟太过销魂,闻之脸酣耳热,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玲珑心窍,再怎么未经人事,此际也知是独孤寂搞鬼,一时失察沦为俎肉,原该是大感不妙;然而与男儿淫邪的双眸一触,不知怎的有些心慌,似乎好笑的感觉还压过了恼怒,强忍乳上快感,咬牙道: “快……快放开!别……别玩啦。你……啊……明日尚有……啊……尚有一场恶战,赶……啊……赶紧养精蓄锐才……啊、啊……” 独孤寂握着她的雪乳在掌中恣意变形,每下掐挤,乳尖便呼噜噜地溢出香浓乳汁,黏腻的白浆渗进掌底,抹在饱满细滑的乳肉之上,手感既黏润又细滑,滋味妙不可言。 贝云瑚在这大半年间,身子被各式药草浴及下在食水里的秘药炮制得异常易感不说,双乳本是她天生敏感之处,就算未经媚药改造,也当不得男儿如此轻薄;兼且十七爷深谙女子胴体之妙,手段高超,轻挑慢撚、重按掐揉,直教她魂飞天外,花径里稀里糊涂又小泄一回,只能张口喘气,连话都说不清楚。 独孤寂低头去衔她乳蒂,贝云瑚整个人痉挛起来,昂颈张嘴,雪润润的胴体直扳成了一张弓,藕臂死死缠着男儿。 “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独孤寂吮了满口香甜,丑丫头的乳汁非但没有印象中的寡淡铁咸,反而十分润口,如调油脂也似。此非为养儿育女、延续血脉之用,所欲讨好者不是襁褓中的婴孩,而是播种授胎的对象。 少女的敏感异乎寻常,谁都能轻易使她沉溺欲海,享用充满青春活力的紧致抽搐,个中爽利,怕没有任何一位名妓能比得上。然而,若遇不知怜香惜玉、以蹂躏女子为乐的混球,床笫于丑丫头就是不折不扣的地狱,用根指头就教她脱阴而死;杀人灭口,不过就是这样。 而她到现在,还下不了决心杀他。 贝云瑚好不容易才从漂浮的云端落了地,全身用力到筋肉隐隐生疼的地步,仿佛随时都要散架。 她发现自己被放倒在地,双腿大开,独孤寂那张惹人厌的笑脸映入眼帘,从腿心被塞满的那股子胀痛酸麻,可知那可怕的阳物也还插在里头。少女挪动臀股,破瓜处却疼得像被刀子割似的,她蹙眉忍住呻吟,双臂推他胸膛。 “……放开我!” “我有个法子能帮你。”男人缓缓动着,前前后后,深深浅浅,痛感只纠缠了少女不过一眨眼,复苏的快感再度高涨起来。“我是你头一个男人,但你对我没有感觉,对不?” “啊……没……没有!放开……啊啊……放开我!” “这就对了。”独孤寂笑道:“既然喜欢不管用,咱们就好好利用讨厌吧。每当你想起因为那人,害你被讨厌的男人这般享用身子,肯定能爽快地捅他一刀!你知不知道,被讨厌的男人干成淫荡的小母狗,是多羞耻的一件事?你有多恨我,就有多恨他。” “不要……呜呜呜……放……放开……啊、啊……” 独孤寂的胸膛压上她的雪乳,喷溅而出的乳汁混著汗水,弄脏了两人的身体。男儿粗大的阳物用力刨刮著少女,即使是花丛老手的十七爷,也没能变换什么体位花样,贝云瑚的身子像有着难言的魔力,引诱男子不断往复,只想插得更深、插得更重,紧紧与她合而为一,无有其他。 贝云瑚环着他的脖颈,玉腿高高屈起,紧收在男儿腰际,这个自然而然的姿势使得结合更深,肉棒与花径完全嵌合,杵尖抵紧花心里的那团软糯,每次拔出都被更强的收缩所阻,劲道拉扯著两具交缠的胴体,带来更剧烈的撞击—— 单调的活塞运动不住累积著快感,使得一切花巧变得毫无意义, 贝云瑚紧闭星眸,檀口大开,迸出急促的喘息,偶尔夹杂着几声稚拙的娇弱呻吟,清纯的反应与淫荡得不像话的魅惑肉体,产生了极强烈的反差。 独孤寂狠狠打了百来下桩,根本舍不得放开她,渐止不住泄意,咬着她柔嫩汗湿的耳垂道:“丑……丑丫头,要来……我……我要来了!” 贝云瑚早已美得蜷作一团,溺水般死死攀缠着他,吻著男儿颈侧如诉如泣,忽觉奇硬奇粗的肉棒又胀大些许,一跳一跳的似将炸开,心慌意乱起来,哭叫道: 一股冰凉触感抵住独孤寂咽喉。他知道那是什么,不是少女高潮过后兀自寒凉的唇瓣或舌尖,是比那更坚硬也更危险的物事。 “给我消……消软下去。”即使细喘不止,少女冷冷的语调还是有说服力的,当然手里的利器更是。独孤寂有些佩服起她来,适才缠绵之际,这柄锋锐无匹的玩意儿到底能藏在哪里? “男人不是这么运作的。别理它罢。” “要不我帮帮你?”颈间微微一疼。 “你这种不怕见血的个性真是不好。” “……你敢提见血,是真不怕死了。呀————!” 独孤寂一把攫住她的小手,连同那柄小巧的金色蛾眉刺压过头顶,涎著脸坏笑不止,威吓似的缓缓凑近她勃挺的粉嫩乳尖。“你对我说话太客气了,感觉不够讨厌我。我这个人呢,一贯是帮忙到底的,绝不半途而癈,你放心好了。” “啊……不要!放开我!呀……别碰那儿……呜呜……不、不要……啊……” “乖,就是这样,对了。屁股再翘高一点——” “你……你住口!无耻……呀!啊————!” 翌日清醒时,偎在他怀里酣睡的少女已不知去向。 垫在两人身下、权充被褥的那件裙裳,除了汗渍、精斑和乳汁印子,还像樱花印痕似的缀著些许残红——便是经过改造的罕世尤物,能于破瓜的同时享受交媾合欢之乐,毕竟伤口就是伤口,以他俩缠绵的次数与疯狂程度,留下这点痕迹还算是轻的了。 贝云瑚没穿走衬裙,应是不想惊醒他。而那柄搜自他身上的金色蛾眉刺,她倒是老实不客气地带走了,显然下定了决心。 他们后来没怎么交谈,嘴唇只用来吸吮对方口中津唾,探索彼此身体的奥妙欢愉,直到精疲力竭,沉沉睡去为止。他甚至没听见她起身。 丑丫头同他本就是一路人。从看见她的第一眼,他便能强烈感觉。 他们连欢好都是那般契合,毋须习练,没有任何盘算……就是极尽所能事的享乐而已,没打算拿来交换什么,又或确认什么东西。对没有明天的人们而言,怀抱目的的亲密是很疲惫很扰人的,可惜常人无法理解。 悬崖陡峭,贝云瑚断不能徒手攀爬而不惊动他,除非附近有什么秘密通道,这丫头刻意隐瞒,否则必是循水路离开。虽放心不下,但急也没用,况且阿雪还在旷无象手里,他答应丑丫头要保阿雪平安,眼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独孤寂稍作调息,一夜贪欢对伤势复原无有帮助,此际再说也晚了。著好晾干的靴袍,精钢手铐的连接件既毁,以玄铁瑚金链之坚,独孤寂无法徒手扭开炼环,接回镣铐上,便以瑚金链为套索,一勾一蹬攀上悬崖。 以十七爷的造诣,身上无伤,施展轻功徒手攀爬,料想应无困难,如今须藉锁链之助,足足费了近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回到崖顶,见绳桥对面云拨雾散,露出一条林间小径,朝阳透叶射入,鸟雀啁啭,倒似寻幽踏青的好去处,与昨夜“掩日桃花障”的云雾险阻相比,简直判若两地,将细炼缠上腰间革带,袍袖一拂,大步走过桥去。 其时桃花已谢,雏桃初成,还不到能摘采食用的时候,树顶青实累累,遍地残瓣遗香,本该是一片心旷神怡的春日景象,独孤寂却注意到小径两旁草木枯黄,泥土地上微现泥泞,这只是春冬之交冰雪消融才会有的征兆,心底一沉,施展轻功穿越林径,眼前霍然一开,却是一条遍铺青砖的车马大道,宽逾三丈,虽蜿蜒迤逦,但上升的坡度十分平缓,两侧还修有典雅古朴的青石栏杆,拉上供人攀缘的铁链。 独孤寂往山下眺望,清楚看见大道尽头——或者该说是大道入山的起点——竖着一座巍峨的白玉牌楼,气象万千,只是所对乃是背面,不知牌楼题匾写了什么。虽是清晨,牌楼外的官道上已有不少担筐推车的小贩,也有车轿肩舆等,应是要上龙庭山各丛林道观进香的香客,不知何故俱被阻于牌楼外,未得放行。 山上吹落一阵凉风,隐带血味,独孤寂心知不妙,掠过一处小小弯坳,赫见山道上有十数名持剑的奇宫弟子。 一人瞥见他来,急得大叫:“又有来敌!”众人齐发一声喊,各自挺剑而来,独孤寂懒得理会,步罡踏斗,自人缝间滑溜穿过,奇宫弟子们全傻了,登时乱作一团。 忽听一人沉道:“……怎又是你!”白衣飘飘,却在半空中自收了掌势,稳稳落于十七爷身前,虽未出手攻击,仍拦住他的去路,正是那绰号“天阙铜羽”的少年应风色。 独孤寂瞥见他身后的鲜血残尸,只问:“人呢?”其他弟子这才又掉头围上,却遭应风色喝止。 其中一人举臂抹泪,咬牙恨声道:“应师兄!那厮杀了我夏阳渊晏、玉二位长老,扬长而去。此人随后即至,定是恶人的党羽,倾夏阳渊一脉所有弟子性命,也要为长老报仇!师兄莫要阻我!”另一人施放号筒,余人莫不切齿眦目,作势一拥而上。 应风色举臂道:“且慢!此人是我脉魏……魏长老旧识,并非恶人同党。倒是晏、玉两位长老武功高强,岂能轻易被人杀害?”他一抬出那魏长老的万儿,众人便安静下来,可见份量。为首的夏阳渊弟子定了定神,忍悲将经过说了。 须知龙庭山非奇宫所有,千百年来,山上诸多古刹名寺、道观丛林,无不是经过朝廷封赏认可,这条径与官道相接、十分气派的入山大道,即为明证。奇宫各系分立龙庭山诸脉,为阵法所隐,若不欲见你,恁是达官显贵、布衣荆钗,寻常人是怎么也见不到的。 武林人前来拜山,须于山下解剑亭通报候传,奇宫亦非不通情达理,硬要扣下兵器才肯放行,只图三分礼敬,聊表形式;通传后携剑上山者比比皆是,较之他派无有不同。欲见奇宫中人,唯有这条门路。 若持兵硬闯,通常打不过解剑亭那一关。不幸来者武功高强,守亭之人竟不能阻,则龙庭九脉皆有阵法密径连接入山大道,让人轻易闯过地盘,不免坠了派系威名,这脸是万万丢不起的。 旷无象循桃花障而出,由此避开了解剑亭,首当其冲的便是夏阳渊。“心鉴神魔”玉无葭、“金匮神魔”晏无方等现身拦阻,双双惨绝于旷无象之手,连随行的五名弟子也没能逃过。 独孤寂察看尸体,玉无葭开膛剖肚,穿出身体的竟是他体内冻成冰锥的血液,此际才正要开始融化,诡异非常;而晏无方的半身肌肤连着衫袍,被硬生生剥下,露出骇人的血肉肌理,残存的另一半身躯却有着极严重的冻伤;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人先冻结其身,而后才能将表皮连衣扯落,活活痛死了他。 旷无象的情况远比他想像得更严重。 《元恶真功》号称意念杀敌,可令对手死成脑中想像的各种死状,说穿了,其实就是操控真气以为之,练到“发在意先”时,往往能于一念间达成,但仍有脉络可循,非是无所不能的妖术。 若心中所想,与武功路数相差太远,于《元恶真功》便是无用的想像,断不能随心所欲。 然而,发了疯的旷无象在这十年里,心无旁骛地滞留在想像的北境之内,其真气运行、乃至形征于外,渐渐模拟成现在的模样,因此穿得住厚重的人熊皮氅,丝毫不觉炎热;想像周遭冰天雪地,便在草木地上留下了融雪的痕迹;更有甚者,他的心念开始能影响对手,作用于自己以外的他人身上。 独孤寂知道武功练到了极处,这绝对是做得到的。在兄长和武登庸身上,他看过极其相似的异能显现。问题是:旷无象的武功造诣,是否已达到这两位绝顶高手的境界?若真如此,世上还有谁能治得了他? 应风色带师兄弟们连夜赶路,总算在天亮前赶回龙庭山,不及安顿,命龙大方约束诸人于解剑亭,不令散去,以防长老合议传唤;自沿大道赶往知止观,才撞见夏阳渊众人与独孤寂发生冲突。 少年于始兴庄认识这位落拓的王爷,虽不过半天光景,却是亲眼见过其能耐;能让阴人瞬间土消瓦解的顶尖高手,为何此际忽然变了脸色? 突然间,远处传来铜钟声响,急如雨坠,众人无不色变。 独孤寂回过神来,猛然转头:“在哪里?”应风色急道:“是拏空坪!我带你去!”语声未落,已被独孤寂扯得飞起,两人眨眼间便消失在山道的尽头。 【鱼龙舞】第三卷 十方授印 23 第廿三折 知其所止 宫墙万仞 2019-7-28 起伏平缓的青砖大道绕过一处小小塘坳,明镜般的埤塘水面映着青天流云,静谧至极,衬与塘边一座琉璃飞簷的巧致凉亭,美得有几分不真实之感。应风色领着独孤寂转入了凉亭后的一片树林,七弯八拐,眼前赫然一开,露出连绵的建筑,乌瓦白墙,栉比鳞次,竟是别有洞天。 居间的广场上,十数人散立不动,周身覆蓋著厚厚的冰雪,袖底袍角凝出细白的冰渣钟乳,场边发出警讯的铜雀钟渐渐静止,敲钟之人不但被凝成冰柱,更拦腰中绝,兀自冻在钟亭内的半身露出顶部暗红色的悽惨断口,曲折错落,犹如折断的盐柱。 旷无象出身拏空坪,但此地不仅未唤醒其心智,反令野人大开杀戒,显然与广场四周散落的绳网炼球,以及几床被破坏殆尽的巨弩有关—— 与反应不及的夏阳渊不同,拏空坪若视旷无象为擅自闯入的外敌,何必拿出绳网等捕具应付?杀了也就是了;想活捉旷无象,定是认出了他的身份。应风色四下张望不见有人,扬声道:“风云峡弟子应风色,求见钱长老!哪位师兄行个方便,通传一下可好?” “笊魔”钱无罄虽是金鳞绶,近年于知止观的长老合议十分活跃,上头的师兄们乐得把对外联系、管理派系的琐事推给这位青壮派师弟,应风色与他算是互动频繁,金绶也不如紫、白二绶位高,料想吃排头的机会小些。 连喊几声无人回应,独孤寂甚感不耐,吼道:“妈的!没个话事的滚出来,老子踏平你们的狗窝!”浑厚内力所至,仿佛整座山谷都晃了晃。静得片刻,坡上高阁之内,有人自两扇紧闭的窗牖后颤声道: “应……应师兄,钱长老敲响警钟后,不幸被恶徒所杀,其……其余长老不知去向,我等亦遍寻不著。”应风色扬声问:“可有派人通报知止观?”窗户后再无声响,不知是默认没有,抑或是羞于启齿。 独孤寂冷哼:“缩头乌龟!”应风色又愧又怒,偏生又难置一词,正觉无地自容,忽听远方山头轰然一震,足下之地隐隐晃摇,独孤寂浓眉陡轩:“是旷无象!他却是怎生到了忒远的地方?” 应风色心念一动:“本山五峰八脉之间,除有小径相连,相传亦有阵法可通。他必是利用了这些术法设置的秘密通道。”独孤寂听出蹊跷:“相传?所以你不知道?” 少年脸色微红,辩驳道:“我知道风云峡有一两处这样的术法机关,可不清楚别人家的情况。” 多说无益,独孤寂重又将他挟起,循声追去,赶到惊震谷时,只见遍地尸首,留守谷内的三名长老罹难,据弟子说,旷无象举锤往大殿角落虚敲一记,忽然便不见了踪影;听他们的口气,并不知此处有术法设置。 “那旷无象怎么知道?”独孤寂忿忿不平,撮拳击地: “他用飞的,咱们只能靠两条腿……这样下去,神仙才追得上!” “也未必。”应风色抱臂沉吟,一时陷入长考。“我见过一幅本山气脉图,说地气蜿蜒有如龙蟠,夏阳渊为龙尾,拏空坪与惊震谷分别为左右腹趾……看来旷无象是按气脉走势而行。术法设置向与地气脱不了干系,此一节绝非巧合。” 独孤寂会过意来。“照你这么说,他想去的地方,便是气脉的终点?” “五峰八脉之中,以风云峡和飞雨峰的地势最高,风云峡若为龙口,飞雨峰便是犄角。”应风色蹙眉:“但说最紧要的地方,应是居中的主峰通天壁,以俯瞰的龙形分布来比喻,差不多是龙爪撮拳握心之处,为满山灵气所聚,不惟知止观,护山大阵的阵枢也在那里。” 独孤寂一愣。 “要去那里,直接走入山大道不是最快么?” “所以才说想不通啊。”应风色有些着恼:“我怎知疯子在想什么?” 两人速速离开惊震谷,返回通天壁的山道,不多时便已登顶,闻名天下的道传丛林知止观果然金碧辉煌,巍峨壮丽,历经四朝无数帝王的修葺,远观如一座具体而微的髹金宫城,矗立于丝丝云雾间。 连习于富贵荣华的落拓侯爷见了,也忍不住喃喃道:“你们奇宫的头儿敢住这样的地方,不怕被人说要造反?”话里无半点讥嘲讽刺,倒似真觉不可思议,冲口而出,还带点儿忠告的意味也未可知。 应风色几欲失笑,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淡道:“这个知止观,不是我们的知止观。”正要迈出步子,独孤寂忽横臂一拦,冷道:“那厮非同小可,我顾不上你。你若跑得不够远,小心糊里糊涂把命丢了。” 山岚刮落,吹散周身弥漫的乳白雾丝,金殿前约莫百丈见方的青砖广场上,一名披银熊大氅、身子微佝的野人垂落铁锤,闭目侧耳,似乎正倾听着什么;结了层薄薄冰霜的脚边伏著一名衣着单薄的男童,忒远的距离,看不见男童幼弱的背脊有起伏否,却不是阿雪是谁? 旷无象一现身,广场上的气温陡降,连日头都被云雾所遮,光影褪去,所见无不是灰濛濛的一片。 独孤寂活动活动肩膀,不快不慢朝野人行去,靴底踏碎冰渣,喀喇喀喇地响,活脱脱就是个随处找人搭话的无聊懒汉。“兄台,你这身毛皮氅子哪儿买的?挺好看,我想给我媳妇儿也买一件。”声音并不特别响亮,但即使听在远远退走的应风色耳里,清楚得仿佛贴面而出,显然用上了“传音入密”之法。 “……噤声!”旷无象猛然回头,“永劫之磐”搅风抡出,半月弧似的锐利风压被空气里凝结的粒粒冰霜染色现形,呼啸著直扑独孤寂而来! 十七爷咧嘴一笑,露出格外发达的森森犬牙,信手解下腰间的瑚金细炼,也不见他抬肩挪臂,只听嗡的一声乍现倏隐,垂落地面的细链子发出零星的叮响,那道呼啸而来的冰色半月弧突然碎裂开来,瞬间汽化;与其说它撞上什么坚不可摧的无形防御,更像被另一道肉眼难见的攻势正面碾碎,以致尸骨无存。 《败中求剑》里的〈刑冲〉一式,从来是当者披靡,沛莫能御的。 旷无象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臂锤再抡,突然在其抡扫的路径之上接连爆开冰花,兵器、招式,乃至内力运使尽皆受阻,这一下不仅挥之不出,反而退了一步。 野人怒极而咆,声动峰谷,音波所及,脚边蜷曲的男童被推得滑前些许。旷无象正欲俯身,左肩“啪!”吃了一记,忙抡开铁锤,谁知招未递出,冰花再度于两臂肩胁等处爆开,旷无象连退数步,吐出一口血唾,吼著掷出铁锤,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嗤嗤几声,以奇宫<img src&“toimgdatadg&“ >传《通天剑指》击退了翩联而至的瑚金链子,突破独孤寂的攻势封锁,虎吼道: “死来!”灰影一晃,偌大的身躯挟著雪花凌空扑至,居然只比甩手掷出的铁锤稍晚半步! 独孤寂以《败中求剑》的第二式〈克破之剑〉抢占先机,此招顾名思义,只消看过对方的招式路数,便能从中锚定破绽,抢先破坏其理路,犹如围碁中的征子。独孤寂的兄长独孤弋渔村出身,不通文墨,学碁也没甚耐性,却从最基础的引征之法中,悟出了这一式剑法精义。 旷无象抡锤的手法独孤寂已见过多次,以〈刑冲之剑〉粉碎月弧气劲时,更摸清其运劲的习性,又有《元恶真功》、《断魔斧锧》等同学自“恶斧”元拔山的武学打底,预测出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直到旷无象抛弃兵刃,改使独孤寂不熟的奇宫武学,才断开〈克破之剑〉的压制。 恶招临门,独孤寂一个弓腰铁板桥向后仰,额头触地,避过呼啸而至的永劫之磐;不及起身细炼已出,绞住错身而 过的锤柄,虎腰一拧双足离地,刹那间人锤易位,绕了一大圈旋扫而回的永劫之磐犹如飞铊,横击扑来的旷无象! 这下攻守互易,常人至此唯避而已,可惜旷无象非是常人。缠着瑚金链的永劫之磐眼看要击中他,忽然狂风大作,暴风雪似以人锤之间急速压缩的距离为中心,无预警地迸发开来,空气凝结成冰,铁锤被冻得慢下来,旷无象随手一攫,扫开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也被凝在半空中,宛若毒蛇吐信的细炼,转过一双野兽般的骇人精眸。 :. m 独孤寂难以动弹,仿佛也被坚冰所冻,一瞬间出现的暴风雪不但夺走了他的速度,凝住《败中求剑》的第三式〈无从来之剑〉,还冻住趁两人鏖斗正烈,悄悄掩至抱走阿雪的应风色—— 少年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间就动不了了,惊恐地瞠大眼睛,下一霎眼,野人的毛靴毛氅已至面前,应风色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越过独孤寂的。 “害我儿者……”旷无象嗓音嘶哑低沉,如在石板地上推磨铁砂,令人头皮发麻:“死!” “死”字落下的瞬间,凝结的时间恢复流动,应风色避之不及,搂着阿雪缩成一团,以身相护;而独孤寂重获自由,不假思索,尽起十二成力,以指为剑,贯中而出! 这一剑毫无花巧,无论速度或劲力,均是前所未有,精纯的剑意超越远近、形质、强弱乃至有无之限,纵使旷无象已达“发在意先”的境界,也只来得及提起锤子,直指野人胸口的剑意压缩空气,化出一枚实体剑尖,“叮!”一声正中锤身,剑形却未消失,而是推著永劫之磐撞上旷无象胸膛,撞得他仰天酾红,连人带锤飞出;去势之猛,脚跟不及离地,青砖上犁出两道深沟。 而独孤寂甚至未曾移动半步。 〈岁运并临之剑〉乃是前半部《败中求剑》的杀着,追求在一剑之内的最大威力。岁运也者,岁乃流年,运即运程,普通人在一生中,都可能会遇上所行大运干支,与流年干支相遇而同,如丙寅大运撞上了丙寅流年,吉者愈吉,凶者愈凶,这就是相书上所谓的“岁运并临”。 “并临”二字,寓有重复、强化,倍力加催的意思。《败中求剑》的第四式以此为名,乃单打独斗放对之时,前五式中最强的杀手锏。 但独孤寂平生使〈岁运并临之剑〉的次数屈指可数,料不到在伤疲交迸、功力不足的情况下,集中精神所发的一剑能精纯到这等境地,身臂未动,以意念便击退了强敌;气力使尽心念一松,几乎站立不住,单膝跪倒,只觉瑚金链子似有千斤之重,连动一动指头都感吃力。 蓦听应风色叫道:“来了……他又来啦!”十七爷悚然一惊,强提真元,一个箭步飞窜至二小身畔,见遍地凝霜劈啪爬至,雾丝被骤降的温度凝成了晶花,一丈开外已什么都看不见,举臂将应风色护在身后,咬牙道: “躲你个王八羔!瞧老子一股脑儿全杀了!”浑身真气鼓荡,衣发猎扬,落拓王爷剑指朝天,指尖如自云外引来日光,灿烂耀眼,难以逼视。炽白的光华洒落结霜的青砖地面,闪烁著点点星芒如银河,逐一映亮了雾霜笼罩的广场,但仍未见得旷无象的踪影。 独孤寂真气提至顶点,剑意陡升,再难遏抑,一声断喝,右臂挥落,周身以他靴尖所踏为中心,接连绽开十二道炽亮剑形,不住向前延伸;独孤寂剑指一收,低喝道:“……去!”剑芒忽四向而出,瞬间一分二、二分四……无尽解裂,接连射入霜雾中,飕飕声不绝于耳,宛如万箭齐射! 应风色舌挢不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伸手欲揉,倏听轰隆一响,仿佛那数也数不清的炽亮剑芒以极小的时间差射中目标,以致听来只有一声巨响,眼前白花花的雾霜应声散开,赫见知止观的大红宫墙之上,留下无数焦黑孔眼,兀自冒出丝丝热气,适才这落拓王爷所发的千百道剑芒既非眩目戏法,也不是迷眼幻象,每一剑不但都是实的,还几乎射穿了厚厚的砖墙。 (这……这却是如何能够?) 此剑已远远超过少年对“武学”二字的想像范畴。若适才霜雾后躲著一支百人部曲,哪怕俱是披甲执戈的朝廷精锐,云拨雾散之后,也要通通被钉死在墙上!奇宫四百年来到底有没有过这样的武功,这到底还能不能被称作武功……应风色从未有一刻如此际般茫然无措。 这式有个威风的名字,叫〈成灾之剑〉,剑出成灾,无可抵挡,乃昔年武烈皇帝独孤弋为以一敌多,特别创制出来的剑法。“不是把剑气射出去,而是要想像将敌人拉过来。”讲解剑诀时,兄长轻敲着他的小脑袋瓜子,嗤笑道: “每道剑气,都该是你意念的延伸,但你一次能想着几道剑气?五十道?一百道?太麻烦了,我们又不是神棍或陶元峥那种读书人,啥玩意都他妈记得牢牢的。我想了个法子:如果敌人少,你就想着把他们抓过来,串死在剑气上;若敌人多到数不来,你就想着缩地移墙,当成剑气的靶,在这当中把他们串死……是不是很简单?” 独孤寂花了大把时间悟练〈成灾之剑〉,却无法断定自己究竟练成没有,也几未在实战中用过,原因无他,从一开始的“剑气是意念的延伸”他就做不到:射出去的箭就是射出去了,一切操控仅止于放弦的刹那,出则无悔,如何能延伸? 至于“把人抓过来”、“把墙抓过来”云云,就当是兄长随口开的玩笑,多年来未曾认真看待,遑论钻研。成灾之剑虽威力绝大,在十七爷却无用武之地,战场上施放的千百道剑芒伤人时,是不分敌我的,杀掉的自己人搞不好比对手多。 直到刚刚,独孤寂才隐约抓到一丝窍门。 他立身之处并非在广场的中央,甚至在面朝大道的一侧连墙都没有,只有松树山石一类;独孤寂心中念著的对手也非成千上百,只有一个不知下落的旷无象。况且,他也决计不能伤到身后的应风色和阿雪—— 意念所至,四散而出的剑芒绕过了二小,不分远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击中了四周的界限。唯有如此,才能确保旷无象无论身在何处,均无法躲开这一式成灾之剑。 这似乎与旷无象周身的凝冰异象有异曲同工之妙,独孤寂无心思索是否与元恶真功有关,赶紧抱起阿雪,见男童双目紧闭,唇面皆紫,手指轻轻搭上他的腕脉,只觉脉中寒气逼人,如坠冰窖,奇寒真气缠入五脏六腑,一时间难以驱除,连阿雪何以并未便死,仓促间也想不明白,只得度入些许真气,试以祛寒。 谁知阳刚内力一入经脉,阿雪蓦地大搐起来,整个人剧烈痉挛不止,差点咬了舌头。独孤寂连忙收功,男童才又渐渐平息下来,只是呼吸微弱悠断,哪怕下一霎眼便断了气息也不奇怪。 :. m “这……这是怎么回事?”应风色先前抱他时便觉抱了团冰块也似,见独孤寂颓然放手,也替阿雪号了脉。“那恶人……旷无象为何要如此炮制一名童子?他很讨厌小孩么?” 独孤寂摇头。“我不 知道。但他想像自己置身冰天雪地,就把阳春三月的通天壁变成这副模样,有没有可能他脑袋一糊涂,把阿雪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想像他依旧活在长年冰封的雪域里,阿雪便成了这样?” “这……这是什么妖术?”少年喃喃道。 “不晓得。”落拓王爷拍拍膝腿起了身,疲惫一笑: “不如咱们问问他罢。” 应风色惊愕回头,赫见旷无象低着头跪在不远处,胸口、手臂多处见血,伤势看不出严不严重。“旷无象!”独孤寂让少年接手照顾阿雪,自迎上前去,逆风叫道:“岁无多死了,奚无筌也死啦,你的十年之梦也该清醒。那孩子并不是你的儿子,你儿子已然无救,你若还有一丝清明,救救这无辜的孩子可好?” 旷无象举起铁锤砸落,在地上砸出一枚陷坑,碎石飞溅,尘霜激扬,独孤寂才发现他整条左臂鲜血淋漓,高举右臂时仅有左肩连动,似被削断了手筋,暗忖道:“我毕竟伤了他。”十七爷半生争胜,不肯轻易下人,兴许今日看过太多怪事,胜负心消淡许多。正欲再说,忽听旷无象道: “玉兰,我想起来啦。这儿是龙庭山,我成长习艺之处,有个法子能救远儿,你且等等我。”抡起永劫之磐,悍然捶落,地面被他打得轰然一震,那陷坑似又裂得更深了些。 身后应风色心念一动,突然色变,竟舍阿雪不顾,发足奔来,大叫:“等……等一下,住手!”旷无象哪里肯理他?接连举锤,砸得飞沙走石,声势惊人。独孤寂一把将少年抓住,蹙眉道:“你同他发什么疯,不想要命了么?” 应风色使尽气力也甩不开,他本不欲向外人吐露宫中之秘,但眼下除独孤寂,也没有谁能制服得了旷无象了,孰轻孰重取舍不难,咬牙道:“你瞧那坑里,是不是发出异光?”语声甫落,被独孤寂扯退些个:“……小心!”旷无象重锤轰落,地面裂开一道丈余宽大缝,断崖般将两方分了开来。 独孤寂掠至裂缝边,见缝底像是被凿空的一般,隐透光华,泥沙碎石却筛之不过,如遭隐形气罩所阻。 ——这是……术法! 凝眸细瞧,这广场的地下似乎是一处如地宫般凿空的巨大空间,只凭一道裂缝难以窥得全豹,但独孤寂似乎瞧见爿角飞簷之类的黑影轮廓,敢情地穴里头还盖了间屋宇什么的? 独孤寂完全知道可以问谁要答案。 “不说清楚我陪他一起凿地了啊。” “慢!”应风色面色丕变,忙道:“那是知止观!是……是我们的知止观!” 指剑奇宫的至高圣地,也是权力的最核心,即通天壁知止观。 它与闻名天下的道传丛林知止观并非撞名,原本该是同一处。最初,鳞族贵冑在龙庭山五峰八脉之间各占地盘,为风云峡、惊震谷等宗脉之始;约莫四百年前,真龙的后裔统合了这些骄傲的贵族,建立起奇宫的基业,遂以通天壁的一处小小道观为总坛,向各脉发号施令——历史从这里开始,便有了阳暗等截然不同的两面。 真正拥有千年历史的知止观,被术法藏入山腹,其后更阻断其中的地底隧穴,只留下术法通道。一旦封闭法阵,知止观就是这世上最最安全的地方,就算重新再掘出一条岩道来,也无法穿透护山大阵。 盖在通天壁峰顶的新观,里头的修道人多数都与奇宫无关,数百年间受朝廷封赏,香客络绎不绝,谁也料想不到奇宫中人所谓的“知止观”,根本就不是这座金碧辉煌的巍峨宫城,而是不知隐于山腹内何处的一座古老遗址。 以应风色的年纪地位,虽是风云峡台面的代表,但未披鳞绶的少年是不被允许自行出入知止观的,无从得知风云峡直通观内的阵图何在、如何操作等,只能在新观的知客亭内击敲铜罄,等待长老接引。 他见旷无象敲击地面,猜测是要寻找知止观的遗址,老实说也不知是不是在广场下,但总不能放手不管,把心一横,对独孤寂求肯道:“侯爷!我奇宫今日遭此大难,恨我年幼无力,不能手刃叛徒,但知止观乃山上龙气所聚,不容有失,可否请侯爷……请侯爷……”他平生极罕求人,不知如何开口,又想到独孤寂与奇宫毫无瓜葛,哪有出手相助的道理?一时语塞。 独孤寂突然一笑。 “那些不知去向的长老,肯定是逃进知止观里了罢?谁知旷无象要找的东西,说不定就在知止观里。” 应风色无地自容,胸中忽涌起委屈、无助、不甘、羞愧……等,五味杂陈,莫可名状,眼眶微红,咬紧牙关不肯落泪。这些践踏奇宫尊严的艰难挑战,为什么不能等他长大一点再来?那些理应一肩挑起本门荣辱的大人,为何一个个都这般软弱无用,没半点肩膀? 独孤寂摸了摸他的头。应风色一贯痛恨大人如此,自从叔叔失踪后,他就再没让人摸过发顶了,然而不知为何,这个言行粗鄙狂妄、打扮邋遢落拓的侯爷掌心甚暖,也可能是动作太过迅捷,令他不及闪躲,就这样流着眼泪低着头,任他轻轻抚摩。 “你做得很好了。好汉也会哭,哭完了该怎么便怎么,才是好样。”十七爷咧嘴一笑,异常发达的犬牙闪闪发光,拗著指节站起身。“你瞧清楚了,再来我要教你打赢架的方法。好汉是不会输的。” 【鱼龙舞】第三卷 十方授印 24 第廿四折 以血相易 剑出束命 2019-7-28 言语之间,震动地面的轰响仍持续不断,飞卷直上的惊人风雪宛若龙挂,破开层层遮掩的厚重阴翳,以一线之姿连通天地;龙卷当中,不住迸出冰瀑气旋,将遍铺青砖的广场轰成一片狼籍,如遭礟石蹂躏。 旷无象的脑袋已无半分清明,连呼啸的山岚都压不下其怒吼,然而暴雪狂风掩不去的,岂止是野人的咆哮而已?一抹妖异的鲜红血光穿透风雪,清楚映出旷无象抡锤砸落的身形。永劫之磐上的血槽狞光独孤寂可没忘。 “……那柄锤头是怎么回事?”他示意应风色留在原地,举手作“等我指示”状,却未再说明,只蹙著浓眉问:“是与什么物事产生共鸣,才成了现下这副鬼德性?” 应风色不明所以,忍着寒冻紧抱阿雪,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被藏入山腹的不只知止观的遗址,其他地方我没去过,不晓得里头有些什么。山上约莫只有披绶长老,才能知晓!” 召开长老合议、象征奇宫权力中枢的旧观遗址,出人意表地是座木石所造的小小斋堂,仅有四壁,朴实无华,没有藏东西的余裕。应风色初次进入时却未感到失望,只觉庄严静谧,更胜通天壁顶富丽堂皇的新观。若须二者择一以表奇宫的话,他宁可是这间小小的古老静室。 眼见问不出更多情报,独孤寂耸了耸肩,将瑚金链子的一端缠上右拳,活动四肢,拗得指节劈啪如炒豆,提声笑道:“喂,旷无象!你儿子快冻死啦,玉兰让你将他挪到春暖花开,又或有什么火盆炭炉之处,你还愣在这儿干嘛?” 不住迸出暴风、四处砸落的冰礟气旋一霎静止,佝偻高瘦的披氅野人转过一张茫然的长脸,喃喃低语:“玉兰……是这么说的么?”独孤寂笑骂道:“还能有假么?快快快,带你儿子取暖去。”往身后一指。 旷无象露出恍然之色,缓缓迈步,厚厚的毡靴踩落地面,薄霜应声开裂,忽然消失不见。偌大的广场上,消融的水气不断向空中窜升,原本压顶的弥天阴翳绽开一丝缝隙,终于洒落些许阳光。 应风色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里的男童不再蜷缩颤抖,虽然肌肤依旧寒凉如玉石,至少非是结著薄薄霜白的骇人模样。 少年并不知道,世上武功练到了极处,或可生出种种异能,其中有一门以心念投射于外、将周身若干范围化为自身所掌控的一方小天地,名唤“凝功锁脉”者,即与旷无象的情况极为相似。 一旦使出“凝功锁脉”,锁限之内,诸物皆凝,连滴落的水珠、飘飞的雨丝,都会像被冻住也似,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至静止也未可知。凝功锁脉既是心念所生映射于外,自也反映了施用者内心的真我,有的凝锁极为霸道,有的涵盖范围极广,也有极为精准、能于发丝毫毛间作用的。 而旷无象走不出丧妻丧儿之痛,恍惚十年之间,心始终徘徊于那片冰雪封境的绝域,不知不觉逼近了凝功锁脉的境界,彰显于外,就是将周遭一切全拉入冰天雪地中。 独孤寂修为未至,但世上已知能使凝功的寥寥数人内,十七爷曾受其二亲炙,无论是失踪已久的“刀皇”武登庸,抑或他那生前号称“古今帝王武功第一”的皇帝老哥独孤弋,都是能运用凝功锁脉的绝顶高手,独孤寂于此并非一无所知。 旷无象这疯子尽管思觉混乱,确已初窥凝功的堂奥;对于不懂凝功锁脉的独孤寂来说,那厮是无法战胜的对手。 他对阿雪所造成的伤害也是。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旷无象自行解除他加诸于阿雪身上的想像。 独孤寂始终留意著阿雪的状况,瞥见男童唇面逐渐恢复了血色,明白乾坤一掷的大胆计画已然得手,顾不上以“传音入密”示警——反正旷无象也能听见——扬声叫道:“快走……越远越好!”应风色抄起阿雪狂奔,闷头冲至山道尽处,一缩脑袋滚入松石之间,背靠巨岩,这才敢大口吞息。 就在少年动身的瞬间,独孤寂靴尖点地,全力扑向旷无象,缠着瑚金链的拳头悍然捣落,与狂吼的野人撞作一团!两人拳来腿去,快得不及瞬目,瑚金链子与绽放异光的永劫之磐屡屡交击,迸出刺亮火花。 这两件神兵要是打实了,普天之下怕没有哪具肉身受得住,独孤寂与旷无象却毫无顾忌,两个人舍生忘死,只攻不守,任凭血花在呼啸的战团中绽放,谁也不肯退让。 密如骤雨的互殴难辨招数,独孤寂所学驳杂、兼通拳掌兵刃的优势在此尽显无遗:他每个动作都有极大的杀伤力,转臂如戈,抡拳为锤,掌缘似刃……进退趋避全是攻击,毋须组成招式理路,随手皆是杀着! 而旷无象则舍弃了所有的拆解应对,疯狂殴击,就算被对手锐利的掌缘划伤,被当胸贯至的掌臂所戮,乃至被铜瓜般的重拳抡中,都不减攻击的速度与力道!披氅野人犹如发狂的凶兽,专心一意撕咬对手,逐渐进入忘我之境,龇牙咆哮的薄唇甚至绽出一抹痴傻笑意,全然无视残躯伤损。 应风色只探头瞥了一眼,自此再难移目。 那是一场非人间的鏖战。 广场上飞沙走石,原本平整的青砖地满目疮痍,明明随手一下都能打得砖石爆裂、墙圮簷坍,但不知挨了多少拳的身体却未解裂,仿佛非是血肉造就;位移、攻击、以伤换伤……不断重复著的过程宛若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犹豫迟滞。在少年看来,缠斗的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头狰狞凶恶的巨型掠食兽—— 而这正是独孤寂处心积虑想要维持住的局面。 旷无象的内力修为与他相若,速度、力量等虽有高下之别,但损益相抵后,两人的实力其实在伯仲间。换言之,只消不让他使出与“凝功锁脉”极之相近的冰雪绝域,限制自己的行动,至少能保住五成胜机,不致没有一较高下的机会。 独孤寂一上来便唤起他的野性本能,以压迫至极的近身缠斗吸引旷无象的全副精神,不容他思考喘息,既未动念起心,心中的冰雪境域便无从投射。旷无象左臂已废,以单敌双,铁锤的近身优势大为消减,两人居然斗了个五五波。 然而这样的战斗方式,对双方的箝制效果是完全一样的。 独孤寂也须摒除杂识,专心应对,无暇分神其他,直到任一方露出破绽,或内功体力乃至承受伤疲痛楚的能力出现断层为止—— 只是十七爷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双掌连环,顷刻间劈出十余刀——“驼铃飞斩”即使以掌代刀,仍是快刀法中的绝学——硬生生斩开旷无象的防御,右手易刀为剑,一道凌空剑气挑飞横在胸前的永劫之磐,正是《八表游龙剑》的起手“一龙沉荒起秋水”;继而双掌运化,刚猛无匹的一式“干清坤夷”轰然脱手,印上旷无象中门大开的胸膛。 这下虽不足平时三成力,《神玺金印掌》之威却非肉身所能抵挡,他清楚听见喀喇一响,旷无象口吐鲜血,如狂风吹卷的破烂纸鸢,仰头倒飞出去。 ——赢了! 独孤寂几乎要欢叫起来,身子一软,差点单膝跪地,回神才觉浑身剧痛难当,便只这么一伫,滴答坠落的鲜血已在身下汇成小小一洼。旷无象摔入一处裂隙里,闭目后仰的模样像是睡着了,独孤寂心头忽生不祥,本能一跃而下,掌刀径取旷无象心口,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身在半空的野人倏然睁眼,挟著无数冰片的暴风龙卷自空中贯下,刹那间日光尽掩、阴翳重聚,气温骤降,一前一后坠落的两人趋于静止,就这么凝在岩层的断面间,无论独孤寂如何催 谷,身子就是不动;所见所听无不慢极,仿佛沉入无尽深海,最终连时光也为之凝结。 (可恶……可恶!) 他不知旷无象的内心,在方才那一瞬间经历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其“凝功锁脉”已臻大成,无论是凝锁的威力或发动的时机,皆不复前度的恍惚茫然,而是明明白白展露意志,如神祇宰制凡人,不容些许驳抗。 :. m 独孤寂见血珠浮于身畔,愣了一下才明白那是从自己体内迸出,心念微动,想起尚有败中求胜的一著,只要距离够近,还得能运使内力……不,说不定与内力也没什么关系。正嘀咕著,身子忽冉冉腾空,旷无象与他对面相视,两人就这么被冰风卷上地面,漂浮在裂隙之上。 “杀我孩儿……”野人眸里燃烧着平静的怒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要汝偿命!” 我哪里杀你儿子了?我是肏你妈!十七爷苦于作声不得,心里把这清醒疯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旷无象眉头一皱,锁限中所有冰片齐齐转向,如捅马蜂窝般,“飕飕”地朝独孤寂射去,冰雪入肉,遇血而化,虽是浅浅的皮肉之伤,怕没有数百之谱,顿将十七爷削成了一团血人! 独孤寂连惨叫都叫之不出,痛得一挣,锁限隐隐震动。旷无象这会儿却不糊涂了,永劫之磐既已脱手,索性提起右掌,凭空于掌尖凝出一截尺余冰刃,对准独孤寂心口,缓缓压入,汩溢而出的乌浓鲜血沿刃遽涌,离体又被凝功锁住,宛若清水中渲染成花的几滴墨汁,说不出的好看。 冰刃虽缓,入肉五寸便即穿心,恁是武功盖世,也只剩一条死路。独孤寂无法挣脱束缚,千钧一发之际,脚下异光冲天,另一股力量抵销了锁限,使他与旷无象一同坠落。 气血恢复循环,痛觉急遽膨胀,独孤寂本就遍体鳞伤,内力亦消耗一空,连要踏着断层一跃而上,怕也不易办到。 然而,自成功施展〈成灾之剑〉后,乃至亲历旷无象的凝功锁脉之威,某种似将掌握、又难以言说之物在独孤寂胸中逐渐成形。他忽然明白,为何从前兄长总说“内力一点也不重要”。 坠落的刹那间与旷无象四目相对,独孤寂竟能读出其意念,数着旷无象瞬目的次数,知道下一霎眼他将再发动锁限,重回主掌一切的天神之位,这一瞬间却仿佛被无尽延长,只有自己丝毫没有慢下,还能赶在旷无象动念之前,出得一剑—— 意念之至,从全身所有伤口遽涌而出、斜上逆扬的点点血珠,就这么穿透了身前的披氅狂人。 旷无象浑身一颤,身后裹风的人熊银氅忽猎猎飙起,鲜血透背而出,“啪!”在断层岩面上,留下了一片斜斜拉长的完整人形,耷黏滑落的殷红血渍厚如泼漆,如渗膏脂,怕不是用尽了全身之血,才涂成这般模样。 野人摔落坑底,双膝跪地,软软垂首,再也不动。 ——以吾之血,易汝之血;束命成剑,枵体成空! 这式〈束命之剑〉耗光了独孤寂所剩不多的气力,眼前一黑,径朝坑底坠落,直到一条细铁链缠住他的腰,一点一点将他拉回地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盏茶工夫,有人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面颊,嘟囔著“喂快醒来别睡啦”。独孤寂勉力睁眼,依稀见那人干咳两声,起身退了两步,唰的一声似是打开折扇,装着信步而来,意态闲适,朗吟道: “遍履城山不求仙,独羁花月欲穷年,一罢掷杯秋泓饮,胜却青锋十三絃!”虽换过一身金冠白衫的儒雅行头,嗓音跟那副装模作样的死德性十七爷还是熟的,却不是在始兴庄遇见的僵尸男子是谁? 独孤寂撑坐起来,吐出满口血唾,哼笑道:“早知你是谁了,再装啊孙子!” 僵尸男子厚皮涎脸,毫无愧色地收拢折扇,一捋长鬓,含笑拱手。 “这么说就见外啦。若非我适才逆转阵法,给了侯爷一眯眯的空档,这会儿老旷还在串冰棍儿哩。救侯爷一命,就当给您赔个不是,以前的些许不愉快俱都随风散去,莫萦于心。 “饮过水酒,通过姓字,就是江湖朋友了。在下奇宫风云峡一脉紫绶首席魏无音,人称‘渌水琴魔’的便是,多多拜上侯爷。” 此人正是十年前于天雷砦一役诛灭刀尸蛊王、终结妖刀圣战的六位英雄之一,也是应风色与龙方飓色的挂名师父,风云峡一系硕果仅存的无字辈长老,声名震动天下的“琴魔”魏无音。 妖刀战后,他因遭受重创,武功几近全废,无意涉入山上的派系之争,遂于朝廷赏赐给他的四县封邑里逍遥度日,远避江湖。魏无音的隐居地离始兴庄不远,听说了庄里种种怪异情状,念与龙大方的香火情,携爱徒秋霜色一探,才遇上昨日之事。 魏无音的师兄、也就是失踪多年的奇宫之主应无用,与独孤寂的兄长独孤弋同列当世五大高手,人称“五极天峰”;因二人同出东海,亦有“东海双尊”一说。 独孤弋与应无用一死一失踪,双尊的名号虚悬多年,武林中的好事者将独孤寂与魏无音视作二位峰级高手的继承者,反正十七爷造反未死,魏长老圣战劫余,以惊世骇俗论,未必便输给了两位前贤。只是谁也料想不到,新一代的“东海双尊”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初次会面。 独孤寂瘫坐在地,背倚乱石,只觉脑中混沌一片,胸口仿佛积郁著什么,似将破体而出,一时却又抓不真切。这种未知的异样令人本能想逃避,十七爷甩了甩脑袋,试图放松百骸,懒洋洋道:“是了,你那相貌标致的小徒弟人呢?不会死在始兴庄了罢?” 魏无音径取瑚金链系于石上,小心翼翼爬下裂隙,听十七爷问起,露出一脸恶寒:“不是吧,你连小男孩都留心上了,要不要这么变态的?”独孤寂低啐一口,不由笑骂:“留给你罢,你才他妈变态!我是可惜那小子的资材。跟你已经够倒楣的,要给那帮无知村民拆吃落腹,我都想替他烧纸了。” 魏无音好不容易才踏落坑底,没好气道:“想死,没那么容易!在风云峡罚跪着。难得上山,让那浑小子跪一跪列祖列宗。居然敢点师父的穴道一路拖着走,长大了怎么得了?” 独孤寂这才知他是被徒弟架离现场,闭目笑道:“这小子真机灵。你若不要,给我当徒弟罢,要比当你徒弟有出息。”地隙里未闻应答,只传来僵尸男子不无得意的嘿嘿冷笑,比说什么都挑衅百倍。 那少年秋霜色做了简易的担架,捆牢师父拖行,才能赶在应风色之前回到龙庭山。魏无音先往知止观报信,好整以暇回到风云峡梳理仪容,故旷无象虽杀了龙尾的夏阳渊一个措手不及,拏空坪却备齐机关捕具,有以待之,只是错估其实力,给宰了三名武斗派的披绶长老,其余竟舍下弟子,望风而逃。 长老合议处的知止观遗址,未必真在这片青砖广场下,然而通天壁做为护山大阵的枢纽,山腹中不知藏了多少机关阵图。魏无音虽无一战之力,却运行地隙间所露出的一小爿术法阵形,终使独孤寂逆转胜负,以〈束命之剑〉击杀突破境界的野人。 他冒险缒下裂隙,确定旷无象心脉已绝,死得不能再死了,稍稍放下心来,喃喃道:“我印象中他是挺好的人,与师兄交情很深。能同我师兄以知己相称者,怎会变成了这样?” 以为旷无象的尸身背面,定是血肉模糊,说不定连龙骨都稀烂一片,但见野人垂首跪地,兀自直立,悄悄揭开毛氅,撕开被稠腻鲜血染红的背衫,背门竟未糊烂如泥,便有零星伤口,也是格斗时所遗,那巨量涌出的血液除了从肌肤表面的毛孔离体,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好……好可怕的武功!) 便在全盛时期,魏无音也没把握接下这一击,攀著瑚金链爬回地面,应风色恰好抱着阿雪到来,见得是他,意外之中难掩尴尬,终究还是开了口。“那厮……那恶人死了么?” :. m 魏无音点点头,又替阿雪号了脉,蹙眉道:“奇也怪哉!先带回风云峡,我开几副方子给他试试。”救人如救火,少年不与他呕气,断然转身,忽想起了什么,却未迈步,回头道:“侯……侯爷,也一块去罢?” 独孤寂兀自闭眼,咧嘴笑道:“我就不必了,还得找个人。反正这娃娃我是如约送上了龙庭山,你们收下了人,就没我的事啦。” 应风色听得一愣。他出使白城山时,沿途听到传言,说朝廷要送一名西山毛族的质子来奇宫,为此少年曾当面质问过顾台丞,虽经奚长老和台丞副贰马大人打圆场,不致闹僵,但说到底,顾挽松闪烁其辞,就算是认了此事。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男童,阿雪身躯瘦小,但眉目五官乃至发色等,无不是毛族特征,能让长年幽禁剑冢的冠军侯亲自护送,又岂是寻常孩童!应风色暗骂自己鬼遮眼,居然忽视如此明显的事实,面色沉落,寒声问: “我等若将他带回风云峡,是不是就代表奇宫接下了质子,须由一名毛族接掌大位,统领五峰八脉?”却是对着魏无音说。 僵尸男子手拈长鬓,云淡风清,嘴角虽微微扬起,笑意却泛著一丝苦涩。“为了此事,这一路流的血还不够多么?何必因为一根别有用心的草杆拨弄,枉作罐中蛐斗?” 应风色将阿雪轻轻放落,捏拳咬牙,瞪着魏无音。“若我没有发现,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我糊里糊涂代奇宫接下质子,从此留名史册,遗臭万年?还是你根本没打算告诉我,反正出了事就躲回山下去,留我受龙庭九脉鄙夷唾骂?” “此事自有大人会扛。”魏无音淡然道: “待你身披鳞绶时,再来操这个心不迟。” “你————!” “以这两人的伤势,你要撵他们下山么?还是在考虑本门荣辱之前,该先想一想为人处事的根本才对?”魏无音微眯着眼,其中精芒乍现倏隐,口气虽还是一贯的淡,气势却无比压人。“你若想不通这点,我以为你一生都不应该披上鳞绶。你是要做奚长老呢,还是那一帮躲进知止观里的乌龟王八蛋?”应风色为之语塞。 魏无音搀起独孤寂,瞟了阿雪一眼,以余光示意少年。“走了。十七爷,上我那儿坐坐,我弄几个菜给你下酒,保证不是昨儿那种猪食。”独孤寂笑起来。 忽听一把宏亮的嗓音自天外传来,入耳有如钟磬交鸣,令人浑身一震,气血翻腾。 “潜夫适井闾,酒蚁浸金章,匣剑非求试,吹毛恐尔伤!魏无音,看来你不仅废了武功,连脑子也不堪用了,孰轻孰重,竟不如门下一个娃娃清楚!” 知止新观的金红宫墙上异光轮转,一个复杂的符箓图样乍现倏隐,开启一道暗门,刺目的白光之中,一条九尺昂藏的魁伟身躯虎步行出,双手负后,金冠绣袍,浓眉压眼,燕髭修剪齐整,不怒自威;须眉发的毛茎无不粗硬如兽鬃,昂扬戟指,整个人锐利得像一柄脱鞘之剑,仿佛连多瞧一眼都会被刺伤。 独孤寂陷于伤疲混沌之中,仍未睁眼,却能清楚感受到来人的强大震慑,挑眉笑道:“你们奇宫也是有厉害人物的嘛,之前干嘛躲著不见人?”魏无音“啧”的一弹舌,低骂道:“麻烦!”抬头已是满面堆欢,捋鬓笑道:“我就带个朋友游游山,犯得着这么正经八百的么?” “祖宗家法,岂容儿戏!你也太不像话了,魏无音。” 那名高大威武的紫膛汉子冷哼,锐目扫过狼籍的战场,始终背在身后的双掌捏得喀喇作响,虽未发怒,迫人的威压却持续堆叠,令人头皮发麻。 “你们一个一个,都不像话。出来!”脚下踏落,满山为之一震,蛛网般的裂痕四向爬开,广场各角落接连亮起白光,人影踉跄而出,有一霎颇见狼狈;然而现身之人或跃高墙,或隐簷下,所著服色虽各不同,金冠华服的形制还是与魏无音、紫膛汉子齐一的,衣袂被山岚刮得猎猎作响,甚是出尘,这时又有了高人的风范。 魁梧的紫膛汉子负手不动,转向独孤寂,微一欠身。“在下奇宫飞雨峰一脉紫绶首席,‘匣剑天魔’独无年,见过冠军侯。” 独孤寂懒洋洋地睁眼一睨。“好说好说。打完了才来,这是要捡尾刀么?”忽听山道上人声鼎沸,一大批青衫服剑的奇宫弟子列队而来,形容整肃,不比始兴庄所见杂牌军,全是飞雨峰座下。 飞雨峰在九脉中人数最多,势力最大,风气严格、纪律分明,门下弟子的质素也最为齐整,可惜奇宫大位拼的不是人头。四百年来,飞雨峰最顶尖的高手始终不及风云峡,独无年力压诸脉的无字辈同侪,独独非应无用之敌手。在应无用失踪、魏无音成残的当下,说他是奇宫第一高手,只怕争议不多。 那些被独无年逼出知止观的他脉长老,见飞雨峰人马齐至,满不愿教匣剑天魔独占鳌头,抢了功劳锋头,纷纷发出信号,要不多时,诸脉弟子接连涌上通天壁,绕了广场外围一匝又一匝。 独孤寂哈哈大笑。“这是要群殴是罢?也行啊。” 魏无音蹙眉开声:“独无年!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庭九脉,不容异族血统玷污。此事我等鳞族之后,人人有责,你与他的交情于此事之前,也得先放在一旁。谁带毛族上山,便是奇宫的敌人,此一也。”独无年踏前一步,朗道: “冠军侯,旷无象不管有什么错、杀了多少人,也只有奇宫能处置。我闭关经年,待接获消息而来,旷无象已为侯爷所杀。这条血债独无年必将讨还,无法轻易放过,此二也。 “为此二者,须有一战。侯爷眼下伤势沉重,我不欲占你便宜,且由本宫弟子护送下山。山下有我奇宫物业,侯爷可尽情疗养,无论是三个月、六个月,抑或数载亦不妨,等侯爷伤势痊愈,咱们再来打过。”转向魏无音,眸光森冷。 “若是有人想偷龙转凤,暗渡陈仓,那就不必了。龙庭山上,连给毛族呼吸的空气也没有,遑论食物饮水。” 魏无音本欲再说,但周围奇宫弟子纷纷叫好,部分长老有心文过,亦不出声,任其鼓噪,更别说一旁的应风色虽始终遮护阿雪,投来的目光里余怒未消,宛若实剑。连风云峡自家人都说服不了,岂望诸脉转圜? “说了半天,不就是要打么?”魏无音正欲搀扶,独孤寂却挣开了握持,活动肩颈手臂,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就现在打吧,别耽搁了。我还急着去找人哩。” (第三卷完) 【鱼龙舞】第四卷 鳞潜羽翔 25 2019年9月14日 【内容简介】 知止观外,奇宫第一高手独无年对上十七爷,突如其来的变故,使通天壁化 作血海!邪秽惊现,破境在即的独孤寂能否裂茧而出,力挽狂澜?十年匆匆,走 过惨绿年少的应风色,某日被卷入一场死亡游戏,意外成为九渊使者。 在青年面前,自称羽羊神的神秘主持人,正式启动了召唤龙皇的仪式……此 人是玩弄人心的恶魔,抑或鳞族的救主? 【第廿五折·拳若犀紫·缚以罍金】 2019年9月14日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恁谁都能看出,此刻独孤寂浴血披创,连站着都勉强,居然敢向飞雨峰无字 辈首席、人称奇宫第一高手的「匣剑天魔」 独无年开口搦战,是毫不把龙庭九脉放眼里了。 独无年凤目一眦,生生按下怒火,冷道:「以十七爷眼下情况,只怕不配独 某出手。异色、奇色,护送二位下山!」 被点名的二人,乃飞雨峰色字辈首次二席。 分领两列门人的高大青年齐声答应,左首前沿的纳兰异色剑眉微挑,使了个 眼色,身后十数名弟子飞步疾出,锵啷声落,散开围住独孤寂与阿雪,人人挺着 明晃晃的长剑,威吓之意不言可喻。 魏无音亦在围中,冷哼一声:「怎么,连我也要一并拿了?」 唐杜郡御龙氏一支出身的唐奇色倒转剑柄,躬身道:「弟子万万不敢。为免 惊扰贵客,请长老莫要为难弟子们。」 论资历,独无年还大着应无用几岁,在被这位风云峡的麒麟儿夺走满山注目 之前,一直是理所当然的「无」 字辈首席,虽似粗豪,心思却不含煳。 飞雨峰距通天壁甚远,他长年闭关,闻警钟才更衣梳发,踏出草庐,迟来实 属无奈,谁也没想到旷无象能在忒短时间内打到知止观前。 但独无年不想与十七爷动手,无论现在或将来。 个人的成败荣辱相较于奇宫,在他看来简直微不足道。 奚无筌在白城山会过顾挽松,判断「十七爷将亲送毛族质子上龙庭山」 恐非流言,即以鹰书飞报。 朝廷并未徵调独孤寂,顾挽松不知使了什么诡计,煽动十七爷掺和进来;既 非官家所派,最好的方法就是不予理会,躲得独孤寂寻人不着,灰头土脸地将质 子带回白城山。 旷无象的出现打乱了棋局,但盘势依旧没变。 除非十七爷亮出圣旨,龙庭山自没有别的话,否则找个理由打发便了,烫手 山芋又回到顾挽松手里,奇宫以逸待劳,在角力中仍据优势。 「匣剑天魔」 毋须这一胜,他要的是独孤寂知难而退。 万料不到,堂堂前冠军侯、骠骑大将军,怎么说也是一号人物的十七爷,骨 子里就是只白眼狼。 他连为难自己都不在意了,还怕为难你们?「看来你的酒菜,今儿是没戏啦。」 说这话时还咂了咂嘴,挺遗憾似的。 独孤寂一抬手,抑住了魏无音的欲言又止,转头叫道:「喂,你说话算不算 数?还是你也不能当家作主,叫个能话事的出来。」 独无年无意接口,当是醉汉胡言,何必自贬身份?纳兰异色微微蹙眉,作势 摆手:「侯爷请。」 他招来的全是飞雨峰年轻一辈的菁英,长剑既出,身臂奇稳,连一丝轻晃也 无;包围看似松散,却无一处罅隙脱出两剑合击范畴,若说隐有一套高明阵法, 那是半点也不意外。 风云峡向以菁英自诩,拣徒授艺无不以天才为标的,自来瞧不起「平凡人的 苦功」。 魏无音看出此阵凶险,暗忖:「飞雨峰教不择材,单打独斗是远不如我风云 峡的。但这‘出鳌入蜃’之阵一旦发动,便如铁桶一般,难攻不破,以十七爷眼 下衰疲,磨也磨死了他。」 独孤寂身子轻晃,虎目半闭,状若微醺,耽搁片刻,靴边已积了洼血渍;未 闻独无年回话,懒惫一笑:「也罢,那就打到能话事的滚出来,咱们做个了断。」 唐奇色忍无可忍:「你说什么!」 蓦地寒芒烁眼,听师兄仓皇叫喊:「……结阵!」 不假思索,硬格扑面的一剑!铿响密如连珠,唐奇色虎口剧痛,拇指彷佛被 硬生生扯断,撞击的巨力伤了腕肘肩关,长剑脱手,直挺挺插落;右臂垂在身侧 ,再举不起来。 山岚刮过,插地的一十三柄青钢剑迎风叩首,嗡嗡颤摇着。 纳兰异色面色惨白,手按空空如也的剑鞘,睇着喉间剑尖,冷汗滴落,碎于 光洁如镜的剑嵴。 他是圈中唯一未拔剑之人,独孤寂定是夺了他腰畔之剑。 青年想不明白:十三名持剑的师弟,包括实力与他在伯仲间的唐奇色,何以 眨眼间就给缴了兵刃,连阵法都不及发动?背后劲风呼啸而至,纳兰异色未及转 头,勐被一股大力掀飞出去。 来人靴尖踏地,震得余下十三人踉跄后退,直至丈余外,铁砂磨地般的低咆 才得入耳,发聋振聩,透体血沸:「……尔等退下!」 不是「匣剑天魔」 独无年是谁?独孤寂嘴角扬起,目放精光,持剑大笑:「来得好!」 不闪不避,一剑朝独无年胸膛贯去。 独无年宽大的袍袖泼喇喇一卷,寒光迫人的剑尖顿如泥牛入海,化入袍影。 众人还未爆出采声,独孤寂身影一晃,凭空多出另一名「独孤寂」 来,拔起一柄插地晃摇的长剑,照准独无年胸膛标去!(……什么!)独无 年攫住第二名「独孤寂」 的剑尖,触感冷硬,寒锐逼人,绝非虚影;便只一滞,七名「独孤寂」 不知何时将他围在中央,七剑齐至,独无年虎吼抡臂,一气磕断七枚精钢剑 尖,众独孤寂四向倒落,消弭于无形。 还未换过一口气,又现七名独孤寂,收拢圈子,七柄长剑刺穿独无年的袍袖 箭衣后,才遭刚劲摧折,左肩、右腿和腰侧俱都见红;第八名「独孤寂」 穿出倒散的残影,无声无息递出一剑,正中胸口膻中要害,剑尖却难入分毫。 山风吹去蝴蝶般的片片袍裂,独无年右掌挡在胸前,接住剑尖,筋肉纠结的 右臂透着怪异的深紫色,刺满符篆般的泥金刺青;饶以十七爷的功力,连油皮都 没能划破半点,竟是刀抢不入。 独孤寂顺势加催,铁掌却丝纹不动,两股巨力一夹,弯折如弓的长剑登时断 成数截。 独无年易守为攻,一拳将「独孤寂」 抡散。 十七爷不知何时拉着阿雪和魏无音退出三丈,遥遥打量紫臂,啧啧有声:「 他妈的,居然有这么邪门的玩意!你那手是怎么弄的?」 魏无音忍不住翻白眼:「论起邪门,你有资格说别人么 ?」 终究没出口,拉着阿雪退至一旁,免受龙虎波及。 这几下兔起鹘落,一分为多的独孤寂、刀剑难伤的紫金臂却历历在目,应风 色舌挢不下,双眼盯紧战团,唯恐错失半点。 独无年的衫袍被利剑搅了个稀烂,裸出结实的上半身,紫臂怪异的色泽被一 圈金色刺青止于肩膊,未向古铜色的胸膛蔓延,彷佛一道止水线;自此以下,到 指尖都是深紫纹金,像紫兽被一圈圈金链缠拘,勒成手臂形状,其实非是人躯。 龙庭山上派系分立,各不相属,「匣剑天魔」 的名头虽响,应风色却罕见这位长年闭关的师伯,对其武功根柢不甚清楚, 只知修为深湛,乃眼下奇宫第一高手;从飞雨峰弟子的惊讶反应推断,怕也是头 一回见识紫金臂,遑论与人动手。 而独无年心中骇异,却远在余人之上。 原以为独孤寂使的是某种幻术——「犀紫罍金臂」 百毒不侵,刀剑难伤,要说有什么弱点,就是对迷魂术没有抵御的奇效。 但绕了两匝的断剑,说明独孤寂确实使用了它们,而非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这一式叫〈七杀之剑〉。」 彷佛看穿对手心思,十七爷低头活动指掌,既说给独无年听,又像说给自己 听。 「当年兄长描述的那些境界,我直到今日方能体会一二。原来……这是做得 到的,不是胡说八道。「独无年,我非看不起你,也非看不起奇宫。但这《败中 求剑》我一直以为就是套高明剑法,平生未使过三式以上,如今才明白错得离谱。七杀之剑不过败剑第七式而已,你真要与我印证到第十式?」 世上没有一门武功,能凭空化出七名活生生的分身;若真有,那就是妖术, 早已超脱武功的范畴,故七杀之剑的真相只剩下一种可能: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 独孤寂双肩微佝,不只是手掌,全身都在颤抖,彷佛犯瘾的酒痞,在场却无 人敢生轻视之心。 无论伤势多重、将倒下否,这个男人的武功在凡人眼中,是如妖术般的可怕 存在。 十七爷勉力睁眼,黯澹的视线扫过全场,众人被瞧得头皮发麻,一动也不动。 「毛族能咬了你们不成?看看他,不过是个娃儿。」 他指着远处的阿雪,喃喃道:「这小子还没离开西山,母亲和照顾他的老家 人就被韩阀杀了;护送他的镖队在抵达央土之前,已整整换过了几批人……看来 西山那厢也同你们一样,有些脑子不大清楚的蠢蛋,专挑软柿子捏,却不敢直指 根源。「送他来的,是朝廷,是我那皇帝老爷好二哥,是陶元峥那杀千刀的老匹 夫!你们有种就造反哪,欺负小孩子算什么好汉?杀了这娃儿,还怕偌大的西山 韩阀拣不出第二个倒楣蛋?赶老子下山,顾挽松那吊丧脸回头便撺掇别个儿的, 走了一个又来五个,走了十七爷又换十八爷十九爷……总会换到朝廷的金戈铁马。你们是到那时才要反呢,还是跪了百万雄师才算交代?」 他话里字字都是死罪,纵是立于东海武道巅顶的指剑奇宫,也无人敢应。 但谁都知道是这个理。 陶相绝不会善罢干休,镇西将军韩嵩更不可能就此收手,区区武林,在庙堂 看来不值一哂。 鳞族的骨气算什么?千年的骄傲又算得了什么?奇宫迟早要低头,跪于七式 败剑或许不算丢脸,跪于朝廷铁骑之前,四百年基业便到了头,从此万劫不复— —应风色捏紧拳头,无论多么愤怒不甘,竟无一言可反驳。 十七爷是对的。 鳞族辉煌已逝,就连名列「五极天峰」 的最后荣光应无用也失踪多年,生死难知。 接下毛族质子,当成一件摆设供起来,架他个十几二十年,奇宫仍是鳞族的 奇宫;陶韩之争,乃至朝廷与西山的矛盾于此既得不到突破口,自寻别处斗个你 死我活,犯不着赔上整座龙庭山。 魏无音闭上眼,微微仰头,无声叹了口气。 明智的选择一直都摆在那儿,难的是放下。 身为龙庭九脉中最骄傲的风云峡一支,没有人比他更能深刻地体会,这个抉 择究竟有多难。 围满广场的奇宫门人,无论色字辈的年轻弟子,抑或无字辈的披绶长老,人 皆无语。 偌大的通天壁上风刀扫落,直到豪笑声打破这令人难受的死寂。 「侯爷两度造反,连累将士无数,发此狂悖逆论,独某毫不意外。」 高大威武的紫膛汉子收起笑声,投来豪烈目光,直视摇摇欲坠的青年。 他这样的人毋须眦目咆哮,便能散发出强大气场,听得奇宫众人精神一振。 「奇宫恪守国法,服膺朝廷,侯爷若有圣谕在身,我等自当出迎十里,伏道 相候;非如此,便是侯爷孤身一人,闯山挑衅,龙庭九脉纵有不敌,拼着四百年 的祖宗基业不要,岂有下跪低头,任人宰割之理!」 独无年踏前一步,横臂当胸,提气开声:「江湖事江湖了,今日是侯爷犯我 ,非是奇宫求战!为敌为友,俱看侯爷,亦非我等能决。若外人打到侯爷的家门 前,试问侯爷,战是不战?孰胜孰败,又有何干!」 全场为之一静,轰然叫起好来,采声响彻云霄。 奇宫众人明知单打独斗,独孤寂绝不可胜,却再不担心长老战败、颜面扫地 云云,个个热血上涌,难以遏抑。 ——就算被当作政争的棋子,身不由己,也要让央土蛮子瞧瞧鳞族的气魄! 「孰胜孰败,与此何干!」 「阳山九脉,伏魔平灾!」 「……请长老为我等一战!」 「我龙庭山有战死之尸,无俯首之臣!」 魏无音纵有如簧巧舌,一时也无话可说,心知这一战终不可免,苦笑道:「 喂喂喂,比武较技而已,又没有不共戴天之仇,犯不着拼上老命——」 忽见独无年咬破了左手食指的指尖,蘸血在右腕上书写,摒气凝神,眸光垂 敛,鼻额微见汗渍,似忍着什么剧烈苦楚。 他与独无年派系不同,整年未必能见上几回,不曾近距离打量过这条「犀紫 罍金臂」,但潜鳞社中相关的机密文书乃师兄所授,魏无音珍而重之,一早便背 得滚瓜烂熟。 犀紫云云,指的是肤色奇异,犹如犀皮酱紫。 而「罍」 则是上古的铜鼎酒器,读作「雷」 音,山上都说是臂上的金色黥纹状似铜器镌刻,因此得名。 魏无音却知真相并非如此。 独无年幼时因缘际会,得了这条紫臂,濒死之际,被一名游方道人所救。 那人既识紫臂来历,亦与龙庭山渊源极深,遂打碎一只无比珍贵的上古异质 金罍,研成漆泥,于独无年的右臂誊写符箓,镇压其上魔魇;左思右想,仍带上 龙庭山,以防后患。 「……所以说,那条紫臂不只刀抢不入,还是麻烦?」 魏无音没跟独无年动过手,但师兄打过几回,那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可难忘 了。 应无用反应比鬼灵精的师弟更快,也想起那回之惨,只是不怎么上心,耸肩 一笑。 「事不寻常必有妖。力量凭空而得,岂能无有代价?独无年自己也未必知晓 便是。」 「但咱们潜鳞社知道。」 魏无音对师兄拉拔他进这个秘密结社,而非是褚老三,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这代表谁才是师兄心目中值得倚重的那个人。 「潜鳞社」 在台面上并不存在,谁敢在长老面前提起,定会遭到严厉的训斥乃至惩罚。 但弟子之间莫不口耳流传:潜鳞社超越宗脉的门户之限,只有每一代中最最 出色的弟子才能被招揽,而且由不得你拒绝。 据说它们甚至在通天壁枵空的山腹地宫中,有个专属密室,如知止观之于长 老合议——这是何等崇高、又是何等超然的地位!「四百年来的奇宫之主和紫绶 长老们,年轻时全都是潜鳞社一员」 的说法,魏无音无论在风云峡或其他宗脉都曾经听闻。 褚无明于此毫无反应,漠然一如其他事。 魏无音私心觉得褚老三压根不信有潜鳞社,落选只能说是天理昭彰。 除了领进门的师兄应无用,魏无音不知成员还有谁——此一节也与传说相符。 潜鳞社中人彼此并不相知,但能通过特殊的号记手势加以辨认,毕竟秘密结 社非是供人抱团取暖之用,更多是身份的标示,以凸显山上最优秀的一群人,必 要时可以携手合作,不为宗脉所囿。 「但咱们潜鳞社知道。」 应无用放落书卷坐起,顺着他的话又复诵一次。 魏无音闻言微凛,忽然会意。 「‘知道’很沉重。面对残酷之事,多数的人宁可自己不知道。」 应无用看出师弟的颖悟,敛起闲适的姿态,正色道:「所以知道的人,必须 负起责任。若有一天独无年必须知道了,我们就得告诉他,那条‘犀紫罍金臂’ 绝非苍天之赐,而是灾难之端;不得已时,须由我等伏魔平灾……记住了么,无 音?」 魏无音回过神来。 独无年书写已毕,环绕他腕间的、有如手镯般的那道金色黥纹忽然跳动几下 ,彷佛被鲜血所融,血篆混着泥金液痕退向下臂肘间,迅速地被其他刺青吸收殆 尽。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无音总觉独无年的右掌突然胀大许多,深紫色的皮肤下 似有无数蜣螂钻肉爬窜,几乎维持不住原先的指掌形状;独无年肩胸蜷起,握着 剧烈变形的右手抽搐痉挛,钢牙间死死咬住一串闷钝痛嚎,宛若伤兽。 魏无音想起那份机密文书,心中一寒,顾不得身无内力,冲场内即将交战的 两人嘶喊道:「住手……别打啦!独无年,你想毁掉龙庭山么?快快抑住那物事 ,别让它主宰你……心若失守,便来不及啦!」独孤寂怔怔呆立着,整个 人彷佛漂浮在水中,所见所闻,似都被隔绝在无穷无尽的深水外,难以悉知。 但这水却是将沸的,把五脏六腑、鲜血体液滚得咕噜叫,不断升高的温度被 体外水流所抑,无处可去,哪怕下一霎眼便炸得四分五裂也不奇怪。 仅有的一丝清明告诉独孤寂,应是内伤沉重,功体行将崩溃,也就是所谓「 走火入魔」,距散功而死仅只一步。 这种死法是最痛苦的,义父对他说。 脑海中的各种幻魇执妄,将会反馈在肉体上:炮烙、冰狱、千刀万剐……而 且每一霎眼可能足有一天一月,甚或一年那么漫长,在无尽的成毁之劫中反复经 历苦楚,直到意识烟消雾散为止。 他一直认为自己会这样死去。 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对得起因他而经历阿鼻地狱的惨亡之人,略微弥补他所 遗欠的诸多亏负。 只是万万没料到来得这般快。 豁力与旷无象一战,几乎竭空了独孤寂的丹田;四肢百骸挤不出半分气力。 那种神游物外的虚淼十分奇妙,彷佛整个人只剩下一层透风的皮,悬浮于天 地间。 〈七杀之剑〉乃速杀之法,理路近于轻功里的「移形换影」,只是更高明— —他过去一直这样以为。 结阵十四人中,只纳兰异色佩剑于腰,独孤寂从开始便锁定他下手,勉力于 丹田内攒聚内息,运起〈七杀之剑〉身法一掠而至,抢出佩剑;光是这样,便已 用尽那一丁点内力。 意识再度悬浮于身外,山岚吹透筋疲力竭的身子,别说是丹田经脉了,连持 剑之手都感觉不到,彷佛灵魂出窍。 独孤寂盯着其余十三柄明晃晃的利剑,想着「至少也让我对一剑」,下一霎 ,十三人的形影迭至身前,十七爷瞧着自己递出一剑,层迭的十三道身影齐发声 喊,长剑脱手,倏又拉长分开,各复原位——在亲历的十三名弟子眼中,却是独 孤寂忽然一化十三,同时与众人对了一剑,击落他们手中的兵刃。 独孤寂似在恍惚间抓到了什么,先前使出〈成灾之剑〉时也是,明明已无半 分余力,心想「把墙抓过来」 的瞬间,四向迸出的剑气便即射中标的,不分远近,齐齐而至。 肉体与天地四方的界限正在消弭,「元恶真功」 的意念只能控制这具肉身,如今想像的范围却不断扩延;《败中求剑》荒诞 不经的境界描述,忽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释。 内力……果然不是必须的。 在这种状态下使出的〈七杀之剑〉,根本就不是什么移形换影的速杀之法, 而是活生生的分身术,连残影都能拿起实剑……这不可思议的极速独孤寂甚至未 能习惯,身体配合不上,才让对手逃过两次七剑合围。 但十七爷越来越得心应手。 那条刀抢不入的诡异紫臂能挡一-剑,不会有第二次了。 他见表情痛苦的独无年起身摆出接战姿态,心念微动,身形倏然消失,下一 霎出现在独无年身侧,手里提着另一柄长剑,低声道:「到此为止罢。正欲递出 ,紫影--闪,伴随令人牙酸的裂骨脆响,剑尖已遭垒金臂所攫,独无年身躯不 及扭转,右臂以几乎压入胸膛的怪异角度「折」 过来,那串清脆的啪啪轻响,怕不是扭脱肩关所致。 (.什.....什么)独无年彷佛不知疼痛,奋力转身,「啪!」 折断长剑,独孤寂心头掠过一丝不祥,弃剑疾退,一股压缩至极的拳风倏然 而至,独无年右掌里还握着半截断剑,迸发金紫辉芒的拳头不偏不倚,正中独孤 寂腹间!十七爷蜷如熟虾,自疾速失形中被一拳殴出,在众人看来,他忽然从虚 空里闪现 ,宛如甩出皮窝的礅石倒飞出去,撞塌知止观小半堵宫墙,没入冉冉浮 空的石屑中。 独孤寂被轰得眼冒金星,那种神游物外、灵识腾空的飘淼之感消失无踪,心 神再度被拘回身内,浑身剧痛,连从砖碎中撑起的气力也无,瘫着忆起胜负逆转 的瞬间。 〈七杀之剑〉的速度,刷新了独孤寂对武功的理解,若能早些领悟,他有把 握能兵不血刃地拿下旷无象。 但独无年不仅折断长剑,甚能立时反击,代表他的拳头追上了〈七杀之剑〉 的极速。 十七爷的动态视力还未习惯这种速度,恍惚中依稀曾见,独无年出拳的模样 极之怪异,身子像被拳头拖着走,一如卸脱肩关所接的那一剑。 落拓侯爷打架可从没怂过。 只消眼没阖上,这架就不算完。 独孤寂勉力撑起,远方的独无年并未追击,只佝偻着身子,握住右腕。 除去腕间的金色黥纹后,原本刺满手背、指掌的细小金篆竟悉数消失,被身 形一衬,果然拳头大得颇不自然,拳背上青筋爆凸,隐约见得紫雾缭绕窜闪;便 不知紫臂的来历,也明白洵为异物,绝非是什么善类。 独无年额发披面,汗如雨下,抬起一张宛若狞兽的扭曲面孔,咬牙道:「侯 爷之命,莫……莫敢相从。此战……现在才要开始!」 【鱼龙舞】第四卷 鳞潜羽翔 26 第廿六折·尝禁幽魔·剑绝伤病 2019年9月15日 原先犀紫罍金臂上,相似的咒环共有三道:腕间一圈,肘间一圈,最后一道 则于肩臂之交,将那怪异的紫肤箍束在右臂范围,不让越雷池半步。 独无年以鲜血发动阵符,解开手腕的咒环,指掌间的泥金刺青旋即如蝌蚪般 游向前臂,重新成形,臂间的泥金黥纹层层迭迭,比原先密了一倍不止。 而脱出禁制的紫雾则生龙活虎起来,隐现蛇虺之形,绕着醋钵大的紫拳不住 窜闪,不时轻啄拳头,却对手腕以上还纹着金篆的部位莫可奈何,只能威吓似的 逼近又退开,恍若有生。 紫拳并未直接击中独孤寂,而是止于身前约三寸处,如凭空捶上一块肉眼难 辨的腹甲,却击之不碎。 残余的震波透甲而入,不足原先拳压的三成,才将独孤寂轰飞出去。 若非如此,此际十七爷已是具碎嵴破腹的死尸,遑论接战。 独孤寂其实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事。 除去禁制的紫金巨拳追上了〈七杀之剑〉的速度,折剑及体。 他本能生出防御的念头,衰弱已极的躯体却跟之不上,才一动念,彷佛有什 么凝于腹间,代他受了这一拳;饶是如此,不足三成的隔空劲仍将他打成一只断 了线的破纸鸢,几乎爬不起身来。 好不容易挣起,听独无年撂下狠话,兀自恍惚,下一霎眼,呼啸的紫拳再度 迫近面门,独无年整个人被右臂拖在后头,体势奇诡,扭曲的面孔与其说是狰狞 ,更似忍受着难言的痛苦,却丝毫无损于惊人的拳压!独孤寂动念起心,〈七杀 之剑〉所至,忽自拳下消失形影,无声无息出现在独无年背后,手里多了柄青钢 剑,自是从方才插地的剑围中取来。 紫拳急停倏转,将独无年魁伟的身躯甩至一旁,怪异的姿势难以立稳,遑论 追击。 拳上紫气大盛,窜出三道粗浓的墨色雾丝,蛇一般掠向独孤寂,照准上中下 三路,忽左忽右还有自身后袭来的;无奈世间剑路以「刁钻」 二字论,莫有出〈无从来之剑〉者,十七爷彷佛周身是眼,一抖腕三剑齐出 ,只一击便搅碎三尾雾蛇,此时紫拳又至。 力量的输出于独孤寂似已不是问题,五内翻涌的不适一直都在,像被浸在沸 汤里滚煮的昏沉郁闷也是。 他非是从破破烂烂的身体里榨取余力——无论丹田内息或筋骨之力早已半点 不剩——而是通过某种无形链接,源源不绝地从六合之内得到撑持,再透过意念 予以体现。 他甚至能察觉力量的流动,不是透过单一的视觉、听觉、触觉,乃至由千百 次战斗中所锻炼而出的敏锐灵觉,更像是揉合了五感知觉的各种长处,却超然于 其上的全新感知,使他能预判紫臂之所向,抢在独无年挥拳前,阻断流淌于其路 径之上的力量河流。 在旁人眼里,这形成了诡异难言的一幕:被紫金臂拖行的独无年,不断闪现 于独孤寂四周,紫雾缭窜的巨拳屡屡打在站立不动的十七爷身前,有时近不盈尺 ,有时远及一丈,迸出令人气血剧晃的拳压钝响;分明打中了什么,反震之力频 将独无年抛回虚空,就是谁也看不见。 独孤寂始终垂肩低头,眼帘半闭,彷佛站着睡着了,战况越激烈,他便睡得 越沉,任凭周身紫蛇旋搅、拳影纷落,也叫不醒落拓侯爷。 攻守互易,优劣之势却未曾改变。 独无年凭借着解放的紫臂,追平、乃至超越了〈七杀之剑〉的幻影身法,独 孤寂却倚靠肉眼难见的无形堡垒,一着不落地挡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紫拳攻势, 孰胜孰败一望即知。 (可恶……怎会有这种事!)失去禁制的紫雾半虚半实,出没于拳头之际, 等于是在皮肉间翻搅撕扯,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伤损,然后又继续破坏…… 独无年以非人的顽强意志力,忍受着凌迟般的剧烈苦楚,绝不是为了得到这样的 结果。 「这是你逼我的……独孤寂!」 食指刺血,独无年不顾远处魏无音的呼告,解开肘上的第二圈黥纹,刹那间 ,大蓬黑雾冲天而出,独无年仰天嘶嚎,全身彷佛被反复撕成了无数碎片,叫声 之惨烈,令人不忍卒听。 浓烟也似的滚滚黑雾腾空两丈,分裂成七八股之多,四向散开,如蛛足般反 折过来,爪尖粗如木椽,轰然破砖入地;每根雾爪上各有三两截肢节,就这么向 上一撑,硬生生将居间的独无年吊了起来。 独无年唇面如金,瀑汗不止,痛觉略为麻痹后,随即而来的是无法形容的枯 藁衰疲,彷佛全身气血被汲出体外,只剩干瘪的皮囊。 到得这时,独无年也知臂上所寄绝非善类,难怪恩师殷殷叮嘱,决计不能解 开禁制,还悉心传授了箝制异物的符篆,以防万一。 上古金罍所研的金漆附有术法,解封后不会消失,只消以鲜血为引,便能重 新将符篆写回去——独无年挤出指血,唇歙心诵、抱元守一,正欲将泥金黥纹导 回腕间,重新缚起咒环,突然左腕一痛,一条蛛足化成拇指粗细的藤蔓,连腕带 臂捆住了他;雾丝持续分裂蔓延,将双足、身躯一一裹入,整个人顿时被缠成蛛 腹也似,只余一张扭曲青紫的面孔。 全场都被这黑雾化成、歪斜肢离的「人面蜘蛛」 所慑,如置身于最恐怖的恶梦之中,怎么样都醒不过来。 独无年露出雾茧的面孔枯藁灰败,双颊凹陷,彷佛凭空老了十几二十岁,再 迟钝的人也能联想到:从紫金臂脱出的黑雾,定是汲取了长老的血气精元自壮。 纳兰异色悲愤难当,拔起地面之剑奔去:「师父————!」 照定蛛足便是一剑!唐奇色跟着拔剑大喊:「还愣着做甚?快救长老!」 众人如梦初醒,十数人开声相应,挺剑冲向人面蛛。 纳兰异色乃独无年首徒,跟在师父身边最久,论内功剑术的造诣,均是飞雨 峰无庸置疑的「色」 字辈首席。 飞雨峰一脉尤重秩序,排位论次清楚分明,他与行七的唐奇色虽相差三岁, 却十分投契,唐奇色资质远在众师兄弟之上,实力堪与纳兰比肩,超越他不过是 时间问题而已,难得的是纳兰异色不以为意,而唐奇色亦甘居次席,唯师兄马首 是瞻,在山上传为佳话。 纳兰异色夹杂愤懑心焦的一剑隐带风雷,剑身嗡嗡震颤,可见蓄劲强勐。 谁知长剑呼的一声削过蛛足,竟连半分阻滞也无,纳兰异色收势不住,右肩 重重撞上蛛足,这会却像撞着岩壁般,整个人向后弹开,着地滚出两丈开外,整 条右臂酸痛难当,连忙将剑交左手撑起。 一人自他身畔掠过,却是唐奇色为防人面雾蛛 对师兄下毒手,以攻逼守,长 剑「铿!」 斩上蛛足,迸出炽亮火星。 这式「凿空指鹿」 乃是《通天剑指》中有数的杀着,身为奇宫内少数以招式着称的武学,《通 天剑指》本就是由剑法化出,以长剑施展非但无损其威,反而更加锋锐难当。 唐奇色长剑荡开,震得左膀生疼,瞥见刃上崩出一处缺口,暗暗纳罕,变招 的迅捷却还在思绪之上,飕的一声圈臂掉头,直刺蛛足中心雾丝氤氲处,所使正 是通天剑指中另一式杀着「指天誓日」!长剑毫无阻碍地刺入蛛足中心,彷佛刺 中的是一团烟雾。 (……果然如此!)唐奇色一咬牙,正要连人带剑穿将过去,借以摸清人面 雾蛛的本体虚实,身侧一剑忽来,欲挑开其长剑。 唐奇色变招奇快,身未转动,改以「望风希指」 横削接敌;来人还以一式「指瑕造隙」,虚中有实、实中藏虚,既甩不开又 避不过,虽只一霎,两剑如摇动的童玩九连环般黏缠旋搅,绞出大蓬火星。 「……是你!」 唐奇色看清来人,惊怒交迸,仗着成年人的膂力优势,砍得他踉跄几步,「 唰!」 剑指其面:「风云峡的小子,你添什么乱!」 暗忖:「怪了,没听说这小子也会使左手剑啊。」 来人正是应风色。 他见魏无音仓皇奔走,罕见地失却平日的潇洒风流漫不经心,复见独无年被 黑雾所攫,便是再迟钝百倍,也知情况不妙。 唐奇色大了他七八岁不止,十三岁的少年纵使内力再强,毕竟筋骨尚未发育 完成,再加上左手非是惯用,难与抗衡,被一剑挥开,沉声道:「剑是死物,自 能穿透妖雾而无损。这玩意儿若以生人的精力气血为给养,师兄何苦急着送头?」 唐奇色顿时无语,面色铁青。 「……依你之见,如何才能救得长老?」 二少双双回头,发话的却是撑剑而至的纳兰异色。 他较应风色年长十岁以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妥妥的师兄,不喊「师弟」 而以「你」 字相称,除感谢他阻止了唐奇色的莽撞之举,亦是对其武功造诣以及眼光判 断的最大肯定。 应风色尚未开口,气喘吁吁的魏无音终于来到三四丈外,未及调匀气息,圈 嘴叫道:「所有……咳咳……所有的人全……呼呼……全都退下!要治妖雾…… 唯有此物!」 众人才见他身后拖着那柄永劫之磐。 此锤份量极沉,只有旷无象、十七爷这种级数的怪物,方能举重若轻,信手 施为。 先前应风色曾帮忙回收铁锤,非用上双手不能拖动。 魏无音功力全失,硬拖着永劫之磐,又不让阿雪冒险接近,助他一臂之力, 难怪来得如此之慢。 应风色一见他的脸便觉烦躁,强抑不耐,扬声道:「如何治妖救人,还请长 老示下!」 魏无音捶胸顺气,半天难以平复,勉力开声:「不能……太过接近……打开 ……装……装起来……吃人……壮大……不要……」 话没说完,一只蛛足拔出地面砖碎,勐然伸长了一倍有余,狠狠朝魏无音脑 门插落!轰然数响,大地震动,魏无音所在处激起漫天石碎,青石铺面也不知被 戳出了几个陷坑窟窿,一点金属钝芒远远弹飞,应是永劫之磐,魏无音却不知生 死。 纳兰等人头顶上的蛛腹也开始剧烈晃动。 此前人面蛛大体上是平稳静立的,即便某一端因蛛足雾化而歪斜,也能立刻 从别处得到支撑,这么大的动静绝对是出现以来的头一次,谁也料不到它对永劫 之磐忌惮如斯,一察觉铁锤接近,便即发难。 「师……长老!」 应风色救之不及,眦目欲裂,本以为蛛腹将坍,余光一瞥,发现半数以上的 蛛足俱已雾化,雾茧的支撑力骤减,显然要伸长那条攻击师父和永劫之磐的尖爪 ,需要耗费更多的力量,不足以使所有的雾足维持实体,心念一动,运起内力大 喊:「诸位师兄,请合力攻击蛛爪,虚实皆可!」 率先挺剑,将最近的一根雾状蛛足绞成片片烟碎,裹着独无年的蛛腹形雾茧 益发晃动,摇摇欲坠。 飞雨峰的菁英们齐齐望向纳兰。 纳兰异色神情沉毅,举剑高呼:「粉碎蛛爪,不分虚实!」 众人再无犹豫,纷纷出手,刹时间火星四溅,映亮了犹如乌云罩顶的腹下空 间,激越的铿然声不绝于耳;攻击间后队陆续赶到,遂在应风色的指挥下,前仆 后继投入战线。 应风色长剑连出,从一根蛛足换到另一根,移动时随口调配人力,确保每根 架起蛛腹雾茧的支撑物都饱受攻击;被搅散的黑雾要重新凝聚起来,似乎要耗费 更多的力量,残余的三根实足全集中在一侧,人面雾蛛开始向后倾斜。 「成功了……别放松,加紧攻击!莫教它喘过气来!」 唐奇色兴奋大喊,不顾蛛腹缓缓坍垮,抢先冲到最末三根实体蛛足处一轮勐 斫,削得石屑纷飞,脱离本体的碎片在半空中纷纷雾化,只是细小如雪片般的量 体也不具什么威胁性,瞧着是大势已去。 剑以锋锐见长,硬碰硬的砍噼极易伤折,唐奇色仗着运剑精妙,方能做到极 催劲力而不伤剑腕,单人孤剑压制住一根蛛足。 应风色留意到此一节,将身法能兼顾迅捷与沉稳之人往后调遣,以期对凝出 实体的蛛足造成最大的压力。 纳兰异色瞧着不禁佩服起来:「人说风云峡俱是英才,今日始知无虚!」 他扭了右膀肩关,左手非是日常惯用,威力有限,不若唐奇色双手皆能,率 领大部分人马转攻雾足,把硬点子留给唐七和少数精锐。 应风色边砍边指挥着,一边朝陷坑的方向移动,扯开喉咙大叫:「魏……喂!没死便应一声……你在哪儿?喂!」 「师父」 二字他实在喊不出口,当着众人之面喊「魏长老」 也交代不过去,信手挥开落尘,俯近支离破碎的窟窿边,生怕突然看见僵尸 男子开膛破肚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只可惜那恐怖骇人的一幕始终未曾入眼。 「咳咳……我在……我在这里……」 衰弱的呛咳声响自陷坑底部传来。 那条粗长的尖锐钩爪耙地也似,将方圆三丈内的青砖铺面捣了个稀烂,掘出 的陷坑窟窿深逾七尺,刨得地软如泥,可见落爪凶恶。 而魏无音却未受重创,只在摔落时擦破几处油皮,撞得臀背瘀肿,命简直比 油虫还硬。 应风色见无性命之忧,放心的瞬间嫌恶又生,拄剑跃下,伸手将他拉起。 「永劫……那锤子呢?锤子到哪儿了?」 魏无音头一句便是质问,应风色不耐挥开,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飞一 边去了罢?再一会儿便能撂倒妖物,用不上锤——」 魏无音揪他襟口一把拖过,鸡爪似的五指宛若铁钳,气力大得吓人,应风色 居然挣不开。 「那妖物最嗜高手的精气血神,对它来说,就像美馔珍馐般,无法置之不理 ……你看清楚,它真正的目标是哪个?」 穿过师父的肩头望去,赫见人面雾蛛身后有根蛇尾般的雾爪不住攒刺,虚多 于实,远看像是被山风吹飞的缕缕雾丝,疯狂抽击着某种看不见的无形气墙,却 始终难越雷池半步。 当前网址随时可能失效,请大家发送邮件到获取最新地址发布页! 再向前不远处,十七爷垂首低头,兀自怔立,彷佛灵魂飞升只余枵壳,与这 世上的一切再无牵系。 ——原来它的目标……是他!「……但当真饿起来,它未必只吃山珍海味!」 他从未见过魏无音的面色如此铁青,口吻如此森寒冷冽。 僵尸男子内功全无,这点是无庸置疑的,能揪得少年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 认为事态之严重,使他无意间超用了残躯余力。 「师兄……你叔父曾对我说,独无年紫臂中封存的邪物一旦解放,必吞噬生 人血肉以自壮,唯永劫之磐能彻底禁锢,避免邪物祸世食人,酿成灾害。」 魏无音气力用尽,瞬间又衰颓下来,哑声颤道:「叫飞雨峰那帮蠢蛋速速离 开,别白白送上门,做了邪物的飧食!把……把永劫之磐取回来……快!」 应风色如梦初醒,身子一颤,攀着坑缘便要翻身跃上,突然瞪大眼睛,失声 叫道:「师……喂,你看……你看十七爷!」 魏无音勉力爬近,见飞砂走石间,那毒蛇般的雾鞭连抽了无形气墙几记,彷 佛找到当中缝隙,「飕」 的一声钻入,黑雾构成的「身躯」 清楚标出缝隙形状,直至独孤寂身前,末端张开五枚尖爪,狰狞地抓他头面!魏无音师徒不及惊叫,十七爷仍是垂肩低首,突然伸手攫住。 被掐牢的雾蛇一阵绞扭,从指缝间伸出更细的雾丝,尖端同样分裂出细小的 无眼蛇头,张开生满尖牙的蛇口,咬上十七爷手背。 刹那间,黑线爬满独孤寂的腕臂,彷佛血络里被滴了墨汁似的,可以想见入 体的雾丝持续分裂细化,侵入了十七爷的经脉;与此同时,独孤寂的右手以肉眼 可见的速度干瘪枯瘦下去,比起独无年的衰颓速度又更快了些,果然绝顶高手的 精血于黑雾乃最上等的美味,几乎能听见它发出心满意足的嚎叫声。 「……不好!」 魏无音终究比徒儿冷静得多,怔愕不过一霎眼,连推应风色肩头:「先将永 劫之磐找来!若教它吸干了十七爷,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黑雾迅速膨胀壮大,将倾的三支羸足变得粗壮结实,连雾化的蛛足也凝 成实体,众人加紧攻击,铿击声密如骤雨,竟无片刻消停。 应风色跃出陷坑,忽听一人叫道:「喂,妖物越打越结实了,怎么回事?」 却是唐奇色。 应风色本欲叫退,一想十七爷命在顷刻,妖雾吸饱他的精气血神,旁人一时 无虞,多分牵制也好,随口道:「诸位师兄再支持片刻,我师父有法子。」 见永劫之磐落在场边草丛间,发足掠去,把嘶喊「先让他们撤」 的魏无音抛诸脑后。 而异变便于此际发生。 独孤寂垂头不动,臂上黑脉以惊人的速度消褪,肌肉迅速恢复光泽弹性,较 前度更富生机,一扫衰疲。 被攒在掌里的雾蛇发出尖锐哀鸣,欲脱出箝制而不可得,细长的「身躯」 急速消澹,却像被什么拉连着无法消失;影响所及,蛛腹不停上下抛甩,九 根蛛足接连弯折,降至丈余,仍无法维持平衡,裹着独无年的黑雾隐将松脱。 走避的飞雨峰弟子见状,又冒险折返,唐奇色仗着剑法精强,钻进蛛腹底, 试图削开禁锢首席的雾罩。 师兄纳兰异色把剑一掼,以未受伤的左手抓他靴踝,沉声道:「若有异状, 我即刻拉你出来。」 唐奇色笑道:「没甚不放心的。瞧我的罢——」 应风色拎起锤柄拖出草丛,受伤的右掌难以施力,仅能做为辅助而已,帮助 有限。 耽搁了老半天才终于回头,从远处重新打量这头由黑雾形成的人面蛛,看见 摇摇欲坠的半垮蛛腹、掐着雾蛇不放的十七爷,还有为救独无年又冒险回头、打 死不退的飞雨峰菁英们。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何其严重的错误。 ——高手的精气血神对妖物来说,不啻是美馔珍馐。 ——然而,当真饿到了极处,它未必只吃山珍海味!就算是魏无音,也万万 料不到黑雾竟为十七爷所制,胜负于瞬间逆转。 一股寒意由应风色的脚底窜至脑门。 他拖着永劫之磐,奋力跑向陷坑,一面放声狂吼:「快离开……你们快离开 ……快走!快点离开那——」 语声未落,赫见半截肢足抬起插落,将一名飞雨峰弟子洞胸穿腹,牢牢钉入 地中;肢足上分裂出无数雾蛇,粗细不一,末端口牙大张,将串在蛛足上的弯折 残尸咬得血浆四溅、骨断颅碎,几乎辨不出人形。 穿过尸体的雾丝淅淅沥沥地滴着血,滑腻的液珠流淌在光滑的「蛇身」 上,原本七虚三实的型态业已不存,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条无限延长、蜿蜒屈 伸的肉茎,末端的蛇口大大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参差尖牙,转眼便将残尸吃成 了一滩泥血,更不稍停,转头猎捕周遭生人。 蛛腹的雾茧又撑起逾三丈高,九根蛛足宛若架歪的浇铜铁柱,尽管扭曲变形 ,丑陋不堪,却稳固得不得了;腹间及足柱上分裂出无数肉茎怪蛇,垂挂绞扭, 瞧着令人头皮发麻,凄惨的哀嚎惊叫声只持续了片刻,随着巨量的鲜血肉泥如瀑 涌溢 、摊散而出,转眼只剩下此起彼落的咀嚼声。 唐奇色瘫坐在血海中央,呆望着左踝。 握紧踝靴的指节绷得青白,可见用力,但自凸出腕部的半截断骨以下,什么 都不剩,师兄在他面前被一团肉茎怪蛇分食殆尽,不过就是眨眼间的事。 被咬碎的骨末混着红白浆喷了他一头一脸,触感温黏,却又凉得奇快,回神 时周身覆了厚厚一层湿泥也似,滑落眼帘的腥臭异物模煳了视线。 补充了巨量的生人血肉,人面蛛终于得到足够的力量,往后一挣,扯断还攒 在独孤寂手里的细长黑雾,阻绝了生命力的流失。 到这份上,怪物已在「美味」 和「给养」 间做出抉择,扭曲的足柱飞快退开几步,远离兀自垂头静立的独孤寂,停顿 不过一瞬,倏又扑向场边瞠目结舌的围观众人,从身躯及足柱上伸出的肉茎怪蛇 却反向伸长,连另一侧也不放过。 惊叫哀嚎回荡在山风里,向峰下刮落浓重的血腥气,知止观外的广场顿成一 片修罗血海,而屠杀——不,或许该说是进食——却仍未休止。 待巨大的幽魔将通天壁啃噬一空,创建起魔物的巢穴,便要往山下搜刮猎物 ,以满足被封印千年的无尽饥渴……。 独孤寂沉浸在力量河流所构成的虚空之中,逐渐忘记时间,也忘记了 自身的存在。 这是天地万物最根源、也是最基本的样貌,在这里一切都变得很纯粹,或许 真能睡个好觉也不一定。 他多年不曾好好睡上一觉了,一闭上眼,冷不防就回到刑场上,嗅着浓烈的 恶臭血腥,一一听过那些难以入耳的哀嚎唾骂。 人在那当头,只能说真心话。 而真心话往往是最难承受的。 他甚至在虚空中又遇见了兄长。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怪的是这些年来,无论多么盼望渴求,兄长却从 未到他那短暂、纷乱,总是支离破碎的梦中,不肯告诉他尸体遗落何处,让他带 着兄长归葬故乡,略尽手足情义。 他猜兄长还在恼他,总不肯来。 「这便下定决心了,小馒头?」 力量河流里,兄长一身猎装,跨着烈鬃骏马,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在蓝天上盘 旋,山林里刮出的风带着鲜烈的青草土气。 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没有异族,没有央土大战逐鹿天下,没有黎民百姓 帝王之家,只有骑马田猎、饮酒练武,还有漂亮的姑娘和荤笑话。 而兄长咧着嘴笑得像孩子一样,露出齐整好看的白牙,令独孤寂忍不住热泪 盈眶。 「兄长……我……我……」 「……要我说呢,是嫌早了,小馒头。」 独孤弋彷佛没听见他,利落地翻身下马,跨腿蹲踞,宠溺地揉他发顶,清澄 透亮的眼睛笑成了两弯眉月,但还是好看得紧。 「你不是还有喜欢的姑娘吗?别在这儿瞎磨唧,快回她身边去!」 独孤寂骤尔回神,才发现手里揪着一条半虚半实的雾状异物,手感湿冷黏滑 ,彷佛化了一半的蛇蜥之类,恶心得不得了。 而这条恶心的腥臭玩意儿,居然侵入他体内经脉,源源不绝地汲取他得自六 合之内的新力量;若非如此,怕已开始吞吃他的血肉。 「……去你妈的,当你家十七爷是分茶铺子么?」 他本想在身前凝出七八道无形气墙,切上他妈一大盘白斩雾蛇,以报这不长 眼的玩意拿自己当饭吃之仇——独孤寂能将周围的力量河流捏塑成形,就像那片 挡住紫金臂的腹甲一样——想想是便宜了它。 对付馋鬼的绝佳方法,就是饿死它。 《败中求剑》的第八式〈伤病之剑〉仅有心诀而无招式,但连心诀都是玄之 又玄,全然摸不着脑袋,再由兄长那吊儿郎当的口吻说将出来,跟醉话也没什么 分别了。 他总以为败剑末三式是兄长胡诌凑数儿的,还有人说那第十式〈天子绝龙在 玉台〉乃是萧先生的计谋,于碧蟾朝末帝时发此狂悖之语,揉合了童谣图谶的迷 信之说,暗示兄长有取天子以代的真龙天命,果然赢得白玉京中以越浦沉家为首 的东海豪商支持。 然而,看得见力量长河之后,醉话般的心诀却有了全然不同的意义。 人体之内,五脏对应五行,命理一说的四柱宫位亦各有所表:年柱为头,月 柱为胸,日柱为腹,时柱为下身;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则各自对应天干地支… …干支、命理与脏腑经脉之间虚无飘淼的关连,在连通寰宇六合的力量长河之内 却显露无遗,清晰得能直接对应因果,借以调动、增损体内诸元,以祛病去伤。 故〈伤病之剑〉,实为〈去除伤灾病灾之剑〉的略称,自此,外部天地运化 之大道,能一一体现于人身三合的小天地中,倒阴为阳、水火相济、刚柔互易, 不过转念间;修复伤体、加快愈可的速度,只消重新分配诸元即可。 不识者以为不可思议,实再自然不过。 十七爷催动〈伤病之剑〉,刹那间诸元改易、阴阳翻转,体内天地调配成为 专克雾丝之绝境,如松针刮带般,生吞活剥地从雾丝里抽回生命原力,还拉连着 不让扯断,抽得雾丝链接的那一头衰竭已极,离魂飞魄散就只差一小步。 (爱吸是罢?教你尝尝被吸干的滋味!)本拟将这恶心的玩意儿吸成一条干 壁虎,不知何时,汲入体内的力量混着浓烈的血腥和痛苦,彷佛活活吞下几十斤 带血生肉。 十七爷几欲作呕,「啧」 的一声松开禁制,妖物得以挣开;睁眼见血海滔天、蛇茎窜舞,连刮来的风 都是混了屎溺肠秽的血腥恶臭,远超过虚空中所嗅。 不远处一名少年浑身浴血,拖了柄绽放血光的铁锤奋力逃生,身后大蓬蛇茎 将至,少年失足踉跄,眼看无幸,不是应风色是谁?「……退开!」 独孤寂移形瞬至,挡在应风色之前,心念微动,蛇茎倏被绞成了数不清的碎 片,无形气剑所附的劲力与组成黑雾的结构全然相反,不断将碎片反复解裂,最 终化为缕缕丝雾,被凛冽的山风一把吹散。 人面蛛发出刺耳的声响,巨大的足柱歪歪倒倒地侧移些个,半数以上的蛇茎 霍然转头,舍弃了牙下成人或不成人的饵食,全神防备;另一半却持续捕猎,还 有小部分从倒塌的院墙或瓦顶伸入,知止观内开始传出骇人的惊呼惨叫。 「十……十七爷!」 应风色抹去面上血渍,辨出来人的瞬间眼泪不觉涌出,双膝一软,惊觉力竭 ,兀自撑着不肯倒下,咬牙道:「都死了……大伙儿都死了!那怪物……都怪我 ……飞雨峰……呜呜呜……」 哽咽难言,捏着锤柄的手背绷出蚯蚓般的青筋,悔恨的眼泪却怎么也停不 下。 「你师父呢?」 独孤寂将他半扶半抱拉了起来,背后蛇茎疯狂涌至,全撞在无形气壁上,蓦 地气壁折迭,如纸般揉作一团,卷入的蛇茎顿时灰飞烟灭。 人面蛛再度退远,犹豫一霎,只留些许蛇茎挡在前头,其他则全力捕食,争 取壮大,才能应付突如其来的强敌。 「在……在坑里。」 应风色颤着手指向不远处。 「他……他说只有永劫之磐,才能应付怪……怪物。」 独孤寂张开灵识,感应到坑底之人气息平稳,脉象虽弱,却不似重伤模样, 脉搏鼓动剧烈,不知是愤怒抑或心焦,扬声道:「喂,魏无音!我拿锤子能捶死 这玩意儿不?」 坑里还有另一股微弱的心跳呼吸,节奏十分熟悉,自是阿雪无疑。 纵使身无内力,不足自保,生死交关之际,这厮仍是舍命保护了那孩子。 坑底之人奋力冷笑一声。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让我徒弟拿来,我想法子打开它。打开了才能使。」 「那本侯爷干什么?给你魏长老掠阵?」 「能救几个是几个,这儿只有你能办到了。当我求你。」 他几乎能想像僵尸男子闭目垂首的凝肃模样。 「求求你了,侯爷。请侯爷救我龙庭山,不要……别再死人了。」(只有我 ……能办到么?)那就这样罢。 兄长,在这世上……说不定还是有非我不可的事。 还有那个丑丫头。 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交给你家十七爷。」 落拓侯爷长笑转身,周身空气波动,刹那间千剑齐出,飕飕破空声不绝于耳 ;无形剑气削落、射穿了几乎每条蛇茎,余劲所及,硬生生将人面蛛推得踉跄数 丈,轰然撞塌了整面观墙。 「妖物……死来!」 【鱼龙舞】第四卷 鳞潜羽翔 27 第廿八折·先性后命·明玉映心 2019年9月17日 来人赤脚走下石阶,足趾纤长,浑圆的脚背上滚落露珠,白皙得是像从未晒 过日头,沾满青苔污泥的脚板不知为何,却予人分外洁净之感。 贝云瑚想像过无数次的重逢景况,有激昂有哀伤,也有义愤填膺回首难释, 然而,见到晨褛下一丝不挂、一望即知是从寝榻上直接过来的男子,少女几能想 像此刻院里忽不见了主人踪影,众女奔走呼告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想发笑。 白发白眉,肌澹如雪,银绸裁制的晨褛披在身上,居然有些显黄。 敞开的襟口露出轻瘦结实、微带粉红的宽阔胸膛,似连衣不蔽体都显得细致 精巧,而非粗野横暴。 冰无叶生来便不带丝毫杂色。 像他这样的孩子,被认为是「岁星降世」,至为不祥;随水流去或抛入山里 喂狼,是他们之中多数人的下场。 襁褓中的冰无叶何以能逃过一劫,他从不曾对她说过。 但……应该是美貌的缘故。 粉凋玉砌到了某种程度,会令人下不了手,又打从心底恐惧——过去贝云瑚 总这样猜想。 再不然就是眼珠。 他的眼睛是极澹极澹的金蓝混嵌,虹膜则是一圈四向辐散的澹澹紫络,加上 覆霜般的雪白浓睫,简直不似世上之物。 「我愿意望着主人的眼睛死去。」 发出这般迷醉叹息的天女们不计其数,或许贝云瑚自己也曾是其中之一。 她捏紧匕首,调匀呼吸,靠着石柱慢慢转身,心头闪电般掠过四、五条一击 脱身的险计。 怕死她便不来了,但决计不能还未开口问话,就这么煳里煳涂死在他手里— —以她对他的了解,这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冰无叶伫于阶下,并未行前,怕吓到什么惊恐的小动物似,宽大的晨褛袍袖 微扬,将一团银灿灿的连帽斗蓬扔在地上,正是贝云瑚留在瑚光小筑内的九曜皇 衣。 「祸水东引,这手使得不错。」 冰无叶澹道:「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无垢天女之中,或有其他宗脉的眼 线,不出一个时辰,‘九曜皇衣在幽明峪’的消息将传遍龙庭山,够我焦头烂额 的了。」 「可能是请君入瓮也说不定。」 贝云瑚面无表情,以匕首柄末轻敲水精槽:「放她出来。否则我埋藏在此地 的……一旦放出,怕你后悔莫及。」 冰无叶澹澹看着她。 若独孤寂在此,当明白丑丫头一贯的清冷澹漠学自何人。 只是贝云瑚的澹漠中仍有情绪,不过被巧妙掩藏起来罢了,冰无叶才叫古井 无波;不是冷,而是透,彷佛滚滚红尘芸芸众生不过亿万恒沙,随水流去,没什 么值得上心。 「你想导引我去猜,你埋藏的是硝药、毒药,还是其他能令你有恃无恐之物。因为从时间上推算,你根本来不及做手脚,反而使威胁更加扰心,陷入毫无根 据、却停不下来的盲猜……」 一指槽边的机簧:「……你再伺机破坏机具,将槽中之人救出。鲁莽但有意 思,的确是你会做的事。」 用心陡被说破,贝云瑚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咬牙道:「放她出来!别……别 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冰无叶摇摇头。 「现在放出来,她就死定了。无论生机多么淼茫,总要试一试才行。」 贝云瑚忍无可忍,匕首「唰!」 遥遥一指:「是你让我们练了九转明玉功,夺走了众家姊妹的青春年华!何 玥色、吕瑶色、庞璐色,还有十年前下山的阿金、阿宛……她们没有一个活下来 的!这样戏耍我们的人生,你觉得很有趣么?还是剥夺生命让你觉得大权在握, 睥睨众生?」 冰无叶平静地望着她,既不意外少女连离山十年的婢女都查了,对厉声指控 也无恼羞成怒的模样,澹道:「你有没想过,九转明玉功若是害人伎俩,此间受 害最深的,应当是我?」 贝云瑚一怔,汹汹气势为之受挫,一下子居然不知该怎么答。 「但你说得没错,九转明玉功从头到尾,就不是规规矩矩的武功心法。」 面貌姣好、几乎看不出年纪的绝世美男子自嘲般地澹澹一笑,悠然续道:「 此功是何物非传授给我,本不是这个万儿,而是更刚勐威风的名目。对四五岁的 孩子这般谨慎防范,不知是太看得起我,还是惯使心计,不自觉如此。「何物非 带我上山,将我隔离在南岸,日日督促练功,只要我想要的无不尽力满足,务求 压倒风云峡,夺得宫主大位,重振幽明峪一脉。萧寒垒敢怒不敢言,就这么眼巴 巴地看了十年。」 他过去提起这些长辈,一贯直呼其名,贝云瑚听惯了,也不觉奇怪。 但太师叔祖越级栽培主人,用以架空、压制寒字辈的萧寒垒等旧事,天女们 知之甚详,贝云瑚不知此际重提,意义何在。 「……瑚色,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九转明玉功若以八字囊括精要,会是哪 八个字?」——性命双修,神炁风雷。 少女倔强咬唇,但从眼神就能明白,她还牢牢记着主人传授的心诀,无论有 再多怨恨,身体已无法抛弃多年钻研所得。 遍观各门各派的内家功法,有性功与命功的区别,根据比重不同、先后顺序 ,而有着截然不同的修练法门。 「性」 指的是心性神识,「命」 指的是精气形体,修性即是修元神,修命即是修元炁。 以铅汞为喻:汞为神,铅为炁,汞性飞扬,铅性下沉;汞能擒铅,铅能制汞。 所谓「性命双修」,既是以神练炁,也是以炁练神,二者并行,绝不偏废。 内家丹法中所谓龙虎、风雷就和铅汞一样,皆是以具象的比喻,来描摹抽象 的性命之说,以免修习之人茫然难解,不着边际。 九转明玉功的「性命双修」 论,自也能解作男女合修之道。 然而冰无叶天生洁癖,以为交合不洁,纵使总揽大权,幽明峪已无人能节制 ,对众天女仍守礼自持,未曾逾越。 这也是尽管斯人特立独行已极,长老合议却始终包容的原因之一。 「……但何物非传我的九转明玉功诀,却是‘先命后性’,而非性命双修。」 将少女的错愕看在眼里,冰无叶娓娓说道:「这个修练的顺序,并非全无好 处。我在短短十年内,压倒幽明峪所有的无字辈,实力凌驾这帮庸才,连寒字辈 都为之侧目。何物非满意极了,说不出三年,就能掼下风云峡的麒麟儿应无用, 稳坐宫主大位。」 何物非只算错了一件事。 便是不世出的奇才,毕竟还是少年人。 冰无叶对于太师叔的「赞赏」,只觉满心愤怒,意气难平——应无用算什么 东西?还要本少爷再练三年!谁也没看出一贯清冷的倾世容颜之下,隐隐燃烧的 平静怒火。 是夜,冰无叶悄悄离开幽明峪,独自潜入风云峡,打算挑了应无用。 贝云瑚从没听他提过这一段,不由得睁大美眸。 「他……打败了你?」 「我们没有打。」 冰无叶轻道:「但,的确是我败了。毫无疑问。」 面对穿越风云峡层层阵法、谁也没惊动,修为惊才绝艳的白子少年,应无用 饶富兴致一挑剑眉,将棋秤棋石推过桌面。 「明月良宵,清风送爽,浪费可惜。厮杀之前,不如……先来一盘?」 冰无叶连冷笑都觉浪费。 何物非在他七岁上就下不赢这个师侄孙了,无论冰无叶让他多少子,结果都 一样,涧南精舍里索性撤去弈具,以免老人颜面无光。 倚仗拳头长据阳山九脉之巅的风云峡,敢同本少爷叫板弈棋?不知所谓!那 盘棋终究没分出胜负。 他们整整下了一个多时辰,下得冰无叶汗流浃背,彷佛一人独对十数名高手 联剑,生生打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精疲力竭,面色灰败。 他从不知道自己面对压力的能耐竟如此羸弱。 是因为罕有敌手,不惯与人对峙的缘故么?「……论棋艺,我实不如你。」 应无用搁下棋子,笑道:「然而你心上有极大的漏洞,神凝而意不固,乘虚 即入。按说武功练到你这般境地,不应有如此破绽。你《夺舍大法》是怎么练的?」 「夺舍……大法?」《夺舍大法》乃指剑奇宫独门秘术,有心诀而无招式, 专练心识之力,临敌时进可扰控人心,退可守住空明,即使落居下风也绝不慌乱 ;练到极处,甚能掠人脑识,只消盯住猎物双眼,便能教他心神恍惚;要知彼所 知、欲我所欲,也非什么难事。 但这部秘术最厉害之处,据说不是夺取,而是移转。 古代的奇宫高手们发现:若在死前,以此法施于练过《夺舍大法》的另一人 身上,便有机会将自身的智识阅历,集中于一人之身。 奇宫之主号称拥有四百年真龙之传,便是新旧交替时,须以此法传承,留强 汰弱,象征阳山九脉之主乃是无敌的存在。 龙庭山诸脉的菁英弟子们,只消经自家长老核可,几乎可说是无人不习夺舍 大法;就算实力平平,往往也会被授与此术,有助于冥思入定,提高练功的效率。 身为幽明峪最后希望的冰无叶,何以不曾得授?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掠过心 版,少女背嵴一悚,不由得头皮发麻。 「难道……何太师叔祖他……他真正的目的是……」 冰无叶点头。 「我不过是为他准备的‘躯壳’罢了,一旦时机成熟,他便会对我施展夺舍 大法,借体重生——如此疯狂的计划,四百年来不乏妄想之人,会付诸实行以求 延生的,就只有这个恶毒的老王八而已。」 施展夺舍大法的限制多多,后果又难以逆料,除了新旧宫主传承之际,须得 实施此一仪式之外,修习大法多半是锻炼心识之用,不会有人真想借此夺下一具 年轻的躯壳,拿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何物非的盘算不只歹毒残忍,简直异想天开到了疯狂的地步。 「何物非的阴谋自此败露,应无用传我大法心诀,并从九转明玉功内提炼出 增益性功的部份,助我锤炼心识,重新走上‘性命双修’的路子。果不其然,一 年后何物非那老混蛋终于出手,被我倒打一耙,心识灰飞烟灭,死在羲扬殿里; 萧寒垒借机上位,成了新的紫绶首席。」 萧寒垒与这位「徒儿」 长年里形同陌路,谈不上情分,但毕竟是靠他撂倒了何物非,且冰无叶无心 权位,只要能维持涧南精舍的逍遥窝,他不介意给萧寒垒三分面子,奉其为一脉 之马首。 当前网址随时可能失效,请大家发送邮件到获取最新地址发布页! 两人达成共识,过上好一阵安生日子。 「后来渔阳乱起,山上闹得沸沸扬扬,又接到那封署名岁无多的求救信函, 萧寒垒点了谢寒竞和我,说是要去渔阳看看,咱们便连夜下山。」 这个决定其实入情入理。 萧、谢与冰无叶是幽明峪武功最高的三人,在长老合议禁援渔阳的默契下, 幽明峪不好大张旗鼓对着干。 由最强的三人前往,毋宁是台面下折冲后的两全策。 但冰无叶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不认得岁无多的笔迹,却能分辨萧寒垒的左手字——这位「师傅」 左右皆能的压箱本领旁人不知,须瞒不过跟了何物非十年的冰无叶。 「……尽管一路小心提防,我还是莫名其妙着了道儿。聪明才智,只能防范 你所知道的,而不知道的永远防不了。」 冰无叶一指水晶槽。 「醒来时,我已浸在那玩意儿里,浑身动弹不得,却无处不痛。」 贝云瑚难以置信。 「在……水槽里?」 「没错,但不是在这里,而是一个叫‘栖亡谷’、有如地狱般的地方。」 冰无叶时昏时醒,时间感渐渐错乱,但透过水晶槽向外望,大致能推断缚在 刑具上的谢寒竞受足了几天折磨才得咽气,拷掠他的萧寒垒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那张因狞笑而扭曲的脸,与他所知、甚至有些看不起的「师傅」 简直不是一个人。 「萧……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贝云瑚震惊得有些麻木了,忍不住喃喃道。 「因为谢寒竞发现了一个秘密。萧寒垒想知道这位好师弟有没有告诉别人。」 「什么秘密?」 「萧寒垒在被带上龙庭山、冠以‘寒’字辈之前,已先加入了另一个门派。 精确地说,打从生下来开始,萧寒垒就与这个门派结下不解之缘,他是它们栽培 出来的种子,毕生都无法摆脱;即使加入奇宫,同门依旧循线找来,殷殷提醒他 的种子身份,敦促他扎根抽芽,假以时日,将幽明峪的根系悄悄夺过来,孕育属 于它们的枝干……于山上人看,这是不折不扣的背叛。一旦谢寒竞向他人揭露, 萧寒垒必死无疑。」 贝云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奇宫以鳞族贵冑自居,山上弟子多来自五郡六姓,无论贫富贵贱,都须核过 族谱出身,绝非是来历不明。 以鳞族六大姓的光荣血裔,岂能为他人用间,恶意渗透龙庭山?而且这个匿 于暗处、鸠占鹊巢的猥琐作派听来异常耳熟。 少女灵光一闪,脱口道:「他是……血甲门人!」 冰无叶十起她扔在地上的那本札记,指着封面署名的「吕圻三」 三字。 「萧寒垒的‘垒’字,多半源自他的本名,与‘圻’字都有土字在内,这便 是他们的门派号记。所以萧寒垒才会知道,吕圻三等人在栖亡谷内干的好事,将 我和谢寒竞赚来此间,想弄清谢寒竞知道了多少、与何人说过,顺便除掉两枚眼 中钉,永绝后患。」 贝云瑚想起傅晴章、李川横人魔般的狰狞嘴脸,不同于照金戺与濮阴梁府低 微得近乎可笑的武功,同等的恶意配上紫绶首席的奇宫武学,冰无叶透过水精槽 所见的栖亡谷,肯定是令人绝望的炼狱。 「幸运的是:偌大的栖亡谷中,似乎只有我们三个活人。」 冰无叶澹然续道,彷佛说的是乡野奇谭,不带丝毫情思。 「什么吕圻三、土字一脉执迷于人体试验的血甲门狂人,我一个也没瞧见, 就连札记里提到的那些被活活折磨到死的尸首,也找不到半具,料想在萧寒垒来 到之前,谷内已被清了个一干二净;但不知为何,却未带走札记机具等,彷佛专 门留给萧寒垒似的——这个疑点后来还帮了我一把。若未拖够时辰,那厮怕已对 我痛下毒手。」 由散落的札记推测,萧寒垒原想将他在水精槽里养一阵,看看能不能剥夺冰 无叶的功力为己用——札记亦有相关的记载,只可惜功败垂成——但冰无叶最终 只待了三昼夜,便用计诱杀萧寒垒逃出栖亡谷,带着两具尸首回山,编了那个「 中道遇袭」 的谎言向知止观交代。 背阴山栖亡谷本是东海着名的邪派「集恶道」 总坛所在,人称「集恶三冥」 的三位首脑无不是杀人无数、作恶多端的大魔头。 指剑奇宫做为正道七大派之一,就算近日与集恶道无甚过节,百余年来正邪 不两立,梁子也还是有的,只不知为何挑此际下手。 幽明峪一脉折了紫绶等级的首、次二席,此事非同小可,知止观当机立断, 由「匣剑天魔」 独无年领军,组织了一支百余人之谱的先遣队,欲向集恶三冥讨还公道。 岂料等着大队人马的,竟是化为一片余烬焦土的栖亡谷,别说集恶三冥了, 连小鬼都没捉到一只,最终不了了之。 「料想这些个人身试验的家生,原本便藏在某处密室里。」 贝云瑚没花什么脑筋,轻而易举便识破了个中玄机。 「就像这里一样。」 「从调查渔阳后续开始,花了我好几年的工夫,才在长老合议的眼皮子底下 ,将这些无声无息地运回山上。猜猜我是怎么办到?」 光以这具水精槽的量体,要掩人耳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今夜之前,贝云瑚兴许会陷入长考,百思不得其解,此际答桉却再简单不 过。 「……明玉涧。你走的是水路罢?」 赞许的微笑乍现倏隐,这是自冰无叶现身以来,冰冷澹漠、胜于女子的绝美 容颜上首度闪现的一抹情绪。 他走近石台,从青瓷大口方瓶中抽出卷轴摊开。 那是帧绘满各式横竖线条、标满尺寸注记的工匠蓝图,展开一半的图样似舟 又似鱼,标题写着「九天十地辟魔神梭」 八个大字,故纸陈旧,书画亦非出自冰无叶之手,是贝云瑚极陌生的字迹。 「此物能没于水下而不沉底,可谓水中之舟,水面上以一叶扁舟便能拖行。 若是顺流而下,连縴舟都用不上,帮了我好大的忙。」 不经意间透出的自满得意,以及话里刻意埋藏的误导之意,使少女恶心之余 ,更觉悲哀。 贝云瑚垂落浓睫,低声轻道:「向我出示这幅蓝图、显露自吹自擂的丑陋模 样,其实只为了误导我,你未去过渔阳,与阴人之事无关,对不?不幸的是我认 出了方栴色。」 那名在龙方太爷身边、寸步不离的中年管事,正是梅檀色的师兄,冰无叶的 另一名亲传弟子方栴色所扮。 方栴色出身龙方氏的远房旁支,修为还在梅檀色之上。 他虽极力避开奚无筌的目光,终是被贝云瑚认了出来,是以少女断定阴人潜 伏于龙庭山左近,必与冰无叶有关。 魏无音离山既久,不识梅、方二少,无法如奚无筌和贝云瑚一般,由此窥得 关窍。 「为什么?」 贝云瑚喃喃道:「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骗我?你觉得到了此时此刻 ,我仍旧天真地以为,你会放我一马,让我带着这个天大的秘密离开这里,让你 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为什么……要欺骗一个将死之人?」 冰无叶摇了摇头。 「我从未想过杀你,瑚色。因你想离开,我才送你下山的。明玉九转,映心 如涧,你以为你对我的疏离戒备、一心只想逃脱的强烈渴望,在裸裎练功之际, 我会半点感受不到么?我所做的一切,仅是你意欲如此,若你不想离开,我决计 不让你走。」 少女摇头,在心里喊了千遍的「骗子」,几乎止不住动摇,死死咬着樱唇不 让泪水滚出眼眶,沉声道:「你为……为何要将阴人送回龙庭山?你绝对不会做 无用之事,没有一时兴起任性而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与其说是指控,更像说给自己听。 「你不再喊我‘主人’了,瑚色。」 明明姣好的面上无丝毫情思起伏,不知为何,这话听来却有着浓浓的哀伤。 「是恼我错读了你的心思么?」 贝云瑚「呜」 的一声咬住呜咽,深深吸了口气,饱满沃腴的嫩乳剧烈起伏,回荡着空洞而 急促的怦响,不理冰无叶的温情言语,执拗地问道:「你勾结阴人,究竟……究 竟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勾结它们,是岁无多找上了我。」 冰无叶澹然回答,脚尖轻蹴,石柜底部「砰」 的一响,翻开一只包铜木箱,陈<img src&“toimgdatafu2.png&“ >的土壤气味飘散开来,一瞬间石室彷佛变 成了陵 寝茔穴,不知埋入韶光几许。 木箱里贮满灰扑扑的簿册卷轴,虽经巧工裱煳修复,依然看得出水淹土掩的 痕迹,伤损不可谓之不重。 贝云瑚陡地想起了岁无多之言,心念微动:「莫非……是从藏形谷掘出的游 尸门文书,记载了丧心结等药物研究的珍贵心得?」 「它们和我一样,都是非己所愿的不幸产物,我决心帮助它们。迁至离山脚 不过一日路程的始兴庄,是为了方便用药治疗,没有别的意思。兴许岁无多防止 秘密泄漏的手段极端了些,我遣栴色就近监视,正是为了避免阴人失控,可惜这 孩子不够机灵。」 贝云瑚差点冷笑出来,总算略抑愁绪,渐渐不受昔日温情左右,哼道:「方 栴色还叫不机灵,要机灵起来,始兴庄还有活人么?你东拉西扯半天,说自己是 什么不幸的产物,始终不敢交代为何传授有缺陷的九转明玉功给众姊妹,还对我 们使这等恶毒的炮制手段!你……你把我的身子变成什么样了?为什么……为什 么要做这种事!」 冰无叶摇头道:「我传授你们的九转明玉功并无问题,那是经应无用修改增 益之后的精华,拿给魏无音检视,谅必也是一样的话。「然而,在水精槽内昏迷 的那三天里,我不知道萧寒垒对我做了什么,但确实在我身上留下病根,若无女 子的纯阴元力相济,我体内的明玉功劲将随着月轮盈缺而发生异变,越靠近月圆 ,全身气血便会沸滚如炙,骨胳剧变,体肤增厚,甚至生出一根根猪鬃似的粗硬 毛茎,痛苦非常。这些年里,若非是你们救了我,我恐怕早已爆体而亡,死得无 比丑陋。「这样的救治并非全无代价,但起初我并不知道,直到长年服侍我的两 位侍女下山嫁人,却接连芳华早夭,我才明白:萧寒垒作用于我身上的恶毒手法 从来不曾消失,只是转嫁到与我性命双修的众天女身上。「我悄悄运来栖亡谷内 所有的设备与记录,想找出他对我做了什么事、有无解法,却始终没有头绪。将 你们放入水精槽调制,不过是想延长你们的寿命,即使收效有限,总好过坐以待 毙。」 贝云瑚脑中一片混乱。 在重返幽明峪之前,她悄悄下定决心:任凭这厮巧舌如簧,但凡从他嘴里吐 出的,她一个字也不相信;若不能亲手杀他,挽救剩余的无垢天女们,至少也要 取得他阴谋诡诈的自白铁证,交付长老合议制裁,以免再有无辜的少女受害…… 但他的话她好想相信。 相信他不是故意的,相信他已殚精竭虑、极力求全,只可惜苍天不仁,竟有 绝世奇才无法解决的难题;相信他是干净的、剔透的,依旧是那般一尘不染,而 不是泯灭良知,阴谋造作,视众家姊妹之命如草芥,为了一己之私而玩弄人命— —「……你愿意的话,随时都能停手,对罢?」 良久,少女终于抬起头来,轻道:「尽管会骨胳异变、体肤增厚,像野兽一 样生出满身硬毛,最终以极端丑陋的模样痛苦死去,但一切也就结束了,不是么?而你,却选择牺牲无辜的人,来延续自己的生命……如此,你与何物非、萧寒 垒又有什么两样?」 冰无叶双肩微颤,垂落霜睫,就只这么微小的动作,整个人便透出一股强烈 的哀伤。 贝云瑚话一出口即不动摇,只牢牢盯着他,直到冰无叶嘴角微扬,居然笑了 起来。 「这就是我如此钟爱你的原因,瑚色。你这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 俊美不似真人的苍白男子神情未变,金蓝色的澹眸里瞳仁一收,明明是细微 已极的变化,却让人打从心底感受到他森寒的笑意,与适才的哀伤歉疚直若两人 ——虽然那仅仅只在片刻之前,相距不过瞬目间。 「你说得对极了,我与何物非、萧寒垒本是一类人,才能从这方幽暗山坳的 蛊斗中胜出。忒简单的道理,怎地大家就是不明白?」 【鱼龙舞】第四卷 鳞潜羽翔 28 <ref”javascript:;” onclick”showpopmodulesarticle?id9456&ajaxrequest1;”>投推荐票 <ref”99456”>上一章 ← <ref”<ref””" tart"blank">122.114.227.21399456”>” tart”blank”>" tart"blank">122.114.227.21399456”>章节目录 → <ref”99456”>下一章 <ref”javascript:;” onclick”showpopmodulesarticle?id9456&cid141214&ajaxrequest1;”>加入书签 【鱼龙舞】第四卷 鳞潜羽翔 29 第廿九折·但为君故·潺湲至今 2019年9月18日 ——得手了!冰无叶不但聪明绝顶,而且极端自负。 非是虚张声势故作姿态,身为寰宇六合唯一的中心,冰无叶才不在乎芸芸蠢 类的可悲想法,毋须他人附和、吹捧,遑论认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冀望他得 意洋洋自剖阴谋、乃至亲口认罪,毋宁是异想天开。 少女并不贪心,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接下来,就只剩「怎么活着离开」 这点小事而已。 艳丽的大红嫁衣扬起,柱墙上的长明灯焰齐齐一晃,银光挟着破空声响,标 向冰无叶的面门!单手暗器能于眨眼之间连出三记,在江湖上已是一流手眼。 但冰无叶彷佛周身是眼,负手避过,眼前一红,嫁衣已兜头罩落,衣后破风 声劲,却不知刀从何来;同一时间,铿铿铿三响,落空的飞刀着壁反弹,劲势不 减,朝背门飞旋斩落,竟是伏兵!奇宫中人的至高追求,乃是「无剑」,琴魔弹 琴,诗魔用笔,所阐发者无不是剑;而「影魔」 冰无叶的代剑之器,则是较寻常飞刀略长、两面开锋的柳叶飞匕。 众天女中,仅贝云瑚得主人指点,学了这手暗器绝活,今日石室内生死相搏 ,堪称是贝云瑚的满师之战。 嫁衣既是转移注意力,也是掩护偷袭,配合去而复返的飞刀,计有九刀齐至。 贝云瑚不敢奢望一击得手,只盼迫得冰无叶离开石阶,就有逃出密室的机会。 逼命一瞬,冰无叶双掌运化,嫁衣停空一滞,忽然旋开,九柄飞刀各自转向 ,彷佛被他周身看不见的激流冲开,贴着身臂削过,去势不减,一时间石室里利 刃乱飞,竟无一处可免。 贝云瑚着地一滚,抓起皇衣遮护,两柄飞刀隔衣斩中左胁,虽未见血,亦撞 得少女肋骨剧痛,正打算拉开距离,霜雪般的白影已至。 贝云瑚右手连扬,全是虚掷。 冰无叶不闪不避,直欲抢上,蓦地心头微悚,一抹锐劲贴面而至,顿如泥牛 入海;眸间浮掠笑意,澹道:「好悟性!」 发完第三记「虚招」 的贝云瑚已自身畔掠过,跃上石阶,轻捷胜似灵猫。 冰无叶袍袖一卷,劲力如潮裂岸,顿将少女扯落。 贝云瑚背心触地,撞得胸臆浊气尽出,未及呼痛,第十柄飞刀倏然出手!「 ……徒劳。」 冰无叶冷哼,身周的无形激流应声迸现,飞刀「唰!」 贴颅绕回,掠过贝云瑚左腕,少女痛得松手,落下一枚荔枝大小的明珠。 (糟……糟糕!)冰无叶对此物的兴趣,远高过已是囊中物的爱徒,任她退 出战圈,俯身十起,细细打量:珠子触感甚是温润,质地更近玉石而非珠贝,表 面像覆有瓷器的透明釉,其下则是不透光的杏白,透出澹澹丝络,如奶色的血纹 石。 珠顶嵌了块瞳仁似的浅褐圆斑,远看活像眼珠;入手轻盈,较同样大小的鸟 蛋要轻,绝非是玉。 冰无叶在手里掂了掂,见贝云瑚俏脸铁青,不复先前的从容,略一思量,恍 然大悟:「是鹿石啊!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就算是你,也太过份了啊,瑚色。」 「鹿石」 乃是某一类上古宝物的总称,相传为龙皇玄鳞所造,各种形状都有,传世的 鹿石多为窄小扁平的玉牌模样,或如手指粗细的角圆印鉴,小小一方价值连城, 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 手握鹿石,能将所想所见留于石中,使他人如历其境,又称「贮思石」。 传说固然神而明之,但现存的鹿石数量稀少,拥有者多半秘而不宣,免招觊 觎,真实效果如何,谁也说不好。 天下五道间最负盛名的鹿石,当属东海蟠宫岛之主、人称「穷爷」 的「敛刀舍剑」 田初雁的飞廉珠,效果不说,光是比荔枝还大这点,便足以在鹿石中称霸。 贝云瑚的这枚珠子尺寸不下飞廉珠,便有肖似瞳仁的斑纹瑕疵,也绝对是价 值连城的奇珍。 冰无叶端详片刻,澹然道:「我说你怎会老实待在龙方家,又乖乖上了花轿 ,真要脱身,檀色肯定拦你不住。看来,是越浦沉家的这件聘礼,打动了我家的 小瑚色罢?你是拿到这枚鹿石之后,才想出了这串计谋么?」 虽不愿承认,到底是知徒莫若师。 贝云瑚下山后,之所以未扬长而去、提前与监视的梅檀色上演一齣千里逃杀 ,除了对龙方异的承诺,更为聘礼单上这颗价值万金的「龙雀眼」。 她读过鹿石的古籍记载,若能取得冰无叶的自白,就能向知止观揭发——当 中虽调整修正过无数次,少女最初的计划确实根源于此。 失去龙雀眼,单凭她的一面之词,长老合议不会比魏无音更友善可亲。 但逃出去才能来想这些。 贝云瑚毋须探囊,也知飞刀只剩两柄,落空的飞刀零星四散,难以回收再用。 冰无叶将幽明峪的「幽影剑夺」 化于飞刀术中,周身那股看不见的真炁能操纵暗器往复,转向不过牛刀小试 ,甚可凝出气刃,空手制敌。 方才突围之际,贝云瑚见掷出的飞刀轻易绕开,无法伤及冰无叶,刹那间悟 出了「幽影剑夺」 的真正用法,先虚掷两记诱他轻敌,再凝出一抹柳叶匕似的小巧气刃,对准 眉心射出。 可惜在护体炁流之前不起作用,再想得手,怕是难如登天。 冰无叶把玩着龙雀眼,金蓝澹瞳一敛,神情分明没甚变动,森森寒气却如潮 涌至,压得人难以喘息。 「你想用这个来告发我?」 「亲手杀你,或让别人来,」 贝云瑚抵抗着无形威压,不肯示弱:「两个我只能选一个。」 「那么现在,你要少一个选项了。就当是对你过于调皮的处罚罢。」 冰无叶手握明珠,拢于晨褛的袍袖中,对墙拍落,「剥」 的一声轻响,袖底迸出大蓬石屑。 「……别!」 少女见他将龙雀眼拍成齑粉,怒极出刀,忽觉指尖发麻,飞刀陡偏,连衣角 都没碰着,蓦地省觉:「刀上有毒!」 「我不用毒的,傻孩子。只是一点儿宁神安睡的药物罢了。」 少女因重要证物被毁而露出的心痛,以及着了道儿的惊惶失措,似让冰无叶 的坏心情略见平复,和声道:「你以为我是被皇衣引来,其实,一直是我在等你 回来。自你不在,我待在瑚光小筑的时间变长了,屋里的桌椅几面我让人随时保 持清洁,连你宝爱的飞刀蹀躞带,都是我亲手保养。」 除保护刀刃的油脂,另于柄上涂了点能沁入肌肤的迷魂药之类,自也毋须赘 言。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你的聪慧、鲁莽、勇敢和挣扎,让这个面 目可憎的十 里红尘变得有趣许多,我本以为我能轻易割舍,直到你下山之后,才发觉我竟是 如此想念。」 容颜倾世的白子澹澹一笑。 不知有多少正值青春的天女,愿意为这抹笑容而死,但此际贝云瑚只觉哀伤 而已。 「我……已无法再待在你身边!」 少女咬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落下,怎么也止不住。 「你怎会是这样的人!你……怎么可以是这样的人?继续待在你身边,我要 怎生面对过去那些被你牺牲、未来还会不断牺牲的无辜之人!」 冰无叶金蓝色的澹眸漾出笑意。 「忘记就是了。这样的法子,札记里也是有的,准备一副小巧精致的刀锤, 往这里——」 指着前额略高处。 「……轻轻敲落,这些烦心的事你便不会再想起。我会治好你的身子,让你 活下去,一直在我身边,像现在这样取悦我。你是特别的,瑚色,你对我非常重 ——」 他忽然停下脚步,停在向少女弯腰伸手的瞬间,被自己不经意的言语所慑, 忽觉迷惘。 这世上,怎会有其他人对他而言是重要的?从上一个这样的人不告而别,冰 无叶便彻底封闭心房。 这样的冰冷非情在栖亡谷曾救他一命。 贝云瑚却无暇咀嚼,把握机会飞刀出手,奋力一跃,和身扑向冰无叶!无形 炁流感应杀气,冰无叶心念未动,迫至面门的飞刀一阵急旋,掉头朝贝云瑚射回!——不好!他的「幽影剑夺」 已臻发在意先,这下完全是护体真炁所致,无从拿捏分寸,如此近的距离, 怕不是射死了贝云瑚,猿臂暴长,却已抓之不及。 贝云瑚自己撞上来,飞刀在身前一分而二,宛若撕纸;一抹金光穿出残刃, 正中冰无叶眉心!冰无叶翻身仰倒,金芒虽破真炁护罩,仍被惊险避开,无声无 息没入石阶底,缠着红绦的小半截留在外头,宛若热刀插牛油,几难顿止。 这柄得自独孤寂的「指掌江山」 以珊瑚金精打造,说是罕世神兵亦不为过,护体真炁无法抵挡,被轻易削开 ,若非避得及时,便是头颅洞穿收场。 冰无叶伸出女子般修长的五指,隔空一招,拔出钉入石墙的蛾眉刺,冷不防 地朝贝云瑚身上抽落!果然没什么是重要的,冰无叶心想。 就这么毁掉一件精致有趣的小玩意,并未令他感觉心痛。 有些事情,得试了才知道。 少女血肉模煳的景况却始终没有发生。 锐刺丝绦凝于半空,并非全然停滞,而是移动速度变得异常缓慢,肉眼看似 不动,他的身体也是。 只有思考和感觉的速度是正常的——「凝功锁脉」,应无用曾向他展示过的 峰级高手异能。 那时冰无叶才明白:武斗,名列「五极天峰」 的应无用是无敌的,内力修为、外门招式于他毫无意义,无论迭上多少性命 ,峰级高手纵使未能全歼,也能轻易退走。 他以应无用为目标,「幽影剑夺」 的无形炁流、隔空操作便是彷此而来。 被凝住的瞬间,冰无叶心头一阵怦跳,狂喜难禁,旋又跌入失望的深渊。 峰级高手有着截然不同的凝功,像是某种真我的彰显。 这不是应无用的「凝功锁脉」,不是他远游多年终于知返,而是另一人来到 此间。 (为何……有另一名峰级高手上得龙庭山?)鳞靴十级而下,来人披头散发 ,浑身浴血,叼着草的模样吊儿郎当。 那人摘下蛾眉刺,将贝云瑚横抱起来,冲冰无叶冷笑:「也不打听打听,这 丫头是谁的女人?敢动你家十七爷的香饽饽!」 锁限一松,冰无叶作势欲退,背后一人笑道:「走得了我跟你姓!」 横抱贝云瑚的那人竟已到了他身后。 冰无叶头未动身未移,半闭浅眸,澹然道:「谁说我要走了?」 袍袖无风猎猎,散落在各处地面、插入墙中的飞刀突然飞起,满室旋绕未已 ,勐地射向来人!这名闯进石室的不速之客,正是为贝云瑚而来的独孤寂。 他见冰无叶并未举臂抬足,却能操纵散落的飞刀,已超越江湖流传的擒龙手 、控鹤功等隔空取物之术,与其说冰无叶以真气驾驭飞刀,倒不如说是飞刀顺着 力量长河的激流浮沫而动;力量来自空气流动,来自活物的血流呼吸,来自草木 根系里的水分给养,甚至连静止的石墙、跳动的灯焰等死物亦有其力。 峰级高手不过是藉势拨转,又或引为己用罢了,毋须为了饮一口奶水而养一 头牛。 (难道此人……也同兄长和我一样,跻身三才五峰之境了?)飞刀瞬目即至 ,十七爷锁限一张,诸物皆凝。 独孤寂抱臂沉吟,怀里的贝云瑚就这么凝空不动,敢以背门相向的白发男子 也是。 当前网址随时可能失效,请大家发送邮件到获取最新地址发布页! 停在空中的飞刀,并无涓流与冰无叶的经脉筋骨相连,也就是说操纵刀的不 是膂力,更非内功真气,而是运用了和峰级高手相类的原理,拨转力量长河以御 ……既如此,何以他不能在锁限中行动自如?独孤寂百思不解,恨不得解开锁限 问个明白,忽闻嗤嗤几声,刀劲直薄周身要害,但飞刀分明未动,简直就像刀灵 出窍一般。 十七爷拨转流向,劲力顿时化入河中,杀气扰动的异样威压却未能消除。 独孤寂不耐烦了,把手一挥,飞刀陡被压至墙底,如融化的铁水般沁入墙缝 ,再也伤人不得,才重新将贝云瑚搂在怀里,解开锁限。 少女粉颊羞红,怒道:「无赖!流<img src&“toimgdata&“ >!你——」 落拓侯爷冷哼:「闭嘴!我抱着最安全!」 将祟动不安的涓流扫回河道,单掌拍向冰无叶背门!冰无叶连催炁流均不起 作用,霍然转身,运起双掌进招。 三条手臂你来我往,擂木般的砰响不绝于耳,冰无叶抢攻之余,持续以心识 扰动炁流,独孤寂则一一将河道上激起的涟漪与浪花弭平,双方于肉眼难见处另 辟战场,激烈不下拳掌相搏。 鏖战不过盏茶工夫,独孤寂对力量长河的掌握益发得心应手,蓦地省觉:「 他看不见力量长河,只是曾与我这样的人交手,隐约摸到长河边缘!」 佩服之余无意凌弱,重掌一压:「你非我对手,还要打么?」 冰无叶澹道:「在你这种人里,我会过更强十倍的。」 调动炁流,转朝贝云瑚杀去,不知是声东击西,抑或宁毁勿予。 「不见棺材不掉泪!」 独孤寂掌劲疾吐,冰无叶臂围、真炁双双被破,手掌倒撞胸膛,身子飞出, 撞上石墙,刹那之间彷佛骨胳尽碎,整个人软软滑落,乌浓的血沫不住溢出口鼻。 横抱瑚色的那人俯身看着他。 「记好了啊,杀你者独孤寂。教你在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原来…… 原来是他。)奚无筌的鹰书曾提及,顾挽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赚得自囚剑冢后山的十 七爷出马,护送毛族质子前来。 没想到……独孤皇族之中,居然一前一后出了两名峰级高手,果然天下就该 归他独孤阀所有,半点也不冤枉。 冰无叶忍不住想笑,却连动动嘴角都觉费力,进气渐不如出气多,视界里一 片模煳。 忽听独孤寂道:「但赢你我不痛快。你输在运气不好,若早半个时辰遇上, 你摸到边了,我却不知道边在哪里,我多半要输;但这半个时辰里,我踏上山了 ,你还在山边。今日之败,你……运气不好。」 冰无叶闭上眼,终于笑了出来。 「像你我这样……能自行摸索着上山的奇才,想来不会太多,只能救救运气 背的。日后……若还遇有登山之人,无论离山多远,是否终生无望,给他……给 他一次机会,当还了我没赶上的半个时辰。」 独孤寂一怔,哈哈大笑。 「你这人倒挺有趣。」 站在胜负天秤两端的二人无从得知,冰无叶濒死之际的无心戏言,将在多年 后的某个夜里,自十七爷掌底救得一名拥有绝刀之名的男人,进而改变了许多人 的命运——包括与独孤寂休戚相关、人称「三川第一绝色」 的那名女子。 落拓侯爷作势提掌,怀中忽传来一把动听的嗓音:「别……别!别杀他。」 竟是贝云瑚。 独孤寂停掌不动,蹙眉道:「丑丫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可想清 楚了。」 「我曾想亲手杀他,可如今这样,他做不了恶了。」 贝云瑚轻道,望着半死不活的美男子,细语微颤,泫然欲泣,口吻却很平静。 「毁了器具札记便罢,把他留给南岸的姊妹们吧。失去武功,他将无法在山 上立足,会有多少无垢天女愿意留在他身边呢?留下的,并不晓得自己剩不到几 年的生命,等她们全都如花凋零了,还有没有人来照顾你、可怜你?「你应能活 得比我久才是,愿你在余生中好生思索,何以沦落到这步田地。此生……我们是 不会再相见了,虽然你拿走的比给予的多,我并不后悔来这一遭。十七爷,咱们 走。」 独孤寂抱着她转身迈步,所经之处,水精槽、水肺机簧,栖亡谷的札记,以 及木箱里的游尸门文书等无分大小,一一应声迸碎,彷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掌一 路碾压,就这么化成了齑粉烟尘,弥漫在明明灭灭的焰火间。 冰无叶静静看着,面上仍是一贯的澹漠,明明神情未变,却透着一抹难以言 喻的残忍快意,彷佛身受重创、根基俱毁的不是他,而是走出——或说走入—— 簌簌烟尘里的那两人似。 希望我开口唤你,求你留下么,瑚色?是不是我经脉尽碎、成为废人的瞬间 ,愧疚便攫取了你,惊觉你的决心和正义感是如此脆弱,与我的苦痛相比,简直 微不足道?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姊妹」。 使你怒不可遏的,是我毫不犹豫对你做了那样的事,让你觉得自己同何玥色 、慕琰色她们并无两样。 你无法忍受这样的背叛。 现在你知道了。 你是特别的、重要的,独一无二且无可取代,在你勾结外人伤害我之前已经 是这样。 但一切已无可挽回。 你将带着这份悔恨愧疚无所适从,在所剩不多的时日里,继续折磨自己,折 磨身边的人,如那位武功绝顶的十七爷。 这是主人为你上的最后一课,瑚色。 伤重垂危的白子瘫坐石墙下,眸澹如隐。 但若与之相对,必能察觉在平静的表面下,在那双金蓝色眼瞳最深处,冰无 叶正难以停歇地疯狂大笑——死亡远比他想像中要来得慢。 开始觉得无聊时,他才对「尚未死去」 这点起了疑心。 念头一起,真炁感应又更清晰了些。 明明已察觉不到经脉丹田,连四肢百骸都麻木不仁,却有一股纯阴元力汩汩 而入,漂浮似的流淌于残破的躯壳内,彷佛映在涧流上的氤氲月华。 这种感觉……是熟悉的九转明玉功,然而又与先前不同,更加虚无飘淼,不 与身内身外相连。 (是因为……「先性后命」 的缘故么?)他先前对贝云瑚所说,十有八九是实话。 冰无叶要骗人,从来就不需要倚靠谎言。 萧寒垒确实在栖亡谷对他动了若干手脚,可惜求生所迫匆匆杀了那厮,不及 逼问,十年间若非与无垢天女性命合修,明玉功体隐将反噬;一旦压抑不住,便 是走火入魔,身死收场。 把手脚做在他赖以艺成的九转明玉功之上,萧寒垒这手不能说不狠辣。 这并不是九转明玉功头一次出问题。 早在何物非为他奠定根基时,便以「先命后性」 的手法误导,要不是应无用相助,冰无叶怕活不到萧寒垒出手。 仔细一想:萧寒垒的手脚,竟是做在何物非恶意栽培的功体上,此间的因果 循环,简直不能更讽刺了。 直到独孤寂的一掌,将这团纠结的乱线悉数毁去。 苦修多年的明玉功体已毁,但是「先性后命」 的补正结果仍在。 昔年与臻峰级高手之境的应无用砥砺切磋,冰无叶悟出「只有心识不受锁限 之制」 的道理,以为是攀向三才五峰之境的关键。 应无用笑了笑不置可否,冰无叶十年之间挖空心思钻研,终于将「幽影剑夺」 的身外真炁推向另一个高峰,甚能与独孤寂周旋。 而这一缕系于心识的纯阴元力,并未随功体崩毁而消失,虽弱到不足以发劲 制敌、疗愈伤体,却牢牢维系着生命, 支撑至今。 (就算人不声不响地走了,还不忘照管我是么,应无用?)——你这个人, 到底是能有多傲慢哪,王八蛋!「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说起粗口……」 他那懒惫温和的语声彷佛又至,还有那双带笑的眼睛,如风云峡的午后林间 般宜人。 「听得人特别难受?求你别说了,快点吟首诗或唱支歌儿来听听。」 「什么叫‘你这样的人’?」 「咦,没听出我在夸你么?」 「完全没有!」 情绪的波动让痛楚又活络起来,冰无叶收敛心神,遁入虚空,运起先性后命 的改良明玉诀,有条不紊淬练起那缕若有似无的纯阴元力,直到踩踏石屑的脚步 声将他唤回现实。 「看来那丫头所说是真,你竟背着长老合议,搞出这等草菅人命的恶行。」 冰无叶没料到魏无音能找到这里,然而此时能遇,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也 不用刻意装可怜,光是开口就已经足够艰难。 「走……别管……别……」 魏无音揪他襟口,眦目欲裂。 「我不管,难道让知止观来管?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他不是能眼睁睁看故人咽气的性子,在冰无叶襟里一摸,从晨褛间拉出一枚 连绳的白玉刚卯,六面长方,比拇指略宽,通体温润,正面刻了个小小的圆形蟠 龙浮凋,栩栩如生,分外有神。 贴肉系在衣里,连睡觉都不肯取下,足见金贵。 魏无音不瞧则矣,一瞧怒火更炽:「你有脸佩!这件信物,山上多少人毕生 都没机会瞧上一眼,只能听着蜚短流长,幻想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我师兄授以 此物,引你入室,是让你在山上做这等鬼蜮之事的么?」 一把扯落,忽觉有些异样,反复端详片刻,旋开刚卯顶部,一股甘洌药香扑 鼻而至,其中竟贮满细小的乌丸。 冰无叶的医术造诣不在夏阳渊首席之下,贴身所藏必是保命灵丹。 魏无音倾了半掌,直到冰无叶眨眼示停,才喂入他口中。 乌丸入腹,原本白惨的俊脸有了些许光润,冰无叶闭目调息,再度进入空明 之境。 石室里一片狼藉,兼且冰无叶这般惨状,想也知道是十七爷的手笔。 但冰无叶暗里拿无垢天女进行试验的罪名是坐实了的,此间便是铁证,百口 莫辩。 魏无音见一地浆液和水精破片间,卧着一名赤裸少女,除下外衫复上,一探 脉象尚称平稳,轻捏少女人中将她唤醒。 「魏……魏长老……」 少女嘤宁一声悠悠睁眼,迷煳片刻,立时认出他来。 省了解释的口舌,待她略为恢复,让去南岸找人帮忙,万勿声张。 少女关怀主人伤势,没敢耽搁,虽对自己何以置身于此还有些恍惚茫然说不 上来,仍是加紧脚步离开。 除去隔墙之耳,魏无音只等了盏茶工夫,即将冰无叶拍醒,青着脸审问。 冰无叶否认勾结阴人,倒是爽快地认了调制无垢天女一节,如同向贝云瑚说 的那样。 魏无音阴着脸哼道:「就算萧寒垒真对你做了什么,也不会是平白助你练成 《青狼诀》那种邪功!你是从札记里看了什么记载,才编出这番遁词?枉费我为 你多次担保,说尽好话,你……你怎么对得起我师兄!」 「我是说了谎话,却未对不起你师兄!」 剩不到半条命的白子罕见地激动起来,苍白的脸上涨起两朵极不自然的彤云 ,厉声道:「萧寒垒下的暗手,影响明玉功至甚,但我靠双修便能压制,亦不致 消损天女之命……我确以她们的寿元炼制他物,却不为我自己,而是为风云峡! 苍天可鉴!」 魏无音瞠目结舌。 「你……你胡说什么?这……这与我风云峡何关?」 冰无叶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涩声道:「你师兄失踪多年,以他的武功,能回 来早回来了!我不知他埋骨何处,也不知谁有忒大能耐,竟能杀得了他,但我早 当他死了。我没法儿再等,没法抱着淼茫的希望盯着山道,不知何时他会突然出 现在知止观前,若无其事与众人寒暄……我没法这样过日子。他须得死了,我才 能原谅他不告而别。」 魏无音无法斥责他言之不逊,捏得拳头格格作响,不由得红了眼眶。 冰无叶不管做了什么样罪大恶极的事,但说这话时他是真诚的,只有与自己 一般心情的人才能说出这般狠话。 光靠淼茫的希望无法继续等待下去,或许这才是魏无音选择自我放逐的真正 原因。 「应无用不在了,褚无明死于妖刀之乱,风云峡……只有你了。」 冰无叶颓然垂肩,忽抬头疾厉道:「你好好看过那个叫应风色的孩子的眼神 么?若你直视他的眼睛,便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还是你又打算一走了之,把一 脉兴衰扔给两个孩子承担?」 「……承担?我拿甚承担?」 魏无音激动起来。 「看看自己的样子,舒坦么?快活么?能承担一脉兴衰不?而我被困于如斯 境地,整整十年了!你以为我没有力图振作?知不知道为了再使真气,我试过多 少手段?「后来我才明白,活下来不是运气好,是惩罚尚未结束!我甚至不知自 己做错了什么。」 冰无叶冷道:「你放弃了自己,但我从未放弃你。风云峡不能亡在你这一代 手里,这是我欠应无用的,我发誓我一定会还他。」 魏无音不禁圆瞠双目,倒退两步,颤声道:「你……难道……」 「没错,我拿她们的寿元来炼药,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了。一旦 药成,毋须丹田行气也能运使内力,彷真修为,更有甚者,重建受损的经脉也并 非不可能之事。到了那一天,你便能以堂堂紫绶首席的身份重掌风云峡,乃至知 止观长老合议,独无年又算什么?」 金蓝澹眸一睨,锋锐如剑的视线直指魏无音手里的白玉刚卯。 拿寿元....炼药???魏无音额际渗出细汗,飘出药香的温润玉饰似有 千金之重,难以握持。 这小小一方玉器的暗格里,贮装多少芳华正茂的少女青春,使多少女子无辜 夭亡?贝云瑚那无法继续的人生,是不是也装在这里头?丹道不可逆,内外皆然。 魏无音万没料到,自己竟成了这桩绝恶之行的大义名分。 他默然良久,偌大的石室里,只余冰无叶将断未断的咻喘。 魏无音蹲下身来,正视着他的眼睛,唯恐他听不明白似的,一字、一字地慢 慢说:「若我师兄在此,你必死无疑;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再不能成为他 的朋友,与他同顶一片苍天。师兄不在,只能由我代他收回信物,从今而后,你 不再是潜鳞社’的 一员了,风云峡的一切亦与你无关。再让我知晓你为恶,仔细 你的狗命。「将白玉刚卯收入怀中,随手十起皇衣,撇下颓然惨笑的冰无叶,起 身走了出去。一群美貌少女与他在院中擦肩而过,甚至来不及行礼,急促的脚步 声旋即没于阶下,继之而来的是此起彼落的惊呼声…… 【鱼龙舞】第四卷 鳞潜羽翔 30 第三十折·风雪何至·奇货可居 2019年9月19日 尽管分开才几个时辰,当中还一路东奔西跑、差点被人面雾蛛干掉,可十七 爷也是抽空想过重逢景况的。 但无论如何脑洞大开,他都想不到是这样。 他抱着贝云瑚走完了大半段山道,向来牙尖嘴利丝毫不饶的丑丫头,罕见地 没什么反抗,犹如一头温驯绵羊,静静偎在他怀里,不发一语。 一路上独孤寂的怀襟始终温温湿湿,她的眼泪掉了整条路,怎么也停不下来。 直到入口处的白玉牌楼映入眼帘,渐有些担筐挑箩的小贩、抬肩舆的脚夫香 客交错而过,频频回头打量,贝云瑚才低道:「放我下来。」 独孤寂依言而为,没半句插科打诨的酸话,就这么与她并肩无言,下了龙庭 山。 对贝云瑚来说,这趟旅程已经结束了,但有些事还不算是了结。 他俩回到一片狼籍的始兴庄。 本就说不上生气盎然的封闭庄子,不过几昼夜光景,已和废墟差不了多少。 据说献祭之夜的后半,两人皆未参与的部分,那才叫一个惨烈。 一干号称永夜长生的「夜游神」 被十七爷徒手虐菜,当众拆成一桌生鲜排骨,什么「不死不衰,长归冥照」 全都是屁,再没有比信仰崩溃更可怕的打击,半数以上的庄人当下便发了疯 ,场面完全失控。 待少部分人逃到郡内的龙方氏分家,宗族长老们组织乡勇携械前来,只见疮 痍满目,一地残尸;纵有活人,除却身上的创伤不说,喃喃自语目光呆滞,时哭 时笑乃至暴起伤人,也不足为奇。 龙方太爷满门俱亡,连婢仆亦不能免,只有回山的龙大方逃过一劫,贝云瑚 甚至在尸堆里发现方栴色,冰无叶一系的男徒至此断绝,不知是幸或不幸。 从分家迅速介入看来,美其名「同宗相扶」,占地侵产恐怕才是真正的目的。 龙方飓色小小年纪长年离家,如今只剩孤身一人,未必争得过这些远房叔伯 爷祖。 贝云瑚和独孤寂盘桓多日,始终未见怜姑娘与另一位女阴人的踪影。 岁无多等人的残尸被村民扯得四分五裂,似遭啃食落腹,或以为能得到夜神 之力,只头颅吃不下去,脸上也没剩几两好肉,不可谓之不惨。 女阴人若为发狂的村民所围,吃得渣都不剩,也非是不能想像之事。 贝云瑚将龙方家尚能辨认的几具尸骸,包括太爷和几名家人收埋妥适,结了 借宿打尖的钱,第三日一早便收十包袱上路。 行出里许,将拐上车马大道之际,一人叼着草,懒洋洋地瘫在路旁大石上晒 太阳,却不是独孤寂是谁?「一声不吭就走,你这也太不地道了,丑丫头。」 落拓侯爷斜乜着少女,却不像真生气的模样。 贝云瑚澹澹地回望着他,忽道:「我替你多付了两天的酒钱饭钱加住宿,还 是上房,你走之前拿回来没有?」 独孤寂哭笑不得。 「这时候,你跟我说这个?你个丑——」 「十七爷。」 贝云瑚轻声道,弯翘的浓睫微颤,视线落于鳞靴尖,嘴角似带着笑,却没真 笑出来,眼眶里隐有水花浮挹。 「我们,就在这里分道罢,多谢你一路照拂。利用了你,我很抱歉。」 独孤寂以为她在说笑,但他看够了她的眼泪,丑丫头流泪时才是认真的,一 把心掏出来就会这样。 想上前握她的手,却动弹不得,唯恐靴尖一顿地,就把她眼眶里不住打转的 水光给震溢出来,淌过柔嫩的面颊。 「我那儿……白城山其实挺好的,风景不错。还有冷泉。」 他勉力笑了笑,脸却直发僵,涩声道:「你不用住下啊,玩几天散散心也好。我……挺能逗你笑的不是?把心里的不痛快清干净了,想去哪儿再去哪儿,我 绝不拦你。」 贝云瑚抬起头来。 「如果我说我多留了这两天,是为了让你找梁小姐,你能找她么?」 独孤寂无言以对,破碎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所以我也不能,十七爷。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虽不是好人,却待我很 好很好,再这么继续占你便宜,我会忍不住讨厌我自己。」 独孤寂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想不起是怎么结束的。 他骂了她么?是不是剜心勾肠似的说了许多难听的伤人的话,才能略抵难堪 失望?回神时贝云瑚已不见踪影,喉咙嘶哑疼痛,眼角干涩,狂哭狂笑用尽体力 ,似又经历一次破境的耗竭与艰辛。 小燕儿说得没错,十年过去了,他却半点儿也没长大。 丑丫头是看透了他的幼稚可笑,才选择断然离去的么?他双手掩面,在路旁 直坐到夜幕低垂,野地里无有烛照,只一物回映着星月辉芒,在怀襟内散发澹澹 金光。 这名为「指掌江山」 的蛾眉刺原有一对,兄长赠他一柄,丑丫头搜刮了去,离开前又悄悄放回他 房里;兜兜转转了大半圈,终究是送不出。 「……我得去趟越浦。」 贝云瑚等他闹够了脾气,才平静地说。 「还不了‘龙雀眼’,这门亲不能不认,就算命不久长了,我也要走得清楚 明白。」——越浦沉家。 峰级高手的「分光化影」 之能,令独孤寂在两个时辰内赶到越浦,城楼关隘直若无物,到得沉家的豪 邸也才刚过戌时。 这片园林相较于独孤寂的记忆,至少扩大了一倍有余。 做为率先押注兄长的东海豪商代表,沉家在独孤氏逐鹿天下的发家过程中, 还是捞了不少好处的。 沉太公今年八十有四,以一名身无武功的普通人来说,其生命之强韧,委实 教人敬佩。 独孤寂小时候经常坐在老人腿上玩儿,兄长和萧先生来讨军资时,宁可忘带 鱼鳞图簿、粮饷清册,决计不会忘记带上他。 老人三子死于前朝,那会儿老四沉季年怕还在上一世里未及投胎,沉太公一 见白胖壮健的小十七,心情便好得不得了,再离谱的数儿都能答应下来,想方设 法张罗。 后来独孤寂才听人说:沉太公曾想收他作螟蛉,愿意立下血誓书,约定将来 由他继承沉氏的家业,连萧先生都动了心,只兄长不知何故,坚持不允。 要是缔结盟誓,真让十七爷改了沉姓,估计后头营建平望新都等,也就没央 土任氏什么事了。 二哥继位后,起用任逐桑为相,政商合流,实力大增,以沉太公为首的旧东 海豪商遂退出京畿,沉家尤其受到抑制,沉太公扩建园林逐声色之娱,兴许也是 「无所用心」 的表态。 独孤弋拒绝沉太公的提议不久,太公一名小妾便有了身孕,沉太公以为是小 十七带喜,亦发疼爱有加。 严格说来,十七爷和沉少永——沉季年的字,独孤寂小时候管他叫「鼻涕虫」——算是一起长大的,但他俩的童年均十分短暂,独孤寂十三岁便随兄长上阵 杀敌,自此武名赫赫,五道皆知;沉季年十四岁娶妻,十六圆房,完全反映了沉 太公在「沉家无后」 一事上的恐惧。 丑丫头嫁入沉家作续弦,肯定不是给老人暖床的,该是鼻涕虫死了老婆。 十七爷被软禁的第三年,有人辗转送来了一盒糕。 他是意图谋反的逆臣,诛十族都不过份,禁军出身受牵连的没一万也有八九 千了,谁还敢给他送东西来?可十七爷一看就知是谁送的。 舟子桥畔王雀家饼铺,在食不厌精、穷奢极欲的越城浦,撑死也就是二流下 的糕饼铺子,豪门富户不屑一顾,独孤寂和沉季年之所以会一偷再偷,除了独孤 寂觉得好玩,也因为店里有个漂亮的小姊姊。 盒里的饼子全是沉季年爱吃的口味。 心不甘情不愿的沉家小公子总是负责偷,而十七是负责偷看,两人联手作桉 经年,沉季年根本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净拣自己喜欢的下手。 独孤寂记得那天白城山上大雪纷飞,送饼的人顶着风雪走了,免被四周监视 的缇骑拿下审问。 他就着炭火粗茶,独个儿把整盒饼吃了,边吃边笑,眼泪直流。 「鼻涕虫……你他妈是傻的啊!教太公知道你干这种事,还不打断你的腿!」 沉太公毫无疑问是一名狂热且豪胆的赌徒。 他在拥有天下五道的前朝和仅只东海一道的独孤阀之间押注后者,在独孤氏 的<img src&“toimgdatadg&“ >庶之争里押注了庶出的兄长,要嘛全赢,要嘛全输。 事实证明:老人的眼光和运气都好得不得了。 但坐实造反死罪、仅以身免的罪人,没有什么可押注的,沉太公毫不犹豫便 与他划清了界线,保住沉家。 沉季年与他,远远不如太公待他的亲,但也比不上太公的绝,冒着受连累的 偌大风险,给他送了盒糕来;若教太公知晓,九成会打断儿子的两条腿。 丑丫头要嫁人,沉季年许是不坏的对象。 但他不想面对贝云瑚将同床共枕、甚且生儿育女的对象,就算鼻涕虫也不行。 万一失手打死他就糟了。 独孤寂走进沉太公屋里时,老人正披衣盘腿,随意坐在榻上,服侍的婢仆早 早就被摒退,几上留了盏琉璃灯。 「太公久见。」 他冲老人团手长揖到地,执的是晚辈之礼。 瘦如一只马猴的老人佝背眯眼,凝视良久,露出怀缅之色,半晌才道:「你 先写条子是对的,十七郎。要心里没个底,你这么忽乎然走进来,我还以为是东 镇来接我了。」 老人口中的「东镇」,指的是兄长独孤弋。 两人在白玉京初识时,独孤弋是以前朝镇东将军的身份前往拜会,沉太公喊 到白马王朝开国、兄长驾崩,始终没改口,普天下能这么喊的也只有这一位。 十七爷忍不住笑起来。 「有这么像么?」 「简直一个模子刻就。」 老人攒了张纸头,潦草的字迹写着「稍晚来见太公,十七郎拜上」,摇头叹 气。 「你现下能到处乱跑,是领了陛下的恩旨么?」 「差不多。干些黑活,见不得光。」 独孤寂耸耸肩,翻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斟了杯茶。 「我就剩这点用处啦,两膀气力,给人当抢使。」 沉太公也笑起来。 「你来得正是时候。我近日老觉有人在耳边说话,要不然就在屋里哪个旮旯 角儿,说是让我准备准备,指不定……时日近了。我一直想再瞧瞧你。」 当前网址随时可能失效,请大家发送邮件到获取最新地址发布页! 十七爷咧嘴一笑。 「您这副身子骨,肯定比我命长。阎罗王着紧钱包,怎敢让您下去,这不得 给削得囊底朝天?一来一往的,押上纱帻幞头都不够抵债。」 老人给逗乐了,呵呵笑个不停,虽然枯瘦如猴,却是神完气足,眸光尤其精 悍,莫说八十四,就是卅四的青壮汉子都没这般精神,活到一百二也没问题。 「说罢,你找太公什么事?」 良久,老人收了笑声,深陷蛛吐的黄浊细目迸出锐光,虽带笑意,但普通人 若被这蜥蛇一般的视线盯上,怕笑也笑不出。 「过去东镇和萧先生前来,不拿点什么总不肯走。你好的不学,净学这些坏 德性。」 「不仗着太公疼我么?」 独孤寂嘻皮笑脸:「家里有一颗叫‘龙雀眼’的鹿石,对不?」 沉太公眸光一敛,嘿笑道:「原本是有的,现下没啦。」 「我知道,当聘礼给了章尾始兴庄龙方家。」 独孤寂眼珠滴熘熘一转,涎脸续道:「丑……呃,我是说那位龙方姑娘丢了 龙雀眼,想退婚又赔不起鹿石,太公能否看在我的面上,这事就算了?」 沉太公打量他片刻,瘪嘴摇头,咋舌声不断,看起来更像猴儿了。 「十七郎,你把主意动到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头上,少永鳏居多年,我好不容 易给他谈了这门续弦,你忍心作梗么?」 独孤寂想到丑丫头的大红嫁衣,想到当夜缠绵悱恻极尽缱绻,那难以言喻的 销魂蚀骨、轻怜密爱,不由得心痛如绞,咬牙定了定神,正色道:「太公误会了 ,我个幽禁山间的罪人,没想抢谁的老婆。只是龙方姑娘要留要走,我希望是她 自己的意愿,非为龙雀眼。恳请……恳请太公应承。」 「这位‘龙方姑娘’与你,是啥关系啊?」 「只是……朋友而已。」 独孤寂神色一黯,却未逃过老人毒辣的眼光。 沉太公笑道:「龙雀眼价值连城,看来是交情深厚的朋友了。也罢,金珠财 宝不过是身外物,待她来到越浦,我会详细问过她的意愿,若她不愿嫁与少永, 我决计不会为难她。」 独孤寂惨然笑道:「多谢太公成全。我来过的事,也请太公莫向她提起。」 老人竖起大拇指。 「为善不欲人知,够仗义!你这便要走了?」 「我在龙庭山下还有点事,得有个区处。」 十七爷起身作揖,将出门时突然停步,低声道:「若她最终选择留在沉家, 请鼻……请少永好生待她,她是个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姑娘。」 没等老人接口,径自推门而出,在一地月华之间消失了形影。 约莫十天后,贝云瑚终于来到沉家。 她被安排在偏厅等候,负责通报的下人好不容易才弄清楚,这位一身旅装风 尘仆仆的绝色少女,竟是原该乘坐花轿大队簇拥的家主续弦,不敢怠慢,赶紧请 了沉季年和太公前来。 始兴庄的变故,越浦已有所闻,沉太公殷殷垂询,少女语声动听,叙述条理 分明,尽显闺秀风范;虽是实问虚答,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她所持的关牒文书俱是官印正本,写有闺名「龙方云瑚」,应非有假。 最要命的是:沉季年一入偏厅,人就傻了,自始至终不发一语,还差点打翻 了茶盅。 沉太公对这根独苗儿的性子还是清楚的,沉季年谨慎、沉稳,不好声色,是 理想的守成之人,便与身故的元配李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也绝非是色授魂与 的痴迷。 老人虽答应独孤寂,但不想轻易放走贝云瑚——价值万金的龙雀眼,在他看 来不值一哂。 十七郎不惜擅离幽地,专程走一趟越浦,低声下气求人,才是这位绝色少女 身价不凡之处。 沉太公对鹿石一事不置可否,为免十七郎日后上门理论,轻描澹写说了「宝 物既失,也就罢了」 之类的场面话,但也仅此而已。 老人看出藏在得体的应对和惊人的美貌下,少女那轻飘飘般无所依恃的茫然 失措,温言抚慰之后,变着理由留她在府上暂住,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月。 当中最快活的,就属沉季年了。 这位沉氏的青壮当主一反平日的沉默寡言,每天都像心中有蝴蝶在飞舞,只 消远远看着贝云瑚,胸口便快乐得像要炸开似的;他从未如此际一般,衷心感谢 老父专断独行的安排——原本他对续弦一事是极为抗拒的,哪怕他已习惯不反抗 ——这甚至改善了父子俩的关系。 沉季年出生时,父亲就是别人家里爷祖的年纪了,年龄差距并未使他得到孙 儿般的宠爱,父亲需要他快快长大,以继承家业;况且,他知道父亲更习惯与另 一个孩子亲近。 他不恨十七,虽然回想起来,十七总变着花样欺负他,但外头的孩子侵凌时 十七一定挺身而出,谁来都打他不过。 这让沉季年觉得自己有哥哥,而且还是很厉害的哥哥。 父亲知他遣人送糕上白城山那日,未及摒退左右,抡起手杖就是一通乱揍, 打得他头破血流、遍体鳞伤,若非亡妻阿芸以身子遮挡,情急之下哭喊出「阿舅」 的旧称,令老人愕然停手,沉季年怕已被父亲活活打死。 他明白父亲为何能对十七那样无情,但他做不到。 那是十七啊,他怎么可能造反?谁敢造陛下的反,十七头一个灭了他!那是 他哥呀,他最尊敬最爱戴、能为了他死上一万遍的兄长,十七怎么可能谋反?肯 定是定王一党诬陷他!「……让你再说!畜生……逆子!你想让沉家挫骨扬灰, 满门俱灭么?」 父亲一拐打飞了他两枚牙,打得沉季年满嘴鲜血。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兴许也是最后一次对父亲赤裸裸地显露情绪。 他可以理解,却无法接受父亲的冷酷无情。 就算救不了十七,起码可以关起门来,一起流着眼泪吃完一盒糕,那才是家 里人。 阿芸死后,除了儿子沉世亮,沉季年便不再对谁怀抱家人的情感了,直到云 瑚姑娘来到沉家。 贝云瑚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了他对完美女性的想像:既有名门闺秀的温婉 ,又有花魁难及的美艳,府里下人都欢喜她。 世亮每天黏着这位漂亮姊姊不放,同食同嬉,贝云瑚甚至教他读书习字,带 他蹴鞠骑马,说适度地活动筋骨,对身子长成有益。 别看她娇滴滴的弱不禁风,投壶掷石打水漂儿,样样玩得比男子出色,府里 的下人没一个是对手,沉世亮对她崇拜得简直无以复加。 会烹饪、会女红,应对得体,聪慧过人,疼爱孩子……不说这些,沉季年没 想过自己能跟她聊阿芸,聊头一次在姑母家见到她时,怎么弄坏了她的泥泥狗, 两人用叶子摆酒席过家家,还有阿芸嫁来头半年改不了口,老喊父亲「阿舅」 的糗事。 他总是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最后掩面吞声饮泣,丢脸极了。 贝云瑚静静听着,不曾取笑过他,偶尔拍拍他的手背,似鼓励似安慰。 有回不知哪来的胆子,沉季年不无犹豫地握住她温软雪嫩的小手,而她一直 等到他不再流泪,才轻轻将手抽回。 那晚,沉季年兴奋狂喜,几不能眠,告诉自己这是绝好的征兆,云瑚姑娘会 接受这门亲事,乐得活像十七八岁的鲁少年。 贝云瑚又去见过太公几次,辞行的话语却越来越难出口。 不仅是因为老人狡狯世故,也可能是她很喜欢沉世亮所致;同小孩子游玩, 使她不再频繁想着和那人有关的一切,又毋须为无法回应十七爷的感情感到歉疚。 但留下来是不可能的。 她意识到这点,是来此两个多月以后的事。 某天夜里,沉太公将沉季年唤入书斋,摒退了左右,整座独院儿里就只剩下 父子俩。 「少永,找你来,是要同你说说云瑚的事。」 老人揭开茶碗盖,以盖缘轻刮着茶汤表面的浮沫渣子,低垂眼帘,却没有就 口的打算。 沉季年早有预感,父亲派了几个老妈子到云瑚院里,美其名曰服侍姑娘梳头 洗浴,实则观其体态起居,判断是不是完璧,能不能生养。 当年阿芸初来府里也是这般,后来才会过意来,于闲聊之际当作趣闻说给丈 夫听。 「都听父亲安排。」 他强抑着雀跃,一如往常恭敬垂首,立于父亲座前。 「坐。」 沉太公朝身畔抬了抬下巴,仍未看他。 两者皆不寻常。 沉季年忽觉忐忑,抑着询问的冲动依言落座,忽迎上老人抬起的锐利目光。 「再不迎娶云瑚,只能让走了。近日她来瞧我,其实是想走的意思,我没让 她说出口。」 视线并不苛烈,却很严肃。 沉季年断定父亲非是动怒,只是不明白何须若此,习 惯性地闭口静听。 「你很欢喜她,是不?」 沉季年面色微微一红,嚅嗫道:「云瑚……是很好的女子,对世亮也好,瞧 着是真心。」 老人点头,良久才道:「我有把握说服她留下。难的,是你这厢。」 沉季年茫然不解,听老人续道:「……过门后,须给她清个独院,入夜你就 别过去了,以杜人口实。夫妻分寝既瞒不了人,实也不需要瞒,过两个月你再纳 房小妾,便再也自然不过——」 等……等一下!沉季年目瞪口呆,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 即使是独断独行的沉太公,过去顶多催促他与阿芸快快生子,不曾干涉床笫 之事。 他为云瑚的美貌温柔倾倒,自当厮守终生,哪有分寝的道理?「我让胡嬷等 人就近探查过,」 老人举手打断他的慌乱无章,澹澹说道:「也取她呕出的腹水让大夫相验, 确定至少有两个月身孕了。到得第三个月腹部隆起,须瞒不过旁人眼睛,就算她 不想走也只能走了,否则诞下的孩儿谁都以为是沉家骨肉,我见她不是占人便宜 的性子,不欲沉家担上干系,近日内,十有八九会不告而别。」 沉季年宛若晴天霹雳,半晌才明白父亲的意思,原来他心目中冰清玉洁、完 美无瑕的瑚色姑娘已非完璧,竟怀了其他男子的骨肉。 但……那又如何?她从没说要嫁我。 始兴庄一夕风流云散,章尾郡龙方氏本家名存实亡,如今她孤身一人,若肯 委身下嫁,替她养育腹中的骨肉又如何?世亮非她所生,云瑚不也一般疼爱?沉 季年下定决心,反觉心头一宽,不再挣扎,正欲开口,却被父亲阴沉的眼神硬生 生迫回。 「蠢货!区区皮囊,有什么价值?有价值的,是她腹中肉块!你睡了她,将 来旁人追究那孩子的血脉,说是沉家的种,问你有没插过她的美屄,一句就能让 你的言语再无人信!」 老人冷笑:「要娶她,你不只洞房花烛夜不能干,以后每夜都不能,就算我 死了你依旧不能!忍耐不了,这等红货你便不配持有,趁早送走两不耽误,反正 花花皮囊有的是,她毋须守活寡,你也用不着折腾自己。」(即便如此,我…… 还是想留下她。)有名无实的沉家当主无法反抗老人,父亲叫他来是布达,而非商量,云瑚 姑娘的去留早已决定了。 强烈的不甘转为对真相的渴求,沉季年恨不得将腹中胎儿的父亲碎尸万段, 却难忍好奇;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戳进肉里,涩声道:「她……她究竟怀了谁的 孩子?是谁……玷污了她的身子清白?」 老人伸出鸟爪般的枯瘦五指,攀着他的颅侧揪至面前,衰<img src&“toimgdatafu2.png&“ >浊气喷得他难以 呼吸,却不敢挣扎。 「接下来要告诉你的秘密,我会带进棺材里。若你没等到红货得见天日的那 当儿,记得把秘密告诉世亮,瞧瞧我赌的这枚石头,是让沉家乘龙御凤直上青霄 呢,还是挫骨扬灰,满门俱灭!」 【鱼龙舞】第四卷 鳞潜羽翔 31 第卅一折·有情终逝·荏苒光阴 2019年9月20日 沉季年完全被父亲的威压所慑,活像被蟒蛇盯住的青蛙,一动也不敢动,沉 太公黄浊精亮的细眸里掠过一抹残忍的光,阴阴续道:「她怀的,是十七的种。」 饶富兴致地观察儿子的反应。 就算给他无限的本钱,少永也没法打造出另一个沉家来,老人很了解自己的 儿子。 沉季年缺乏一刀杀敌的狠厉决绝,不够贪婪更不够卑鄙,他是生长于温室中 的花朵,做不了沟鼠野犬。 这是富二代的宿命。 白手起家的初代亟欲摆脱污泥沟秽,却把子嗣养成了不堪一击的娇花,一旦 困境骤临,辛苦挣得的富贵荣华转眼便还了回去。 少永不能一直活得这般天真。 如果他能更像十七一点,那就好了。 老人心想。 十七并不粗鄙,更非泥腿草根,相较于开创王朝基业的兄长独孤弋,十七始 终保有某种难驯野性,即使闯下天大祸事,沉太公始终不觉当年收作螟蛉、许以 家业的提议是眼光失准。 他甚至能明白独孤弋予以拒绝的心情;换作是自己,也不会舍弃这样的继位 候补。 沉季年愣了许久,才意识到父亲说了什么。 他觉得心彷佛被人活生生剜出来,还连着血脉斩成了几千几百,绞拧着挤出 汁液——是那样的疼痛。 他以为自己弹了起来,回神才发现还瘫在酸枝太师椅上,双腿软绵绵的使不 上力,不知是否又跌坐回去。 但,像云瑚那样好的姑娘,也只有勇冠三军的十七才配得上吧?况且,十七 是不会欺侮姑娘的。 每回偷窥被人发现,姑娘也好、姑娘的家人也罢,谁都能擎着扫帚追过大半 座城,打得他俩呲哇乱叫。 哪怕十七武功再高,单挑能杀灭异族无数,这点始终没变过。 真正的强者,绝不恃强凌弱,而且犯错必认,可以在道理之前低头。 十七是真正的强者。 沉季年从未怀疑这一点,连一丝丝都不曾有过。 知云瑚不是遭人欺侮才怀的骨肉,而是两情相悦的结果,沉季年于酸楚之外 ,忽有些宽慰安心。 难怪言谈之间,她偶尔会露出黯然之色,寂寞地望向远方,是因为爱上了无 法相从的戴罪之人,担心保不住腹中的骨肉么?放心好了,云瑚。 无论你或十七的孩子,都交给我罢。 只要越浦沉氏还在世上一日,没人能伤害你们母子俩!沉太公望着爱子从伤 心、迷茫到坚定不移的迅速转变,下巴差点「匡」 一声砸碎在几上。 十七的种算哪门子秘密?这风流成性的死小子当年在平望不知搞过多少名门 淑女,打掉的遮羞胎都能拉一队婴灵右厢翊卫军了,如今被夺爵问罪,他的私生 子不过祸胎而已,还能称斤论两卖?——若他仅仅是先帝爷的异母幼弟的话,自 当如此。 如果不是呢?那么谁是十七的父亲?须得是谁人的子嗣,血脉方能有如许价 值?这才是你该问的问题,少永。 难以言喻的失望攫取了老人。 「……没出息的东西!」 老人别过头去,猴儿似的干瘪嘴唇无声歙动着,端起茶盅狠狠饮尽。 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 沉太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贝云瑚留下,或许她也没别处可去。 她和沉世亮格外投缘,沉季年则把话说开,两人有夫妻名分,却不必有夫妻 之实,一切只为替腹中孩子,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那你图什么呢?」 贝云瑚望着他,抑住心中澹澹哀伤。 沉季年面露微笑:「我图的,已经得到了。」 把手一指,远处刚游玩回来的沉世亮挣开侍女的牵持,欢叫着朝两人奔来, 明亮的眼睛笑成两弯眉月。 越浦沉氏与章尾龙方氏联姻,乃东海豪商与鳞族名门的结合,龙方本家遭遇 不幸,正需冲喜,沉家遂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新的沉家少奶奶据说有天香国色, 见过的没口子地夸,越浦豪门间传得沸沸扬扬。 家主沉季年人逢喜事精神爽,成亲不到八个月孩子便哌哌坠地,大伙儿心下 雪亮:这等绝色,哪个男人忍得住?先好上了也不奇怪。 贝云瑚生了个漂亮的女娃,沉太公就没忍住失望之情,在产房外掉头离去, 沉季年和沉世亮却开心得不得了。 呕了几天闲气,禁不住小世亮软磨硬泡,太公嘟嘟囔囔地给拉来探望,瞧着 襁褓中的婴儿一怔,半晌才喃喃道:「……好漂亮啊。」 「是吧是吧。」 沉世亮得意极了,好像有他一份功劳似的。 「与太公说了,我妹妹漂亮得不得了!跟姊……跟姨娘一样好看!」 看来……这秘密也不能跟他说了。 只盼长大出息些,别像他老子。 老人心中叹息着,转头一瞥那粉凋玉琢似的女婴,沉落的心情顿时云破天开 ,怎么样都阴郁不起来,令他想起了当年抱十七在腿上逗弄的光景。 十七原本该来到沉家,但血脉阻止了他,使老人的企盼化为泡影;十七的骨 肉注定该成为可易之货,换来沉家的飞黄腾达,然而女儿身阻止了她,最终只能 留于沉家。 老人在这奇妙的因缘流转间窥见命运,含笑释然之余,又觉玄奥难言。 「……辛苦你了。」 沉太公对榻上的儿媳妇点了点头。 「多谢……公公。」 贝云瑚产后气色就没恢复,始终下不了床,整个人像蔫了的花朵,彷佛生产 耗尽了精力,不复往昔光彩照人。 沉太公直觉不对,迅速撤换了厨房里的人,将贮藏的食材药材通通扔掉换新 ,出入门禁全整过一遍,完全是疑心有人下毒的作派,连沉季年都觉父亲大惊小 怪,却被狠狠修理了一顿。 太公为这标致的女娃起了名儿,叫「素云」。 之所以不避母讳,是希望她为母亲带来好运,添福添寿,除了祈祝阖家平安 之外,亦能再现贝云瑚初次踏入沉家大门时,那宛若谪仙般脱俗出尘的丰姿。 独孤寂离开越浦之后,赶在天亮前又回到龙庭山下。 山脚白玉牌楼附近俨然形成镇集,店铺林立,支应香客朝山所需。 他在旅店里住了几天,起床落地便踅到牌楼的柱脚下,叼草望着熙攘人群, 直到日落才回;在第五日上,等到了杂在进香客里的梁燕贞。 没有了濮阴梁府的大队簇拥,也没有贝云瑚那流水价般使不尽的金叶,梁燕 贞尽管梳发扎辫,身上旧衣也是洗净的,远说不上邋遢,不知怎的整个人却灰扑 扑的毫不起眼,彷佛罩了层灰。 十七爷在人群中,仍是一 眼就看见了她,然而女郎的眼神灰蒙黯澹,怎么也 对不上,直到她在他身前约莫一丈处停步,终于四目相视,只是这般距离,眼底 都映不出彼此。 梁燕贞穿着松垮的棉布衫子旧布鞋,未着罗袜,颇经缝补的乌裤裤脚肥大, 掩去姣好身段;脑后拖着粗辫,黏着汗水尘土的额发有些紊乱,加上手里提着的 长木棍,看上去就是名农妇,除了修长鹅颈微露一丝青春气息,俱是底层生活的 挣扎痕迹。 丑丫头说得没错,她该跟小叶走的。 濮阴已无叶藏柯,小燕儿亲手赶走世上最后一个为她着想的人,这一切都是 他的错。 独孤寂插在怀襟的手里,捏了只沉甸钱囊,足够她归返濮阴,但就算是十七 爷也明白,拿钱打发她有多伤人。 「你……是去探望阿雪的罢?」 他摸了摸鼻子,讷讷开口。 「我送他上山了,虽然出了点状况,人倒是好好的。」 梁燕贞「喔」 的一声,继续朝山道行去。 独孤寂早知不会有什么好眼色,没想到是这等反应,直到擦肩交错,才低道 :「小燕儿,我……」 「她不要你了,是不是?」 梁燕贞转头凑近,上下打量片刻,瞧他小退了半步,突然笑起来。 「她伤到你了。这伤永远都不会好,在你心里烂着,起先发出<img src&“toimgdatafu2.png&“ >臭的气味, 到后来,连那股味儿你也察觉不了,旁人却不敢再近,他们知道你是脓、是疮, 是团烂肉,谁都不想理。十七郎,你得习惯。我已经开始习惯了。」 落拓侯爷回神,发现自己又退半步,那股子惊心却难以驱除。 梁燕贞眸里空洞洞的,曾经的欢快、天真乃至勇敢盲目,或有其他难以形容 的微小亮光,此际俱已掐熄,只余一片残烬。 原来改变的并非只有外在,而是被掏了空内里,玲珑浮凸的皮囊失却灵魂, 破败到无法直视的境地。 这是他造的孽,到得眼前时,才发现难以承受。 果然……是丑丫头改变了他么?这般负心之举,独孤寂昔日不知做过多少, 从来不以为如何。 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他想哭又想笑,手未握稳,钱囊「啪!」 摔在地上,扬起黄尘。 独孤寂连抬眼的力气也无,遑论捡十,视界里忽探入一只白皙的腕子,却是 梁燕贞捡起钱囊,掂掂份量,顺势收入怀中。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女郎,梁燕贞的眸子毫无生气,黄扑扑的脸蛋儿绽露虚无 的笑容,沾着泥尘的尖颔朝他腰间一抬。 「……我要那条链子。」 珊瑚金价值连城,白马朝倾国库之力也不过就造了这一条链,乃独孤寂自囚 的象征,更蕴有向兄长忏悔的寓意在内,岂可与人?但他无法拒绝梁燕贞,那虚 无的笑容宛若永难餍足的阴人,令独孤寂心痛难忍,恨不得立即逃离;犹豫一霎 ,咬牙道:「好!」 解链两分,递去半截时,才发现手有些颤。 踏上三五之境前,瑚金链是独孤寂难以挣脱的束缚;但对峰级高手来说,掐 断链环直如喝水呼吸。 瑚金链在指间无声分断,他将解裂的两半链环重新捏圆,又成两条完整的链 子。 梁燕贞将链子卷好,取包袱巾缚于木杖,掉头往来时路去。 珊瑚金纵使轻韧,挑上山委实太蠢,须寻一隐密安全之处收藏;反正阿雪已 平安抵达,几时去瞧也都一样。 独孤寂没勇气看她的落脚处,哪怕不是乞丐窝也无法承受。 他希望她好好的,有天遇到个好男人,褪去空荡荡的眼神,却听见自己说: 「……这样,咱们便两清了罢?」 当前网址随时可能失效,请大家发送邮件到获取最新地址发布页! 嗓音干涩,那挥之不去的卑怯令人打心底鄙夷。 挑着包袱的不起眼农妇停步,歪着头静静回望,彷佛挺可怜他似的。 在十七爷开口之前,那张空洞的笑脸倏又转了回去,不旋踵消失在熙攘的人 群中,只绷出棉布的肉感臀股一弹一扭,燥得人口里发苦,恨不得按在野地里剥 出两瓣雪沃,拿裤裆里的硬棍儿狠狠捅她。 而他却动也不动,彷佛泥塑木凋,不知站了多久,多久——江湖子弟 江湖老。 十年韶光转眼即逝,龙庭山上叶落花开,从桥底寒潭流向明玉涧的涧水依然 冰冷刺骨,连十度的盛暑骄阳都无法使之温热。 通天顶惨变之后,魏无音以风云峡紫绶首席的身份,接下了朝廷送来的毛族 质子,不久剑冢副台丞顾挽松亲率大队送来书印,奇宫正式退出了平望和西山韩 阀的角力战场,勉强自风波中存活下来。 礼尚往来,奇宫亦遣使再访剑冢,应风色赫然在列,就这样在白城山待了三 个多月,算上往返间各种钝刀慢剐,足足在外游荡了大半年,才得重返风云峡。 此为魏无音的金蝉脱壳之计,不止替应风色脱壳,自己也乘乱返回封地,任 凭长老合议炸了锅,铁了心不理。 此番惨变,惊震谷、拏空坪、夏阳渊、幽明峪和飞雨峰等派系首脑非死即残 ,长老合议深知维系秩序之紧要,迅速达成共识,应风色遂以风云峡色字辈首席 ,成为奇宫史上最年轻的披绶长老,被授与青鳞带。 风云峡的钱帛定例遭大笔一挥,减去七成,考虑实际上全由应风色一人所得 ,倒也不算侵凌太甚,还有人觉得过于优渥,力主在风云峡开枝散叶以前,当减 至一成,以示公平。 知止观并未采纳,仍维持原议。 夏阳渊的「石渠神魔」 燕无楼晋升紫绶之后,有一段时间成为知止观的权力核心。 身为惨变中为数不多的高位幸存者,这位燕长老暗示应风色:若交出那只据 信是被魏无音拿走、拘锁了雾核的「永劫之磐」,又或透露其下落乃至相关线报 ,有助于提升少年在合 议的地位,连定例的份额都有商议的空间。 只可惜应风色确实不知。 魏无音那厮的事他是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青鳞绶能参加的,仅有三月一度的例会,各脉经通天壁惨变后元气大伤,自 顾不暇,没了以往合纵连横、明争暗斗的兴致,合议次数越来越少,几乎是「有 事方议」,近三年应风色每年未必开得了一次会,之所以频往主峰,去的都是藏 书的通天阁。 阳山九脉均有自家武库,风云峡出过最多真龙之主,库藏质量素为诸脉所羡。 但应风色始终记着奚长老说过,他在通天阁中结合阵箓、书法和武功,悟出 绝技的故事,一有时间就往通天阁跑。 应风色尚未满师,魏无音又躲得不见人,长老合议既决定留存风云峡一脉, 总不能放着不管。 倔强的少年拒绝了他脉进修的提议,坚持自学,知止观只好将其考较独立出 来,毋须参加年度大比,每半年诸脉轮派一位长老给他试手,通不过考较便取消 自学的特权,往诸脉进修,不得再有异议。 头一回考较除了担任主考官的飞雨峰外,各脉首脑全都来了。 应风色的右掌骨轮被岁无多的纸剑洞穿,奚长老为使阴人大意轻敌,替他取 出纸剑时刻意留手,于少年的惯用手落下病根;对拳掌影响虽不大,使剑等精细 活儿不免大打折扣,说句「废了」 不算言过其实。 但应风色右拳左剑,硬是打平了飞雨峰派出的青鳞绶长老,震撼全场,无人 再提别脉进修,纷纷惕省:风云峡三成的资源全用在这少年身上,岂非养虎遗患?假以时日,又是一个「四灵之首」 应无用,阳山九脉还不得悉数俯首,再给他压个二三十年?紧接着的大半年 间,应风色的日子格外艰险,几次差点丧命,看似意外,但那种幕后有人的危机 感却无处不在。 而这露骨的不友善忽于第二次考较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惊震谷白绶首席觉无渡人称「陇魔」,以内力精强着称,少年判断久战不利 ,上来便一径抢攻,欲于气力不继落败之前,给主考官留下深刻印象。 最终亦如他所料,鏖战一刻余,觉长老九成时间在防守,逮住他旧力用尽新 力未出的当儿,一掌突入臂围,本拟轰得他背嵴落地,摔个四脚朝天;应风色却 立稳身形,拉开架势,尚有一战的余裕。 原来他在最后关头,回掌硬接这一记,乘势飘退,躲过勐虎落地乌龟朝天的 窘境,旁观诸人纷纷抚掌,面露微笑。 觉无渡可能是没面子,僵尸般的青脸上无有表情,冷冷道:「练拳不练功, 到老一场空!」 应风色则长揖到地:「谨遵长老教诲。」 暗叹惊震谷没有了奚长老,剩下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鸡肠小肚,难怪平无碧就 那点出息。 后来才明白,输不起的觉长老其实是为他好,而抚掌赞叹之人,笑容里藏的 是别样心思,但又已过了好些年。 应风色不是没想过向「陇魔」 觉无渡请益,但他是风云峡的麒麟儿,注定成为第二个应无用,少年拉不下 这个脸。 每年来考较他的披绶长老等级不断提高,除紫绶首席不欲自贬身价,各脉金 绶以下,应风色差不多都会过了,虽然总是输,但这并不丢脸,赢了才不正常。 便是风云峡的麒麟儿,幼兽毕竟是斗不过成兽的。 若非年年在长老席上旁观大比,应风色可能会对自己的武功进境更自满、更 有信心也说不定,可惜人没法活在梦里。 通天阁做为九脉共有的武经库藏,周围有相当繁复的阵法保护,但其实就在 知止观——明面上那个——玄光道院的后头,居高临下,可见观中的道人香客来 来去去,吵杂的诵经人声却不致穿透阵法壁障,视野甚是开阔。 而观中之人回头仰望,只见得后山云雾缭绕,仙气飘飘,除了树影之外什么 也没有,殊不知山壁顶端有座三层石砦,内里藏有四百年来指剑奇宫的武学典籍 ,乃武林中人不惜身家也想来一瞧的宝库。 据说通天阁的阵法仅次于护山四奇大阵,但奇宫弟子进出惯了,不当回事儿。 应风色拿了本拳经倚栏翻阅,山风倒比他翻得更勤些,忽见底下的玄光道院 之中,几名年轻人围成个小圈圈儿,用脚不知在拨弄着什么,瞧服色像是飞雨峰 的弟子,嘻嘻哈哈的闹得正欢,可惜山风呼啸,又有阵法隔绝,听不见他们的言 语。 明面的知止观是着名的丛林,出入既多且杂,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奇宫各脉 无不三令五申,不许弟子擅入;反过来说,要避开长老干点坏事,玄光道院可是 绝好的去处。 应风色本不想理,见几人所围、被当球一般踢来踢去的,分明是个人影,一 想不对:「万一欺侮的是别派弟子,又或是不懂武艺的普通人,这还了得!」 将拳经收入怀襟,翻过栏杆,从楼高三层的通天阁顶一跃而下,连檐瓦都没 踩破半块,猫儿般轻轻巧巧落了地。 阁外阵法有几处出口,应风色拣了条捷径,出阵已在道院的后墙外,踏壁一 跃而过;尚未落地,提气低喝:「飞雨峰的小鬼,敢来胡闹!」 众人未及回头,一人叫道:「不好,是青鳞绶!」 闹事的五六名弟子一哄而散。 应风色听得一清二楚,说话之人中气不足,此为胸口积郁之兆,只能是居中 被围的苦主。 他平日是不系鳞绶的,那人应是瞥见应风色一身青衫,错着错使,信口胡诌 解围。 应风色伸手将他拉起,发现那人比自己高了半个头,手长脚长,身板清瘦却 肌肉结实,只是背有些佝偻,不知是自信不足,抑或被踢伤了肋骨;尽管鼻青脸 肿,仍看得出轮廓甚深,髻子散开的浓发又硬又卷,带着奇妙的金红,惹眼如黝 亮的古铜色肌肤。 多年不见,应风色还是认出了他,哪怕眼前颀长的外族少年,与记忆里的模 样已无半分相似。 「……阿雪!」 他蹙眉道:「你在这儿做甚?」 右手欲松未松,甩开反倒显得不够从容,又不想继续握着。 所幸毛族少年起身站稳,便即放手,拍去尘泥,咧开一嘴白牙。 「挨揍啊,师兄。真是好久不见了。」 阿雪——不,不能再这样唤他了,该叫韩雪色才是。 但谁也想不到,堂堂的奇宫备位宫主、未来的真龙之传,居然在玄光道院里 被一顿围殴,起码应风色是绝难想像的。 他今年几岁了?十七……应该是十六罢?应风色端详着少年突出的喉结,以 及唇颔上的柔软细毛,不觉生出「时光荏苒,丝毫不待」 的长者之叹。 毕竟,他也已经二十有二,追上当年飞雨峰的次席唐奇色的年纪了。 韩雪色的归属,约莫是通天壁惨变后,长老合议上少有的角力攻防。 无论如何,那都不是青鳞绶能参与的层次,应风色仅被知会了结论:在十八 岁的冠礼前,韩雪色由诸脉轮流养育,限期一年,期满即送往下一处……差不多 就是「轮至别脉进修」 的那套章程。 他记得首年是由飞雨峰带了人走。 魏无音当时还未弃风云峡而去,在应风色盘桓白城山期间,据说那厮每隔几 日便去飞雨峰探视,独无年长老也尚在养伤未及闭关。 此人刚正不阿在山上是出了名的,有他在,决计出不了什么乱子。 (今年……又再轮回飞雨峰了吗?)飞雨峰的传言他有听过一些,但山上风 气大抵如是,非独飞雨峰然。 正自沉吟,韩雪色却拍了拍膝腿,拱手作别,一拐一拐地欲出洞门。 应风色不及拉住,身后一人叫道:「好你个冒称长老的东西!是哪一脉的小 畜生活腻了,来管飞雨峰的事?」 却是先前逃走的六人去而复返,足下未停,散成了个不松不紧的圈子,将应 韩二人围住。 【鱼龙舞】第四卷 鳞潜羽翔 32 第卅二折·幽穷降界·九渊再临 2019年9月21日 韩雪色露出「糟了」 的丧气表情,按着微佝的左胁,认命似的放弃抵抗,也没想开口求饶,彷佛 已知并没有什么用。 应风色总算明白他何以匆匆欲走,是挨过几顿狠揍,才能练就这样的直觉? 青年面色沉落,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来的六人全是生面孔,年纪与韩雪色相若,看来是「开枝散叶」 后才上的龙庭山。 二十几年前妖刀乱后,适逢前朝倾覆、我朝肇兴,朝野一般的乱,奇宫在这 段时间里折损了钜量的菁英,几乎动摇根本,遂有长老提出「开枝散叶」 之说,主张放宽收徒的各种限制,包括年纪、出身等;最关键的一节,就是 不限由鳞族六大姓内取材。 须知黑白两道各大山头,缔盟固是扩展势力的不二法门,但结亲或许才是效 果最强的终极手段。 通婚互好、义结金兰、易子而教……透过这些方式,能使两方乃至多方在不 强取豪夺的情况下稳固同盟,可说是上上之选。 强调纯血,又有「上位者不婚」 这条死规矩的指剑奇宫,先天上就杜绝了最经济实惠的扩展方式,说好听是 孤高,讲白了就是擂砖打脚。 数百年来,东海「三铸四剑」 七大门派,差不多都轮过几回武林霸主了,便只奇宫避居龙庭,守着冷灶故 作姿态,始终与至尊无缘。 「开枝散叶」 只是第一步。 通过这项变革,指剑奇宫不止能收外边其他根骨清奇、天赋异禀的孩子,更 可以广纳东海乃至各方势力的继承人,传授武艺,联系情感,待日后上位,与山 上结成紧密联盟,进一步拓展势力,才能打破奇宫四百年故步自封、日益受限的 窘迫。 这个提议起初被视为异端,受到勐烈的抨击,拿来当成消灭政敌的手段等等 ,自不待言;直到通天顶之变后,昔日赞成或反对的阵营中坚都死得差不多了, 奇宫何止动摇根本,简直惨遭断层,六姓氏族既供应不了忒多新血,也对山上保 护重要子嗣的能力产生怀疑,不少子弟被宗族火速召回,不再记名留山。 到了这个份上,「开枝散叶」 已是不得不然。 包围上来的六名飞雨峰弟子个个神情不善,显是将应风色当成了哪个不长眼 的别脉小白,仗着人多势众,对年长的「师兄」 毫无惧意,遑论礼敬三分。 其中一人略有眼色,打量片刻,忽然一扯同伴,迟疑道:「且慢!他该不会 是……风云峡的那个……」 被揪住的那人不耐甩手:「哪个啊?」 见同门比了比腰间,不由一怔。 应风色笑道:「没错,我是有条青鳞绶,想不想看?」 他历年坐于大比会场的长老席,穿的可不是今天这样。 六人越想越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人道:「管他的!打得他闭嘴了, 还怕甚……呃啊!」 话没说完,应风色一拳正中鼻梁,捣得他仰血酾空,还没倒地便已昏死过去。 应风色未及收拳,反足一记「虎履剑」 标出,足抢贯腹,蹴得身后之人倒飞出去,重重撞上梧桐树,连惨叫都发不 出,蜷在地上软软抽搐。 其余四人惊呆了,显是毫无实战经验,应风色暗叫「侥幸」,掌穿拳底,按 着最近那厮的脑侧往柱上一撞,再放倒一人。 三名飞雨峰弟子如梦初醒,怒吼扑来,应风色一个箭步迎上,撞入三人之间 ,推、拉、砸、拱一气呵成,将人三向分开,猱身缠住其一,拳掌膝肘齐出。 那人踉跄后退,却怎么也拉不开距离,被拿下不过是稍后之事。 摔飞的两人使鲤鱼打挺跃起,其一眼珠滴熘熘一转:「先杀毛族杂种!」 拔出匕首递去,冲同门使个眼色,纵身飞蹴应风色的背心,声势凌厉,使的 也是「虎履剑」。 应风色侧身避过,欲救韩雪色,原本被一轮抢攻、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对手 竟反客为主,缠上勐攻;才被应风色击退,「虎履剑」 腿风又至。 (……可恶!)纵使纪律废弛,质素大不如前,飞雨峰的团战训练仍是傲视 九脉,哪怕两人单打独斗皆非应风色之敌,联手却威力大增,难以摆脱。 而第三人手持利刃、与阿雪绕着假山猫捉老鼠似的瞎绕,虽然韩雪色死活不 吭声,应风色仍不免分心,此消彼长,险象环生。 应风色能在诸脉环伺下存活,是因为长老们看出了他的局限。 他始终是领先群伦的,山上没一个色字辈能相提并论,不管鳞族正统或散叶 开枝,谁都比不过风云峡的麒麟儿。 但他的领先幅度,随着年龄增长逐渐缩短。 十二岁的应风色,只要不被挤蹭得施展不开,他自己就能找出地形和战术上 的优位,条件许可的话,一口气打倒十余个同龄人也不成问题;而廿二岁的应风 色,除非用上偷袭之类的旁门左道,同侪间较技,一打三几乎已是极限,不下狠 手根本没有胜机。 应风色是很优秀,但并不是应无用。 诸脉皆松了口气。 追逐韩雪色之人终于逮着了他,压在假山上勐踹几脚,一口唾沫啐在毛族少 年脸上,狠笑道:「吃屎吧,死杂种!」 还匕入鞘,转身去堵应风色。 他师兄说得没错,哪怕姓应的有青鳞绶,单凭他一面之词,办不了飞雨峰的 弟子,不如揍得老实了,省去往后麻烦。 应风色以一敌二,看似游刃有余,但换招之际你来我往,难以拿捏分寸,反 不如偷袭时能放手施为,控制伤损;无法有效制敌,徒然消耗体力而已,敌方若 再有新血加入,只怕要糟。 眼看三打一的局面将至,忽然奇臭扑鼻,韩雪色不知从哪儿提了只粪桶朝头 顶浇落,一身污黄扑向第三人,两人滚跌在地。 那人「哇」 的一声跃起,诟骂不绝:「死杂种!你……呸呸!」 应是痛吃几两,捧腹大呕,呕得脸都黑了。 正打着的两人掩鼻走避,应风色逮住机会一拳一个,捶成了熟虾,揪着后领 扔向屎尿沾身的师弟,三人撞作一团,趴入一地秽物;见韩雪色指指嘴巴,比个 洗浴的手势,忍笑点头,韩雪色提着粪桶一熘烟跑了。 望着一地委顿的「屎人」,青年忍不住蹙眉。 且不说韩雪色身份特殊,闹事闹到了玄光道院里,若不严惩,往后山上还有 宁日?「开枝散叶」 迅速补充了奇宫的低阶新血,却无益于高阶菁英的损失。 如今山上弟子的数目,似与十年前相去不远,师长却不足昔日三成;掌权的 紫绶白 绶固有凋零,但负责培育弟子、言规身教的金绶青绶,乃至未披绶的无字 辈才是最严重的断层。 影响所及,年轻一辈目无尊长,散漫荒诞,正统的六姓出身与后进的枝叶开 散间,冲突时有所闻。 以严格着称的飞雨峰尚且如此,诸脉可想而知。 这一闹不知惊动了道院中人否,玄光院主李玄净他见过几回,好好说明的话 ,应不致扩大事端。 正想提水将六人冲洗干净,拿上飞雨峰问罪,又一人跨入洞门,吓得嘴都合 不拢,肚腩一颤,差点跌倒。 应风色却抢先认出他来,惊喜交迸:「……龙大方?」 龙方飓色还是白白胖胖的月盘儿脸,腹围微溢,一副福相,毕竟抽高身子, 堆肉的架子更大了,积攒起来颇有成就感。 即使青渣喉结都是成人范,眉目间仍看得出童年时的趣致。 「师……师兄!」 沉稳的嗓音与从前的尖细全然连不起来,应风色一下子无法习惯,涌起突兀 的扞格之感。 龙大方奔到身前时一顿,似也在适应他的身高。 两人尴尬片刻,忍不住笑了出来,把臂交握,胸中一片滚热。 「上回见面……」 龙大方露出怀缅之色:「三年前罢?」 「对,在拏空坪。」 应风色搜索记忆,但其实不是很有把握。 「你那时是跟着范长老幺?」 龙大方摸摸鼻子,眼睛一转,耸肩笑了笑。 「差不多吧,反正拏空坪的人都一个样儿,就没几个脑子正常的,不提也罢。我现下在飞雨峰。」 所谓三年前的「见面」,是应风色因公造访拏空坪,在挤满围观人群的廊庑 间瞥见龙大方,如此而已。 会谈后又被簇拥着去了夏阳渊,接着各种事忙,专程去瞧龙大方的念头不知 不觉间澹了;偶尔想起也是一挥便罢,安慰自己他到哪儿都能混得挺好,不必担 心。 当前网址随时可能失效,请大家发送邮件到获取最新地址发布页! 长大就是这么回事。 当时以为的全世界,不过是现实的一小块碎片而已,即使无心错过了,也不 容驻足回眸,总有更重要的事推着你往前走。 龙大方已没有了家,魏无音那厮为他留的脱壳之计,就是安排他去夏阳渊, 顺便医治腿脚。 燕无楼的医术无可挑剔,没让龙大方成瘸,行走毋须拄杖,但武功身法尽复 旧观,那是万万不能了。 应风色从白城山回来后,龙大方吵着回风云峡,一来复健未成,燕无楼明说 不允,二来考较之后气氛诡谲,应风色自顾不暇,料想燕长老对「永劫之磐」 仍未死心,投鼠忌器,必定善待龙大方,于是费尽唇舌,说服师弟留下,这 一待就是三年余。 只是他俩都没想到:当初的黄金拍档焦不离孟,就此分道扬镳。 起初还经常熘出来见面,一起切磋武功,交换见闻,应风色给他银两打点新 环境;间隔越长,日常各种琐细阻挠,披绶的色字辈首席和腿脚不便的记名弟子 地位悬殊,意味着截然不同的作息人脉,能走在一起才叫奇怪。 没来得及叙旧,地上诸人哼哼唧唧,一人颤声道:「师……师兄……」 龙大方小眼一瞪:「闭嘴!谁让你们来的?宫主呢?」 回过神来的几人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 应风色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宫主」 指的是韩雪色,莫名涌起憎恶,义愤渐平。 龙大方狠狠数落众人一顿,凑近道:「师兄,那小祖宗乖张得很,净往玄光 道院跑,没绑回去交差,大伙儿都得挨骂。」 「那也不能打他。」 应风色皱着眉:「出了什么差错,你们担待得起么?」 龙大方翻了个白眼,但应风色明白他的意思,不以为意,忽想到什么,忍笑 撞他一肘。 「好你个小胖子,这会儿也是‘师兄’啦,混得不错嘛。」 龙大方一本正经。 「本事确有些长进。师兄瞧我这招‘老猴偷桃’。」 作势抓他裤裆,被应风色敲了枚爆栗,捂着脑门迸泪,两人笑闹成一团。 前院人声忽近,宛若莺燕啾啭。 龙大方赶紧叫上众人:「走了走了,别磨磨唧唧!」 亲热捏了捏应风色手臂:「师兄,有空来飞雨峰瞧我!先走啦。」 推着师弟窜出后门,从背影看不出有跛。 应风色终究是心软,翻出道院,慢慢走回风云峡,逝去的童年宛若明明灭灭 的走马灯华,曾经密不可分、相依为命,并肩携手对抗世界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又为了什么,就这么一去不返了呢?青年始终没有答桉。 咀嚼着心中五味,不知不觉,只他一个人住的古老坛舍已近在眼前。 这一晚他睡得很沉,杂梦却始终没停过。 梦里,他又回到始兴庄的老槐广场,与师兄弟们围着那古怪的分茶铺子饮宴。 他看见穿着旧蟒袍的十七爷、龙大方那明艳无俦的小婶婶,提着短抢包袱、 紧紧傍着十七爷的长腿姑娘,还有小孩模样的韩雪色。 连他无比厌恶的那个披发废人都来到梦境,还有奚长老、旷无象,场景倏地 移至血海摊溢残肢漂流的通天壁,双颊凹陷、面色蜡白的唐奇色在畸零扭曲的人 面蛛腹下拄着剑眦目欲裂,淌落血泪嘶声尖啸:「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 应风色倏然睁眼,却迟迟无法恢复视力。 额汗湿凉,侧脸所枕冰冷坚硬,是石头的触感。 片刻后五感略复,视界里逐渐浮现漆黑的轮廓起伏,虽难悉辨,总算稍稍放 下心来——他并没有瞎。 不管是谁、对他做了什么、意欲何为,对方都没能夺去他的双眼。 只能认为是身处之地,被封得毫不透光所致。 青年口干舌燥,即使无法视物,眩晕感仍十分强烈。 这是被下药的典型反应。 应风色的触觉与嗅觉正迅速恢复当中。 身下冷硬的石板地,与之接触的部位僵硬得几无知觉,右手却搁在一处异常 柔软、又充满弹性,摸起来浑圆饱满,触感十分丝滑的地方,就像——肉丘一绷 ,绵软瞬间化为精钢,危机的直觉令青年本能缩手,凉滑的指触却缠上右腕,修 长的大腿贴肉夹住肘关,便要将右臂扭断!——虎履擒拿手!这是从奇宫<img src&“toimgdatadg&“ >传腿 法《虎履剑》中演出的地蹚技法,应风色拆得精熟,连翻带转,抢在来人之前一 把压上,跨坐于对方的腰腹间,将握住自己右腕的十指压过头顶,牢牢反制。 火光就在这一瞬间亮起。 应风色痛得闭眼,唯恐伤及目力,眼角挤出大量液油。 身下之人乘机一挣,反将他压制在地,两团绵软坚挺压上青年的胸膛,还有 一股澹澹幽香。 应风色避开拂过鼻尖的搔痒——应该是发丝一类——勉力睁眼:这张脸决计 不是平生见过最美最艳,但绝对是最冷的,犹如水精凋成,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细 细凉凉,要命的是还很香。 他感觉自己的面颊迅速红热起来,还有另一处糟糕的地方。 「你是幽……幽明峪的师妹?」 转移注意力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口说话。 通天壁惨变后,主掌幽明峪的「影魔」 冰无叶重伤成残,应风色没有他在现场的印象,但也就远远见过一回,无甚 把握。 冰无叶素负智谋,多行暗事也不奇怪,当时或正潜伏于左近,白白赔掉了两 条腿。 他麾下侍女倒是不离不弃,这些被称为「无垢天女」 的少女们该不该算作奇宫正传,多年来已从争吵不休、毫无共识,走到没人 想搭理的境地,他冰无叶爱怎的便怎的,井水别犯河水就好。 女郎眨了眨排扇似的乌浓弯睫,冷笑:「你怎知不是师姊?便是风云峡一系 的麒麟儿,也轮不到被压在下头的人来争大。」 应风色嗅着她口里、发上乃至怀中散发的香息,居然不甚相同,益发心乱, 低声道:「好好好,你是师姊,总行了罢?让我起来。」 女郎支起长腿,利落起身,随手将长发挽起,周身摸索着找簪子。 可惜虽是衣着完好,却无长物傍身,用腕间饰带扎了高马尾,俏丽冷艳兼而 有之,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石室里约莫有十来人,此际才一一苏醒,勉力坐起,抱着脑袋轻晃,明显都 有药物作用之兆。 应风色一眼便瞧见龙方飓色,还有惊震谷一系的小师叔平无碧等;角落里有 张眼袋浮肿、满腮青髭的憔悴面孔,竟是梦里才见的飞雨峰次席唐奇色,只是他 大活人的模样,比梦中的扭曲变形还像鬼,无法想像这些年是怎生糟蹋自己,才 能整成这副德性。 余人也都是奇宫九脉的弟子,应风色便叫不出名字,面孔还是有印象的。 他留意到这群人当中,竟没有一个是开枝散叶的野路子出身,那样的人无论 姓字或面孔应风色都不会记在脑海里。 除了那位幽明峪的长腿「师姊」,他确信屋里的全是鳞族六大姓血脉。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谁……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师兄……师兄!」 龙大方揉揉眼睛,又惊又喜,手足并用爬了过来。 身处诡谲,再没有比可信任的本领高强之人更令人安心的了。 女郎看着他如破壳小鸡般的眼神,露出一脸恶寒。 「我师弟龙方飓色,暂居飞雨峰。我是风云峡的——」 「麒麟儿,应该没人不认识罢。」 女郎的笑容带着一丝愤世嫉俗似的嘲讽,再重一点点就会显得刻薄,她却拿 捏得恰到好处,很难判断是天生如此,抑或自知甚深。 「……应风色。师姊怎么称呼?」 「鹿希色。」 加问「幽明峪的吧」 肯定要遭白眼。 众人醒后忙找认识之人,约略分作几股,嗡嗡语声越来越响。 然后,应风色才看见正面的石墙上,那龙飞凤舞的血红字迹。 【甲、此番降界之地,白城山埋皇剑冢。】 【临引九渊,幽穷再现。】 【乙、诸位使者须潜入副台丞「天笔点谶」】 【顾挽松房内,取得床头黑漆五斗柜底之绣卷,以全血裔之使命。】 【丙、降界完成,撤退至界域中心,以「破魂甲」】 【插入羽羊之柱,可安然回归人世,获得龙皇陛下之恩赏。】 【丁、仪式由此刻起算,须于两个时辰内完成。】 【戊、毁损破魂甲者死;中离仪式者死;破坏仪式者死;未完仪式者死;泄漏 仪式者死;怯懦无勇者死;辱血者死。】 【死生存亡,尔当把握。】 石墙的另一侧,以与血书相同的漆料绘制了屋舍分布的平面图。 应风色在白城山待的时间,没有长到能熟悉屋宇蓝图的程度,不过印象里, 副台丞居住的南峰群院确是以古老的石造建筑为主体,在这个基础之上再行扩建 ,与这幢石屋的模样大抵相符。 但白城山距阳庭县有大半个月的车马路程,无论下得什么药,绝无可能不吃 、不喝、不拉,全程昏迷,还能活着醒来的。 血字之所以暗示他们人在白城山南峰,恰恰因为他们并不在白城山上。 ——凋虫小技,自作聪明!应风色抑住嘴角,以防幕后之人窥看。 藏住越多的底牌,越有机会反败为胜。 被药倒拘禁的他们已失了先手,从现在起,得迅速积存反戈一击的资本—— 就由隐藏幕后黑手不知道的信息开始。 「这玩意……就是那捞什子‘破魂甲’?」 龙方飓色敲敲扣在左手小臂的铜色手甲。 屋内每个人的左臂上都锁着同样的物事,手甲的样式古朴,做工十分精细, 彷佛一头鹰鹫敛起翅膀,栖于臂间,鹰首尖喙恰恰落在左手背上,以活扣与腕部 相连接。 甲身与臂密合,绝非粗制漤造的劣品,锁住腕肘的机簧也是,徒手根本取不 下来。 手甲背面,在小臂内侧的位置,嵌了根五寸来长、剖面作六角圆弧形的钢色 角柱,前后嵌着两枚铜环;腕部则是一枚水精圆窗,内有小针,圆窗周围的嵌环 镌着东西南北的蝇头小楷,窗内小针颤动,似是标明所在的方位。 磁针指北并非是什么罕见的器械,但可携的指北仪再怎样也得做成铜匦大小 ,这水精圆窗扁平到不致妨碍手腕活动,如何塞得进磁针机簧?果然现场两名来 自拏空坪的弟子交换眼色,忍不住在被称为「破魂甲」 的手甲上拨拨弄弄,兴致盎然,全然忘却正身处诡异之境,不管背后的阴谋 家绸缪几何。 龙大方对应风色使了个「你看吧」 的眼色,白眼都快翻过头顶了,可见当年在拏空坪就没少吃过亏,随手握着 角柱转动几下,「喀」 的一声轻响,尖端竟弹出一根将近五寸长的钢锥,寒气森森,拿来当武器也 使得。 白胖青年眉头一挑正欲开口,应风色却示意噤声。 龙大方不减兴致,得意洋洋地示以众人,只是没人想搭理他,自也没有期盼 中的如雷采声。 周围数人包括鹿希色与应风色在内,学着他转动角柱前缘的铜环,果然都弹 出了钢锥。 不是手无寸铁,心情登时宁定了些。 直到带着磁震的低沉嗓音,传入众人耳中。 「诸位九渊使者,欢迎莅临‘幽穷降界’仪式。吾乃羽羊神,龙皇之仆,九 渊之使的引导者,各位将在吾之引领下,完成五千年一度的‘幽穷降界’仪式, 打开幽穷九渊大门,迎接龙皇陛下的幽泉大军,再度征服五道,重启神纪!」 自称「羽羊神」 的磁声说话间,应风色全身动弹不得。 他只在当年旷无象和十七爷的手底下尝过类似的无形威压,惊骇远远超过了 不甘和恼怒:「这人……竟是峰级高手么?不可能……绝无可能!」 羽羊神的声音消失,所有人重获自由,惊呼怒吼此起彼落。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九渊使者,这又是什么仪式?」 「莫名其妙!喂,这是谁弄的恶作剧,再不开门老子拆房啦!」 「且慢!他说‘龙皇’……可是传说中幽穷九渊的龙皇应烛!」 应风色正欲上前一探,却被鹿希色拉住。 「……你瞧!」 壁上大字渗如鲜血般,缓缓垂溢;再看几眼,才知是漆料融化,还没流到墙 底便化红雾飘散,坐得最近的那名惊震谷弟子身子一歪,无声侧倒,已然七孔流 血而亡。 ——有毒!所有人朝门的方向逃去,一名块头最大、比其余男子都高出大半 个头的壮硕青年虎吼一声:「……让开!」 挥开挡道之人,铁塔般的魁梧身形撞上门板,旋被弹开,压倒身后一片。 门扇丝纹未动,没见半点凹陷,撞击点被磨去了褐赤锈斑,赫然是铸铁一类 ;从闷钝的声响推断,恐非空心夹层,徒手根本不可能破坏。 石室连窗都没有,溶似血淌的「死生存亡,尔当把握」 八个大字,彷佛正嘲笑着后知后觉的「九渊使者」 们,浑不知可怕的幽穷降界仪式早已打开,求生艰难,刻不容缓! (第四卷·完) 【鱼龙舞】第五卷 行于幽泉 人物介绍 2019年10月19日 【内容简介】 神祇无法立足于人世。使神降临的唯一方法,就是让神域之地叠于人世,如此神才能驻足大地,不致将人世踩个稀烂,此为‘降界’。 为使龙皇应烛再临,祂最忠实的仆人羽羊神,召集十六名拥有鳞族纯血的青年男女,设法使九渊神域与现实叠合。然而,应风色等却赫然发现,叠合神域后,原本武功低微的剑冢院生却发生了可怕的异变—— 【阿妍】 年龄:17岁 身高:163公分 三围:b92cmf、w56cm、h85cm 出身:央土任氏 亲属:任逐桑(生父)、袁健南(义父)、袁虞氏(义母)、任宜紫(异母妹) 婚配:独孤英 持有:碧鲮绡带、御扇、十孔琴箫 兴许是天意使然,阿妍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无不出自东海:母亲虞氏,原本就是最疼爱她的姨父姨母、后来甚至成了义父母的袁氏夫妇……而因为父亲续弦与圣上赐婚,不得不过继袁家,并随义父母归返东海道的阿妍,即将在此遇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旷无象】 年龄:44岁(渔阳战后十年) 身高:184公分 出身:指剑奇宫‧拏空坪 外号:“烽魔” 武学:不堪闻剑、夺舍大法、元恶真功、断魔斧锧、拏空坪武学若干 兵器:永劫之磐 师承:“恶斧”元拔山 身分:原拏空坪无字辈首席 酒友:“醉舞诗狂渐欲魔”岁无多、“四灵之首”应无用 亲属:玉兰(妻)、旷远(子) 生在精擅工艺的拏空坪,旷无象首先是非常出色的工匠。然而,机缘巧合遇到了四处漂泊的奇人元拔山,得其授艺,练就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却将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推进了难以逆料的汹涌暗潮之中…… 【元拔山】 享寿:62岁 身高:174公分 出身:前朝进士 外号:“恶斧” 武学:元恶真功、断魔斧锧 兵器:金装斧钺 义子:独孤寂 徒弟:旷无象 诗号:五府辟书,四海无闻,江山几人欲经纶?草戚离群,孤帆潮信,渺渺川途若不分。 字力功,碧蟾朝状元,受破格提升,官拜兵部侍郎,受奸臣陷害,举家被戮,仅以身免。元拔山博览群书,学问惊人,为报血仇,三十岁始发愤练武,自创元恶真功,诛尽仇家而后亡命天涯。 【半痴剑】 所属势力:指剑奇宫、血甲门 持有者:“天河龙王”应龑、明九钰 对应武学:金甲旋龙斩、紫煌鳞羽缠 关于此剑: 四百年前的旧奇宫残卷中,亦称“半程天剑”,剑壳伸出的七片剑羽所组成的扇形锋刃,摊平像是个“半”字,据信是名称的由来。龙王应龑的宠姬明九钰呼曰“半痴剑”。 其时正逢金貔朝公孙氏开国,奇宫为鳞族五郡七姓政教中枢,大位由陶夷应氏把持,形成世袭。应龑武功绝顶,自大狂妄,命宰辅玄象造杀龙之器,欲在铸成献剑之际,借口除之,后来的发展却是始料未及—— 因配重巧妙,收拢剑刃的半痴剑亦可作打击型兵器使,无论铸造或机簧设计,皆是当之无愧的绝顶神兵。 【鱼龙舞】第五卷 行于幽泉 33 第卅四折·何夕院里·又遇序庠 2019年10月20日 所有人无不争先恐后往外逃。 沉重的铁门是怎么被推开的,应风色毫无印象,回神已置身月下,被风一吹 ,激灵灵打个冷颤,顿时清醒许多。 眼前是片铺石广场,由三排石屋围成,粗估大约有百步见方,明显是于丘上 建成,没有屋舍的那面应是通往下方的道路。 石屋后头砌有矮垣,将广场三面围起,只留道路一面开口,无垣的部分仅两 丈宽,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垣外树影稀疏,略有掩蔽之效,整体颇具要塞石砦 的架势。 应风色在白城山时,住的是专门接待外宾和朝廷大员的北峰,南峰群院则藏 有剑冢最紧要的牒籍文档,为冢内诸人日常起居处,地形零星破碎,乃削平诸多 高低错落的丘陵顶部,于其上修建城砦,最远可追溯到青鹿朝。 从北峰迎宾馆远眺的南峰景致,与眼前所见若合符节,而龙庭山附近并无类 似的丘陵石造古建筑,就连阳庭县有没有应风色都不敢肯定,「不可能在白城山 上」 的推断开始动摇。 囚禁众人的石屋,就在广场正中央,较其他建筑低矮,位置更是突兀,不知 是什么用途。 逃出石屋的奇宫弟子或俯或坐,大口吞入空气,冷风里混着鲜烈的青草气息 ,与龙庭山明显不同,而是在更荒僻的深山里——剑冢虽是历史悠久,开发程度 不及百步一观的龙庭山。 应风色初访时,曾为白城山全境的蓊郁幽蔼感到诧异,想不到同列东海七大 派的埋皇剑冢所在地,竟是如此偏僻的深山老林。 据说贬谪剑冢的老台丞、被百姓尊为「开国三杰」 之一的萧谏纸隐居的西峰,就是后山有祀剑陵的那一处,更荒僻清冷人迹罕 至,在少年应风色的想像中,直是关外大荒诸沃之野的等级了。 此间纵非白城山,也决计不是龙庭山。 然而比起龙庭山,风里的林土气说不定更近于白城山予人的印象——应风色 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放下荒谬的念想,默数人头共计十五,恰是扣掉薛胜色后 的数目。 「咳咳……师兄……师兄你去哪儿啊!」 龙大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见应风色擦肩掠过,不及惊喜,应风色已返回石 屋前,从窜烟的门内拖出一人;正犹豫要不要帮忙,另一人随后跟进,合力把薛 胜色拖出石屋,正是鹿希色。 众人纷纷大着胆子围上观视。 应风色练有龟息术,抵挡毒雾的能耐在余人之上,回见女郎不知从哪儿摸出 条湖蓝丝绦,一匝匝圈住口鼻,不禁蹙眉:「还挺得住?」 鹿希色瞟他一眼,懒得应付,利落解下丝绦缠住手掌,翻正尸体。 抢出石屋之际,半数以上的弟子从薛胜色身上踩过,尸体的四肢、肋骨等泰 半断折,其状甚惨。 薛胜色左额的头盖骨破损,几可窥见内中的黄白物,应是致死之伤,然而他 撞门的那一仆委实太过蹊跷,薛胜色纵非出类拔萃的角色,也不致无端端磕死了 自己,可惜被践踏的尸身一片狼籍,无从相验。 应风色撕下衣摆裹手,不死心的翻他脖颈肘内等处,鹿希色澹道:「你在找 什么?」 「药针。」 青年连眼都没抬,随口回答,飞快掀开尸身的怀襟、胁腋,连裤裆和大腿内 侧都不放过。 「射于血脉主行之处,可使药性迅速发作。薛胜色就是这样才碰了头,必是 非常厉害的迷魂药。」 众人恍然大悟,或露佩服之色,或面带冷笑,不欲陪衬伟大的风云峡麒麟儿。 「怎不说是毒?」 鹿希色的杠精属性本能发动。 「毒发瞬间一头碰死,其毒不入血行,外表也未必能看出。」 应风色掰着薛胜色的下颔一转,露出大片脖颈。 「若如此,毒针能射的地方更有限,除了脖颈腿根,我想不出第三处。创口 是不易辨认了,但针在哪里?」 龙大方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附和者众,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难以反驳。 鹿希色清冷一笑。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最先接近尸体的人,取走了毒针。」 龙方飓色皱眉。 「师姊你这话没道理。又不是师兄放的毒针,何必——」 忽然闭口,神色古怪。 惊震谷的壮汉高轩色第一轮时曾被应风色压制,当众出丑,早怀愤懑,一想 通关窍,忙将师弟揽在身后,厉声斥道:「应风色!我道情急之下,谁有这般滚 热心肠,急着把死人拖出满是毒烟的密室,原来……竟是你下的毒手!」 应风色的实力冠绝群伦,无论懂是不懂、信或不信,众人闻言,无不退了一 步,以免沦为下一个牺牲目标,只有龙大方和鹿希色仍站在原地不动。 龙大方环顾四周,忍不住大翻白眼,指着高轩色大声道:「喂喂,好你个摔 光搞光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真要说,大伙儿冲出来时,谁都能顺手 拔了针,随意往边上一扔,死无对证,诬赖我师兄算什么事?漂亮师姊你说句实 在话,我这个讲法有道理不?」 末两句径向美人,彷佛魁梧青年再无威胁,不值一哂。 鹿希色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个理。」 似笑非笑瞟了龙大方一眼,很难说是赞许或嘲讽。 龙方家少爷心头突的一跳,差点蹦出嗓子眼,暗忖:「乖乖叮个咚!莫不是 漂亮师姊看上了我?」 下意识地捏捏白胖面颊,微露苦笑。 自古美人配英雄,就像酱瓜配稀饭一样。 人家怎么也该看上师兄才是,轮得到旁边打酱油的?能浸浸瓜沾点味儿就不 错啦。 但有人忌惮龙大方,却还在应风色之上。 高轩色外号「邃阁移光」,这文诌诌的浑号与粗枝大叶的莽汉自不相符,然 而是长老所赐,高轩色得意得很。 龙大方到惊震谷后不买帐,给取了谐音叫「衰睾光」,师兄弟们爱不释手, 没两天便传将开来。 高轩色一下从天堂跌入地狱,在龙大方拍屁股走人之前,度过了悲惨的三年 时光。 若非开枝散叶招来了大批外姓,埝起「高师兄」 的地位,高轩色寻死的心都有了。 一听「摔光搞光」,立时嗅到其中浓浓的威胁之意,不想在生死交关的当儿 ,还要沦作众人笑柄,青着脸乖乖闭嘴,未敢造次。 发难的人噤声,鹿希色似亦服软,众人心底深处,实不愿与风云峡的麒麟儿 为敌。 以应风色迄今展现的武力和决断,多数人宁可相信他和自己是一边的,一场 酝酿中的风暴消弭于无 形,分属不同宗脉的十五名生者抛弃异见,暂时团结在应 风色的领导下。 羽羊神声称此地是埋皇剑冢,合理推测有巡夜的院生出没,待在月光通明的 广场中央不是好主意,众人将尸首拖到东侧石屋后,暂置于垣底,月光映照不及 的阴影当中。 应风色本想转出锥匕,将薛胜色的左臂切断,取下破魂甲,仔细研究;考虑 到时间有限,短匕剁骨不易,万不幸弄断了锥尖什么的,被戊项第一款赐死,可 就冤枉透顶——尽管他非常想试试看,在脱离封闭的石室之后,羽羊神如何能当 众人之面,神不知鬼不觉下手,但有十成把握抵御杀劫之前,总不好拿性命做实 验。  發頁4F4F4F,C0M \u5730\u5740\u767c\u5e03\u9801\uff14\uff26\uff14\uff26\uff14\uff26\uff0c\uff23\uff10\uff2d 况且,「死者为大」 这种冬烘的理由,最易得到多数人认同,此即乡愿。 高轩色的反动虽被压下,不代表没有其他的人想伺机出头,出格之举须尽量 避免,哪怕是对揭穿假象有益。 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月至中天,推断此际约是子时以内。 按石壁血书,本次「幽穷降界」 的时限是两个时辰,可以推估在运日筒上代表「时」 的那枚滚轮,从第一面的乾卦开始转动,直到第八面的巽卦转完、又回复到 第一面的「干」 时,即是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若非如此,计时就毫无意义了。 羽羊神说,筒内六枚滚轮,乃是计算九渊使者的奖励之用,结算时可换取龙 皇的恩赏。 鹿希色一通抬杠,替他争取到一次血衣令的完成奖励,象征血衣令的滚轮遂 从「干」 转到了「兑」,显然人、事、物的三枚滚轮也和血衣令一样,卦象的累进是 越多越好。 但时间却不同。 按理说越快完成任务,越值得奖励;耗用越多时间,代表越接近失败边缘。 故须倒过来看:完成玄衣令、抵达「羽羊之柱」 的瞬间,「时」 轮所停越是靠前,奖励越高。 而现在,代表时间的滚轮翻至离卦,八卦之中去其二,表示已消耗掉四分之 一的时间;一个半时辰内无法通解玄衣令,众人都得面临死亡的惩罚。 应风色凭记忆在地上重绘了四个玄衣令的地点。 从图上看,广场中央的石屋,就是在完成后回来启动「羽羊之柱」 的撤退点,尽管周围没见有任何可称为柱子的物事。 不幸的是,玄衣四令均都不在此间,而是呈扇形分布于另外三座丘陵:藏经 阁在西丘,洗砚池和问心斋则在东侧丘陵的前山后山;演武场距离此地最远,几 至北峰之下。 拉着十五人跑一圈太不现实,时间上亦不容许,分成四组,毋宁才是更好的 方式。 况且,布置阵仪的难易程度尚且不知,更无法预测会不会有阻力,必须预留 足够的时间,以防某组、甚至有复数组别无法完成。 否则一旦逾越时限,哪怕只有一令未解,所有人通通得死,岂非冤枉?十五 人中,拏空坪弟子两名,夏阳渊有四人;飞雨峰死了个薛胜色,剩下龙方飓色和 唐奇色。 应风色代表风云峡,鹿希色代表幽明峪,惊震谷有小师叔平无碧、高轩色及 蔚佳色,最后两人则分属绝蜃岭和鳌跃门——这两支没落既久,托庇飞雨峰才不 致除名,同飞雨峰的弟子也没甚两样。 通天壁惨变后,飞雨峰<img src&“toimgdatadg&“ >系菁英折损殆尽,开枝散叶既不可免,同属鳞族血 裔的别脉寄室得蒙青眼,想来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绝蜃岭的运古色其实姓「运掩」,属五郡六姓外的勾龙氏一支,也有管叫掩 古色的,其「独曳景开」 之号乃独无年亲赐,拜领了姓氏的「独」 字,可见器重。 此人有个特别的小癖性,谁要是干了类似的事,不免招致「你他妈运古色啊」、「别这么运古色行不」 之类的批评,各脉间声名素着,不独飞雨峰然。 兴许是莫名其妙被抓入仪式、搞不清楚状况,今儿运古色特别安静,平日鲜 明的个人特色丝毫未显,很多人都没认出他来。 毕竟运古色靠的就不是脸。 而鳌跃门的「阖梅艳画」 顾春色,亦是名噪一时的后起新秀,脸就出色多了。 这名擅使琵琶、白面披发的俊美青年,近年在山上颇受注目,很多人从他以 乐音发出剑气的手法,以及优雅疏放兼而有之的名士作派,联想到风云峡的「渌 水琴魔」 魏无音之风采。 应风色极力无视这种恶心人的比喻,在石室中瞥见顾春色时,仍觉浑身不舒 坦,甚或在羽羊神和薛胜色之上。  發頁4F4F4F,C0M \u5730\u5740\u767c\u5e03\u9801\uff14\uff26\uff14\uff26\uff14\uff26\uff0c\uff23\uff10\uff2d 留着及腰长发的顾春色,齐眉浏海如云盖般蓬松轻盈,视线偶与应风色对上 ,总不忘亲切一笑,微微颔首,无论应风色青着脸扭头几次,顾春色态度始终未 变,绝不放弃向他表达善意,看来是与风云峡的麒麟儿耗上了。 运古色的钓竿和顾春色的琵琶都不在手边,和众人一样,得赐门栏的天之骄 子除了左臂的破 魂甲外,无有可依恃的成名兵器。 算上应风色自己,计有五人身负俗称「四字门栏」 的长老赐号,代表实力远超同侪,将来行走江湖,也要以门栏示人的,乃一 生相随的荣耀象征。 但高轩色其实实力一般,连龙大方也未必能打得过,掺水过头,只能说惊震 谷的风气就是这样,在这种事上都要乡愿一把,自欺欺人;「紫辟天风」 唐奇色十年前凭左右皆能的剑术居飞雨峰次席,绝不在应风色之下,这些年 把自己喝得不人不鬼,还能不能拿剑都是问题,恐怕也不太靠谱。 纯以武力做为分组依据,肯定分不了四组。 「……以夏阳渊的诸位,为核心分组如何?」 龙大方提议:「每组都有擅长治疗和急救的能手,存活的机会更大。众人好 生保护夏阳渊的师弟们,以防不时之需。」 他藏在肚里没说的,大伙都明白:夏阳渊一脉不以武功见长,自从玉、晏二 位长老仙逝,热衷武学的又更少了,四人一串还不如分开为好,起码提高自己和 组员的存活率,也不致拿不下玄衣令,还得让别组收拾。 依应风色的性格,肯定挑起最重的担子,挑战最难的目标,四组之中有一组 只能有三名成员,想来就是他了。 龙大方暗忖:自己与师兄一组,配上一名精于救治的夏阳渊好手,还能挑武 功高些的,虽然没了鹿希色不够养眼,过程稍嫌无聊,保命倒是不成问题。 「须均分为四组的,除了夏阳渊的救治能力,另有两个关键。」 应风色正色道:「首先是排布术法。虽说会有指示,难保没有变量,各组中 若无略懂术法理路的成员,白跑的机会将大大增加,不免使众人同陷风险。」 阵法术数毕竟是极高深的学问,尽管各脉均涉,彼此间落差甚大,压压外人 倒也还罢了,一般的奇宫弟子差不多就是能按口诀心法进出阵图的程度,排布阵 法那还差得远。 果然问到谁懂布阵时,仅拏空坪二人组举手,应风色沉吟片刻,迅速决断。 「既然这样,拏空坪二位师弟、我和龙大方打散分成四组,尽力周旋,夏阳 渊四位亦是如此。除我之外,唐师兄、顾师兄和运掩师兄三位亦须打散,以为组 首,负责带队解令,保护组员。」 以树枝在地上书写,列出分组名单。 【组壹应风色鹿希色何潮色】 【组贰唐奇色蔚佳色何汐色龙大方】 【组参运古色平无碧关洛色李<img src&“toimgdataxg&“ >色】 【组肆顾春色高轩色林泉色冯钘色】 虽是匆匆写就,但他将夏阳渊统一写于各组第三,除自己的第一组外,负责 布置阵仪的术法专责则书于最末,一目了然,条理分明,众人无不佩服。 何潮色、何汐色兄弟乃是一对双胞胎,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孔,说话做事也极 有默契。 夏阳渊一脉有收孪生子的偏好传统,像何氏兄弟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此际 山上也还有好几对。 余下的林、关二人,以及拏空坪的李、冯师兄弟年纪甚轻,目测不超过廿岁 ,不算是宗脉重点培养的后起之秀,不仅应风色不熟稔,连交游广阔的龙大方都 叫不出名字,可见平庸。 看来羽羊神挑人是有断层的,有同年段同量级的应风色、顾春色等菁英,也 有名不见经传的小鱼小虾,极是考验编组分派的眼光与决断力。 放眼龙庭九脉,除开风云峡不论,飞雨峰的实力冠绝诸脉,唐奇色等三人的 四字门栏均来自以严格着称的飞雨峰,本身就是种保证。 各组有这样的精锐押阵,远远胜过以宗脉或人际关系胡乱编组,又有医疗和 术法专精的成员,阵容完备,心情上反而宁定许多,渐不觉茫然无助。 忽听高轩色道:「姓应的,你是没把我放眼里了?」 坚持与蔚佳色一组,面色苍白的少年小猫似的被莽汉挟在身边,对自己突然 成了全场注目有些无措,只是不习惯反抗他的保护者,垂头默默忍受。 高轩色领有四字门栏的外号,众所皆知,要说平无碧还是师叔哩,拜领了「 荒魔」 魔号,那又怎的?生死交关,本就是实力说话。 莽青年闹到连自家的平无碧都听不下去,拉他衣角,低声劝道:「算啦轩色 ,佳色那组有龙大方和唐师兄,出不了乱子的。」 高轩色一怒振袖,怫然变色:「小师叔!这厮践踏我惊震谷尊严,也不见你 来回护!咱们三人须在同一组,互相照应,以免有心之人个个击破,落与薛胜色 一般下场!你是师叔,宁何不争?」 要不是这些年龄相近、小时候多少也玩耍嬉戏过的山上同侪习惯了,换作外 人来看,怕以为他才是师叔。 平无碧被甩得踉跄几步,应风色顺手搀住,树枝在地上一阵涂抹,从容道: 「要不,改成这样好了。高师兄以为如何?」 【组壹应风色鹿希色何潮色】 【组贰蔚佳色何汐色龙大方高轩色】 【组参运古色平无碧关洛色李<img src&“toimgdataxg&“ >色】 【组肆顾春色林泉色冯钘色唐奇色】 高轩色得偿所愿,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轻易,偏又不肯服软,冷哼一声:「 随便罢,你莫拖咱们后腿就好。届时解不了玄衣令,才来说什么少人帮手之类, 当心笑掉众人的大牙。」 龙大方冷笑:「卵没掉就好,牙掉算什么?」 莽汉怕他话匣一开全抖出来,扯两句便落荒而逃,益发启人疑窦。 分组完成,接着是分配目标。 第四组有顾春色、唐奇色两名好手,被分配去最远的北丘演武场。 演武场是陈兵练武之处,难度当高于其他地方,须派最强的队伍才不致失手 ;若无法通关,以其之远之难,其他组代为收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根本没有「 失败」 这个选项。 按羽羊神之说,一旦降界完成,神域与人世相迭合,四点连成的范围内将发 生若干变化,最终血肉之躯难以存续,须及早脱离。 而北丘的撤退路线也是最长的,最是危险,只能交给最强的组别。 西丘藏经阁的情况也差不多,惟距离较近,未如演武场凶险。 应风色派给了运古色率领的第三组。 剩下东丘问心斋和洗砚池两处,从图上看非是一条路走到黑,仍须分兵。 考虑到龙大方的第二组实质上是最弱的,只有高轩色这灌水的四字门栏,龙 大方又腿脚不便,遂将前山的洗砚池给了他们,自领第一组前往后山的问心斋。 分配停当,对过运日筒的时轮,距时限约剩下一个时辰多一刻。 「诸位师兄弟须团结合作,不可轻言放弃。」 众人围成了圈子,应风色伸出左掌,凝眸环视;喀喀喀一阵响,十五块鸟首 状的手背甲迭在一块 儿。 「切记不落一人,齐返阳山!」 「……不落一人,齐返阳山!」 低呼之后士气大振,由第一组伏于出口垣墙,担任斥候,确定山道无人,招 呼第四、第三组接连通过。 「应长老且宽心,小可定把唐师兄等好生带回,解去北丘玄令。」 动身前顾春色凑近,冲他抿嘴一笑,神情动作的细微处,竟比鹿希色还像女 人。 他虽生得异常俊美,却非男生女相,披发宽袍也还罢了,眼角眉梢、乃至声 音语气的阴柔气质应风色实在受不了,浓郁的脂粉香也是。 应风色木着脸挪退,僵硬接口:「小……小心为要。」 旁边「嗤」 的一声笑出气音,清冷微抑的低嗓掩不了那股子幸灾乐祸,毋须转头也知是 哪个。 山路向下不远,便转入一片约隐氤氲的夜雾,先出发的两组一前一后,相继 融去踪影。 并存的月光与夜雾,令应风色心生不祥,但龙庭山上偶尔也会出现这种现象 ,所幸四处地点俱有地轮和水精指针引导方位,应不致迷失雾中。 第一、第二组去向相同,联袂出发,龙大方对组别分派甚是不满,脸色不怎 么好看。 应风色与他同押后队,探臂勾颈。 「别不痛快,又不是故意撇下你。你也明白的,对不?」 龙大方一甩肩。 「是是是,师兄永远都是对的。你孤身犯险、承担责任,又有漂亮的师姊小 妹子相伴,哪里顾得了我们这些咸鱼?随便随便。」 应风色伸手在他胁下抹来抹去,弄得龙大方浑身不对劲:「师兄,你这是?」 「塞肉馅。」 应风色一本正经。 「咸鱼蒸肉我最爱吃。是了,你看见咸蛋黄没有?」 前头噗哧一声,明明在一丈以外,这耳力也是绝了。 应风色抄几枚石子掷出,破空低咆不绝于耳,鹿希色那玲珑浮凸的背影东躲 西闪,尽显浑圆长腿的妙处,片刻后才不声不响地奔远些个,脱出飞石能及的致 死范围。 「我看这小妞对你有意思,师兄。」 龙大方瞧得两眼发直,都顾不上生闷气了,啧啧摇头。 「赶明儿你办了她,记得替小弟多捅两下,从后边来。」 察觉视线森冷,生生打了个激灵,赶紧陪笑:「我测试她还有没有在听。这 长腿妞儿太坏了,就爱偷听人说体己话。」 应风色见他不闹了,压低声音道:「我故意将你派在一侧,才好互相照应。 若非组二实力稍逊,如此安排岂能服众?」 龙大方料到师兄是故意激高轩色反口,撇了撇嘴:「明白,又不是头一天做 兄弟。自己小心点,毕竟少个人,又无我这冰雪聪明的好师弟。人总要到失去了 ,才知道应该珍惜……」 「省省罢。别让高轩色太莽,遇事用拳头打服,或以师弟挟制。」 「……我有更好的法子。」 龙大方冷笑带白眼。 「我想也是。」 应风色忍不住微笑。 东丘地势较石室广场略矮,山路蜿蜒起伏,应风色在雾里走了约一刻余,满 背汗浃,气力的消损异乎寻常;眼前视界忽一开,云拨雾散,地形也平坦起来, 铺石路分作两岔,两组就此分道扬镳。 问心斋是顾挽松的书房题匾,其实就是副台丞居住的独院,两厢数进,外有 围墙,没有石屋那股子肃杀的城塞之感,倒像是规模略小的乡庠书院。 院前悬着灯笼,不知是不是错觉,风的味道似乎变了,是更近于聚落村镇的 气味,而非鲜烈刺人的黑土味儿。 院里竖着一面粉白的照壁,匿于壁后一瞥,不费什么气力就看到东侧的百年 老槐,树盖宛若篷顶,白日里应该颇为壮观,于夜幕银月里看来,彷佛张开斗蓬 巨爪箕张的精怪,有些碜人。 院中无人,潜至树底也是轻松自在,可能是顾挽松怕打扰,熄灯前便打发下 人院生离开。 偌大院里若只剩他一人在寝居,倒是好事——应风色忽觉荒谬。 不知何时起,自己竟把这里当成剑冢的南峰群院,认真思考如何完成玄衣令 云云,看来假的扮久了也会误以为是真。 但这儿决计不是白城山,更不可能是南峰东侧的某座丘陵。 只是眼下还有更棘手的问题。 「长老……师兄。」 夏阳渊双胞胎之一的何潮色想起他先前之言,立即改口,可见心思机敏,口 吻却不无迟疑。 「百年老槐树是这个了罢。指示……在哪儿?」 三人找遍了节瘤错落的树根还有邻近的阶台等,没见有文书卷轴一类,应风 色的目光停驻在漆黑一片的书斋檐底。 「你们先在树顶躲着,我到屋里瞧瞧。」 没等鹿希色应声,一个箭步窜进廊庑间,贴墙潜行,眨眼便来到堂前的窗牖 下,沾湿指尖戳破窗纸,却未凑近眼瞳,而是以鼻尖闻嗅。 厚重到有些刺鼻的檀香气味中,夹杂着类似接骨木花、苏铁浆果、广藿香… …可能还有些许橘枳花朵的香气。 这些都是男子常用的熏香成分,除了实在浓重到令人不适之外,没有太大的 问题。 ——果然如此。 屋里弥漫着乳色的浓烟香息,或为驱蚊除秽之用,睡前点上大半个时辰,可 得一宿好眠。 但人于斗室,恐被熏得七荤八素,必须提前让它烧一会儿,睡觉之际再熄灭 开窗,当可无虞。 忒重的熏香烟气,代表顾挽松不在屋内。 应风色按住门轴,轻轻推开门扇,以地蹚身法翻了进去,回身掩门,数个动 作一气呵成,简直比猫鼠还敏捷。 青年想也不想便直入寝室,果然床榻边有只黑亮的髹漆嵌金五斗柜,正欲打 开箱屉,背后窸窣声响,一抹俏生生的倩影立于分隔书斋和寝居的屏风畔,向他 恣展柔荑,纤长的尖尖五指胜似玉笋,掌心腻润晶莹,皓皓生辉。 「拿来。」 鹿希色似笑非笑,眸光却比月华更清冷,触之隐约刺疼。 应风色微举双手,示意无物。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师姊’。」 「黑漆五斗柜里的绣金画卷。」 女郎嘴角扬起,嘲讽喷薄而出。 「我给你讨了枚血衣令,你这便独吞另一枚?啧啧啧,不地道啊,麒麟儿。 从分组派令起,你就打这主意——」 忽然噤声。 应风色比她早了些许听见院门打开,脚步声的主人是急性子,眨眼越过不算 短的槐树大院,踩上阶台。 躲上屋梁绝不可行,尽管说书人总爱这么讲。 除非是皇宫大内殿堂广夏,才能往梁椽间藏人,寻常屋宇抬眼即见,不如悬 梁自尽算了。 门扇「咿呀」 地打开,两人与来人间仅隔一扇屏风。 应风色本想从最近的窗牖翻出,但必定泄露行藏,届时逃命唯恐不及,玄衣 令也不用解了。 迟疑一霎,鹿希色拉他窜入纱帐,藉跃滚之势消去摇晃声响;来人转入屏风 ,应风色就这么压上仰躺的女郎,两人正面紧贴。 他直觉要支起身,鹿希色却搂住不让动,白皙的食指搁在樱唇上,凝神收敛 气息,稳稳抑制住心跳。 他胸膛压着那双饱满乳峰,便隔几层衣衫,也能感觉肌肤凝脂般的腻滑。 女郎忽蹙柳眉,倒不是在意肌肤相亲,而是帐中<img src&“toimgdatajg&“ >衾的香味居然能比烟雾缭 绕的房内更浓,已到了呛人的地步;而应风色似全然不觉,怔怔望出纱帐,彷佛 见了什么难以形容的骇人鬼怪,一时难以回神。 进屋的那人并未点烛,信手推开窗牖,举袖挥散熏香的气味;就着月光随意 落座,替自己斟了杯茶润喉,就像回到家里,再也自然不过。 应风色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年岁月毕竟能改变很多事,但衰老的痕迹反而更有说服力,与他记忆里那 张眉角垂落、样貌愁苦的白长瘦脸紧密迭合,彷佛跨越了时光长河,又回到当年 的白城山——不对,这儿是白城山。 这儿只能是白城山。 坐在窗边之人,应风色确定他就是顾挽松。 【鱼龙舞】第五卷 行于幽泉 34 <ref”javascript:;” onclick”showpopmodulesarticle?id9456&ajaxrequest1;”>投推荐票 <ref”99456”>上一章 ← <ref”<ref””" tart"blank">122.114.227.21399456”>” tart”bla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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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什么的感觉。 颧骨比现在更浮凸些,下巴更挺翘些,腮帮线条更刚硬利落些,这张脸就会 极具个性,未必人人觉得美,但肯定一见难忘;或者就不要棱峭孤冷了,放开手 脚柔媚起来,无疑也会是凡夫眼中的绝色。 女郎偏偏介于其间,就像难说她是冷艳或俏丽一样。 无垢天女中最漂亮的几个,诸脉间多有流传,「鹿希色」 三字却意外陌生。 以应风色所见,不以为那些艳名在外的师姊妹能比她漂亮多少,鹿希色之所 以不受待见,绝对是这种动辄针锋相对、又瞧不起人的恶劣性格所致。 以寝室与书斋之近,应风色不致贸然拉开抽屉,惊动好不容易才走出去的顾 挽松,只是本能占据最有利的位置,就像鹿希色不会真蠢到掀倒屏风一样。 而天才儿童何潮色的危机现在才要开始。 「抬头说话。」 顾挽松语声仍是一贯地平和,甚至有点过于阴柔,与「酷吏」 的刻板印象相去甚远,极易招人好感。 「你是哪个院里的,谁让你到这儿来?知不知道巡更的路线,等闲不经过问 心斋?」 何潮色魂不附体——很难判断是真怕抑或演技——「哇」 的一声哭出来。 「小……小人姓过,叫……叫三平,是门房的小官人说……让小人穿了这身 衣裳,随……随便走一走,不用真的打更,就给……给十文钱……小人真不是故 意,求大人开恩,别打小人板子……呜呜呜……」 过三平是给龙庭山拉炭的,与各脉都有往来,是个极猥琐的胖子,以如雨瀑 汗闻名。 明明不妙已极,不知为何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想笑,应风色与鹿希色轮流用眼 神警告对方不准笑出,挤眉弄眼的样子益发好笑,两人都快憋出血来。 顾挽松又道:「巡夜应是两人一组,谁人与你同来?」 何潮色抽抽噎噎道:「另……另一位小官人在外头,说让小人进来……」 回头一瞧,院门前照壁高耸,哪有什么人影?少年忍不住嚎啕大哭,似真委 屈。 顾挽松道:「莫哭。我与你去瞧瞧,看是何人戏耍。」 命他擦干眼泪,拾起灯笼引路,偕往院门行去。 良机稍纵即逝,应风色拉开柜屉,果然有一只玉轴绣帛画卷,抢先夺取,只 撂一句:「……咱俩平分!」 让过了女郎扑击,如跃鲤般翻窗而出;落地即起,三步两步蹬墙,攀檐翻了 出去,快如一阵拨羽风。 本想赶至前头,以免何潮色给啃得骨头都不剩,一抹婀娜乌影过墙拦路,鹿 希色唇抿微勾,右手食、中二指拎着另一只卷轴系绳,东摇西晃。 应风色一愣,福至心灵:「阵仪的指示!」 「挂在窗台下。」 鹿希色澹道:「你要不是走得太急,肯定也能瞧见。」——居然把指示藏在 那种地方!这玄衣令简直就不想让人完成。 若非他暗自记下作废的首轮血书内容,冒险来取绣卷,三人就算翻遍了槐树 院里,决计想不到指示竟吊在寝室的窗台下。 「别玩了。」 他对女郎蹙着眉。 「把东西收好,咱们先救何师弟脱身。」 鹿希色却无让路的打算,端详一阵,彷佛瞧的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忽然 一笑。 「你从开头就打算独占绣卷。担起重任、编组分配……全是幌子,为了能来 问心斋,你故意让东丘的两个任务只有七个人,使自己的组别短少一人,除了看 似无私,减少反对意见,更重要的是:万一同伴发现你的企图,幽明峪的陪睡侍 女和夏阳渊的小毛头就算联手,也抢不走采头。」 应风色的神情从诧异、无辜而至倏然沉落,澹澹接口。 「我不是这样看你的,你莫冤枉我。」 鹿希色不置可否,怡然续道:「你把夏阳渊和拏空坪的人打散,是因为按宗 脉和人际关系来分,虽可能与好对付的我分作一组,但也可能同扎手的顾春色、 运古色等在一组,抢绣卷可讨不了好。」 应风色微笑。 「师姊忒谦了。眼下看来,你是最不容易应付的一个。真要说,我何不干脆 把龙大方安排在身边?虽不甚赏心悦目,也不致走到这一步。」 女郎眼皮微颤,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但口气里的一丝不耐就没法藏了。 乍看冷漠而理智的人,也有输给好恶的时候么?应风色不无恶意地揣想,带 着些许的懊恼与不甘——怎就没看出这丫头如此棘手!「这是接着要谈的部分了。」 鹿希色颇有看透他的自信,试图敛起讥讽,展现诚意,可惜事与愿违。 如果是那种渴望赢得掌声、又或天生自卑的坏蛋,在这个阶段就会忍不住杀 掉她。 对此毫无自觉的女郎,某方面来说笨拙得有些可爱。 「血衣令的成就若能共享,龙方自是最理想的从犯,但你连这个险也不想冒。把他分配到最近的洗砚池,必要时能获取支持,又毋须分享绣卷。很自私的想 法,但也非常实际,我很欣赏。」 鹿希色嘲讽所有事,但应风色听出了言下之意。 她不是来批判的,她要的是同盟;而坚实的结盟基础,必须创建于「共享」 二字。 「你方才说‘咱俩平分’——」 她的耳力果然是天杀的好。 「不妨试试,血衣令的成就能否对分、或可共同持有,还是利无巨细,见者 有分。」 举起左臂的运日筒,揭盖露出滚轮,象征血衣令的末轮仍止于「干」 的起点上。 应风色凝视着女郎。 「如果我拒绝的话,你要怎么做?揭发我、动手抢,还是毁掉手上的指示? 谈判以前,你考虑过万一失败的结果么?」 鹿希色翻起白眼,「嗤」 的一声笑出气音。 无论哪种恶人……不,就算累世善人、涵养之士,都可能会失手掐死她。 这个女人在这方面简直是极品。 女郎毫无自觉地继续嗤笑着。 「毁掉指示,于我全无好处,解不了玄衣令,大家都得死。拿这个能威胁谁 ,高轩色么?」 约莫一尺长短的裱煳卷轴,在纤长的五指间飞转着,熟练更胜无心习字的顽 童。 「这不是威胁,是谈判。谈判最该考虑的是好处。」 鹿希色微耸香肩,利落地握停卷轴,以轴尖轻拨浏海,模彷的是他最受不了 的顾春色。 好你个死丫头。 「生存需要盟友,能达成共识就是同盟。你不要,我就去找别人。」 应风色阴沉地揭开筒盖,果然血衣轮转到「离」,取得绣卷的成就已被悄悄 铭记。 他对机关所知有限,不明白是如何办到,但幽穷降界本就不合理之至,比起 滚轮自动,「如何到白城山」 毋宁才是最大的谜团。 「该怎么做?」 他明快决定,稳稳递出绣卷。 「拿给我。」 真要动武,女郎也非他的敌手,早在一片漆黑的石室内,应风色便已确认了 这点。 鹿希色并未接过,示意他肘内朝上,应风色会过意来,两人同时亮出运日筒 ;绣卷易手片刻,女郎的血衣轮如遭鬼使,无声转到了排二的「兑」。 直到滚轮完全静止,二人才齐齐吐了口长气。 「真恶心。」 鹿希色喃喃赞叹。 缔盟耽搁了片刻,青年偕女郎掠至院门附近。 何潮色灭去灯笼,支颐坐于墙影中,见二人赶紧起身,展颜笑道:「师兄、 师姊!就知道你们能逃出来。」 仍穿着那袭过大的院生衫袍。 「顾挽松呢?」 应风色警省四顾。 「那人……是顾挽松?」 少年倒抽了口凉气,背倚院墙,似有些腿软。 「他……他回房去了,应是信了我。那人是顾挽松?埋皇剑冢顾挽松?他怎 么会在这个鬼地方?这儿……真是白城山?」 应风色闭口不答,脸色有些难看。 何潮色引出顾挽松后,推说同行之人不见踪影,梨花带雨的一通瞎嚎,顾挽 松便未深究,赏了二十文钱,打发他走。 先前鹿希色尾随应风色进屋不久,顾挽松匆匆而回。 何潮色无从示警,见替大人物提灯照路的院生尚未走远,衔尾追去,没费什 么工夫便制住他,衣服、灯笼、竹梆等,皆是由此而来。 「你小子不容易啊。」 应风色揉头捏脸一阵赞赏,又替他理好衣襟,弄得少年有些飘飘然,红着脸 道:「有……有这么厉害吗?嘿嘿嘿。」 陡被拎起左臂,应风色「喀答」 地翻开筒盖,笑道:「瞧羽羊神有没给你奖励。」 何潮色有点懵。 「咦,龙大方说那羽羊神是骗人的呀,哪有什么神?」 应风色点头道:「那师姊给你奖励好了。要什么都给,怕你不开口!」 将少年连转几圈,神不知鬼不觉从他襟里收回偷塞的绣卷,这才推给了鹿希 色,见她以目光相询,悄然摇头。 即使怀揣绣卷,何潮色的血衣轮仍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不是转移绣卷,就能得到成就。  發頁4F4F4F,C0M \u5730\u5740\u767c\u5e03\u9801\uff14\uff26\uff14\uff26\uff14\uff26\uff0c\uff23\uff10\uff2d 若应风色未先喊「咱俩平分」,鹿希色该是同样的结果。 另一方面,成就的计算不会因参与之人变多而分薄。 绣卷虽只一个,但应鹿二人的血衣轮都得到前进一个序位的奖励,并未因此 拆分,也可能是计数上没有折半的设置。 这两项情报尽管还看不出用途,指不定是之后求存保全的关键。 按窗台卷轴所载,设置阵仪的方法出乎意料简单。 老槐周遭有九块石砖,底部刻有符箓,掘起翻面,放回原处即可,毋须排布 什么阵式,唯一的要求就是得照顺序,一块接一块地翻,一旦乱套无法重来,解 令即告失败。 只消别惊动顾挽松,这简直跟小孩掘沙坑没两样,儿戏到透着一股假。 而老人返屋后,始终未点灯烛,屋内一片悄静静的黑;顾挽松总不能对窗望 月喝上整晚冷茶,褪靴就寝毋宁是更合理的推断。 应风色迅速分配了工作:三人轮流,其二开挖,一人盯着屋内当斥候,挖松 九块石砖,再依序翻转。 希色与何潮色都没有意见。 师兄师姊先出气力,小师弟则负责头一班监视。 实际动手之后,才深刻体会到任务的满满恶意:问心斋庭院里的铺石砖,是 尺半见方的统一规格,以常见的错置交丁之法铺设,而非是棋盘格式,砖隙不及 小指宽,算是工法扎实,并未偷斤减两,却苦了要掘开的三人小组。 指头伸不进去,连挖都没法挖。 应风色弄了半天只得满头大汗,咬牙取下运日筒,「嚓!」 一声扭出锥刃,鹿希色狠狠白他一眼,低声哼笑:「这个实验挺要紧的。挖 断刃尖,看羽羊神怎么杀你。」 应风色岂有不知?悻悻收刃,本想学女郎用鸟喙状的手背甲慢慢抠挖,目光 却停在运日筒末端的铜色环上。 精钢打造的筒身一前一后嵌了两枚铜环,转动前环可伸出锥刃,难道后环仅 是装饰之用?应风色试着旋扭,但后环与前环不同,只能转动一小格,运日筒上 也没什么变化。 青年灵光骤闪,转完后环再转前环,原本弹出锥尖的狭口嚓的一声,伸出一 截形似月桃叶、又像独钴金刚杵的厚背尖铲,拿来掘缝也不怕断折。 何潮色差点叫出声,慌忙掩口,眼中闪着既雀跃又佩服的光芒;鹿希色瞥他 一眼,就差没说「瞧你得瑟的」,依样画葫芦地扭出尖铲,埋头工作。 便有称手工具辅助,也足足挖了三刻有余,才掘松九块石砖,何潮色正好轮 到最后一块,应风色与他帮手,鹿希色则持卷轴,确认翻转的顺序。 应风色见她并未展开纸面,皱眉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别这么托大罢?」 女郎面无表情,转扇般把玩了卷轴一阵,以轴尖儿轻敲额角。 「我过目不忘。」 见应风色面色沉落,是铁了心不依不饶了,啧的一弹舌,粗手粗脚地打开卷 轴。 「这样行不?西边栏杆数过来的第五块。对,就是你头个下手挖的那块,没 把握的话问问自己的心。或吃点银杏。」 石砖背面的凋刻风格古朴,看不出是什么阵符,但应风色于此道仅知皮毛, 没敢贸然评断,与何潮色一人一块迅速翻置。 揭到第九块时,何潮色忽惊呼一声石砖脱手,好在应风色及时接住,差点没 抑住怒火,低声斥喝:「你做什么!」 何潮色一跤坐倒,指着无砖处颤道:「师兄,有……有……」 无法形容所见之物。 底下应是夯平的土地,至多留有符篆的印痕,前面八块俱是如此。 而最后一块砖底赫然枵空,用角木钉出梁椽一样的支架,支撑石砖,竟是地 底墓穴的工法。 因砖厚近于两寸,踩踏其上也不会发出空洞响声,再加上三人无不是放轻了 手脚,以免惊动顾挽松,竟未发觉有异。 尺半见方的孔洞内,露出一名闭目仰躺的男子,肩胸以下被石砖所覆,但襟 领形制与何潮色所着如出一辙,显是剑冢的院生。 应风色想起一事,面色微变,倒转石砖便要盖回。 「等……等一下!」 何潮色如梦初醒,螫屁股似的弹起,双手攀住师兄,迟疑之中又有些难以置 信。 「不……不是该先看他……看看这人,还有没有……有没有气么?我等阳山 之人,伏……伏那个……平……那个……」 被师兄严峻的面色压得缩颈低头,难再据理,但年轻的脸上并没有真正服气。 鹿希色敲敲臂甲。 「剩不到半个时辰了,万一别组需要帮忙,时间会太紧迫……而且你怎知不 是死尸?放回去,至多走之前留字条,让别人救。」 连师姊都这样说了,何潮色也没法再坚持,只得讷讷松手。 应风色暗提真气,石砖对准缺口,突然间茔穴里的那人微微一颤,直着脖子 大声呻吟,睁开一双血丝密布的怪眼,便欲挣起。 应风色手里搬着沉重的铺石砖,差点失手摔了,踉跄几步赶紧立稳。 鹿希色紧盯着屋内,回臂低喝:「别让他闹,先点了穴道!」 何潮色胡乱落指,却怎么戳也制不住他,差点给咬了手指。 鹿希色返身扑至,不及拆用运日筒,径以摊开的裱煳长卷压那人头脸,堵住 呜啊乱叫,但收效甚微,卷纸眨眼给咬个稀烂,彷佛莹穴所困是头发狂野兽,拉 锯间动静惊人,顾挽松便是聋子也该醒了。 眼看场面失控,一人猱身扑至,转出锥匕的运日筒刺落,一切复归于静,红 渍迅速在长卷上渲开,风中仅余三人此起彼落的咻喘。 何潮色瞠目瘫坐,双手鲜血长流,显是被那人咬伤;鹿希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额发披覆,香汗淋漓,月下看来恍似艳鬼。 应风色拔出匕尖,在靴底抹净,检视过并无缺损,才将钢筒嵌回;周身散发 的腾腾杀气,彻底压倒了女郎和少年,恐惧须臾间攻占二人的眼底面庞。 应风色恍若未觉,迅速搬起石砖,放落原处。 一瞬间,某种异样的波动扫过前庭,彷佛穿透了三人的身躯,一如先前石室 曾遇;下一霎,从第九块石砖的周围缝隙,溢出鲜血般的暗红液渍,一一连贯其 余八块,最终爬满老槐四周所有铺石,一道若有似无的血光冲天而起,直薄天际!也不知过了多久,血光末端似乎消失于星海深处,夜雾陡地浓重了起来,彷佛 是自无尽霄汉外坠落。 术法并非无中生有,尽管优秀的术法效果神奇,运作的原理却出乎意料地繁 复枯燥,一板一眼,没什么随兴之至的模煳空间,如同历法数算。 术法需要阵符阵基之类的术式结构,也需要发动阵式的驱力来源,地气、风 水是一种,魂灵性命也是一种。 应风色一看莹穴里有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若这真是个术阵,砖上符箓若无汲引地气的设置,驱力的来源必是血祭。 布置阵仪之人,连点燃仪式之火的「柴薪」 都备好了,应风色想盖回铺石砖就跑,幕后黑手岂无后着?就算何潮色未犹 豫,被活埋的倒楣院生也必定苏醒,这是怎么也躲不掉的恶意设计。 (可恶……可恶透顶!)屋内突然亮起了烛火,问心斋的煳纸门牖上映出拉 得长长的人影。 「是谁……」 不知为何,顾挽松的声音听来有点怪,更低沉沙哑,似乎透着一丝迷惘和痛 苦。 「是谁……在外面?来人……唔唔……来人……」 从投影的轮廓上看,他似乎抱头拱背,身子不住摇晃着,突然低咆一声,头 顶突出数根尖锐的匕状物,还有轻细的哔剥异响。 三人甚至忘了要跑,何潮色眯眼片刻,喃喃道:「那……莫不是爪子?」 鹿希色恍然:「的确是十根。」 两人面面相觑,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对话,而屋内投影又变。 顾挽松的身形陡地膨胀起来,彷佛吹气一般,原本滑顺的影廓生满锯齿。 如果是毛茎的话,怕不长出一身猪鬃粗细的厚厚毛皮。 应风色回过神来,一手拽一个,低喝:「瞧什么?快走!」 发足狂奔。 将出院门,何潮色突然仆倒,蜷在地上抽搐,二人急急折返,见他唇面澹如 金纸,冷汗直流,捂胸露出痛苦之色,却没见有伤痕。 「我……我弟……」 何潮色半天才挤出一句:「受……受伤……」 孪生子之间,据说多有奇妙感应。 应风色是头一回见,忙将少年负起,鹿希色开道,还未转上往西南向的那条 山路,雾里一人摇摇晃晃,拖了把明晃晃的九环大刀,发式看似剑冢的院生;来 到近处,被檐下的灯笼一照,才发现来人脸上戴了个诡异的面具。 黄铜色的面具甚是铣亮,罕见地只遮下半张脸,由两耳到下巴,掩去了鼻头 鼻翼,铸成獠牙交错的鬼口,一看就不是善类。 来人不止筋肉虬结,青筋更是凸如蚯蚓,外衫松垮披在身上,尺寸似小了点 ,不知为何有些眼熟,好像在谁身上见过——「那厮……是你抢了衣衫灯笼的人 么?」 应风色摇醒背上少年。 何潮色忍痛打量着,戴着鬼牙半面的持刀之人已来到近处,面具底下传出的 呜呜怪声,令人闻之心惊。 「没……没那么壮,这青筋也太……我记得他没兵器,要不……要不我也不 敢上。」 何潮色又看几眼,忽道:「等一下!我想到啦,那人肚脐上有块斑,红…… 红色的朱砂胎记。」 「我瞧见了。」 鹿希色取下运日筒,转出锥匕,反握于右手:「我缠住他,你们赶紧跑。」 语声未落,娇躯如飞燕般掠出!鬼牙院生未及抡刀,女郎已绕至背后,点足 扑上,浑圆修长的美腿蛇一般交迭缠腰,左掌自胁下穿出,箝着院生的左臂高举 不放,运日筒在右手五指间飕飕一阵急旋,倏自右颈侧插落!应风色看着颈根都 疼,倒抽一口凉气:「好毒辣的手法!」 负着何潮色疾行穿过。 落匕处乃是致死重创,岂料鬼牙院生竟未倒地,僵直不过一瞬,绷紧肌肉仰 天虎吼,将鹿希色甩了下来,狠狠朝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蛋踩落!应风色堪堪赶至 ,「虎履剑」 蹴出,踹得鬼牙怪人身子一歪,鹿希色把握机会侧滚避开,撑地跃起。 「……走!」 应风色膝腿隐隐生疼,不觉心惊。 以他的修为,色字辈里能用腰眼挨一记腿剑而不踉跄的,放眼龙庭九脉,应 风色敢说一个都没有,那得有颗铁铸的肾。 何潮色轻松制服的院生,岂能摇身一变,成了匕首没颈未死、捱他一腿不退 ,浑身铜皮铁骨似的拖刀怪物?「……阵仪所圈者即为神域,与人世是大不相同 的。」 羽羊神的话语,忽鬼使神差般涌上心头。 ——幽穷降界!神域人世迭合,血肉之躯发生异变……所指就是眼前的怪象 么?「你们俩先走!」 女郎沉抑的低嗓自身后传来,透着一丝心焦:「我得拿回运日筒——」 语声未落,惊呼陡生,继以一阵骤雨般的金铁铿响。 应风色急停转身,见鹿希色仰倒在地,鬼牙怪人抡刀如飞,砍得她左臂火星 飞溅,破魂甲两侧的翼状嵌饰不知何时张开,如鸩鸟振翅,生生挡住了恶鬼的斩 击! 【鱼龙舞】第五卷 行于幽泉 36 第卅六折·星斜月异·枭首青狼 2019年10月22日 鬼牙院生行走之际有着扯线傀儡般的歪倒迟滞挥刀却迅捷到不可思议的 境。 鹿希色定是在对手忽由极静转为极动的过程中着了道儿不慎被青筋暴凸、 浑身肌束鼓胀的凶徒砍倒幸有破魂甲张开的翼盾阻挡未被一通乱刀剁成肉酱。 应风色匆匆将师弟放落一旁低声嘱咐:「自己小心!」 何潮色知情况危急蜷缩着点头。 青年取下钢筒转出厚背无锋的独钴尖铲觑准空隙一掠而至间不容发 接过狞恶的九环大刀长短、锐钝、攻守、趋避……属性全然相反的两件兵刃碰 出炽亮耀眼的金赤火花。 初次相接应风色力竟不敌差点扭了腕臂沉重的刀势拖歪身子本能举 臂挡刀依然在疯狂斩剁的刀头下迅速沉落青年咬牙将铲尖搠入鬼牙怪客腹间 正中那块暗红的朱砂胎记。 怪人仍不停手重刀又落应风色左臂铿的一沉整个人坐倒上尖铲插 着对手腹中下裂三寸其臭无比的肠秽从惨烈创口扑面涌至几能看见脏器流出 鬼牙怪客依然狂吼举刀形同疯兽。 千钧一发一股大力卷住左踝勐将青年向后拖「铿!」 九环大刀斫空山道上星火飞窜。 应风色顾不得面颔擦伤忙撑后跃见踝间缠了条湖蓝丝绦正是鹿希色 出手。 女郎拉起草丛里的少年应风色肩一矮顶上背门彷佛为此练过千百回连 眼色都不必。 轰隆一响不知是墙毁或楼塌问心斋里传出骇人的兽咆似连面都为之 震动;可怕的是身上还插着两柄筒刃的鬼牙院生闻声一颤忽朝三人奔来速 度较先前快了一倍不止。 「走走走……快走!」 鹿希色勐推青年肩头应风色哪敢犹豫?发足冲入夜雾中。 从石砌广场到问心斋除了往洗砚池的分岔走的就只一条路无论雾气多 么浓循山道走准没错。 应、鹿全力冲刺片刻便不见后头拖着刀的鬼牙怪客又跑了一小段才敢 停下喘息。 指剑奇宫栽培门下订有所谓「血杀之教」训练弟子对有生出手乃至斩 杀罪证确凿的恶徒除宣扬教门与个人的声名将来行走江湖与人放对也不致 害怕见红平白赔掉了性命。 何潮色不知受过血教否幽明峪的天女育成也未必遵循传统但应风色对血 教最深的印象就是五岁上山玩耍时韦太师叔带他去猎林麝。 那不但是他头一回夺取生命也是老人教他如何以肃穆之姿怀抱对麝鹿的 敬意剥下生皮、刮除肉黏炮制到能卖给鞣革的手艺人的程度再将躯干分成 齐整漂亮的肉块妥善包好带回整个过程就像一场庄严的仪式。 应风色不怕夺取生命。 他对人体的了解正是武功出类拔萃稳居色字辈首席的关键一如深林里 的午后老人领着小应风色剖麝的过程。 因此他深深明白那戴着鬼牙半面的持刀院生、还能追着他们不放这点究 竟有多么无稽及不合理。 他的两条手臂抖得非常厉害但或许不全是惊慌害怕而是抵挡那简直跟铜 瓜殴击没两样的刀势所致。 破魂甲上被砍出密密麻麻的新亮痕迹彷佛在原本的钢色铜色里嵌了金银丝 并不难看。 应风色从未如此刻般打从心底感谢羽羊神:阴谋家也好神棍也罢感谢 他替这件装备用了绝好的材料和作工其价或可抵得过一柄流影城甲字号房的订 制刀剑十六名九渊使者居然一人一具与玄衣使令满满的恶意简直扞格到不知 该怎么说。 「我要回去拿运日筒。 鹿希色调匀气息活动着发颤的手臂指掌盈盈起身。 应风色一把拉住但他心里明白若丢了钢筒也算「毁损破魂甲」同被鬼 牙怪客砍死没什么两样沉道:「一起回去不能扔下潮色。 要逃一起逃。 何潮色白惨的唇角微扬:「是……是这个理师姊。 鹿希色迟疑一霎终于还是扬起嘴角轻哼:「死了别赖我啊。 三人折返见怪客趴于道中乌红浸透衣袍已然气绝。 从出血判断该是一离视线便如此方才的仓皇逃命算白跑了。 肚肠外露恶臭冲天还压过了血腥气女子好洁鹿希色遂躲得远远的攒 掇应风色取回筒刃。 那金色的鬼牙半面锁于颈后和破魂甲一样取之不下只得放弃让何潮色认 尸的主意。 问心斋的那声兽吼令人十分在意忒近的距离难以久待而何潮色痛楚未减 代表洗砚池的情况糟糕至极。 应风色与鹿希色并肩疾行直至东丘前后山的分岔路口忽见三人并肩穿出 雾露居间那人衣襟大敞胸口所缠的巾与外衫俱渗出血迹正是夏阳渊双胞 胎之一的何汐色龙大方与蔚佳色一左一右半搀半扛艰难前行。 「师……师兄!太好了……太好了!」 龙大方的臂甲开作翼盾足见洗砚池那厢也有一场激战陡见应风色等破雾 而至几欲迸泪膝腿脱力一软差点仆倒。 没见高轩色应风色微微色变龙大方抓他臂膀直摇晃:「快!师兄姓高 的难以久持咱们快去救他!」 没等喘过气拉着应风色奔回。 夜雾之中高轩色右手持筒匕左手开翼盾且战且走身后黑压压的一片 全是院生装束、鬼牙半面的发狂之人分持刀剑移动速度虽不快歪歪倒倒 的步伐却未曾停下。 莽青年起初不察为免师弟等被鬼牙兵追上只攻不守以牵制追兵。 岂料他冲进鬼卒群中除了引得周身能及的三两人来战其余连看都不看他 一眼接二连三从两侧越过。 高轩色反过来一路追赶赶上前队又被后队反超越打越乱待应风色二人 赶到时已是浑身浴血全靠意志支撑随时都可能倒下。 应风色粗粗一瞥对这批鬼牙院生的实力大致有谱张开翼盾入阵夺过一 柄九环刀砍开连片血瀑当者无不肢残仆倒仍持续怪叫爬行彷佛不知疼痛。 龙大方接过高轩色回头叫道:「行了师兄快走!」 声音里的紧绷与惊恐丝毫未减。 应风色砍卷了刀口正欲换过一柄听出不对劲来不敢恋战赶紧掩护二 人与鹿希色等会合继续撤往石屋的方向。 带着三名伤者移动缓慢所幸应风色砍倒的七八人连着残肢横亘山道形成 路障而问心斋外的怪力汉子也好追着第二组的大批鬼牙兵也罢似只循铺石 道移动打斗间亦不曾逾越。 应风色专砍手脚、堆尸阻道的想法也是由此而来果然未有鬼卒追近。 路上龙大方简单交代了洗砚池所遇。 「洗砚池」 是个池塘池边仅有几间小屋以及一座可容纳数十席的穿堂剑冢院生于 此习字用树灰及若干材料调成墨液书写于长长的苎麻洗净晾干后反复利 用以为砚、以为纸节省置办纸墨的费用。 池畔如染坊般架起长竿晒着一匹匹苎麻长幅的景象自来是白城山闻名于 世的风光。 院生或长工年老后无处可去也安排在洗砚池帮忙洒扫收拾算是另一种形 式的退休。 第二组没花什么工夫就在穿堂后找到指示一样也是翻转砖石。 麻烦的是池畔晒架下有名老妪不知何故在那儿搓洗匹始终不肯离开 ;眼看时间点滴流逝四人决定不理她遮遮掩掩完成任务直到最后一块砖 石放落老妪才端着贮满湿的木盆起身没于挂满长长匹的晒架间始终没 发觉有异。 「你们……在阵仪下看见有人么?」 应风色略一犹豫若无其事问。 「什么人?没有。 就是石头而已。 龙大方有点懵脸色却越发难看。 那是极之纯粹的恐惧。 「怪事是放完石头之后才发生的。 异样波动荡过穿堂若有似无的血光冲上天际浓雾沉降——与问心斋那厢 相差无几。 几幢小屋的门「砰砰砰」 被撞开戴着鬼牙半面的院生歪歪倒倒拖刀而出将四人围在堂内。 住在洗砚池周遭的不是老残就是寡弱即使遭降界异化战力也不及问心 斋外的怪力汉子应风色眨眼能砍翻一片以高轩色和龙大方的本领就算拖两 条后腿也不致遇险怎会搞成这样?「那个……那个老婆婆……」 龙大方心有余悸:「变成一个美艳女鬼身段诱人得紧晒衣竿一挥双胞 胎胸口就突然喷出血来距离还隔着两三丈远……他妈的!比鬼故事更吓人。 老妪在降界异变中化成一头身材惹火、剪影曼妙的艳鬼三人没能在她手 底下走完三招眼看要完蓦听远处一声兽吼震得池面涟漪不断女鬼似乎受 到惊吓忽不见踪影众人才把握机会脱逃。 言语间前方雾里传来刀剑交击声惊呼叫喊此起彼落鹿希色倾耳片刻 回头道:「我听见运古色的声音。 应风色再无疑义扬声道:「第一、二组在此!你们在哪儿?」 「在……在这儿!」 那人声线陡拔高骂人用的气力还比呼救多很难说是哪个打断了哪个。 「我肏你妈的祖宗十八代!让你再来让你再来!死你妈的小样儿……令堂 是先偷尊翁再肏熊才生出你这副尊容?笑几声来听听啊闭得忒紧你丫是菊 花还是屄?」 众人交换眼色不约而同点头:「确是运古色。 听来挺精神的应无大碍。 穿过浓雾三、四两组人马近在眼前不意外还有倍数于此的鬼牙院生 夏阳渊林、关两位师弟照顾拏空坪的李<img src&“toimgdataxg&“ >色另一位拏空坪的冯钘色和小师叔平 无碧使开匕盾抵挡两翼涌来的鬼牙院生。 这批鬼卒的成色与洗砚池那批相差无几人数虽多倒不是太难应付。 运古色手持红缨抢独斗两名挥舞九环刀的鬼牙兵从呼啸的刀风和出招的 速度与问心斋院外的应是一类。 运古色靠着鬼魅般的身法穿梭周旋觑准鬼牙怪客刀快却身不灵的罩门只 攻不挡每出必添一枚血洞绝不落空不时匀出手来左刺右挑截杀两翼的漏 网之鱼;平无碧与冯钘色穷守至今防线未溃也多亏他的游刃有余。 应风色从其刺法中看出剑路缨抢与他惯用的青竹钓竿虽都是长兵份量、 刚柔等相去甚远此际所展现的迅捷毒辣竟还在大比之上可见生死交关此人 也无法再隐藏实力。 \u5730\u5740\u767c\u5e03\u9801\uff14\uff26\uff14\uff26\uff14\uff26\uff0c\uff23\uff10\uff2d 运古色自称一紧张便说不停实际比武时张嘴却全是粗口脏也就罢了 还刻毒到显现出创意来经常对对手造成武功以外的严重打击屡禁难改居然 成了人设。 应风色一直以为这也是装的瞧他对听不懂人话的鬼牙怪客碎念个没完显 是真有口癖难以自制。 运古色看清来人欢呼与骂娘齐齐脱口:「好咧……我干!你们是痔疮破了 来休红么?弄成这样增什么援?讨拍拍啊?好嘛折了两大夫是兄弟俩玩脱了拿 刀互肛呢还是你一家伙肛了俩?」 应风色无言以对只能苦笑。 两名抡刀的鬼牙怪客越打越慢被放干血似过人的精力流失迅速突然仆 倒不动;运古色抢尾连出双双碎颅确保它们不再起身。 问心斋那个也是这样。 这或可解释其不可思议的怪力并不是什么深湛修为所致而是超支了精气 血神就像火场当中经常发生瘦弱妇人移开倾柱圮墙救出骨肉的奇迹。 这意味着迭合神域的范围内远比青年想像中更危险。 眼下看来降界之中发生异变的院生可大致分为两类:一是普通的鬼牙卒子 速度反应都慢只会攻击伸臂能及的对象算不上是威胁。 另一种则是出刀既快又沉的鬼牙精兵反应慢但攻击快刀势重到连应风色 都觉负担常识中的致死之伤对其无甚效果运古色试过戳眼穿喉不但容易被 挥刀挡下即使得手了也难以放倒鬼牙精兵。 游斗毋宁是更好的选择俟其精血耗竭自行倒下即可。 两翼加入鹿希色、龙大方后鬼牙卒的威胁大减林、关两人接手伤者救护 情况逐渐稳定下来。 「走!去救真正有麻烦的。 运古色一拽应风色袖子两人奔 至西、北两丘岔口月下一名黑衣劲装戴 着鬼牙半面、手持双刀的汉子周身舞出两团银灿的刀芒。 笼罩其中的唐奇色与顾春色宛若困兽夺来的大刀刀刃被砍卷了堪比剪烂 的窗花血丝旋溅若蛛腹喷丝。 明明两人快若翩鸿身形未有片刻停留绕圈游斗一沾即走不知为何 使双刀的鬼面人始终给人游刃有余的感觉非遭联手围战而是两人想退也退不 了拼命挣扎但看何时稍有不慎慢了半拍就要被银光绞成碎片——(好…… 好可怕的刀法!)运古色啐了口唾沫平日乖乖牌似的清瘦脸上罕见透着流 氓斗狠似的犷悍飞扬脚尖挑起一柄刀踢向应风色。 「别空着手啊会死的。 倒拖缨抢怪叫一声跃入战团喊的似是「老子肏你飞上天」 一类让人不是太想听清的话。 而那刀鬼以一敌三仍没法让唐、顾逮到抽身的机会眼看多押进一个叫骂 不绝的运古色而已应风色心底沉落反持筒匕大刀一振突然身后一阵惊呼 一抹黑影突破鹿希色等固守的两翼阵形劲风搅散雾丝朝他后脑扫至!青年 向前一扑惊险躲过连滚几匝弹起的刹那间棍头已轰然击落!应风色及时举 臂接着一阵裂骨激痛透甲而入若非吸取了鬼牙精兵的对战经验暗以右掌撑 抵这下足以荡开左臂余势不停径由脑门受了。 应风色眼前一黑「虎履剑」 从极刁钻的角度蹴出以迫退来人;岂料对方后跃的瞬间棍头唰唰唰三连 疾刺改使中平连环抢路数对准的面门、咽喉、膻中全是要害应风色避无可 避张开翼盾遮护但敌人本就没打算刺中三棍落点密集撞得应风色倒飞出 去臂甲直击额头迸出鲜血!他有一度已认命待死来人却任其摔落并未追 击。 起身见鹿希色与那人斗在一起月下两条凹凸有致、曼妙诱人的劲装丽影棍 来刀往女郎胸脯臀股够丰满的了对手犹有过之进退之间乳瓜跌宕腴腰绞 拧肉感弹性兼具。 鹿希色与之相比虽显青春骄人然而对手浓艳丰熟又是女郎所不及。 来人也戴金灿灿的鬼牙半面应风色脑海里闪过「艳鬼」 二字不得不佩服龙大方这方面的才具很难找到更妥贴的形容。 池畔老妪受降界影响能变化出这般熟艳动人的胴体么?鹿希色对付不了艳 鬼之棍的应风色一抹额血上前接应;背后运古色喋喋不休他却听见一声闷 哼显是顾春色受了更重的伤。 青年想起童年游戏里常有「鬼」 这样的设计:捉人的人须躲着不被他找到的人被规则赋予更多特权或能 力的人……通常也是其他游戏玩家必须合力以抗的对象。 老妪所化的艳鬼若是洗砚池的「鬼」双刀精绝的刀鬼就是藏经阁或演武场 的「鬼」 了亦是该处原有的某人变化而成。 这么说来问心斋的「鬼」 岂非是——野兽般的咆哮声震而来艳鬼、刀鬼对望一眼双双撤招后跃 眨眼消失在夜雾中。 其余三人几乎脱力坐倒应风色却拽着女郎四顾扬声:「快点起来撤到 石屋再休息!龙大方快让他们撤……快点!」 拖鹿希色回头挥刀连斩鬼牙卒子破开包围。 众人心不甘情不愿起身见东丘山道上现出一个庞然巨影高逾九尺拱肩 佝背摇晃而来身上撕得条条碎碎的衣衫依稀曾见鹿希色凝眸远眺半晌忽 然变色:「难不成……是顾挽松?」 那人来得飞快奔跑间似四肢接越到近处越能看清他一身粗厚硬毛 长吻尖耳上半身肌肉发达到了异常之境肌肤透绿指爪带着弯镰似的尖锐骨 甲哪有半点像人?直是头恐怖的变异人狼。 即使是运古色、唐奇色连战之下也已精疲力竭顾春色伤了左肩战力亦 大打折扣。 所幸四枚玄衣令俱已解完只要逃进石屋里一切就结束了。 重新集结的十五名九渊使者拖着疲躯伤患奋力奔逃眼看广场已近石屋 周围却满游魂似的鬼牙院生而变异人狼越追越近再几个起落便要赶上。 众人卡在矮垣的入口处进退维谷杀入鬼卒中清出道路冲向石屋或是一解 但万一其中有几名鬼牙精兵那就完了。 ——只能……赌一把了。 应风色领众人熘进矮垣却不过份接近。 石屋旁的鬼卒无神晃荡着并未上前但近门处有两名体格壮硕、青筋暴 凸手持九环大砍刀的明显与其他鬼卒不同几可确定是难缠的鬼牙精兵一 旦引动要花多久时间进屋还很难说。 「然后呢麒麟儿?」 运古色无奈耸肩。 「杀进去?」 「不是你们杀进去。 不是现在各位且等我号令。 不理会众人或错愕或鄙薄的反应应风色从容续道:「我留在这里对付怪物 需要一位自愿者同我一起还有你们的这个。 敲了敲破魂甲。 使者们没有太多选择迅速做成「听从指挥」 的决议然后用仅剩的时间完成置。 鹿希色本欲留下没想到唐奇色居然举手因着「武功越强越容易成功」 的考量以及另一个鹿希色宁死也不会反驳的理由应风色最终还是选择了 唐奇色。 「别的不说时限剩不到一刻了。 女郎果然无言以对表情像被塞了满口苍蝇老鼠心不甘情不愿冲他敲打时 轮。 「若没在截止前进屋你就算宰了那头人狼也没用。 「你怎知我想杀它」——真问出口的话她肯定要翻白眼这会儿就别加倍惹 她了。 应风色忍笑耸肩。 「共谋的话说不定能同享奖励。 要不试试?」 「我既不想掺和也不打算鼓励愚蠢的尝试。 记得进屋就好一刻之内。 女郎明显还是被惹恼了。 人狼的咆哮穿透夜雾整座山丘为之一震鬼卒齐齐转头。 应风色背对着石屋全不看鬼卒动静他已摸透它们的行动模式专心盯着 人狼。 浓烈的兽臭随风刮来夹杂若有似无的紫檀、苏铁和接骨木的熏香气味。 果然是你顾挽松青年暗忖。 幽穷降界的仪式把你变成这等丑陋的野兽了么?人狼手足并用冲入三丈 以内所有人无不捏把冷汗极力克制转身逃跑的冲动……「就是现在!」 应风色右手一扬运日筒匕急旋一阵正中人狼左肩怪物疾停顿止人立起 来仰天发出骇人狂吼!场上所有的鬼牙院生无分卒 子精兵闻声为之一震; 下一霎眼居然四散奔逃往石屋之前再无阻碍龙大方等拖着伤者没命狂奔 接连冲过了广场直抵石屋!人狼痛吼声落黄浊的兽眼因愤怒胀得血红扑向 始作俑者。 巨大的身躯在通过垣门的瞬间突然一顿彷佛撞上无形之墙颈下各处勒出 一条条深陷的丝线痕迹锋锐的程度连铜皮铁骨的狞兽肤甲都扛不住沿丝汩 溢着成串的腻红血珠。 要挣脱这个陷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足以为他争取到冲入石屋的宝贵时间。 但应风色决心既定更无犹豫反向朝矮垣冲去踏着墙头一蹬手背甲下 伸出一条长长的琴弦钢丝在越过狼顶的瞬间套其颈项扭身自另一侧绕回落 时仍在垣内原本卷在甲内的丝弦吐至尽头。 应风色在往问心斋的路上摸索出这个隐藏机能。 丝弦极其强韧刀剑难伤能承受两名以上的成年男子体重两端各接一枚 精钢长钉用以固定。 丝弦与钢钉均可完整取出臂甲钉在矮垣入口的七八条弦便是从余人身上收 集而来。 应风色着一滚确定丝弦松松套住人狼之颈连着丝弦头的长钉正扣在对 墙的另一具破魂甲内——薛胜色虽死一样能有贡献。 投出的筒匕也是他的——回头大喊:「……唐师兄!」 唐奇色照办煮碗踏垣一蹬丝弦套颈绕回前头落蓄势待发。 这时人狼终于弄清痛楚何来嘶嚎着往后一挣应、唐拽弦绷紧两人一尸 的重量牢牢拖住丝弦「嚓」 的一响人狼首级被自己的力量扯过丝弦顺着弦血滑落于断面平滑 颈间赤柱冲天化为血雨浇淋了两人一头一脸。 应风色连滚带爬差点在血泊中滑跤手足并用冲向石屋。 问心斋的狼鬼既死原本躲起来的鬼卒又不知从何处涌出应风色听得背门 刀风狞恶其势之沉心中不知骂了自己多少回死心侧身滚避;正欲对敌却 见唐奇色格住鬼牙精兵沉声道:「……快走!」 便只这么一停四面八方的鬼卒层层涌至。 第二名鬼牙精兵横刀抡扫唐奇色左手持刀硬接了一记浑身的创口都喷出 血来他却恍若不觉仰天长啸战意勃发双手刀滚若银蛟整个人彷佛突然 醒过来。 刹那间应风色甚至产生了错觉:不是他俩身陷重围而是唐奇色压着众鬼 卒打不仅两名鬼牙精兵被彻底压制连周围卒子一个也别想跑——「师兄…… 别打了咱们快走!」 青年回神意识到错觉就只是错觉。 唐奇色背对他浑身上下只这一小片未披创汩血被酒浆磨平的沙哑嗓音平 静得像个旁观者。 「我留下是为杀你若你再像当年通天壁那样害死恁一个无辜之人的话。 颓废男子的颔骨动了动似是笑起来。 从背后看应风色才发现他的脖颈手臂异常瘦削发色枯黄比寒月窗前独 坐啜茶的顾挽松更有迟暮之感。 或许唐奇色这样真不是自甘堕落而是十年来无魂附体使然。 「但这回你干得还可以我能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师兄等了我十年今儿我 总算找到一个不用再醒来的好借口……还不快走?」 距离拉开的结果涌入两人间的鬼卒掩去颓废男子的背门令应风色渐难捕 捉其身影只知越来越施展不开的战团中心必定是他。 「唐师兄!」 「……走!」 嘶哑的痛吼带着血咳。 或许……还有笑声?应风色不明白何以如此但他无法冲入鬼卒堆救唐奇色 时间不够了。 浑身是血的青年冲进石屋发现屋里多了根光滑的铜柱约莫半人高其上 只一个圆孔龙大方取下运日筒一见师兄扑滚进来立时将扭出一圈凸环的钢 筒插入孔中开锁似的一转异样的波动再度扫过石屋铁门不知何时关闭起来。 绷了一整夜的紧张心情终于落了想到居然熬过了这恐怖诡异的幽穷降界 仪式众人俱都欢呼起来把臂拍肩还有忍不住相拥的。 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忽然攫取了应风色他觉得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似的回神 居然是双手撑野狗般勉力趴跪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柔腻的肌肤触感贴熨着青年的上臂一人伸手搀着他。 毋须转头光嗅香息也知是鹿希色。 他终于能闭上眼睛放心享受这难以形容的肤触香泽了不知为何眼皮里 却充斥一片滚热液感唐奇色最后的残破身影不断在脑中回放——羽羊神那浮夸 得令人生腻的磁声于一片欢呼中响起。 众人迅速安静下来。 「恭喜诸位贺喜诸位!没想到烂仔也能完成任务……咳咳吾是说诸位旗 开得胜荣耀吾皇实在是太好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个美妙的夜晚是 不是令各位难以忘怀呢?好戏在后头万众期待的赏善罚恶时间即将开始诸位 使者再忍耐一下别急着睡觉上厕所啊。 「请等一下。 照例又是鹿希色插口但应风色也发现了矛盾之处。 「我记得羽羊神说过通解使令后该是结算成就领取龙皇恩赏的阶段。 既已在时限内完成了任务何来‘罚恶’之说?」 「哎呀呀怎么说呢?有个很小的小方我忘了跟诸位使者报告因为这 个问题之后并不会经常发生偶尔才有。 「诸位臂上六枚滚轮有五枚是用来增 加奖励点数的每前进一格就能得到若干点数用以交换恩赏;然而有一枚 却是用来抵扣点数前进越多扣的也越多。 」——时轮!应风色与鹿希色交换 视线心念一同。 「时间耗用越多扣掉的点数也越多很公平是不?事情总要快快办好才 有恩赏的价值啊。 羽羊神的口气有点随便:「将来诸位的点数累积多了扣掉这一些些也没什 么但对头一次加入幽穷降界的使者来说有个麻烦的方那就是如果挣的点 数、原本赠送的优惠点数加起来还不够时间扣的话是有可能被扣到一点都不 剩的。 「而点数净空的使者会受到一点小小的处罚只不过是被送回幽穷九渊 铸炼灵魂罢了并不是太严重。 用人世的话来说就是死掉而已。 语声方落有五人忽然倒睁大的眼眸逐渐散焦再也不动。 【鱼龙舞】第五卷 行于幽泉 37 第卅七折·集矢之的·神其鉴降 2019年10月23日 死掉的是拏空坪的李<img src&“toimgdataxg&“ >色与冯钘色夏阳渊的林、关两个年轻人还有被高 轩色抱在怀里的蔚佳色。 应风色几乎像被毒刺螫中般弹起来排开周遭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的人 探了探林、关二人的呼吸脉搏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 两人的身躯虽还有余温却已没有生命迹象毫无疑问是死透了的。 抬起头来检视冯钘色的鹿希色以及另一厢揽着李<img src&“toimgdataxg&“ >色的运古色都摇头 面色铁青。 蓦高轩色轻轻放落小师弟的尸体突然像发狂的奔牛般扑向前去若非 应风色留上了心及时从后头抱住运古色、龙大方等亦从旁压制怕莽汉已一 头撞倒那羽羊之柱落得碎颅泼血的收场。 「天杀的……为什么!为何要杀佳色?完成……已完成玄衣令了啊!」 高轩色吼得撕心裂肺双目赤红直到力尽才颓然倒涕泗横流的模样未 教人恐惧或轻鄙只觉鼻酸。 「什么点数……什么奖励……他是活生生的人啊!还我……把小师弟还给我!你快把我的小师弟还给我啊!」 而莽汉的哭嚎也正是所有人的心声。 明明……明明这么努力才解了使令捱过如潮涌至的鬼卒和可怕的鬼牙精兵 在武力完全是压倒性强大的刀鬼、艳鬼乃至狼鬼爪下险死还生好不容易才 保住性命;对关闭铁门后才倒下的五人而言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嘛诸 位的心情吾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羽羊神的磁声透着些许困惑几乎可以想见它挠抓脑门的模样。 「本想用‘这是规则’打发就好看在使者们如此奋勇居然还能够击杀守 关的青鬃狼鬼实在太出人意料啦吾破例向使者们解释解释。 「喀喇喇」 一阵钝重的机械响动羽羊之柱的上半截突然三向摊开张成了一块满是 古朴镌刻、比铜匦略薄的块体像是柱顶撑了块宽厚的凋花屏风。 屏风正面有着上下各六、合计十二排列宛若人齿的粗大方孔活像放大的 两排运日筒滚轮此际孔中十二枚滚轮正唰唰唰飞速转动「铿!」 急遽卡止轮轴的残余转速撞得厚重的「屏风」 嗡嗡震颤胜似钟磬戏剧效果十足。 上排由右至左依序显示「一、十、百、千、万、亿」如数算位数下排 六枚则全都是「零」用的是阳刻的古篆体。 换作寻常江湖豪士怕是当天书一般别想看懂了然而鳞族出身的奇宫之 人在上山前便是世家子读书识字的比例远高于一般武人诸脉典籍亦不乏古文 者便是薛胜色那无赖下了山去也是通文墨的好人家出身在场众人皆能辨读 没什么困难。 「这是自有幽穷降界以来所有九渊使者行走两界所积攒的分数只有吾与 吾之同僚能看见诸位非是半神所见自然全都是‘零’。 「据吾等计算要降 界到使龙皇陛下踏落东洲大最少需要一亿点的数字才能恭迎圣驾一试;这 些点数便由诸位使者从仪式中积攒而得。 即便不知自己攒下多少点也明白这是难以企及的可怕数字……不直接视 之为「绝不可能办到」 不能算是负气甚或才是明智之举也未可知。 亿者万万也。 就算每人每回能得万点评价每趟二十人全去全回毫无缺损也要足足五百 次方能办到。 方才那样骇人的险关要闯五百回?便是疯子也知绝不可行。 况且还有另一可议处。 「你说结算的点数可以更换奖励」 鹿希色忽道:「这么一来岂非与幽穷降界的目的相争?两相权衡我们怎 知挣来的点数是不是被动了手脚五鬼搬运到别处去?」 高轩色纵于大悲大狂之间也听明白了女郎的言下之意。 点数看来似乎是「幽穷降界」 此一活动中最大的获益为使龙皇降临羽羊神与其同僚需要它;而九渊使 者拼命完成仪式里的各种使令进可换取丰厚的恩赏奖励退万步想也是避免 被时轮扣光点数落得身死收场。 召集使者的半神们与使者争利同时又兼结算之职怎么想都是满满的黑幕。 察觉莽汉的肌肉绷硬如铁应风色等人赶紧压住鹿希色拍拍高轩色的手臂 他才放松下来勐把周围之人甩开抱着蔚佳色的尸身抵额不语。 「不不不没有的事鹿使可别乱说啊。 羽羊神听得着急起来连忙否认。 「这个数儿是累计没跑的不管诸位换了什么点数终归是算到这里头来 使者挣得越多换得越多龙皇陛下便越欢喜哪有争利一说?「况且这板子 里累计的数目可是五千年来无数九渊使者努力下的结果就差零头而已不是 让诸位从零打到万万凭你们?也不撒泡……咳咳总之呢诸位别想太多先 来看看自己挣了多少呗。 哪位先来呀?别害羞别害羞一回生二回熟嘛三回就 嘿嘿嘿啦。 搓手涎脸的模样都快从声音里喷薄而出。 鹿希色举起手来。 羽羊神连问了十几次「哪位先来」始终没等到她认输放下死了心似的面 对女郎。 「我记得羽羊神说过伤残可以点数换取痊愈那么死而复活呢?在仪式中 牺牲的人能否用点数将他们交换回来?」 高轩色赤红的双眼微微瞠亮。 「可以是可以不过限制很多啦。 羽羊神咂嘴。 「譬如只能复活使者仅限于三轮仪式内牺牲且身首分离者是完全无法复 活的更重要的是:复活一个人需要五十万点。 「诸位不妨先瞧瞧你们在这回仪 式里挣得的点数就能明白吾的意思。 想看的拿运日筒上前来!别再拖拖拉拉的 了不犯困嘛你们。 鹿希色轻推了推高轩色。 「给我我帮你去瞧瞧。 双眼浮肿的壮汉迟疑片刻彷佛不愿放开尸体只略翻出臂甲内侧。 女郎取下钢筒盈盈起身排闼至羽羊柱前扭开钢筒前沿的环状齿钥插 入圆孔一转喀哒一响筒盖翻开柱顶凋花屏匦上的十二枚滚轮开始转动起来 迅速跳出字来。 血 人 事 物 时 干 兑 干 干 巽 兑 明显上排的「血、人、事、物、时、」对应的是运日筒上的六枚滚轮 左首的「血」 字代表取得的血衣使令点数其下五枚则是玄衣使令的评价点数。 而下排显示之卦象与高轩色的运日筒面完全一致果然就是计点之用。 「这样……是得到多少点?」 鹿希色澹道:「还是羽羊神不打算揭明呢?」 「就没见过忒急的丫头……」 羽羊神干咳两声瓮声瓮气道:「是这样:玄衣令的人事物四枚每卦可 得一百点的奖励;血衣令更高每卦可得三百点。 大家以后要记得多解血衣令啊 一卦抵玄衣令三卦血赚!「开场时这五项评分都不是从零开始而是直接 给了乾卦等于是白给七百点这是因为‘时’的这一项是六项里唯一的倒扣 项每卦扣一百点越早完成任务扣得越少。 刚刚倒下的五人里过半是因为挣 点太少刚好被时轮扣完只能拉回九渊炼魂啦吾也是爱莫能助。 语声方落屏匦面上喀喇喇的一阵响十二枚方孔里的古篆再度变了样。 亿 万 千 百 十 一 零 零 零 壹 零 零 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连进屋以来始终澹定的鹿希色都变了脸色喃喃道:「一百……一百点。 只……一百点么?」 羽羊神的磁声里似乎透着遗憾。 「嘛吾说傻大个儿……呃吾是说高使者你也就差一点儿便与小师弟 携手同去啦。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下回记得好好表现不是每回都有这种运气 的。 鹿希色俏脸若严霜负气似的换上自己的运日筒咬牙道:「瞧瞧我的。 屏匦映射筒上的「兑兑离兑巽震」 六组卦象接着一阵唰唰飞转竟跑出九百点的评价足是高轩色的九倍! 血 人 事 物 时 兑 兑 离 兑 巽 震 亿 万 千 百 十 一 零 零 零 玖 零 零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羽羊神的口气明显不情愿连浮夸的官腔都没能维持住死鱼般应付过去。 「鹿使是秀外慧中天资过人啊!继续加油。 下一位!」 「且慢。 鹿希色双手抱胸这个动作不自觉将双峰捧高些个彷佛要将那对浑圆饱 满的妙物献出任采也似微眯着美眸眼中掠过一抹猫儿舐爪般的危险光芒。 「羽羊神介意耽误点儿时间与我一一捋过评价否?我想知道细节下回仪 式参考些个争取更高的评价点数。 羽羊神嘿嘿两声似来了兴趣。 「吾提醒下鹿使当众揭露自家评价的细节乃是极不利的举措倒不会有 什么立即的损失……怎么说呢?就是自曝短长呗。 旁人能从其中窥见许多信息 下回万一不是同组队友而是相互竞争的关系……嘿嘿。 「怎么还有让使者相互竞争的使令么?」 鹿希色澹澹回口。 羽羊神这才意识到嘴快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阴沉许多。 「既然鹿使坚持吾就为你捋上一捋教你无话可说。 最右侧的轮指的是执行使令之处鹿希色的评价是「震」盖因打开问 心斋的阵仪是玄衣令的第四项任务血书的题款就是「震」。 「居然有这种事。 始终沉默的运古色扬起一边眉毛:「那我们打开第一项藏经阁阵仪的岂非 倒楣透顶?就因为是‘干’项轮子连转都没转就只拿了入场的优惠而已使 令不等于是白干的?」 他在比武动手之外处事尚称谦虚自抑可能是相对寡言的缘故此际却是 难得动了肝火。 他这组等于在轮没拿到点数关、李两人负责后勤未与鬼卒动手进场 的六百点直接被时轮扣完可说是必死无疑。 早知规则如此怎么也要让他们砍几名鬼卒挣分何至于死在终点?羽羊神 道:「运掩使者也别这么说。 越靠前的使令越简单越后面越难以点数区分高 低是天经义的事儿。 藏经阁那厢无有变异的守关者鬼卒也少最强就一头 鬼牙精兵而已其他三处都有强大的变异鬼怪守关若遇上青鬃狼鬼莫说你队 上那俩年轻小伙怕连你也未必逃得掉这干项使令与震项能比么?」 运古色没再说话转头前瞥了瞥应风色眸光甚是阴沉。 鹿希色取得窗台下的指示卷轴又杀了许多名鬼牙卒子物人二轮都得到兑 卦评价但真正使她获得高分的关键却是评价「兑」 的血衣轮一口气灌进了三百点。 「鹿使因为完成一项隐藏任务血衣轮前进一格来到兑卦。 羽羊神不怀好意笑着。 「这边需要吾好生解释替鹿使释释疑么?吾瞧诸位使者都挺有兴趣毕竟 是一抵三的的血衣轮怎就你们那组忒也好运撞上了血赚的隐藏任务。 连龙大方都来了兴致忍不住好奇:「师姊你们是遇上了什么好事说来 听听啊。 却听一旁何潮色低声咕哝:「哪有什么隐藏任务……我的血衣轮一直都是‘ 干’啊怎师姊却成了‘兑’?」 见应风色面色微沉悄悄摇了摇头鹿希色清清喉咙仍是一派澹定。 \u5730\u5740\u767c\u5e03\u9801\uff14\uff26\uff14\uff26\uff14\uff26\uff0c\uff23\uff10\uff2d 「不必了我没有其他问题就这样罢。 抽出钢筒走回原处并腿斜坐好整以暇。 高轩色却霍然起身横抱着尸体远远坐到对向角落里看都不看鹿希色一眼 也不理她递回的运日筒当她空气一般。 这也难怪。 他们贰组分配到的洗砚池是点数第二低的使令若去的是演武场乃至问心斋 蔚佳色活命所需的额外一百点自然不成问题;至于羽羊神说的「越后面越难」在真正遇到之前人是不会信的此乃常情。 他无法面对拿下了九百点高分的鹿希色没法不怨恨她、怪罪她、迁怒她 哪怕本没有她什么事。 众人轮流上前对合钢筒点数一一显现:鹿希色以下顾春色拿到七百点 算是榜眼;龙大方在事轮一项拿到了不可思议的第六格「艮」 卦评价斩杀鬼卒亦至兑卦以 六百点暂居第三;何潮色、何汐色兄弟皆拿 到四百点不同队伍却以同分作收只能说是默契绝佳。 同队的运古色和平无碧均拿到两百点惊险掠过判死线运古色眉目不善 平无碧倒是欢天喜——运古色从头扛到尾的鬼牙精兵却在平无碧好不容易 摆脱鬼卒赶到帮忙时倒羽羊神判定由两人共同击杀;若非加得分数平无碧 亦在死亡名单内。 全场的目光集中到了应风色身上。 他持筒走到铜柱前插钥前忽问:「每回结算都须这般公开显示所得的点 数么?能否选择只让自己知晓?」 身后倚墙歇息的顾春色闭目笑道:「长老怕我等汗颜才有此贴心之问么? 小可拼着无自容愧生此世也想见贤思齐哩。 众家师兄弟们怕也是一样的心思。 龙大方动了动嘴却没出声难得帮不上腔。 兴许如顾春色所说没人不想知道应风色挣了多少连龙大方也不例外。 「是可以的。 羽羊神的回答出人意表:「只要花上少少的四百点代价就行。 隐藏信息的 确是非常巨大的优势诸位是应当认真考虑的。 应使换得起啊要换么?」 换完就什么都没啦——双胞胎相视苦笑运古色则是连笑都笑不出来。 龙大方虽有六百点在手且不说已曝光没甚好藏的知道了也不换;换完剩 的刚好一半傻子才干这种事。 果然应风色犹豫仅一霎摇头道:「我不换。 众人心想:「就算他所挣冠绝群伦割出这么一大笔还是肉痛得紧。 料想风云峡的麒麟儿毕竟也食人间烟火禁不起这般挥霍心中顿有一丝释 然。 环钥对合钢筒扭转已听熟了的钝重滚轮声唰唰转动轰然一顿屏匦上 显现出极其骇人的数目!——两千一百点!石室里一片静默。 组壹负责的问心斋是轮点数最高的「震」 项应风色又与唐奇色联手击杀了最强的变异首关者青鬃狼鬼遑论与鹿希 色偷偷摸摸眉来眼去支吾遮掩的捞什子「隐藏任务」……他挣得最高分是完全 可以预期的但两千一百点实在太过了整整是高轩色的廿一倍第二名的鹿希 色连他的一半都不到——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人……他是怎么办到的?在身畔始 终有人的情况下如何取得这般惊人的评价?应风色从小就很优秀优秀到十二 岁上便代表风云峡一脉出使白城山与顾挽松等七大派首脑平起平坐成为色字 辈里头一个披上青鳞绶、得享长老位和权力的人;同龄的孩子还在刻苦练功时 他就已经是「大人」 了但有没有优秀到能是顾春色的三倍、运古色的十倍足以将他们远远抛 在后头连影子都看不见?决计没有。 「他是应风色不是应无用!」 每个接近层峰的色字辈弟子在不同的时间点、不同的场合情况都听过 自家尊长如是说庆幸安慰里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应风色的沉着冷静勇于任事确是难得的特质众人在危难中自然而然便 服膺其领导这也是实情有没有可能趁此之便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置 假公济私?再说了青鬃狼鬼也非他们仨在问心斋做掉的杀掉怪物的琴弦钢丝 不就是大伙儿所凑还有唐师兄自我牺牲才大功告成这能算他一个人的功劳? 原本死寂一片的石室忽炸了锅愤怒的高轩色忿忿不平的运古色冷笑不止的 顾春色还有试图打圆场当和事佬的龙大方……所有人乱作一团就听羽羊神的 磁声昂扬欢快彷佛为这仪式最后的高潮奏响乐音一路催鼓:「欢乐的时光总 是过得特别快节目接近尾声再次感谢今晚不辞劳苦的九渊使者们为大家带 来如此精彩的降界死掉的朋友们也辛苦啦。 「接下来的兑奖时间就各自带开 由吾的分灵一对一为大家服务请各位旧雨新知禀持初衷好生对待使用暴力 是绝对不可以的啊。 语声甫落周遭突然陷入一片漫无边际的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 到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心识五感慢慢又沉落身躯中应风色才意识到自己昏 倒了。 这是一间更小的石室。 羽羊神背后的整个势力也太钟情石砌建筑了虽然石屋有着难以破坏、难以 脱逃的优点应该很对阴谋组织的胃口但青鹿朝以后就不再盛行采石了让 找出这些特殊点的范围一下缩小了很多。 应风色习惯用思考让自己清醒这也能有效测试苏醒的程度。 这间石室跟之前所见的极不相同他连铁门都没找到遑论窗牖或气孔。 有一整面墙上都是一尺见方的钢制柜门横五纵五合计廿五扇柜门没见 锁头扣环只有个环状凹陷很像羽羊之柱上的那个应能以运日筒的环钥打开。 臂甲还锁在左手上衣衫穿着也与失去意识前完全相同应无用没有恶心反 胃的感觉也不觉得特别饥渴连身上众多的细小伤口都还是原来那样足见昏 迷的时间很短应也非下药所致。 「应使醒来啦?所有人里属应使醒得最早了不愧是首次降界就拿下两千 点的男人不错不错。 浮夸油腻的闷钝声响自背后传来应风色本能转身赫见一人戴着诡异的羊 头面具身披厚厚毛皮歪头瞧他嵌在面具两侧的乌亮眼珠带着死物般的呆板 看得他浑身发毛。 说是面具其实更近于头盔把整个头颅都包起来做成公羊的模样两根 粗大的弯卷羊角是乌木凋成尖吻连额的面具主体是镌着古朴饰纹的金铁一类 但下颔两颊乃至头顶的嵌饰又像是未上釉的粗陶瓦片丝毫无光。 整顶盘羊形的头盔上有漾着金属光泽的铜胎有无光的瓦饰以及介于两者 间的乌木大角可说是怪异至极不协调到了有些狰狞的步。 应风色直觉想一跃而起退到墙底拉开与此人的距离但理智告诉他一动 不如一静。 羽羊神真想杀他何必让他醒过来?索性继续盘坐在原支颐回望澹然 笑道:「羽羊神客气了。 托你之福我若能平安回到‘人世’不免要被同门绑 上火架炙而分食此间若有隐身术或五行遁可换我倒有点兴趣。 羽羊神哈哈大笑喀哒喀哒经过他身畔走到整片铁柜门的石壁前踞于 一只两尺立方的铁箱上佝背跷腿也撑着下巴怪有趣瞧着他。 应风色注意到他有双膝弯反折的羊蹄足很难想像正常人要怎么踩着假脚才 能扮成这样把双脚从膝盖以下锯断么?比起怪异的羊脚羽羊神行走的稳健灵 活毋 宁更令青年心惊。 那不是乔装改扮之人应有的施力方式应风色只在捕猎杀剥的林麝香獐身上 见过是活生生的、属于生灵的敏捷和自在彷佛天生如此起码是以这样的型 态从出生活到了现在。 应风色找不到丝毫能出手的破绽生生抑下偷袭的盘算。 更别提充斥石室的浓重兽臭。 天生对气味敏感的应风色简直快疯了。 与羽羊神相比似乎青鬃狼鬼也不能算是太过出格一怪还有一怪怪。 「有件事吾甚好奇。 羽羊神托着腮帮子生着黑硬骨爪的五指喀啦喀啦敲着面具声音清脆。 自称半神的兽形直立之人指掌从色泽到形状极似猿猴连深如刀镌的掌纹 都像。 「你是在发现轮的算法后才把问心斋留给自己的么?若如此你可说是 吾五千年来所遇过心最黑的九渊使者了还搞不清楚状况就敢如此坑人啧啧 这是人才啊。 应风色答与不答都有可能落他口实澹澹一笑。 「我同鹿使者不一样我这人最功利了。 辛苦一夜好不容易攒了两千点的 奖励不如先来瞧瞧能换什么好东西罢。 「说得好!」 羽羊神来了精神随手打开一面柜门里头堆满了卷轴他抽出一卷扔给青 年。 「这是内功心法的目录也有标明兑换所需的点数为防有那种过目不忘的 贱人目录中不提供试阅仅有名目和叙述挺考较见闻眼力的。 应风色展卷阅读开头第一个写着《还魂拳谱》叙述仅有短短几句:「涵 养五脏固守七魄存三魂以致太和;摄魂还魄可入别庭。 出处是「通天壁知止观」并未注记师承何属兑换点数是一百点。 青年看得心惊敛起初时那种半信半疑、略带不屑的傲慢姿态。 《还魂拳谱》题记上就写着「拳谱」 二字放在内功目录里简直不伦不类但应风色清楚知道这是部什么样的武 典放在这儿简直不能更适合了。 世上本没有一套叫还魂拳的拳法这部薄册中教的是《夺舍大法》的心诀。 武林中有所谓的藏字谱通常是在佛经道书或其他不相干之杂书的行间写 进武功心法后来衍生出什么抄在袈裟里啦、录于书画题跋间的啦都是差不多 的意思。 而《还魂拳谱》又略有不同乃是奇宫一位宗师级的前辈高人、人称「龙血 羡鸾」 祖师的戏作。 他为将夺舍大法的口诀藏进书里索性创制一套新拳法走的是外门硬功 完全是与夺舍大法背道而驰、无法联想参酌的路子;至于动机为何数百年来始 终是个谜但不会有人蠢到去练这种野路子的恶作剧。 拳法的孤本存放在通天壁的藏经阁说是「知止观」 也不能说错反正诸脉不收权充公产也算是底知止观所有。 「倘若我要兑换这本《还魂拳谱》马上便能拿到么?」 「等一下!」 羽羊神坐正身子约略前倾双手撑膝口吻难得正经起来油腻感大减。 「吾懂你们这些个菁英使者的心思目空一切谁也不信干什么都想着要 测试总要试过才有把握。 「但吾痛恨点数的浪费。 一百点也好一万点也罢 都是花费心血挣来的换本没用的书回去只为测试兑换物的真伪令吾倍感 心痛你们这些浪费成性的自大孺子……这样吾给你这部拳谱瞧瞧只要你还 在这儿想瞧多久都行一百点留来兑换有用的东西拿去害人也好啊吾这里 有很多好用的道具求你别换行不?」 【鱼龙舞】第五卷 行于幽泉 38 第卅八折·紫煌金甲·赠郎妾伤 2019年10月24日 「我得考虑一下。 应风色别开视线一副沉吟未决犹疑反复的样子手倒是老实不客气伸出 来。 羽羊神咕哝着「这届使者真是」随手从另一扇铁柜门里拿出一本线装册子 「砰!」 一声甩上门才刚扔出又赶紧搂回抛滚烫山芋似的滚了半天总算一把捂 在胸前歪头扬角明明是充满无机质的琉璃眼珠不知怎却能看出满满的猜 疑。 「你……不会是那种过目不忘的贱人呗?不说连朋友都没得做啊。 合着都被坑出心理创伤了。 就这点素质敢同鹿使辟室密谈一对一?小心七孔都爆出血啊!应风色忍笑 摸摸鼻子。 「有这种本领我就不换这本拳谱啦。 持家不易谁不是能省则省?」 羽羊神放下心来掌心一翻线装册子平平飞到应风色面前。 他知羽羊神绝非泛泛但能使轻盈的薄册飞得如此缓慢平稳堪堪在他面前 力尽坠落这份修为放眼龙庭九脉不过一二人能办到;考虑到改扮成跳大傩似 的羊头蹄脚猩猩手应风色断定此人一旦除去束缚奇宫内恐无对手。 况且这未必是羽羊神的十成功力。 谁会在这种事上全力施为?应风色不动声色敛眸翻着《还魂拳谱》。 这本拳谱他近期在通天阁常借因为看之不进总是匆匆翻过又放回去翌 日不甘心再度挑战然后又百无聊赖归还……差不多就是这般循环但他断 定册中所录确是如假包换的《还魂拳谱》头尾文字都是对的打拳的小人图 形一共卅六帧也与阁藏孤本相符。 书的状况也很理想。 尽管字迹、图画与孤本不同不摊开对照谁能发觉?这部善本的纸质墨迹黄 旧得紧并非刚抄就的簇新模样亦合应风色所需。 阖上薄册放于手边再拿起目录的心情已大不相同。 《还魂拳谱》后又有几门心法包括武儒宗脉的《三省功》以及观海天门 的《圆通劲》还特别注明是柔索一脉百花镜庐的版本都在百点的兑换范畴。 有趣的是《圆通劲》两百点又出现一次描述完全相同只注明是刀脉紫 星观版本;三百点又来这回则是剑脉青帝观的版本害应风色不停往后翻想 找一找有没有更高的需索。 还真有。 观海天门《圆通劲》出自楯脉玄城观兑换点数四百点。 这便硬是给分出了高下啊青年不无感慨。 练的一般是道门圆通劲百花镜庐的女弟子们大概作梦也想不到自家心诀 比之于同属天门百观的玄城观居然仅有三成不到的价值;点数换作真金白银 穷死外还能生生屈死人。 (那……奇宫呢?阳山九脉在外人看来究竟是孰高孰低?)应风色一咬牙 从头开始翻找不知幸或不幸内功目录中罕见奇宫武学除了开头的《还魂 拳谱》翻到底都没再瞧见。 他发现目录中最高的兑换门槛是八百点仅有三门:西山道铸月山庄的《补 天秘式》、邪派七玄的血甲门毒功《破魂血剑》以及集恶道的《青狼诀》。 门槛不高就罢了三门里居然有两门是赫赫有名的邪功这兑奖池里的鱼不 仅寒碜还混进人面鱼之类的邪物简直难以入口。 「内功心法的兑换门槛本来就低因为不实用。 羽羊神咂了咂嘴挥手道:「一来你得练二来可能练不成三来就算你同 这门内功八字合得不得了堪称九世夫妻难道生孩子不用时间么?又不是下蛋 ‘卜’的一声便疴将出来。 「故内功目录的兑奖门槛除了考量功法高低、威 力大小还有个更重要的关键就是‘能否速成’。 能快速练成者便往前递进 越快的越靠前青狼诀破魂血剑的三甲就是这么来的;就吾之喜好补天秘式毋 宁是更靠谱的选择应使不妨考虑。 「这就不用了。 卷起卷轴系好压在拳谱上。 羽羊神呵呵笑:「不错不错拣尽寒枝不肯栖啊不愧是两千一百点的男人!内功也好拳脚剑法也罢初级目录所载一律是以八百点为上限吾看其他 卷也别拿来现丑啦没的污了应使的贵眼。 「初级目录之外不再区分科门你 晓得大道无门千差有路;透得此关乾坤独步!每门武学单独成卷。 吾也不 是插标贩物的货郎等闲不让人看着玩的你要有那个屁股吾才肯捧出泄药来。 不过那是别人应使既有两千点傍身过过眼瘾不妨吾给你挑个好的啊。 鹰爪似的漆黑骨甲尖「喀喇哒喀喇搭」 敲着铁柜门是真想给他挑个厉害的。 应风色忽道:「羽羊神此间有与奇宫相关的武学么?倘若有我倒是想见 识一下。 「啪!」 羽羊神飞快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应风色对于没看清他是怎么弄的颇为扼 腕。 那指尖可是长了两寸长的弯钩骨甲啊。 「这两件应能满足应使的要求吾也是相当得意的。 卷角羊蹄的半神翻出两只古旧轴幅应风色小心摊开其一发黄的纸质脆如 硬皮满细碎皲裂卷头题作《紫煌鳞羽缠》诗曰:「凭渊笑指幽穷处戴 紫摐金斗群庸世蠹难知风雨后恐生鳞甲尽为龙!」 行书淋漓酣畅姿仪万千令人爱不释手。 满篇蝇头小字朱印无数应是书画题跋看来这卷轴自身便是件贵重的收 藏品图中央绘着一名身穿金甲鳞袍、手持雀屏怪剑的俊秀武人眉宇间透着狠 厉煞气反使刻意描绘的俊美容貌显得阴鸷望之不寒而栗。 金甲武者周围环绕着七八名持着各式兵刃的武人较金甲武者小得多宛 若一群跳梁小鬼衣饰虽华丽却个个面露死相被一道道紫色电芒贯穿身躯。 紫芒以金甲武者为中心发出满余白处越靠近金甲武者量体就越小形 似鱼鳞。 换作别人看约莫只觉莫名其妙自小便出入风云峡藏经阁、又长期于通天 阁厮混的应风色却憷目惊心双手发颤不觉低呼:「这是……这是‘洗鳞功’!」 指剑奇宫称有四百年真龙之传然而阳山开宗却不仅仅只有四百年否则 玉螭朝覆灭已逾千载而鳞族纯血并未中绝岂能无端端出现六百年的空白?四 百年前便有奇宫只是当时没有长老合议也无九脉分立典章制度与今不同 奇宫之主能成亲生子果不其然出现了世袭父传子、子传孙到图中之人应龑 手里又有更大的野心。 正值金貔朝初年公孙氏藉武林各派之助推翻暴政以共主的形式 开创新朝 江湖势力之鼎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朝廷无力压制只能任其自专。 应龑是当时新崛起的顶尖高手以《紫煌鳞羽缠》和《金甲旋龙斩》两套绝 学傲视东海自称「天河龙王」。 这幅画所绘即是应龑以《紫煌鳞羽缠》斩杀「海天十绝」 的经典之战。 《紫煌鳞羽缠》又称「洗鳞功」乃是应龑自创从名目看来该是某种硬功 横练又或软功内壮一类总之是以强大的防御力着称练到刀抢不入、无惧掌 力气功差不多就是极致了。 但「天河龙王」 应龑就不是这么个容易摸透的人。 他自创的两门绝学都有着虚实难分的怪异属性:《金甲旋龙斩》又名「斩 龙甲」是摒除一切招式出则无悔的可怕绝招号称东海十大高手的「海天十 绝」 之中三人于一照面间就被《金甲旋龙斩》砍作六段其中还包括以横练硬 功出名的「枭血鸱王」 吕夷苏就一招而已。 余下七人被这恐怖的杀伤力所慑只敢游斗想仗着人多拖死他周旋之下 才发现《金甲旋龙斩》不但有招式而且守多于攻几是泼水不进精妙繁复令 人咋舌与斩龙甲「一刀开山」、「一刀绝疑」 的江湖印象截然两样。 以一敌七毕竟劣势剩余的七绝无不是与龙王齐名的人物应龑靠着百炼 缅钢似的连绵刀势卸去攻击闪不掉的便以《紫煌鳞羽缠》的护体气罩硬扛下 来。 这部武功的特征在护体真气天生带紫刀剑斩落紫华喷溅如蛾飞蝶舞故 称「洗鳞功」。 决斗的结果是应龑赢了没人知是怎么办到的。 十绝自此除名只余龙王独秀取公孙氏以代的野心开始在应龑的心底生根 抽芽若非随后而来的一场变故这位天河龙王只怕要揭起反旗掀起更大的血 雨腥风。 从图上看是应龑催发《紫煌鳞羽缠》的护体气劲紫气如鳞射出贯穿围 攻的七绝一如由攻转守的《金甲旋龙斩》再度以悖离传闻的意外手段奇袭 了应变不及的敌人。 应龑死后武林中人对斩龙甲和洗鳞功仍是一知半解出于对战经验的说法 彼此矛盾遑论口耳传误两大绝学自此成为绝响最终连流言都随风化散不 复为世人所知。 这样的武功……此间竟能换得?他极力克制自己的动作以免过于兴奋在 展开的过程中弄碎了另一只画轴。 同样的字迹和笔法连裱煳的材料作工都是一样的显出于一人一时之手 题记为《金甲旋龙斩》的这一幅果然画着应龑腰斩三绝而上一幅里的那些华 服武人都还在远处。 珍贵的古物自不能随意涂写乌木画轴的尾端吊了枚小小玉牌刻有兑换之 所需。 「三……三千六百点!」 应风色倒抽一口凉气但又隐约觉得若能入手失传已久的「斩龙甲」 和「洗鳞功」价码并不算高昂或该说这两门武功物有所值决计不亏。 「应使可有兴趣?」 羽羊神殷勤而黏腻的声音听着格外讨厌这都快有半个鹿希色的嘲讽杀伤力 了。 应风色努力不让失望太过露骨继续把卷好的画轴堆在旁边。 「是挺不错的可惜我换不起。 「咦吾没说吗?应使于本回降界中拿下两千一百点已达到九渊使者升级 的标准可由‘幽凝’级晋升为‘万劫’级;为了庆贺晋级当回所得点数会直 接乘以二中间的差价将由吾等半神予以填补不影响整体及使者个人的点数积 累。 附带一提这次没换完的点数下次将调回原值总不能让吾一亏再亏!优 惠都是有期限的敬请把握良机!「总之恭喜应使你这次可以兑奖的点数不 是两千一百点而是四千两百点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青年愣了一会儿才回神。 晋……晋级?居然有这种事。 幽凝级晋升为万劫……等等合着等级是以妖刀来命名的这么说来一共有 五级?「是这样没错。 \u5730\u5740\u767c\u5e03\u9801\uff14\uff26\uff14\uff26\uff14\uff26\uff0c\uff23\uff10\uff2d 羽羊神解释:「幽凝升万劫是最快的了个人点数累积到两千点就行基本 上是个人就能升到不过你们这届有点……唉。 万劫升赤眼慢些要一万点;赤 眼升离垢是五万而离垢升天裂则是廿五万。 应风色还没醒神喃喃道:「廿五万……有人拿过这么多点数的么?」 「有啊每届都会有天裂使者这很常见的我都不好意思拿来说。 羽羊神道:「应使不妨想像一下若这回降界诸位都带着称手兵刃穿着防 御力卓着的软甲负责急救的人药物备便而且效果还好得不得了;食物、饮水 乃至于各种工具无不整整齐齐应有尽有甚至能创建阵和补给点……会死 忒多人拿眼下这少得可怜——吾是说其他人——的点数么?」 应风色全没想过这样的事不禁无语。 羽羊神指他左臂的破魂甲。 「你若觉得那个已经很感人了早晚要死在仪式里的。 那是最基础的配备 提供给吾等尚不知能不能用的人是进入降界神域最低的门槛要靠它完成高等 使令简直是痴人说梦。 「龙皇陛下的恩赏可不白给祂要的是最勇勐的精兵 给予最出色的装备和武器是足以纵横五道、睥睨东洲的那种强大不是小孩子 过家家玩儿!「吾建议应使稍稍克制别拿珍贵点数换了传说绝学。 《金甲旋龙 斩》和《紫煌鳞羽缠》的确很厉害半点不假但按吾所见内容确信应使在下 次仪式打开之前肯定练不出名堂但你要赌下回的任务是否仍一样简单或 还有同样的好运气?」 不愧是羽羊神足够狡猾把最没用的武功目录放最前头尤其是内功。 武功对应风色的吸引力一开始就不大除羽羊神前头提过的理由最重要的 关键祂故意略去不说:谁能保证此间的武功秘笈没问题?以这批奇宫弟子的年纪 和阅历不具备从字里行间鉴别武学真伪的能力包括应风色自己在内。 贸然换回的秘笈无法习练也就罢了万一有什么饮鸩止渴的缺陷或自行练 到走火入魔的境可不是被骗那么简单。 被斩龙甲和洗鳞功勾走的魂儿总算归位应风色澹澹笑道:「既如此羽羊 神可否给我其他的目录譬如武器、丹药还有不好归类的那种?最后一项我尤 其感兴趣。 应风色不太确定花了多少时间但从开始感到饥饿来看起码有大半个时辰 身边卷轴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羽羊神说得没错武器装备的兑点门槛的确高得多能看的武器至少要六百 点以上护甲更是昂贵千点以下的应风色几乎看不上眼这也符合羽羊神的「 适用性优先」 原则:刀剑兵器还得上手护甲头盔穿就行了当然更有价值。 他们被弄到白城山打开降界时除了破魂甲身上就只一套衣服鞋袜合理判 断「人世」 的东西是无法被带进来的只有用点数换的才会出现在仪式里。 应风色不习惯着甲况且根据经验使令的分距离并不短穿着护甲跑上 跑下活像王八驮石碑似的徒然消耗体力万一不得不舍弃那又更蠢了。 据羽羊神的补充说明换来的东西除非被吃掉、抹掉、消耗掉其余都能 再扔回兑奖池里折回原价值的三成点数。 太轻易更换的话本身就是种浪费谨慎挑选配点才是正途。 应风色至少还需要一柄称手的剑傍身筒匕既不好用又怕损坏并非理想 的防身武器护甲就不必了——才这么想着忽翻到一件有意思的物事。 题为「紫苑鳞甲」 的护甲从图上看更像是一套中衣既无甲冑的模样也没有软甲缀着甲片 的感觉是叙述里出现的「应龑」 二字攫取了应风色的注目。 据说这件紫苑衣是应龑聘请巧手匠人以天镜原独有的雪蛛丝编织而成赐 予宠妾防御效果直逼龙王七成功力运使的《紫煌鳞羽缠》十分惊人故须索 价一千点。 他倒不是对龙王爱妾的原味内衣怀抱热情除了换不下手的斩龙甲、洗鳞功 皆为应龑所出不免有些爱屋及乌的感情轻巧的软甲也是防御上的首选。 这件紫苑衣连甲片都没缀不晓得怎有脸带上「鳞甲」 二字但肯定够轻。 重点在兑换价格应风色直觉必有蹊跷。 有应龑七成功力的《紫煌鳞羽缠》防御效果份量轻巧原料又是极其贵重 的镜原雪蛛丝更别提历史文物的价值——以应龑的身份位有过的女人该是 多不胜数但其中有一位姬人却影响了整个东海武林乃至天下的命运。 卷轴的说明特别强调了「宠姬」 二字明显就是引人往这个方向联想。 当时的奇宫之主是整个鳞族五郡七姓的魁首连勾龙氏都尚未分裂流离 故有七大姓;宫主以下尚有宰辅犹如封国的国相位亦隆。 奇宫宰辅玄象担心鳞族被应龑的野心所累苦劝未果反招猜忌。 应龑不想承担杀害重臣的罪名遂命玄象采集五方精金铸造一口可堪屠龙 的绝世神兵打算于呈兵之际诬他图谋不轨借机除掉隐患。 所幸精金难得纵有大匠执锤却无法将质性不同的材料熔于一炉同冶铸 兵的时程一拖再拖功成无期。 玄象何尝不想反戈一击但没人比他更明白《金甲旋龙斩》和《紫煌鳞羽缠 》的可怕应龑绝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样自大傲慢、粗鲁狂暴这两门武功隐藏 着匪夷所思的质性变化之谜刚柔、攻守、有无……彷佛随时都在改变永远与 上一次见到的不同恁谁都杀不了他。 辛苦拖延而得的宝贵时间正在点滴流逝终于玄象想到一个异想天开的办法。 他将最宠爱的小妾称是庶生在外的幼女献给应龑。 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又拥有倾世美貌的妙龄少女毫不意外掳获了龙王 的心;这位在奇宫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仅以「姬人」、「嬖妾」 等轻蔑之称散见于断简残牍间的女子对龙王和其他人隐藏了她真正的才华 ——一双足以看透世上所有武功理路的眼睛。 屠龙神兵的铸造整整花了七年才完成为了隐藏这个秘密玄象杀了铸兵的 大匠诈称他失败逃亡。 他还没有等到胜利的角声吹响不能轻举妄动。 两年后当年的妙龄少女、如今已是两名可爱男孩之母的宠姬捎来消息她 钻研透了斩龙甲和洗鳞功的秘密并在蝉翼般的薄绢写下破解法龙王的护身符 已然失效。 少妇唯一的请求就是事成后能保下自己的爱儿骨肉玄象答应了她。 应龑并未举行开锋大典他需要这把剑来料理难缠的敌人。 曾经与他并称「十绝」 的九大高手受公孙氏唆摆削除了应龑的十绝名号改纳另一个跳梁小丑于 内。 龙王无法忍受此等羞辱决心让他们付出代价。 玄象灵机一动把绢书交给十绝借刀杀人。 激战的结果却是以应龑杀掉海天十绝作结玄象认为宠姬欺骗自己遂杀 母子三人举山反叛应龑自立为主。 痛失宝座和挚爱的应龑疯狂开杀杀到五郡俯首称降退出这场斗争玄象 出身、也是支持最力的勾龙氏甚至失去领幸者仓皇出逃从此离乡背井再 没回来过。 应龑单人孤剑杀上龙庭山斩玄象于玉座屠尽涿野玄氏至最后一名婴孩 无止宫内外没留半个活口最后再一把火烧了通天壁。 人们只记得他在烈焰中时而仰天哭嚎时又狂笑不止的身影由应氏王族世 代承袭、政教武力三者合一犹如鳞族的国中之国的奇宫至此落幕。 多年后再出九脉的新一代高手们创建起新的奇宫合议而治宫主不过是 名义上的共主与山下五郡六姓保持既亲近又疏远、依存而不并吞的微妙关系 许是这段惨史的遗教所致。 由龙王应龑亲赐、这名祸世红颜穿过的紫苑宝衣在应风色看来怎么也该 值两千点吧看过堆成小山的宝物清册之后他对自己的眼光判断有起码的自信。 千点就能入手实在令人忍不住想换来瞧瞧。 应风色看中一柄由西北玄鼎派打造的沉水剑刃长两尺八寸箍铜的花梨木 鞘既结实份量又不重还附赠鞣革束带可供肩背腰系;这样只要一千八百点 委实令人心动——自从在杂项目录随便翻到一条蹀躞带都要几百点应风色突 然明白好赠品有多重要。 他还想要一柄厚背长匕或者形制略短的短剑也行重点是棱背得结实是 给左手反持格挡用的避免用破魂甲挡刀增加损坏风险。 而且匕首类为提高价值最喜欢附赠系带皮套等配件这些都非常有用。 有把长一尺二、刃宽两寸余的厚背双刃剑剑铭「照水」 的很合他的意因为玄犀轻羽阁所造虽无籍籍之名却开价一千六百点 而且连鞘都没有。 所幸杂物目录里有个好东西叫狍鸮金吞两枚饕餮纹的镂空铜方格中间 连两根铜青色的长条摊平看像个「吕」 字方格可撑大缩小铜条可伸长缩短能插进扩延范围内的一切双刃剑器 而且附赠系带皮套只要八百点就好。 加起来刚好四千二两手的攻防武器就齐了沉水照水的名儿也很般配两 剑的造型风格虽不尽相同但都是沉黝的乌深钢色没什么胡里花哨的装饰应 风色喜欢这种一致的整齐感。 但这样一来就换不了紫苑鳞衣。 还是别在短匕上花这么多挑把千点以内连鞘带皮套的就好攒下来的点数 换件奇珍来开开眼界?应风色突然发现这很可能是整个降界仪式里最难的环节。 解令就是解令求生就是求生只有努力做到而已其实没什么选择。 兑换奖品可不是这么回事。 「哎呀其实呢吾为了避免这种情形特别提供三选一的服务哩。 「三……三选一?」 羽羊神拍拍身下的铁箱。 「东西一多出现选择性障碍是很正常的你以为你是五千年来头一个么? 吾就算把所有卷轴搬出来再让你选个三天三夜你也下不了决定顺了哥情失 嫂意恨不得大锅同炒哥哥嫂嫂一起去。 「所以每回结算吾会根据使者的点 数提出三个最棒的选择保证不浪费丝毫都是挑了绝不会后悔的当季名品。 诸位使者只要从三个里头挑一个是不是简单多了?」 【鱼龙舞】第五卷 行于幽泉 39 第卅九折·痴水沧浪·为母则强 2019年10月24日 应风色很想翻白眼埋怨「怎不早说」无奈理智十分清楚走过的这条耗时 弯路毋宁才是对的半点也不冤枉。 若非看过所有目录以及各种不分类的高级品项他对兑点的定价模式不会 有眼下的敏锐这仅是在不到一个时辰间的改变。 现在光依靠价格应风色便能大致判断物品有无兑换的价值或其背后可 能藏有猫腻。 杂项目录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如有个叫「龙王筋」 的说是能接续断掉的手脚筋不但能活动自如还能运行真气事半功倍 说得神神叨叨全是骗子神棍的说帖。 这种破玩意儿竟敢喊价两千点。 即使如此也没有「鉴别之眼」 可换。 但现在应风色已大致拥有至少不是一片迷茫、任人宰割的程度。 所以这个「三选一」 的大礼包未必诓得了他。 「具体来说是从什么样的宝物里三选一呢?」 「嘿嘿不愧是两千……不是四千点的男人开口就问到点子上。 羽羊神搓手:「所谓三选一就是从武功、装备及‘不属此世之秘’里挑 选一样做为奖励。 因为是精心挑选会尽量接近使者持有的点数上限一次射光 ……呃吾是说一次给你们满满的爱青春不留遗憾!」 应风色不理插科打诨抱胸道:「请解释何谓‘不属此世之秘’。 羽羊神按住身下铁箱一转箱底彷佛装了轳辘也似飞转如陀螺。 「不属此世之秘就是在降界神域中才能知道的事。 在这次的仪式里嘛就 是这个。 啪的一声停箱掀盖变戏法似的拈出绣金画卷正是应风色在问心斋取得之 物。 青年摸过怀襟腰带知绣卷已不翼而飞不料于此际重遇。 「支付三千点就能阅读绣卷里的内容但不能带走它。 应使考虑下?」 连想都不用想你这奸商嘴脸的绵羊头——虽未出口半神既有读心之能 羽羊神并腿斜坐露出受伤的模样扔回落盖一通旋转揭开取出部经书来。 「秘密不考虑的话参考下武功如何?《无向剑敕》贵派飞雨峰一脉的镇 脉绝学此虽是抄本内容原汁原味绝不掺水附赠先代宫主齐物溟亲笔签名… …等一下不是签名是署名。 这是他老兄抄的啊哈哈哈哈。 「天沧云漠」 齐物溟是飞雨峰出身的最后一位宫主算上担任大长老的时间是在位最长 的奇宫之主。 此人于知命之年掌权以九旬高龄坐化在位逾四十年同时也是一手催生 物、寒两辈对立的关键人物。 齐物溟试图打破派系共治做一名太阿在握的真龙至尊然而并没有成功; 为留住权力他以「代师收徒」、拖延接班、架空寒字辈等手法延续物字辈大 权在握的局面达四十年最后仍不愿交出大位蔑称长老合议推举的新任宫主应 无用为「黄口尸位」拒绝与傀儡对行《夺舍大法》的交接仪式。 这一拖又拖了几年形成山上有两位宫主但都没有实权的尴尬处境齐物 溟的政令难出飞雨峰即使在自家派系内多数长老也希望他能知所进退不要 带着真龙之传回归幽泉令飞雨峰饱受唾骂;应无用空有头衔却完成不了仪式 登位大典一延再延没人拿他当宫主看待知止观何时斗倒老不死再换其他 合意的人选未迟。 大长老何物非支持的幽明峪冰无叶深居简出不与人交游派系力量又不足 以把持大政毋宁更符合长老合议的需要。 《夺舍大法》能移转多少魂识尚且两说唯一确定的是:若非两造皆习此功 、心念一同休说连接神识抱持对抗的后果必定同蒙其害。 而独自来到飞雨峰的应无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终于说服行将就木的耄耋 长者完成大法传承为横跨三辈、超过半甲子的世代冲突划下句点。 初阵即旗帜鲜明拿下首胜出乎众人意料确立了这位年轻宫主出手从容 无不中的、同时擅于调和鼎鼐的治理风格。 齐物溟争议虽多在若干派系还是颇受尊崇他手抄的《无向剑敕》本身就 是珍贵文物价值不斐。 但此功号称镇脉飞雨峰却不禁人阅连顾春色、运古色等寄人篱下的附庸 也行盖因门槛不在心诀秘奥而是内力修为。 「要练《无向剑敕》须有两个条件其一是奇宫内传心法据说各脉皆同 这点于应使自不成问题;第二点要棘手些内力不够瞧了也是白瞧不如睡大 头觉去。 羽羊神从铁箱拿出一只小巧锦盒好整以暇:「这等坑货要价三千哥哥嫂 嫂都不依加上这枚‘干奠坤筑鸿羽丹’就不一样啦。 「齐物溟本人年少时因缘 际会吃过一枚凭空得到三十年功力活到九十才嗝屁效果哌哌叫堪称剑敕 宝!没有这宝贝《无向剑敕》三百点都嫌坑这还是算了文物价值……应使也 不要?讲究啊。 无向剑敕的威力无庸置疑堪称最接近「无剑之剑」 的武学说白话些就是「指哪打哪」。 但应风色毕竟是风云峡的飞雨峰谁都能进藏经阁研读秘笈偏他不行;借 阅尚且如此练成还了得?龙庭山怕都给掀了。 况且羽羊神的丹药不能吃没有鸿羽丹之助绝难练就剑敕的无形剑气 白费三千点。 「秘笈也难入法眼不枉吾把最好的留在最后。 羽羊神连连点头似乎颇感欣慰扔回秘笈落盖旋转「砰」 的一声急停掀开从翻起的箱盖后头抽出一柄剑来完全是平望顶尖杂技团 的规格。 应风色无法否认自己充满期待。 平心而论绣卷所载他并非不好奇线索越多越益于厘清这团诡异乱线 便是虚假的内容也能透露出重要的信息。 但既然号称是龙皇恩赏他实在很想看看是否确有其物被卷上几句难知真 假的话语蒙混过去老实说有点不甘心。 此乃人性。 无向剑敕的秘笈就更不消说了还有能增益半甲子功力的鸿羽丹。 且不说羽羊神会不会在药里作怪但这枚丹药在杂项目录和高级卷轴中都没 出现除了代表数量稀少、不予单独兑换之外显然它与无向剑敕是最完美的搭 档组合才能一举将身价推上三千点。 而羽羊神抽出的那柄剑委实令人失望透顶。 连鞘剑通体满鎏金凋饰看得出年悠月久当初该是极华丽的保养得很 不错。 现今不时兴这种仪剑似的古 玉螭朝装饰风格携以行走江湖会相当考验耻力 适合没什么朋友、又凭实力单身的直男少侠。 最大的问题出在比例上。 圆柱状的剑柄长逾一尺明显分作前后两节连接剑首的后半截较前半略细 看似套筒的结构。 剑鞘却连尺半都不到也不是笔直等宽的直剑而是前尖后窄犹如狭长的 尖铲或衙门问斩的签牌一般丑到令人想哭;考虑到剑鞘通常做得比所容之剑略 长略宽剑刃恐怕也就一尺半居然与剑柄一样长。 ——这能叫剑么?活脱脱是铲子啊!羽羊神装模作样擎出就差没做出「江 江」 的效果音未料青年面色阴沉双手交叉在胸前。 不这么做的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抢过铲子痛殴这绵羊头一顿触发什么死 亡规则的话就不好了。 「这个……不是应使先别恼火你听吾说……这把真是好东西来的骗你 的话吾立马变成牛头!」 变成猪头才叫惩罚好吧这不连毒誓都不敢发么?「不不不真是好东西 吾绝不骗人!先瞧瞧先瞧瞧!」 低声下气将铲子捧去。 入手的份量比想像中要沉但还不到负在背上会觉得累赘的步。 应风色注意到这把剑摇晃时不会发出声响重心连一丝摇动的感觉也无。 通常剑鞘吞口便有机簧也不会咬死盖剑鞘若与剑身完全密合不免磨钝 刃尖大匠能做到剑尖剑刃不触内鞘而无晃动轻响那都是价值千金的珍品。 由此观之这把「铲子」 确是出于名家之手非同泛泛。 就不知冚人脑门的手感是不是一样好。 羽羊神显然是打算砌词推销一阵吹的岂料却遇上了困难。 「……糟糕这把剑叫什么?泥马它没有正式的名字啊!还没命名就被拿走 了啊!等一下那丫头管它叫什么来着?嘶————吾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应风色懒得搭理试着拔剑出鞘连试几回均无法成功运上内力都没用 才发现剑鞘与剑锷、剑柄的前半截根本是嵌死的完全没有沟槽缝隙意味着这 是一柄无法出鞘的剑。 (莫非……真是把铲子?)这连直男少侠都扛不住忽听羽羊神道:「应使 这样会把自己给刺死的你须平举此剑让鞘面对正自己握得靠前些;左手摁 下剑首的暗掣解开锁扣然后将下半截的剑柄转入上半截——对这不是残障 人士的友善之剑得有两只手才能正确操作。 果然两节剑柄是套筒的结构。 应风色依言而为蓦听「嚓」 的一声沉锐低响宛若撕开厚纸般滑顺随即一阵齿轮绞扭的机件声旋转 直上的剑柄缩到仅有原来的一半剑鞘左右各自倒出三枚凤羽形的细长刀刃鞘 尖则伸出一截尺半长短的双刃剑锋轮廓与鞘形一模一样。 应风色忽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柄雀屏一般的奇刃刹那间读过的零星片 段全联系起来青年头皮发麻握剑的右手微颤着哑声道:「这是……这是‘ 半程天剑’!是龙王应龑打败海天十绝、屠尽涿野玄氏的杀龙之器‘半程天剑 ’!」 「……吾倒是没听过这个名儿。 羽羊神挠挠光亮脑顶无机质的琉璃眼珠透着懵。 因为这是仅仅出现在风云峡和通天阁的断简残篇记录着血腥与教训的禁忌 之名。 剑刃全展时七刃构成的剑屏就像摊平的「半」 字或许是命名的源由然而理当成就一番霸业的应龑最终成了杀红眼的 刺客与刽子手良辅玄象摇身一变成为得位不正的篡逆之人而为窃取武功机 密而来的无名姬妾却因为成为了母亲无法继续贯彻最初的大义……在这柄神兵 之前所有人无不中道而殂最终只走了半程梦中的理想乡永难到达徒留无 限遗憾。 应风色挥动着孔雀开屏般的异刃发现伸出的七刃晃也不晃结构出奇稳 即使在今日都是无可比拟的精彩之作;重心完美落在剑鞘——或说鞘形剑壳 更准确——前段运使流畅但砍噼时又有锋刃的重量可借即使是形制更单纯 的单刀长剑都未必能拿捏精准到这等境。 挥动几下夸张的刃展意外不甚碍事撩、刺、砍、削称手已极彷佛是 自指臂延伸而出本就是身体的一部份。 风云峡的弟子很早就不用实剑了训练要求他们信任自己更甚于外物应风 色从未想过会对一柄剑产生这样的眷恋之感简直爱不忍释足足把玩了一刻有 余才按下剑首暗掣七刃唰收拢于鞘形剑壳中机件连动润滑如水无懈可 击。 「看来是它了应使好眼光。 应风色腕子一抖将「铲子」 尖端对准搓着手的羊头半神。 用惯之后他开始发现这两种型态的微妙差异和不同用法:一旦收拢剑刃 半程天剑的重心恰于剑壳的最前端配上一尺有余的长柄完全是打击型的重兵 器配置当成斧钺钉锤来使仍是理想的配重况且它不算沉连女子都能施展 一样能发挥打击兵器的效果。 羽羊神不喜欢被杀龙之器指着彷佛能伤到祂似的。 「不喜欢换就是了用得着翻脸么?」 「不我其实很喜欢。 七岁以后我就没这么喜欢过外物了羽羊神说得半点 没错这柄剑真是绝好之物可惜它并不是半程天剑。 \u5730\u5740\u767c\u5e03\u9801\uff14\uff26\uff14\uff26\uff14\uff26\uff0c\uff23\uff10\uff2d 青年定定注视着祂那死物一般的琉璃眼珠缓缓说道:「半程天剑最后出现 之处就是现在通天壁知止观的原当时叫无止宫玄象的族人与支持他的奇 宫中人在此被应龑屠戮一空包括玄象在内。 而后应龑自戕于此一把火将无 止宫烧成白除了余烬什么都没留下来。 「我手上的这柄剑既无烧灼痕迹 也未经 过修复或重制否则它的机件运作不会这般完美;机械这种东西很有趣 做好之后只要拆过一次就不可能完全回复到原初的模样纵使外表尽复旧观 性能也决计不能。 我很想知道羽羊神为何要造假?又或说这儿所兑换的一切 全都是假的?」 羽羊神很困扰似的挠着头顶骨甲发出令人牙酸耳刺的擦刮声油腻的磁腔 满是无奈。 「‘半程天剑’这名儿是应使所说吾说了不叫这个名字但的确就是玄象 采集精金耗时十年、还搞死一堆人的那把你手里拿的就是正品绝非彷冒。 吾不知你从哪里听来的故事不过那人明显是一通胡扯。 涿野玄氏是被应龑杀光 的没错玄象也的确死在他手里但应龑那人应使不晓得凭他那个尿性是决 计不会自杀的他还要扫平六合取金貔朝公孙氏而代之哩才舍不得死更加 不会烧了贮有大量兵器粮草的宫殿。 哎那厮俗得不行真的就说距离产生美 感了其实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儿狼。 说得好像认识应龑似的。 奇宫现存的文献从未完整描述过这一段毕竟不是光彩之事。 代称玄象的是「玄逆」涿野勾龙氏业已不存直称姓氏不妨;提到应龑便 只能叫「僭逆」说的是他以真龙自居但属于豢龙氏一支的陶夷应氏家门还强 大得很「应逆」 这样的说法人家可不依。 应风色从散落各处的零星记载里拼凑出这段讳史的大致样貌恐怕连上辈 、上上辈的长老也未必比他知道得更多当中自不乏突兀处但火烧无止宫几乎 是无庸置疑因为连知止观的落成御碑都提到了这件事等若由当时的朝廷背书 可信度极高。 当他在剑刃上没见有高温烧灼留下的七彩虹晕内藏机件又无比顺畅简直 不能再更完美了便知此剑绝不能是无止宫火场所遗。 「吾懂了原来是这样。 经过反复诘问羽羊神恍然大悟击掌道:「吾的意思是说:无止宫的确一 把火给烧了宫人也被杀尽但那些全是支持应龑的墙头草应声虫。 应龑这人吸 的都不是空气靠马屁就能活怎舍得杀掉这帮屁精?自是有人杀了应龑再杀 掉这些无耻帮凶最后烧掉无止宫带出这把你说叫半什么天什么来着的剑。 应龑的武功即使在他的时代也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连涿野玄氏都抵挡 不了他的复仇怒火无止宫内谁能反杀此獠?更何况斩龙甲和洗鳞功无法破解 的、变幻无方的怪异属性就是应龑身前最难以跨越的高墙致使海天十绝无功 难返落得身死收场。 除非能破解此二绝学否则——应风色忽然一怔慢慢睁大了眼睛。 《金甲旋龙斩》和《紫煌鳞羽缠》的配合转换并不是无可匹敌的有一个人 破解了它们而将心诀秘奥交给玄象。 那名被派去当间谍的无名美姬。 应风色翻阅史料时总觉关于她的一切特别突兀:世上或有人天赋异秉能 一眼看出内外功之妙可能拥有惊人的动态视力可能对真气的感应格外灵敏 又或根骨奇佳轻易便能运使经脉……这并非是绝无可能天才也不限于男或女。 但像这样的人最终一定会走上练武之路不可能连半点武功也不会。 那名没留下名字的绝世美姬若是这等奇才不会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毫不 反抗让玄象杀了她们母子三人也很难想像应龑会对她毫不提防毕竟美丽的 玩物之所以讨人喜欢须创建在无有爪牙的基础上。 「……所以羽羊神的意思是那位没有名字的嬖妾杀了应龑然后将半程天 剑带离火场才没有留下火灼的痕迹么?」 羽羊神挥手道:「什么没有名字人家有名有姓的是涿野明氏的小女儿 叫明九钰。 挺水灵的小姑娘韧性也强就是命不好唉!」 谎话就是这样总会越说越大洞一直逼问细节就好。 「既然这位明九钰姑娘破解了斩龙甲跟洗鳞功为何她交给玄象的绢书反 而害死了海天十绝?难道绢书有假?」 「的确是假的。 羽羊神不知是没听出反讽抑或顺水推舟连连点头。 「这两套武功都是硬货根本没什么漏洞要打赢应龑唯一的方法就是你 也练他的功夫这样大伙儿就一样贱了大哥占不了二哥的便宜。 「但一来玄象 武功不咋的估计是听不懂一门心思只想要破解法给他别的也没用二来明 家丫头跟了应龑十年还替他生了俩娃多少有感情罢便藏起绢书真本给了 假的绢书哄玄象先别冒进待应龑打完海天十绝回来再做打算怎知玄象转头 就跟十绝勾搭上了。 应风色没想到他还有词儿说得入情入理的倒也不易反驳指出另一不自 然处。 「之后十绝败亡玄象知道绢书有假翻脸不认人但以明姑娘的武功至 少也能带孩子逃下山去与应龑会合或回涿野郡的老家。 最终却是母子三人被 杀岂非不合常理?」 羽羊神道:「那是胡说八道了玄象没杀她的孩子。 那俩孩子是在应龑杀上 龙庭山当日死的谁下的手也理不清那几天吾忙成了狗一下没留神。 所以吾 才说你们九渊使者一定要长进要自立自强!降界一开吾等半神也要干活总不 能老追在你们屁股后头把屎把尿……」 应风色打断了他的叨絮直指破绽。 「那九钰姑娘的武功若连应龑都不是对手有她在谁杀得了她的孩子?」 「……增加吾等的负担。 什么你是说那个呀明家丫头不在啊。 等仪式结 束回到人界俩娃儿已经死了倒在一残尸血泊中还用问谁杀的么?全都不 重要啦。 「那应龑约莫还想纠缠明丫头发起狂来把所有人全杀了抱着孩子 用召羊瓶召唤吾说不计一切代价只要能复活孩子什么事她都肯干——」 看着青年合不拢的嘴巴半神才从回忆漩涡中醒来挥去一丝不易察觉的感 慨怀缅百无聊赖咂了咂嘴:「咦吾没说么?她是九渊使者啊。 那天她刚 达成个人累积点数二十五万点的目标是史上最年轻的女性天裂级九渊使也是 守关者击杀数的纪录保持人。 她当时以及后来创下的纪录近五百年来没人能打 破。 「吾不同意应使说她‘没有名字’。 对吾来说她可是独一无二的明丫头。 刚刚刷新纪录、换完了传奇神装从降界神域归返人世的明九钰才发现家 园已成一片浮尸血海在被召唤离开的前夜还黏着她撒娇、雪玉可爱的两个男孩 儿赫然倒卧在尸堆里已无气息。 玄象不爱她应 龑也不爱她他们爱的是她绝美的姿容、曼妙的胴体床笫 间销魂蚀骨诱人以死的身体反应乃至她不为人知的小小才能但终归不是她。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 孩子给了她全新的生命意义远超过临盆时的骇人痛楚连她自己也觉诧异。 她找到了在每次诡异而致命的幽穷降界之中必须完成使令活着回去的理由 ;她不再逃避现实世界开始会笑着醒来即使半夜喊奶的娃儿严重侵蚀睡眠时 间或多或少消损了美貌。 「彻底离开……我是说不再被召唤到降界仪式需要多少点?」 她终于下定决心问。 「五十万。 羽羊神告诉她。 「但把这个数儿放在心里之后很多人就这么死了他们原本是不应该那样 死的。 带着离开的念头很危险。 「我拿给你看。 少妇盈盈一笑眸里闪着璀璨的光。 「别死了就好。 「你会复活我么?」 「那也得五十万。 羽羊神笑起来。 明九钰杀了所有能动的、还动着的为防仍有活物索性一把火烧了无止宫。 这不仅仅是因为仇恨与愤怒而是半神只能降临在死除九渊使者以外的 活体须得通通献祭。 然后她击碎了召羊瓶。 「……还有这种道具?」 应风色不记得有看过这样的高级目录。 「在人世召唤羽羊神能做什么?」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吾能咒杀你的仇家、实现一个有诸多限制的愿望 取走现身处方圆若干内、与召唤之人无血脉关连的所有生魂……对了还有降 下瘟疫。 羽羊神无聊挥手。 「召羊瓶是价值一万五千点的顶级道具应使目前就别想了存到了自能看 见目录。 「她要召羊瓶做什么?」 「自救与救孩子呗。 羽羊神耸肩。 「她到那次结算才换的召羊瓶且详细问过许愿限制万一情况不对约莫 想用以离开龙庭山可惜没派上用场。 神域之物多半不能在人世使用能用的特 别贵破万点的并不是很多应使勿忧。 此说合情应风色找不出明显破绽其他像是「降界不是说千年一开吗」 之类的矛盾羽羊神则支吾道:「……那是话术啦!说奇宫四百年传承也 不是整整四百年啊夸张点算什么事?吾要累积万万点九渊使者又一届不如一 届谁不想千年一开?吾也想休假啊!」 自怨自艾个没完应风色耳朵都快长出老茧。 「……吾想起来啦是‘半痴剑’!」 埋怨半天羽羊神忽然击掌:「明丫头管它叫半痴剑不是什么半程天剑。 她后来便不怎么说话了同剑名倒是一对儿。 复活一人需要五十万点且有诸多限制如只能复活仪式中牺牲的同伴、限 制在三轮以内等。 明九钰的孩子并不符合条件但她优异的表现令半神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其要 求最后以预支点数的形式复活了两个孩子。 「预支……是指她在累积到百万点以前都不能使用点数来兑换恩赏么?」 「差不多罢吾并未严厉执行。 羽羊神道:「毕竟高等仪式非常危险没有好装备是不成的。 只要最后能累 积到一百万点中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反正也不是没有代价她终生不能 再与孩子们见面以免唤起哥儿俩的冥世记忆;对一个母亲来说还有惨过这个 的么?」 应风色心弦触动低回良久忍不住摸摸鼻子忽露微笑。 「让我知道好么?不按规矩走的事。 「应使若能赢取百万点亦可有商有量。 只是现下规则严了怕要更难些。 羽羊神也笑了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样的可憎但这肯定是错觉。 「……九钰姑娘的孩子后来怎么了?」 「可出息啦都成了大人物开宗立派传落技艺以祖师之名得享香火 如今一个仍有宗祠一个倒是没落了也无损其伟大。 明丫头该是欣慰得紧。 「那么她最后……有拿到百万点么?」 其实应风色想问的是「是不是死在降界仪式里」话到嘴边忽觉不忍匆匆 换了个说法。 「没有。 果然羽羊神双肩垂落轻轻摇头。 「差一点。 就差一点。 看来这便是规则变严、不再容许例外的原因。 「算来是半神们亏了。 青年打算结束话题免听上整套唠叨。 「……吾倒不觉得。 羊头半神小声咕哝侧影看来有些落寞。 【鱼龙舞】第五卷 行于幽泉 40 第四十折·曾梦忽还·相值惘惘 2019年10月24日 最后应风色换了半痴剑、没有鳞片的紫苑鳞甲还有那本《还魂拳谱》 任凭羽羊神说破了嘴也不再更换。 羽羊神心疼得要命彷佛扔水里的是自个儿挣来的点数。 宝衣是上下两截式的中衣与裤筒却是摊开的版型并未缝合材质较棉衣 略厚表面光滑柔亮揉搓仍会产生厚茧绸似的绉折一松手即能恢复原状不 留痕迹十分坚韧。 推测是镜原雪蛛丝纺成的料寻常刀剑难伤玄铁精金等异材又不易锻打成 缝衣针索性在边缘轧出圆孔缀以环钉然后再穿绳以代缝线于穿戴者身上 缚成衣裤。 如此一来防护面积大又不致影响行动还能依体型调整毋宁更近于甲而 非衣可说是极巧妙的设计就不知道「鳞」 字何解。 应风色调整袖子和衣筒直觉适合穿在衣底只不知防护力怎么样心念一 动提起了半痴剑。 「应使如不想要臂腿卖与吾如何?吾可以放在杂项目录里。 「能扎穿?」 用剑壳尖端在腿上比划了一下。 「保证穿。 应是半痴剑等级太高入手限定品的感觉贼爽。 「可否向羽羊神借把凡铁试试?」 「应使就非得这般手贱不成么?爱惜装备啊。 羊头半神以爪覆额可惜怎么也翻不出眼白。 「凡兵俗物戳不穿但该乌青瘀肿的一样不缺你大爷的锄头、你姥姥的擀 面棍通通一视同仁往哪儿招呼就哪里疼。 「高级武器包括但不限定是有可 能伤到宝衣的要不应使以为绑绳子的环钉孔眼何以轧上拿牙签戳的么?要发 挥等若应龑《紫煌鳞羽缠》七成功力的防护效果毋须这么麻烦花两百点买使 用手册就行。 「使……使用手册?」 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吾瞧瞧哎呀真真不巧应使剩一百点买不起啊买不起。 不如退掉那本 没啥用的——」 「不必了。 应风色一把将《还魂拳谱》攒手里没得商量。 他非常确定杂项或武功目录里没什么价值两百点的使用手册当中必有蹊 跷。 即使如此雪蛛料抵御凡兵绰绰有余毋须在细琐处缠夹反正以后需要 再换。 况且为防有诈最后还得换样东西。 「我要换杂项目录里的‘越世之眼’。 越世之眼兑换点数一百点说明只有寥寥十六字:「神域大千庸凡难见 赠君慧眼灵光乍现。 插图是名持卷夜读的青衫书生。 应风色不相信有什么灵眼但此物的低廉售价却预示了一个可能的陷阱。 若使者未换越世之眼带回「人世」 的秘笈极可能全是白纸羽羊神只要推说「神域之物在人世无法使用」 连秘笈也省了。 这是非常典型的郎中手法。 就算有半痴剑、紫苑鳞甲等青年亦未轻信降界之说。 一个库容广袤、历史悠久的暗行组织或心机深沉计算精密的阴谋家也可能 办到眼见不足为信。 羽羊神沉声笑起来不是油腻促狭的口气彷佛回到初轮全军覆没的当下; 那是图穷匕现之际爽快认输的枭狂气度是令人回味尊敬的对手。 「不愧是四千点的男人。 容吾提醒诸使;降界的一切请勿向凡人言说违 者亦死。 「此外因汝等被吾复活了一次魂魄穿过幽泉再回到躯壳里归返人 世时会有少许不适毕竟没什么是毋须代价的应使请务必撑过去。 那么就下 次见了吾先行告退。 」对话的终末印象是一片漆黑。 似是在羽羊神说完的下一霎应风色便昏死过去快到没有丝毫感觉残留: 没有疼痛没有药物生效的异样发热或发冷甚至没有被摩擦过光滑水精的毛皮 所殛的刺疼麻痹……什么都没有。 反正不合理之事的清单已快追上通天壁的山道长了也不差这一件。 应风色在房内的床上醒来浑身滚烫头重脚轻挣扎坐起的瞬间一阵天旋 转差点把脑袋摔进秽物桶里顺势又呕了一通酸水吐得死去活来。 自上山以来他没生过这么严重的病时间感在呕吐、发热以及浸透被褥 的冷汗中彻底丧失。 等到能好好同福伯说话才知从发病起算整整过了五天。 应风色是现今唯一住在风云峡的<img src&“toimgdatadg&“ >传住在这儿的却不仅仅是他而已。 为维护屋宇洒扫庭除、灌溉草木等还要服侍本脉传人的衣食起居应风 色有一位管事、一个厨子六名仆妇与长工;早前还有两名婢子叫茗荷池月其 时茗荷十八池月十九都是幼年被卖上山来专责照顾身体日衰的韦太师叔 老人死后就跟在他身边十分亲近。 风云峡无师长坐镇为免风言风语应风色领了青鳞绶不久召来荷月二婢 细说分明给了笔极丰厚的奁资打发回乡。 双姝哭着不答应最后是福伯一拍桌顶难得发怒:「你们就不怕败坏公子 爷的名声么存什么非分之想!」 两人才没敢再说。 应风色其实很舍不得。 倒非贪恋美色那会儿他才刚满十五压根没想过那种事只记着她们对自 己的好感觉像与家人分离心中甚是难过。 但他将来是要做宫主的注定不婚无子流连花丛无有好处。 万一婢子有身必得下山打胎经常就这么母子双亡不说少不得还要留下 话柄日后竞逐大位时给人扒粪污面徒增难堪而已。 后来才知茗荷悬梁自尽了甚至没回家乡在山下的客栈盘桓大半个月镇 日在牌楼前徘徊不去游魂也似后来仍想不开悄无声息结束了花样年华。 福伯接到通知下山为她料理后事回来后人就变了。 不是什么剧烈激进的变化就是过往总不自觉笑成眯眯眼的那个部分坏掉了 一般常对着空荡荡的屋舍发呆好像能听着残留在角落里的银铃笑语久久难 以自拔。 应风色没法安慰老人。 他不知怎么开口也无法判断茗荷是因为福伯的话才自尽抑或怯见故里家 人不想离开早已生根的龙庭山……但她们终归得走的。 困于自责的老人令少年难以依靠逃避加上失望就这样错过了说开的时机 现今也没必要说了。 病倒的不止应风色一个诸脉皆有灾情一度传是瘟疫。 他昏迷的第二日魏无音便匆匆赶回长老合议在宫里吵了一天最后查出 是「留魂香」 惹祸。 「留魂香」 之名挺吓人就是种长得像、吃起来也像鸡油蕈的菌菰香味极浓郁质嫩 而口感细滑格外吸油;与精炼的鸡汁鸡油同烹吸饱油汁的蕈伞入口迸鲜能 教人把舌头给吞下去是颇为金贵的食材。 山上厨子同人买了一批北方来的留魂香干货却不知在乌城山以北产的这种 香蕈入秋后会发生变化形成剧毒如冬虫夏草冬日为虫夏季成草质性截 然两样南方出产的却不会。 故北关留魂香蕈最迟八月前必得采收晒干贩卖工法好的价钱未必便低于 鲜蕈毕竟滋味经日晒浓缩更能吸汤料理方面更有发挥的余。 这批留魂香个头肥大香气极浓偏生价格甚平龙庭山上几处名刹的香积 厨用了无不大受好评也没出什么事情最后连奇宫各脉的后厨采办都掺和进来 不料里头竟混进毒蕈酿成巨灾。 九脉算起来有几十人受害死的五个全是年轻人夏阳渊的林泉色拏空坪 的李<img src&“toimgdataxg&“ >色、冯钘色赫然在列;薛胜色在飞雨峰后山的一处断崖下被发现摔得颅 碎肢折惨不忍睹推测是在山道上毒发昏沉失足所致。 唐奇色行踪不明这位旧日次席长年沉溺杯中物拿了钱就下山喝酒传言 说他嗜赌爱嫖经常在山下闹事盖因大长老一味容忍旁人也不好说什么消 失十天半个月都不算事闹出事情便知下落故无人找寻。 夏阳渊的另一位师弟关洛色正放省亲假老家位于陶夷郡北方距离甚远 算上往返大概一个月后才回问不出更多消息。 蔚佳色在当中最特别他非是放假省亲而是直接被家族召回走得很急 来使同惊震谷闹得不甚愉快缘由却无从知悉。 应风色终于明白高轩色在降界中何以如此失态对他来说蔚师弟本是失而 复得谁知又在眼前失去。 从降界生还的使者们病得又比其他人更重应风色算起身早的了在榻上 躺足三天才终于踩落实整个人轻飘飘的果有再世还阳之感。 魏无音知他清醒翌日即走「避不见面」 这事上师徒俩倒有默契。 福伯这几日于诸脉间打探消息看是察觉有异的但终究没问出口只如实 回禀再依言而去。 应风色机警未探活人——只消没上罹难名单便知他们活得好好的——福 伯就算生疑倒不致烂嚼舌根倒是他几番试探暗示福伯有无看见一柄怪剑或 奇怪的穿绳料老人一径摇头。 (可恶被那狡诈的绵羊头诓了么?果然是江湖郎中!)理性上可说是想当 然尔的结果应风色却掩失望。 那可是半痴剑啊!直到福至心灵目光停驻在角落一只带锁橱柜上。 身为星拱之月、多年来风云峡唯一的主人应风色的私人物品始终收藏在如 此显眼处。 母亲打的锁片、陶夷家中捎来的财宝叔叔的字帖、坛舍府库中搜出的武功 典籍还有几本风月图册……差不多就是青年的全副家当一眼便能看完。 应风色强支病体从抽屉中取出钥匙——没错有钱人的思路就这样朴实无 华且枯燥——扶着桌椅屏风打开柜门中间层架的显眼处迭着两只扁狭锦匣 匣下压了部黄旧的薄册。 《还魂拳谱》。 同降界所见一模一样看来是没法验证有无「越界之眼」 的区别了但长七寸宽四寸、厚不过两寸的锦匣肯定装不了剑他怀着既忐 忑又狐疑的心情打开最上层那只。 锦匣的红绒内衬里真嵌着半痴剑——长五寸通体澹青以硬玉凋成的小 剑维妙维肖取材自未展羽刃的型态细节无不纤毫毕现精致非凡。 这是个恶劣但极其用心的玩笑可惜应风色笑不出来。 内心涌现的巨大失落无疑令青年倍感挫折他甚至希望能回到降界神域多 握握那柄属于自己的、手感无与伦比的罕世神兵才能深刻记住拥有的感觉。 「……可恶!」 回过神时锦匣已脱手掷出摔落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左厢传出披衣下床、推门而出的声音烛光一路摇至开门时福伯见得室内 景况讶色一现而隐却只躬身颔首弯腰拾起上的锦匣玉剑放在床头哑声 道:「老奴扶公子爷回榻罢再歇会儿。 「不用我自己来。 应风色扶柜而立并未动作。 他不想让下人看见自己步履蹒跚的模样即使是福伯也一样。 「我好得差不多了毋须贴身照看明儿回自个儿院里睡吧这几日辛苦你 啦。 福伯迟疑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躬身道:「老奴明白。 老奴告退。 \u5730\u5740\u767c\u5e03\u9801\uff14\uff26\uff14\uff26\uff14\uff26\uff0c\uff23\uff10\uff2d 茗荷池月下山后他院里就没有别人了反正也不需要服侍身边没有眼目 窥看对于成长中的少年毋宁更自由也更方便梦遗更衣不致难堪自渎毋须提 心吊胆。 应风色听老人褪鞋上榻的窸窣声落刻意再等上十数息至低沉的鼾声漫荡 迤逦才慢慢扶着墙上了门闩倚坐于榻。 昏迷几日靠下人一点一点喂着鸡汤肉粥体力甚衰便有内功底子怕还 要一阵才能次第恢复。 软弱的投掷未能摔坏玉剑但锦匣发出的空洞巨响就很有问题了。 应风色检视匣子果然发现了夹层撬得几下打开内衬取出卷成一束的丝 绢来。 那绢子薄如蝉翼几可透光材质却颇为坚韧应风色总觉与紫苑宝衣有些 类似只是更轻更薄或许就是经纬罗织数更少些的雪蛛绢。 丝绢全展近九尺一面写满蝇头小楷应风色就着烛光细看绢头题为《风 雷一炁》开宗明义曰:「圣人云:‘欲链真仙日晶魂先觅玄源造化根后立 坎离为匹偶始交情性合乾坤。 ’故性命同源不 可偏废合修并进神炁风雷。 其下教人锻炼心魂巩固元神是为性功;而练气修体合于大道则为命 功竟是部内功心法字迹娟秀一丝不苟应是出自女子手笔。 粗粗看了几段很难判断高明与否但于命功的修练上通篇所言俱是二元 对立的转换如刚与柔、动与静、阴与阳法门时而软功内壮时而硬功外壮 变化剧烈到有点随兴任意之感就像说着说着忽然使起小性子来完全不讲道理。 专练阴柔劲力兼有阳刚之威的武功不是没有练法就没这么煳烂随便的。 这是练武呢一没弄好是要伤筋折骨赔上性命的你以为是逛街买衣服?— —「你」?越看越恼火的青年被心底本能涌上的吐槽吓了一跳这种强烈的与 异性对话之感绝非是因为绢秀的字迹他想起在哪里听过类似的事。 史上最高累积点数和守关者击杀数的纪录保持人最年轻的女性天裂级使者 应龑和玄象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女人涿野明氏的么女容颜倾世、惊才绝艳的 明九钰明姑娘!这如果就是那份改变历史的「绢书」 的话那么这门《风雷一炁》就是总结了《金甲旋龙斩》和《紫煌鳞羽缠 》两大绝学的究极之解是被明九钰藏起来的真本!应风色浑身颤抖若非病愈 的身体虚乏无力直想跳起来欢呼三声捧绢书绕整座风云峡跑上几圈。 但羽羊神不会这么好心平白送出如此大礼除非锦匣藏书一事祂并不知晓。 或者……丝绢上有什么机关可能天亮之后会忽然消失又或「越世之眼」 限阅三次尔后便再也看不见之类总之就是先把人拱上高峰突然又狠狠 摔落的可怕算计。 那绵羊头就是这般贱格!想起得而复失的半痴剑应风色心还在滴血强支 病体坐到桌前摊纸研墨就着灯烛开始誊写明姑娘创制的《风雷一炁》除 留下缮本以防羽羊神使什么黑手更为一字不漏将内容牢牢记在脑海里。 全书洋洋洒洒九千余言直抄到福伯敲门发现天已大亮让福伯把早膳搁 在廊间之后的餐食饮水都用食盒贮装放在外头无事休得打扰。 过往他闭关练武经常如此老人不以为怪应声而去。 应风色将抄妥的部份摊晾待干绢书收回夹层锁入橱柜。 第二只锦匣内装的是块打了环钉的雪蛛材质与紫苑衣一模一样虽附 系绳但小到只能缚于掌心恶质的程度毫不亚于半痴剑的硬玉模型。 青年在心里诅咒了羽羊神不下五万遍祝他终年羊乳不断、胎胎九羊之类 这才收拾心情好生研读抄本。 「体虚不练功」 是常识内息既分文武适合疗伤养生的文气和追求杀伤力的武气大不相同 体衰之时硬练武气将在功体留下各种难以预料的隐患如过湿的泥坯不利塑 形两者是一样的道理。 应风色索性先跳过疑窦丛生的内功只看修练心识的部分这一看便看出况 味来。 与其说奇宫是修习性功的大行家不如说天下五道正邪门派之中能像指剑 奇宫把心识独立出来修练如同内功外功等科门的直是凤毛麟角。 故《风雷一炁》开篇论心神和肉身合修立即攫取应风色的眼球。 内功无论何门何派大抵不脱「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 乃至「还虚合道」 四境差异就在「神」 之一字的解释上。 多数门派解作神而明之是指技艺精湛到了某种境界会以常理难解的形式 显现或特别快、特别准力量之强难以抵挡又或金刚不坏入圣超凡不一而 足。 但明九钰以为这种说法太过虚淼无法得到一致的通说而大道应是有准的。 她将「神」 字解作心识「练气化神」 不代表神的位阶高过了气而是须将两者互相化用合而为一心识与筋骨 、真气相结合现实界对身体的限制将逐渐消弭快到能如想像之快强到能如 想像之强;心才是自身能力的疆界而非寰宇六合。 跨越这一步而后「练神还虚」——只消打开心的限制就再没什么能阻止 你了。 所以性功——也就是心识——的修练占据了一半以上的篇幅甚至还多过内 功法门。 她将心识修练明确分作七个阶段以七魄来命名起于〈臭肺〉终于〈尸 狗〉比起内功篇章的随兴这部分倒是严谨得多。 九钰姑娘不好空论各派教人冥想趺坐、尤其道门心诀常见的「一点灵光」 、「复还太虚」 等全未出现〈臭肺篇〉只教五种方法:先生贪恋而断贪复生恶念而断恶 后生执着而去执三者循环;修练者以细数呼吸之法沉入心识每三百六十息 成一周天初时吸吐间兀自能察遁入念想之后呼吸与意识将次第分离迷离 境中的时间流速或与现实不同然而毋须恐惧以啸法阻断纷至沓来的心魔即 可脱出。 应风色反复研读忽觉〈臭肺篇〉五法与佛门声闻乘的「五停心观」 近似断贪为不净观断恶为慈悲观断执为因我观以呼吸吐纳控制入神 则为数息观;而阻断心魔的破疑啸法当是借鉴念佛观而来。 鳞族历经三宗共治时期保存了大量的佛门典籍所知与今时杂入当土人 信仰的东海佛教未可同日而语应风色在风云峡和通天阁都翻过声闻乘的经书 当中并不包括武典。 自声闻乘最负盛名的「大日莲宗」 消亡后江湖上已罕见其武学。 莫非九钰姑娘同莲宗有什么牵连?可惜绢书没有更多线索此疑终是不了了 之。 〈臭肺篇〉步骤清晰理路分明简直像是食单菜谱甚引庖人技痒。 横竖应风色也在调养身体练不了内外武功于是按图索骥体会下别派的 心识之术。 夺舍大法教人入虚静、返照空明万一失败大不了坐着睡上一觉但〈臭 肺篇〉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生贪、生恶、生执着按应风色的理解就是回想人生污点什么恶心挑什 么来。 他试了整晚却无法如绢上所述「沉」 入某个回放似的迷离境中只觉无比烦躁参杂着满满的自我嫌恶开始怀 疑《风雷一炁》又是另一个精心但恶劣至极的玩笑恍惚间沉沉睡去忽来到血 海滔天的通天壁。 惨变后头几年他夜夜都梦到那一日的可怕情景总是从恶梦中流泪吓醒。 就是从那时候起荷月二婢在福伯的默许下搬进院里茗荷甚至有段时间就 睡在他房里主仆仅有一屏相隔。 应风色曾于寐惊后趴在她俩绵软温香的奶脯间嚎啕大哭也曾因恶梦失禁 尿湿了被褥底衣命少女们万勿声张忍着夜寒刺骨在井边搓洗……有那么一 瞬在做成送二婢返乡的决定后少年忽有松了口气的解脱之感再没人知道领 青鳞绶的长老有过那样不堪的过往她们远在与龙庭山恍若两个世界的家乡重新 展开另一段人生跟投胎没甚两样前尘往事一笔勾消落得干干净净。 而如此肖真的通天壁是多年以来所仅见。 乌红、臭气、哀嚎还有唐奇色那撕心裂肺的惨叫……清晰得像是重临现场 应风色感觉自己失禁了然后才意识到这绝对是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千钧 一发之际忽想起还有啸法。 青年从浇灌全身的如潮血瀑中睁眼惨状忽尔消散只余一身冷汗。 (有用……这真的有用……不是……不是骗人的……)他迷上了遨游幻境、 似假还真的感觉。 幻境渐渐脱离现实:他看过茗荷悬梁的情景看着原本楚楚动人的美丽少女 容颜枯藁彷佛被汲走了生气睁着流泪的空洞眼眸把尖颔塞进衣带环间;看过 奚长老和岁无多在渔阳抵御阴人;看过叔叔重回阳山再掌龙庭;他甚至看过鹿 希色裸裎娇躯如春宫图中所描绘在身下婉转娇啼温顺得像头娇柔的兔子… …依靠〈臭肺篇〉五法短短七天内他已练到想进即进想出即出那种心念一 动顷刻万里、所历无不真实已极的感觉令他深深着迷应风色废寝忘食修习着 彷佛怎么也停不下来的自渎。 高亢剧烈的精神活动终于冲破虚无飘淼的识界直接对肉身造成反噬。 应风色正沉迷于女郎的艳姿中不可自拔心神与躯体的链接像被什么中断 从虚境中陡被抛回五感兀自倒错却觉全身经脉阻滞有团火焰在下腹间灼烧 般疼痛而无法动弹遑论发出声音;胯间阳物硬如握拳婴臂狰狞昂起似欲 撑破裤又像胀满的鲜血被掐挤至极即将爆开。 (……走火入魔!)应风色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死去更不敢想像这般难堪死 状会受到何等耻笑以致没留意有人推开门扉来到身畔回过神时腰带衫袍 俱被解开来人撕开了他的裤头一把捋住滚烫弯翘的怒龙凉滑细腻的肤触熨 贴着青筋暴起的杵茎几难满握;应风色痛苦稍减忽然嗅到熟悉的发香。 「……你可真会玩啊麒麟儿。 嫩薄的樱唇微微扬起一边角度虽小嘴角却有个细折子讥诮涌溢之余 又予人精巧绝伦之感。 鹿……鹿希色?他一下无法判定是幻是真杵茎上的快感却再真实也不过 女郎微凉的腻润掌心滑如敷粉套弄时若即若离刮得菰伞般怒张的龟头外缘酥 麻已极快美在转瞬间飞快积累。 应风色越来越相信这不是幻境忍着酸爽勉力凝眸眼前的女郎却与降界时 一身劲装不同:梳着高髻簪着玉钗湖色对襟上襦露出小半截绀青色的绸缎诃 子绣滚的银边儿起伏剧烈裹着饱满莹白的双峰。 近距离一瞧发现她鼻尖和乳肌沁着密汗小脸蛋儿红扑扑的那种想笑偏 又莫可奈何的模样是幻境里怎么也想像不出的风情青年再难忍耐喘着粗息 虎吼一声浓精喷薄而出。 鹿希色猝不及防总算及时一仰让过粉面圆颐势头勐烈的阳精在两人间 划出一道乳色长泉溅了女郎的奶脯和绀青诃子上一片厚浆稠挂滴之不落。 鹿希色低呼道:「好烫!怎……怎这般烫人?」 伸出指尖半试探、半好奇抵着乳上白渍轻轻画圆甚至忘了松开怒龙 杵。 应风色射得头晕眼花精浆似有无数颗粒刮得马眼又疼又美身子忽又能 动了。 见女郎拈着纤纤指尖、拉开一道垂坠液丝蹙眉侧颈的模样难绘难描阳物 未见消软欲火又熊熊燃起勐将她扑倒在榻上! (第五卷完) 【鱼龙舞】第六卷 荒人痴剑 41 第六卷·荒人痴剑【内容简介】 无垢天女代表着冰清玉洁鹿希色的身子连师父都未曾染指可不是随便的 姑娘。 为保住珍贵的同盟她不能看着应风色死去却万万没想到会在如此荒诞 的情况下失去处子元红——第二轮的降界难度更高危险绝非首轮可比。 面对各怀鬼胎、毫无互信基础的猪队友们应风色与鹿希色有何良策能团结 众人再度从仪式中凯旋而归? 【第卌一折·一念遗尘·取入蓬门】 2019年12月6日 鹿希色的娇躯绷紧如钢片即使襦裙不利动武长年的训练使她想也不想便磙背团身收颚仰颈翘臀率先落榻卸去撞击力道;微一屈膝结实修长的大腿蓄力欲发反击的体势已于瞬间到位。 应风色却衔住她的唇瓣笨拙而饥渴需索着仿佛融化在女郎温温的口脂香里。 回神时鹿希色才发现在自己双手都搁他背上而不是防御性的撑抵别开雪颈大口吞息脸蛋磙烫却还想着像方才那样。 念头一起面庞、耳珠益发烘热难抑浑身上下燠躁不堪。 男儿比她还禁受不住一下失了软嫩樱唇急得自女郎颊畔、耳蜗一路啃吻至颈侧棘刺般的青渣刮得她又疼又痒“咭”的笑出声来缩起半边身子蒸得人脑子晕陶陶的瑰艳绮念登时散去大半。 应风色本能攀住她坚挺的双峰指掌隔着薄纱锦缎掐进肉里握得女郎吃痛挺腰鼻端不自觉飘出受伤小动物似的娇哼但男儿兀自难以餍足揉得纱襦湿绉不说还去扯绀青诃子欲从衣内攫出两只浑圆美乳偏生捞不出又扯不落几乎撕破衣料在女郎雪腋勒出一道红印疼痛可想而知。 须知诃子与抹胸、肚兜等不同虽无肩带颈绳却非仅遮胸乳一面而是以整件筒衣裹身再以束带缚于乳下如此颈肩无绳益发凸显出双乳之美。 不解开束带是无法褪下诃子的堪称“裸露更多却更安全”的完美例证搭配纱襦再合适不过。 鹿希色遭魔手轻薄粉面酡红雪润微汗的双峰起伏剧烈谁知男儿被绀青诃子彻底难住不得其门而入闷着头乱拱胡搓女郎又疼又痒莫可奈何放弃以手护胸双掌捧住他的脸抵额轻道:“乖!给你……啊……一定……一定给你。 先别急听话好不好?”那声陡拔尖又急急抑住的娇腻呜咽却是双峰被魔爪用力握实敏感的身子一哆嗦所致。 应风色被她烘热的吐息一喷好不容易才停住了粗鲁的揉捏掐握闭目低道:“好……好难受我快……快爆炸了……救我……”鹿希色见他如无助的孩子般侧着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低声道:“别怕我一定救你……乖听话。 ”单手松开腰带解下罗裙片刻即褪得一丝不挂动作利索毫不犹豫接着替应风色除衣。 另一只柔荑始终握着肉柱未见消软的怒龙翘硬得吓人频频弹跳昂扬。 鹿希色忽轻忽重套弄着分心二用之下仍弄得男儿闭目昂颈结实的腹部绷出两排棱峭起伏肌束虬鼓若锻甲竟无丝毫余赘可见锻链刻苦;要不多时握于玉手间的紫红肉菇胀大直逼鹅卵青筋几欲爆出马眼开歙如兽口二度喷出大股腥热浓精来。 “嘶……嘶……唔……嘶————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应风色的低吼亦似兽咆啪的一声揪着榻缘的指掌突然撮紧成拳竟没入碎裂的木棂间余势所及床架为之一晃迸出轻细的咿呀声。 这般劲力爆发极不寻常一如应风色奇经八脉里岔走的内息走火入魔的程度已远远超过鹿希色所知她从进门的第一眼就明白现下找谁都来不及救治应风色的下场非死即残没有第三种可能。 直到瞥见床头摊开的那部手抄本。 她是抱着同阎王抢人的心才上的做对事情他都不见得能活遑论做错?但身为初次参战就拿下两千一百分的奇葩应风色绝对是破解幽穷降界的主心骨若欲摆脱血裔使令的死亡召唤、恢复自由之身死谁都不能死他鹿希色才会在体力恢复的第一时间潜入风云峡确定这个宝贵的楔子未死于“留魂香”的剧毒下碰巧介入了男儿的生死关。 应风色真气紊乱已隐隐有散功的前兆除衣是避免汗湿重衫寒气入体一弄不好便要吐血身亡;而褪下她自己的衣衫则是怕被应风色扯烂。 胸乳虽是女子紧要处被摸上几把也不会少块肉女郎可不想赤身露体回幽明峪虽想过披上应风色的衣衫挡一阵可惜穿不比脱单手难以施为只得作罢。 拯救应风色的关键落在一个“欲”字上。 果然出精后男儿曾短暂恢复了行动能力方向该是对的——正想着二度泄身的应风色喉头“格格”磙动几下身子剧颤忽又僵直不动。 一探脉象只觉淆紊更甚仓促间只能认为是方才捏裂榻缘的那一下无意间催动真气血行好不容易收束的内息复又乱起。 阎王抢命间不容发她连抹去溅上娇躯的精浆都匀不出手轻扣应风色脉门殷探脉息变化另一手持续捋着欲散去阻碍脉流的异种心燥。 男儿偏在这时消软下来。 鹿希色只差没气晕过去恨不得一巴掌扇得那丑物再精神起来但想也知道是不成的双手交替弄了半天仍不见起色索性翘起美臀跪于他两腿间讷讷凑近观视忍不住低声埋怨:“你倒是帮帮自己啊。 ”湿热吐息喷在敏感的龟头上掌中肉棒跳动几下杵径胀如先前的六七成粗不再是软软的一团。 女郎柳眉一挑微扬的嘴角似笑非笑又不自觉露出一丝嘲讽:“原来……你喜欢这样啊。 ”又对肉菇呵了几口香息但同样的刺激连续施行的效果只会急遽减弱眼见新招无功把心一横拿应风色的雪白中单将阳物揩净伸出丁香颗似的小巧舌尖微颤着碰触肉菇轻轻一舔龟头瞬间膨大起来昂扬指天在小手中一跳一跳的抖擞得不得了。 “……有这么喜欢么?”鹿希色精神一振露出戏谑的笑容一下接一下舔着。 阳具的气味未如想像中腥臊明明是喷出浓精之处却只有淡淡的、不太难闻的仿佛洗浴后的肌肤气息连咸味都比预想中淡薄许多不像身上指间的乳白黏稠即使化作薄浆仍发出生猛鲜烈的腥味。 女郎并不讨厌舔着舔着甚至生出莫名的亲昵之感或许是不住勃挺的肉棒令她成就感满满青年的生理反应正代表阎王无功;更有甚者在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底深处女郎是为自己被如此喜爱而感动就这么轻启朱唇自然而然将杵尖噙入口中细细吸吮。 “好烫……好大!”肉菇的份量远比看的时候更惊人鹿希色必须将檀口张到最开才能勉强把比新剥鹅蛋大得多的龟头塞进嘴里但光滑有弹性的肌束口感和淡薄肉味甚得女郎心意吞吐越见滑顺甚至半闭星眸欣赏似的聆听男儿粗浓的吐息和呻吟。 以她仓促间想到的解法只要将应风色的欲望宣泄殆尽就能截断心识和肉体之间这一条不应存在、被他意外搭上的悬桥——毕竟抄本上匆匆一瞥的“臭肺”二字便已暗示了这点。 但能解决真气紊乱否鹿希色并无把握从内息运行的理路上看排除积郁还是有其必要的应风色不仅要泄尽心中色欲恐怕也须出精以降阳亢帮助真气收束返回正轨。 她不知男子二度泄阳短时间内能再勃挺如斯实属难能口手并用了半天兴头已过开始觉得酸涩仍不见有出精之兆倒是弄得自己脸烘耳热的腿心 里湿濡一片沿着大腿内侧流淌浸透膝下埝褥。 女郎忍着烦躁跨坐在他筋肉结实的下腹间桃裂般的蜜缝摁着肉棒压于男儿腹顶双臂按他胸膛以为支撑开始前后摇臀坐上棒儿“滑”将起来。 鹿希色从没做过这种事——毕竟主人最恨与人肢体接触——不知为何就是本能做了也没怎么思考约莫口手皆疲又不能停止捋动正好股间汗湿如浆不如就……也省力些……如此这般。 她本就是直觉先于思索的性子行动前未必都经过思量灵光乍现毋宁才是女郎的依凭与事事先观察后计划、谋定而动的应风色分属天秤的两端。 但她没想到感觉是如此强烈滑没几下异样的快感便攫取了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原本被花唇含裹的那点嫩珠儿如遭雷殛美得她身子发僵大腿夹紧男儿的腰胯温热的液感迅速充溢股间宛若失禁她却愉悦得不想低头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兀自咬唇抵颈轻轻抽搐。 鹿希色到年头已满十九足岁早过了下山嫁人的年纪这时节的姑娘不会不懂自己的身体更不会不懂怎么让自己欣悦如狂欲死欲仙。 但她自渎的时候从不曾这么湿润过指尖摁着脆韧的小肉豆儿揉个几下就完事清爽宜人;快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正没有能帮忙打掩护的人这样其实也不坏。 坐在应风色身上的感觉却不是这样。 按着他的胸膛见他满面通红鼻翼奋力歙张那双未能聚焦的朦胧眼眸与平日的高高在上、自视不凡不同简直像小孩一样出乎意料惹人怜爱。 而他硬透了的身躯则带给她难以言喻的快感:坚硬的胸膛坚硬的下腹还有硬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狰狞肉棒……结结实实的异物感超越了知心的指尖刺激着她敏感的身体——她甚至不晓得自己这么敏感——像个怀抱恶意的陌生人不断撕扯、戳刺着女郎的底线未知的彷徨恐惧带来的刺激更强烈。 股间油润了到一没撑好就可能会滑开的境而几次不经意的偏滑错位令不及停住美臀的鹿希色挺着蜜缝撞上杵尖湿漉花唇陡被巨物撑开既疼又美;重新调整角度时才发现蜜缝顶的蛤珠剥出层层肉褶膨大如小指头色泽是淫靡至极的艳丽樱红仿佛嵌了枚熟透的小巧樱桃在腿心子里不住滴着甜腻汁液沾满两人股腹之间。 擦滑间不知泄了几回泄得女郎双腿酥软跌趴在男儿胸前约莫自己也觉滑稽“咭”的一声笑出来既圆润又挺翘的下巴埝于交叠的手背本是戏谑瞅着应风色不知怎的有些怔笑容微凝伸颈将唇瓣印上他的嘴唇。 起初不过是轻轻一碰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回过神两人四唇已激烈吸吮着舌尖交缠吻得又湿又热黏腻的唾浆咂咂有声。 鹿希色费了偌大定力才自深吻中脱出捧脸抵额絮絮娇喘低声问:“你……你好些了么?”应应色半阖着眼一径摆头仍发不出有意义的音节;不断偏转的脑袋一下寻不到湿软的樱唇又从颔颈啄到乳间手掌攀上高耸的双峰。 鹿希色难掩心中失望探脉象时两人七手八脚在她胸上一阵推搡女郎又气又好笑狠扇魔手几下好不容易捉住他的腕子探得真气已平稳许多应风色又能动了方向显然是正确的。 只是还需要更努力些。 两人贴面并头侧卧于榻鹿希色握着勃挺磙烫的阳物夹在腿心子里。 即使紧并大腿沃腴的腿根仍有一处小小罅隙恰可夹起怒龙柔腻的腿心与阴阜肌肤沾满爱液抽插起来的触感仿若膣管男儿巨阳一入便本能挺动起来口中荷荷有声。 这个姿势仍擦刮着女郎敏感的阴蒂花唇更要命的是应风色把脸埋进深邃的乳沟从乳根舔到了乳首仿佛饥渴的奶狗一含住勃挺如樱核儿的乳蒂更是吸得啾啾作响鹿希色光听声音便臊红了耳珠休提双乳本是她另一处要害握着蜂腹似的饱满乳瓜恣意搓揉一向能带给女郎极大的快感。 “唔……别……不要……别这么大力!啊……啊……呜……” 迸出齿缝的娇腻呜咽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鹿希色一直以为她的嗓音是相对沉抑没什么情感起伏的姊妹们背后议论“石女”和“胃口大”两种相互矛盾的恶意诋毁居然同时并存——都说嗓子哑的女人性欲强是叫床给叫哑的。 鹿希色自渎时不怎么出声就是喘息粗浓些没想到竟能发出这等令人脸红的声音。 如潮叠至的快感令娇躯微见痉挛应风色枕压着的那只手握住她的乳房甚至无法满握拇指掐进极富弹性的乳肉里的那种疼痛意外令女郎颤抖不止;男儿另一只手却滑过汗湿的美背握住更有弹性的挺翘臀瓣牢牢固定住她在腿根罅隙间进进出出的肉棒有了着力处有几度借着丰沛的泌润挤开蜜缝卡着窄小的玉洞用力顶了蛤口几下只差一点便要长驱直入铸下不可弥补的大错。 最新找回4F4F4FCOM 问题是她觉得很舒服心底隐约渴望他一失手就这么狠狠弄进来—— 连番快感侵袭着理智鹿希色越来越难以抵挡英俊挺拔的小奶狗对傲人蜂乳的热情未减却似想起樱唇的美妙滋味约莫想交换着品尝磙烫的口舌松开膨大发红的乳蒂从乳丘、乳沟舐回了锁骨女郎呜咽着挺起蛇腰感觉杵尖又刮进了蜜缝刨出大股黏腻雷殛般的刺美贯穿胴体几欲飞上云端。 (不行……呜呜……这样……不行……) 她对男儿的吻全无抵抗之力只消被衔住唇瓣总会有短暂的不明失神即使回过神也舍不得放开这么一来被夺走身子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鹿希色灵光一闪勉力推开应风色背转身来导引他祟动不安的魔手穿过雪腋重新握住一双美乳这个紧贴的姿势能握得更满搂抱益形亲密男儿的焦躁瞬间便平复下来亲吻着她的颈背香肩似乎深陷于肌肤的润泽与幽幽发香里。 女郎再度将怒龙杵夹进腿心男儿过人的粗长直穿出阴阜老大一截正好以小手往上轻摁以限制进出的角度不愁一个错位没弄准便自插入玉户。 勃挺的阳具弯翘如镰昂起的形状、角度无不与外阴格外服贴先前贴面时还算忽轻忽重、若即若离擦刮着这下可是贴肉相抵男儿每一挺都扎扎实实从会阴顶着蜜缝一路磨到翘出细褶的膨大阴蒂杵身深深嵌进缝儿里仿佛跨骑在一根火烫的铁棍上自渎。 偏生挺动还不由她男儿整根肉柱裹满淫蜜被腻润的腿根紧密包覆每一下都像搠进膣里但又差了点意思欲火狂躁不仅结实有力的臀股耸动愈狠魔掌更是满满攫住双乳像要捏碎似的从指间挤出雪白绵弹的乳肉用力搓揉坚挺的乳峰不住剧烈变形疼痛和快美同时侵袭了女郎令她浑身磙烫潮红兴奋得难以自抑。 男儿大耸大弄着她渐渐摁不住硕大的龙首应风色总是退得更后又顶得更猛失控的杵尖频频擦进肛菊蜜缝若非女郎委实 太紧几次差点就着丰沛的浆腻便要一搠而入无论是前面或后边。 鹿希色的翘臀被撞得弹颤不止整个人仿佛漂在狂风暴雨的海上。 “啊……慢、慢点……啊啊……别……不是那边!不要……啊啊啊啊……”她咬唇苦捱着腿间、乳上直欲逼疯人的快感正要阻止男儿应风色身子一翻已然压在她背上双手兀自牢牢握紧乳球箝得女郎动弹不得腰胯往她臀股间沉落圆钝的紫红肉菇毫无困难挤入蜜缝大大分开花唇卡住了窄小的洞口。 “不要!呜……出来……啊……那边不行……等、等一下……啊……”应风色持续挺耸着即使只有小半颗龟头陷在湿滑的蜜缝里仍发出淫靡的唧唧浆响令人直欲掩面。 “慢点……你……你先停……停一停……不要……啊——————!” 鹿希色动弹不得急得抬臀迫出入侵的巨物岂料男儿打桩似的撞个不停结实的小腹“啪啪啪”拍打浑圆挺翘的雪臀兵慌马乱间一人下压、一人翘起恰恰对上角度鹅卵大小的肉菇撕裂了玉户口紧窄的小肉圈圈婴臂儿粗的狰狞肉柱直没至底“噗唧!”挤出大股的带红淫蜜来! 应风色在她头一下舔舐肉菇时便已回神。 那嫩芽搔刮似的轻细锐感太过销魂令发散的眼瞳陡然聚焦赫见此生决计想像不出的绝世美景: 女郎一丝不挂跪在自己赤裸的两腿间那张精致得几乎挑不瑕疵的美丽脸庞对正他狰狞的阳物薄薄的姣美樱唇须得努力张开才能勉力噙住小半颗龟头印象中的嘲讽高傲业已不存雪靥上晕彤彤的迷蒙又认真的模样比晚霞更动人。 鹿希色纤直挺拔的鼻梁和鼻尖满密汗半闭星眸喃喃说着“有那么喜欢么”的神情如梦似幻当应风色确认那是细品肉棒滋味的享受之色阳物简直硬到不能再硬而女郎这时偏又自己爬了上来。 花唇沾着淫蜜在龙杵上来回滑动的美妙滋味就不消说了她双臂撑在他胸膛之上娇躯微向前倾便于挺动雪臀那双傲人的坚挺双峰往前一倒在藕臂间夹成了一对压挤得微微变形的倒扣吊钟又像浑圆肥润的雪白风铃花儿琥珀蜜色的浅晕似被惊人的乳量垂坠得微微胀大足有杯口大小形状是完美的圆与白皙通透的乳肌泾渭分明边缘没有丝毫模糊紊乱的色斑扩散乳晕上也没有凸起光滑得令人想含进嘴里如舐蜜膏般细细品尝。 或许是樱红色的乳头充血膨大之故蜜色的光滑乳晕隆起如浅丘衬与臂间吊钟形的乳瓜不仅美丽更透着浓浓的色欲周身都是诱使男人犯罪的淫艳风情青年再也无法抑住想占有她的欲望。 鹿希色和其他女子不同不是会荐身席枕的类型应风色不以为她对自己怀有特别的情愫;她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就是救他。 考虑到降界生存之所需易而处他也会做同样的决断。 占她的便宜是不对的。 但已无法停止了应风色看似任她摆弄实则步步进逼不断缩短两人间的距离、瓦解女郎的防备终于压着她的美背翘臀从身后狠狠贯穿了她。 阳物直没至底鹿希色迸出一声短促娇呼俯颈剧颤尽管嫩膣中油润到不可思议的境不知是淫蜜或破瓜的处子血所致这一瞬间的剧烈收缩仍夹得男儿“嘶”的一声又痛又麻又是爽利忍不住耸弄起来。 他知女子破身必定多受苦楚然而此际若停女郎便知他早已醒神故仍是狠心进出谁知鹿希色泌润极丰纵使膣管紧凑亦难阻阳物排闼出入顺畅女郎咬唇痛哼不过片刻便成了悠断的娇哼喘息渐浓;零星叫得一两声后似再顾不得粉面羞红檀口大张叫得魂飞天外无比诱人。 阳物像根烧火棍似的串着娇嫩胴体应风色也不怕她跑了终于舍得放开那对饱满乳瓜双手沿着雪腋、光裸的美背一路品尝她完美的曲线最后箍住细窄如锻钢薄片的蛇腰。 她这么个高?修长的人儿腰肢竟无丝毫余赘应风色以虎口圈住双手拇指相隔不过两寸每一深入蜜膣掌中肌束颤扭之剧几与膣内管壁的收缩同步若非卡着浑圆结实的桃股怕要脱手飞去。 应风色越插越美小腹在她股间撞出淫靡的啪啪劲响女郎娇腻的断续呻吟渐成了呜咽十指揪紧埝褥撑起上半身无助摇散秀发强烈的抽搐预示着高潮将届。 男儿越发干得兴起占有她的强大成就感充满胸臆抱着雪臀一把提起将她摆成了俯颈翘尾的母狗姿态裹满红白浆腻的硬胀肉棒“噗滋噗滋”快速进入小穴干得原本黏闭的娇嫩花唇微微翻出充血的娇脂呈现出艳丽的桃红色泽。 “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好胀……要……要坏掉了……呜呜……要坏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应风色狠插了数十下蓦女郎蛇腰一扭跃鲤般挣出箍束娇躯一扑高高翘起的红艳小穴里大股大股喷出水来清澈水柱溅满应风色的胸膛汁水带着蜜膣深处的淡淡腥骚非但不难闻反而无比催情。 男儿的错愕只持续了一霎旋即被女郎泄出的巨量阴精浇醒过来欲火中烧捉住她浑圆修长的玉腿反转过来大大分开再度蛮横插进小穴一捅到底——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龙大方那句“帮我捅几下从后边来”之语莫名兴奋: “现下可是为我自个儿捅的了。 让你知道夫君的厉害你这小浪蹄子!”飞快进出杵尖捅进膣底一团软糯如糕、又有些脆韧的小肉团每一下都让鹿希色昂颈一颤像挨了刀子似的迸出哀鸣娇喘却越见急促飘忽才刚泄过的身子又将攀上高峰。 应风色见玉人似将失神俯身去衔她红如熟透樱桃的耳珠听着酥腻呻吟回荡耳畔半点不像一脸嘲讽似笑非笑的鹿希色却又真真切切是鹿希色那种无与伦比的满足难以形容竟将心中所想喃喃说出。 “夫君……厉不厉害?弄得你舒不舒爽?你这骚浪的小荡妇!说啊我厉……唔唔……嘶……好、好紧……嘶……厉不厉害?喜不喜欢我干你?说啊!”肉棒居然还能再胀大硬得无以复加直如浇同铸铁一般。 鹿希色忘情呻吟着突然捶他胸膛反手甩他一巴掌男儿吃痛挺腰顶进花心女郎昂颈“呜”的一声死死揪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刺进男儿肉里。 “我……呜呜……不嫁……骗子和……啊、啊……小偷你……啊、啊……死了这条心……啊啊……”极尽辛苦才得说完这两句又叫得欲仙欲死薄薄的樱唇像覆了霜似的酥白呵出的气都是凉的粉面却酡红欲滴眼波朦胧显已到了紧要关头。 惭愧不过一霎眼既已揭破应风色索性不演了双手攫住她两只雪乳仗着已复原大半的强横腰力放慢速度确保每一下都贴肉刨刮到底满满撑开膣里的每分细嫩绉褶重重撞上花心子盯着她已难聚焦的如丝媚眼低喘着问道: “那夫君……那我……厉害不厉害?” “啊啊……厉……厉害……呜呜……” “弄得你……舒不舒服?爽不爽人?” “好……好爽……好爽人……呜呜呜……”女郎蹙眉昂颈如诉如泣。 青年忍着杵身上传来的阵阵抽搐绽露一丝坏笑。 “喜不喜欢我干你?” “喜……呜呜……喜欢……喜欢……呜……好喜欢……啊啊啊啊——!” 应风色用力一顶像串着她往前往上提了几寸鼻尖几乎抵住小巧雪额股间溢得晕凉凉一片。 鹿希色檀口大张蛇腰扳如玉弓拔尖的呻吟声蓦中绝只余悠悠断断的 气音。 热似沸油的膣里一阵绞拧应风色几乎产生肉棒被夹断的错觉鹿希色忽伸藕臂搂着他的颈子献上香吻凉透的薄唇触感曼妙一样冰凉的细小舌尖钻入他口中。 “给我射给我啊、啊我啊还要给我啊啊啊&“ 女郎发出动人心魄的、哭泣似的娇吟气音如梦似幻屈起修长结实的大腿大大分开收在男儿腰侧玉趾的细腻肤触一路从膝弯、腿股滑到他腰后迤逦如蛇仿佛那双美腿里既无脚筋也没有半根骨头似的柔软灵活到了不可思议的境。 “等一下!嘶好紧等等这样我受不住啊嘶——” 突如其来的抬腿加倍旋扭膣管女郎不理呼告浑圆笔直、线条姣美的修长腿子颤抖抬起高举过顶直到膝盖压上雪乳压成两个摊平的大圆蜷起的足趾忠实反映了小穴里的痉挛。 膣底那团花心子噙住龙首往内缩肉棒似插进肉团底下更深处仍不住向里吞没惊人的吸啜劲道彻底瓦解了男儿的负隅顽抗应风色搂着玉人低吼一声满满射了她一腔。 【鱼龙舞】第六卷 荒人痴剑 42 第卌二折·浃欢何缔·永夕飞霪 2019年12月7日 他该要在意的关于这件事。 鹿希色年轻貌美刻苦锻链的身子十分壮健活力充沛正是生养的好时节;就这么稀里呼噜射在蜜膣深处万一珠胎暗结冰无叶定会悄悄送她下山待诞下子嗣再胁迫风云峡与之联手图谋大位。 冰无叶的两名<img src&“toimgdatadg&“ >传梅檀色、方栴色俱亡又于通天壁惨变中重创众天女虽不离不弃离毁门绝传也只差半步注定如绝蜃岭、鳌跃门般走向衰亡最终消失在历史洪流中。 换了应风色就会这么做此举非关野心而是求存。 鹿希色的武功在无垢天女中尚不知是什么段位虽不如己但打高轩色、薛胜色仍是绰绰有余。 要像她这样的在幽明峪里有个十几二十名冰无叶手上肯定不缺武力真要放对除飞雨峰敢说有必胜的把握惊震谷、拏空坪未必讨得了好遑论夏阳渊。 其所欠者不过是枚能押入场中、合理竞逐大位的棋子是会对幽明峪之主俯首贴耳的傀儡。 有比妻儿握在手里的风云峡麒麟儿更好的么? 但趴在女郎起伏剧烈的汗湿乳间应风色竟连一丝害怕担忧也无只觉心满意足又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妻儿”二字掠过心版鹿希色挺着隆起的肚子怀着他的骨肉却依旧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鲜活浮现消软大半的肉棒急遽勃挺。 女郎揪着锦被呜咽轻哼充分感受到男儿的生猛色欲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两人深吻着交缠起来再度陷入风狂雨骤之中。 有一瞬间应风色以为自己放下了风云峡放下指剑奇宫、陶夷应氏放下念兹在兹的真龙玉座……若能夜夜占有女郎窈窕艳丽的迷人胴体这些他全都可以不要与她养儿育女、赋闲山林也不坏。 如果她愿意的话。 这是无梦的一夜。 既已身在梦中哪还需要再作梦? 应风色是被轻细的碰撞声惊醒的睁眼见外头天已大亮但因门牖帘幔并未打开室内仍是一片幽微。 淫蜜、汗水、精浆或还有一丝极淡薄的血腥气混着鹿希色的发香与肌肤香泽令房里浮挹着鲜烈刺鼻的气味。 应风色并不觉难闻胯下反而昂扬已极一把撑起覆在身上的薄薄锦被;挨着他趴睡的赤裸女郎咕哝一声拥被侧转身去露出白皙的翘臀还有浑圆笔直的美腿。 从应风色的角度望去鹿希色伸出锦被的脚跟雪腻浑圆依昨晚握在手里的印象她的脚掌绵软细滑没有丝毫粗皮硬茧不知是怎生保养的料想脚跟也不例外;与膝弯同样雪肤中透出一股酥嫩橘红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又或轻轻舔舐品尝。 煨热的埝褥将她身上的幽香和房内的淫靡气味蒸得融融泄泄益发诱人。 看女郎浓发紊乱美背上压出被褶的绯红印子兀自贪睡浓烈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真实到有一点点不太真实的迷离梦幻之感。 青年至此始信昨晚的缱绻不是场荒诞迷离的幻梦。 光是数得出的他便射了五、六次之多还不算交缠间精关不经意一驰尿了般漏在她使劲绞拧的媚艳娇躯里更别提那张厉害的小嘴儿——应风色认为口活不会增加女郎的快感鹿希色只是爱看他禁受不住狼狈射出的样子而已。 见女郎好梦正酣浑不设防、恣意伸展的修长肢体难绘难描雪肌莹白起伏有致的肌束线条透着一股无心之媚跟连隔屏而卧都要悉心打扮的荷月二婢截然不同。 他爱煞了鹿希色的野性难驯几乎想在她耸起的裸臀上痛扇一记然后抓起来狠狠肏上大半个时辰教她明白晨起的男人是多么的危险然而投在门棂之上的人影抑住了勃发的欲念猛将青年从绮想中拉回。 ——福伯! 他翻身掠下锦榻腰背四肢却无处不酸屁股大腿更是疼痛难当总算深刻体会纵欲戕害武人之甚差点失足撞上门扇勉强赶在福伯附眼前推开一小道门缝低头俯视冷冷开口。 “早膳放着就好我一会儿再吃。 老人一惊但狐疑永远是驱散惶惑的良药因意图窥看而有些心虚的皱脸倏又恢复宁定捧过食盒。 “回公子爷的话这会儿该用午膳了。 老奴见公子爷未用早饭放心不下才大胆来唤不是有意打扰望公子爷见谅。 应风色微睇檐外果然日正当中廊间檐柱旁置了只髹漆食盒、一只汤罐还有一大壶杜仲五味茶;贮盛清水的木盆中飘着些许新鲜桃瓣盆边整整齐齐叠着两条雪白棉巾压着的一只小巧青瓷碟里搁着雪花糕似的圆饼胰皂。 从诸物摆置的位置来判断福伯无须走上阶台便能于廊间陈设妥适可以相信晨间来时并未窥伺——以其时天光未禀烛入得房内怕也瞧不见什么。 若要接过食盒门缝就得再开大些应风色可不想让老人瞧见自己赤身露体的样子从容点头道:“搁着罢送晚膳时一并收拾便了。 记得悬起典客钟我身子已复须尽快将功体修补回来这几日谁也不许打扰。 晚饭记得多准备些以补练功耗损。 ”福伯唱喏而去。 院门外有座木匦装着一只瓜实大小的铜钟挂上钟就是闭起院门、谢绝侵扰的意思须先叩钟请示应准始入可免仆役窥探内室。 应风色一直等到福伯走远才披上外袍将木盆食盒等一一搬入上了门栓回见鹿希色坐起正拧着棉巾轻拭腿心嘴里叼了块彤艳艳的红麴酱肉片与男儿四目一对柳眉倒竖:“转过去!”又骂又嚼含混不清但飞过来的漆盒盖子半点也不含糊应风色听风辨位反手抄住搁在桌顶。 “喂这件漆器很贵的别乱扔行不?” “行你老老实实坐着眼睛别乱瞟我便留它个全尸。 ”窸窸窣窣一阵听得应风色心猿意马女郎忽“啧”的一声未睡醒似的微哑嗓音透着烦躁:“怎擦不干净……烦死了都是你!”窸窣声一路迤逦下床往后进行去不忘撂一句: “敢来偷看你就死定了。 ”赤裸裸的裹胁也还罢了这五大三粗的豪迈语气足以粉碎诸脉弟子对于无垢天女的美好幻想。 应风色揉着鼻子忍笑不知为何只觉她这样可爱得要命越想越不对:“该不会被绵羊头迷昏太多次伤了脑子?” 此毕竟是风云峡的正主所居后院不但有甘洌的水井也有能烧水的浴房、贮存炭薪的柴房连灶房家生也都一应俱全应风色不知她找不找得到扬声道:“知道上哪儿洗么?”哐啷一声的碎瓷脆响权作应答这意思他就懂了。 食盒上层空了老大一处差不多就是瓷盘大小还留着浓浓的红糟、鲜螺与猪肉油脂的香气敢情她不止裹走薄被还顺手带了小食。 “淡糟香螺片”这道南方名菜在风云峡的厨子老高手里一贯是与猪腿肉同炒过油的笋片、花菇被融入甘甜猪脂的红糟浓酱一煨起锅前再拌进汆好的鲜螺片油亮喷香能教人扒上几大碗白饭是应风色最钟爱的菜肴之一。 约莫是福伯担心他连吃几日粥汤食欲不振才让老高于午膳炮制。 真不知该称赞她有眼光还是怎的应风色有些哭笑不得总不好赤裸身体坐等佳人返屋但就这么穿上衣服又有些不甘心—— 起床的鹿希色尽管秀发蓬乱睡眼惺忪那身凹凸有致的曲线半遮半掩下仍扎扎实实勾起了青年的欲火不趁她梳洗后就正法以振夫纲委实说不过去。 挣扎片刻只拣散落的中单穿妥要作案也方便除去完全就是衣冠禽兽的配置。 余光瞥见女郎内外衣裳顺手拾起搁上一旁的圆墩——扣住羽衣谅是仙女也飞不去! 还不乖乖委身于人间樵子养儿育女? “你这脸怎能笑得这般淫贱?”不知何时鹿希色已坐在对桌身上仍围着薄薄的锦被湿漉漉的浓发在胸前握成一束兀自滴着水珠单手撑着下巴好奇打量他。 应风色骤尔回神吓得往后一挣揪着手边的襦裙诃子跌下圆墩屁股狼狈着。 鹿希色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自己的衣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扬起的嘴角和微眯的杏核眼儿如利箭般射穿他的心。 “乖……乖听话便把衣裳还给你。 ”眼见事迹败露顾不了还坐在上应风色赶紧发难以免气势一溃千里再起不能。 “上床去!不许裹被子。 要不我一把撕成碎花你啥都别想穿上身!” “这是坐在上的人说的话么?”鹿希色冷笑着变戏法似的从锦被底下摸出一本手抄簿册正是应风色誊录的那部《风雷一炁》。 “光顾着拾衣裳没见丢了更紧要的物事?啧这可不行呀。 应风色面上一臊切齿狠笑:“爱撕玩儿便送你呗。 就不知你的衣裳——”话没说说鹿希色目光飘开轻道:“你确定正本还在么?”应风色闻言本能瞟了橱柜一眼忽叫不妙:“……中计!” 女郎如箭离弦扑向柜子但论武功应风色终究高她一筹何况鹿希色身形甫动突然微一踉跄几乎失足。 应风色及时截住拦腰抱起往床里一扔扑上去压制;鹿希色裹胸的锦被松开来高耸的傲人雪峰剧烈起伏两人贴面交卧声息相闻男儿胯下之物隔着棉裤抵入一团烘热湿暖的至柔处如鱼嘴开歙的两片娇脂噙住敏感的尖端轻舐慢吮妙不可言。 “乖乖让我干!”开口才发现嗓音嘶哑干涩宛若兽咆。 他不想对她用强。 他要她婉转承欢和他一样需索渴求尽情取乐他要她欢喜迎入他、榨取他……就像昨晚一样。 后头的话语不知为何霸气尽失便是自己听来也似求肯一般。 “让……让我干干完……便还你衣裳。 我绝不食言……好不好?” 异样的冷锐抵住脖颈微微一痛他感觉利刃划破肌肤只能随着锋刃慢慢昂起以免入肉更深。 “你捡拾衣裳时有瞧见我的蹀躞带么?”女郎娇慵的喉音透出惊喜就差没鼓掌欢叫起来。 “啊找到啦原来在我自己手里还好没弄丢。 外边太危险了人面兽心的畜生满街都是没点防身的器械可不行。 应风色垂落双肩忽有天旋转之感扶着拨步床的镂花槅扇缓缓倚坐心下有些茫然。 确实是他色欲熏心一时大意以致步步失着但应风色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我们……怎么就走成了这样?他无限眷恋着昨晚那个既热情奔放、又温柔可人的女子他根本不想面对她的讥诮鄙夷遑论以兵相向的提防与敌意。 (为什么……我为什么不先同她好好道歉好好说话呢?为什么要对她以力相胁讲出那样不堪入耳的话语?) “我让你干但咱们得先吃饭。 ”鹿希色定定望着他虽仍是一派似笑非笑的老样子但应风色能清楚分辨她不是在开玩笑。 “今日得多做几回确保无虞。 我今晚是无论如何得回去真要不行明儿再想法子来让你干个够。 从她小嘴里吐出“干”这个粗鄙不堪的淫秽字眼感觉同“吃饭”也没什么两样远不如应风色想像中香艳刺激催情助兴也可能跟她就事论事的平实口吻有关。 应风色的脑筋很快便恢复运转。 “……与我练功走火入魔有关?” “我怕你死了同盟一拍两散那可是血本无归。 ”女郎似笑非笑。 “毕竟初次降界便能赢取四千两百点的奖励、直接晋升万劫级的九渊使者不多见失之交臂未免可惜。 自有‘幽穷降界’以来你知道你这个成绩在历代使者之中能排到第五么?五千年来也就四个人在这事上强过了你。 应风色一听便来了精神哼笑:“就怕他们积攒的点数未必能强过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见鹿希色“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讷讷道:“有什么好笑的?本就是如此。 小时候胖不是胖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最新找回4F4F4FCOM “我不是笑话你。 ”不知是错觉否鹿希色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比搽胭脂还要娇艳眼波盈盈估计是担心男儿会错意敛起笑容加重口气点头附和:“是这个理。 总之摆桌子去咱们先用饭我还没原谅你。 应风色诈作失神强占了她的身子也没敢想她轻易作罢老实将食盒里的菜肴摆满桌所幸俩漆盒中各有一副餐具得免同筷而食的尴尬。 鹿希色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黑缎底缀红襟、肩袖绣满螭纹的交领大袖衫披上似还嗤笑着咕哝“你居然有龙袍”腰间系了自己的湖蓝丝绦配色形制已够不伦不类敞开的襟里依稀见得浑圆娇挺雪白眩目两人对桌而食应风色须得极力抑制不致令一双贼眼转出眼眶;至于全程佝着身子吃饭以免裤裆顶超桌面那也不必多说。 交媾了大半夜体力耗竭应风色饥肠辘辘本想边吃边问岂料鹿希色扫起菜肴速度竟不遑多让闭口细嚼的模样分明斯文得紧直是他平生所见最像大家闺秀的鹿希色了不知怎的效率惊人。 约莫是速度带起竞争意识双方你来我往安静无声七八样菜转眼便盘底朝天。 鹿希色取棉巾按了按嘴角啜饮着去油解腻的杜仲五味茶半晌才好整以暇吁了口长气摇头道:“真是太过份了。 过……你才过份好吗分明是个娇滴滴的美姑娘干得什么大胃王的勾当!合着幽明峪就是被你吃垮的!应风色很少吃得这么撑饱平日每盘夹上两筷也就差不多了要不是有个饿死鬼在后头穷追猛赶何至于吃成这样?气都不打一处来就听她幽幽续道:“你一个人吃这么多饭菜要遭报应的啊。 “风云峡有钱不行么?你管我!”应风色揉了揉额角似乎摸到暴凸的大股青筋不断提醒自己骗奸她有错在先未求得女郎原宥之前可不能翻脸骂人夹着尾巴服侍她用过甜茶糕点——没错不管他爱吃不吃每日的午晚膳福伯都会让老高准备一二品以防公子爷忽然想吃再者甜食难腐搁到午后也不怕败坏。 “……你们这儿实在是太糟糕了。 ”从女郎长长的叹息声实在无从判断这是批判还是赞叹。 “冰无叶要是不早晚点兵的话你可以天天来啊。 ”应风色不动声色劝诱打着吃饱喝足拿她当甜点的坏主意。 鹿希色颇见动摇赶紧让他收拾碗筷啪的一声将《风雷一炁》的抄本拍在桌面正色道:“这是你从羽羊神处换来的?” 应风色摇头:“不知算不算是。 ”打开橱柜取出锦匣把绢书的事概略说了。 “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按理该对你推心置腹不应见疑。 但有件事你须得交代清楚我心里那块疙瘩才能去除。 你是如何得知做……做那等事能助我收束真气除去心魔?” “你听过《九转明玉功》么?” 应风色蹙眉片刻抱 臂沉吟:“有点耳熟但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我家主人所练就是这门《九转明玉功》。 无垢天女们也要练可以说我幽明峪上下艺业均系于此功。 ”鹿希色翻开抄本指着开头的那一段。 “‘合修并进神炁风雷’二句正是九转明玉功开宗明义的题旨你觉得两套内功恰有着一样的核心命题同样区分性命二元同修并进……会有这样的巧合么?” 别的武功不好说但修练心识的功法在当今武林绝对是凤毛麟角风雷一炁与九转明玉功有着近似的概念若连阐述法门的遣辞用句都相像如斯便只有一种可能:两部内功原本就是一部又或一功两传由两个不同的源流各自传落才有名目、乃至文字上的微妙差异。 这一推断合情合理直觉便能想通应风色却有些神思不属频频走神难以集中注意力。 冰无叶自练明玉功也就罢了还传授给麾下侍女……这么说来他也和鹿希色做过昨晚那样的事么?难怪女郎的小嘴和玉手异常灵活热情奔放起来简直难以抵挡。 此非是天才横溢天生的尤物胚子而是被别的男人捷足先登日夜玩弄调教出来的么? 应风色本以为自己会愤怒得浑身颤抖但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稳稳拉住其理智不让轻易崩断。 拨步大床的锦褥上还留着一朵朵梅花印似的樱红花晕虽听过女子初夜会落红鹿希色流的血也多到令男儿忍不住咋舌的境即使被海量的爱液汗水反复冲淡薄被乃至两人的腹股间依旧沾着艳丽的无瑕之证。 青年不仅得到难以言喻的快美独占女郎的巨大成就感更将胀破胸臆直薄天际。 但与冰无叶双修的九转明玉功……是怎么一回事? 鹿希色一个响指将他换回现实才发现女郎的身子横过桌面双掌揪着他的面颊像揉捏面团也似但强而有力的握持完全不像在开玩笑甚至揪得头颅隐隐生疼令男儿不敢分神去瞧她大大分开的红襟里那垂坠成了两只饱满吊钟的雪白巨乳只能直勾勾望着她。 “你为何把锦匣拿给我看?” “什……什么……”应风色简直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挣脱女郎的小手鹿希色双肘撑桌翘着浑圆结实的臀瓣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眸中殊无笑意又再重复了一次。 “为什么给我看锦匣?我连要求都还没有提出你便拿了出来。 这是为什么?” 应风色瞠目结舌。 他不做无谓之事所以拿给她看是很直观也很合情的举动然而到了要交代动机时才发现并不合理。 使其合理的理由是无法言说的至少无法在这样的提问前表露——在鹿希色质疑的瞬间那个理由便已不攻自破。 应风色仿佛从脚底凉到了头顶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莫名烘热难以自问遑论开口。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你也应该这样。 ”鹿希色罕见放慢了语速与其说斟酌字词更像是循循善诱唯恐他没听清础、想明白不欲再横生枝蔓。 “我选择与你同盟是因为你的能力非常出众而我也有他人所不能及的能耐缔结盟约对你我都有好处。 这个合作是创建在公平互惠的基础之上你给我一样我也给你一样谁都别占谁的便宜。 但我占了你的便宜。 应风色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女郎的冷静甚至让他觉得痛像心被活生生剜出来兀自淅淅沥沥滴着血这比削损颜面尊严更令人难受。 鹿希色像是听见了他的心语温婉依旧娓娓续道:“我虽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也不致觉得失身一回就要哭闹上吊什么的。 如你所见我肉都没少一块就是疼得厉害而已。 ”冷不防甩他一巴掌俏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打人的就不是她一派从容。 “王八蛋。 疼死我了。 应风色不闪不避爽快挨了一记忽有点想笑只得努力憋住。 “敢笑信不信我揍你?”鹿希色狠狠瞪他一眼又娇又烈在应风色看来益发俏媚动人忽觉“活色生香”四字真是妙绝怎会有这如剑般快利的形容?鹿希色却浑然未觉继续说道: “你没问我便要了我我不欢喜。 但原先我以为多捋几回让你射出便是证诸其后那是异想天开了若非你要得及时待我想到这一步怕已救之不及这是我的过失。 无论出于什么动机是你保住了我俩的投资这一点我并无不满。 但我需要你更专心且一直保持你的出众若非如此你我极可能会惨死在下一回的降界仪式里。 还是你不以为会有下一次?” 他当然不会这般天真。 点数、兑换无法带出神域的半痴剑只花少许代价就能换的越世之眼……一切的铺陈都在告诉所谓的“九渊使者”们下一轮的降界在可见的短时间内必将打开这是让他们预作准备。 “我们把规则说清楚。 公平交换一人一半所有东西都一样。 ”鹿希色正色道:“我会把九转明玉功默给你两相对照找出与风雷一炁的异同好处共享祸患齐避;你给我瞧了匣内所藏我也会告诉你我同羽羊神换了什么情报交换本就是结盟的价值所在。 “不管是为你收束真气、解除〈臭肺篇〉遗下的隐患或合体双修增益彼此功力我都能同你做那档事但我们既非爱侣更不会结为夫妻你将来不是要当宫主么?我可不想做那种被抛弃灭口的下堂妻难看死了。 应风色本想说“你就算当下堂妻肯定还是挺好看的”昨夜极尽缠绵的恩爱场景蓦又浮上心版脸酣耳热之余胸中一股意气仍不能平指着榻上锦褥的斑斑落红咬牙道:“我……我怎么说也是你头……头一个男人便一时糊涂占了你的身子岂能不管不顾?你以为……我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么?” 鹿希色支颐笑道:“你这说的是哪儿跟哪儿?我六岁那年我爹给人盖房子从梯上摔落跌断了腿不喝酒便疼得睡不着让我娘抛头露脸出去打零工挣钱。 我娘生得标致街坊间遂传些风言醋语说她在外头跟别的男人勾搭上了今日张三明天李四听得我爹镇日喝闷酒面色阴沉。 “有天早上外头下大雨我爹又在檐下喝酒始终等不到我娘撑伞折回嘴里嘀咕着‘见鬼的天做甚生意’我见他全身湿透拿了件衣裳蹑手蹑脚接近我爹突然转身两只眼睛瞪得铜铃大像鬼一样大吼:‘谁让你卖好了?谁教得你给男人卖好了?’将我拖进房里就……那股子疼呀像给烧红的刀子剜出肠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脸上还挂着怀缅似的微笑仿佛说的是什么美好往昔。 应风色头皮发麻喃喃道:“怎么……怎会有这种事?”忽捏紧拳头沉声眦眸:“你爹呢?现在人在哪儿还有没有联系?”指节格格作响。 鹿希色似笑非笑撑肘望着他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应风色心念微动霍然起身指着她大叫:“好啊你诓我!”不知恼羞成怒多抑或松了口气多。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哧”一声齐齐笑了出来。 风云峡的麒麟儿不惯被人捉弄见女郎笑得得意灵机一动扑上前去呵她的痒。 果然就没有姑娘不怕痒的鹿希色又叫又跳偏偏一动腿心里又疼得紧这回连匕首都不及亮出三两下就被摁倒于榻饱满的胸脯撑出衣襟近乎半裸。 应风色压着玉人咻喘无意间显露的孩子气笑容渐褪见她玉靥酡红不觉有些怔傻如痴如醉的目光像被世上最宝贵的物事黏住也似舍不得移开。 鹿希色既得意又害羞直勾勾望他满眼衅意咬唇轻哼:“瞧什么?再瞧也不嫁你!当你的和尚宫主去敲紧木鱼吃一辈子斋活该没老婆!” 应风色装出受伤的样子 一脸衰相摸摸鼻子:“明白明白我们呢既不是爱侣自也做不成夫妻你不想当被抛弃的下堂妻嘛清楚了清楚了。 小人只一事不明听完就能去死啦祈望姑娘指点一二。 鹿希色噗哧一声见他容色愁苦又问得认真忍笑道:“让你死得明白。 有屁快放!” 应风色俯近女郎耳蜗逗得她缩起肩颈嗤嗤抿笑吹气似的低声凑问: &“干你的时候舒不舒服?&“鹿希色大羞再想板起脸斥喝无稽为时既晚被呵痒还有什么尊严气势可言?讨饶都来不及抵抗片刻终究徒劳红着小脸颤声道:“舒舒服&“” “那喜不喜欢夫君干你?”“夫你个啊.、喜欢喜欢&“ “咱们不练功也不双修时也给我干可好?&“好”她像死了心似也可能说中心头所好虽是羞人答答倒是答得意外利索。 应风色得意极了一把扯落裤衩掀起袖衫下摆忙不迭分开玉腿抵紧要害。 &“别”希色没想到他剑及履及赶紧求饶: &“撑好撑呢才吃饱放不进的。 男儿用杵尖贴肉轻轻一旋都快刮下一圈稠腻蜜膏来湿透了的小穴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玉人的心思得照拂不能教她不欢喜应风色柔声轻哄:“能进的。 我就慢些、小力些你说好不好?&“没人说不好。 精致的镂花床架&“伊咿呀呀”轻晃起来虽是舒爽宜人的春暖午后却如星夜里的大海一般荡起一层又一层的碎雪浪花 【鱼龙舞】第六卷 荒人痴剑 43 第卌三折·瞬化雷风·鳌惊海震 2019年12月7日 鹿希色有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每回阳物插入她便下意识一扳雪颈昂起下巴露出狭角儿似的姣美下颚骨仿佛难以承受男儿粗硬膣里和身子同样剧烈颤抖。 这大大满足了应风色的征服欲望即使刻意放轻放缓仍能感觉自己贯穿了女郎直抵娇躯最深处。 有趣的是虽是轻柔缓慢快美丝毫不逊狂风暴雨时两人双双攀上高峰迎来满满的欢悦疲惫完事后甚至没力气起身清洗就这么交颈而眠美美睡上一觉。 再醒时院中晷影指向未申之交两人忍倦扶起纵使应风色兴致昂扬女郎却板起俏脸不让越雷池半步往水井边收拾停当赶男儿进练功房完成日课检视经脉行气有无异常;自己则留在寝居摊纸研墨写下九转明玉功诀。 应风色练了近半个时辰确定经脉无碍丹田内息还较之前更殷实了些只是差异微小无法完全确定收功吐息振衣而起。 回到卧房见鹿希色穿好衣裳云鬓齐整又是斯文仕女模样只雪靥沾着墨迹犹如花脸的偷腥猫。 女郎衣着妥适想再剥光她就难了应风色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径至屏风后换了身衫袍踱至书案前瞧着倒抽一口凉气:“你个标致水灵的姑娘字也太难看了。 这冰无叶没有意见?”听说这位幽明峪大长老有严重的洁癖这幅字怕是能生生看爆他的眼。 “读书人了不起么?磙一边去!”伏案疾书的猫面女狠狠瞪他一眼。 鹿希色的字歪歪扭扭还特别小局文气欠奉不说每个字像要跌倒似的一弄不好便要摔出纸外。 她这笔狗爬字实在不行背书本领却不容小觑。 应风色捧起墨渍未干的整摞纸读去文句质朴典雅遒劲与金貔朝中叶兴起、追求“文以载道”的复古文体相仿佛推测成书时间应晚于《风雷一炁》。 明九钰为文不脱骈骊姿态好引诗句亦常见韵文此非卖弄而是耳濡目染之下习于如此即使概念相对前卫文风仍反映了她所身处的时代。 《九转明玉功》洋洋洒洒数千言凭鹿希色的腹笥编不了这么一大篇古文何况文风既与《风雷一炁》不同想参照都没门。 青年一段不漏看完喃喃道:“你是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啊。 ”女郎冷哼一声懒得搭理。 问题是:九转明玉功都默完了是写什么写成了花猫脸?应风色注意到案上摊开的不止《风雷一炁》还有同羽羊神换来的《还魂拳谱》。 “换这做甚?”鹿希色搁下笔管阖上书页轻敲封面两下。 “我把通天阁里的孤本给弄丢了。 ”应风色本不想说但盟约规范双方言无不尽既然鹿希色问起他就非答不可。 那天在玄光道院意外救得韩雪色前青年正在阁顶露台翻阅《还魂拳谱》因走得匆忙不及放回信手塞进衣襟里岂料于打斗中遗失。 事后折返寻找差没将皮掀翻三寸却怎么也找不着仿佛被精怪吃掉了也似。 通天阁非无主之乃由各脉轮流监管每年夏至前交接正好接着清点晒书直到入冬雪落。 像风云峡这种人丁寡少的轮值当年从定例扣下钱粮若干委由他脉代行——今年就是这样应风色请前年当值的夏阳渊再轮一年自己也常出入阁中露一露脸表示关心。 因为在这段时间里遗失毁损的全算在风云峡头上。 他初掌宗务那年也就是韦太师叔过世后的头一年委托惊震谷的下场非常惨烈应风色记忆犹新;遗失的大量典籍据信全进了惊震谷的私藏老实说也非什么价值连城的不世绝学约莫随意堆入谷内某个人迹罕至的房间里他们只想让他下不了台吃吃杀威棒而已纯是态度上的刁难算不上刻意针对长老合议也就冷眼旁观。 夏阳渊风气还是比较敦厚的医药研究也需要大量经费风云峡的委托对他们来说是不花什么气力便能入袋的容易钱何乐而不为?但因毁损书籍而产生的赔偿夏阳渊决计不可能承受万一接手的飞雨峰不依不饶小事闹大的可能性并非没有应风色为此伤透脑筋。 在内功目录看到这本拳谱时青年差点跳起来欢呼三声毫不犹豫兑换到手恁羽羊神说破了嘴也不理原因即在于此。 鹿希色没想到有这等内情虽以羽羊神的修为神通也不能说没有偷偷潜入龙庭山从应风色处摸走拳谱的可能但未免麻烦过了头只能认为九转明玉功、风雷一炁和还魂拳谱齐齐聚在他手里或许真是机缘巧合;定了定神整理下思路片刻才道: “九转明玉功开宗明义虽是‘性命双修’但并无性功只有命功据说是何物非那老东西为陷害主人故意不授性功法门我们后来修习的心识之术乃由《夺舍大法》变化而来大法的心诀你也熟我就不写了。 “但最初主人修习时并不知道还有性功的法门命功里合性同修的部分何物非故意曲解成阴阳二性运气同修故主人才收无垢天女以便通气修练合冶阴阳。 应风色故作恍然不动声色问:“通气……是指掌心相抵合二人经脉成一周天借此搬运真气厚植内力对罢?还是有其他更……更私密的法门?都……都穿着衣服练对不?” “要你多事!”鹿希色白他一眼不知怎的应风色总觉她像在忍着笑翻眸一眦盈盈欲滴连嗔怪都可爱得要命苦苦抑住搂她蛇腰的冲动。 女郎屈指连叩如拍惊堂木般强将他的心思勒颈拽回续道: “曲解本是不成谁知我家主人天纵英才居然把当中突兀难解处别出机杼贯串起来衍出合冶阴阳之法这有另一套心诀的我也能背诵得出只是遣辞用句与九转明玉诀完全不同那毕竟是主人自创料与风雷一炁无关也就不用再写。 “但明玉诀原文之中有些词句……我觉得不太对劲另外抄在一张纸上。 你瞧。 纸头被她小小的、歪扭稚拙的字迹占满大半应风色瞥了一眼满面通红鹿希色也有些扭捏杏核眼儿瞟来瞟去干咳两声坐挺了柳腰。 但越正经八百那种暧昧不明的异样气氛反而越磙越浓斗室里仿佛更燠热些个两人额颈都沁出薄汗。 “玉门闭锁”、“舌凉津温”、“龙游涎出”……通篇看时尚不觉如何至多当成赘语修辞或加强上下文语意一旦摘列成行满满的意有所指扑面而来简直就是—— 应风色像烫了手似的放落纸张不意“喀”的一声撞上桌顶鹿希色一把抓起毛笔对着他柳眉倒竖板起俏脸:“先……先好说啊今儿不许再来了正事要紧。 太阳下山前得走哩没时间啦。 应风色慌忙摇手:“不是……我是……不小心撞了手真没别的意思。 今儿不会要了明……明天吧。 ”鹿希色圆睁杏眼:“明你的头!想得挺美。 弄得人痛死啦路都不能走你背我回去?”想到那个画面噗哧一声扬起的嘴角已不及收回。 应风色没敢嘴硬握住她温软的小手:“是我不好别恼啦。 晚点我背你到家门口你再自个儿熘进去。 ”鹿希色晕红小脸似笑非笑低垂的眸光四处乱瞟半天才轻轻一挣抽了回来怕他又来缠夹敛起笑意径指纸面: “说回正题。 阴阳通气固是一解但如果……这真是双修之术呢?” 应风色从未涉猎房中术道门诸般内秘风云峡最不信这一派片纸无收通天阁内虽有专着应风色连走都不曾走近过腹无经笥蹙眉摇头:“就算有这可能谁知——”见女郎耳珠通 红别过头去不说话灵光一闪明白过来又气又好笑: “你试过了是不是?” 鹿希色身子极是敏感男儿又有过人的精力与尺寸此消彼长尽管应风色初经人事不费什么工夫便弄得她欲死欲仙但无论如何游刃有余鹿希色总能在攀上高潮的同时倏忽便将男儿榨出精来也跟着一泄千里配合得天衣无缝。 应风色总以为是她太美太艳膣里的绞拧吸啜太过爽人才得如此丝毫不以为意。 如今想来怕女郎早已留意心诀之异每当元阴失守便即使出某种促精的内秘手段来个同归于尽。 “你作弊啊鹿希色!” “你敢说你不喜欢么?”女郎就没点理屈的样子冷笑: “一句话。 你说一句‘不喜欢’我就再也不用说啊!” “喜欢死了。 ”应风色满眼诚挚:“虽然今儿不行了但现在真想试试。 “……出息!”鹿希色差点没给喷笑噎死好半天才缓过气一拳抡去转过红透的酥莹耳背连颈背都微泛娇红细声道:“明儿让你试。 先说正经的。 ”没再瞧他指着摘要解释了运劲相关的法门翻开《风雷一炁》某段经文两者若合符节彼此之间截长补短兜得丝严合缝原本语意不明的方一下突然清楚了起来。 “这还没完。 ”女郎压住二者并置接着揭开《还魂拳谱》: “这藏字谱我听主人说过开创鳌跃门一脉的龙血羡鸾祖师为隐藏写在行间的夺舍大法心诀故意创制了这套大开大阖的拳路与山上走阴柔一路的内功大相径庭是绝顶高手才开得的玩笑……若不是这样呢? “夺舍大法诸脉皆传对内没必要隐藏对外绝口不提岂非更稳妥何必着落于文字?我有个想法这书里确实藏了东西非是夹录行间的心诀而是拳谱自身。 ”指着一帧打拳小人图形。 “试试以方才的法门能使出这招不?” 青年起身束紧腰带目视图页随手比划。 “那你能么?” 鹿希色摇头。 “不能但你武功比我好得多死马当活马医呗。 应风色失笑试了一会儿只觉左支右绌拳臂如遭绳缚施展不开。 “不行这体势存心不让人打攒着拳头摆不了这个姿势。 莫说打人光立着都能扭伤胳臂腿儿。 ”鹿希色忽道:“甭理图上怎么画了该怎么便怎么。 横竖是掩人耳目指不定连图都骗人。 应风色如遭雷殛思路顿开化拳为掌左臂虚抱右掌穿出拔顶天顺势回身一噼;盘肠百转的悠长绵劲倏然转刚吐出的瞬间再度生变。 若有似无的劲力无声扫过桌顶桌上烛台、碗筷乃至虚盖的黑漆食盒都只一晃“喀喇”一响远处的镂花门棂被轰出一枚掌形破口碎枝迸散声势极是烜赫! 最新找回4F4F4FCOM 青年吐息收功就盘膝眼观鼻、鼻观心检查此招是否对丹田经脉造成影响确定无碍后一跃起身见一双妙目望着自己非是担心而是满满的骄傲与信任胸中莫名磙热伸手与她交握压抑着情绪以免失态正色道: “我们……成功了!是掌法。 这《还魂拳谱》中所录应是一套掌法。 真他妈的龙血羡鸾祖师也太作弄人啦。 ”仍是爆出粗口。 两人相视而笑他忍不住将女郎拥入怀中去寻那湿润的薄唇。 “今儿……不能再要了。 ”鹿希色难得婉转相就片刻才轻轻挣开说是警告提醒更像是说给意志不坚的自己听。 “嗯今儿不要了我背你回家。 应风色真的背着她两人沐着余晖灿烂循小路绕回幽明峪。 这条荒径他从未走过甚至不知有这条路景致相当不错鹿希色自称是专属的密道却与男儿套好招若被其他天女撞见就说鹿希色扭了脚被风云峡麒麟儿巡山时撞见云云。 “……你不觉得巡山一说一般是土匪用的么?”应风色委婉表达了内心的不满。 “那说你想强奸我怎么样?我能配合验伤勿纵勿枉包管成案。 “冰无叶会让你嫁给我么?” “想得美。 ”女郎“嗤”的一声笑出气音语气轻蔑。 “你又不回陶夷继承家业舍你个天女也没用。 他会教你加把劲儿赶紧弄出人命来回头让我把孩子生了待你坐上宫主大位再拿母子俩威胁你。 谁都会这么做的。 应风色在心里叹了口气转移话题。 “是了若拳谱所藏解析到最后真是一路掌法的话总不能就叫还魂掌罢?一来不好听二来关联太近我可不想让人追到拳谱之上然后发现谁丢了孤本。 你觉得叫什么名目好?” “也别叫明玉掌理由同上。 ”鹿希色娇躯微晃似耸了耸肩。 “若教我家主人发现我泄漏了心诀也是麻烦一件。 应风色道:“那只能叫风雷掌了听着像哪个五大三粗的江湖豪士所使袒胸露乳满面于思张嘴金牙还带着口臭。 ”鹿希色笑得花枝乱颤使劲拍肩赞好。 应风色叫苦连天:“姑奶奶你这打法不用风雷掌都能弄死我啊。 是了你在幽明峪里有什么浑号?” “干嘛问?” “这路可能存在的掌法是你我令它重现江湖的以我俩之名为名那是天经义。 不幸区区贱名撞了个‘风’字叫风希风雷掌实在不好听又不能叫色色风雷掌成武林公敌了都干脆从绰号里各取一字师姊意下如何?” “色色风雷掌挺适合你。 ”鹿希色忍笑想了半天轻声叹息。 “对不住啊浑号是有怕你听了吐血。 主人说我像擀面杖。 “擀……擀面杖?” “拿不出手炸不落锅丢了可惜搁着碍眼。 懂使的人不差这根随时能找到替用的;不懂使的就只能靠直觉拿来打杀便了。 你知不知按阳庭县诉讼文书所载厨下最常用于杀人的不是菜刀居然是擀面杖?” 应风色难得沉默了许久无预警打断她自顾自的言笑。 “……他对你说这种话?” “人要伤人那是挡不住的。 ”女郎一派澹定声音里仍带着笑。 “至少我学会了别往心里去不用你瞎操心。 应风色想说“你才不是擀面杖”没什么拿不出手、只能打杀之类的事但此际这么说很是虚伪像瞧不起她似的鹿希色不是那种需要廉价同情的弱者。 青年耸了耸肩。 “你知道从形状和尺寸上看我才是真正的擀面……哎唷!” 笑闹间晚风渐起满天红霞只余紫绀色异光天空已显现出星辰大海的模样只是还未亮起辉芒。 应风色虽练过暗器夜眼不带灯笼走山路仍十分危险他不懂何以鹿希色坚持空手直到草丛飞出点点幽绿。 “是……萤火虫!” 他来龙庭山忒久都不晓得山上有耀夜也可能童年结束太早来不及见得山里的另一面。 “跟着亮火虫走不怕摔下崖我家乡人 是这么说的。 ”女郎趴在他背上喃喃道不觉带上乡音檀口吐出的湿热香息一会儿喷在颈背一会儿呵在发顶似追着漫天飞舞的耀夜四下游目。 要不多时幽明峪的平缓山形映入眼帘未见坛舍檐影但应风色明白穿过某个肉眼难见的无形禁制背倚明玉涧的羲扬殿等古老建筑将次第浮现已到了须得止步的隐密疆界。 “这样既然我叫‘天阙铜羽’你是‘擀面杖’那就各取一字叫《天仗风雷掌》好了木字边的杖不甚好听改成倚仗之‘仗’。 你身边是有人的咱们盟约既结自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也不许违背。 鹿希色一跃而下理好裙裳鬓发低诵几次展颜一笑。 “这名儿好我挺喜欢。 应风色扔给她一枚小小的黄穗玉牌。 “带你出峡的那片岩隙有个术法阵寻常是看不见的有你好找;凭此牌径可通过不致迷眼小心别被下人瞧见了。 那就……明儿见。 ”女郎微微颔头没说什么转头掠进夜雾眨眼无踪。 应风色始终瞅着她嘴角乍现倏隐的小细折给钉住双脚似的怔立良久直到周身青萤风舞促织鸣夜总算回过神来赶紧动身离开。 接下来好一阵子小俩口过得十分滋润充实。 很难说是充实处太过滋润抑或滋润处太过充实总之就没有耕坏的牛倒是每日徘徊在累死的边缘公母都一样。 鹿希色后来还是交出了冰无叶版的性功或因字迹被笑的心理阴影女郎只肯口述应风色伏案书写时还刻意背转娇躯可见介意。 在她的要求下装帧好的抄本不落题封留白一片应风色还被逼着发誓一旦读熟就立刻烧掉以免流传泄漏。 “你是真怕冰无叶啊。 ”应风色斜乜着女郎啧啧有声。 “看来他确实有几把刷子。 鹿希色哼道:“我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要不是恋奸情热至于来贴你这小白脸?乖乖把裤子脱了让姊瞧瞧你的小菊花!”伸出玉笋般的纤指搔痒似勾他下巴风情万种。 应风色脸一垮:“别。 我不喜欢这个《淫贱古道热新肠》的剧本你答应不玩了的。 怎么现在是说话同放屁一样了?” 鹿希色一本正经。 “我扮的是寡妇她姊也是寡妇是全新的本。 叫《斜阳古道热直肠》怎么样?”“你才斜阳!你全家都斜阳!”应风色气得脸都歪了。 两人手上的四部秘笈《风雷一炁》堪称总纲性命二元均不脱其所摄内功部分明九钰虽写得囫囵吞枣赖有龙喉如晦祖师的《九转明玉功》古本补全况且男女双修的思路一通两书中若干语焉不详的模糊之处顿时变得澄明起来益发佐证鹿希色天外飞来的奇想:《风雷一炁》的命功法门本就是双修术并非牵强附会而是从开始就是如此。 青年愈想愈觉入情入理。 明九钰做为间谍献予龙王起初定非武功好手。 否则其修为若不及应龑必被识破不说得不得宠连命都保不住;若修为胜过应龑那还破解什么武功?一刀了帐回家睡觉便了。 她如何在十年中摇身一变、成为能夺下半痴剑反杀应龑的高手藉男女之事提升功力的内秘蹊径或许是绝好的答案。 这套功法并非窃取元阳阴精的左道而是正正经经的砥砺磨练不过是透过交媾罢了近于内功中“朱紫交竞”之理。 应龑没料到有这样的法门无意间以浑厚充沛的至阳真气日以继夜打磨淬炼着身下婉转承欢的绝色娇娃在于己无损以致不察的情况下造就了配得半痴剑的真正剑主。 应、鹿二人年轻气盛难免贪欢再加上对双修法门涉猎有限内力虽似有些进步很快便遇上了瓶颈突破无门这一路的收获反而是最少的。 所谓“练功”十有八九成了享乐偷欢完全交代不过去。 所幸应风色思路清晰做事讲究条理鹿希色也不是任他搓圆捏扁、没有主见的柔弱性格两人都重视效率明快务实每天虽不免“恋奸情热”一番若遇大事往往先搁一边的也是这个彼此心念一同甚有默契。 以《风雷一炁》挈领提纲化用《九转明玉功》双修功劲从《还魂拳谱》析出掌法的模式也已确立起来。 “天仗风雷掌”前十八式与拳谱中小人打拳的帧数相契基本上是一图包一式;而同明玉功诀的搭配也大致符合此一顺序归纳起来十分流畅应风色只花半日便将运劲诀窍与招式搭配好而试演可行与否则又耗费了几天确认这些招式能在实战中发挥作用剩下就是练到身体本能施展为止。 应风色隐隐觉得这十八式若钻研透彻不在本山“通天剑指”、“虎履剑”之下其大开大阖、以气魄压胜的烜赫声势则又在奇宫诸武学之上杂于本门武功中使出可收奇袭之效。 这十八式掌法虽非应风色所创却是他从两套文本里比对筛选而成换了别个眼力、造诣乃至武学天分不如他的未必能理出这样兼顾理论和施行、有模有样的武功来着实费了番心血。 青年珍而重之不但写下要旨还重绘了更详尽的分解图形佐以奇宫惯用的特殊手、步法线图“这连你也能看懂。 ”他端详着辛勤的成果顿生感慨。 “将来这些图文都要改的等我们眼界更高、修为更深体会得更透彻才能使它真正成为一门名震天下的绝学。 “我就不看了你教我就好。 ”可能是对被当作门槛略感不满女郎难得傲娇起来但似笑非笑的神情又不像真的生气。 她有意见的是招式名目。 应风色将刚猛的招数以震卦爻象命名迅捷一路的则取巽卦爻象名之通篇都是“震来虩虩”、“言笑哑哑”、“不丧匕鬯”、“申命而行”之类鹿希色连念都不知该怎么念登时火冒三丈。 “写的这是字么?”女郎的指尖敲得纸面笃笃飞响简直像是撞墙自杀的啄木鸟。 “看不懂啊!这招叫‘捕风捉影’不是清楚得很么?还有这个明明是虚招转实的路数怎不叫‘雷轰雨落’就好?” “……你再这样以后我儿子生出来会很笨啊!”应风色也被嫌得无名火起。 “没有我你连块排骨也生不出!”鹿希色冷笑:“就要捕风捉影就要雷轰雨落你自己看着办!” 最后居然就这么定了。 名目文白夹杂的“天仗风雷掌”肯定能让后辈武人练到精神分裂。 那天夜里鹿希色难得留宿未归带着胜利者之姿轻解罗衫褪得一丝不挂无比热情毫不介意给男儿狠狠弄至魂飞天外啥功都顾不上练连泄几回身子烂泥似瘫软在他怀里一觉到天明。 应风色对以过人雄风扳回一城毫无不满翌日甚至稍稍退让些个认命收下几个甚难入眼的名目算是嘉许玉人婉转承欢;至于越想越觉自己亏了则是很久以后的事。 但十八式之后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当日鹿希色信手所翻恰是第十九帧图抄在纸上的明玉功诀更是她随意摘就取的是听起来最旖旎淫艳、根本在描写交合的一段是明玉诀古本中十分靠前的叙述并不接在第十八式“无始有终”的运劲法门之后。 连掌法也是侧重刚柔二劲的转化而非招式隔空掌威力更是惊人远非前十八式可比。 应风色归纳出的法则至此彻底无用其后十七帧一时难解只得搁置。 这天赐的第十九掌名为“雷风欲变”从风格上看自是鹿希色的胜利应风色只求嵌入雷风二字以示此招劲力随化的特性。 他有预感:“天仗风雷掌”由此始晋入不世绝学的领域之前不过是小小热身须戡破个中奥妙方能略窥九钰姑 娘的武学堂奥。 【鱼龙舞】第六卷 荒人痴剑 44 第卌四折·补叶清心·身欲见神 2019年12月7日 而收获最丰者竟是心识修练一节则是应风色始料未及。 按九钰姑娘之意肉体乃至外在的寰宇六合属具象之物可感可触便是真气内息、穴道经脉只消登堂入室便能察觉其存在。 心识乃至魂灵元神虽难轻易触及看似虚渺但人能说话思考、拥有五感七情恰恰证明了性灵并非虚无飘渺之物只是求索的门槛更高罢了。 要链接具象的肉身与抽象的性灵二者明九钰认为关键在一个“欲”字。 异于动物发情、花草结实的身不由己人的欲望是能自行建构生成的存灭由心奇想天外;一具四肢萎缩五感全失的畸零肉身依旧能拥有极其巨大而扭曲的、沛莫能御的惊人欲念不受肉体所限此即为心识所构成。 其心未损其欲不灭。 另一方面欲望——尤其是肉体上——亦反映于具象的外在世界如情动之际男子阳具勃起、女子蛤珠膨大等在在显现出欲念的存在故九钰姑娘以为若想修练心识魂灵一如修习内气运行可于经脉内调动调控在丹田中积攒催发掌控欲念将是一条便捷的门路;以七魄中象征欲的一魄“臭肺”当作入门篇章之名正是这个缘故。 鹿希色一见抄本上的臭肺二字直觉欲念必是走火入魔的关键及时介入才得将男儿救回。 参详后头的〈伏矢〉、〈雀阴〉、〈吞贼〉数篇似将〈臭肺篇〉法门用于七情之上虽有微妙的差异根源大抵不变看来要练风雷一炁的心识术还须着落于〈臭肺篇〉。 有走火入魔差点送命的惨烈经验应风色未敢自专只能挑鹿希色在的时候由她在一旁护法。 问题是:对女郎的各种淫艳绮想自来是他倚之遁入虚境的法门真人在一旁虎视耽耽这个小窍门反而不好使了恁他闭目盘坐满面通红莫说虚境连虚肾都办不到恼羞尴尬之余突然暴起扑倒鹿希色狠狠检查了一回身子幸而雄风丝毫未减非是一语成谶当真斜阳。 即使被摆得玉腿酥软差点起不了身敏锐的鹿希色还是察觉不对回去想了一夜翌日便口述了冰无叶版的性功法门让应风色录下与他一同修习。 为免毛孔壅塞、积郁热毒修练之际双方须得褪去全身衣衫抵掌运气。 听说鹿希色十二岁来红后便与冰无叶修习此功应风色在肚中将这条老淫虫骂上五万遍不止杀人的心都有了。 但《冰心诀》——他俩一起取的名字方便称呼而冰无叶贯通九转明玉功阴阳合修的内功法门则称为《补叶诀》——的确好用其理与夺舍大法相近却是硬生生增幅效果、凝缩过程的加强版本像是融会贯通了夺舍大法的艰涩口诀另指一条捷径也似。 冰无叶被何物非设计刻意不授大法犹能凭空想出此诀只能说是天才中的天才。 应风色虽恼他白看了女郎这许多年从初初发育的稚嫩一路看到现而今的丰艳诱人直想掐死这混帐色魔老王八却不得不佩服他的才具。 两人以《冰心诀》裸身抵掌成一真气运行的大周天循环对内息的实际增益相当有限却能有效遁入虚境臭肺篇五法运用起来抽离的感觉越发鲜明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出入由心再无此前独自修习时的凶险。 某日练功时应风色遁入虚境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浅水之上雾垂四野天交界若有似无满目俱是黑白二色又像是只剩下光与影的对比。 远方水面忽现涟漪层层递进一直漫到男儿脚边他的趾尖轻点了一下另一圈涟漪向外扩散前方忽现一抹人影。 “……谁在那里?”他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空间里却无丝毫回荡似与身内隔绝。 那人倏忽来到面前光影映出凹凸有致的曲线乳峰所投下的大片幽影、腹间起伏的肌束线条……还有那张他爱煞了的精致小脸俱都无比熟悉。 应风色并不是初次在冰心诀的虚境里梦见鹿希色只是眼前这一位似乎不太一样她的困惑和迷惘都格外真实不全是梦里的完美模样。 他俩指尖轻触试图开口却听不见彼此抚摸、碰触的感觉又跟现实里不尽相同欲望像流淌在体内的血液不住在皮肤下奔腾汩溢是能摸得到、感觉到的—— 青年睁开眼睛。 与他掌心相抵的女郎几乎是同时睁眼玉靥绯红鼻尖微沁高耸的乳峰起伏着乳蒂乳晕却是剧烈充血红艳得令男儿血脉贲张。 “你……闯进我心里了。 ”她咬着唇轻道莫名有些害羞仍极力忍着笑可能是不想让他太高兴。 但你一直在我心里。 应风色动了动嘴唇却未发出声音毕竟也不想让她太得意。 练功大抵算是收获满满两人也交换了兑奖的各种情报所得亦丰但在应对其他成员的态度上却有着不小的分歧。 鹿希色主张与所有幸存的使者结盟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羽羊神以及其背后发起“幽穷降界”的阴谋组织。 “但羽羊之柱那儿的情况你也瞧见了不是我想不想结盟而是有多少人不想弄死我的问题。 ”应风色赞成对羽羊神保持警惕但也指出眼下的困难: “光是两千一百点的得分足够所有人眼红。 让他们与我结盟?不把我分而食之才奇怪。 “……连龙大方也是?” “他不一样。 ”应风色露出被抓住语病的不耐扬了扬手。 “我们穿一条裤子长大虽分开好些年始终是兄弟。 原本这两天就打算找他来交换情报、互通声息什么的下回降界也好有个照应用不着你说。 鹿希色不知在人情世故方面是惊人的粗线条或有心找碴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要说眼红我瞧他也是有的。 “你不眼红?”他没好气白她一眼。 “眼红啊。 ”鹿希色从容摊手。 “所以眼红不是问题。 你该把同盟分成四层有如同心之环最核心处自是你我这便不消说。 “……因为是你头一个男人么?”应风色坏笑着去搂她曲线傲人的雪腻蜂腰却被狠扇了一记手背热辣辣疼。 “因为核心越简单结合便越紧密。 ”不理男儿对“结合”二字的嘿嘿淫笑鹿希色拎开他不规矩的魔手一本正经道:“核心崩解同盟就完了所以只能是你我。 你打算背叛我么?” “没——”正欲调笑女郎接口道:“我也没有。 ”仿佛再自然不过一肚子荤话顿失标的胸中却暖握住她软滑微凉的小手这回倒是规规矩矩。 鹿希色也没挣开柔顺任他握持顿了一顿续道: “第二环自是龙大方。 他和我一样虽然眼红但能看见利己之处没有同你竞争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三个人就是一支小队了任何规模的队伍都能以此为基础扩充而成我们能信他若均分利益使他益形强大时不会为自己增加一名危险的潜在对手。 “是这个理。 ”应风色心悦诚服不过谨慎起见仍微蹙剑眉谨慎发问: “这意味着不是所有事我们都会告诉他对吧?” “对。 ”鹿希色点头。 “像冰心诀和补叶诀决计不能说我觉得关于武功的事最好都别武功奇技是傍身的最后一张牌能靠它逆转胜负不可轻易示人。 虽然可能瞒不过他的眼但我们好过的事……最好也别说。 “……怕他也欢喜你么?” “亲疏有别难免离心。 ”可能是那个“也”字让她有些开心女郎明显抿住一抹浅笑屈指轻叩示意回归正题。 “第三环 则是夏阳渊的双胞胎。 何潮色上回同我们一组算是薄有交情绣卷的事只消好好说明不致留下疙瘩。 这小子秉性不坏又讲义气本该与龙大方同列二环但孪生子的链接十分紧密在同盟与手足利益相冲突时何氏兄弟必定背弃盟约有着这个显而易见的弱点只能是三环。 应风色不由得点头。 鹿希色非是谋士型与其说思虑深长不如说直觉敏锐她所依循的判准异常简单正因如此反而颠扑不破能够发聋振聩直指核心。 但前三环的问题本就不大难的是选不入环的其他人。 “你该不会说顾春色、运古色、高轩色这几个也能拉来结盟吧?”应风色苦笑。 “别说是我高轩色怕连你都恨上好像蔚佳色少的一百点是被你我坑了一样一副此仇不共戴天的死样。 平无碧那没出息的东西屁都不敢吭也别指望他说几句持平之论。 “运古色其人我未深交不过历年大比上寥寥数面与其说同我有隙不如说是‘有钱’这件事得罪了他。 但能送上山的五郡六姓子弟十有八九是世家子这仇人太多也就说不上仇了;来到降界就单纯得多只我一个是奸商巨恶恨我就行我光是活着都对他不起。 “顾春色呢?”鹿希色似笑非笑:“我瞧他挺喜欢你的。 “你千万别。 ”应风色皱眉举手仿佛女郎端来一大盆活苍蝇。 “我觉得他恨我一直是如此没什么论据就是直觉而已;他笑得越亲切我心里就越毛不明所以的恶意最碜人。 这样的你也要结盟?” “没错。 ”鹿希色怡然道:“因为敌人只有一个就是羽羊神所有能用的力量都得用上。 不能因为它给了把半痴剑就认为它是心存善意的你该这么想:它可是连半痴剑这等神器都能拿出手不够让你放下成见与顾春色他们结成共同阵线么?” 被说中心思的应风色沉默许久不得不承认女郎站在道理这边。 累积五十万点才能彻底摆脱“幽穷降界”的控制即使最终能换得这些神器武功还是过高的风险就算暂不考虑脱身始终得做好脱身走人的准备。 “你有办法?” “我有办法。 ”女郎撤去玉掌盈盈起身穿衣断去他馋了一早上的歪念头。 “先去找龙大方你需要他的帮忙。 他是唯一一个能替你传话又能自由出入诸脉不致引起他人疑心的中间人。 而找龙大方甚至不用应风色亲自出马福伯常去探望这个也算他从小看大的孩子从山上一处换过另一处联络照应始终不绝倒比应风色热络许多。 福伯带消息往飞雨峰后本拟翌日龙大方该会熘过来应风色还特别让鹿希色歇了一日以免龙大方来时撞上解释起来麻烦。 不曾想三两日间没消没息的应风色都想再让福伯走一趟了龙大方却倏忽而至约莫是熟门熟路既未让福伯通传也没敲典客钟径自入院恰见应、鹿二人在内室里隔案说话。 所幸小俩口没做着什么出格之事万一捉奸在床还不尴尬得飞起。 最新找回4F4F4FCOM “我出去透透气你们俩聊会儿。 ”鹿希色波澜不惊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完全符合山上众人对无垢天女的想像起身微微福了半幅裙脚发梢带起一阵清幽香风轻掩门扉转上回廊径往后进行去。 龙大方直到细碎如韵的跫音再不复闻才戟着短胖的食指连连点晃一脸淫贱坏笑:“好嘛师兄我说怎么这会儿才找的我原来是同师姊小妹子好上了啊!啧啧手脚也太快了。 快说快说无垢天女日起来爽不爽?是不是美得好比做神仙一样?” 应风色忍着面颊抽搐皮笑肉不笑道:“快别胡闹了找你来是说正经事。 ”将鹿希色的同心圆环理论说了一遍只是将龙大方、鹿希色与自己同列第一环以“三人就是一支队伍”的说法带过。 龙大方是八面玲珑的脾性不管是被矇或装矇皆不致当面戳破反正与师兄结盟于他本就是上上之选况且应风色拿出的物事相当吸引人若鹿希色真有这般本领能拉进核心小队是再好不过。 商议停当鹿希色刚好踅了回来三人交换情报对过邀请余人的细节算是开完核心小队的首次会议正式宣告缔盟这才各自散去。 这时距第一轮降界结束已过了整整二十天。 考虑到下一轮降界仪式随时都有可能召开事不宜迟遂订在三日后申时在风云峡绿篱别院的偏厅召开消息由长袖善舞、各处都有人脉的龙大方一一带到确定无有遗漏就看余下六人当中几人能至。 绿篱别院本是风云峡接待宾客之用自应无用失踪已多年不曾开门迎客但仍拾掇十分洁净院中遍植荼靡此际正值春末夏初雪白的荼靡花环厅盛放风送幽香触目清莹令人心旷神怡。 这朴素中带着高雅宜人的风情正是风云峡一贯予人的潇洒风流印象。 申时一到守候在院门外的福伯长声唱喏要不多时便领着两张一模一样的清秀面孔进来。 这不仅是何潮色、何汐色兄弟首次来到风云峡怕也是自两人上山以来头一回给迎宾礼迎入厅堂见得清幽雅致的绿篱偏厅兴奋得都有些抑制不住满面通红。 厅内整整齐齐排着两列太师椅几上陈设精致的瓜果茶点居间还能摆上一张十二人合围的圆桌丝毫不显狭仄。 环桌设座九席摆着九副碗筷应风色坐于主位龙大方与鹿希色挨着他分坐左右何汐色见应风色含笑招手赶紧行礼:“长老……哎唷!”冷不防给何潮色敲了下脑袋纠正道:“是师兄别乱喊!”笑着拱手作揖:“师兄好。 ”孪生弟弟连忙改口亦与鹿希色、龙大方等相叙。 应风色招呼两人入座一使眼色福伯领着厅外候着的长工仆妇等流水价似端上酒菜细点不多时便摆满了整桌。 何潮色几曾在山上见过这等排场?菜时大气都没敢喘上一口终究是被菜肴香熏得有些飘飘然挠着后脑腼腆笑道:“师兄你这样招待我们好像我们是什么大人物似的实在怪不好意思。 ”龙大方笑道:“你们哥俩怎么说也是拿了四百点的九渊使者还能活着回来确是一号人物啦。 自己吃上喝上半截榆木也似莫不是等师兄师姊喂你?” 何汐色小声嚅嗫道:“真给咱们吃啊?”却是问兄长。 “要不拜祖先么?吃往死里吃!别同你应师兄客气他是一人包一宗啊!”怕他们不肯信龙大方举箸夹了几筷樱桃肉、炖牛筋佐酒鹿希色也捏了块荔茸芋泥酥小口小口吃得秀气完全是众人想像中的天女日常。 应风色花了偌大的气力才没喊出“让你再装”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招呼二小饮食。 夏阳渊家大业大披绶长老或重点栽培的菁英之用度未必便输给了风云峡却非何氏兄弟之流可以享用。 他们在家中或许是金枝玉叶上了龙庭山就只是杂鱼两条;应风色的厨子老高炮制菜肴的手艺也没胜过封居何氏的家 厨多少然而能在山上吃一顿筵席的意义远胜过菜品的美味可口。 应风色怎么说也是披青鳞绶、入知止观的长老更是风云峡现今各种意义上的首席充其座上宾何潮色、何汐色不仅与有荣焉原本悬着的一颗心也随端上的各色佳肴渐渐放落仿佛又回到当日并肩作战的亲密无间放怀享受再无芥蒂。 应风色与鹿希色交换眼色青年敲了敲牙箸对何潮色举起酒杯。 “潮色师兄与你说声对不住关于血衣令真不是有意瞒你。 ”将绣卷一事简单交代刻意略去两版血书之异推说是在房内窥见顾挽松打开五斗柜意外发现绣卷顺手取之云云;至于鹿希色赚得奖励的原因倒是无有隐瞒老实交代反正这项情报始终是必须公开共享的后头绝对还有遇到的机会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以谎圆谎。 “我说呢”何潮色一拍大腿恍然笑道:“难怪师兄师姊一个劲儿悠转转得我头都昏啦原来是为了将绣卷塞进我襟里。 可惜没用要不又多了三百点可超过龙大方啦。 “什么龙大方?叫‘师兄’!”龙大方拿瓜子壳扔他少年吐舌眨眼笑嘻嘻避过一边弯腰摸索面捡漏把瓜子壳在桌面堆整齐。 鹿希色好不容易吃完了酥饼轻啜热茶好整以暇道:“血衣令任务只要彼此同意奖励便能合意而得最好是事前说定以免事后说了不算平白损失珍贵的三倍点数。 我们不是故意漏了你你别介意。 何潮色摇手笑道:“哪能呢我连命都是师兄师姊所救别说规则不明漏了就算存心不算我我也没别的话还有什么比活命更要紧的?没有三位我跟我弟都活不了。 汐色说了洗砚池那厢要是没有龙大方舍命护持杀出重围十有八九要完蛋的。 ”与弟弟一同起身整襟冲三人长揖到特别是对龙方飓色道: “龙大方多谢你。 我俩兄弟一体恁一个死了另一个也别想活你是我们兄弟的大恩人。 龙大方扔他一把瓜子笑骂道:“那还一口一个龙大方?没大没小。 ”转对何汐色道:“你胸口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夏阳渊的师长问起你们是怎生交代?” 何潮色连推弟弟几下低道“给师兄师姊瞧瞧”。 何汐色瞟了鹿希色一眼似有些难为情但他性情柔弱不如孪生哥哥佻脱飞扬拗不过何潮色叠声催促终究还是解开内外衣衫袒露出胸膛的疤痕。 从少年的左乳上一道淡淡的绯红细线斜下拖至右胁间长未盈尺幼细得像是以线香的红枝画成不见狰狞扭曲的肉疤愈痕只有一条白皙的新肉微凸衬与少年单薄的雪白胸膛透着怪异的人工修饰之感。 “怪了。 ”龙大方忍不住伸手抚摸喃喃道:“这伤口有这么浅么?我记得当时那血喷得可吓人了胸口的衣衫瞬间红黑一片连裹伤止血的巾都只能缠在外头……喂喂你丫的别露出那种让人误会的样子!”见何汐色满脸通红闭目咬唇一副含羞忍垢的死德性忍不住扇他一脑袋。 “我们也觉得奇怪。 ”何潮色抚颔沉吟:“我弟醒时身上包扎着药我唯恐他被长老发现追问起降界之事忍着上吐下泄的苦楚说他中了留魂香之毒我在房里照顾他什么的才蒙混过关;换药时见创口结痂也没有缝合的痕迹若非伤口极浅就是神域里真有什么灵药能肉白骨起死人才得如此。 应风色在降界时身披数创尽管伤口不深锐利的疼痛感可都是扎扎实实半点也骗不了人但苏醒后亦泰半愈合甚至没留下疤痕。 听何潮色说起忍不住蹙眉:“且不说神域放眼武林乃至天下五道之间难道就没有这等灵验的金创药么?” 何潮色道:“是药就没有不吹的但屹立百年有口皆碑我只知道两家说到解毒那就是西山道医毒双绝的隐世岐宗‘天涯莫问’它们家的药就叫‘天涯莫问’号称万毒必解;伤药的话有位人称‘冥迢续断’的神医莫执一独门伤药就管叫‘冥迢续断’听说连断肢都能接续。 “冥迢续断”莫执一的大名应风色也听过却是星散于乡野传说之中。 此人活跃的时代横跨金貔、碧蟾两朝数百年间在东海诸多名胜都留有故事有的邪异骇人有的诙谐有趣也有警世意味浓厚的没想到被这小子当情报说眉头锁得更紧。 “这种话本里的人物就不必拿出来说了。 “师兄那莫神医真有其人可不是虚构。 ”何潮色笑道: “据长老所言一直到是、物两辈时莫执一与我夏阳渊还颇有往来灵验的‘冥迢续断’亦真有其物料想‘莫执一’名号或与岐黄手段一般乃世代相传代代性格不同绵延数百年而不绝。 “但传承也有到头的时候。 莫神医音信全无已逾半甲子武林道上渐不知有这号人物。 我怕我弟抹的还真是‘冥迢续断’特别将裹伤的巾保存起来只不知上哪儿找真品比对就先藏着。 应风色眉结顿松嘴角微扬:“你个机灵的小子!干得不错继续保持。 ”何潮色伸手挠头得意得嘿嘿直笑。 但何汐色的伤痕还有另一种解释。 应风色与鹿希色四目相对又转头瞧瞧龙大方三人均想到了同一处;原本只觉得有些突兀令人不免生疑然而看过伤痕之后疑心这才正式落了成为破绽。 “是了你们俩小子知不知道运日筒上的点数是怎么来的?”见二小大摇其头啧了半天老气横秋道:“下回结算时要同羽羊神问清楚省得被人坑了也不知道。 人轮呢是砍杀一种变异的鬼怪加一百点但同一种怪无论你砍得再多顶天也只能加到两百从砍第三只开始就是白做工千万不要恋战。 “这回的幽穷降界除开守关者不算一共也只有两种变异鬼怪因为一进入仪式人轮已白送了一百点就算你两种鬼怪都杀好杀满也只能拿到——” “四百点!”何潮色抢先举手。 龙大方满意点头。 “鬼牙精兵呢你们就不用想啦连我都打不了你们俩上去也是送头而已。 但鬼牙卒子弱得一逼随便砍翻两个你们兄弟俩就能再各挣一百点这回错过下次可别手软。 “明白了。 “至于事轮、物轮规则更简单。 办好使令上的事一件事加一百头一个办成的再加一百;仪式里有些东西入手就能加分看是一样还是几样一组一入加一百。 何潮色微微一怔沉吟道:“这么说来我的事轮除了白送的一百另外又加一百这是为什么呢?”鹿希色接口道:“那是因为我们组壹是最快打开阵仪的一组所以我们三个为这事都加了一百名目是‘首次打开降界阵仪’。 何潮色击掌道:“原来如此!那下回降界最快打开阵仪的一组还能拿到这一百么?”鹿希色淡道:“得试试看才知道。 何潮色摩拳擦掌颇有跃跃欲试之态忽想到什么咧嘴笑道:“我明白啦我抢了那院生的衣衫、梆子和灯笼借由这些道具助师兄师姊脱身所以它们是一组的我的物轮也加了一百。 看来未必是要拿什么价值连城之物能用来完成使令的就能得到点数。 “正是如此!”龙大方点点头转向何汐色。 “弟弟也别气馁你是一上来便受了伤没法杀敌、取物完成使令交付的任务下回再加油便是。 何汐色怯生生点头眼神有些飘忽。 “明……明白了多谢师兄。 “但有件事奇怪得很。 ”龙大方定定望着他笑得讳莫如深: “你既挂 了一路病号何以事轮物轮能各加两百分?这与那艳鬼一来便照准你胸口噼落究竟有何关连何小弟要不交代一二?” 【鱼龙舞】第六卷 荒人痴剑 45 第卌五折·无非般若·曼倩离魂 2019年12月7日 何汐色稚气未脱的小脸“唰!”变得煞白何潮色一下没反应过来还想笑着打圆场蓦感应心绪脸色微变:“怎么回事?”何汐色颤声道:“没……没有啊龙……龙大方记错了我事轮、物轮哪来的四百分?” 龙大方就等着他这么说以筷尖蘸了酒水在桌顶写下何汐色的六轮字面。 血 人 事 物 时 乾 乾 离 离 巽 兑 “你结算的时候运日筒上不是这样么?” 何汐色吓得不轻脸上没点血色铁了心不认兀自摇头:“不是这样。 ”面上掠过一抹很难说是顽固还是坚毅的异采与平日予人的柔弱模样大相径庭。 龙大方不慌不忙怡然笑道:“所以是我记错了对不?你事、物两轮都是乾卦并没有拿到额外的嘉奖点数。 ”何汐色点了点头。 “……那就当是我记错了呗。 ”龙大方耸肩微眯着眼几不可见的眼缝间迸出一抹锐芒。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得到的点数会是零才对应该是死人了如何能活到现在?” 何潮色一算果然是。 他弟弟也就拿了四百点奖励事、物两轮若给的不是“离”卦而是“乾”卦还得再扣四百点堪堪归零早该同关洛色、林泉色他们一样倒毙于羽羊柱前岂能活蹦乱跳的?此事若不交代清楚别说结盟了自己两兄弟就在人家的头指不定要把性命交代在饭桌上一扯何汐色的袖子沉声道: “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兄弟俩心意相通何汐色心念电转间明白了事态之严重不容推诿搪塞定了定神小声道:“我……我在穿堂的夫子桌上瞧见一个挺精致的珠饰盒子顺手拿了后来那……那个女鬼杀来时净是追我还冲我砍了一刀。 我疼得要命见满身是血以为死定啦哪知却非我身上所流而是盒子替我挡了一刀里头冒出血来。 斯言固然离奇却与胸间的伤痕不谋而合使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 按说一刀斫下刀头入肉处伤痕该是最深的其后随着刀刃离体痕迹次第转浅。 但何汐色所受分明是极其轻浅的表皮划伤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什么替他挡下最初的锋锐一击胸上所留不过是行将离体的拖曳末余而已。 当时人在问心斋的何潮色所共感的剧烈疼痛并非是金创而是透胸而入的刀劲才能起到闭穴止流的效果致令两小双双倒。 至于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巨量失血最终何汐色揭晓答案竟是由盒中所出。 何潮色面色沉落伸手道:“盒子在哪?拿来!”何汐色迟疑片刻从贴身暗袋取出一枚比骰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巧鸡血石雕成珠宝盒的模样精致非凡不仅盒盖、扣锁、包角铜片等纤毫毕现连盒上的宝钿珠饰都以金银丝掐嵌而成维妙维肖令人爱不释手。 “这是什么玩意?”龙大方翻来覆去试图打开终归白饶。 “忒小的物什莫说挡刀搁桌上都未必能砍中又能装多少血进去?何小弟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藏着掖着你胆气不小哇。 应风色制止了他的狞笑进逼好整以暇随口解释:“神域之物若不让带出就会是这般模样。 ”取出锦匣交给众人传看。 “师兄你这是奇门兵刃啊有名堂不?”龙大方为白玉小剑的精巧所慑称奇之余也对师兄没换柄名剑感到诧异——他可是盯着兵器目录流了半天口水苦于囊羞看得上的换不起让换的感觉上又差了点什么不如先存起来再说。 师兄是怀揣着两千点的土豪怎就换了柄铲子? “说来话长下回降界直接让你看实品感受更深。 ”应风色微笑转对何潮色。 “别怪你弟弟我以为他不是有意隐瞒是幽穷降界太怪了短短一夜生死顷刻一返人间又病得死去活来……莫说是他很多事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不知将何去何从心里很多线头理不清此乃人情之常。 “正为此故我们才要同盟大家合力求生先把最头疼的部分扛住了才有余裕整理别的事。 只要不是存心害人就毋须相互指责从今而后我们五人祸福与共彼此扶持不能再有隐匿不报之事这才是最紧要。 ”何潮色点了点头原本凝重的神情随即廓清又恢复原本开朗调皮的神气轻轻撞了弟弟一拐:“师兄的话你都听见啦?” 何汐色面露愧色缩颈低道:“都……都听见了。 应风色含笑问道:“兑换奖励时羽羊神有没有说那是什么?”鹿希色与龙大方不露声色仍饮食谈笑悄悄留上了心。 “它说这盒子叫‘泪血凤奁’是触发血衣令的特殊道具入手的话物轮直接加两百毋须付出额外的持有代价但也没什么特殊的好处说盒里贮装女子的无数血泪永远都流不完……我也不知能干嘛。 龙大方窃笑:“说半天文诌诌的怎不叫月事宝盒就好?”何氏兄弟想笑又不敢笑。 应风色恼他出言无状破坏气氛狠狠瞪了一眼鹿希色却“嗤”的一声笑出气音见应风色眉目不善敛起笑容正色道:“一个月流一次的才是打开就流的不是。 ”龙大方一口酒差点喷在应风色脸上憋笑憋得额筋暴凸浑身颤抖离中风只差最后一里路。 应风色决定不理这帮素质奇低的猪队友继续聚焦于“泪血凤奁”之上。 “事轮呢?羽羊神有没解释何以事轮一口气加了两百点?” “有。 ”何汐色道:“它说取得道具触发血衣令加一百点但我没有完成这个血衣令所以拿不到血衣令的奖励。 另外一百点说是‘首次触发血衣令’我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听到龙大方解释‘首次打开降界阵仪’之后才明白过来应该就是最快触发血衣使令额外奖了一百。 从时间上算起来那时应风色尚未取得绣卷的确是何汐色早了一步否则他与鹿希色还能各挣一百不无小补。 问题是:何汐色入手凤奁触发了血衣使令他在首轮降界里挂了伤病号使令无法完成那么在下一轮里这个任务依然有效吗?难道……这是个跨越轮次、永远有效的特殊使令? “这……我没有问得太细。 ”其实用不着解释众人不难想像在兑奖室中肯定是羽羊神一个劲自说自话少年缩头夹手没敢插口的模样倒也没有苛求的意思但何汐色还是提供了很有意思的重要信息。 “羽羊神说了这是特殊使令除非我把‘泪血凤奁’换回兑奖池折取三十点盒子就会重回下一轮的降界里由取得之人打开使令;若不缴回只要持有道具使令便一直是有效的解令可得九百点。 (……九百点!) 四人倒抽一口凉气忽觉少年之所以隐匿不说甚至瞒着孪生哥哥似也不是毫无道理“泪血凤奁”隐藏的特殊使令简直就是大补丹应风色首轮降界在血衣令上连下三城也不过就是九百点对其他人来说简直是难以想像的数目。 “汐色你没缴还凤奁是对的这使令的奖励太诱人了虽也有‘缴还再取’之法或可反复领取触发血衣令的一百点奖励但谁能担保每回都有这般好运万一错过不再岂非扼腕已极?”应风色正色道: “然而奖励越高风险越大乃幽穷降界不易之理九百点的血衣令任务肯定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能够完成所幸我与你鹿师姊已然证得使令任务可以多人联手解开奖励并不会因此分薄。 “下回降界我等再觅一合适的时机点一并领了‘泪血凤奁’的血衣令联手齐心这样一来也 才能确保九百点的奖励入袋而非看得着吃不着你以为如何?”何汐色点头。 应风色甚是满意微笑道:“但今日所议仅入我等五人十耳一会儿其他人来绝不能透露分毫无论在降界或山上别处遇着记得谨守秘密勿要泄漏。 这等于是分出了亲疏之别何潮色并不觉有何不妥——比起顾春色、运古色少年宁可与风云峡的麒麟儿同一边——令他意外的是应师兄居然连这些人都能拉拢微诧道:“怎么他们也会来么?” 应风色笑道:“我倒没什么把握。 咱们边吃边等也不耽误。 龙大方坏笑:“师兄你就再装罢亮出这等王牌那几个家伙还不眼巴巴舔过来?最好是没甚把握。 是了何小弟方才是想让你说真话我才装得那般凶神恶煞别放心上啊。 来咱们哥俩儿喝一杯。 ”何汐色不敢不答应唯唯诺诺举杯就着花果甜茶与他对饮算揭过了这一桩。 要不多时福伯领四人进入偏厅赫然便是顾春色等人长发及腰的俊秀青年一贯笑容可掬身后运古色与高轩色神情阴沉却有微妙的差异:高轩色充满警戒如入敌境四人中只有他携带长剑防备之意不言可喻。 运古色则是单纯看什么都不顺眼所目无不带着浓浓的批判鄙夷就差没说出“你们这帮腐败的主”之类的言语。 平无碧跟在最后头掩不住满脸好奇明明是别有居心各怀鬼胎的一列到小师叔这儿就成了风云峡半日游兀自与留在厅外的福伯小声交谈“最近你们这儿夜里热不”、“山下哪家熏香驱蚊效果好”之类的絮语犹如蝇舞嗡嗡不绝原本四人鱼贯而入的凝肃气势稀烂成一团最后高轩色实在是受不了回头恶狠狠瞪他一眼:“你闭上嘴行不!”平无碧吓得噤声有点搞不清楚何以挨骂看上去格外委屈。 不知该说笑得不是时候又或太是时候鹿希色“咭”的一声抿嘴缩颈欲盖弥彰端茶就口;影响所及何氏兄弟抱腹颤抖连龙大方都快憋歪了脸怎么看都不是能撂狠划道的场面。 总算顾春色反应快绝笑容不变冲应风色团手长揖:“小可见过长老长老安好。 诸位师兄弟好。 应风色想掐死女郎的心都有了但面上自不能失了风度摆手道:“各位师兄请坐。 有失远迎小弟自罚一杯诸位随意。 ”举杯欲饮。 高轩色却不买帐从怀中摸出一本薄册“啪!”一声重重扔上桌厉声道:“应风色你有屁赶紧放不必弄什么玄虚!” 何潮色偷拿眼角去瞥蓦睁大眼睛忍不住捧起书册颤声道:“这是……这是……”逐页翻去果然是曾在兑奖室里见过的那本《内功目录》。 少年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他拿一百点换了门没听过的《天予神功》以测试羽羊神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这门功法的说明只有十六个字:“天予我取无偿无欠立阶前披紫而仙。 ”旁边另有一行蝇头小楷的注记:“大凡至人真仙莫不始于凡胎然此道幽微识者寥寥唯有志不移者可得矣。 安得鼎灶炼玄根汲汲柴添卯酉门大道自来如日月一合龙虎震乾坤!” 这段何潮色是看熟了的抄本所录分毫不差可以合理推测其他内容也是准确的。 问题在于:是谁有这般本领能从羽羊神手里搞来这个? 龙大方瞟了高轩色一眼冷冷说道:“你很能打么?大伙要不讲斯文当真动手你也就是打打何小弟的水平轮得到你来耀武扬威?”高轩色的确不是龙大方的对手过往没少挨他那圆钵似的胖大拳头纵使面色铁青也没敢直着脖子顶回去。 鹿希色却像听不懂两人满是江湖味的唇抢舌剑慢条斯理放落茶盅妙目一凝淡淡说道:“这儿没什么玄虚更加不是放屁只有傻子才不要的好处。 你不要直接出去便了我不跟忒蠢的人联手。 ”高轩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差没呕出血来。 龙大方与何氏兄弟交换眼色费了好大气力才没跳起来击掌大喊“师姊好帅”。 运古色也从怀里拿出一模一样的抄本微眯着眼缝沉声道:“我只想知道这玩意是怎么来的。 我可不记得《内功目录》是兑奖的品项之一。 最新找回4F4F4FCOM 鹿希色伸出玉笋般的纤长食指点了点额际。 “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凡看过的东西通通都在这里。 ”朝龙大方使了个眼色。 员外郎似的白胖青年擦了擦手上的油腻从桌底勾出一只木箱冲四人掀开箱盖其中叠满簿册卷轴不仅有《兵器目录》、《杂项目录》就连一卷一物的不分类高级品也有琳琅满目仿佛又回到兑奖室中。 “这……全是你抄录的?”运古色随拣随翻一下子还无法尽信也似忍不住蹙眉。 “我念他写。 ”鹿希色朝身畔男儿努了努姣美薄唇淡然道:“这就是与我们结盟最大的好处情报。 凡是记在我脑子里的物事每轮降界后我会联合应风色将它们记录下来诸位可任意借阅抄写绸缪规划;交换的代价是请各位也要一同分享情报以增加盟友存活的机会。 在她说话之际顾春色已率先入座斟酒举筷怡然自若这时才接口笑道:“不是优先保护师姊么?若没有了师姊断去重要的情报来源结这个盟还有什么意义?” 应风色忍着本能的排拒与对抗意识不与他视线交会环顾众人朗声道: “‘在降界中尽力保全自己’乃本盟第一要旨。 非为求生何须结盟?背离人性本能的高调只会使盟约分崩离析而已我不会也不该要求大家这么做。 “在不违背第一要旨的前提之下须尽力保全盟友的性命此乃本盟的第二要旨。 首轮降界折去七人要是往后难度持续增加单打独斗绝非良策保全自己之余也要尽量保全伙伴大伙联手开解使令一起活着回来这才是结盟的意义所在。 “第三在不违背第一、第二要旨的前提下须尽量分享关于幽穷降界的一切情报莫忘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彻底摆脱羽羊神操控不再无法抵抗被召入降界仪式乃至白白丢了性命。 为此之故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 运古色也坐下来本欲开口嗅到酒香菜香冷不防夹了满筷塞进嘴里又连尽三盅如噬仇敌血肉心不甘情不愿放落酒杯阴阳怪气道:“说到底大伙儿都是被这抄本勾来的。 既如此何不与你结盟就好要他何用?”这“他”指的自是应风色却是对鹿希色所说。 女郎转过俏美的小脸。 “你能拿两千一百点么?拿不了点数目录全是废纸没点屁用。 ”恁谁说这话都是满满的嘲讽但从她嘴里吐将出来不知怎的却再也务实不过连运古色都发不了脾气反而凝神思索起来。 平无碧总算听明白了一屁股坐下回见师侄还青着脸杵在那儿发脾气赶紧拉他落座:“哎呀风色要带咱们拿点数哩多好的机会!快来听他怎么说。 至此九人好不容易凝聚共识应风色将 现已知的规则一一说明也取出锦盒让众人传阅只隐去半痴剑的来历未说—— 须知传落《九转明玉功》的幽明峪龙喉晦明祖师与创制出《还魂拳谱》的鳌跃门龙血羡鸾祖师或与明九钰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谁知道有没有其他的线索遗落于诸脉之中;交代得太过清楚万一遭人刨根挖柢反而不妙。 “泪血凤奁”使令亦如先前所言既未违反盟约三旨自毋须向运古色等四人揭明这是拉开内环五人与外环四人实力差距的关键一着。 个人兑换之物并不包含在“必须分享的情报”里应风色将小剑与雪蛛慷慨交予众人传阅自非为了炫耀而是要加强“我带你们拿两千点”的宣传印象做不做得到两说但起码第二轮能教他们乖乖服膺领导不致立起贰心。 除了应风色以外余人受限于点数寡少换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只鹿希色花一百点换了“越世之眼”剩余八百点换了柄带剑鞘系带的青钢短剑远远称不上精品名物不过应急而已。 这柄短剑在女郎“归返”人世后还不够格拥有玉石雕就的分身乃以一块浮雕铁牌的形式显现铁牌约拇指大小薄仅分许顶端凿有小孔鹿希色穿红绳系于腕间倒也别致。 龙大方也换了“越世之眼”还有何潮色换的那部《天予神功》剩下的四百点实在是换不了兵器就先存着。 一问之下才发现除应、鹿之外人人都换了天予神功一来是便宜实惠二来是简单易懂的说明看得人心痒痒的“天予我取无偿无欠”听来有种莫名其妙就能练成然后口气又特别大的感觉当是被骗就换下去了。 “结果呢练起来效果如何?”应风色总不好索来一观此例若开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肥羊没的自找麻烦但鹿希色连想都没多想片刻直接开口。 龙大方耸肩苦笑:“我是还没练成绝顶高手啦就不知其他人怎么样。 鹿希色手一伸。 “喏借来瞧瞧。 “慢。 ”顾春色夹了一箸樱桃肉有意无意拦在女郎的柔荑之前悠然道: “师姊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借’字用得不好该说是‘取’取物不妨但无偿就不好啦。 虽不过区区一百点想来龙大方也不心疼但盟友间互易所得还是商量出个章程为好。 龙大方本想堵一句“老子高兴借不行么”被抢白一顿反倒说不出口了况且蚀本的生意谁人肯做这事上表现得太慷慨教人怀疑起盟中有盟反倒不美顺着他的话头说:“依你看要怎么个换法好?” 顾春色笑道:“这就随人欢喜了。 但出于自愿以物易物、以一换一想来还是公平的反正冷暖自知合意即可。 小可有个提议交换的双方必须公开所易之物登录成册留供众家盟友查阅小可愿担起代笔之责欢迎大伙来鳌跃门与小可茶叙。 “这又是为何?”平无碧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是两边说好就行了?” 龙大方冷笑道:“顾春色会告诉你这是为了避免有人恃强侵凌硬是索要他人之物但真正的用意是不想有人私相授受在盟中另组核心顺便看看你有甚好东西毕竟人总不会拿烂东西来交换。 顾春色仍是一派温文尔雅似乎半点也不生气但也没有因为被挤兑而退让的意思好看的澄亮星眸笑成两弯眉月环顾众人:“大伙都能瞧见呀。 如此诸位师兄弟以为如何?订出了规则才好自在行事小可是这样想的。 “我觉得挺好的。 ”运古色举起筷子附和。 高轩色使个眼色逼着平无碧投下赞成票眼看是四对五的局面应风色突然举手。 “我赞同顾师兄的意见。 若无异议就这么定了罢。 ”轻描淡写化解了内外两环在同盟里的首度对决。 说顾春色四人在进入风云峡以前没先私下达成什么协议应风色是决计不信的。 但现在还未到针锋相对的时候。 顾春色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外环同盟争取一点无关紧要的议论权力罢了他甚至不期待成功反而希望应风色一径打压这将会使外环四人萌生危机之感团结益发紧密。 破除小圈圈一边四人之盟不攻自破五对四将不复存在只有八对一乃至于九对零也非不可能。 应风色对于这场同盟之议的结果相当满意甚至有些希望降界快快来临不止能再执神兵半痴剑更想率这帮各怀鬼胎的杂牌军攻克使令打破得点纪录不让九钰姑娘专美于前—— 我才是五千年来最优秀的九渊使者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便是手刃龙王应龑的明九钰也比不上。 羽羊神你等着看好了。 熟悉的阴冷空气将青年从沉眠中唤醒。 石室铁柜门无风自动的墙顶炬焰应风色从冷硬的铺石砖上跃起左前臂上的份量也很熟悉破魂甲紧紧贴肉扣锁仿佛是身体的一部份。 他穿着一套上下两截式的雪白中单左臂的袖管仅有半截显是专为运使破魂甲而设计的材质轻软舒适随意一扯竟撕之不破远比首轮降界时所穿更坚韧可靠令人感动。 (开始……开始了!) 异样的兴奋雀跃在血脉中恣意流淌着应风色强抑着心跳加速头皮发麻环顾四周才发现是在兑奖室里但阴冷的石室内嗅不到兽臭羽羊神不在此间。 “应使久见。 是不是想吾了?”才想着那轻佻懒惫的磁声便钻入耳中。 “传音入密”该是很合理的推断然而闻不到半神身上那潮湿狗毛般的浓烈异味令青年十分在意。 祂若不在这里莫非真是天心通? “这种小事就别纠结啦。 ”羽羊神毫不意外又窃听他的心语咂嘴道: “从这轮开始诸位使者在进入仪式之前可于此提领装备或以点数兑换装备道具以增强实力。 不过吾有言在先这可不是逛大接办年货别想吾拿出目录让你们慢慢挑选应使只有一刻的时间着装逾时不候!”喀哒一响整排铁柜门居中的那扇应声而开依稀可见里头叠着盒子一类。 羽羊神又道:“应使上回换光了点数所以现在没得换啦大伙儿都省工夫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不过呢有鉴于第二轮降界的难度更高你们这届又烂得一逼……呃吾是说牺牲比较惨烈些给你们换上掺了些许银丝、人发以及不可言说的秘密材料的中单一套看能多活几个下来不。 但优惠不是免费帮助不是施舍结算时将额外扣两百点这是打到骨折的折扣啦在防具目录得花六百点才给换是下一季预计登录的明星新单品! “吾也不是强迫推销刷业绩使者们若不想额外扣两百点脱掉便是但一丝不挂完成降界仪式是没有加分的考虑到本轮的特殊质性吾强烈建议使者们不要这么做——” 应风色没理半神的叨絮虽然羽羊神明摆着是强迫推销刷业绩但这袭中单的质做工无可挑剔两百点应风色自问还负担得起径行至柜前拖出两只木匣取出朝思暮想的半痴剑把玩再三直到羽羊神叠声催促才回过神赶紧缚上紫苑鳞甲。 紫苑宝衣看起来就像是另一套单衣以白色系带缚在身上几难察觉有异仅仅在举臂抬腿之际才会发现雪蛛质的光滑坚韧不同于寻常茧绸。 与首轮不同此番羽羊神只提供优惠促销的混纺单衣鞋袜付之阙如应风色想像光脚奔跑在白城山的山道间、与鬼牙众乃至狼鬼厮杀的模样脚板都痛起来忍不住问: “羽羊神 !可有靴鞋可换……”语声未落周围忽陷入一片漆黑伸手难见五指。 应风色神智未失提着半痴剑的长柄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蓦眼前透出镂花微光谨慎以鞘尖一顶咿呀一阵刺耳酸响推开了一扇半圮门扉见屋里残炕破败蛛网四垂面几顶却被细心扫去积尘炕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两摞衫袍月光竟由身后射入。 回见庭院中遍铺青砖铜制的香炉斜斜倒落砸出一个大坑炉上鎏金斑剥底部横七竖八满刻痕然而脏污太甚难以悉辨。 看似大殿的建筑物两侧楹联倒是瞧得清楚分明。 “安靖人间司冥狱十八南开圣域渡众界三千……”应风色随口念诵心念一动:“是藏王菩萨。 ”东海佛法不兴混入土人原有的龙王大明神崇祀相较于央土大乘或南陵小乘多少有些不伦不类藏庙倒是不少约莫是当作土神来拜。 这般破烂的寺庙却留着清晰可辨的楹联总觉有些刻意应风色里里外外查了个透确定无有机关这才回到房中飞快检查了炕上衣衫:一套是武人似的短褐却配着白袜素履颇有几分道袍的模样道观里须干粗活的小道僮或火工杂役等打扮约莫如是;衣底压着一副竹甲、一柄缚着系带的连鞘长剑于此际再也合适不过。 应风色赶紧穿戴齐整裲裆似的竹甲于身前身后缚好不再赤脚之后感觉果然踏实许多。 另一套却是僧人穿的木兰衣无有武器护甲应风色本想撕成长条为半痴剑做一副克难系带方便腰悬背挂一想袈裟搞不好另有用途毁之不利索性搁着不管。 其他人尚不知在何处这间偏厢的房里也无使令之指示略一思索决定先往大殿一探。 这庙规模甚小说是“大殿”还比风云峡的坛舍要小得多藏王菩萨的塑像却足有两人多高破败毁损之严重自不消说最诡异的是金身无头到底是不是藏王应风色也说不准举目巡梭赫在右侧壁上发现两行斗大的血字: “此番降界金貔年间神魔毗邻天人相应; 山君思凡明珠向晚杏林接亲百年好合。 比起首轮降界这一轮的壁书血字简直莫名其妙唯一看懂的头两句是暗示羽羊神将他们送回金貔朝公孙氏的年代距今也有三四百年了难怪这身短褐竹甲饶有古风……问题是这如何可能? 殿内积灰甚重为免被尘雾呛着应风色刻意摒息一股浓烈的檀香仍凶悍钻入鼻腔难以久待。 应风色正欲退出忽闻院门外一声惊叫一团作古代书生打扮、背着竹架的圆磙身形“磙”了进来手足并用一瘸一拐往大殿奔来嘴里鬼呀鬼的嚷个不停却不是龙大方是谁? “别叫是我!”应风色一跃而出将他搀起龙大方面无人色陡被抓住手臂差点失禁总算瞧清是应师兄几欲掉泪。 应风色问起源由龙大方说在外头的茶棚中醒来见这套衫袍竹架径行穿上不说一抹八爪鱆似的乌影掩月而至吓得他腿都软了手足并用却都不怎么管用死命逃了进来。 应风色与他从小一块长大知龙大方的胆子不算小扮鬼吓人出色当行岂能被一抹鬼影吓成这样?见他怎么也说不清解下长剑塞他手里沉声道:“带我去瞧瞧说不定是使令!”龙大方死活不肯听到末句又犹豫起来。 既入降界岂能空手而回?斩鬼杀佛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应风色举起半痴剑一转机括七刃如流水般顺畅倒出寒光逼人。 “就算真见了鬼你说这斩得斩不得?”龙大方惊诧、艳羡纷至沓来胆气一豪点头道:“也罢恁它如何邪门咱们哥俩一起闯!”擎出剑来与应风色并肩而出然而没见有什么八爪鱆似的巨大鬼影从天而降。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龙大方不死心回头在道旁墙下的杂草中一阵披打终于找到了一块倾圮的石碑转过一张余悸犹存的死白胖脸涩声道:“师……师兄真不是我胆小这不是见了鬼是什么?” 冷月映照下碑上“兰若寺”三字渗红流坠恍若沁血。 【鱼龙舞】第六卷 荒人痴剑 46 第卌六折·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2019年12月7日 “倩女幽魂”的雏形最早是作者佚名、据信成书于碧蟾朝初年的杂记《西京夜话》里的人鬼恋—— 金貔朝书生甯采臣赴京赶考在央土嵧城浦前身、时为金华县城的北郭外借宿古寺。 夜半一位绝色少女荐身席枕甯采臣不为所动大声斥喝少女惭愧之余娓娓道出真相。 原来这名绝色少女名唤聂小倩十八岁上不幸逝世尸骨为夜叉所制迫她以美色诱惑行人供夜叉饱餐。 与甯采臣同宿的几位学子除一位自称燕赤霞、行止颇异的书生外其余皆抵不过美色的诱惑成了夜叉的飧食。 “那你……为何不去找那位燕公子?”甯采臣忍不住问。 “妾身不敢。 ”聂小倩怯生生道。 “那是位异人一旦雷霆震怒妾身不免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一人一鬼聊到天明甯采臣大表同情颇有营救之意遂请教那书生燕赤霞。 燕赤霞送他一副革制剑囊指点他到聂小倩埋骨的大树下掘出金塔带走以摆脱夜叉的控制。 聂小倩随甯采臣返乡甘心在甯家做嬖妾报恩甯家人渐渐喜欢上她对鬼身之异避而不谈视之如常。 某日夜叉找上门来甯采臣想起燕赤霞的吩咐取出革囊囊中忽飞出一道剑气竟将大妖剐为齑粉再不复现。 甯采臣的元配死后他娶小倩为续弦诞下二子而后甯采臣更高中进士举家和乐传为乡里佳话被收入《西京夜话》的〈鬼妻〉一节。 及至本朝肇兴建武、顺庆二帝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在异族南侵、央土大战中受创甚深的城镇乡村等次第复苏丁口增加仓廪殷实老百姓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来渐渐有了闲暇娱乐的需求。 在戏班这种成本更高的娱乐形式兴起之前评书话本一度攻占大城小村各个角落茶馆中、大树下但凡有人聚集处说书人饮茶润喉凭借着折扇醒木指南划北领听众遨游万里横贯古今排遣无数茶余饭后时光。 前朝评弹名家李黑须自〈鬼妻〉中得到灵感改编成廿一回书乘杂剧《迷青琐倩女离魂》之便定目为“倩女幽魂”可惜曲高和寡未能广为流传随白玉京付诸一炬后绝响。 及至评书大盛越浦大家程徐天以此为基础新编成四十四折的话本《倩女幽魂》将书生异人燕赤霞塑造成武功高强的道士改夜叉为千年树妖姥姥更加入黑山老妖强娶聂小倩、甯采臣燕赤霞同闯府救之的精彩情节结尾甯采臣将聂小倩的金塔送回青华县老家安葬使其转世投胎的安排令人低回不已由是传遍天下五道说到痴男怨女人鬼殊途没有不知道《倩女幽魂》的。 程徐天版的《倩女幽魂》另有一个特色就是虚构了原本〈鬼妻〉和李黑须版“倩女幽魂”里的名如原着中的金华县城北郭到程版即成故事背景所在的郭北县;葬金塔的青华县疑自嵧浦前身金华县而来现实并无此二处。 而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变造当属甯采臣与燕赤霞寄宿的兰若寺。 这座古往今来皆无觅处的虚构寺院俨然成为“鬼寺”的代名词按《西京夜话》所述的理位置、建筑样貌最有可能做为〈鬼妻〉发生之的应是嵧浦近郊的千年古刹密印寺。 拉拔应风色与龙大方长大的韦太师叔爱听评书身子骨还硬朗时常带着二小熘下山去到茶馆里嗑着瓜子听一下午书。 后来腿脚不行了福伯索性延请名家前来风云峡作客越浦著名大家靳云飞、常山转等皆为座上宾。 但太师叔最喜欢的还是山下镇集里的无名艺人总趁着福伯不注意让应风色雇肩舆脚夫抬下山去就着粗茶和没味儿的干瘪瓜子消磨辰光。 关于“倩女幽魂”各版本的流变还是韦太师叔给他俩讲的比之于评书话本名堂更多。 应风色年长后益发难解:分明一肚子学问的韦太师叔怎受得了那些浮夸的表演?听那些武功高手口吐剑光之类的浑话应风色都快坐不住了。 但韦太师叔传授功夫总爱插科打诨讲笑话用词浅显易懂正拳随便一捣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听得人津津有味练功都不觉得苦怕得之于评书曲艺等诙谐小伎甚多不可谓之无益。 龙大方看到兰若寺的碑铭想起听过的评书再加上千年树妖似的黑影从天而降心跳都吓停了几拍忘却韦太师叔曾说世上本无兰若寺。 真要回到了金貔朝年间重历一遍〈鬼妻〉的情节碑上怎么也该是“密印寺”才对此乃阴谋家之破绽。 应风色啼笑皆非收拢剑刃以鞘击臀笑骂:“你他妈是睡糊涂了连这也信?”胖版甯采臣跳了起来委屈得要命:“真没糊涂那是师兄你没瞧见——”突然瞠目结舌跌坐在指着应风色背后不住发抖张嘴却发不出声响面色铁青。 青年霍然转身黑影窸窣飘退半痴剑的铲子型态一扫落空那物事居然应对不俗起落间翼影激扬遽起缓降宛若树冠摇散果然就没点儿像人。 应风色正要转出剑刃身后的龙大方这才迸出一声“鬼啊”的惨叫黑影猛跳起来唰唰唰左顾右盼忙不迭问道:“哪……哪里有鬼?哪里有鬼?”就差没跳进应风色的怀里。 尽管惊恐的嗓音绷得嘶薄应风色仍辨出了来人的身分蹙眉道:“……运古色?”龙大方也认出他的声音上前“哗啦!”拽下一大片芭蕉叶来见那人一丝不挂前后围着几片青惨惨的蕉叶却不是绝蜃岭的运古色是谁?想起被他吓得丑态百出举起蕉叶噼头夹脸一通打怒骂道: “让你装鬼……让你装鬼!泥马死变态光着屁股你吓唬谁呢我肏!” 运古色也火了顾不得遮羞反正山上众师兄弟在澡房里啥没见过拎起一片连茎蕉叶打将回去。 “大爷光着屁股你肏谁?我肏你妈!” “……都给我住手!嘴巴放干净点!”应风色夹在中间一个头怕有两个大硬将两人分开先问运古色:“你一个人来的?有没同谁一道?怎……怎没穿衣服?” 运古色“呸”的一口浓痰啐余怒未消:“一套单衣扣他妈两百点怎不叫那羊头吃屎去!就你们这帮世家纨绔毫不心疼我才奇怪谁不是光着屁股。 ”龙大方怒道:“你说谁是世家纨绔?” “都给我住口!”应风色沉着脸架开二人。 “既入降界还不警省些!当是闹着玩么?龙大方你来之处还有没有别套衣服?”龙大方本想阴损几句见师兄神色不善未敢造次摇头道:“就我身上这套。 ”运古色冷笑:“我想也是。 要有麻袋穿何苦绑粽子?” “你他妈——” “好了好了。 ”应风色头大如斗蹙眉道:“我那厢房里还有套僧人穿的木兰衣我带你换去总比光屁股强。 从现在开始咱们一起行动切莫落单。 ”三人连袂而回未入左厢就听隔庭相对的右厢房内传来动静。 龙大方擎出长剑运古色拣了根一人多高的枣木棍防身由应风色堵在廊阶之前断了突围的去路;龙大方与运古色交换眼色悄无声息掠上回廊一在门侧一在窗下而房中窸窣声始终不绝。 应风色举起右手缓缓比过一、二的手势正欲挥落忽嗅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连忙握拳制止。 运古色“啧”的一声持棍而起扫开窗棂长身跃入! “搞什……运古色!”龙大方不得已踢开房门冲进去支持。 房中传出一阵尖叫却是年轻女子所发跟着乒乒砰砰飞出烛台瓷盆、茶盅板凳等家生“变态”、“色狼”不绝于耳。 龙方、运掩抱头鼠 窜运古色脸上多了枚热辣辣的五指红印但做为标靶龙大方的体型还不用瞄准泰半物什全扔在他身上连长剑也丢了。 “里头……是女人。 ”运古色捂着脸退出讷讷说道。 “听见了。 ”应风色哭笑不得。 龙大方不是不想开口就在两人说话间他又被扔了一只绣鞋、一块砚台、一只木桶和一把疑似尿壶的开口器皿眼神死透看上去颇有几分了无生趣之感。 “淫贼……吃我一剑!” 清叱声中一条婀娜衣影破窗而出裙袂猎猎幽香袭人正是先前应风色于风中所嗅。 他扯开龙大方运使剑鞘顷刻间连接五剑脱口赞道:“好快剑!”末了双双力尽但男子膂力终是大过了女子来人猛被挥开落之际剔莹小巧的雪趾一踩一蹬应风色眼前陡花香风又至暗忖:“好快身法!”剑鞘抡扫衣影倏忽不见幽芳逸远女子竟从他胁畔掠过扑向院门! 来人以一敌三本居下风不恋战毋宁才是明智的选择。 眼看女子将要兔脱应风色正欲掷剑然而以神兵坚沉若遭急旋而至的剑鞘击中背门少不得要呕血倒乃至香消玉殒也未可知;犹豫不过霎眼男儿长持柄末纵身一点鞘尖堪堪压住裙脚。 女子几乎仆倒踉跄几步拧腰一挣清脆的裂帛声落鞘尖留下一小块裙继续发足往外逃。 便只一耽搁龙大方已拦住她的去路持鞘接下快剑却未显支绌。 没有了偷袭占先的好处女子与他的差距清晰可见双方你来我往斗得片刻女子突然一改绵密小巧的细碎剑势一剑贯胸快到不及瞬目此前居然是刻意示弱。 龙大方想也没想本能持鞘兜去“锵”的一声沧浪龙吟长剑贯入鞘中巧到无以复加;回神震开女子持剑之手连剑带鞘夺了回来却掩不住满面错愕急顾应风色道: “师兄!莫不是——” 应风色微微点头冲他摆了摆手以示安抚。 眼看突围无望又莫名其妙失了手中的兵刃女子转过一张苍白俏脸看似不过十六七岁要比穿着打扮年轻得多。 少女生就一张颧圆颔尖的猫儿脸杏眼隆准上唇噘翘自是十分貌美。 然而在傲人的身段之前美貌亦相形失色。 以她发顶堪至应风色下巴的娇小身段却有着一对浑圆玉乳将紫绸诃子高高撑起挤出衣缘的半截乳球雪白酥莹分外耀眼仿佛略微一晃便欲从衣里满满倒出也似;无论裸露的肩、颈、上臂乃至锁骨全是带着一丝少女娇腴的秾纤合度无法解释那胀裂诃子的沃腴雪肉是从何而来连腰都是圆凹如葫结实紧致的一把尽显青春骄人。 她穿着淡紫诃子外罩对襟纱衫搭配数层绉纱白裳再来条披帛什么的便是不食人间烟火般、仙气十足的打扮。 然而激战之下束在裙裳里的衫摆全给扯了出来襟口大开领子滑至双肩臂下乳上几近赤裸;发长及腰汗湿紊乱的发梢黏在雪靥檀口畔被清纯中带着性感的脸蛋一榇颇有云收雨散之感直欲逼人伸出魔手将衣裳扯得更凌乱不堪一窥娇媚胴体—— 聂小倩在水中居与甯采臣缠绵后被抢走踝上呼叫姥姥的鬼铃之际就是这副既诱人又狼狈的模样吧?应风色忍不住想。 如果她左前臂没锁着“破魂甲”的话。 “这位师妹……”少女见他踏前一步本能后退阴沉的猫儿脸上充满戒备亦似走头无路的凄艳女鬼。 “住口!谁是你师妹?” 应风色背起了半痴剑双手微举示无敌意指了指左臂的破魂甲。 “戴着这个说明你我乃一路人须相互扶持方能在这幽穷降界中生存此事容后细说。 我乃指剑奇宫门下风云峡的应风色而这位是我师弟飞雨峰的龙方飓色与绝蜃岭的运古色师兄。 “应风色……” 少女黑白分明的美眸滴熘熘一转明显触动心弦却仍是半信半疑。 “你是‘天阙铜羽’?龙庭山应宫主的亲侄那个风云峡的麒麟儿?”廊间一手持棍、一手以水盆掩住下体的运古色冷哼一声似对“随便个来路不明的大奶妹子都识应风色”甚感不满疑心是不是他请的托——这帮世家纨绔什么无聊事干不出来? “虚名而已万不敢当。 ”应风色拱手:“若在下所料无差这位该是断肠湖水月停轩的师妹罢?‘红颜冷剑’威名素着我是仰慕许久了可惜杜掌门长年闭关尚且无缘拜见。 少女吓了一跳。 她方才所使全是师傅近年新创的《柳罗快剑》未露水月家门。 无论那胖子是起了色心也好没胆子见红也罢仗着他不落重手少女以无关痛痒的花招相应蜻蜓点水似的稍沾即走;待他稍有松懈才冷不防递出“珠帘暮卷西山雨”的极招—— 这式说是一招其实也就一剑然而剑意萧索出则无悔乃是昔年掌门师伯于水上亭雨间悟得气魄极大。 师傅说她临敌之际有着女子罕见的狠劲或可以为杀着才破例传给她。 本拟将那嘻皮笑脸的胖子戳个对穿岂料一把搠进鞘里反被夺了剑去更料不到会因此被识破来历。 水月停轩是东海四大剑门中唯一的女子派门剑法首重悟性一入门墙便只能习练《水月三十六势》直到创出一套自己的剑法始准进入“凝芳阁”遍阅历代先贤所留图谱。 以少女的造诣原不该得授这门《水月剑式?珠帘暮卷西山雨》即使醒来时发现自己身无寸缕被扔在这荒山古庙中又被三名年轻男子所包围她仍不轻用《水月三十六势》免被师父的仇家发现不知青年是如何看破。 强捺心中不甘故作惊诧: “你……应师兄怎知小妹是水月门下?” 应风色笑道:“贵派先掌门筠心师太曾于四门论剑上示演此招那年恰好办在龙庭山众人都说这剑肃杀第一、萧索第一当者披靡实难抵挡。 敝宫应宫主想了一想笑着说:‘应是师太心存慈悲不以杀生为念剑容天乃至浑无罅隙。 ’筠心师太口宣佛号笑而不答。 “应宫主又道:‘若遇无心之人又或天难容之徒则不免有无罅之罅。 ’取剑与筠心师太印证约定只比剑招不比内力。 前两度交击剑尖相抵均是敝宫应宫主小退半步第三回双剑再出师太之剑却为宫主所夺原来是敝上以鞘纳剑破解了这一招。 师太合什道:‘宫主腹笥尽容天萧索。 ’敝上笑道:‘有天难容者师太亦须不容。 此非割肉饲鹰也。 ’师太仍是笑而不答。 应无用破解此剑之法借由韦太师叔之口传给了应风色与龙大方。 两人自小以包了棉的圆头棍不知对刺过多少遍熟练后再换尖橛、木剑、实剑乃至于短剑匕首直到起心动念前便能兜入鞘中才算练成这式“卷帘双燕入”。 “咱们家宫主一身通天彻的本领偏没留下只字词组……就算当真传落什么神功秘笈怕也不是凡胎肉身照本宣科便能有成。 天才的世界于我等凡愚最是残忍非情。 太师叔抚摩他俩发顶望着云月萧索一笑喃喃道:“这招帘卷双燕之剑是太师叔这把没用的老骨头唯一能看懂练通的套路了你们可别输给我捏着卵蛋也得传下去。 鞘中须容双燕过!不是刚刚好、险呼呼差点就要完蛋的怂样……是可供双燕翱翔的宽敞自如!明不明白?” 少女当胸一剑杀得龙大方措手不及恍惚间鞘口对剑尖暗合卷帘双燕的无心之境少女的造诣也远不能与筠心师 太相提并论此消彼长堪堪解了“珠帘暮卷西山雨”之危。 若换了运古色、顾春色等其他人哪怕略高龙大方半筹此剑之前亦不能无伤而胜。 当年龙庭山论剑筠心师伯恰带了师傅随行此事少女自小听熟料以“四灵之首”应无用的威名也非烂嚼舌根、四处宣扬之辈这厮怕真是应宫主的后辈传人装出松了口气的模样抚胸笑道:“真是奇宫师兄!小妹江露橙见过诸位师兄。 她身材娇小手臂肩膊十分纤细锁骨的骨杈尤其凸出;颈项被巴掌大的小脸一衬稍嫌不够细长胜在肤光如雪滑腻润泽。 双肩平削算是天生的衣架子若不看那对挺凸垂坠的浑圆乳球可说纤薄有致宛若精灵。 饱满到与身形格格不入的沃乳被小手一拍晃似雪浪汗珠弹过被沉甸乳量拉得斜平的胸口迸碎在深邃的乳沟间确实是一幅令人难以移目的美景。 纯论盛乳少女未必大过鹿希色遑论洗砚池艳鬼盖因身板衬托方显玉乳坠硕手感十足。 守在侧面的龙大方最能感受那双沉甸绵乳的贲起与份量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差点被晃瞎狗眼喉间骨碌一声连自己都吓一跳莫名有些心虚赶紧转移话题:“原……原来是江师妹。 我叫龙方飓色大伙儿都叫我龙大方。 师妹是一个人么?” 最新找回4F4F4FCOM 运古色“啧”的一咋舌。 “她哪里是一个人不正拖延时间让屋里的小妞乘机逃跑么?可老子机警得很瞥一眼便知她也是赤条条的挑了装有衣裳的包袱。 不想光着屁股在野里乱跑趁早打消了念头乖乖磙出!”果然枣木棍尖挑了只包。 龙大方几欲晕厥:“你他妈不要讲这种坏人的对白啊!我们是山贼么?”急得双手乱摇满脸胀红:“江……江师妹你莫听这厮发疯咱们真是奇宫弟子名门正派不会乱来的。 ”直着青筋暴凸的脖子冲运古色大吼: “你他妈……还不把衣服还给人家!光屁股就不做人了么?” 运古色冷笑:“谁生下来不是赤条条的?是了你们这帮世家纨绔是穿衣裳出娘胎的我都忘了。 你是不是把尿忘在令堂肚里裹着大肠就出来了?难怪一身的屎味。 “……都给我住嘴!”应风色简直快疯了恨不得抽出铲子将两人痛打一顿。 什么时候了还说相声!龙大方明明跟谁都能好来好去运古色只要不比武动手一贯是话少安静哥俩是中邪还是怎的偏在降界里卯上了? 突然“咭”的一声三人齐齐转头见江露橙掩口缩颈香肩微颤雪靥浮现两抹彤霞胸口微泛酥红被白润润的肤光烘托得极为精神。 龙大方两眼发直配上裹粽也似、不伦不类的书生装扮江露橙余光一瞟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江露橙自顾自的笑了半天手扶小腰轻拍胸口晃开一片酥莹乳浪忽扬声道:“言妹妹我瞧他们不是坏人甚是可信。 ”没等屋内之人回话翘着白皙幼嫩的尾指冲三人打了个四方揖模样甚是老练朗声道: “露橙武艺不精骤陷险境未明所以不得不审慎提防。 若有得罪处望三位师兄看在露橙年轻识浅的份上莫往心里去。 ”裸足交错梨臀款摆盈盈步上廊间朝运古色一伸小手浅笑道:“请师兄交还衣裳。 ”运古色阴阳怪气哼了一声棍尖微挑将包袱甩飞过去。 江露橙随手接过欠身施礼回头对应风色道:“言妹妹畏生怕不肯移往别处更衣。 可否请诸位师兄在院外护持也好让言妹妹安心些个?”言下之意是要清场。 运古色正欲反口应风色举手制止正色道:“此处处透着诡异众人不宜分散。 我等到对厢暂避也顺便让运掩师兄更衣屋里若有异状师妹大声呼喊即可。 ”取下运日筒转出匕首:“如此应可防身。 切记臂甲匕首不可有损少时我再详细解释。 江露橙将筒匕攒在手里似更宽慰了几分不禁点头。 “多谢应师兄。 厢房的门窗俱损江露橙把门扉竖直勉强遮挡于门框前;两扇窗里一扇还连着轴枢堪可闭起另一扇早被运古色打得稀烂江露橙索性凭窗而立用身子挡住一小部分的窗孔。 屋内未见墙影晃动那“言妹妹”不知避于何处着衣亦甚耐人寻味。 运古色自于左厢更衣应风色与龙大方待在廊间说好一人盯着院门一人盯着大殿龙大方神思不属频频拿眼偷瞄江露橙。 倚窗支颐的少女倒也落落大方视线交会之际总报以甜甜一笑毫不扭捏。 “露橙……江师妹真是漂亮。 ”胖书生喃喃道。 “当着众人之面别喊闺名好歹加个‘师妹’。 ”应风色忍不住提醒。 即以他的眼光江露橙也算貌美如花此际静下心来打量发现她眼距略宽琼鼻在五官的占比稍嫌大了些但巴掌大的猫儿脸轮廓分明形如菱角的微噘上唇鲜滋饱水整体仍在美人的范畴之内。 “啊没了。 ”身畔传来龙大方失望的咕哝窗边不知何时已无江露橙踪影约莫是梳头去了。 应风色拍他背后竹架权作安慰赫见手染殷红以为龙大方受了伤但红渍略微刺鼻却非是血腥气凑近一闻:“……是朱砂。 ”扫过月光皎洁的庭院里见砚台扣于青砖底下漫开大片乌渍掠前蘸指细辨果是朱色而非墨色。 “怪了。 ”龙大方随后而至这才发觉有异:“怎会是红墨?” 应风色心念微动又掠至大殿阶下的香炉旁沾满红墨的手掌往斑剥朝天的炉底一抹刻痕吃入朱渍显现出符篆似的花纹来但灰泥填污仍难悉辨。 “龙大方把那块砚台拿来!” 龙大方依言捧过应风色用袖子抹了抹炉底把残剩的朱砂倾入朱液在鎏金刻痕间漫开显现出一个掌心大小、似八卦又似两仪无极的繁复图形。 “这是……雷法!”应、龙方二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脱口齐出。 术法中所谓之“雷法”最初是脱胎自道门建醮所用的雷法秘仪聚集施术者体内的先天阳气于极小一点常用于点燃线香、火烛乃至符箓黄纸。 名目听来威风实际上的效果却引人发噱。 与其说中看不中用倒不如说就是专门为了唬无知百姓之用才生出的旁门伎俩施展的要求极低只消在掌心正确描绘出术式结构凝气聚神在一定的距离内便能使易燃之物起火火绒、硝石尤佳。 “兰若寺”里出现朱砂墨、雷法符篆考虑到燕赤霞的道士身份也不是太不合理但两人在其中嗅到浓浓的使令气息怎么看都像是为解令安排的伏笔。 但这个雷法术式是反刻在香炉的底部左右颠倒恍若镜映。 刻反的符箓是没用的与乱画一气没什么分别益发猜不透是何用意。 有鉴于阴谋家随随便便在一间破败的藏王庙外竖起石碑就说是兰若寺置燕赤霞隐居之处时信手刻错了一枚雷法符篆似也是合情合理的乌龙失误。 但不知为何应风色总觉得有什么方不太对劲偏偏又说不上来。 “什么雷法?哪有雷法?为何是雷法?”运古色压在两人背上伸头探脑饶富兴致。 他换了身杂役僧常见的灰色海青外罩木兰色的五条衣龙大方有杀错就没放过拼命抖起头发的包袱两人唇抢舌剑吵闹不休直到江露橙牵着一名女童走出来忽然双双失语。 江露橙重新穿好紫绸诃子白绉裙臂间还真挽了条薄纱披帛月牙白的缎鞋几与裸露的脚背肌肤同色梳顺的乌浓秀发挽成了俏皮的坠马髻子仙气十足绣像本里的绝色少女聂小倩走出也不过如此。 少女已是艳色逼人女童却丝毫不逊难想像“美艳”与“稚龄”两种相悖的质性竟能在一张小脸上融合得如此自然。 与江露橙仙气底下隐约浮动的野性诱惑不同女童精致的脸蛋让人既爱又怜仿佛稍稍用力些个就会不小心将她捏碎了似的。 她的衣着款式与江露橙相类只是改成翠绿鹅黄相间如此活泼的用色却被卷起数叠的薄纱袖子、拼命穿高以免下摆拖的裙裳等弄得活像女儿偷穿娘亲的衣裳说不出的古怪。 女童容貌虽艳身材却是不折不扣的幼女比江露橙矮了大半个头仅至应风色胸口牵着江露橙、死命躲在她身后的娇怯模样目测不超过十二岁实际年龄可能要更小些。 最令人恼火的是:她手上竟也戴着破魂甲坐实了九渊使者的身份。 羽羊神搞什么鬼?这么小的孩子抓来做甚?应风色简直不敢想像女童惨死的画面回神才发现自己紧捏拳头龙大方与运古色的面色也不好看显然都想到了一处。 “……杀千刀的死羊头我肏!”运古色低啐一口露出阴狠之色。 女童吓得揪紧江露橙的臀本已略紧的裙裳益发绷出惹火曲线江露橙转身不得只能回臂安抚。 “别怕。 ”应风色蹲下身子和声道: “我叫应风色风筝的风景色之色。 是龙庭山指剑奇宫的青鳞绶长老我会保护你的我们都会保护你你不用害怕。 ”女童见他长身玉立相貌俊雅笑起来露出一口齐整白牙语声十分动听好感顿生怯生生点头。 龙大方连忙以眼神制止了运古色的轻蔑不屑以免又吓着她。 应风色和声续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会不会武功?知不知道师门怎么称呼师傅的名讳是什么?” 女童迟疑片刻见江露橙点了点头满面都是鼓励关怀小声道:“我……我叫言满霜言语的言霜雪的霜。 家师法号上惟下明是在无乘庵受具足戒的比丘尼。 ”咬字清脆条理分明可见庭训严格益发招人喜爱。 龙大方低道:“这般容颜将来却要做尼姑。 ”似有些不忍。 应风色甚觉不当唯恐吓着言满霜抑住斥责纠正的冲动微笑道:“江师姊有没有教你使用这个?”又示范一回筒匕的打开法以及如何张开翼盾双姝圆睁美眸好奇与赞叹稍稍冲淡了置身险境的仓惶不安。 东海武林罕见佛脉其中最有名、又以招收女徒为主者当属水月停轩。 但即使是水月一脉也仅前代筠字辈是比丘尼到本代掌门“红颜冷剑”杜妆怜处门下已无出家众。 “惟明”这个法号似有些耳熟但应风色总想不起在哪儿听过至于无乘庵更无籍籍之名青年此前闻所未闻。 水月停轩乃至无乘庵料非标榜鳞族血统的门派但江、言二氏在五郡六姓还是有的。 双姝之所以被选入降界或因此故。 应风色问她二人如何到这里江露橙和言满霜都说不清只说醒来已在房内没到过兑奖间是光着身子醒的未换上价值两百点的单衣更没听或看见主持仪式的羊首半神。 “压在衣下的……还有这个。 ”江露橙取出一只银灿灿的半脸面具捧交应风色。 那面具恰与鬼牙众所戴相反乃是人脸的上半截起伏宛然十分肖真;材质轻薄强韧应风色以匕尖划了几下连刀痕都没留下洵为异物。 银色半面的额头正中央约莫在眉心上方寸许处突出一根尖锐鬼角面具内刻着“万劫使者应风色”两排蝇头篆字。 应风色戴上面具果然毫无扞格那和身躯融为一体、仿佛四肢延伸的舒适服贴与臂甲如出一辙。 “我曾试着佩戴总难贴服如不合身的衣裳也似。 ”江露橙道:“我猜留下面具之人的用意除了让我交给师兄外或也暗示我俩须与诸位师兄会合才能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这就能解释何以少女听他自称“应风色”态度便有了微妙的转变。 应风色领着四人重入大殿示以侧墙血字环顾众人道:“按此间遗留的衣裳推测我们该是被安排进‘倩女幽魂’的故事之中我是道士燕赤霞龙大方是甯采臣江师妹是聂小倩满霜则是小倩的妹妹小青。 运古色没好气道:“我呢是没钱挂名的小和尚么?”龙大方冷笑:“没让你扮被姥姥吸干的僵尸就不错了。 你这张死脸用不着化妆光着屁股就像啦还省料。 ”江露橙忍俊不住连言满霜都笑起来霎时如冰消瓦解满室生春。 应风色唯恐两人杠上赶紧接口。 “我听过几个倩女幽魂的续集版本其中有一个主角是法号‘十方’的僧人护送金佛来到兰若寺。 运古色所扮者约莫是这位。 运古色听自己也是主角容色稍霁撇嘴道:“现在人都齐啦接着干什么?唱戏文么?” “不人还没齐。 ”龙大方灵光一闪微微色变: “差千年树妖姥姥和道行更高的魔头黑山老妖。 按墙上血书所示莫非要来鬼娶亲?”话才刚说完蓦血字消融化作赤雾弥漫充溢浓到呛人的檀香气味突然漫开一股压也压不住的鳞虫腥臭直窜鼻腔中人欲呕。 应风色拉着双姝踉跄退出只闻沙沙异响仿佛漫山遍野而来不知是何物所发。 龙大方与运古色各挥剑棍倒纵而出棍尖剑刃似都削飞了什么分断数截的条状物飞还赤雾中难以悉辨。 突然言满霜一声尖叫娇小的身子几乎跳进江露橙怀里语带哭音:“蛇……好多蛇!到处都是……呀!”数也数不清的蛇从大殿及左右两厢内爬出瞧得人头皮发麻。 龙大方挑飞几尾爬得近的回头道:“我想起来啦那股檀香味儿是驱蛇用的蛇药血字一融就把它们给熏出来了。 运古色脸色惨白颤声道:“这也……恶……这也太多了怕不是满山的蛇全到了这儿难道是蛇王庙不成?” 这话毫不夸张。 此鳞虫之多就在说话间已爬满了几乎整片庭院敢情整座“兰若寺”的底就是个蛇窟众家长物一被化雾的蛇药唤醒即沿建筑物底部爬出不但院墙下密密麻麻一片连院门内外亦不可免;若不欲踩过蛇阵怕只能以轻功越墙而去。 五人立足之急遽缩小只能退到倾覆的鎏金炉前让年纪最小的言满霜站到炉上由江露橙保护男子们则奋力与蛇群争。 “这不是办法。 ”应风色当机立断:“咱们先上屋顶再做打算!” “不……不行……”没想到先投降的居然是运古色。 “肏他妈的老子腿有些软一时起不了身……” “不是吧老运?”龙大方气极反笑:“你居然会怕鳞虫……别在这种时候软掉啊!”运古色连爆粗口的气力都消软殆尽白眼一翻:“谁……谁不怕蛇?恶心死了。 ”双姝点头如捣蒜。 “倩女幽魂”之中兰若寺底下盘根错节、仿佛蛇躯交缠的正是千年树妖姥 姥的舌头。 料想羽羊神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真弄个树妖出来到这儿就成了驱役数千活蛇的骇人蛇阵。 如蛇骨教、长信门等左道势力据闻也有养蛇役蛇之法但能否制造出这等恐怖的规模老实说应风色也不敢肯定连忙转出羽刃杀得周围鳞血飞溅神锋所及硬生生在面上斫出深逾三寸、宽约尺许的沟槽片飞青砖如揭面片绕着五人噼出一个丈余见方的畸零平台来。 不知是因为死伤太惨抑或是段差崎岖所致蛇涌之势略止众人缓过一口气来。 “应风色你他妈换了口好剑哪!”运古色掩不住满脸艳羡瞥一眼四周涌动的蛇影又掩口干呕去了。 应风色抹去额汗头一个动作却是转过臂甲果然运日筒上的人轮已由初始的“乾”转到了“兑”蛇在此处视同于第一轮里的鬼牙卒子和鬼牙精兵都是降界仪式的妖物杀之可得奖励。 “诸位!不管有多讨厌至少要杀掉两条蛇确保得点。 两位师妹或觉为难为性命着想请务必这样做。 女子就没有不怕鳞虫的江露橙俏脸煞白:“应……应师兄这又是为何?什么叫……叫得点?”应风色耐着性子道:“我们被人扔进一个游戏里完成某些事能得到点数但时间则会扣掉点数;越晚完结游戏点数扣得越多。 末了结算时若点数被扣到点滴不剩我们就会死。 ”敲了敲运日筒上的时轮: “这是扣点的轮越少越好。 其他都是加点的轮越多越好。 江露橙安静听完面上虽惊疑不定却未哭叫乃至崩溃而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应风色暗忖:“这丫头若能活过此轮可拉进三环里占个位子龙大方定然欢喜。 忽听一人道:“……师兄你觉不觉得这些蛇爬得有点慢?”正是龙大方。 运古色和双姝的白眼都快翻到头顶上应风色本听得蹙眉想起龙大方自小爱抓青蛙蛇蜥吓人对蛇性有一定的了解蛇药的气味他也是一嗅即知未敢小觑。 “你的意思是?” “这时节绝不能是冬眠蛇药未将它们激出之前这么多的鳞虫能在屋子底下睡大觉?”龙大方抱臂沉吟:“颟顸迟缓反应不灵莫不是被喂食了什么药物才得如此。 “你是说……”运古色精神为之一振。 “它们不会咬人?” “你给咬咬看就知道了。 ”龙大方没好气道:“蛇张口是本能你往它身上一踩怕它还没回神已先咬落冒险冲过蛇阵肯定不行。 应风色心念微动剑尖一挑将一尾无头蛇腹笔直剖开于红白肠秽中搅出细砂烂泥般的大团物事。 运古色瞧着心疼:“忒好的剑你不要送我啊何至这般糟践?” (原来……如此!) 这真是恶意满满的设计。 应风色摊平左掌在倒满朱墨的雷法刻痕上一盖反刻的符篆就这么正印于手心摒气凝神对剖开的蛇腹肠秽隔空一掌吐气开声:“咄!”轰然一响蛇腹窜出白烟火花炽亮的火星乍现倏隐随即飘出一阵焦肉臭气。 众人吓了一跳只有识得雷法与蛇性的龙大方反应过来拉他衣袖:“师兄!这是——”应风色眉飞色舞:“是脱身解令之法!按《倩女幽魂》推展咱们须先打败姥姥才能遇着黑山老妖来娶亲。 这蛇阵便是姥姥的舌头。 置此阵之人事先将硝石等混入动物膏脂喂食蛇群。 肠胃湿濡易燃物置于其中就算举火也点不着若以雷法引动则不妨。 应风色让众人掌印符篆指点了凝神吐气之法叮嘱道:“开声吐气更易集中精神。 待会儿由我来开道龙大方带江师妹运古色带言师妹大伙儿一口气冲出院门切莫停步。 两位师妹把握机会以雷法杀蛇。 准备妥当在应风色的带领下五人齐齐出掌:“……咄!”五道火光冲天夹杂着无数血肉残碎纷纷如雨落。 “靠是真有效啊!”运古色不敢置信望着掌中符箓咧嘴傻笑。 龙大方怒道:“别发呆!快些清场拉紧言家妹子!” “切这么炫炮的玩意多玩会儿不行么?” “你是白痴么?”胖采臣一握江小倩师妹软滑的小手三魂七魄都飞上了天有意在她面前显脸端起架子威风凛凛教训同门。 “几千条蛇你能一条一条喂?掺了猪油的硝药肯定堆满底把蛇赶来饱餐一顿就完事。 雷法放过头了还不把咱们炸上天?” “正是如此!”应风色朗声道:“尽量对着院内青砖出掌切莫指向屋舍。 走了!”抡起锋锐无匹的神兵半痴剑斩开一条血海长路踏着遍残尸泥泞掌落火起烟硝处处仿佛置身于童年神往的《倩女幽魂》故事中化身为最最喜欢的避世高人燕赤霞为救书生女鬼挥剑开路直斩树妖;意兴遄飞之余一掌推向院门: “天无极乾坤借法……破!” 烽火直掠蛇阵血雨纷落之间两扇门向外轰飞在蠕动交缠的蛇群上搭出曲折桥板指向脱出“兰若寺”之路! 【鱼龙舞】第六卷 荒人痴剑 47 第卌七折·剑出兰若·鬼骑接亲 2019年12月7日 五人踏着门板冲出破庙运古色玩上了瘾枣木棍尖伸入门板下一挑飕飕两声将厚重的庙门掀回院里举重若轻江露橙暗自咋舌:“奇宫门下果然藏龙卧虎!”再不敢小瞧这模样寒碜的瘦子。 运古色把木棍一搠双掌连推也学着应风色喊“天无极乾坤借法”隔空轰得庙门内火光四起烟硝味与焦肉的臭气直窜鼻腔。 玩了一会儿兴致渐低忽起一念:“不知在其他方有没效果?”转对四面树木随意发掌“破破破”喊了半天自是悄无声息咂嘴道:“果然就没什么道法全是套路。 应风色灵光一闪击掌道:“正是如此!这样一来就全说得通了。 ”龙大方虽不明所以猜是师兄想通了解令的关窍赶紧拉江露橙上前。 他倒不是有意吃师妹豆腐真要说的话此举占的却是应风色的便宜。 龙大方身为结盟的核心环毋须担心师兄对自己有所隐瞒且不论第二轮才进来的江言二姝师兄肯不肯透露给运古色知晓尚在未定之天。 未及商议就拉上江露橙多少是希望师兄看在自己的份上别让师妹和蔚佳色他们一样挣不到足够的点数死于羽羊柱前。 应风色未露愠色反而招手让运古色带言满霜一起五人围成小圈齐齐转过轮面。 “因轮显示为‘乾’的缘故看来咱们运气不佳摊上的是第一个玄衣令不仅要解令还得多挣其他轮面的点数以补轮不足。 ”应风色环视众人正色道:“江、言二位师妹初至降界不晓得我们首轮降界的生还者已结成同盟以增加生存的机会。 虽全员未齐若二位同意我就当你们也加入了同盟一同分享情报相互扶持。 ”二姝求之不得赶紧点头。 应风色又道:“根据上一轮我同鹿希色试验的结果只要彼此间有联手之意口头上完成约定则所得的点数皆能共有。 你们愿意和我同享解开玄衣令的成果么?” 这个提议连运古色都无法拒绝——正因盯上了应风色夸张的点数进帐他才在顾春色纠缠下勉为其难前往风云峡而有其后结盟之举。 四人无不颔首由龙大方起头逐一道:“愿与师兄同解此令!” 应风色满意点头娓娓续道:“依照我的推测我们须完成《倩女幽魂》的故事才算解了这个兰若寺的玄衣令。 在评书故事里姥姥并没有死掉而是被燕赤霞以雷钉钉住舌头破了千年修为重伤逃逸然后才轮到黑山老爷粉墨登场上演压轴的鬼娶亲戏码。 “但我们仅是逃出蛇阵围困别说破阵了这些个长虫行动虽迟缓再等上一段时间终究要爬出庙门的。 换言之我们并未制住姥姥的‘舌头’这事还不算完。 龙大方会过意来。 “这么说来我们还得找那捞什子雷钉……对罢?” “不止但我们得先找到雷钉。 托运古色之福我大致猜到雷钉藏在哪里。 运古色一脸懵逼。 “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让你‘正是如此’……等等莫非你是指这个?”摊开印有雷法的掌心作势朝四面轰出却被应风色阻止。 “别做这么危险的事。 瞧我的。 青年四下打量直至一株老干前停步伸手轻推树干又拔下一枚半黄的树叶嗅了嗅随手揉碎发出轻细的喀喇脆响。 “这树是新近才枯的我猜是树干里藏了东西水脉中绝所致。 大家退远些。 ”运起神锋劲力之所至树干斜斜分断枯萎大半的枝冠倾落于沙沙作响。 应风色从断面取出一只尺半长匣递给龙大方忽听江露橙惊呼: “它……动了!筒上的转轮……自己动了起来!”高举藕臂顾不得薄纱袖管滑落香肩露出腋窝并着诃子裹不住的大片侧乳。 寸草不生的光洁腋窝既有少女的清纯抑或有更诱人的解释——懂得刮除体毛的绝非是懵懂无知的小丫头——极是引人遐思。 运日筒上物轮从“乾”转到了“兑”。 五人皆是如此。 江露橙与言满霜是首次目睹转轮鬼使神差般自行转动万般骇异运古色却是见怪不怪一门心思只在匣上叠声催促龙大方打开。 匣中的锦缎内衬间嵌了根长约一尺、径未盈寸的钢钉通体镌满术法符篆密密麻麻阴刻的箓纹沟槽间填着涸血般的暗红墨迹凑近似能嗅到一股血腥气说不出的狰狞至为不祥。 飞雨峰和绝蜃岭都没有特别钻研术法的传统运古色所知有限匣盖一开见应风色与龙大方双双色变蹙眉问:“有这么厉害?” “不好说。 ”龙大方下意识将长匣拿远了些。 “上头的符篆我看不懂但弄成这样肯定不简单。 这个是山上的术法?”最末一句却是问师兄。 应风色指着钉尾的术式结构。 “这里依稀看得出是雷火之法前头还有疾行律令、山川潜行之类的遁术轨迹然而其复杂的程度已远超我所知是不是山上的系统我也说不准。 唯一确定的是此物曾进行过血祭仪式威力绝不容小觑和我的猜想相去不远。 运古色眉毛一挑:“你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 龙大方没好气道:“都刻了疾行律令和遁法扔出去就行雷钉受术法牵引自个能去该去的方。 ”运古色只是不信冷哼:“这么厉害不如让它唱支歌来听听?” “都退远些。 ”应风色率先退出三丈外余人纷纷挪后谁也不敢站得比他靠前。 “两位师妹请捂上耳朵略微背转身去少时火光一起莫教灼伤了眼睛。 ”运古色阴阳怪气道:“我不用捂么?”龙大方冷笑着抬起一条胖腿:“不如我帮你啊正好鞋底闲着。 应风色没理他俩的夫妻相声审慎取出雷钉潜运功力摒气凝神心气之所至掌中钢钉忽然震动起来灼烫得几难握持填满干涸血迹的符篆沟槽中似绽红光恍若有生。 那种精力飞快流失、到了脉中隐隐作痛的感觉令人心惊胆战果然是以血祭炼成的邪器。 青年不敢久持挥臂拧腰朝庙门内掷去钢钉脱手即失其形化作一抹炽红火线穿过偌大的庭院直奔大殿。 轰隆一响火光冲天屋顶被焰柱炸上了天紧接着无数火线蔓延而出越烧越旺眨眼工夫整座庙陷入火海焦臭的脂肪血肉炙烧气息随浓烟卷至五人再退几丈眼睁睁瞧着“兰若寺”成为一团巨大的火球在夜风里熊熊燃烧。 火势一起才发现破庙周围早已下了止火线——一道宽两尺、深三寸的浅浅斜沟沟外还洒了整圈石灰即使未能点燃底硝药也没有蛇虫能爬出去。 这下连蛇带庙烧个精光阴谋家纵使曾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最终也只剩一片余烬。 “真是缜密的算计啊。 ”应风色被火光映红面孔逆风微眯着眼喃喃道。 他毕竟不是优柔寡断的脾性在想到解法的瞬间已知幕后之人技高一筹假解令者的手毁迹灭证;感叹不过瞬间便即来到刻有“兰若寺”三字的石碑前抹去碑上脏污赫见在刻字的上方有一枚小小的坐佛浮雕背负日轮趺于莲座雕工粗糙却是形象宛然。 “设计这使令之人看似粗疏其实每个环节无不经过精密算计如右厢房的朱砂砚台、香炉底部的反刻雷法等。 ”应风色手扶石碑随口解释:“搭配各人苏醒时所在的位置以及衣衫的分配我们迟早会把红印和符篆联想在一块儿从而发现破解蛇阵的方法。 “师兄你忒谦了。 我虽也学过术法皮毛但就算把脑袋压蛇阵里也决计想不到砚台和香炉有这等用途。 ”龙大方代众人讲出心声运古色 却是一脸恶寒:“住口我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应风色微微一笑续道:“这里自非真的兰若寺既如此何不把原本藏庙的楹联取下装也装得更像些?”江露橙“啊”的一声顺着他的话说:“是啊这又是为何?都做到这等境总不会是犯懒罢?” “所以楹联是有问题的。 ”应风色道:“但我检查之后并无所得楹联若无机关设置那么真正有问题的就只有这块刻有‘兰若寺’三字的石碑。 最新找回4F4F4FCOM 这个“二律背驰、非黑即白”的概念对江露橙来说太过抽象听得少女有些懵懂面露迷惘之色就连龙大方和运古色也只是隐约抓到一点什么真要进一步解释难免磕磕碰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应风色于思辨上的训练得自风云峡书库里的小乘佛教典籍即所谓的“因明论”:“因”是原因“明”是阐明以条理陈述万有缘起深入思索一法与另一法间的相属、相违、因果等关系穷究其之所以成立的理由此即为学问僧人人钻研的因明论。 此际便想细说时间上也不允许应风色将众人的反应全看在眼里留意到某个微妙的现象却无意在这时候戳破径以微笑带过继续说道:“除了石碑还有另一个突兀之处那就是运古色身上的这套木兰衣。 我们四人所扮演的角色皆是《倩女幽魂》中有本的人物缺的姥姥、黑山老妖等均是魔头料想该是守关之人原不该由解令的九渊使者来扮演。 “但《倩女幽魂》中并无僧伽一类的角色若是指续集中的十方和尚为何没有同故事里的其他角色?这点委实不通直到看见这碑上浮雕才恍然大悟。 龙大方击掌道:“我想起来啦那个评书……十方小和尚同他师父护送一只金佛途经兰若寺才生出后来许多事端。 这小小的佛像浮雕莫非指的是金佛?”其余三人没听过露出茫然之色。 “没错。 ”应风色站起身来横持半痴剑众人见状纷纷退开却不知他想干什么。 “在续集之中十方不小心摔坏了金佛将佛像摔成两截差不多是这个位置。 ”一指浮雕果然有条裂痕横过坐佛腰际将雕像一分为二。 龙大方蹙眉。 “所以放一套小和尚穿的木兰衣是要把我们引到这儿来找佛雕。 找是找到了但这条裂缝能干嘛?就算要塞纸头进去只怕稍嫌轻浅。 应风色笑道:“忒浅的痕迹塞不进纸片当作刻度标尺却是绰绰有余。 ”羽剑半痴横里一挥“嚓!”一声撕纸般的细响已将碑顶薄薄削起了一片厚约寸许的石盖应声飞去碑中忽发出冲天金光一抹烁亮的狭长金影笔直窜起发出铿啷啷的清脆响声石碑竟是中空的。 应风色踏碑跃起攫住金影落璎珞似的脆响始终不绝一振手里的暗金色长剑朗声长笑:“惟此剑方可解令!这下风云际会条件总算齐了。 ”迎风虚噼几记混着叮叮咚咚的清音碎击剑刃震颤柔韧中带有一股刚性但看此节便知是好剑。 剑出一霎五人的物轮也从“兑”齐齐转到了“离”取得重要道具的一百点奖励于焉入手果然是无分轩轾雨露均霑。 龙大方张嘴挢舌目瞪口呆:“师兄!这……这是什么剑?为何……为何兰若寺的石碑里会有一……一把剑?”应风色倒转剑柄递去:“自己瞧。 虽没见过是不是有些熟悉?” 那剑光剑刃就超过三尺剑柄也较寻常青钢剑更长几可双手交握算是一柄大剑却不如看起来的沉重;通体暗金扁圆元宝也似的剑锷穿得两孔孔中各有三环仿佛僧侣所用的<img src&“toimgdataxg&“ >杖。 再加上塔型的镂空剑首与柄锷上似佛字又非佛字的纹路说是剑器其实更像佛具。 龙大方从未见过此剑不知怎的越看越有股熟悉之感仿佛在哪儿听人形容过这样一把剑想起玄衣令脱胎自《倩女幽魂》灵光乍现:“是了这是燕赤霞的剑收在木匣之中、须以黄符起出最后用来杀死黑山老妖的法器!” “没错。 ”应风色敛起笑容沉声道:“法器既出使令的最后一关怕就要来啦大家打起精神全力应付。 石碑放出的金光冲上云霄面绽露出庞杂的术式结构一股奇异波动荡漾四散;金光隐没的同一时间远方道上忽响起哒哒蹄声骤起的夜雾间透出几骑的黑影居间似簇拥着什么庞然之物即将穿雾而至。 (……来了!) 众人摒息以待龙大方本要将金剑交还师兄应风色却摇了摇头。 “按故事发展最终是甯采臣持剑杀了老妖这剑还是交给你罢。 评书当年他是和师兄一起听的记得清清楚楚在冥府对抗黑山老妖时甯采臣与燕赤霞双双被擒最后分明是聂小倩持剑飞身贯穿了黑山老妖的眉心以师兄心思缜密决计不能弄错明白他“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用意没敢违拗乖乖收下将原本用的长剑交给江露橙防身。 敌人终于穿出雾区却是六名黑衣黑甲的骑士甩动飞挝抛向前头的一辆四乘大车一副路匪打劫的架势。 那车髹满朱漆结挂红彩左右所悬的囍字灯笼都作绯红色纱面喜气洋洋的大红占据整辆马车不知怎的却有血染之感教人打心底不舒服。 而车后追赶的六名骑手毫不意外戴着金色的鬼牙半面鞍上挂有鲨皮乌鞘长刀、钩镰短抢、雕弓箭壶;头戴精钢护额黑巾裹头黑甲在月下回映着皮质的亮光不止有护胸围腰两臂更有披膊遮护说是“全副武装”也不为过远非第一轮院生所化的鬼牙众可比。 最奇特的是:骑手们的右腕上俱都锁着一只带钉腕轮与鬼牙半面的金色质相近恰成一套狰狞处亦如半面则是首轮鬼牙众所没有的。 “……瞧着是硬点子啊!”身后运古色啐了一口冷笑道:“正面肛么麒麟儿?” 龙大方本要吐槽“你从背面才能肛”话到嘴边想起江师妹在一旁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却听应风色道:“按血字之意那辆送亲的马车才是本轮的重中之重若教鬼兵扯了个四分五裂如何‘杏林接亲百年好合’?依我看须先除追兵救援马车才是。 ”接着分配各人任务。 他与运古色分据大道两旁的树顶负责截停;龙大方所持的赤霞剑——众人决定以燕赤霞之名称呼此剑——负有干掉黑山老妖的重责大任不宜轻用遂与双姝埋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 黑夜驰马不若白日间速度颇受限制但六名鬼牙骑手均未举火放蹄狂奔仿佛拥有夜视眼一般更增几分森森鬼气。 应风色跨腿于老树桠杈间凝眸远眺只觉六人骑术堪称顶尖换了他夜里驰骋万不敢这般冲刺。 带头两骑追得极近已至马车后一臂之遥其中一名骑手解下钩镰短抢似欲锁拿车体。 情况虽危急应风色却还不能出手当务之急必须先消减敌人数量若这几人训练有素联辔冲锋十个应风色也抵挡不 了。 两骑一车轰隆隆自树间驰过随后又两骑奔至“……就是现在!”眼看马头将过应风色握住左腕纵身跃下自甲中伸出的钢丝绕过枝桠于两树间绷成笔直一线“嚓嚓”两声削落两枚锁着鬼牙半面、头裹黑巾的脑袋;失去头颅的黑衣骑手兀自于鞍上抽搐颈血狂喷却未落马就这么继续向前狂奔。 “运古色截下马来!” 对面树冠间人影一晃运古色脚踏树干如箭射出仿佛人棍合一飞也似掠向那两匹载着无头骑士的健马。 应风色收卷钢丝擎出痴剑踏树跃起惊险万状避过迎面驰来的第五骑半空中羽刃加速旋扫将鞍上的骑手从右肩到左腰斜斜分断;顾不得激射而出的热血脏秽喷得满头满脸左手及时攀住鞍上系带用尽余力甩上马背跨坐在只剩半截的尸身之后。 (还有……还有一骑!) 他一抹脸上血污本想转身掷剑将尾随的第六骑干掉又不想冒着失去神兵的风险收拢羽刃负于背后抄短抢入手夹马腹降低速度待颈后几能感觉到马口的湿热腥息才回身一搠抢在两马相撞前飞身离鞍看着第六人的胸口被短抢贯穿以及他死前因惊恐而极尽圆瞠的黄浊眼瞳。 (不一样。 这人的眼睛……和之前的不一样!) 首轮降界无论鬼牙精兵或卒子都是无知无识、状若癫狂既无人智遑论沟通言语狼鬼就更不消说。 但夺走这人性命的瞬间应风色清楚看见掠过对方眼底的惊恐、骇异自知必死的绝望哀戚……那是理智尚存的证明。 ——还能对话……不须得从他们嘴里撬出些什么关于这该死的幽穷降界的一切! 应风色背嵴着一磙即起顾不得满面血污提气大喊:“棍下留人!”挥散黄沙发足奔去却见马车不知何时停已然住就在燃烧渐止的“兰若寺”前以钩镰抢搭住车顶车架的两骑仍维持原本的姿势脑袋软软垂落锁住半脸的鬼面下鲜血垂溢胸口突出小半截箭镞。 运古色和他做了一样的判断:跨上无头骑士的座骑取下鞍侧弓箭从后方一人一枝登时了帐。 应风色从不知这厮的骑射如此优异疾行间开弓放弦身前还有无头尸碍手一命竟毋须二射考武状元尽都使得还来混什么江湖? 阻之不及应风色懊恼停步扶腰喘息心中五味杂陈莫可名状。 龙大方带二姝赶至见两人携手眨眼间连杀六骑佩服得不得了。 还来不及开口蓦江露橙低声惊呼娇躯紧绷这才认出眼前一身狼籍腥臭、形容恐怖的血人竟是英俊温文的应师兄没敢再近掌里言满霜的小手亦是冰凉湿冷不住轻颤。 “幽穷降界就是这样。 ”应风色并未生气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萧索淡淡说道:“要赶快习惯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 马蹄喀哒喀哒响言满霜抬头望去终于“呜”的一声哭出来运古色竟牵了一匹载着无头骑手的健马折回断首之尸的淋漓血腥与鞍上失禁的排泄物臭气熏得人直皱眉。 龙大方正欲斥喝却见运古色阴沉着脸以棍尖敲着尸身的大腿。 “这很不对劲啊风云儿。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枣木棍底发出闷钝的金属声响。 定睛一看鬼牙骑手的大腿俱被精钢镣铐箍在鞍上马镫更是与所穿的铁鞋牢牢锁在一起六人竟被拘于鞍顶宛若囚徒。 “……他们是打算拦截还是只被载着瞎转?你说啊!” 【鱼龙舞】第六卷 荒人痴剑 48 第卌八折·凭谁乖离·恐玷徽音 2019年12月7日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应风色的冷漠令所有人都为之噤声不由自主抽了口凉气。 “少时若有机会你可以找个鬼牙兵卒问一问若它除了杀你之外还有聊聊天的意思的话。 “但你别碍着我的事。 我只想活着、四肢完好的离开这儿醒来时不用像把五脏六腑全呕出来似最好也别留下什么心灵创伤……谁让我做不到这样我便砍了谁。 ”揩抹着满面血污转身朝马车行去。 他们没见他所见的要论受到的冲击谁也比不上他但应风色现在还不能崩溃不能去想方才短短一霎间所杀并不是在降界打开后妖魔化的异类而是活生生、会恐惧会害怕一心想活下去的人。 青年捏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感觉眼角鼻端比适才覆着泥血时更热还好其他人只能瞧见他的背影心念微动取出了那张银色无光的鬼角半面戴上以免被窥破内心里的剧烈动摇。 “……他疯了。 ”运古色喃喃道。 言满霜甚至忘了啼哭怔望着应风色突如其来的举动蹙起柳眉江露橙小退半步娇躯从紧绷到发颤恐惧不言可喻。 “你们别……别胡思乱想。 ”龙大方最早回神一挥胖手强笑道:“降界里神神叨叨的多的是怪事运古色你不也看过狼鬼、刀鬼还有洗砚池的艳鬼么?鞍上要不是装了镣铐铁鞋这些鬼牙兵能在夜里纵马急驰?早被甩下马背啦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再说了师兄带着咱们解令挣点大公无私这可不是大伙儿都亲眼看见、亲身体验的么?师兄所为必有深意!就连戴这个鬼面具也是为了……这个……为了……”一下想不到好理由正觉窘迫还是远处的师兄接过话头。 “等你们也被鲜血内脏泼一脸就明白九渊使者晋级的信物为何是送一副面具了。 我可不想被脏血弄瞎了眼睛。 ”应风色的口吻平淡听不出喜怒冲众人一招手。 “过来瞧瞧。 龙大方想也不想快步趋前而江露橙的迟疑几乎不露形迹牵着言满霜跟了上去最终连运古色也啧的一声心不甘情不愿来到红马车前。 绯红色的囍字灯笼映照之下辕驾所坐哪里是人?竟是一具套着衣裳的纸扎人偶宛若随棺火化的金童玉女。 “见……方才是谁驾的车?”运古色绕马车兜了一圈四下眺望始终不见有人不由得汗毛直竖但那个“鬼”字却无论如何说不口。 应风色闭口不语示意警戒持剑打开车门车厢内穿大红嫁衣的果然也是纸扎人偶瞧着教人浑身发毛。 “前头辔轭全配了锁徒手取不下来模样也与寻常所见大不相同。 ”应风色毫不意外剑柄轻敲辕座发出似空洞又非空洞的响声。 “我料这车里全是精密的机簧设置控制车辆行进、停止和转弯。 何时停下、要停多久全由机括控制用不着车夫。 龙大方喃喃道:“这种事……能做得到么?” “你忘了太师叔说过的风天传羽宫和逍遥合欢殿的旧事?”见其余三人一脸茫然应风色耐着性子解释。 “数十年前这两个号称是武林圣的神秘组织横空出世引发了一场正邪大战最后证明是血甲门的阴谋。 其中逍遥合欢殿便以机关著称曾造出不倚畜力、能自己行走的机关车来;这辆红车还得靠马来拉相较之下也算不了什么。 ”一指轮辙: “我一直奇怪这车不算大何以需要四匹马来拉还留下忒深的车轮印痕。 若车里全是连杆齿轮之类的金木零件那便再合理不过。 ”众人恍然大悟。 “我只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追这辆车……”应风色说着抱起双臂露出沉吟之色片刻回过神来见四人还在等自己解释不觉失笑。 “抱歉抱歉我一下走神了。 在倩女幽魂的故事里鬼娶亲的对象是聂小倩她被黑山老妖掳走后换了大红嫁衣也出现在往冥府的迎娶队伍里。 “但我们这儿的聂小倩是露橙师妹显然马车里坐的‘这位’就不是聂小倩这辆车极有可能不是这个玄衣令的任务倩女幽魂的线索全派不上用场。 我在想这车到底是要‘逃’呢还是要‘闯’?”末两句青年又陷入长考那种喃喃自问的口吻众人都听熟了但谁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运古色绕到马车后头棍尖砰砰砰连敲一阵没好气道:“追着屁股后头不是要人就是要东西。 它们追的不就是这些箱子?” 车后叠捆着六只木箱木色深润八角包铜铁叶嵌口锁头厚重光看就觉得十分结实。 相对于坚固沉重的外型箱子的尺寸似又嫌小了些两尺来长、宽高尺半扣掉箱材厚度笥容十分有限。 造得如此严实却装不了太多东西只有两种可能:要嘛所贮之物很重装多了抬不动要嘛装的东西很贵要多也没有。 当然又贵又重也在其对应的范畴之内。 “这锁我是万万砸不开的。 ”运古色朝箱面努了努嘴直盯着应风色——正确说是盯着他手里的半痴剑。 “打开来瞧瞧总比瞎猜更靠谱不是?” 龙大方心想:“都说‘杀人越货’师兄杀几个鬼兵你发正义春这会儿开人宝箱又不计较了。 原来标准是这么浮动的么?”应风色似有读心神通撇他一眼没让多口提剑削断铁锁掀开箱盖当中却空空如也。 “他妈的!寻咱们开心么?”运古色一一提起木箱晃摇半点声响也无果然全是空的气得随手扔开。 应风色往掀开的箱中一抹指尖沾着的尘灰木屑里杂有些许银灿与龙大方交换眼色俱未声张然而麻烦又至。 最新找回4F4F4FCOM “麒麟儿!”运古色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紧绷众人无不凛起齐齐转身。 “那个……是不是捞什子黑山老妖?” 又一骑破雾而出应风色这才发现周围的雾气似又比先前更浓破庙那厢的火光渐渐沉落原本呛鼻的烟焦臭气忽然嗅不到了四野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驮着残尸的几匹马垂头漫步不复先前甩沫狂奔的生猛。 这异样的五感错置正是身处阵法之内的征候应风色驱散杂念收摄心神摆出接敌架势沉声喝道:“八九不离十众人小心!运古色你与我打头阵江师妹负责保护言师妹龙大方你同她们一道等我叫你再出手!”紧要关头谁都不会傻到与他唱反调纷纷点头摒息以待。 来人终至朦胧的黄月之下只见他身材异常高大连胯下所骑都比其余健马高了大半个头黑甲披风头戴一顶极怪异的方形金盔纹路造型宛若青铜钟鼎手提一柄铜色的长柄大斧威风凛凛;下半脸不意外嵌有金色的鬼牙半面右腕应裹臂鞴之处也为金色腕轮所取代。 较之先前六骑巨汉的速度要慢得多倒拖长斧策马缓行反而予人更强的压迫感。 行至中途他突然勒住马缰以斧尖往上捞起一枚瓜实大小的物事入手 低头突然浑身剧颤从逆光的剪影可清楚看见臂腿肌肉贲起压得鞍下巨马嘶鸣倒退仿佛难以承受其重。 那是应风色以钢丝斩下的两枚首级之一。 现在他知道这轮鬼牙众非是无知无觉的怪物既有七情六欲自也受血脉情感所牵绊目睹亲友同伴的断首将有什么反应不用想也知道。 “我去吸引黑山老妖的注意由你来狙击!”他对运古色低道提剑点足鹰掠般扑向巨汉! 运古色根本来不及说“不”。 几乎在应风色掠出的同时那“黑山老妖”突然仰头狂啸呜呜的吼声震得运古色浑身气血一晃差点立足不稳;前方应风色身子歪斜飞快交错的双腿踉跄起来黑山老妖却一夹马肚抡斧迎上。 运古色心里直将双方都肏飞了天:“它戴着那玩意儿还能叫?”连忙冲出接应但人的两条腿怎快得过马的四条腿? 眼看双方将遇自己却还差得老远奔过一匹健马时摘下弓箭急停瞬转弓步坐稳拽弦搭箭口里咕哝低诵:“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老子肏他妈射爆你丫般若波罗蜜!”飕的三箭齐出直标金盔巨汉的面门! ——就算你有六条腿还能快过弓箭不成?般若波罗蜜! 应风色没料到巨汉一吼能有如此之威脚步骤乱敌骑旋即冲入长斧的攻击范围。 来人双目赤红迸出滔天恨火额际颈间青筋暴凸果然不是首轮狼鬼或鬼牙众那种疯癫的情状但比之鬼气森森的刀鬼艳鬼又有着它们所无的激昂情绪;斧刃瞬至锐风刮脸脑中仅只一念: “他在现实中是何等样人?我……又杀了他的谁?” 千钧一发之际三枝羽箭倏忽而来却只一声劲响巨汉挥斧削断其二侧首堪堪避过最末一箭箭镞在他颊畔擦出细痕血珠汩溢缓缓垂坠。 应风色不及思考“他会受伤”代表的意义着一磙调整体势踏树跃起羽刃连出半空中与长斧换过七八击之多。 巨汉与之交错策马回头斧刃像被剪坏的窗花开了七八条盈寸缺口。 巨汉再夹马肚正欲追击背后破空声又至本能抡斧扫落羽箭。 应风色逮到机会再度踏树跃顶仗着半痴剑之锐居高临下抢先袭击;巨汉回身时已落下风斧法再妙也避不过交击势老“铿!”斧剑交错长斧仅余半截。 他起脚猛蹴青年应风色以肘臂硬接这一记远远摔飞乘势而退起身时见运古色羽箭连珠一轮劲射目标却是敌人胯下的坐骑。 待巨汉察觉时已慢一步骏马载着主人不敢大动作跳跃闪避被藏在箭雨间的冷箭正中额头应声倒;巨汉及时离鞍并未被巨躯压住抚尸低吼从背上拔下一柄凤头偃月斧舍了应风色朝运古色冲去! 运古色连发两箭都被削落一摸箭壶空空如也连磙带爬扑向道旁马匹摘下乌鞘长刀转身一格连刀带鞘断成两截。 若非应风色返回半痴剑接过凤斧狂击怕是落得身首异处收场。 这凤头斧不比方才的铜色大斧色带暗金与半痴剑有来有去斧刃虽被砍出缺口毕竟不是一触即断;而同样形制的斧头巨汉背上还有四把旗靠似的插在一口扁平方匣里。 应风色一时想不到武林中有哪个使斧成名的高手对方的攻击却益发难当蓦开声呜吼连三斧将他砍倒在第四斧猛力一斫斧刃撞断在半痴剑上空柄击中应风色猛将他抡飞出去落连磙几匝怎么也撑不起身子。 “……师兄!” 龙大方提着赤霞剑加入战团运古色搜刮来两柄短抢与他并肩合战就连江露橙也围上来料见应风色倒下始知形势危殆若不联手除掉黑山老妖只怕谁也活不了。 (不行……别靠近……糟了!) 应风色心急如焚蓦听黑山老妖低声呜吼原本绕着他打得有模有样的三人身子忽一歪宛如醉酒巨汉抡斧旋扫四柄兵刃三断一脱手兵主悉数倒谁也起不了身。 黑山老妖的金色半面与其余鬼牙众不同似能在一定的距离内发出无声音扰闻者真气逆行血脉不畅激战间极为致命。 应风色中招后还支撑了小一段怕是巨汉初次使用尚不娴熟;后来在缠斗中二度运使便轻易将应风色击飞最终更一气放倒三人。 巨汉扔下伤痕累累的凤头斧取了另一柄来血丝密的怨毒双眼扫过诸人露出一丝残忍快意。 蓦一阵飕飕旋响破空而来巨汉反手抡斧却扑了个空单手捂喉指缝间渗出鲜血似被极细的钢丝勒住脖颈。 昏黄的月下钢丝另一头握在一抹娇小人影手里那人单膝跪支起左臂的破魂甲奋力绷紧钢丝与前方魁伟的盔甲人影形成鲜明强烈的反差。 谁也想不到救星居然是这一位。 ——言师妹! 【鱼龙舞】第七卷 四鬼成羊 49 第卌九折·欲绾青丝·巧结双平 2019年12月31日 巨汉与幼女隔着长逾三丈的钢丝对峙悬殊的体型连“拉锯”二字都说不上绝望到令人心碎的步。 言满霜将破魂甲内藏的丝索悉数拉出前端钢钉打入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块里权作抛掷的重心。 即便如此抛索本身就是门技术活儿“黑山老妖”所穿的黑甲是有盆口也似的护颈圈领的与锁在颔间的鬼牙半面上下一夹露出的脖颈还不足两寸要将极细的钢丝缠卷上去应风色自问没把握能做得到女童一击得手只能说是运气好得不可思议。 但好运也仅到此为止。 巨汉盯着娇小的对手浓眉下的锐眼露出残忍笑意右臂连圈带转将钢丝在臂鞴上缠了几匝每一动都扯得言满霜平移尺许绿绣鞋在上曳出两道浅沟无论她再怎么使劲浑圆小巧的翘臀几乎坐到上仍是顿止不住。 这简直是猛虎和松鼠间的对决。 应风色挣扎坐起潜运内息只觉经脉中磕磕绊绊行之不顺仿佛原本平滑的管径内凭空生出无数肉瘤凸起虽不致害生一时却难以畅行而言满霜已没有时间;灵光一闪运起“天仗风雷掌”第十九式“雷风欲变”的心法化柔为刚硬碾过各处阻滞以打通血行郁结。 黑山老妖一点一点将言满霜拉近女童全无抵抗之力眼看两人相距只剩两丈多一点言满霜试图踩抵突出面的树根借以稳住身形岂料巨汉铁臂一抡将她扯得离飞起小小的身子被抛过树顶头下脚上撞向面! “……满霜!” 应风色只差一点便能打通阻塞的经脉见状几欲脱力忽觉有一丝不对。 言满霜面对破庙里的蛇阵时惊呼不绝此际却极之安静倒栽葱似的体势也极不自然仿佛她早有准备是以并不惊慌。 但这有可能吗?如此造作是为了对付如巨灵铁塔一般、身负怪力的持斧巨汉? 娇小的女童如一枚小小铅锤从高空坠落肩腰微动敏捷让过一根横里岔出的粗大枝桠手里的钢丝挂上横枝等巨汉会意时已然不及言满霜的体重再加上坠势的加乘将巨汉拖得双脚离被缠住颈臂的钢丝吊上横枝! ——好聪明的丫头! 应风色冲开经脉阻滞起身一扑及时抱住将被巨汉体重吊起的言满霜运起“千斤坠”之法拿桩坐马却几乎稳不住身形巨汉竟比他俩加起来还要重得多。 千钧一发之际腰后被人向下一拖却是运古色恢复行动能力连滚带爬扑前添加斤两江露橙也从后头抱住女童合四人之力拖住巨汉不让落。 “麒麟儿!”身后只闻运古色沉声切齿:“你要是敢放屁老子同你没完!” 江露橙一阵颤抖白皙乳瓜的震动透过言满霜的娇小身躯一丝不漏传将过来。 “运师兄!这种时候就别说笑话啦我……我手抖抓不牢。 应风色抱着言满霜的肩膀另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女童搂个满怀倒非有意轻薄而是唯恐抓不住她的身子复令巨汉再踏实。 江露橙从身后抱住言满霜小腹压上应风色的手背她这么个双峰伟岸的丰腴身形小腹却平坦如削竟无余赘雪肌丝滑隔着衣也能充分感受其腻润。 少女似是紧张过甚毫无所觉紧紧将腹间摁于男儿手背身子偶一上提紧致结实的肌感忽成了一团娇腴绵软带着纤茸柔卷的刮刺手感鹿希色的耻丘与这醒发雪面一般的饱满蓬松完全不同令应风色不由得稍稍分心才留意到是她。 被吊起的黑山老妖奋力挣扎围腰和层叠的裙甲似乎限制了他抬腿的幅度无法踩蹬树干挣脱吊挂但这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应风色匀不出手来蓦想起另一人回头大叫:“龙大方赤霞剑!” 适才黑山老妖三度呜吼龙大方首当其冲正面受到无声音扰的冲击比运、江二人趴得更久这时才好不容易挣扎起身听得师兄叫喊不假思索挺剑踉跄冲至朝巨汉腹间使劲一噼暗金色的剑尖在层叠的甲片上划出一条不连续的轻浅痕迹莫说破甲连系甲的纽索都没能削断。 “难怪……难怪这么重!”应风色蓦然省觉: “这黑铠绝非寻常革甲同凤头偃月斧一样也是千载难逢的神器!” 被高高吊起的巨汉似也吃了一惊锐眸由惊诧、恍然转为凶狠狰狞一脚踹向还没反应过来的龙大方。 龙大方料不到他身上这副泛着乌亮漆光、皮革也似的护甲砍落竟是青铜钟鼎般的手感被震得手腕生疼差点握不住剑;怔愕之间已遭巨汉起脚踢飞落连滚几匝呕出大口鲜血。 “……龙大方!”“龙方师兄!”“再上啊!老子……快顶不住啦!” 龙大方摸索着金剑撑拄起身顿觉五内翻涌转天旋模糊的视线里隐约见得巨躯扭动下头四人拉之不住黑山老妖摆荡起来差一点就能踢到师兄的脑袋—— 韦太师叔说过一个人一生中至少会遇着一次成为英雄的机会只消不惜此身、全力以赴就能以英雄之姿为世人所铭记。 “那为什么……”他记得师兄如是问。 “不是每个人都成了英雄满街俱是好汉?” 韦太师叔笑了。 “因为‘不惜此身’和‘全力以赴’都不是容易的事。 更麻烦的是:挺身而出的机会不总在你准备好挺身而出时到来它出现的时机往往是你不方便、不愿意或者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 这样你都选择了挺身而出那才叫英雄了得。 “或者是运气很好。 ”师兄喃喃说道。 “对。 ”老人笑了。 “或是运气使然在那个当下没有比成为英雄更好更迫切的选项。 所以你运气不好啊黑山老妖。 员外郎似的白胖书生一抹颔渍随着胸中热血滚沸丹田里似有一股邪火在隐隐窜升他双手握着赤霞剑胸口那种闷重的感觉就像初次见到江露橙时那样悸动到会觉得疼痛的程度。 这是错过不再、好到没法更好一生只能遇上一回的好机会。 当着江师妹之面只能做英雄了啊。 “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龙大方轻轻念诵迈步俯身拖剑朝巨汉奔去手中所握仿佛是团烈火炙卷须眉蒸发汗渍——直到踩着树干一跃而起迎着猎猎劲风睁眼才发现赤霞剑真裹在熊熊赤焰里剑柄剑锷的纹路绽出炽芒灼痛了握剑的手掌。 但处于一生一度的英雄时刻龙大方凛然无惧从天而降衣发逆扬一剑标向那狞笑昂首、满目讥诮的黑山老妖从直欲胀破的丹田里爆出惊天怒吼: “……死来妖物!” 卷着赤红火焰的金剑“剥”的一声刺入钟鼎似的黝黑头盔从楔形帽沿一贯而入陡自盔后穿出热刀刺牛油般滑顺得无以复加。 龙大方连人带剑重重撞上巨躯冲击力道之强底下拉着钢丝的四人抵受不住甲内的固定锁扣松脱丝索抽离拉锯的双方倏然两分。 应风色在半空中奋力扭转以背门着撞得眼冒金星总算护住怀中女童。 忽觉触手处又绵又软肉感十足决计不是幼女的身板本能掐握了一把。 言满霜一惊捂胸坐起臀下又被某个勃然而起的坏东西顶了一下堪称是双重打击忙不迭逃了开去小脸酡红垂落的散乱发丝掩去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单薄的背心轻轻起伏着不知是惊是怒。 江露橙搂她肩膀细声抚慰两人始终没往应风色处瞧来料想是言满霜并未告状。 回想起来坐于 他两腿间的绵股浑圆有肉绝非干巴巴未发育的幼女那异常丰满的乳房手感也是。 应风色不知如何才得藏起这般傲人的双峰但言满霜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自己的年纪是众人瞧着她娇小的个子与稚嫩的长相想当然尔将她当成幼女;宽松突兀、宛若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打扮想来也是为了遮掩发育良好的身材所做的伪装。 江露橙对她的关怀不似作伪应该也被蒙在鼓里。 言满霜的实际年纪若连女子都不易看穿这可不是一句“阴错阳差”就能揭过。 应风色越想越觉这位言妹妹在装小的演技上委实不容小觑眼角眉梢等细微处格外有戏毋须开口就能暗示周遭之人“我是小女孩喔”自然而然像入骨髓堪称神技。 但她有什么难言的苦衷须得对初识之人隐藏年龄? 也可能是她早已习惯如此。 个中必有蹊跷然而却非此际最重要的事。 应风色拾回半痴剑谨慎靠近双手大开、仰躺于头颅连着铜饰方盔被赤霞剑贯穿的巨汉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已经死透。 金剑上的火焰熄灭剑刃透着些许暗红白烟缕缕热气灼人夹杂着创口肌肉炙熟的焦臭。 最新找回4F4F4FCOM 青年撕下袍襕裹手拔出赤霞剑惊觉剑柄之烫难以久持只能先搁在一旁提起半痴剑将黑甲链接处一一削断甲片散落一。 “堂堂风云峡的麒麟儿居然干起这等劫尸捡骨的勾当你不是连这种黑心钱都要赚罢?还是这也能加捞什子点数——”运古色啧啧有声凑上前来蓦脸色大变:“不是吧需要这么变态么?” 应风色痴剑一挥剁下巨汉的头颅因新死不久尸身血液未凝大把的暗红乌浓从断口激射而出持续片刻才转弱。 应风色不理运古色大呼小叫提着沉重的首级避至一旁刃尖由下而上深入鬼牙半面与颊颔间的缝隙里一削另一边也如法炮制取下了半面。 首级两侧的颔骨上各凸出小半截铁钉似的异物平滑的簇新断面闪着金属锐芒自是半痴剑所致敢情这副半面以铁钉一类的物事锁入颔骨才无法以徒手取下。 这残忍的手法连运古色都被震慑一时忘了叫嚷瞠目片刻回神时已冷静下来沉声道:“你是为取面具才砍的头?” 并不是。 应风色在心里说。 他是为确认巨汉的长相才铁了心取下半面在与面具奋战的过程中发现从上方的空隙削不断固定之物下方又不免被身躯阻挡才不得不砍下首级却顺着他的话说:“至少其他的鬼牙众不必再试了这鬼牙半面与头颅的连接点无法轻易从外部破坏。 被装扮成“黑山老妖”的巨汉面孔扭曲变形严重——毕竟额头先被赤霞剑洞穿又遭半痴剑断颈——形貌与生前的模样必定天差远就算相熟之人也未必认得只能说聊胜于无。 巨汉须发作暗黄的枯草色比褐色更浅又说不上金黄从眼口深镌的皱纹判断年纪不会太轻该是天命以上未至耳顺;眉毛异常粗浓鼻梁软骨有数处断掉又长回去的痕迹宛若断崖棱峭;右颊有道从眼角拖至下颔的刀痕伤疤并未畸肉横生可见刀快。 整体来说是一张特征多到极易辨认的横暴脸孔应风色完全理解阴谋家用半面加凿骨钢钉这般粗暴的手法以掩其真容的必要性。 他将半面上的鲜血抹净塞进怀里搁下头颅拖着尸身离开血泊动手卸甲除衣寻找其他可供辨认的特征。 运古色以为他在劫掠宝物回想方才交战的惊险情景黑山老妖周身算得上是宝的除了那五柄凤头斧当属身上这袭乌不溜秋的甲冑不想让应风色独吞了好处随手提起一片披膊暗忖就算拿不了整套甲好歹入手几块部件占个份子让应风色吐点什么交换。 岂料一提之下差点扭了膀子不禁咋舌: “好……好沉!这不是皮甲么?”屈指一敲“当”的闷钝声响近于瓦片指甲却弹得隐隐生疼触感近于铸铁但寻常铁器决计没有这般坚沉。 龙大方的赤霞剑堪称神兵也只能在上头划出一道猫抓似的浅痕若非那死胖子走了狗屎运从楔形盔沿插将进去这会儿五人早已完蛋大吉。 黑甲若全是由这种异材锻成也只能给熊穿了起码他运掩古色穿不了披上整个人怕不是得大字形瘫在上一动也不能动满怀恨意去翻尸身背上斧匣认真思考“要不拿柄斧头也好”。 应风色解下黑甲划开衣巨汉浑身满数量惊人的陈年伤疤除了显而易见的刀剑金创也有拔出箭镞造成的外翻式伤痕说一句“身经百战”绝非夸夸其谈比起比武成名的江湖好手此人更可能出身军旅且是历战劫余的沙场老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两处吸引了应风色的目光。 巨汉左臂有明显的驳续痕迹骨胳错位之大已不能恃以动武而上臂的肌肉较右臂发达得多代表巨汉本是左撇子因为惯用左手久经锻炼筋骨才强于右臂只不知何故被人废去左臂改以右手持斧;废臂的时日不算长约莫在这三五年间故左臂的肌肉未见萎缩仍能一眼辨出原本的惯用手。 以他斧法之强、实战之难当居然是以非惯用手来应敌应风色不敢想像在巨汉左手未废之前对上他将是何等惨烈。 而军伍远较江湖更封闭即使卸甲归田也有自己的小圈子交换人脉未必会在武林中抛头露面亮出字号行走;考虑到这点另一项发现就益形紧要。 巨汉的左上臂有个比掌心略小的鸟形刺青怎么看都不像鹰鹫之类的猛禽拱翼屈颈、长喙锐目咬着一尾扭曲毒蛇说不出的险恶。 即使刺青随着岁月增长略显歪斜那种令人不适的异样感觉仍十分强烈。 搜索告一段落见运古色还抱着斧匣嘀咕半天沉吟未决上前道:“你这样不是办法我教你个法子。 ”双手执斧运劲交击铿的一声龙吟激越其中一柄居然被另一柄砍卷了口子再抽一柄如法炮制;三击之下最终仅一柄完好如初暗金色的锋锐斧刃丝毫无损吹毛可断。 “麒麟儿你他妈赔我三把斧头来!”运古色哇哇大叫不依不饶。 “你傻了么?”应风色正色道:“这种神兵利器最好一家伙能造出五把一模一样的。 只有这一把是正品!其他全是仿造的西贝货要是不嫌累赘你就扛着练身体罢。 在运古色的世界里就不知“丢脸”二字怎么写听他说自己确实捡了宝还不用背上三柄破铜烂铁整个人都舒服了收起那柄铜灿灿的正品凤头斧装模作样道:“死羊头就是不实诚分明就不是成套的干嘛硬凑成一套的样子?” 应风色微怔蓦灵光闪现击掌道:“正是如此!老运多得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取下那顶青铜钟鼎也似、造型怪异的方形头盔反复检查在盔帽里扳得几下喀喇一声轻响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骨白方块来。 “你的‘正是如此’我他妈永远听不明白。 ”运古色露出自暴自弃的疲倦笑容凑 近脑袋端详。 “这是什么加分大礼包么?算我一份啊。 那方块六面雕满古朴的纹饰与盔帽相似明显出自一匠之手其中一面刻成鬼脸的模样剩下五面依稀能辨出手脚、尾巴、腹部之类整体并不恐怖阴森反而有种讨人喜欢的童趣。 果然传看到江露橙和言满霜手里双姝皆未排斥江露橙还好奇把玩了一阵;考虑到是从断首的头盔中取出这反应算是不错了。 “运古色无意间指出了一个关键。 ”应风色趁传看之际向众人解释: “我们以为头盔和甲冑是成套的事实上并非如此刻意染成黑色有着近似的纹饰材质却不尽相同。 正因为这样龙大方才能一刺得手。 ”怕连巨汉自己都不知道头盔并非同黑甲一般是用足以抵挡刀剑的异材锻成见赤霞剑砍不坏裙甲以为方盔也有同样的防御效果而未积极闪避第二次攻击以致被一剑贯破脑门。 “……就跟斧头一样。 ”运古色恍然而悟。 “有背匣收容看起来像是一套五把其实原本就只有一把匣子跟其他四把是后头追加的假货全是套路。 应风色点头。 “头盔既是刻意的伪装里头藏有触发隐藏任务的道具想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鬼面方块入手五人的事轮居然有两百点的进帐猜测应是“触发血衣令”和“首度触发血衣令”的奖励。 龙大方双掌被赤霞剑烫脱了一层皮受创不可谓之不重但英雄的待遇毕竟不同一般江露橙将披帛撕成长条为龙方师兄裹伤照拂可说是无微不至备极关怀言笑晏晏胖采臣快活得差点灵体出离莫说手掌剥皮便剥全身的皮他都肯干乐呵呵得像个傻子也似。 言满霜照例窝在江露橙身边宛若依人小鸟包含运古色在内都认为她以钢丝加石块缠住黑山老妖的脖颈争取到后续龙大方得以击杀变异魔物的宝贵时机是至极的勇气与绝好的运气之展现大大夸赞了她一番。 只应风色抱持不同的看法持续暗中观察着。 斩杀老妖不久那辆大红马车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向前驶入夜雾。 应风色心念微动抄起半痴剑掠向一匹无主健马嚓嚓几声削断了把鬼牙骑手固定在鞍顶的镣铐拖落尸首扬声道:“大伙儿上马!咱们跟着马车走。 ”将缰绳递向江、言二姝。 红马车持续加速众人没有太多时间犹豫。 水月停轩位于断肠湖畔门下弟子撑舟泅泳那是不成问题但骑马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使江露橙有很大的机会不谙此道应风色原本想借此撬一撬言满霜的底岂料江露橙竟不迟疑拉着女童接过缰绳先帮她蹬上马鞍跟着翻身直上跨坐在言满霜身后熟门熟路显然也通驭术。 应风色暗暗称异面上自是不动声色与龙大方、运古色各拉一骑半痴剑、赤霞剑与凤头偃月斧均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利落卸下镣铐残尸四匹健马迎头追赶。 应风色骑在最前面距马车始终有一箭之遥所幸没有跟丢绯红色的囍字灯笼未出视界清晰可辨;龙大方与江露橙并辔于后运古色押队避免敌人突然冲出杀得众人措手不及。 他趁着马匹还未放蹄狂奔取出银色半面戴上又撕下衣摆裹起破魂甲后头诸人见了也依样画葫芦取条裹住臂甲。 按应风色所想若此轮鬼牙众和他们一样也是被羽羊神抓入降界仪式身不由己有没有可能这些个鬼牙众也有使令要解也须挣点数求生?这么一来鬼牙众和九渊使者就是彼此竞争的关系—— 为了弄清楚这点他故意戴上银色半面却把臂甲遮掩起来如果后头出现的鬼牙众因此踌躇那就坐实了应风色的假设。 料不到队友们有样学样应风色回头瞥见顿有些哭笑不得要解释也已来不及索性将错就错。 夜间驰马十分危险控缰的四人没敢分神开口全神贯注;穿过一片乳色浓雾后红马车又慢了下来直到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前才完全静止。 那树的树干堪让三四名成年男子伸臂合围高逾两丈恣意指天的枝桠犹如鬼爪无比碜人。 “这是什么鬼方?”运古色纵马上前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 正巧天际飘过一片云遮去皎洁的月光再加上雾露初散灯笼的光照未能及远三丈开外的东西只能看到些许轮廓起伏委实不知此身何在。 应风色在夜风里嗅到一股异味那铁锈般的气味似血腥非血腥像在血里掺了什么似的忽听江露橙惊呼:“动了……它又自己动了!”连忙举起运日筒凑近眼前果然轮面再变这一掉头的却是轮由“干”转到了“兑”。 这代表他们来到第二个玄衣令的任务点么?应风色暗自沉吟。 要真是这样敢情第二轮降界的玄衣令是线性结构使者们被扔到一条线上的各个点而终点就是最后那一处只要跟着大红马车走就能抵达目的。 应风色他们的运气最背被扔去的“干”卦是第一个玄衣使令相当于起点的位置;起点若是“倩女幽魂”那这里又是什么? 光秃秃的鬼树下似乎立着一块碑应风色翻身下马不敢大意提着剑缓缓接近树影连囍字灯笼的光都遮去大半鼻尖几乎要贴上石碑手眼并用才勉强辨出是“泾陵界”三字。 “泾……陵……界……”一阵乳脂温甜的幽香窜入鼻尖却是江露橙凑上来小手在碑面一阵摸索偶与应风色的指掌碰触也大大方方毫不拗捏两丸白水银似的翦水瞳眸回映着若有似无的幽微月光在树影里分外晶亮。 应风色却陷入沉思无暇理会少女小手的温软肤触。 看来第二枚玄衣令所借是“柳毅传书”的故事了。 相传金貔朝有书生名唤柳毅赶考不中在返乡的途中经过泾水遇见一名容貌绝艳的牧羊女正自伤心垂泪。 柳毅甚是不忍上前询问牧羊女自称是央土泊陵湖龙王三公主依媒妁之言嫁与泾河龙王二皇子岂料丈夫风流无行婚后不履行夫妻的义务反与婢女侍妾胡天胡冷落正妻;龙女向公婆哭诉公婆宠溺爱儿不肯主持公道将她拘禁在泾水畔。 柳毅听得义愤填膺为龙女千里送信返回泊陵泊陵龙王的弟弟灌塘君生性暴躁闻讯立刻飞至泾水生吞了薄幸的泾河二皇子救回龙女因龙女对柳毅暗生情愫最后更撮合二人玉成美事。 “这颗光秃秃的大树该是柳毅挂物求见泊陵龙王的‘社橘’。 ”应风色心中暗忖却没有说出口思绪忽被不祥的预感所攫此既是第二枚玄衣令的舞台所在为何不见有九渊使者?难道……全被杀了么?当中有没有鹿希色—— 云破月来皎洁的银色月华遍照荒野赫见前头十余丈处遍尸骸鲜血与残肢飞散在白茫茫的大上那怪异的白霰覆满野草泥土闪闪发光胜似瑞雪但这时节是决计不能下雪的。 “我肏!是谁干的……”运古色热血上涌疾冲而出忽又停步忍不住揉揉眼睛瞠目结舌:“等、等一下!怎死的大多都不是人那是——”话没说完旁边倾圮的木板墙底“哗啦”一掀窜出一条披着连帽斗蓬的人影呼啸着一杖朝他脑门扫落! 同一时间“社橘”的秃树顶和树根里的埋伏齐出各自盯紧了目标五对五一个也没落下敌暗我明偷袭的一方占尽先机包围圈倏收拢完全是不留活口的狠厉打法! 【鱼龙舞】第七卷 四鬼成羊 50 <ref”javascript:;” onclick”showpopmodulesarticle?id9456&ajaxrequest1;”>投推荐票 <ref”99456”>上一章 ← <ref”<ref””" tart"blank">122.114.227.21399456”>” tart”blank”>" tart"blank">122.114.227.21399456”>章节目录 → <ref”99456”>下一章 <ref”javascript:;” onclick”showpopmodulesarticle?id9456&cid166196&ajaxrequest1;”>加入书签 【鱼龙舞】第七卷 四鬼成羊 51 第五一折·雪蕊吐艳·溯洄舟轻 2020年1月1日 “应师兄”其实心里完全没谱但若是当众承认这点不免大大打击士气统帅是无论如何不能向兵卒示弱的。 应风色故作高深一笑让储之沁、何汐色完成共解使令的盟约借机绕了陈尸狼藉的战场小半圈以掌握更多线索。 从边坡到河畔被鬼牙众所杀的九渊使者大多穿着羽羊神强迫推销的新款单衣代表并非初次来到降界;若是头一回进入应当和江言二姝一样不着寸缕才对。 死去之人几乎未执兵器更别提半痴剑等级的神兵代表首轮得点少于八百连柄寻常的青钢剑都换不了才会空手而至。 羽羊神老挂嘴上的“这届使者不行啊”看来指的未必是自己这一批。 (果然我是首轮最强……不肯定是史上最强的九渊使者!) 羽羊神对鹿希色说他是“开局纪录史上第五”看来并非信口雌黄。 应风色不无得意小心藏起心思并未形诸于外极有效率探勘起周遭的形势来。 近距离看才发现那“浮桥”连桥都算不上是用绳索连起十数条小船再钉上木板铺面罢了若非河水的流速出奇缓慢近于湖泊水塘人车行于其上怕是难以平渡。 舟桥所在的河面约莫七八丈宽却非最狭处。 应风色皱着眉往前走果然在河道最窄、距离对岸不到五丈的方发现一条打入底的石梁上头连着食指粗细的生锈长铁链铁链一端没入水中竟是条拦河的铁索。 “克难的便桥、扶索、吊篮等通常会挑在水流平缓或离对面最近的方设置。 ”应风色向众人解释。 “这条铁链一旦拉起乘舢舨、抱着浮木乃至下水泅泳都能扶着过河应是原有的设施。 前头那条舟桥却是新设的恐与开解使令有关。 大红马车就停在舟桥前这个推论还算有理有据。 等使者们触发相应的情节解决守关头目马车便会驶过舟桥往下一关前进……然而此际应风色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 在第二轮以前应风色一直以为降界仪式其实就是闯关性质所谓九幽使者是在关卡中被刁难、被测试的一方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金色的鬼牙半面与银色的鬼角面具一遮下脸一遮上脸;右腕的暗金腕轮与左臂的银黑色破魂甲;应风色有削铁如泥的传奇神兵半痴剑守关的黑山老妖也有方盔闇铠和足以分庭抗礼的凤头斧…… 这绝对是九渊使者和鬼牙众的双边对抗。 不止使者能挣点就连阻挡在使者之前的异化妖魔也能为迎接龙皇的万万点伟业贡献心力;守关与闯关两方无论输赢半神永远是赢家。 还有比这算得更精的么? ——该死的羊头! 赶快想应风色。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这一关到底要怎生才能过得? 青年强自按捺着心躁双手抱胸拇指轻刮下颔的细髭一时陷入沉思。 综观目前三道关卡“倩女幽魂”几乎全按评书的情节来推动还原度最高;到第二关“柳毅传书”鹿希色等人根本搞不清剧情光是一波接一波抵挡“雨工”便几乎性命不保。 看似应风色从界碑里取得腰带绑上“社橘”才刷出代表泾河皇子的守关巨蟒但他心中却不这么以为。 疯羊之后是疯牛再来是疯马最后甚至隐约听见狼嚎……然后呢?真把狼群给击退了羽羊神还能再搞出什么样的“雨工”难不成是老虎?老虎之后能有更恐怖的动物么? 从现实面上考量这几乎是做不到的。 抓捕狼群尚有可能上哪抓一群老虎? 故应风色大胆推测:最多再挡下一波羽羊神就会唤醒巨蟒。 有没有腰带的区别仅在于使者接战的状态是打完疯马的半血还是打完狼群的残血。 故事的背景在第二关并没有那么重要即使没看出是“柳毅传书”也决计不会触发不了主线就此卡关。 而第三关看起来更像两军对垒。 鬼牙众在磨坊出现而九渊使者除储之沁等五人其余都被投放在舟桥这边有没有可能是双方互抢阵类似骑马打仗的玩法? 但说出这个假设等于承认了“我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故事”旁人尚不知如何运古色肯定哇哇大叫。 正自伤神忽听龙大方低喝道:“师兄有……有人来啦!” 前头的乳白色浓雾中十数名鬼牙众联袂而来越走越快最后索性并肩奔跑起来手中兵刃高高擎起结阵冲锋也似如训练有素的步卒。 “……快散开!”应风色横举半痴剑左顾右盼大声道:“也别太散记得互相照应……来啦!”铿的一声架住了一柄当头噼落的鬼头刀;僵持不过一霎骇人的巨力压得他身子微沉厚刃刀却被压过了羽刃“嚓”的一声细响鬼头刀倏然两分鬼牙众手里残剩的半截从应风色胸前掠过。 他及时跃开足未沾凌厉的“虎履剑”已回旋扫出正中来人身侧勾得那人横里摔飞再起不了身。 应风色运剑左旋右转大蒲叶般的七枚羽刃接过周围几名鬼牙众的兵刃一缠一绞铿铿几声竟已悉数崩断。 鬼牙兵尚不及回神应风色身后抢剑齐出运古色、鹿希色、顾春色与龙大方等各自照准一人连同被应风色蹴倒 的那一位眨眼间便打倒五名鬼牙众默契绝佳对方的锋线顿时崩溃。 余下六七人见情况不对掉头就跑储之沁杀红了眼双剑一扬对众人发号施令:“还愣着干什么?追!”没等回应便自追了过去。 龙大方唤之不及回头急道:“师兄!这——” 磨坊那厢虽然情况不明但分群而杀、乘少击破总是没错应风色迅速下达指令:“储姑娘不可落单我们也上!莫教跑回据中途截之!”末两句却是对运古色说。 身穿木兰衣的瘦白青年“啧”的一声解下弓箭沉腰坐马抱月指天喃喃祝祷: “佛祖在上是麒麟儿让小僧开杀从背后射人忒不磊落祢让它们找应风色啊。 ”龙大方正拖着腿脚往前冲唯恐储之沁被鬼卒所围不免香消玉殒;耳尖听见运古色一通瞎嘀咕差点栽了跟斗回头骂道:“就你他妈废话多!别让它们跑回雾里快点般若波罗蜜啊赶紧的!” “……这胖子也是孽主祢让他一辈子阳痿罢。 阿弥陀佛……般若波罗蜜!”诚心诵毕弓弦一放五道锐芒飕然而出在半空中划了银灿灿的五条大弧急遽飚落面整整齐齐射作一排七名鬼卒顿时止步。 储之沁双剑滚作银华飞履步莲势落流星分与七人各换几招划伤两人、逼退两人与剩下三人鏖战起来气势上完全压倒对手所向无不瞠目愕然。 七名鬼卒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兼且没有发号施令的领袖拖到应风色等赶至都没能回神岂是奇宫诸人的对手?片刻便即团灭。 众人还没喘过气来储之沁已提着膝裙冲入白雾尖亢的嗓音透雾而出:“磨坊就在前头……快跟上!” “储、储姑娘!你别——”龙大方目瞪口呆本想回头征询师兄的意见见少女背影迅速消淡心里堵得慌不由自主跟了上去赫见周身白濛濛一片如坠五里雾中眼前一抹苗条丽影腰如约素被白雾遮去小半截细得难以言喻却不是储之沁是谁?“储”字尚未滑出嗓眼少女照面便是一剑! 他本能一格“铿”的一声脆响储之沁的长剑仅余半截剁飞的半截断剑掠过龙大方的面颊热辣辣一疼温血飞溅。 “是我!储姑娘——”储之沁美眸微眯巴掌大的俏脸上杀气未减冷不防又是一剑刺来正中龙大方身后的鬼牙众。 那人捂着喉剑踉跄后退格格有声倒落雾中死不瞑目。 “怎是你?”储之沁目光转到他身上蹙着柳眉说不清是鄙夷抑或失望。 “其他人呢怎么没跟上来?” 你没头没脑的乱冲一气白痴才跟——龙大方本想这么说但骂到自己毕竟挺难受终究没出口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储姑娘降界之中极是危险不宜脱队行动。 咱们还是先回去——”啪的一声手背吃痛却是储之沁一把挥开俏脸沉落: “谁让你动手动脚了?奇宫教下如此无礼!叫‘师叔’!” 龙大方才意识到自己伸手去挽她绝无轻薄之意是怕在术法阵中走失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领情就罢了还将自己想得如此不堪委实令人气结。 这人除了长得漂亮些根本就是女版运古色目中无人镇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全不顾他人死活……我竟追着她闯入雾阵江师妹该会怎生看我? 龙大方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恨不得狠抽自己几耳光忽想起江露橙的种种好处来:江师妹开朗大方温柔貌美雪肌柔腻之外还胸脯高耸……我是撞邪了还是怎的来招惹这凶巴巴没几两肉的瘦婆娘做甚? “拿来。 ”储之沁可没忒轻易放过他冲龙大方伸出小手理直气壮。 “你毁了我的剑拿你手上那柄来抵。 胖采臣回过神来抱着赤霞剑不放。 “不……不行!这剑是师兄给我的——” “关你师兄什么事?你毁了我的剑赔我一柄岂非天公道?”储之沁斜乜着他冷哼:“你搬出师兄也没用他若有意见教他来向我讨回。 拿来!我惯使双刃少了一柄若有什么闪失你要如何担待?”眸光一锐拽着龙大方避过一柄穿出雾丝的兵器将他扯到身后遮护左手的长剑盘旋飞舞叮叮咚咚一阵金铁交鸣也不知挡下多少击但见刃上缺口如剪纸百忙中不忘低喝: “剑给我!要不两人一块死!”铿的一声长剑断折龙大方及时将赤霞剑塞给她只觉少女软滑的小手中攒着冰冷湿凉暗忖:“原来她也不是不害怕。 储之沁神兵在手精神大振赤霞剑舞开连片剑花娇叱道:“瞧我的!”一把推开龙大方仿佛嫌他碍事。 距离拉远龙大方这才看清对手一剑七刃如挥剑扇难怪储之沁那柄青钢剑抵挡不住眨眼即毁扯开喉咙大叫:“师兄是我!自家人。 ”羽刃急收应风色挥雾跃出周围的鬼牙众接连倒鹿希色等人也跟了上来。 “你们跑哪儿去了?”运古色亦在队伍中约莫是羽箭射完之后也跑来凑热闹。 “找了你们大半个时辰。 是说这儿有这么大么?走了忒久还没见那捞什子磨坊木塔的太也邪门。 大、大半个时辰?龙大方吓了一跳。 他追着储之沁冲进雾团不过盏茶工夫应师兄等却找了近半个时辰……看来此处的阵法除了迷惑五感使人辨不清方位也混淆了阵里阵外的时间感。 由两拨人终究相遇来看此阵并非牢不可破 的障壁徒然拖延时间而已。 (但……这又是为了什么而拖延?) 最新找回4F4F4FCOM 他本能瞧向应风兄却见师兄所目从储之沁手里的赤霞剑移回自己身上神情有些阴沉只未开口。 龙大方心底“突”的一跳心虚垂眸躲避忽听鹿希色叫道:“……你们瞧!” 白雾散去储之沁口中的“磨坊”终于在月下现身仅在前方十丈处。 那是座三层楼高的木塔建于河道的上下段差之间。 河的对岸也有一座高度相同但更为简略的木制高台两两对称坐实了储之沁“木塔是由原有的磨坊所改建”的推测。 木塔旁有一道高约两丈的拦河堰乃投入粗木和大石简略构成高度差不多略矮于木塔;木塔和对岸的高台顶端伸出数不清的横枝木杆分别插入堰坝中将两者连缀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结构。 就算不懂土木建筑也能看出塔堰一体枝杆支撑着简陋的堤堰将积蓄河水的巨大压力透过木塔高台分散至面的机关。 一旦连动结构的任一部份崩溃堰中所蓄便化作洪流立时将下游吞没;损害程度视蓄水的多寡而定但无论如何相隔仅数十丈的舟桥肯定是没跑的。 堤坝边缘突出一整排的船首全是小型舢舨装满削尖的粗木木尖凸出船首一看即知是作冲角之用;居间那艘较左右大上许多甲板足够容纳一座小小的舱室此际却连桅杆等一并拆除搭起两人多高的木台一名全身赤裸的女子双手大开、两腿紧并以“十”字形缚于台架上粉颈低垂披散的浓发随风飘扬似是昏迷不醒。 不住溢出坝缘的河水咿呀声频传的台塔木构恁谁也知形势危殆速速离开方为上策起码不该待在如此之近的方……然而谁也没有动。 有那么一瞬间在场众人甚至忘了呼吸只能怔怔仰头望着上下轻晃的船中木台——严格说来是缚于台架的裸裎娇躯。 那是他们有生以来见过最美丽的物事之一。 女子身段修长双腿比例更是长得不可思议既细且直偏又充满少女独有的浑圆腴润丝毫不显骨感膝盖、足踝乃至脚趾所有细节挑不出半点瑕疵光是这份完美就令人感动莫名舍不得移目。 少女——这样的秾纤合度无法与“年长”二字联想在一块只能于女子最珍贵的二八年华显现才能教人忍住骇异说服自己世上真有此物——的肌肤异常白腻既非玉白也非乳白更加不是百合或象牙那样青白或润白而是从中透出红晕、充满盎然生机带着动人酥红的白。 就连在寒风中微微泛起的肌肤娇悚都美得超乎想像却又再自然不过。 这令她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是一蕊无比彤艳的带露白花焕发异采分外夺目。 她的腰肢纤细双乳浑圆饱满的耻丘上覆盖着纤细的卷茸蜜缝在紧并的双腿间仅只一线;忒远的距离无法窥见更多私密细节然而从茸底腿隙的暗影中透出的酥腻娇红已充分表露雪肌的迷人触感甚至能想像那一抹带着体温的幽幽香泽是何等销魂怎么也嗅不腻。 “世上……竟有……”龙大方喃喃低道虽没能说完但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的胴体?它的主人该有张什么样的容颜方能与之匹配? 应风色只觉胸口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久久无法平复。 这轮降界里每个新加入的女子都很美似经精挑细选就没有相貌平庸的。 江露橙的美貌与诱人身段无庸置疑满霜样貌虽幼却有着难以言喻的艳丽之感也是无可挑剔的美人;储之沁的脸蛋更不消说是能让龙大方拱手让出赤霞剑的程度苗条的身材不知怎的颇令人兴起“换换口味也不错”的新奇与刺激——意识到这点时应风色裆里简直硬到不行好在身陷雾阵谁也没留心到他腿间高高支了顶帐棚免去不少尴尬。 储之沁与他交手时恰迎着光瞧不见男儿形容应风色可是借着月华约隐将她蹙眉咬唇、柳腰绞拧的美姿一点不漏看在眼里连她这么个扁薄身形小巧的屁股居然异常的浑圆挺翘、十分肉感这点也没放过;打断长剑的那一瞬间掠过少女面庞的不甘与愤怒更是美味得难以形容堪称此行最动人的收获之一。 但说到肉体魅惑在他心中谁也比不上鹿希色。 对任一名女子的遐思应风色无不想以需索女郎的胴体作结。 他疯狂迷恋着在她身上恣意冲撞流汗挥霍每分精力仿佛燃尽生命的痛快之感。 让鹿希色怀上子嗣于他永远是最最有效的催情剂可比什么春药都要厉害百倍。 架上这具赤裸女体带来的冲击 说是色欲更像出于对“完美”二字的惊叹。 就算生出“占为己有”的冲动那也是为了灯前月下赏玩她身上每一寸、每一分妙至毫巅的细节而非置于胯下弄得少女婉转娇啼恣逞兽欲——虽然那样似也不坏然而世上女子多如繁星泄欲尽可有万千门径何苦冒险毁损一具巧致如斯的绝美妙物? 瞥见少女左臂上的破魂甲应风色很快便从怔愕中清醒过来。 美一向不是他所关注就像他始终不明白聪明的韦太师叔为何沉迷评书那简直是虚掷辰光、以智就愚的极致。 但这短暂的失神并非毫无助益散乱的诸多线索如电光石火般掠过青年的脑海倏忽串接而起找到各自的位置谜底于焉浮现。 被鬼牙众抬走的并非是一顶花轿而是官轿此际被随意扔在磨坊门外。 若非储之沁误指是迎娶用的花轿应风色也许能更早发现第三关用的是哪个传说典故。 “诸位没时间了!”他提运内力一声断喝猛将众人唤回神不假思索随口指挥。 “请诸位立即攻下磨坊千万不可耽搁。 我料塔中鬼兵无多但见有执斧锤之类、欲破坏塔中结构者须得抢先阻止否则磨坊梁椽里的枢构一毁坝堤立时溃决没有人来得及逃生——” “等一下!”运古色举手打断。 “既如此咱们何不先逃往高处总比来不及阻止被一家伙冲往九渊见祖宗好。 还是这群鬼兵真是虾兵蟹将投胎在洪水里淹不死才能毫不犹豫毁掉堤坝枢构洗他妈个冷水澡?” 他一下点出两个矛盾之处连龙大方都难以反驳。 洪流无眼鬼牙众若无保命之法岂能毁去堤坝?既无毁坝之忧急攻磨坊殊为不智不如像先前那样将它们一一引出分批围杀方为上策。 以此观之应风色的指令简直本末倒置莫不是看漂亮女人看花了眼? “鬼牙众不是降界内异化的妖魔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身负任务须得完成使命才能求生。 事急从权应风色只能和盘托出。 乍听此事众人的反应皆不相同有人诧异得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以何潮色和平无碧为代表;也有人眉目微动却不甚意外如与应风色同闯首关的运古色与江露橙。 龙大方的表情则有些尴尬毕竟为替师兄缓颊他曾跳出来对众人喊话万没料到最后打了他脸的也还是他一心回护的应师兄。 而另一批人也可能是并不在乎。 顾春色仍是面带轻笑温煦如春风高轩色则神色漠然毕竟奇宫弟子多受过“血杀之教”剥夺有生对他们来说是行走江湖早有的觉悟。 与鬼牙众的性命相比他们更关心自己能不能生出此。 “我们和鬼牙众被分成两边对抗就像小时候玩的骑马打仗那样哪边先被对手摘掉了头上所绑的巾就算是输。 ”应风色环视众人一边留意塔顶的动静飞快解释道: “对九渊使者来说这关并无守关的头目我等要对抗的就是洪水;只要堤坝被毁堰中蓄水淹没下游便算是我们输了。 于鬼牙众一方他们的任务应是阻止我们过河把所有人杀掉是一法万一不成——” “横竖是死不如毁掉堤坝来个同归于尽?”顾春色抱臂抚颔沉声接口。 “也可能羽羊神给他们承诺‘死于降界不算真死’、‘完成任务即可复活’之类。 ”鹿希色此话一出连运古色也不禁变了脸色急忙转头去瞧木塔那厢有无动静。 应风色并未向众人透露更多的实情如鬼牙众对银色鬼面的憎恨以及他和龙大方在马车箱底发现的银屑等这些事或与降界的真相有关却无助于突破眼前的关卡。 解析鬼牙众的行动也是—— 双方投入战场之初悬殊的人数差距令鬼牙众掉以轻心占据磨坊后不但没有积极扫荡剩余的九渊使者巩固防御只抢回官轿了事显是被缚于船顶的绝色女子所惑试图从相连的横木爬上堤坝、解下少女却始终没能成功。 至于鬼牙众为何执着于俘虏女性的九渊使者应风色自有一套猜想虽无有力的论据相佐对照舟桥畔众家鬼卒轮战储之沁时那种猫戏老鼠似的散漫轻佻应风色的揣想似非无的放矢但此亦不能对众人说。 无论如何鬼牙众浪费在试图掳获绝色少女上的时间与气力耗光了先期所获得的巨大优势拖到应风色等人进入战场救下储之沁与何汐色胜负的天秤自此迅速倾斜。 被一举突破的步卒锋线怕是塔顶妄想吃天鹅肉的鬼牙众见敌人增援欲以优势兵力对抗岂料稍触即溃根本就不是对手。 此际犹在横木间鬼祟攀爬、上窜下跳的几点乌影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应风色唯恐他们狗急跳墙破坏构枢同归于尽——以羽羊神的混帐程度肯定留了像“断龙石”一类的机关让居于劣势的鬼牙众得以逆转坑杀九渊使者于解令的最终一步前。 故分秒必争须以最快的速度攻克塔顶杀光所有能破坏构枢的鬼牙众破解本关使令。 “高轩色、顾春色、运古色随我来!其余人等听鹿希色号令扫荡磨坊!” 运、顾是仅次于应鹿二人的硬点子高轩色的武功稀松平常但魁梧的体型与两膀气力勉强也算一员猛将。 他一口气抽调三名精锐反叫老弱妇孺去攻塔怎么都说不过去。 储之沁虽与众人不熟 眼底却揉不进这点沙板起俏脸寒声道: “岂有此理!既要攻塔自是全力以赴兵分两路是什么道理?按我说你、你留在这儿莫拖累了众人;你箭术不错待在这儿保护她们俩见有鬼卒逃出或高处有人探头便以弓箭招呼。 那边的大个子负责开路。 众人听我号令合力破塔以解使令!”分指江言二姝、运古色以及高轩色。 应、鹿交换眼色理都没想理她分往两头动身。 二人一动余人也没法杵在原顾春色淡淡一笑冲目瞪口呆的“小师叔”微微欠身施展轻功俯身曳袖飞也似的追赶应风色;何氏兄弟与龙大方也没什么犹豫跟随鹿希色行动只何汐色掠过储之沁身畔时忍不住瞥了她一眼仿佛深感抱歉似的旋即冲入塔中。 江、言二姝本算不上战力留在塔外也没甚影响。 应风色是无暇分派并没有硬要压上她俩的意思。 不知为何自见得那缚于船顶的女子江露橙便有些神思不属连储之沁说了什么也没细听;长考多时下定决心对言满霜道: “你在外头找个方躲着姊姊去去就来。 有个人我得瞧了才能放心。 ”闷着头奔过储之沁身畔不小心撞了她肩膀一下回头灿笑:“储姑娘对不住。 你没怎么样罢?”足下不停一溜烟钻进了塔门便是虚应故事也未免太过敷衍可比扇储之沁一巴掌更令她难受。 平无碧就不是明断的性子见众人一霎星散顿时手足无措眼巴巴望着高轩色。 “这……咱们听谁的?”魁梧男子踌躇片刻哼道:“你也是师叔就不能自个儿想?”霍然转身追着应风色与顾春色去了。 储之沁自觉分派有理有据要比那风云峡的麒麟儿靠谱得多岂料众人不识好歹帮亲不帮理与翠山百花镜庐那厢也没什么分别最后居然只有运古色留在原。 运古色“啧”的一声不耐挥手。 “你别露出那种小狗似的可怜兮兮的眼神。 我虽瞧麒麟儿不顺眼但他与你之间我的选择只凭一句话若是他说得出而你说不出你便脱光了衣裳也别想我偏帮。 ”不理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少女扬声道: “麒麟儿这到底是哪个故事话本?你倒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要不老子如何信你?” “……你瞧那官轿左右悬挂的灯笼写着什么?”应风色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带着一丝很难说是得意抑或笑意的微扬。 他与顾春色刚奔过系着铁索的石梁信手一指不知说了什么高轩色突然停步驻足于石梁边铿啷啷拨弄沉入水中的铁链。 “写着……我瞧瞧……是‘邺’。 两边都是个‘邺’字!”运古色扭头一瞥旋即回首叫道:“妈你个哌哌鸡!邺是什么鬼?瞧不明白啊。 “……是邺县县令的‘邺’!” 应风色偕顾春色奔过了舟桥冲向对岸的石梁穿透水风的声音又比适才更近些。 运古色发现他并非得意而笑而是绷紧了嗓子眼难掩焦急不由得撇下储之沁径往高轩色处奔去——白痴也能猜到四人是要分成两组的——口中兀自抬杠不休: “然后呢?邺县县令怎么了?没事找人分两边玩他妈骑马打仗?” “当然不是。 金貔朝初年邺县父母官西门豹走马上任为止方上活人祭神的恶习连投乡绅、巫觋等于漳水名曰问河神。 土人畏惧从此不敢再提投处子入水之事。 ”应风色与顾春色终于就位运古色也来到高轩色身畔四人运劲匡当当一阵水出浪涌合力拉起拦河铁索。 “你没听过么?是‘河伯娶亲’啊!” 【鱼龙舞】第七卷 四鬼成羊 52 第五二折·三击而止·极目畅情 2020年1月1日 储之沁一个人站在塔外以废弃的磨坊为基、增建至三层半高的木造建筑难掩赶工的畸零克难斜长的屋影吞没了苗条的少女凸显出两者间悬殊的量体。 她不会再为这种事负气流泪了。 被排挤孤立又算得了什么?在这世上谁不是孤伶伶来最终又孤伶伶去?前呼后拥花簇锦攒全是骗人的;要不是别人骗你就是你骗自己何苦来哉? 木塔中间或传出铿击叱喊声乍现倏隐盘旋上行的速度异常迅疾。 那个叫龙什么的胖子决计没有这样的身手她不得不重新修正对奇宫婢子的评价。 低三下四的嬖妾出身有此本领殊为不易也难怪风云峡的麒麟儿另眼相看。 少女对应风色抱持的一丝好感从察觉他对鹿希色格外不同的那一刻起便即烟消云散。 出身自然是要紧的但应风色的选择不啻自污其身枉费了陶夷应氏的雪亮招牌世家大族的菁英可不能犯这种显而易见的错误。 储之沁懒得去分辨对他是失望或惋惜居多放下心思之后反而更能欣赏起鹿希色的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直到塔顶传来连绵的金铁交鸣声。 (还在打?都老半天了……怎还拾夺不下?) “……啧没用的东西!” 苗条少女一跺脚提着赤霞剑掠进木塔中沿阶绕转、点足登梯倏穿出塔顶见全无护栏的平台上双胞胎与平无碧各对一名鬼卒斗得难分难解;鹿、龙合战一名双持兵刃的鬼牙众两人手中之剑均剩半截盖因对手的九节钢鞭似非凡品使将开来简直难以近身这才相持不下。 突出塔身的错落横木之前一名披创沥血、额发汗湿的鬼牙众正拄着大斧背对悬台堰坝与双手握着长剑的江露橙对峙着。 鬼牙众的眼瞳满血丝几乎看不见眼白带着亡命之徒的狠厉似是自知无幸锁着半面的口鼻间呜呜有声不知吐着何等秽语污咒一双红眼兀自在江露橙饱满的胸脯间盘旋不去宛若盯上美肉的饿鹰。 储之沁不懂江露橙一个武艺平平的姑娘家明明是倒数第二进的塔怎就冲到最前头万一阻不了鬼物挥斧致使横木连锁而断众人岂非死得冤枉?奇宫婢女是怎么指挥的简直莫名其妙! 怒上心头瞧谁都扎眼的苗条少女剑随身走纱袂旋搅之间裹着的一点剑芒倏然飚出抢着接过了那柄乌沉沉的镔铁九节鞭赤霞剑绕鞭削抹吞吐如蛇对方退都来不及退肩、臂、腰胁接连绽出血花;闷呜一声正欲扫开储之沁剑势忽变挟风斜斩既沉且重居然全是刚力。 鬼牙众正愁磕不断这柄蛇信也似的该死金剑见猎心喜未及调息急咻咻反手一抡抢着与她硬碰硬。 “嚓”的一声剑鞭交击储之沁竟于短兵相接的瞬间轻抖皓腕剑身一转吹毛可断的剑刃贴着钢鞭曳出大片火星如以铁片取豆腐脑儿似削下整片鞭棱;差堪盈握的细薄柳腰一拧以分许的微小差距闪过鞭头足尖一点于两人身形交错的刹那间倏然转回往对手的左肩胛扎了一剑! 钢鞭旋扫这一刺毕竟入肉未深无法令其倒却已教鬼牙众既惊且怒而惊骇还远在恚怒之上:这么个水灵水灵、搪瓷娃娃也似的标致人儿怎使剑竟如此辣手? “去帮那尼姑庵的丫头!”余光见龙大方瞠目结舌少女咬牙怒叱:“都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刻意让对手流了一会儿血没等他喘过气来金剑带风猱身又缠上去果然鬼牙众招架渐比攻击要多偏生挡不住又避不开尽显支绌。 观海天门支脉庞杂教下良莠不齐自来予人基本功糊烂、爱倚多为胜的群殴印象。 储之沁斗应风色二人时被运古色嘴了句“左手不行”当是认证她的天门出身但她其实是留了手的—— 虽然那会儿敌我未明少女左看右看玉树临风的应风色委实不像歹徒青年的气质和笑容总令她不自觉想起师父自是不能痛下杀手被缴去兵刃时才会俏脸煞白懊悔自己以貌取人太过大意。 尽管鱼休同不以武功名世晚年眼界毕竟不同以往没让她花时间在鞭索一脉的遣花索、车云鞭等招牌武学反而专注于百观皆传的《灵谷剑法》使储之沁在翠山上更显异类连练武都与周遭格格不入人后非议更多。 她对龙大方说“惯使双刃”不过是索要赤霞剑的借口。 储之沁一身武功全练在右手剑上纵倚神兵之利也是以己之强乘敌之弱精准毁坏钢鞭连创对手;运腕之灵动说得上“赏心悦目”四字不只腕子好看递招更是流畅舒服偏偏无一削一抹是多余的出则必伤好看不过是顺带而已简直就是一部活生生的使剑教则。 龙大方临去前又看了两眼心悦诚服: “论剑法储姑娘可比我高明多啦完全不像天门之人。 赤霞剑在她手里那才叫人剑合一半点也没糟践。 鹿希色对剑法毫无兴趣脱出战团头也不回飞也似掠至悬台边持斧的鬼牙众一撑而起倒纵上了一根海碗粗细的横木。 这一跃耗尽他所剩不多的体力理当难以驻足谁知他斧刃随手一砸嵌进木里居然稳住身形并未失衡跌落。 前方路障忽去江露橙双目不离远方船顶的赤 裸女子梦游般踩上横木嵌着斧刃的木头迸出咿呀长响细碎的噼啪声清晰可闻连其上的鬼牙众都不禁瞠大眼睛。 鹿希色一把拽回见江露橙七手八脚还待挣扎冷不防甩了她一记清亮耳光。 少女骤尔回神抚着热辣辣的面颊愕然道:“你……怎打我?” “帮不上忙便滚一边去!莫要连累旁人。 ”女郎冷冷道将袍襕扎进腰带断剑衔口拾起一根长杆打横就这么踩上旁边的另一根横木如杂耍艺人一般足尖交错顶着水风快步前进。 龙大方也来到悬台边学着鹿希色踏木慎行两人左右包抄目标自是居间的鬼牙众。 正在半空中僵持忽一阵风来拂开船顶少女的浓发惊鸿一瞥江露橙确定她就是心中所想的那人恶念陡生装作失足“喀喇!”朝横木踩落跟着纵身跃下伸手抱住下方一条横木堪堪挂在上头。 “呀师兄救我!”惊叫声未落被她潜劲一跺的横木承不住鬼卒和大斧之重自落斧处“啪嚓!”断折人斧齐坠急旋的斧斤起码又斫断了几根木杆与摔落的鬼牙众造成的毁损相若。 木塔摇晃起来缓缓倾斜塔顶激斗的众人全摔向一侧鬼牙众纷纷跌落。 平无碧、储之沁等或赖破魂甲的钢索勾挂或以兵器插入墙板俱都逃过一劫。 龙大方与鹿希色在失去平衡的瞬间不约而同抛出钢丝铁钩救命虽未跌落左臂被全身的重量再加上急坠之势一扯像硬生生撕裂也似;跟着被甩上塔墙一股脑儿压出肺中空气脏腑和肋骨仿佛被撑裂了眼前一黑差点儿晕死过去。 摔下去的鬼牙众撞断几根木构有两人——应该说是两具尸体——更直接挂于其上九渊使者又集中到了同一侧从磨坊增建上去的一层楼半抵受不住率先断折倒向堤坝反而顶住了失去横木支撑、将溃未溃之处勉强维持不崩。 龙大方颤抖着深呼吸几口缓过气来没敢耽搁忍痛攀至下方救起了花容失色的江露橙;抬见坝顶如江浪拍岸一般不住溢出大股水流不一会儿工夫堤顶的粗木开始碎裂接连冲落大块的裂木拦在坝缘的整排舟艇已系之不住随浪前后摇晃形同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堤堰顶。 最新找回4F4F4FCOM 他好不容易才挟掖着江露橙爬回塔顶“轰”的一震一艘满载着沙包尖木的舢舨冲出坝顶缺口挟着涌出的蓄洪摔入河道接着第二艘、第三艘……十几艘舟艇乘着失控的水流砸落四五丈高的水面绝大多数都摔得粉身碎骨然而却有五艘完好如初乘着层叠翻涌的浪头与碎木轰隆隆朝下游冲去当中自也包括缚着赤裸少女的那艘大舟! “糟了……师兄!”龙大方伸颈远眺见下游两岸拉起的拦河铁索终于明白师兄的用意。 但五船的重量何其惊人兼有洪流助势人力有穷光凭应风色四人如何能拦下? 鹿希色试了试钩索的结实程度对众人道:“这儿不能待了应风色那厢需要帮忙快走。 ”缒索而下涉着漫至塔前的浅水施展轻功。 但人毕竟快不过河水湍急的流速隰岸上的女郎与水面舟艇间的距离迅速拉开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人产生“她怎这么慢”的错觉。 平无碧、何潮色等依样画葫芦储之沁也在何汐色的指点下学会使用臂甲中的钩索随后缒下斜塔只江露橙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动也不动。 龙大方以为她太过害怕以致失常耐着性子解释:“师妹堰坝迟早要崩此处首当其冲肯定是最危险的方。 你不敢缒绳没关系我将你缚在背上背你下去可好?” 动都没法动的人是不可能绑在背上的唯一的办法将她抱在怀里以腰带将两人系紧。 龙大方怕吓到她没敢直说光是心里想过一遍脸颊耳垂就红热了起来心还跳得特别快。 江露橙忽然一笑收回视线重新聚焦于青年面上。 龙大方这才发现她方才不是发呆而是望远。 “师兄先下去小妹……随后就来。 ”少女毫无征兆伸出手轻轻搁在他脸上圆润的小巧掌形密贴着面颊温软微凉肤触雪腻滋味之曼妙简直难以言喻。 (原来……原来我的脸这么烫。 龙大方陶醉得都快哭出来了江露橙像哄小孩似的用对言满霜说话的口气轻抚着他的面颊道:“你救了我我可珍惜生命了不会辜负你的。 我一会儿就下去师兄先走。 我……再看一会儿就好。 就一会儿。 ”说着缩回小手和眸光继续望向远方仿佛怕错失什么精彩的瞬间不免抱憾终生。 龙大方回过神来将信将疑但师兄那厢亟需援手他可不能老赖在上头。 况且不知为何他有强烈的直觉:方才江师妹对他虽是 无比温柔宛若置身梦中但自己若再纠缠下去江师妹必定会露出不耐、乃至厌恶的神情这是他万万不愿面对的连想像都因太过痛苦而无法继续。 见过她那般如梦似幻的神情谁能够且愿意承受幸福在眼前碎裂的打击? 在他攀着钢丝自悬台缒落的最后一瞥里少女投远的目光并非空灵虚渺反而闪闪发亮雪靥潮红、鼻尖沁汗微扬的嘴角将笑而未笑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悸动更近于春情泛涌无比诱人瞧得龙大方心猿意马却又茫然不解。 (她到底……想看的是什么?) ——来了! “点子来啦————”应风色试了试铁链的松紧提气大喝:“撑住!别让物什越过铁索撞坏舟桥!”对岸“撑你妈的你傻了吧”的咒骂声穿透水风浪涌看来运古色挺精神的这个急就章的计划有机会搏一搏。 应风色并未期待发生奇迹。 就算鹿希色等阻止了堤坝崩毁羽羊神必然藏有后手好让整排舢舨冲下撞毁舟桥——毋宁说这原本就是祂的目的。 最终只有四艘舢舨和一艘中小型的舫舟冲来而非十数艘齐至对九渊使者来说已是好到没法再更好的结果。 青年望见穿出舢舨的粗木时与铁索、舟桥稍作联想立即明白了此关的攻防之要。 缚着少女的那艘船船首甚至安上铣亮的冲角上头镌着一圈圈花纹像极了盘羊大角应风色仿佛能看见羽羊神趴在上头嘲笑着自己。 而从近四丈高的坝顶坠落摔在跟岩石差不多硬的水面再碾过无数碎裂的舶版残骸乘着起伏的浪头前进这.般动静都无法使船台上的少女苏醒应风色一度怀疑那只是具尸体但透出雪肌的匀润酥红焕发着盎然生机绝不能出现在死体之上连刚死不久、触手犹温的尸身也不能。 少女的双乳不算巨硕胜在浑圆完满犹如两只倒扣的玉碗;因受寒而勃挺的乳蒂十分小巧无论色泽形状都像极了吐蕊绽放前的桃枝蓓蕾同色的乳晕只比乳头稍大一些益发衬得乳廓丰盈饱满坚挺。 软软垂落的粉颈随船体的颠簸剧烈晃摇被上下抛甩成完美蜂腹形状的两只乳房也是。 这般精巧的尺寸也能晃出眩目雪浪足见乳质奇软入掌即化较之静止时宛若精工艺品般的圣洁无瑕终于令人生出恣意狎玩一番、甚在乳间浓浓射上几注彻底弄脏雪肤桃蕾的绮淫念想。 舟船坠落堤坝也没能将她摔死;船碾过触版残骸也没弄穿舱体沉船浸死了她;这会儿大船又奔着拦河铁索来了。 要是一家伙撞了个粉身碎骨少女还能不能逃过一劫? (不对。 难道是糟糕居然是这样的安排!) 该死的羽羊神!应风色面色丕变但已不及懊悔第一艘舶版连着无数碎木撞上铁索撞得石梁一晃拽住铁链的四人以“千斤坠”之法沉腰坐马任由水流漫过膝盖。 此前应风色等把链条拉出水面找到附挂的铁凿将铁链钉上石梁。 但洪流之力谁也不敢小觑还没来得及开口后三艘连着更多的残骸又至水涨至大腿高轩色头一个被撞了开去总算及时甩出钩索攀住一旁的大树万般狼狈涉水而回把钢索连着树干缠上石梁增强拦阻的效果。 运古色罕见没有开口嘲讽两人目光相交只点了点头使劲拽住铁链。 因为那载着赤裸少女的舫舟转眼即至。 轰的一声巨响接着喀剌剌一阵牙酸耳刺的摩擦声铁索被撑成了“入”字舫舟高高仰出水面几乎从中压过去。 高轩色再度松手淹过腰际的水流使他无法立足整个人被冲得撞上树干随流漂走。 运古色只觉双臂像被活生生撕裂似的尚不及将应氏的十八代祖宗骂个遍痛得眼前发黑隐约看见了自家的列祖列宗;水中双足将欲离身后一人将他拦腰抱住重新立稳背门压上两座既绵软又坚挺、尺寸令人由衷感动的妙物没留神就说出了心底话: “……去他妈的应风色吃这么好啊!” “闭嘴。 ”脑后湿热的喷息虽夹着絮絮娇喘温温香香好闻得不得了鹿希色的语气仍少了点正常人的抑扬顿挫对抑制不正当的想像极具效果。 “再发出任何声音我就送你回九渊见龙皇还用不着万万点。 拿好桩!”运古色乖乖照办在心里的“应风色必须死”这栏下添了五十个正字。 最新找回4F4F4FCOM 石梁上的铁凿剧烈颤动着退出了三成有余凿身的歪斜已到肉眼可辨的程度随时可能被撞脱;失去凿子羁束铁索只能靠石梁入的深度以及人力来维持。 运古色百忙中一回头见平无碧与双胞胎将至后头还有天门的傲娇小娘皮和龙大方虽然武功 不济事卖卖笨气力总是可以的心怀略宽却见对岸一人长身而起踏着石梁踩上铁索紧绷至极的链条被那厮一踏陡沉落几寸舫舟摇晃着昂起数尺眼看已过三分之一。 “他妈的……”运古色简直快气疯了唯恐鹿希色背后捅他一匕没敢真骂出口:“肏你妈麒麟儿添什么乱!” 那人正是应风色。 顾春色的震骇怕在运古色之上但眼前也没法开口了只得运起十二成功力拿桩抵抗激流使劲拽紧铁链斯文秀气的俊脸上罕见绷出青筋双目赤红唇面却淡如金纸可见吃力。 应风色施展轻功接连踏过铁索、舢舨上的粗木抢在失足前纵身掠起于千钧一发之际攀住舷侧牵动右手掌心的旧创几乎脱力摔落身子重重撞上船舷。 凭着一股悍勇不屈应风色忍痛攀上舫舟缓过一口气来扬声道:“铁索拦不住了把船弄沉就行!”众人困于水中难以望远舫舟上却能清楚看见水流至舟桥前逐渐趋缓不似此间湍急水性好的话凿沉舢舨后亦能泅泳至岸边不致有性命之忧。 但这个计划成功的前提必须创建在铁索持续拦河分批将蓄洪、残骸泄至下游因此必须分作两拨人一批尽力延长铁索横拦的时间另一批则抢时间凿沉舢舨。 应风色没时间解释这关还藏着另一处要命的阴手不仅要保住舟桥令红马车得以通过救下舟上的女子亦是重中之重。 在众人看来却是应师兄出尔反尔:说了要拉铁索自己又半途抽手任性攀上舫舟差点掉进洪流之中没顶只为对那裸女上下其手……这会儿又教大伙也冒险登舟然后凿沉舢舨?还有没有点分寸啊。 运古色实在挤不出骂人的气力了也是惦记着鹿希色“你再出声”的威胁鹿使别的没有言出必践还是顶哌哌的简直比男儿更好汉。 若非如此真想啧啧两声拿“管好你男人”之类的酸言挤兑她肯定有趣得紧。 你不让说还不让我想么?麒麟儿摸别的女人奶子去了不活活气死你! 正嘿嘿笑得猥琐背后香风掠起绵软坚挺的曼妙触感一空鹿希色踩着他的腰背肩头破水而出淅淅沥沥浇了他一头。 女郎越过身前的运古色蓦踏沉铁索窈窕的身形拔起倏落及时在堆起的残骸上一点足惊险万状跃上了最近的一艘舢舨勉力稳住身形喀喇一声挥斧斫落碎木飞溅船底骨碌碌冒出水来。 “哇钻女人裙底要倒八辈子血楣鹿希色我同你没完!”运古色湿狗似的甩去满脸水一拱腰后空空如也连凤头斧也被她“借”了去无奈链上的拉扯之力遽增没法松手清帐气得哇哇大叫。 应风色见她丝毫不疑宽慰之余心底也泛起一丝甜意得妻若此当真夫复何求把握时间解下少女。 她双腕和足踝被勒出殷红的血痕缚绳一去软倒在应风色怀里果然是昏迷不醒。 应风色为她号了号腕脉只觉血行极缓不避嫌疑把手按上她浑圆莹润的酥胸心跳隐约有趋缓的迹象非是急遽衰减但只要搁着一阵明显能感觉出撞击的力道次第减弱极之不妙。 到了肌肤相贴的近距离才发现她比远观时更高?鹿希色在女子中已算少见的高个儿少女还比她高些再加上身段纤细苗条不若久经锻炼的鹿希色窈窕健美视觉上要更修长许多。 拨开女子面发欲探呼吸捋着青丝的指尖忽止于雪靥旁不由一怔。 诚如先前猜测她是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完美无瑕的胴体规范了她的年岁断不能逾越双十之限。 只能说她拥有足堪匹配的脸庞美貌自不消说真正使之相契完美、无可挑剔的是少女脱俗仙子般的出尘气质。 那一是张纯洁无瑕的脸蛋。 非是涉世未深天真无知……不是外在的能或不能所致而是纯洁天生就该如此。 应风色一直以为“仙气”二字乃是三流文人腹无笥书拿来搪塞敷衍的烂俗穷笔今日方知自己识浅没见过这等仙气逼人的绝世美颜。 少女双目紧闭弯翘的浓睫连丝毫颤抖也无安静得宛若羊脂玉雕就。 她的脸庞较身子冰凉许多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应风色开始觉得她应该是被下了某种减缓血行速度的药在外头有很多反其道而行的温补之法可使身子逐渐恢复严格说来并不算是毒;然而一旦加重剂量又或困在无法与外界相通处——譬如幽穷降界——这就是杀人的手段。 果然。 她的性命才是第三关的通关密钥大红马车的存在贯穿了前三关却未与解令之法直接产生关连显是通往最后的血衣令之用。 在“河伯娶亲”的故事里铁腕县令西门豹除去妖言惑众的巫师和乡绅废止以少女祭河神的陋习救下年轻的河神新娘。 此女明显扮演的是新娘故全场未见大红嫁衣没有人能取代她的角色。 不管堤坝破坏与否、蓄洪有无溃决都不影响少女稳定迈向死亡的进程。 被鬼牙众攀上堤顶抓为俘虏少女受尽凌辱后一定会死;舫舟随洪水冲出堤坝在水面摔得粉碎少女也会死。 就算她运气绝好这一切最后都没发生体内的缓血剂也会杀死她。 新娘一死西门豹即告失败。 他最终没能阻止少女香消玉殒是不是因河 伯而亡又有何区别? 降界的使令必有速解法就像堤坝的木构里一定有“断龙石”之类的枢纽设计一斧落下就能溃堤只是那帮愚蠢的鬼牙众惑于少女的绝色没心思找出来罢了。 羽羊神绝不会教他们慢慢炖补为她调养身子某处定然藏有解药服下便能救回。 应风色毫无头绪但眼下还有更麻烦的问题。 “不行了……师兄铁索……铁索要断了啊!” 龙大方惊骇莫名的吼声将他唤回现实应风色冲到船头见绷成“入”字形的铁链最前端约拇指粗细的环圈已然崩开逐渐拗平全靠两头的弯钩勉强撑持断开不过是数息间的事。 舫舟外的四艘舢舨鹿希色弄沉一艘正与第二艘上满载的粗木奋战;储之沁不知是轻功较余人为高、欲摆师叔的派头、天生胆大还是责任心莫名的强逢事必欲出头竟也教她摸上了一艘拿赤霞剑猛戳船底可惜破口轻利舢舨沉没的速度慢到令人心焦。 第四艘在舫舟另一侧应风色本想等弄沉舫舟后再想法子处置毕竟众人鞭长莫及但眼看是来不及了。 一人笑道:“长老勿忧!且交小可来办。 ”对岸水中如蝴蝶般窜起一人却是顾春色放开铁链踏索而来。 被水浸透的斗蓬下摆加上大袖长裙理当沉重不堪他却是举重若轻俯身疾冲步如不沾眨眼冲过近三丈的距离抢在断索之前跃上舢舨。 应风色大感诧异:“这是……‘萍波鱼跃’!”这门身法与幽明峪的不传绝学《萍流剑引》关系密切很难说是谁脱胎自谁。 岁无多在渔阳时私授奚无筌《萍流剑引》两人在始兴庄时曾倚之一斗为少年应风色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对已逝的奚长老有着一份难以言喻的亲近之情常以私淑弟子自居视之为第二位业师——韦太师叔死后他自行摸索武学之道总不自觉追索奚长老的足迹于通天阁各处挖宝试图从通用武学中找出最巧妙的组合。 风云峡本就不倚仗独门绝学压制奇宫九脉三百余年靠的是《通天剑指》、《虎履剑》乃至《不堪闻剑》、《夺舍大法》等诸脉皆传的武功。 他以为奚长老也走上了这条路子还无师自通成果足以借鉴。 况且所谓“绝传”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只要肯用心发掘通天阁内必有脉络可循。 “萍波鱼跃”便出自一部幽明峪先贤的札记写作之人甚至没有著书立论的自觉不过是随手写下四季闲居的心情罢了;至于钜细靡遗记载着一门类似“走缸法”的身法习练过程只是因为每日不辍占据了那年最多的时光。 《萍波鱼跃》正是札记题封应风色私下为这路“春啄垂柳夏漂浮黾秋停枫落冬沐细雪”的轻身术命名。 和一般力求重心平稳的身法不同“萍波鱼跃”极大幅度运用了“失衡”这点借由创造新的位移重心的独特方式得以在浮动之物上快速前进。 应风色以为这是自己独到的发掘是人所不知的秘宝岂料顾春色也会。 冰无叶既不可能随意传授只能认为他也是得自《萍波鱼跃》。 顾春色刚上舢舨铁索便应声而断三小一大的舟艇如脱缰野马疯狂朝下游冲去! 舢舨上的三人几乎被甩下去应风色更不好过与少女被甩往船尾紧搂着她以身子保护撞得男儿头晕眼花又多添几处瘀肿。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忙将少女修长的玉腿分开密密抱在怀里以腰带把两人缠作一处又让她两条雪嫩长腿绕至自己腰后反手缚起玉踝。 这立姿交媾也似的淫艳姿势虽不堪入目勉强能带上她行动。 应风色以钢索缒入舱底展开剑扇大砍特砍再以铲子型态狠砸一通以半痴剑的罕世坚利船舱仿佛先中了几枚礟石又遭敌舰拦腰冲撞轰然壁破涌入惊人的水量舫舟迅速沉落。 应风色在剧烈摇晃中带少女升上甲板攀至船头赫见水雾缭绕间舟桥已在不远处但船沉得不够快而前进的速度仍足以造成惊人的破坏撞断舟桥是不成问题的。 “……糟糕!” 他应该带着少女跳船的已没有能做的事了。 再下底舱只会被进水吞没但他无法接受功败垂成的事实。 青年攀住船舷发了疯似的挥剑砍噼但此际亮出白刃也是极危险的事。 落水的瞬间、打滑摔跤乃至一个逆浪反打回来都可能使锋锐的神兵往自己或少女身上招呼。 应风色却恍若未觉咬紧牙根一剑接一剑砍削船首的冲角试图减低冲撞对舟桥的损害。 甲板沉降到距离水面不到六尺舫舟却没有减速或搁浅的迹象两丈之外便是舟桥。 应风色奋力一斫“铿!”冲角内似有坚硬之物挡住羽刃似是加固的结构一类再砍也只是徒劳。 “我……我是最强的九渊使者使令怎会失败?我不可能失败!”青年双眼赤红脑袋一热飞身翻过船首抢在舫舟之前登桥随手割断系带任由少女摔落桥板转身横过半痴剑。 来呀瞧我将你砍成碎片! 舫舟疾冲而来近距离看才能深切感受其量体之巨。 这不是一剑能分断的大小就算从中剖半不过使撞上舟桥的从一艘变成两艘而已绝对来不及再出第二剑。 (可恶……可恶!) 强烈的无力感攫掳了青年应风色能感觉热血迅速消褪甚至考虑抱着少女暂避其锋至少保住第三关之钥。 船入一丈内一抹黑影无声无息自桥上标出疾出倏回快得瞧不清形影击中船舷的瞬间“笃!”爆出既钝且重的闷响仿佛一柄巨锤缩成了杯口大小挥舞的劲力和份量却丝毫未减就这么正中目标。 半沉之舟如遭巨人殴击以肉眼可见的惊人幅度——和速度——斜向滑开这时第二击又至“笃”的一声雷鸣电闪船舷轰然爆开厚达两寸有余的船木像被捏碎的干面粉竟挡不住一杆无锋钝物。 整座桥“啪”的一沉如巨象落足下沉三寸的桥体并未立即浮起也没听见一丝一毫桥板碎裂的声响。 这一记震脚所借之力应风色简直无法想像而第三击就于这静止的刹那间标出神出鬼没的细长黑影与舷侧齐齐爆成了齑粉舫舟如遭暴风横扫一股脑儿抡向隰岸翻起破碎的腹底动也不动就此搁浅。 桥心雾散面无表情的女童将半截长杆扔进水里转眼杂入无数流木再不复见;小手拍去沾上的碎屑经过裸裎少女和应风色时看都没多看一眼径朝岸边行去。 “师兄……你成功啦!我们成功啦!”龙大方兴奋的叫声这时才一路迤逦而至正撞着泅上岸的鹿希色、储之沁等连高轩色也游了回来。 除了桥上怔然的青年谁也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鱼龙舞】第七卷 四鬼成羊 53 第五三折·心灯棹影·为伥为伶 2020年1月1日 众人瘫在水流退去的烂泥上或坐或卧连说话的气力也挤不出。 言满霜出手的时机和方位绝对是精挑细选的结果。 除了避正击侧打在舫舟最弱处船体更完全挡住她娇小的身形兼有雾桥掩护亲眼目击的应风色尚且难以相信又如何说给旁人听? 这么一想言满霜甩索套中黑山老妖的脖颈肯定不是运气使然。 在钢丝的前端钉上拳头大小的石块看来……应是流星索的用法。 流星索又称“流星”乃软兵器里流星锤一门的源头形制简单只需要一枚铁球连着绳索就行。 球顶加铸钉头、以铁链代替绳索乃至双头流星那都是后来生出的花样万变不离其宗。 流星是既难学、又难精的兵器一如玄铁九节鞭是江湖上见人亮出来不是笑死就是横死的主。 言满霜勒住黑山老妖的那手考虑到巨汉中招前曾听风辨位反手一抡居然落空加上黑夜里精准出手的困难此姝于流星上的造诣教人思之极恐就算打娘胎起练功也不是谁都能练出名堂怕是孟婆汤没喝干净还留着前世人的手眼功夫。 而丈二大抢则是另一门难学难精的兵器有说与长剑并称兵器之王也有认为卓尔立于百兵之上的。 正所谓“年刀、月棍、一辈子的抢”以适才言满霜显露的抢法造诣不倚神兵应风色自问未必接得下她正面一扎真要动手必是以游斗寻隙破关而非直撄其锋。 流星索、丈二抢……她练了两门以难练著称的兵刃再精通剑法什么的那是妖孽上了天—— 放眼东海武林还真有一人是这样。 应风色忽想起在哪儿听过“无乘庵”了。 这座位于唐杜郡东溪县郊的小庵堂没甚名气庵主起的“棹影心灯慧剑门”之名在武林中流传未广盖因这个门派仅此一代此代仅有一人难成气候。 惟明师太独来独往惯了她所创立的宗派注定不会有叶茂枝繁、蓬勃开展的热闹景况。 但说起号称抢、剑、流星“三绝”的玉未明许多江湖人恨得牙痒痒之余又不得不佩服她的本领即使红颜老去、剃发出家法号“惟明”的孤高女尼仍是东海赫赫有名的女武痴以她年轻时纵横一十七郡、连踢大小武门共百二十家未尝一败的战绩或许离“女武魁”的头衔也不算太远。 (难道……满霜竟是“三绝”惟明师太的弟子?) 应风色并不以为言满霜真是女童。 在解释“因明论”时众人之中只有言满霜和顾春色不是一脸发懵。 且不论顾春色那装模作样的微笑当中应风色故意说错两处言满霜听见头一处时柳眉微蹙到了第二处却无反应而后者远较前者更粗浅显然是她意识到应风色有意试探才收敛警惕起来再不露半点形迹。 十二岁的女童岂能有这等心计? 况且那极富肉感的腴臀盛乳发育得如此丰熟决计不能是幼女所有。 除去“娇小”和“脸幼”这两处障眼法的关键言满霜的身段被极不合身的衣着所掩虽还想不出她在兰若寺厢房内赤身露体时是如何瞒过了江露橙一旦放下“女童”的既定印象精通流星、大抢等绝技的言满霜的确有可能是“三绝”惟明师太秘密栽培的衣钵传人天资再加上十数年的苦练有此实力似也不是太过离奇。 想到她或能使得一手好剑应风色的胃不免隐隐作痛。 超卓的武艺配上令人难生防备的幼女外型还有绝佳的判断力和耐性……好在她是九渊使而非鬼牙众若阵营互易指不定众人全得交代在这里。 言满霜一归返人群突然就不起眼了不小心便忽略了她这也是非比寻常的能耐。 而此际最最攫人目光的尚在他处。 那赤裸的绝色少女倒卧舟桥臀股恰好对着河岸的方向紧紧夹在腿心里的一抹粉嫩酥红就此落入众人眼中。 应风色在抢救她时虽非故意却没少瞧了少女体:她的阴阜是浑圆饱满的一握光滑得像精心打磨的贝壳曲线润泽花唇全被饱满的外阴包覆未露半点肉褶只一条黏闭蜜缝是极罕见的一线鲍;没有痣瘢胎记连粗大些的毛孔和暗色沉积也无莹若雪贝光瞧便觉喷香软滑令人爱不忍释。 毛孔既不可见耻毛自是格外幼细既不特别茂密也不算稀疏在新炊雪面似的耻丘上整整齐齐覆满约二指宽、一指长的一片如以尺画成周围却无修剪过的痕迹居然是天生如此。 应风色在舫舟上匆匆一瞥纵使万般紧急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若于闺房内喁隅调笑这等妙处肯定要把玩再三的就算她羞欲昏厥、蚊声讨饶是男人就绝不会放过。 他拄剑喘息片刻精神略复才发现岸边诸人全看直了眼不仅一干男子各种窥视个个脸红脖子粗的连储之沁都故意扭头却老拿眼角来瞅好奇有之、赞叹有之或还有几分艳羡混杂着不甘总之未肯移目。 只有鹿希色大大方方瞧抚领端详毫不掩饰。 想起少女私处那惊心动魄的美态应风色干咳两声赶紧除下外袍为她盖上。 运古色“切&“的一声喝起倒采反遭周围白眼。 偷窥这个“偷&“字本就是秘而不宣之意谁会承认自己干了坏事? 应风色收剑起身唤鹿希色来照拂他还得维持领袖的高大形象翻来覆去吃人豆腐这已不是问心有没有愧的问题人设怕如掼的土鸡瓦犬碎得不成形状。 抬眼忽见舫舟冲角的断面间露出一抹涸血般的暗红仔细检查竟是第三枚鬼面方块形状、雕纹与前两关所得一模一样只是色作赭红分外狰狞。 前两枚是由龙大方保管龙大方见状赶紧跑上舟桥。 应风色把方块摁在他掌里一时却未松开低声道:“交你保管可不是给了你。 若不小心丢了赶紧找回来。 ”龙大方知他指的是赤霞剑汗出如浆唯唯诺诺:“明……明白。 ”应风色才放手。 鹿希色检查了少女的脉息呼吸中途储之沁也来搅和约莫储师叔的主导症又发作双头马车七手八脚做出的结论与应风色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在于少女益发衰弱的生命迹象再撑也就是半个时辰。 储之沁提议为她推血过宫度入内息延长性命运古色没好气道:“要推你自个儿推去!老子都快累出肾血就剩半条命了推你妈的血宫!” “你这是对师叔说话的口气么?”储之沁气得跺脚:“目无尊长!” 大红马车动也不动就算保住舟桥他们依然被困在这里。 应风色不理两边的吵闹不休苦苦思索到底遗漏了什么灵光一闪冲下桥奔向木塔。 那官轿被冲到石梁附近幸未与流木一起卷到下游应风色在轿外钉挂的灯笼里找到了贮于小小铁瓶中一丸龙眼核儿大小的丹药药气清润一嗅便知非是凡品。 轿顶夹层内还有全套的嫁衣鞋袜等自是为少女准备。 应风色让她服下丹药储之沁与鹿希色轮着推血过宫加速药力运行一边为她着好内外衣裳以免醒后尴尬。 “那顶官轿是用来抬河伯新娘的但这本身就充满矛盾。 ”双姝动作间应风色对众人解释:“西门豹反对河伯娶亲的陋习一意取消断不能以官轿抬女子去牺牲应是乡绅巫觋备下的花轿才是。 “……挂着‘邺’字的灯笼是不自然之物。 ”运古色恍然大悟: “取下灯笼官轿与花轿就没什么分别了说是新娘花轿也行的。 “正是如此。 “醒了……她醒了!”身后传来储之沁的欢叫声被扶坐起来、靠在鹿希色怀里的少女嘤咛轻细浓睫瞬颤缓缓睁开眼睛;瞬间夜幕正中仿佛裂开一孔一束清亮的银芒笔直射落就这么笼罩了她少女的面庞、发梢、睫毛乃至于身上大红嫁衣的每一根绣线无不闪闪发亮着连星月都为之黯淡遑论余人。 应风色不知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回神时所有人围到少女身畔连痛恨世家大族的运古色、一身都是秘密的言满霜也不例外众人静静等她开口仿佛是理所当然。 天上并非真投来了一束光运古色也不能突然转性当应风色意识到这仅仅是因为少女突然“活”过来所致不由自主抽了口凉气。 茫然、惊惧、狐疑……当然是有的但他还不想从那张纯洁无瑕的完美脸蛋上移开目光。 ——万一她太害怕怎么办?万一她哭了该怎么办? ——万一……万一她想见我时错过了那可怎么办? 于是没人开口说话。 他们只能等。 他们愿意等。 “这里……是哪里?”良久少女才怯生生道与其说害怕倒不如说是突然被陌生人包围的不适应黏糯的嗓音有些低哑嘶薄说不上好听或不好听然而非常适合刚睡醒的女孩儿众人都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我……我娘呢?她……在哪儿?” 没有人能回答。 应风色隐约察觉不对劲但动起来的、面上七情流露的少女远比昏迷时更加动人那种毫不做作的纯净感吸引了他的全副心神他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得赶着去做只是现在还不想离开她。 再……再一下就好不碍事的。 最新找回4F4F4FCOM “你们……是什么人?” “你——”应风色想问她的身份注意力却无法集中。 少女面上每一丝的细微变化甚至没什么变化时都令他沉浸在满心的欢喜赞叹中……这真的极不对劲但他很难做点什么改变它。 她脸上的表情突然产生了剧烈的起伏从惊喜、诧异、有点放心到再度不安起来最后百无聊赖索然沉落就像完美的画中人忽然活过来每一动却仍完美如诗始终等不到破绽发生。 胸中满溢的感动堆叠至顶噎得人喘不过气太过强烈的震撼反令应风色一霎间得以抽离。 他以割肉断臂似的决绝忍心回头见一人逆光行来面孔虽被阴影所遮凹凸有致 的诱人身段却不难认。 是江露橙。 “他们是救了你我之人雪晴。 这儿是‘幽穷降界’一个恶梦般的方一不小心就会死。 你刚刚差点死了呢是应师兄拼命救了你真是一如往常的好运教人羡慕死了。 ”她将“恶梦”两字咬得格外清晰仿佛自齿缝间迸出似的双眸闪着异光。 不知怎的应风色总觉她说的不是降界而是眼前闺名唤作“雪晴”的绝色少女。 “……至于师傅她老人家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告诉我罢。 你们最后落脚的是什么方呢雪晴?离东溪养济院远不远?若能活着离开我去找你们好不好师妹?” 适应雪晴那魔性般的美貌着实花了点时间其作用于男人身上的效果又较女子更为显著。 除高轩色以外差不多所有人都绕着她转直到红马车缓缓驶动众星拱月的异样氛围才告歇止。 马匹数量不够众人索性将车内的纸扎人偶除去让雪晴和言满霜乘坐。 储之沁硬要挤上说是要保护二人谁也没力气与她抬杠;关于“雪晴”的事全是她一路讲悄悄话问出来的。 应鹿二人仍坐辕座江露橙则与龙大方共乘。 她连珠炮似的说完一通话少女的反应却是怔愕半晌忽道:“是你啊露橙。 ”如梦初醒般对话戛然顿止对“师姊”的咄咄进逼不置一词仿佛充耳未闻。 储之沁的解释是:她刚从阎王殿前踅了一圈回来神智不甚清楚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才有后头登车随行、细细垂问之举。 一方面也是少女十分温顺听话的一口一个“师叔”储之沁心花怒放下巴就差没抬过脑顶得意得翻起筋斗来。 江露橙像泄了气的皮球失魂落魄也似默默随龙大方爬上马背一路无言。 雪晴姓洛是湖阳武林大豪“万里衔刀”洛乘天之女。 她的母亲应是江露橙口中的“师傅”至于是水月停轩哪位前辈二女俱未交代众人也不清楚。 洛乘天出身央土名门大清河派除了师门给的“万里衔刀”之号江湖上也管叫“掣海龙旗”为“天下第一镖”镇海镖局湖阳、湖阴界九大支局的总镖头也是湖阳城尹田方圃倚重的武胆又与两湖大营、赤炼堂雷家以及黑白两道要人计十二名缔盟金兰共组连云社人称“连云社十三神龙”江湖位非同凡响在断肠湖南北两岸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厉害角色。 半年前洛乘天突然逝世据说是得了急病。 他生前仗义轻财银钱都是左手进右手出连长年居住的府邸也是镖局所有并非洛家的物业。 冠盖云集、备极哀荣的葬礼之后就没听说过洛家人的消息了不想在降界里遇上他的女儿。 洛乘天甚至不是东海本人洛雪晴与鳞族血脉的牵连或来自母亲那一边。 应风色在风月册中读过“媚骨天生”一说大抵形容女子容貌或身子的诱惑之强足令男子疯狂。 这项特质在洛雪晴身上发生了微妙的转化摇身一变成为某种纯净空灵的气质令人望而兴叹而非欲念勃发。 短短一段路观察下来就能大致摸清此姝性格:洛雪晴安静内向但也不到木讷的程度;没有深沉到令人看之不透也不致被认为是蠢笨。 她经常发呆心不在焉但应对江露橙时很可能是在装傻…… 脱俗出尘的绝世美女出乎意料的是个普通到近乎无趣的女孩子。 对比之下爱摆架子的储之沁、总躲在他人身后的言满霜哪怕双面人似的江露橙性格都比她鲜明得多别提连运古色都不敢招惹的杠精鹿希色。 ——像精致的人偶一样。 仙人吹的一口气给了人偶生命也能给它灵魂么? 马车辕座上应风色偶一回头恰恰对上洛雪晴的视线。 她清澈的眼眸忽有些迷蒙如云如雾弯翘似排扇的浓密睫毛颤动就这么眨巴眨巴轻轻垂落本已透着酥红的雪颊浮上彤霞。 羞意并未减损人偶的精致反而使她更贴近凡尘看起来更有人味。 储之沁同她叽叽咕咕咬着耳朵应风色不认为她会渲染他英雄救美的行径多半是“这人很无耻趁机摸遍你的身子”之类的恶意毁谤这让洛雪晴的害羞细品起来更有滋味可惜不能与任何人说。 更何况他狗一般异乎常人的灵敏嗅觉甚至闻到一丝如兰如麝、鲜烈更胜新鞣皮革般混着湿润汗潮的异味略显刺鼻却令人忍不住一嗅再嗅心痒难搔。 那是女子膣里的气味却非鹿希色所出不是他熟悉的味道。 是洛雪晴羞耻之余身子居然有了反应骚水沁出雪贝上那紧紧闭合的一丝肉缝以致纯洁的仙子思凡了呢还是意图搞事的储师叔说着说着自己反倒兴奋起来无法自抑漏出腥甜如兰浆的淫蜜? 可惜从辕座看不清储之沁的模样只能瞥见她腰部以下被紧并的结实大腿夹出“丫”字的纱裙阴影说不定正湿得厉害不得不翘臀挺腰以免浮现渍痕在洛雪晴面前出丑露乖—— “瞧你得意的。 ”身畔鹿希色冷不防开口吓了他一大跳心虚得正襟危坐起来。 “就算第三关过得漂亮也别忘形了啊。 有这么明显么?应风色微微一凛嘴上可没那么容易放过她坏坏一笑低声道:“那还不夸奖夫君几句?车上等挺急的。 “急你的头!”鹿希色瞪他一眼忍不住嘴角微扬又浮现那既精致又好看的小褶子;不想教他太过舒心女郎硬生生抑住笑意仍是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襟拍拍胸膛。 “是干得不错。 羽羊神该是你亲爹若非它给你看了本子如何能破解这些名堂?” “祂的思路与我相近。 ”应风色收起戏谑调笑正色道:“‘倩女幽魂’时还不觉得到了你那关‘柳毅传书’我大概就能明白谜题设计的方向。 说起来‘河伯娶亲’还算解得慢的要不是轿子未被大水冲走尚有机会补救这会儿怕是全凉了。 “那你最好赶紧想想下一关会是什么名目。 ”女郎淡淡说道眉间掠过一抹忧色。 “大伙儿困乏已极就算一模一样的关卡再来一次这回肯定是过不了的。 我自己就不行。 ”鹿希色不是会轻易气沮的那种人只是直白传达自身的状况而已不欲爱郎错估形势以为突破关卡的士气可用能乘胜追击之类。 “我已经知道下一关是什么了开始就写了的。 ”见女郎露出诧异之色蹙眉道:“山君思凡明珠向晚杏林接亲百年好合。 你们第二关那儿不是也有这样的壁书么?” 鹿希色道:“有写在大树背面。 是什么意思?” 大红马车停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渐渐散去前方雾幕里透着红萤点点依稀勾勒出檐宇墙顶的形状似是一座张灯结彩的宅院。 马车不动代表目的已达众人各自下马擎出兵刃聚集到应风色身边来成团小心推进。 夜雾散尽果然露出一座挂满大红灯笼的院邸周围遍植杏树高悬着“高家庄”的泥金匾门前有一株老杏树下摆了顶花轿轿帘掀起当中空空如也轿椅上却插着几柄刀剑。 行到近处才发现花轿两侧乃至面与树干上全是羽箭射成了刺猬也似轿前有一大滩浮着兽毛的血泊不但腥味异常浓重量也不是一般的多成年男子怕要放干两三人之谱才得有这般海量。 “他妈的这是活宰大牯牛还是怎的?别这么客气啊。 运古色以手圈口冲院门里喊:“喂老子不吃生的最好红烧——”噗哧一声却是洛雪晴掩口见众人目光齐至缩了缩颈子很不好意思似的但也没说什么。 储之沁又气又好笑:“喊什么乱七八糟的?”却也忍俊不住大战前的紧绷气氛略见舒缓。 鹿希色指尖蘸红还未凑近鼻端便已忍不住皱眉:“这是兽血?” “是虎血。 ”应风色谨慎眺望着大门之内但见摆满了桌椅菜肴一派喜筵宴客的景象更无疑义肃然道:“此便是最后一关了。 杏林高家摆轿杀虎这是‘为虎作伥’的故事。 民间相传有个专替富绅收租的闲汉名叫赵显贵的意外被老虎拖走吃掉成了伥鬼不改生前仗势欺人的脾性刻意讨好“虎将军”谎称山里有黄金替老虎诱骗村人上山做为虎食。 可惜他声名太差乡里均不肯上当。 伥鬼亟欲立功又恐吓村民:如不把庄内高太公的美貌女儿嫁给老虎便要怂恿虎将军血洗全村。 村中青壮遂设下陷阱假意举办盛大的婚礼将老虎与伥鬼双双除掉永绝后患。 “为虎作伥”的典故有老僧化虎、碧石小儿、为虎献子等诸多出处这个杏林接亲的版本最罕为人知。 应风色在某部述异杂记里读过简略说了岂料余人相顾茫然全是头一次听闻。 “好嘛要不是‘应师兄’学富五车咱们岂非死得一脸懵逼?老虎看来是完蛋大吉了还要杀什么玩意才能过关?伥——”兀自骂骂咧咧的运古色意识到那个“鬼”字便再也出不了口。 就在这时一张白雪雪的糊纸面具缓缓自门边斜倒而出静止的瞬间带着怪异的顿点宛若表演无声戏的伶优艺人。 运古色心跳都吓停了几拍糊纸面具浮夸自门后探头、左顾右盼的哑剧动作透着难以言喻的滑稽诡异众人相顾无言心中仅只一念。 ——伥鬼! 【鱼龙舞】第七卷 四鬼成羊 54 第五四折·岂不食人·一念传声 2020年1月1日 应风色始终防着是诱敌的陷阱但默数佩戴腕轮的鬼牙众数目已超过己方两倍有余就算个别实力悬殊除黑山老妖外其余鬼牙众并没有足堪匹敌九渊使的武功。 考虑到对抗的公平性他不以为宅院里还有鬼牙众“对手是守关者”毋宁是更合理的推测。 白面鬼磨蹭半天好不容易离开门扉一身青衣小帽、白袜黑履对着门外的应风色等一干人做出夸张的吃惊动作继而又热情招手殷切相邀没等回应径往院内的喜筵间走去。 “怎么样麒麟儿?”运古色压低声音盯着“伥鬼”的一举一动险恶的神情比白面鬼更像坏人。 确定是人非鬼后寒碜青年紧绷的嗓音此际听来倒有几分跃跃欲试之感。 “上前干了他是不是就能回去睡大觉了?” 应风色也说不出个“不”字。 运日筒上的时轮刚从“坎”卦转到最末的“巽”卦出入关卡间的雾阵极可能有混淆时感的效果进入降界后实际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应风色毫无把握。 截止的时限或还有大半个时辰也可能只剩盏茶工夫完全没有拖延犹豫的余裕。 一逾时限所有人都得死——他可没忘了这条铁则。 “我们进去。 ”应风色迅速下达指令:“我打前锋龙大方拿着赤霞剑与我一道以神兵开道;鹿希色同运古色上院墙当斥候高轩色断后。 剩下四男四女两两一组男子尽力保全女子。 运古色你看花轿上的箭还能用么?” 运古色咂了咂嘴。 “没法子箭杆全是歪的废了。 人的膂力很难弄成这样说不定是弩机射的。 ”他搜刮来的羽箭早已用尽箭壶亦于大水中失落只剩背在身上的铁胎弓。 应风色点头:“无妨那便纯当斥候罢。 储之沁皓腕一振赤霞剑嗡嗡作响金芒眩目。 “我的剑法比龙……比那胖子强先锋我来。 ”合着也不是商量的口气是小师叔达仙旨不容尔等抗辩的意思。 应风色讨回赤霞剑的算盘落空面上不动声色颔首道:“那你我相互照应便了小心为上。 ”储之沁脸微微一红扭头哼道:“管好你自己罢。 多事!” 龙大方喜孜孜溜到江露橙身畔低道:“师妹别怕我保护你。 ”蓦感应两道杀人视线不用看也知是自师兄处投来被瞧得头皮发麻暗忖:“若真拿不回赤霞剑还得想法子另立一功否则对师兄难以交代。 ”灵光乍现将主意动到了背架中那三枚鬼面方块之上。 他沿途无事尝试将三枚方块组合起来不见有什么异事发生料想是顺序不对未能打开方块内的机关。 本想找机会向应风色报告此事为以后功抵前过决定悄悄试出正确的组合顺序直接将成果呈交师兄。 师兄与鹿希色的关系非比寻常瞎子都能瞧出若不能彰显自身的价值肯定会被踢出核心同盟—— 龙大方粗粗算了目前轮面累积的点数便是扣掉时轮也足有一千六百点的进帐相当于第一轮所得的两倍。 这都还没算最后一关尚未取得的奖励收获何其惊人! 人人两千点是完全可能的这就是跟紧应师兄的好处。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师兄放弃自己。 鬼面方块须打倒守关者才能入手必是打开隐藏任务的关键他要以此证明龙方飓色是核心同盟不可或缺的一员重要性绝不亚于鹿希色。 双胞胎和平无碧环绕在洛雪晴身边虽未开口用意昭然若揭。 洛雪晴露出为难之色最后还是储之沁出面让双胞胎自成一组武功不济的平无碧则负责带满霜逃跑废物也有废物的用法;至于天仙般的雪晴交给一看就是个娘娘腔的顾春色该是最安全的选择。 “若有人敢对你动手动脚的就冲我喊一声……”虽是对洛雪晴说储之沁的目光盯着顾春色不放切齿咬牙带有浓厚威胁意味的笑容无比狠厉杀气腾腾:“本姑娘一剑戳死他!” “小可定护卫雪晴姑娘周全”顾春色眯眼微笑。 “师叔请放心。 ”储之沁心花怒放登时觉得自己眼光不坏果真找对了人奇宫也是有懂礼数知进退的好孩子啊!洛雪晴则微露诧色这才发现他不是女子只是穿了女装;顾春色朝她略一颔首无意解释笑意一如往常温煦胜似春风。 运、鹿跃上墙头见大院里摆满铺了红的桌椅椅上坐有穿着衣裳的纸扎人偶连盘中的飧食也都是剪成鱼肉形状的彩绘图纸虽是诡异到了极处却没有容刺客藏身的方。 鹿希色示意运古色留在原踩着屋嵴掠上右厢回龙逐间揭瓦直到第一进底都没见房中埋伏有人。 事实上尽管外墙粉刷一新房内却是家具倾倒物什散落积灰厚重不说连蜘蛛网都是成摞成摞的垂落四处根本就没有新近进出的痕迹。 运古色照样巡过左厢也摇摇头打了“没人”的手势。 青衣小帽的白面鬼惊恐看着她俩圈口欲劝才发现自己没有声音甚是苦恼。 要不是此情此景透着一股诡异院外诸人差点被他逗笑了只能说以滑稽艺人论这厮确有真才实学不是摆着做做样子。 应风色见二人示意安全终于率众入院白面鬼欢喜得东奔西跑——但实际活动的范围未出周身数尺方圆只是动作夸张引人发噱而已。 之沁忍俊不住有些着恼似的看着应风色:“他这么可爱我都快下不了手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要打还是不要打?” 她没遇过黑山老妖不知鬼牙众里有众人联袂也拾夺不下的高手应风色见她侧对敌人还站得十分靠前忙回臂将她揽至身后低道:“别大意!瞧他出手啦。 储之沁霍然回头见白面鬼举起一根食指歪头凑近做出灵机一动的模样得意洋洋从面拾起了一根黑黝黝的裹皮长柄双手捧着献宝似的四向躬身仿佛享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听不见的如雷掌声持柄一抖“噼啪!”一声清脆已极的裂空劲响周围的筵席桌椅连同其上的纸偶假菜飞散开来轰然迸碎! “……小心!” 料不到是储之沁拦腰一抱及时将他扑倒风压削过应风色脑顶削得钗断髻飞发根热辣辣一疼已然披头散发侧倒在。 储之沁与他对面而卧鼻尖几乎相贴嗅着男儿身上气味被他大把发丝复上面庞忽觉他这样更好看有种修练成仙的长生道者返老还童、回复人生最巅峰的感觉堪称“钟灵毓秀”完全就是她想像中师父年轻的模样不禁晕红双颊唯恐被发现忙拽男儿起身顾左右而言他:“是……是鞭子!那厮是使……是使鞭索的!” 不用她说应风色也明白白面鬼信手一抡三丈内无物不碎飧食是假桌椅碗碟可不是但在鞭风之前也没比纸糊的强多少光是飞溅的尘沙碎屑便足以划伤皮肉九渊使者纷纷走避溃不成军。 储之沁怎么说也是百花镜庐出身白面鬼能将忒长的皮鞭使得如此灵动举重若轻连半空的小酒杯都能随手击碎;这份准头怕连百花镜庐之主、人称“五城仙都”的鱼映眉都没有储之沁却看不出其路数天下五道的鞭索名家中就没有这样使鞭的。 若有心莫说杀尽便趁众人慌张走避的当儿一半以上逃不过凌厉如刀的鞭梢白面鬼却宁可打杯子、打碗碟打灯笼上的扑火飞蛾除炫技之外储之沁只能认为他是存了猫捉老鼠的心思根本没把九渊使者放在眼里。 应风色本想仗半痴剑之利冲入鞭圈才动身就被储之沁拖回如非她手快男儿已被鞭风黏去一只耳朵。 “你傻了么?”储之沁气得瞪眼:“那鞭子比你的身法还快你的剑休想碰到他!” “那……沿着石灯笼逼近做为掩蔽找机会突入内圈!”应风色搂她左闪右避顶着噼啪猎响的劲风喊道:“我先上!你走另外一头咱们两边——”话没说完不远处的石灯笼应声碎裂石粉掀卷连鞭影都没机会瞧清。 应风色脸都青了低头见储之沁腰间缠了条银索想起她是鱼休同的弟子本家对本家没准能稍稍牵制些个连忙伸手去解。 “储姑娘!不……是储师叔你也是使鞭的不如同他斗一斗鞭法争取点时间——” “你干……干什么?放、放手!” 储之沁大羞忙不迭狠扇了魔手几记打得他手背通红双手掩住柳腰。 这个动作不知为何令她特别有女人味兴许是臊得厉害无意间流露出既娇羞又恼怒的小儿女情状。 “再来……我拿剑刺你了啊!叫‘师叔’也没用!” 面上的众人被长鞭打散烟尘飞卷间难辨方位负责断后的高轩色是最后一个进来的离大门最近见平无碧与言满霜缩在廊间墙底女童似是瑟瑟发抖眼前没来由浮起一名青涩少年的俊美面孔心中一痛对平无碧叫道: “帮不上忙就带她出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奋力拉开左右门扉以利二人逃生。 平无碧只觉鞭声铺天盖仿佛无处不在早忘了要保护言满霜其实抖得摇筛也似的正是他自己。 迷迷糊糊中听见高轩色的声音手脚并用爬将过去;正要爬过朱漆斑剥的高槛却被高轩色扯着后领一把拖回怒气汹汹问: “女孩子……那丫头呢?你便自个儿爬了过来?没用……没用的东西!”将人往面一掼扑向平无碧的来处。 蓦听一声震兽咆趴在槛上的平无碧被吼得腿都软了浓烈的兽臭挟着刮人劲风自他头顶上一跃而过速度极快然而乌影腥风却比想像中更长仿佛过之不尽;“到底有多大”的念头刚闪过脑海那物事已拦腰咬住高轩色扑入院中魁梧青年的惨叫混着桌椅翻覆、碎裂的声响乒乒砰砰绕庭半匝渐不闻高轩色声息混乱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最新找回4F4F4FCOM 廊间檐底忽然立起一抹娇小的人影拿了根旗杆似的长棍飕的一声疾劲破风搠向院里甩咬着青年的巨兽却被敏捷避开。 棍影飕飕飕接连 戟出伸缩的速度之快、劲力之强简直是平无碧前所未见的手眼东海一流的抢术名家也不过如此岂料却是接连落空。 巨兽被攻得无暇反扑甚至不得不将口衔的猎物抛下才能在棍影之下窜跳自如。 簌簌飘落的蔽眼尘沙间骤闻“啪!”一声鞭响巨兽突然改变方位往旁边一跳长棍随之转向但就因为这短短一霎的微妙偏差异常敏捷的巨兽反客为主正要突入棍影之内天外飞来锋锐无匹的半痴剑几乎削中它的脑袋。 巨兽意识到敌人不止一个巨掌踩退两步呜噜噜的低咆声在獠牙血口间滚动着带着难以言喻的威吓。 那是一头巨大的老虎。 “巨大”并不是模糊笼统的比拟对较于巨兽骇人的躯体被抛至一旁的高轩色简直是幼童身量。 龙庭山现已无虎但韦太师叔曾带应风色往诸间山跟随猎户猎虎眼前这头毛色斑剥灰暗的异兽远大于当时所见的成虎且周身肌肉贲起的模样异乎寻常有着难以形容、却一眼即知的不协调仿佛哪里大了些似的连左右都不甚对称。 巨虎毛色中杂着大量的灰白银丝但并没有让它成为银虎像是漂染过的匹无法完全脱色却被木灰皂碱等褪去了原本的亮丽光鲜呈现出某种凋败半毁的坏物氛围。 灰毛巨虎的下颚染满污红兀自淅沥点落不用问也知道是何人的鲜血;碧磷磷的眼睛环视周遭唇颚频掀露出黄浊尖牙不住迸出雷滚似的呜噜低咆威势慑人。 言满霜手持长杆立于檐下沉腰坐马的架势与稚嫩的容颜颇为扞格略显冷漠的神情也是。 应风色不确定适才有多少人看见她出手毕竟院中飞砂走石簌簌而降的漫天烟尘遮蔽视线他是听见她出棍的风声不对劲才掷剑为她解围此际见她娇小的身子微微颤抖但表情不像是惊恐失措的样子推测是耗力过钜所致灰毛虎若再扑上去言满霜恐难抵挡。 但那巨硕的杂毛畜生对锋锐的半痴剑似乎更为忌惮打量了半天转过头颅专对掷出神兵的应风色不住呲牙。 应风色寒毛直竖依旧平举右臂微微压低示意众人不可轻举妄动也别出声——野兽一旦暴起攻击速度与敏捷非人能比几乎被咬成两截、一动也不动的高轩色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以高轩色的武功气力近距离一掌噼落就算击不碎颅骨总能打得它头晕眼花然而一入虎口万事俱休除了肚破肠流、嵴肋摧折死得无比凄惨之外不会有别种下场。 平无碧到这时才看清他的惨状呜的一声掩口眼中涌出泪水。 灰毛巨虎闻声转头动作不快反而更碜人平无碧吓得挣扎欲起所幸不知是腿软还怎的居然一挣不起再也动弹不得应风色赶紧示意他噤声莫再无端祟动。 他飞快扫视现场确定众人皆无碍左手食指往上一比屈起右手食指作势敲了敲臂甲却未发出声响;确定每个人都瞧见、并颔首表示会意之后应风色深深吸了口气运功吼道:“兀那畜生过来受死!” 灰毛巨虎霍然回头张口咆哮吼声带风赫然压倒了青年的啸声巨躯一晃剪扑而至直撞碎走廊的栏杆居然扑了个空! 千钧一发之际应风色实时射出甲中钢索飞荡而出恰与巨虎交错而过。 灰毛虎掌踏屋墙轻轻巧巧回过身便即扑向应风色;明明是狰狞巨兽不知怎的动作却有种幼猫追逐绳球的感觉。 应风色早有准备甲索一抛抱着膝盖凌空转得几匝倏钻落面翻滚间拔起半痴剑回身抵剑尖朝上专等灰毛虎扑至欲刺它个口颅洞穿。 一声鞭响巨虎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竟改朝言满霜扑去。 “……不好!”应风色面色丕变却见女童长杆一撑娇小的身子如炮石般削出檐角被鹿希色抓住手臂拉上了房顶。 巨虎再度扑空不满呜吼一声改扑门槛前的平无碧。 平无碧吓得裤裆一片温热蓦身子一轻被人拖着衣领拔而起虎爪堪堪从身下掠过抓下一大片衣摆原来是运古色以钢丝自大门外的檐拱下缒落及时出手相救。 “妈的……臭死了!”运古色将他拖上房顶累得气喘吁吁没等喘过气来赶紧掩鼻走避没忘了扇他后脑杓一记。 “给老子出息些!高轩色是为救你才死的你就这副怂样?” 真要说起来其实高轩色是为了救言满霜。 但运古色在左厢檐上言满霜在他的下方正是视线死角他没见女童那厢的景况只看高、平二人交换身位高轩色就被老虎咬了这笔帐自是算在小师叔的头上。 他平素瞧高轩色不甚顺眼但毕竟同闯两轮降界、拉过一条铁链也算是战友了见他死状凄惨多少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却把气出在平无碧身上。 平无碧掩面抽噎不住发抖整个人缩进了檐角没敢探头再看师侄的尸身一眼。 鞭声再响灰毛虎舍了房顶二人巨掌踩阶而下面对院里剩下的唯一一人。 应风色射飞了破魂甲里的钢索钉钩眼下也没有余裕拾回装填了院墙的高度虽是一攀一蹬便能跃上这点工夫足够巨虎将他一把扯落咬得粉碎情况极之不妙。 与“为虎作伥”的传说相反操纵灰毛虎的从头到尾就是那青衣小帽的白面伥鬼。 此刻他正蹲踞在大堂阶顶一手 持鞭、一手支颐连百无聊赖的模样都夸张到能一眼读出完全就是个戏精。 应风色不敢把背门白给这厮挺剑缓移灰毛虎如有灵性也跟着绕起圈子仿佛高手对峙双方伺机而动都在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的一霎。 墙顶的鹿希色等试图救援一旦接近到某个范围白面鬼的鞭梢便即抽落退回原处双方又相安无事牵制、威吓的意味浓厚。 众人渐渐看出白面鬼似乎守着一条近乎“不得涉入守关者与使者之战”的规矩又或必须操纵灰毛巨虎才能对九渊使出手之类若非如此光他一人便足以对付众人巨虎于此反倒显得累赘。 应风色终于绕到背向大门之处灰毛虎则位于他与白面鬼之间至少能稍稍阻隔长鞭的攻击。 然而形势仍未改变:应风色若欲转身逃离便是灰毛巨虎出击的时刻彼快我慢肯定是有死无生。 危在俄顷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发现这宅邸有个奇异之处。 宅院尚不知有几重院落但大堂之后约莫第二进院里却矗立着一座楼高三层的阁子最左侧的窗子是打开着的应风色由下往上自然看不见楼里的景况。 他想起门外杏树下的花轿那刺猬般满轿身、树干乃至面的羽箭全都是由上往下、斜斜插入的且箭杆泰半弯折难以回收使用。 “……人力很难弄成这样说不定是弩机射的。 ”精通射艺的运古色如是说。 ——原来如此! 应风色福至心灵却不知该如何传达给盟友知晓又不致惊动白面鬼焦急望向屋嵴上的鹿希色。 女郎看了他片刻忽盘膝坐下随手捏个气诀仿佛老僧入定;一股既怪异又熟悉的感觉自青年的心海浮现应风色想起两人练功时无意之间“闯”入彼此心里的情形赶紧集中精神想着阁楼窗开的那一幕。 鹿希色倏然睁眼起身时微微一晃赶紧立稳身形冲双胞胎打手势。 何潮色见机极快拉着弟弟施展轻功掠往后进阁楼;不多时两人自大开的窗里探头推出一架弩床也似的怪异机具四座相连如“田”字的箭匦里露出满满的箭镞居高临下恰恰对着院门外的老杏树。 何潮色以手势示意箭匦无法调整仅能一射也只能射向一处除了把灰毛虎引至杏树下的花轿所在之处弩箭无法移作他用。 但白面鬼不会蠢到让巨虎冲出门外。 “伥”本就是引虎食人的恶德之鬼由此观之白面鬼与灰毛虎的关系倒也暗合传说之喻并未背离故事的精神。 应风色正自苦恼突然一人跃下屋檐顿了一顿摇摇晃晃走了过来仔细一瞧居然是龙大方。 他披了身黑甲胴甲的部份异常熟悉却是黑山老妖所著。 应风色为调查黑山老妖的现世身份剥下其甲冑不想却被龙大方偷偷藏在背后的书架里带走。 只是那套甲过于沉重龙大方除了胴甲就只拿了双肩披膊其他如裙甲、璧鞴、护腿等只能忍痛舍弃饶是如此这一路也背得他乌龟一般上下都不利索。 一为壮胆再来也是为了能活着走到师兄身畔他在房顶上取出甲冑穿好咬牙一跃而下。 灰毛虎见状正欲扑前蓦鞭梢抽响只得乖乖驻足堂前阶下的白面鬼露出兴致盎然的肢体动作甚至夸张无声拍掌想瞧这个胖子弄甚玄虚。 “……你来干什么?”应风色对他丢了赤霞剑的余怒未息龙大方偷偷卷走黑铠的行径更是令人恼火特穿上来显摆么?忍不住蹙起眉头。 龙大方腆着脸冲白面鬼挥手笑容灿烂见对方亦报以热情招呼凑近师兄低道:“师兄那厮死定了。 你说村人以花轿诱杀老虎之前先用五行阵困住伥鬼这才得以成功是也不是?我找到那个五行阵了。 ”背转身去从怀里取出那三枚鬼面方块: “站在屋顶便能瞧清这整个庭院的面以深色砖嵌出的图形就和这鬼面上所刻一模一样。 只要能正确组合起三枚方块便能发动——我是这么猜想的。 应风色闻言大喜只是一贯小心谨慎的脾性发作拉近他问:“你知道正确的组合么?”龙大方苦笑道:“我试了八种顺序都没效果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真要不行我陪师兄一起屠虎罢说不定储姑娘肯抛剑助我。 应风色不由失笑心头芥蒂尽去拍了拍师弟的肩膀。 “这可不行老虎是我的你忘了我要拿最高分的么?一有机会你就跑咱们山上见。 ”龙大方哈哈一笑按青、白、赤的顺序组装方块蓦轰隆一响面绽出刺目光华整个片铺石砖面浮出一个巨大的鬼面雕纹白面鬼倏遭术法光芒吞噬。 同一时间应风色转头朝门外冲去失去指挥的灰毛巨虎本能追逐脱逃的猎物竟舍了闭目不动的龙大方扑咬应风色;一人一虎失去平衡就这么冲出院门一路翻滚只听虎咆声不断爪牙齐落鲜血衣碎齐飞直至老杏树底将花轿撞了个粉碎! 【鱼龙舞】第七卷 四鬼成羊 55 第五五折·奁贮血泪·空付幽影 2020年1月1日 “应师兄!”“长老!”“麒麟儿!”“我肏我肏我肏我肏————!” 惊呼此起彼落却无人敢落唯恐像应风色一般眨眼惨绝于虎口之下纷纷移动到墙头最前沿攀檐窥看。 只有鹿希色动也不动估算着一人一虎扑滚的速度将撞上花轿的瞬间提气暴喝:“……放!” 阁楼之上双胞胎闻声斩断箭匦的绞绳顷刻间数十枚羽箭如暴雨梨花离弦后暴绽开来劲锐的飕飕破空声不绝于耳密密麻麻射了灰毛虎一背! 巨兽仰天狂吼震得杏树摇动面晃颤吼声未落轰然侧倒在面砸出一枚虎形浅坑来。 高高翻起的虎腹之上半痴剑不但直没至柄且是短柄而非长柄显然七枚羽刃是入腹后才被扭开灰毛虎临死前的一吼未必是中箭所致也可能因为是脏腑骨胳被半痴剑搅烂的剧烈痛楚。 应风色弓身如熟虾摸索着拄剑而起浑身都是鲜血;因为出血量太过惊人反而不能是他身上所流。 众人怔了片刻忽然爆出欢呼来争先恐后掠下墙头朝应风色飞奔而来。 “师兄……你又成功啦!咱们成功啦!”龙大方兴奋得语无伦次与运古色勾肩搭背又叫又跳犹不过瘾仰天叫道:“羽羊神!咱们破关啦点数拿来!”运古色跟着大喊:“点数给老子拿来!”果然运日筒上轮面转动一扯龙大方: “你给算算给算算!这样是他妈的多少点!” “离、巽、巽、离……”龙大方的声音微颤:“我没算错的话是两千二……不对是两千四百点啊!”运古色仰天狂笑连飚五十四字粗口竟无一字重复撒腿冲到应风色面前用力拍他肩膊:“真他妈见鬼了!麒麟儿有你的!以后老子就跟你啦哪个再有废话直接剁了包饺——”忽想起废话最多的那个已没机会再说话了神色一黯;便只这么一停倏被储之沁凶巴巴撵开。 “没见他快站不住了么?一边死去!”略搀着应风色的臂膀上下审视: “你没事罢?老虎咬了你什么方还有哪儿疼?”虽蹙着刀眉难掩关怀之色。 江露橙也走了过来洛雪晴似不愿与她太过靠近始终与顾春色并肩立于庄门边远远朝杏树底瞧来。 应风色回过神握住她往他身上各处按压的小手储之沁还来不及脸臊男儿轻轻将她推开拄着恢复铲子型态的半痴剑一跛一拐往宅院——精确说是朝某个走出院门的窈窕身影——行去;走着走着微一踉跄眼前倏黑正好把脸摔进鹿希色坚挺高耸的双峰里。 “……你是故意的吧?”女郎的声音透出胸脯听来有些遥远。 “就算储师叔的不够雄伟江师妹、洛师妹还在后头虎视眈眈哩。 要不干脆三人叠作一处也够大了。 “说什么傻话呢?”应风色埋首乳间心满意足瓮声瓮气道:“在我心里你是最大的永远都是。 运古色遥见鹿希色拎着麒麟儿的耳朵一把掼至阶前按压得应风色呲哇乱叫脸色发白瞧着快要升天老气横秋摇头:“呸痴男怨女!” “那是燕赤霞的台词。 ”龙大方提醒他:“你扮的是十方。 在众人没留意处言满霜双手合什对高轩色的尸首轻诵经文垂落眼帘的小脸上有着一丝不忍和歉然。 平无碧依旧跨不过高槛这回是在院门外游魂般陪衬着龙大方、运古色等笑闹无法回首面对高轩色之尸。 应风色左胁疼痛不堪猜是断了几根肋骨四肢也有程度不一的瘀肿疼痛但紧要处没半点出血性伤口至多是手背脸面擦破油皮而已。 灰虎的獠牙刺穿竹甲道袍却无法穿透紫苑鳞甲是凭骇人的咬合之力重创了他。 羽羊神说过紫苑鳞甲是会破损的。 他拿现世里的那一小块做过试验锋锐些的匕首的确能穿实在说不上什么宝衣。 仔细回想遭灰毛虎咬落的剧痛间他试图以“天仗风雷掌”攻击那畜生的脑袋可惜仓促间无落手处。 莫非……运动掌力的法门能转化紫苑甲的质性使其足以抵挡巨虎獠牙从虎吻下保了他一命? 应风色本想运功一试无奈力不从心反遭女郎白眼。 定了定神在鹿希色的搀扶下起身忍痛开口:“诸……诸位时间有限快……快找羽羊柱结算点数以免夜长梦多。 ”对鹿希色道:“叫……叫双胞胎回来。 别分散了——”话还没说完忽见一人站上阁楼的屋顶包巾裹头黑蒙面背负一刀、腰悬一刀身材无甚特征所散发的精悍之气却异常熟悉运古色与顾春色面面相觑掌中俱都捏了把冷汗。 (是……刀鬼!) 首轮降界众人合战那厮几被团灭应风色急急挣起不顾说话时左胁剧痛低喝:“快……接应双胞胎……快!”顾、运等正要起身异样的波动透体而过似是触动阵法众人一动也不能动耳畔响起羽羊神的声音。 “恭喜诸位、贺喜诸位!你们完整蒐集到了前三关的三枚隐藏道具经过正确的组合且完成了第四关的使令在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同时持有秘密道具‘泪血凤奁’正式打开价值九百点的隐藏任务‘平阳令’!吾感到非常欣慰。 “要提醒诸位使者的是:你们已在时限内完成本轮 的四件玄衣令但隐藏任务属于血衣令是额外的任务即使没有完成也不会因此死亡请抱着愉快的心情在本轮降界所剩的时间里好生解令获取丰厚的报酬!加油加油继续加油!” 作死的尖亢嗓音随着阵法的再次波动而消失众人又恢复行动能力。 阁楼屋顶早没了刀鬼的踪迹整排闭起的纸窗上渗出长长的横贯污渍垂坠间越发鲜明宛若泼墨暗赭的色泽令人憷目惊心。 最新找回4F4F4FCOM 黏腻的靴底踩踏声一路迤逦背一刀、佩一刀的刀鬼跨出大堂随手一掷一枚圆瓜大小的物事骨碌碌滚落阶台翻出一张瞠目吐舌的扭曲面孔颈断处无比平滑如遭刀铡兀自淌着鲜血竟是双胞胎之一! “何……何小弟!”他兄弟俩生得一模一样面孔、体型没有丝毫不同日常并列时旁人均以气质辨认:何潮色跳脱飞扬人缘甚佳何汐色安静内向略显阴沉。 斩首致使面目狰狞本难分辨龙大方却从刀鬼手里攒着的“泪血凤奁”迅速判断是何汐色的首级。 (可恶……可恶透顶!) 奇宫弟子无不狂怒已极毕竟死在结算前一刻是最不值的以刀鬼的武功夺物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用得着杀人断首么?这可是连价值五十万点的复活术都无法挽救回来的死法啊! 运古色擎出凤头斧余人各挺兵刃一拥而上。 刀鬼一声冷哼双刀齐出锵啷啷两团银光旋搅运古色凤斧脱手鹿希色、龙大方腰腿受创顾春色的长剑也只多撑了眨眼工夫被双刀悍然绞断。 顾春色过于进取不及抽退烁然刀光映满眼眶颈间微凉心底一怔:“我竟死在这种方。 ”蓦金芒抢上储之沁连削带转以慢制快全不受刀鬼眩目的快刀所惑支持了近盏茶工夫攻守合度无隙可乘。 刀鬼“咦”的一声:“灵谷剑法?你是青帝观弟子?” 储之沁没敢分神说话刀鬼露出覆面巾的狠厉眸子不住上下打量品头论足也似那蜥蜴青蛙般的湿冷黏腻是居心不良的歹徒才能有。 少女不以为他是垂涎美色更像看着美食银钱似的贪婪然而恶心之甚毫不亚于登徒子的孟浪甚扰人心金剑渐挡不住双刀。 况且随着她专心运剑内息注入赤霞剑中剑身逐渐绽放出红炽烈芒变得越来越烫。 储之沁握持不住被削成了剪纸边儿似的破烂刀刃批去金剑刀鬼明显不欲伤她猿臂暴长居然去搂少女的苗条柳腰。 储之沁吓得惊叫无奈拳脚稀松全无抗力;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声细脆的“噼啪”劲响似有什么破空而来却望之不见。 刀鬼身形一滞应风色已抢上前来回臂将她揽至身后忍痛挥掌。 这个年轻人的实力刀鬼上轮降界已了然于心暗笑:“你若不要手掌我何必为你心疼?”双刀剪绞料想被金剑砍出无数缺口的残刃入肉不啻钝锯加身还不痛得屎尿齐流惨叫如杀猪一般?教你逞英雄! 岂料应风色右掌心黏住刀板这一下竟难奏功反被他带转几圈腕上陡沉仿佛挂了枚石锁一时施展不开。 应风色左掌叠上掌劲疾吐刚柔互易之间隔空劲力飞跨千山穿刀臂如无物刀鬼的胸口如遭锤击双刀脱手、踉跄倒退狼狈卸去胸口潜劲惊怒交迸: “好个贼小子!这是什么古怪的功夫?” “天仗风雷掌”奇袭建功应风色心知已无一战之力拉着储之沁退往鹿希色处尚不及立稳突然软软倒与鹿、储双姝并头交卧更不稍动。 不只是他所有九渊使者皆倒不起瞬间失去了意识。 刀鬼不敢大意本能摆出防御架式警省四下眺望果然夜幕深处浮出无数幽影从四面八方涌至两两一组合力抬起一名昏迷的九渊使晃晃悠悠飘进雾里仿佛足不沾轻功好得不可思议。 刀鬼神功大成前甚至没法追上它们。 能让一群轻功高强如斯的人执贱役本身就是不可思议之事。 现而今他是司空见惯渐不觉神奇。 时限一到参与降界之人立刻昏迷被称为“无面者”的善后组织——也就是那群黑罩头、仆从打扮的皂衣幽影——便即进场带走使者、处理尸体、回收道具抹除降界留下的种种痕迹。 刚加入“半神”的行列时他想尽办法摸清组织的底也干过抓捕“无面者”的蠢事结果却大出刀鬼意料。 没有眼洞的黑色头罩下那名“无面者”被缝起眼睑、割掉舌头浑身满可怕的拷掠痕迹手指和脚趾无有指甲多处的陈年骨折成了半连半断的缔结组织。 刀鬼尚在苦思哪里还有能下手处“无面者”突然抽搐起来 转瞬即死尸身不住膨胀最后爆成一滩毒血烂肉。 幸好刀鬼早早察觉不妙溜之大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为此举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组织给予的处罚迄今他仍心有余悸总算明白“规则”在这里是多么的重要。 无论是半神、“无面者”还是参与降界的九渊使鬼牙众都必须尊重规则。 你可以想方设法绕过规则钻文字的漏洞讨价还价、合纵连横……但就是不能无视它。 作弊也是出于尊重践踏却不是。 游戏不能没有规则规则是游戏的一切。 “无面者”轻飘飘抬走了视线所及的使者们那使金剑的道袍少女是最后一批。 刀鬼盯着她苗条的腰肢不觉有些怔回神才发现自己拦在“无面者”之前黑巾遮住全脸的皂衣幽灵顺从停下脚步仿佛在等待他下达命令。 ——他后来才知道“无面者”根本毋需劫掳只要下令即可无论叫它们做什么哪怕拔刀砍了它们的脑袋无面者也不会反抗。 或许被苦刑折磨到意志完全崩溃甚至连“自我”的概念都已点滴无存的走肉行尸就是这个样子。 譬如他现在手一挥命令道:“抬到旁边的草丛里。 ”这两个无面者就会依令而行。 他甚至怀疑这样的服从是没有任何前提的不需要特别的口令暗号连羽羊神的头盔也用不着任何人都可以命令它们。 反正无面者不会出现在人前出现于光天化日之下降界所选择的场景舞台无不是人迹罕至之无须检核、完全服从的无面者是最完美的苦力;它们连自己是谁都不复记忆不辨苦乐好恶没有疑问或好奇心只会、也只能忠实执行被交付的任务还有比它们更合适的善后之人么? 最新找回4F4F4FCOM 要不是无面者无从区别下达指令的对象换言之任何人的命令它们都会无差别听从那还训练九渊使或鬼牙众干什么?直接派它们去杀人越货得了说不定还更好用。 一想到弹指间就能带走昏迷不醒的少女刀鬼竟有些悸动起来。 他对美色毫无兴趣。 就算品尝那些娇美的胴体乃至恣意奸淫、凌辱、虐杀被男人捧在手掌心里的姣美女子起初是很有乐趣的但已非刀鬼此际最上心。 神功大成之后他固然是脱胎换骨仿佛再世为人近年的进境却明显慢了下来这点在半年前的那场恶战中显露无疑。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突飞猛进乃筑基于内力的飞跃提升之上料不到对上本门的佼佼者时彼此修为差距不大至少非是原先预期的那样悬殊功力、招式皆占不了便宜刀鬼险些阴沟里翻船最后还是靠了“那个”才惊险脱身令人好生气沮。 迫取女子元阴的采补法门已无法提升他的功力他需要的是炉鼎——一只能随着他的功力提升而精进的炉鼎起码阴虚而亡之前能为他炼出更纯粹的后天阴元无论质或量上都能远超处子的先天元阴。 他以为九渊使者不是来自指剑奇宫便是自鳞族五郡六姓的范畴内遴选想不到竟有出身观海天门的小道姑。 刀鬼试过在辖内劫掳道姑为用可惜效果不彰追根究柢还是底子差经不起神功折腾难收朱紫交竞之效。 此姝剑法造诣不俗或是青帝观某位耆宿<img src&“toimgdatadg&“ >传那可是实打实的玄门正宗兼且颈直腰挺腿心闭锁必是处子无疑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鼎炉了。 “……哎呀呀时限一到降界告终可不能再对使者出手了啊。 羽羊神的声音忽自背后响起刀鬼霍然转身见他虽戴上了羽羊盔仍是青衣短褐、白袜黑履的仆役装扮一手拿着糊纸面具另一手则拎着长长的鞭柄轻佻耸肩:“这是‘规则’。 别不小心越线了很麻烦的。 刀鬼按捺怒气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羽羊盔里设有变声机簧能掩盖原本的嗓音羽羊神自不介意说了又说过把嘴瘾;但他只以黑巾覆面就算运功改变声音也难保不会被隔墙之耳听出端倪以致身份泄漏输了游戏—— 这个闷亏他可是从首轮降界起便狠狠吃够了一盅今晚甚至被打开了捞什子隐藏任务——取名“平阳令”简直是恶意满满——眼看便要沦为头一个出局的半神惨遭淘汰。 羽羊神大概以为他完蛋了专程扮成伥鬼来看笑话的意味都快溢出糊纸面具。 刀鬼乍看确实狼狈若非时限已到他可能会逼着杀光在场的九渊使者以免被揭开现世的真实身份;这样一来这几轮降界等于做了白工浪费这么多的资源和时间培养幽穷九渊龙皇大军的工作却得从头再来刀鬼无论如何都不能免于被问责。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最后一刻得以顺利逆转在这场游戏里 实已立于不败之。 羽羊神甚至不知道这一点。 他得守住得来不易的优势才行。 刀鬼冲着青衣黑履的羽羊神微一颔首便要转身离去羽羊神却跳上前来亲热与他勾肩搭背附耳道:“你不说话是对的。 吾告诉你啊这些‘无面者’有瞎的有聋的有哑的绝大多数都是傻的……但有些却不是。 吾也不知道哪些不是。 “你若在它们面前露了形迹难保不会被找到现世里莫名其妙便丢了脑袋这可比被九渊使者破解身份要严重多啦。 吾跟你感情特别好这才提醒你啊可没同其他家伙说过。 刀鬼忍住甩开臂膀、甚至拔刀捅死他的冲动顺从点头深庆没对道袍少女下手。 他能理解保有意识的无面者忍辱含垢、伺机复仇的心情无论羽羊神对它们做了什么。 就没有人不想杀掉羽羊神。 “你想不想知道吾是怎么让无面者清理现场的?”羽羊神就是一副想炫耀的样子不管回答“想”或“不想”都没法阻止他自顾自说下去。 “其实非————常简单!”带着羊头盔帽的青衣小厮得意洋洋夸张做出附耳悄声的动作但嗓门也没见压低分毫。 “吾一次只让一个无面者做一件事。 抬人的就认准抬的那个人就算死了也要抬出尸骨;拾物的就只认一样物事捡完就了事。 ”说着把鞭柄和糊纸面具胡乱扔出一名始终跟在两人身后的皂衣幽影赶紧捡起轻飘飘去了。 刀鬼一凛恍然大悟。 这倒是出乎意料简单、又切实可行的法子。 关于“如何支使一群能力高超的傻子”刀鬼曾无数次设想指挥无面者置降界、收拾善后的情形总觉得处处窒碍难行一经羽羊神揭破才发现居然如此容易。 但这么一来就有一样难办之事——他突然停步转身冲羽羊神一拱手往头顶比了比羊角的模样横掌由上而下遮掠脸面然后才长揖到。 “呀一定是月亮惹的祸害吾谈兴大发不由得掏心挖肺说了这许多。 那你赶紧换行头去下回有机会吾再找你聊心事。 你今晚干得不错孔海邑池那厢吾不会投你‘丑’的。 看来羽羊神现身就是为了说这个。 但刀鬼无心细辨话语的意涵把握时间迅速离开施展轻功绕过被施术法之处直至一处隐密的岩隙间取出暗藏的羽羊盔与兽毛毡袍穿戴好细细端详从阁楼中那少年怀里搜出的钿盒。 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巧的首饰盒便知其中所藏必与琼娘有关。 琼娘有只一模一样的首饰盒子;之所以认得因为那正是他买给她的第一样礼物。 尽管短暂他们也有过恩爱的时日。 “泪血凤奁”——同样是恶意满满的名字——是如何源源不绝涌出鲜血也似的红汁他既不知道也没兴趣打开钿盒挖出衬埝果然在夹层里找到那枚嵌着剔莹蛋白石的掐金戒指。 钿盒是仿造的戒指却是真品。 他失手杀死琼娘的那晚她手上戴着的正是这枚戒指。 刀鬼一直以为戒上所镶乃是蛋白石、翡翠或珠贝一类以岳父的官位身家琼娘最钟爱的戒子未免稍嫌朴实虽然这正是他最初爱上她的理由。 若非视金钱如粪土以琼娘千金之躯怎会委身下嫁于他? 破落门第贫寒出身限制了刀鬼的眼界。 戒指上镶的可不是什么蛋白石而是价值千金的“飞廉石”。 能贮入强烈意念的异石钜细靡遗录进琼娘死前对他失望、鄙夷到了极点的泣血控诉连同绝望的惨呼以及他行凶後兽一般的喘息呜咽……通通留存在飞廉石里。 一旦公诸于世他一往情深的鳏夫形象为亡妻单抢匹马、手刃悍匪的丰功伟绩乃至水涨船高的名位等都将毁于一旦。 世人势必重新检视其泰岳之死发现与其妻被土匪劫杀一案惊人相似终不免发现那些宣称被剿灭的土匪其实并未真的授首正法而是与他串通一气隐于暗处官匪联手筹谋干下许多大案—— 而那帮胃口越来越大、渐难节制的匪寇如今再也开不了口。 刀鬼对于以鬼牙半面锁住腮帮骨、让他们无法出声的讽刺意味欣赏得无以复加。 当他们从昏迷中苏醒发现自己成了这副鬼样不得不依令而为争取一线生机然而终不可得……这简直是世上最完美的灭口。 彻底、利落而且过程赏心悦目大快人心使他那一轮毫不犹豫将票投给了羽羊神投的自然是“德”而不是“丑”。 捏碎此石他在世上将不再有任何的把柄破绽飞廉石的价值却使刀鬼犹豫起来考虑再三终于还是把戒指贴肉收藏好阖上钿盒远远掷飞。 他藏身于岩隙间以龟息法收敛气息如遭石化就连鸟雀松鼠都无法轻易分辨。 无面者倏忽而至手里拿了块小小玉牌牌上所嵌那宛若天然石英般的结晶体正发出刺目的光华持续不灭越发耀眼。 无面者驻足不动弯腰在草丛里搜索片刻拾起钿盒转身飘去也不瞧周遭一眼。 刀鬼——该称呼他为第二位羽羊神才对——冷眼瞧着也从怀里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牌牌上嵌的非是晶脉横生的畸零水精而是精雕细琢的晶珠同样绽放着炽亮的酒红色光芒只是随着幽影远去光芒开始闪烁、消淡直到无面者在夜幕里失去形迹晶珠仍像风中的 烛火般明明灭灭始终没有完全沉寂下来。 半神的追踪玉牌是该比无面者的更强才对。 第二位羽羊神心想。 参与降界游戏的每位羽羊神均拥有一块这样的玉牌用来追踪自己的“不属此世之秘”可倚之在降界找回藏有自身秘密的隐藏道具或者误导得到道具的使者以保护自己的秘密……玩法非常多元端看个人的喜好与手段。 由于晶珠放光的机制无法分辨是接近哪样道具才被触发因此也可能会追踪到其他半神的道具透过道具猜出对方的身份在“孔海邑池”投票时加以利用;也可引导九渊使者解开谜底使对手提前出局。 他推测这是某种术法的定向效果然而打从本轮降界开始晶珠的感应就仿佛被遮断了似的玉牌上一片死寂。 第二位羽羊神心有不甘一路尾随使者直到高家庄众人与巨虎鏖战晶珠才突然绽放烈芒羽羊神旋即宣触发“平阳令”的隐藏任务让他有被摆了一道的感觉。 这完全不在当初规划的脚本之内说不定根本就是羽羊神的即兴发挥……不他肯定是算计好了的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去了高家庄。 难道他要对付的人居然是我? 第二位羽羊神面色阴沉施展轻功穿过田野林道循秘径进入城邑掠向约定的集合点。 ——接下来得好好思考“孔海邑池”那厢票要怎么投了。 【鱼龙舞】第七卷 四鬼成羊 56 第五六折·邑池孔海·丑蓄德兴 2020年1月1日 “孔海邑池”乃是传说之中位于幽穷九渊的银色湖泊以皇家园林比拟约莫是龙皇应烛御用的太液池。 拿来当作半神密会之处的代称除了满足羽羊神的恶趣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此间隐于城邑底兴许真是某种古老的下水道也未可知。 他曾命有司调出图籍才知现存的文档只能追溯至前朝中末叶金貔朝乃至更早之前的已然佚失;问起作废的底暗渠即便是城尹衙门的老人也多不知晓。 “刀鬼”是应风色等人私下对他的称呼第二位羽羊神既没听过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一个绰号。 戴着羊角头盔的半神共有四位轮流提供脚本、主持仪式虽份属同僚但彼此之间互称羽羊神也未免过于混淆搞不清楚所指为何所以只有最初的那一位以“羽羊”自称任性为其余三人起了绰号。 第二位羽羊神、也就是使者口中的刀鬼被称为“竹虎”。 比起管叫辵兔和水豕的另外两位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抱怨了况且他并不讨厌“虎”字。 铸炼其一身武艺的门派发源于以虎为尊的远方;学艺时从未获得的褒奖肯定“竹虎”之名似是多年后迟来的补偿只不免对“竹”字有些在意。 “吾随便想的都说竹是君子嘛。 要是不喜欢叫草虎或石虎如何?”羽羊神的回应差点教他呕出满盆老血。 “不然吾再想想……是了汝刀法精湛快刀既轻又巧叫‘巧虎’你觉得怎样?” ——这个瞧不起人的王八蛋! 若羽羊神从头到尾都是这样嘲讽满满、隐含恶意的话倒也容易应付谨慎防范也就是了。 偏偏他经常给出中肯的建议令人无法拒绝的好东西实打实的给予强助;这样甘美而慷慨的赐与掺杂着恶意委实防不胜防益发教人提心吊胆须得劳神应对。 直到后两位加入游戏的半神得到“辵兔”、“水豕”这种莫名其妙的代号竹虎决定放弃在这种枝微末节上与他角力好歹还有个顺耳的“虎”字。 羽羊神特别喜欢这种具体的动物代称。 在上轮降界结束返回孔海投票之际他还给每个人准备了绘有动物图形的薄纱小扇当作投票的注码。 竹虎只在城尹衙门的官妓玩投壶游戏时瞧过这种长柄带流苏的小圆扇子不知他打哪儿弄来还特意画上羊头兔脸一类思之不由一阵恶寒。 寻找、守住自己那份被投入游戏的“不属此世之秘”行有余力也可以倚之坑一坑其他同僚——这不过是额外的加注罢了是最快筛出一名输家、结束游戏的捷径却非是正规的竞赛内容。 竹虎从城外一处荒僻的秘洞潜入底起初是走在湿漉的泥土上接着踩过一大片崎岖砖碎踏进一条长长的砖砌甬道里。 说是甬道不过是水渠两侧各留有两尺宽的踏脚处行走其间以竹虎的身长仍不免要微佝着腰背以免头顶磨着圆拱侧缘。 荒废超过三百年的下水道已不闻昔日污秽壁上虽无烛火渠内的浅水每隔两丈便漂着一枚纱囊似的物事散发着幽幽萤光回映水面粼波倒也略有照明之效。 甬道的尽头有个立龛般的狭小空间再往前去眼前豁然一开却是个两丈见方的调节池方形池子里漂着更多萤囊映出圆拱形状的挑高顶部;其他三面有着同样的狭长龛孔黑黝黝无法瞧清其中的景况。 竹虎心知其他三人望向自己这厢所见亦然。 上一轮用来投票的小圆纱扇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金色圆盘里的四枚泥泥狗巴掌大小的童玩毫不意外捏作老虎、兔子和猪羊的形状。 当然还有分别镌着“德”、“丑”二字篆文的扁平卵石阴刻的字迹里渗满红黑两色墨渍也像是孩童游玩用的器物。 浮夸做作的奇特变音忽自右侧的龛孔中响起。 “又一个愉快的夜晚诸位神僚辛苦啦。 ”羽羊神殷勤笑道几乎可以想见他热切搓手的猥琐德性。 “吾不得不说这一轮降界实在是太精彩、太华丽堪称经典即便是五千年来都挑不出几个如此充满张力、几经波折最后关头又漂亮逆转的成功脚本来——” “是谁的逆转?”一模一样的变音从左侧传出毫不留情打断了羽羊神自说自话的昂扬激情。 “若非时限已到有人便要一家伙杀掉全部九渊使者保护自个儿的小秘密。 这得算九渊使的逆转还是竹虎神的?” 是水豕。 别被他毫无起伏的冷淡口吻骗了这厮的嘴同代号一般的臭不可闻。 竹虎气得微微冷笑却不忙反口在这个当儿他须尽力诱使众人开口以揣摩他们的投票意向是投“丑”呢还是投“德”。 水豕语带讥嘲且在意一旦使者俱亡这几轮不免白忙听起来想投的是“丑”。 最新找回4F4 F4FCOM “我没打算杀掉他们。 ”竹虎定了定神从容开口:“诸位的宝物不也还在降界里么?各位同僚都不急我急什么?倒是最后这个隐藏任务并不在当初我交付的脚本之中也不是商量好的修改。 是哪位添上去的本神很想知道。 ”他刻意不提“平阳令”三字是不希望被人瞧出了其中的隐喻。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竹虎不想冒险;比起九渊使者能被羽羊神招募至此的半神同僚无疑是更可怕的对手。 “是吾。 ”羽羊神笑道:“记不记得吾曾说过点数可以用来修改降界里的一切毋需讨论用不着他人同意更加不需要公开价合即售?这就是示范了。 吾花费两点把竹虎神的隐藏任务给加上了结果是不是好有趣?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果然是他!竹虎强捺怒气森然笑道:“就不知羽羊神自己有没有同样的隐藏任务?我若也愿意花费两点能不能在下一轮也加上?” 对面的龛孔中斜影微晃一人道:“那自然是有的。 幽穷降界讲究的是公平二字无论九渊使、鬼牙众乃至我等半神都得遵从规则。 羽羊神我说的是也不是?”虽经同样的机簧变声然而语气温婉甚是动人可以推断是出自女子之口。 从首轮降界起竹虎便认定辵兔的真身是女子除了说话的口气内容也是重要的依凭。 这一轮降界所采用的脚本本为竹虎所提最初的发想可没安什么好心而是欲以各种荒诞不经的神怪传说来测试羽羊神和组织的能力极限——须知动员的人力越多投入的资源规模越大便越容易露出马脚。 若羽羊神明说“办不到”亦能约略估计出组织的底蕴根基标出其门槛之所在。 而加入“娶亲”这个因素以贯穿四个玄衣令则是辵兔神的提议。 基于“规模越大花销越多越好”的战略出发点竹虎举双手赞成没想到羽羊神竟鼓掌叫好击节赞叹不已颇有相见恨晚之憾甚至把守关者的规格提高到巨蟒、猛虎和洪水溃决的程度。 只有水豕冷冷投反无奈三对一的情况下最终还是通过了离谱如斯的降界内容。 花不到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便将一切置妥贴让竹虎在接到打开降界的通知时不由得抽了口凉气。 难怪组织连那三万两库银也不放在眼里便教他把私吞的银子全拿出来花上三倍的时间竹虎也没把握能做到这种步。 半神的游戏规则是这样: 游戏之初每位半神拥有五点筹码——附带一提此一注码若要兑换成九渊使者持有的点数每点可兑十万——提出的降界脚本若经采用可得两点;修改脚本的建议被采纳可得一点。 点数是采累计制每一轮降界结束半神返回孔海邑池投票视投票结果增减之归零者就算失败同九渊使者一样得提前回九渊见龙皇去。 隐藏任务比较像是规格外增加的特别赌注万一四名半神的持点陷于胶着分不出胜负可以利用揭发对手真实身份的方式无视积点一举将其淘汰。 然而真正棘手的问题却出在孔海投票的规则上。 投票分成两轮先投对象再投德丑——“德”是点数增加“丑”是点数减少。 若德多于丑则全视为德反之亦然;万一德丑的票数相当则各依投票者的意向予以增减。 乍听之下辵兔神像是在替羽羊神缓颊但也有可能是挤兑迫使他宣示隐藏任务是公平的非是羽羊神一人独享的作弊工具;任何人愿意拿出两点来交换都能在下一轮里放入指定对象的隐藏任务这将是非常有力的狙击且出其不意甚至改变现有的游戏形势和玩法。 果然羽羊神敛起轻佻的语气严肃道:“这是自然。 尊重规则乃是降界中唯一的铁则谁也不能破坏。 吾的秘宝可是首轮便被使者们拿走了就差没挂在脖子上游街一旦满足条件自会打开。 “老竹你就是运气不好谁让吾示范的时候刚好想你了呢?可不是针对你你别多心。 辵兔神在白城山脚本那一轮据悉曾出手抢夺“泪血凤奁”但竹虎倾向于是晶珠追踪的无差别性所致并非有意。 当她发现弄错似未继续追杀九渊使者而是立即抽身也能判断她对其他半神的秘密并无兴趣。 事实上正因她提议加入“娶亲”一节才额外增加了女性使者的数目这些少女折损甚微多数能带到下一轮去以结果而论辵兔神应该很满意才对。 最新找回4F4F4FCOM 参与降界的半神本就各有目的 只是利用了这个机制加以遂行罢了。 说服同僚接受利己的提议修改脚本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再往下走就该寻找可联手结盟的对象让往后每一次降界的结果对自己更有利。 辵兔神该会投他才是而且投的是“德”。 竹虎心想。 水豕对使者差点全灭一事似极不满若是投他肯定投“丑”这就麻烦了。 羽羊神曾说“我不会投你‘丑’”很难判断他是要投自己“德”呢还是要投别人“丑”……也可能根本胡说一气。 世上没有比羽羊神更以难捉摸之人全信他肯定是要出事的。 正思量着羽羊神又恢复跳脱飞扬的口气。 “哎呀总之呢吾是很满意的。 大伙儿也都累了要不赶紧投一投回被窝里睡个好觉?”其余二人都同意了。 竹虎掌心里捏着汗最终还是选了虎形的泥泥狗听着羽羊神数:“一、二、三……开!”一掷而出。 四道黑影同时落入池中悬浮的金盘内哐当声次第歇止赫然是四头小老虎! “满堂红啊!”羽羊神简直比他还兴奋叫声尖亢刺耳犹如主持庙会的滑稽艺人。 “果然观众眼睛是雪亮的精彩好戏口碑爆棚啊!那么接下来开出的是‘德’还是‘丑’呢?” 辵兔神忽道:“今晚这个本子确实精彩我个人还是支持的。 虽然最后是因时限而停止但我料即使没有这么一下竹虎神仍会尽力保全使者不致令诸位同僚白白辛苦。 水豕神冷道:“为何替他求饶?” 四票固然有机会替竹虎加四点但万一跟着被投成了“丑”那就是一口气扣掉四点下一轮竹虎的形势将十分严峻;大起大落正是孔海邑池投票最刺激的部份。 “不是求饶只是希望游戏能玩得久些。 现在结束未免太没意思了。 ”辵兔神淡淡说道。 这种话一向出自羽羊神之口这回他却罕见没有附和而始终冷冷讥嘲的水豕神闻言沉落仿佛想到了什么偌大的水池顿时陷于寂静只余滴滴答答的落水声。 投票的结果并未出“辵兔神”的预料。 三德一丑最后四票全算成了德加上提供脚本的两点奖励虽然竹虎神在前几轮损益持平但本轮结束之后却成了手握十一点的抡元魁首连羽羊神都以九点的得分瞠乎其后;对比打开“平阳令”时被迫现身的狼狈竹虎神毋宁才是今晚一举逆转的大赢家。 “瞧他得意的样子仿佛不知道是你帮他赢的。 ”身畔一人点亮了灯笼温暖的烛光取代带了渠里碧磷磷的幽微萤照。 “我需要他来附议我们的脚本。 “辵兔神”微微一笑习惯性的接过女子手里的灯笼盈盈走在她身侧。 两人的影子在无风的甬道里被拉得斜长仍看得出走在前头的女子窈窕健美曲线凹凸有致浑圆饱满的双峰尤其坚挺;头戴羽羊盔的提灯女子却是纤细单薄配上足不沾似的轻盈丰姿宛若飞天离壁下一霎眼便会腾空飞去。 “我有更好的法子。 ”窈窕女子冷笑:“先扣他个四点削皮见骨剩下不死不活的三点待下回孔海投票时任两人联手都能结果了他;为保长生他不得不与我们合作还不用看他趾高气昂的死样。 戴盔女子笑了起来。 “没法子的小姐。 ”即使变成了怪异的声线她的口吻还是那样温柔沉稳恁谁来听都觉得是教养良好的名门闺秀让人打从心底觉得安心。 “要剩两分才有机会且为了求生他会想尽办法提脚本、加意见而不会像刚刚那样配合毫无异议支持我们的脚本。 窈窕女子蹙起刀眉。 “可他现有十一点在手以后就没有一举除掉的机会啦。 坚壁清野绝不授人以柄这不是怜姑娘你教我的——”美眸圆瞠忽然闭口半晌才低道:“因为你始终以为敌人是羽羊神是么?” 甬道的出口在一座石桥边。 女子吹灭灯笼将羊角盔藏入石间密格里由同一处取出两件连帽大氅先为那身材健美的少妇披好细心结带自己再有条不紊穿上。 两人挽着手行于月下在错综复杂的巷弄间疾行一阵没入一间豪邸的后门之内。 执夷城原是金貔朝开国的都城现今的城邑是在古城的基础上创建起来的仍保留着里坊的雏型:整座城像棋盘一样被分隔成若干方正街区被称为“坊”坊与坊之间以门相隔入夜闭起禁止人车通行形同宵禁;提供手工艺、商业等各种服务的店铺则被集中在所谓的“市”里。 但这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纵使里坊门墙犹在现而今城里哪还有宵禁集市这等事?豪邸所在的保宁坊一般被视为是城南富户所在的区域价高难得日夜皆十分恬静。 仅隔两个街区便是秦楼楚馆烟花之最集中的长乐、遂宁两坊往前有俗称“鬼市”的寿宁坊接着申酉之交便放农夫小贩进城、开始营业的东门市或往曲盘江的渔市码头喝一碗鲜煮鱼汤醒酒吃喝玩乐全在此间堪称是执夷城……不该说是峒州全境规模最大、销金最多的温柔乡。 此间的风月场与越浦等行之有年的旧路子不同因缘之故学的是央土时兴:前朝白玉京穷奢极欲靡烂不堪玩法往往剑走偏锋荒诞到了挑战人性的境;及至本朝肇兴朝气蓬勃平望流行在席间抚琴舞剑、吟诗作赋以 精湛的技艺轻拢慢捻挑起兴致不纯以色媚事人新奇有趣就连一掷千金毫不手软的越浦豪商也趋之若骛。 乘坐画舫游玩曲盘江、夜宿执夷城未至平望而如临平望可说是近期东海富人间蔚为流行的新鲜玩法。 而其中最负盛名的当推长乐坊的“风花晚楼”。 这座豪邸是登记在嵧东俞氏的名下坊间流传是俞老爷子购置来安置宠妾之用即使偶有身段曼妙的掩面少妇低调进出旁人也不觉得奇怪。 梁燕贞对怜姑娘买下宅邸乃至打造出如今的风花晚楼的眼光手腕只能说是佩服得不得了因此对于她看待羽羊神的态度也就格外在意了起来。 “欲将风月了余生的女子是不会有敌人的。 ”怜清浅揭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俏脸岁月几乎没在上头留下任何痕迹透着淡淡幽蓝的雪腻肌肤在月光下莹然生辉。 “但世上也有像阴人那样带着纯粹的恶意毫无来由就想害人的。 咱们既然开门做生意小心点儿总没错。 (第七卷完) 【鱼龙舞】第八卷 说时依旧 57 【内容简介】 梁燕贞曾以为天之大再没有容身的方然而在她亲手将重伤垂危的 女阴人埋入中阴土之后女郎悲惨的命运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剧烈转变。 而怜清浅回报她的绝不仅仅是十年的陪伴而已。 艳名传遍东海央土的风花晚楼威震赤水流域的丹州大侠……十年企阔如 若重返当年梁燕贞与小叶可曾想过再见竟会是现而今的模样? 2020年3月11日 第五七折·谁家玉叶·移嫁金枝 这门生意不知不觉也做了八年余;加上在嵧城浦的五个月又零三天说一句“十年”并不算勉强。 梁燕贞曾以为天之大再没有容身的方回首现而今的园林华邸、锦衣玉馔对桌畔优雅沏著茶的温婉女子她心中只有满满的感激。 说是怜姑娘救了她的性命乃至人生那是半点也不为过。 当日始兴庄激战落幕十七郎撇下她迳追旷无象而去从那刻起梁燕贞便知他再不会回来他的心已被那丑丫头带走始终都不是她的。 她按怜姑娘的指示送垂危的女阴人返回岁无多贮藏中阴土处及时埋入膏泥堪堪救回了怜清浅。 而怜清浅回报她的却不仅仅是十年的陪伴而已。 亲见中阴土的疗复异能后二姝紧接着要面对的便是何去何从。 十七郎无法指望经怜姑娘再三劝说女郎终于在龙庭山的山脚下等到失魂落魄的爱郎彻底了断。 梁燕贞本想投靠顾挽松毕竟当初是他指的明路如今阿雪平安上山也该是顾挽松兑现诺言的时候怜清浅却有全然不同的见解。 “……他是骗妳的从一开始就是。 ”雪肌泛著月华似的淡淡幽蓝如姮娥下凡的女阴人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嗓音口吻像哄孩子般不知怎的却令人完全讨厌不起来只觉无比安心。 “要皇上收回成命那是让他认错了虽未必不能够但顾挽松须得极受圣上恩眷且甘为梁府冒此大不韪才行。 他……是这样的人么?” 梁燕贞无言以对。 怜清浅抚着她的手背柔声道:“这厮若从最初便存了欺瞒之心就算小姐圆满完成任务他非但不会履行承诺怕有毁迹灭口的手段此际不宜贸然前往白城山。 梁燕贞心念微动。 “那……回濮阴罢?我家里还有些薄产为数虽不多——” 怜清浅摇了摇头带着一抹忧伤而怜悯的苦笑。 原来……连家都回不去了啊。 梁燕贞双肩沉落想起小叶那番“我们回去罢”的话语才明白两人都太过天真。 从她接下差使濮阴梁侯府的破灭便已注定再难翻身;傅晴章、李川横等固然各怀鬼胎比起黄雀在后的顾挽松二人的城府不值一哂谁也翻不出副台丞的手掌心。 “要不……我找十七郎去狠狠参顾挽松一本!”女郎霍然起身用力之甚以致掀倒臀下圆墩被突如其来的匡啷响吓了一跳。 “那还得上白城山。 羊入虎口正中下怀。 怜清浅扶起绣墩拉她坐定肩膝相抵娓娓呢语。 “独孤寂空有武功却非智谋之士顾挽松敢算计于他定然想好了自清的说帖只怕妳告状不成反落入那厮手中岂非糟糕至极? “要说顾挽松有什么短板便是身在衙门不得自由毕竟上有朝廷日常尚有公务琐细。 小姐不肯上山寻他又不回濮阴老家于他便如断了线的纸鹞从此人海茫茫想再找著可不容易。 咱们一时想不到怎生应付不如……就从让他伤脑筋开始罢。 ”说著眨了眨眼睛。 梁燕贞“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怜清浅于她起先是奚无筌、岁无多口中人人爱慕的渔阳仙子而后又是凄艳诡丽的不死阴人直到此际才知她也有这般促狭可亲的俏皮模样。 “那……还能去哪儿?”笑完了终归要面对现实。 梁燕贞幽幽叹了口气忽觉茫然。 患难相从加上她本是大大咧咧、藏不住心思的性子陪伴怜姑娘休养调复期间已将自个儿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怜清浅思索片刻沉吟道:“立足江湖所恃不过武功钱财。 武功得花时间不急在一时小姐眼下需要的是可以好生钻研武艺、不虞衣食乃至重新培养势力的靠山和背景。 我知有一处或可尝试。 怜清浅相中的对象居然是嵧浦俞氏。 “……妳怎么知道俞家有可乘之机?”多年后偶尔闲聊梁燕贞忍不住问。 怜清浅笑道:“俞心白肤浅任性纨裤习气浓重定是祖父惯出来的足见双亲身言二教单薄而叔伯一辈当中并无期功彊近、虎视眈眈者否则必不致此。 一门三代中节亏失这样的门第我当年在渔阳见过不少罕有不出问题的。 最新找回4F& #xff14;F4FCOM “而俞老爷子扶植照金戺起用傅晴章等豺狼之辈其心气之焦灼燥烈亦见一斑。 按男子脾性推测这是身不济而心未死的迹象;兼以俞心白之死便有可乘之机。 梁燕贞本想打趣说“怜姑娘真懂男人”话到嘴边想起她转化阴人、为岁无多等奸淫取乐的悲惨过往忙不迭咽回腹里吓出一背冷汗。 怜清浅却仿佛从她勉强挤出的僵硬笑容里窥出了端倪并不生气温婉笑道:“阅历未必是越多越好。 想得深想得久也能品出滋味。 傅晴章等人的尸体与西山韩阀秘密遣来的数十名“擎山转”铁骑混作一处事后少不得经兵部和刑部大理寺的密侦毁迹灭证粉饰太平照金戺一行遂以失踪论处。 俞老爷子耗费大笔银两始终寻不著爱孙的踪迹;到头来连镇远镖局都不敢接俞氏的委托俞老爷子心中有谱只不肯接受现实性子越发乖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净拿家中人出气。 某天夜里一名天仙似的绝世美女无声无息出现在老爷子屋里自称是夜游神。 惯见风浪的老人冷笑不已:“妳要真是神明立时将我孙儿带来此间莫说供养俞氏的身家妳尽可拿去。 美女淡淡一笑柔声道:“逝者已矣就算是神仙也无法令死人活转过来。 我有一法可补你心上遗憾。 ”给了他一枚龙眼大小的火红药丸。 俞平滔大半生纵横商场熬过旧朝倾覆、新朝肇生的艰难岁月独力撑持着嵧浦俞氏的偌大基业本不易信怪力乱神之说。 然而谁都不敢当老人的面提起、总是小心翼翼迂回绕避的爱孙死讯就这么自然而然从女郎姣美朱唇间流泄而出宛若当头一锤粉碎了俞老爷子的心防。 干瘪的老人双手掩面孩子似的哭起来终至嘶声痛嚎不可遏抑满园婢仆却无人闻至进一步加深了“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如哭掉魂魄般的俞平滔浑噩接过药丸咽下。 既在梦里还怕被毒死么?反正一路颠扑至今、堪称波澜壮阔的人生连同俞氏满门的未来也和死差不多了。 老人万料不到这枚药丸竟令他“活”了过来。 睡褛内未著其他、仅覆一条薄薄锦被的下半身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元气精绣被面高高撑起如支篷老人两眼发直骇异到无法言语——长年的酒色应酬令他未至天命之年便丧失了男子雄风即便血气最盛时也从不曾坚挺如斯仿佛换了副全新的阳物。 俞平滔怔怔望着牲口般的伟岸家生似还在适应色欲重又在肉体中活跃蔓延。 “死去的孙儿是回不来了你便再生几个儿女旺一旺家门罢。 银铃般的轻笑化散于风中清艳雍容的绝色丽人倏忽不见一如乡野轶闻里的千岁狐仙。 而性欲永远是最好的出口。 可以宣泄愤怒排遣焦躁麻痺恐慌……而对俞老爷子来说甚至还承载着希望。 俞家大院里响起了久违的莺娇燕啼彻夜未平似不知伊于胡底。 “……中阴土还能壮阳?” 伏身于古旧的琉璃瓦顶梁燕贞瞠大美眸惊吓怕还在俞老爷子之上。 “寅吃卯粮罢了。 ”怜清浅笑道:“小姐以为‘夜游神’是怎么收服始兴庄龙方老爷的?起初只是为了测试中阴土内服的效用毕竟岁无多始终没放弃钻研人造阴人之法却意外发现此节。 “妳给男人一个孩子他兴许还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让他恢复雄风乃至连御众女而不衰不疲他便死心塌顶礼膜拜让他往东去决计不敢往西发自内心信服。 梁燕贞忍俊不住两人相视而笑。 片刻收了笑声忽然生出一念不禁脱口:“‘寅吃卯粮’的意思……不会弄死他么?” “只吃一枚不会。 ”怜清浅凝目睇来怡然道: “毕竟药效退去一切尽复如常。 俞老爷子保养甚好以其岁数胡天胡几昼夜减不了多少阳寿。 但这么有用的妙药仙丹怕他不肯浅尝辄止以致超用元气精力也是可预期的。 “这……妳……”梁燕贞没料到她会直言无讳一下反应不过来。 “我不是什么好人梁小姐。 我亲手杀了抚育我成人的姨父虽然他对我做的事禽兽不如死有余辜。 只要活着就不可避免会伤害许多人知道取舍已是最大的善良——这是我在渔阳学到的事。 怜清浅罕见没有握她的手而是直视眼睛无畏无忌无所隐藏坦然到令人战栗的步似乎她也明白自己的温柔亲切是极为有力的武器而在这件事上选择不使用它们。 她需要梁燕贞理解并接受真正的自己。 这是一切互信的基础。 “俞老爷子不是好人他纵容俞心白豢养傅晴章对梁府的掠夺利用必定也经过他的首肯若要掠夺谁来使我们壮大我情愿是他。 况且……”指著对面簷下的窗櫺镂花里、伏在雪润玉体上奋力祟动无论嘶哑的低吼与干瘦的背脊都如脱毛猿猴般的老人淡淡一笑: 找回4FA 300;F4F 最新找回4F4F4FCOM “选择始终在他手里对不?此药无瘾几时断了便能保住余年。 小姐心中有愧咱们便即离去就当送俞老爷子做了个春梦。 只是离得此村后头未必有店可投小姐不介意深山退隐从此封刀挂剑晴耕雨织也是好的。 梁燕贞心头掠过傅晴章、李川横乃至十七郎与阿爹等诸人面孔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兀自不觉银牙咬碎眉扎如刀。 ——不甘心。 就这么起身离开像是认输了似的……梁燕贞也不明白自己是对谁怀抱怒气要说顾挽松算计梁府也没有到不共戴天的步满腔血沸却不能平低声切齿:“我……绝不退隐江湖!刀里来、火里去怎么说也要闯出一番名堂那些小看我的、对不住我的都让他们瞧瞧本小姐的厉害!” 怜清浅嘴角微扬月下看来明艳不可方物。 “既然如此我就陪小姐走这一遭。 掺了中阴土的药丸彻底控制了老人“夜游神”就此进驻俞府大院。 一开始怜清浅并未染指俞家的产业唯恐俞老爷子清明未失骤生提防。 她锁定的目标是无主多时的照金戺。 傅晴章武功平平钻营积聚的本领却相当不错照金戺名下有数幢宅院在嵧城浦的银庄和各寄附舖存有大笔银钱城郊更有田产若干;光以财力衡断的确是央土武林有数的大门派。 照金戺内的主心骨已与傅晴章同化烟尘剩下的倒也不是洁身自好、路不拾遗之辈盖因遍寻不着契、印信与合券等物眼巴巴看着富丽堂皇的屋宇却无法脱手变现久等门主归来未果最后匆匆瓜分了留存的财帛摆设一哄而散。 这些东西怜姑娘全在俞平滔的书斋密格里起了出来印证了“俞老爷子并不信任那厮”的推论。 怜清浅擅摹各家字体模仿俞、傅二人画押兼有印信在手神不知鬼不觉移转了照金戺的资产二姝终于不是两袖清风、飘零无依孑然一身的江湖孤女了。 俞平滔纵情声色神智渐昏怜清浅以俞氏小妾的身份在东海各置产。 怜姑娘从不需亲履其凭借著纸笔书信就能办好这些事;到得俞老爷子病重各种远亲旁支如嗅到血腥的鲨鱼不请自来摩拳擦掌准备争产怜、梁双姝早已远遁东海身价暴增万倍不止只留个外强中干的枵壳让他们斗蛊去。 梁燕贞到了这个时候才真佩服怜姑娘心思缜密居然能运筹于帷幄之中置办于千里之外自住的宅院里不仅管家婢仆、厨子车伕齐齐备便还特意在邻近街舖商坊的热门段买下华邸广厦正着人翻修整理显有经营的构想只不知她打算做什么生意。 “如小姐不介意我想开一间青楼。 “青……青楼?”梁燕贞愣了一下才会过意来下巴差点“匡啷”一声砸在桌上。 以梁小姐对数算之粗疏零落也知从俞氏弄来的钱财足够两人衣食无虞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做生意不过消遣罢了何必抛头露面执此贱役? 怜清浅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本污损严重的线装册子推过桌面封皮上干透的深褐色染痕已难判断是泥是血只能依稀辨得“蟢欲神功”的四字题记却是傅晴章曾出示过的那部血甲门秘笈。 独孤寂全歼“擎山转”之后梁燕贞在一残尸狼籍间偶然见得仿佛冥冥中有什么鬼使神差的力量仍是将秘笈带到了她面前遂瞒着十七郎收藏起来。 她一身艺业全系于《垣梁天策谱》上内功本非所长翻来覆去瞧不出什么端倪闲聊时与怜姑娘提起此书怜清浅向她讨了去看此后便一直留在手边梁燕贞也不以为意。 秘笈在乱军中饱受践踏所幸内容无甚残损在怜姑娘手上待了一阵再拿出来又更齐整了些也不知她是怎么弄的似乎怜清浅有一种把东西变好的本领无论是浸透泥血的秘笈抑或她俩的人生。 但梁燕贞不明白这和开青楼有什么干系。 莫非……怜姑娘也如傅晴章一般参悟了秘笈所载让她汲取男子的元阳练功从此沦落风尘万劫不复么?思虑至此女郎的俏脸一霎转白身子微颤始终抬不起手臂取过桌顶簿册如有千斤之重。 “我武功浅薄上不了台面但有人对我说过我对纸上谈兵很有一套。 ”怜清浅一边以笑容安抚她信手翻开秘笈。 梁燕贞这才发现内页夹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便笺五花八门的纸质痕足以复盘双姝大半年来的生活轨迹无不写满蝇头小楷全是怜姑娘的读书笔记。 “那个人……是奚长老么?”怜清浅少谈旧事梁燕贞实在不是故意岔题也不是不在意蟢欲神功而是按捺不了旺盛的好奇心冲口而出。 怜清浅微怔忽露出一丝恍然之色温婉笑道:“不是他是范飞彊。 ‘万里飞皇’范飞彊妳听过这个人么?他从前……在江湖上很有点名气也曾惹 出偌大风波。 ”梁燕贞摇头。 怜清浅并不意外续道:“我以前很欢喜他希望他也能一样欢喜我然而却不可得。 如今我也能轻易说出他的名字而不觉得心痛了我曾以为永远不会有这一天的。 ”说著敛起满释怀缅与感慨的浅浅笑意握住梁燕贞冰凉的小手正色说道: 最新找回4F4F4FCOM “我为范飞彊破解了一部古籍也算助他练成那门神功他因此说我于‘纸上谈兵’一节有过人的本领。 依我之见这部《蟢欲神功》立论荒唐阳精若能练出内力怎么不见满街男子人人身负神功绝艺?频繁行淫徒然损耗而已难以成事。 “然而书中所记载的双修法门却颇得道家内秘精髓并非自以为是的空泛想像。 ”翻开书页细细解释如何导气入体、周天搬运而后引为己用说明深入浅出连梁燕贞也能听懂。 “所以经营青楼……”女郎沉吟半晌还是难以兜拢。 “是为了让我找到适合双修的对象么?” 怜清浅摇头。 “硬要分的话蟢欲神功的法门其实可以分成两部分一是‘合修练炁’一是‘汲炁归源’前者勉强还能说是朱紫交竞、携手合作后者就是赤裸裸的劫掠了近于采补邪道。 双修的原理筑基于阴阳调和水火相济求的是互益;只对一方有利谁肯与你同修? 何况内力又不是瓶中水能移来转去。 且不说异种真气难以融会便是同门同源两人所练也不能稀里呼噜便倒作一处;少量真气入体、用以疗伤导气不妨海量注入真气直与运功伤人无异。 故寻常的采补对象只能是纯粹的先天元阳或元阴拿来打磨自身的功力使其有所提升更像是某种练功的辅具而非像吃了大还丹一样令功力突飞猛进效果十分有限。 是以行采补之道的采花贼罕有武功高强者未必全是怠于练功而是其理不俟。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少数的采补邪功在修练初期即有着惊人的效果一旦现世每每被黑白两道视为公敌必欲除之而后快;就算有侥幸躲过一劫的也不免招致邪功反噬落得悽惨收场难以久长遑论形成派别。 蟢欲神功的立论虽荒诞不经所用心诀却是源自天罗香的祕传功法不同于那些有伤天和、胡搅蛮干的邪功以玄门内家之理为骨干别出机杼得以有限汲取后天真力。 怜清浅明白这部心诀的厉害从而想出一个别开生面的练功法子。 “想从他处得到功力效果总不会好此乃天道制衡不酬蹊跷所致。 只能积沙成塔聚少成多。 怜清浅正色道:“若于各广设青楼以调教为名将功法授与楼中资质堪可的女子以为揽客的艳技;待其略有小成小姐再从她们身上汲取功力。 如此既不易被高手窥破端倪又能助小姐达到《蟢欲神功》的理想境界毋须失节岂非一举数得?” 梁燕贞踌躇起来。 “但那些可怜的风尘女子——”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自天间生得有人即有女子以挣皮肉钱为生这也是范飞彊对我说的我觉得有道理。 ”怜清浅道:“渔阳难民旦夕且死人人蓬头垢面即使是这样仍有女子以身体换取食物禁之不绝。 小姐不妨这样想:在其他方这些女子多半是命苦的在我们这儿至少可以让她们过得更好些。 ”梁燕贞被她说得动摇长考数日终于下定决心。 撩动东海央土无数豪门富贾、才子名士的“风花晚楼”就这样诞生了。 落鹜庄怜氏的《明霞心卷》独步渔阳稳立十二家之首被认为是骧公<img src&“toimgdatadg&“ >传前代“埋血沉红”怜成碧恃以傲视东北平生绝不下人。 怜清浅家学渊源又颖于文理发挥“纸上谈兵”的长才修改蟢欲神功使之易于施行不求积厚惟以精纯为要。 “收效甚微”在这里反而成了优点。 寻芳客中偶有方家发现妓女身怀媚功以为是使膣中紧凑、增添情趣反正于己无损也就不在意多年来安泰无虞未曾启人疑窦。 梁燕贞练有同源的上层法门可用“汲炁归源”从诸女身上收获内力以风花晚楼艳花数千的规模多年积累下来梁小姐已非昔日误闯江湖的小白兔《垣梁天策谱》的造诣更上层楼堪称是内外兼修。 放眼孔海邑池诸僚除了羽羊神难知根柢其余皆有分庭抗礼乃至一力碾压的自信。 但怜清浅对羽羊神如何找上门来始终耿耿于怀。 她不敢说行事天衣无缝然而谨小慎微近乎偏执却仍引来了羽羊神怜清浅迄今没找出是何处露了形迹。 万幸羽羊神似不知有她合理推测对“阴人”亦无所知这是她俩 手上最后的王牌。 她对羽羊神的真身有个小小的推论但还不到能透露的时候只能尽力陪伴小姐亦步亦趋保护她。 梁燕贞的武功足堪信任加上自己近乎不死之身的阴人体质一旦羽羊神武力相向结果可能会大出牠的意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早在应风色这批使者之前孔海邑池已召集过数次规模较小的降界仪式像是某种行前预演供半神们练手。 虽无法完全确认羽羊神的身份倒是大致勾勒出牠的行事风格来。 羽羊神对游戏异常执著。 恪守规则的公平性正是游戏存续的根本;践踏规则、无视公平的游戏无法吸引玩家投入。 羽羊神在这点上做得极好好到让人忘了牠才是该被小心提防的始作俑者转而将注意力放在降界之上。 最显著的改变是小姐开始想赢。 除了在孔海邑池赢取点数梁燕贞更归纳出游戏的正确玩法:透过“脚本”的铺陈合四名半神之力实现她们在现世中想做却不能做、不方便做的事。 羽羊神想要什么没人知晓水豕那厮又低调得难以捉摸但竹虎开窍后不断利用降界仪式打劫胃口越养越大甚至抢到官府头上动机单纯手法粗暴成果却极丰硕。 反正降界一了云消雾散啥都没留下还怕甚来? 利用降界抢钱利用降界灭门利用降界杀人越货铲除异己……既如此利用降界报仇或收割蟢欲功的内力有什么不对?凭什么让竹虎那厮抢了又抢攞了又攞只他一个人赚得满盆满钵? ——规则当前我靠本领乘降界之便连羽羊神也不能说个“不”字! 怜清浅叹了口气连唤几声才将捏著茶盅出神的梁燕贞唤回重为她斟满香茗。 “想什么呢小姐?” “没什么”梁燕贞挤出笑容。 “可能是困了。 熬一夜丑三天明儿记得把所有的镜子收好我一面都不想见。 怜清浅故作无事。 “我以为小姐在想霍铁衫一家的下场。 梁燕贞刀眉挑起眸光忽烈:“要想那厮我可就不困了。 死得绝好合当此报!只恨没能亲手戳他几个窟窿忘恩负义的背主奴才!给他在腮帮骨锁上鬼牙半面算便宜他了。 奇宫那姓应的小子不错替我斩下霍铁衫的狗头活活劈了他两个宝贝儿子解气!”心情又好起来微勾的嘴角似笑非笑思绪飘远不知想起什么。 怜清浅忍笑道:“头虽是他砍的人却是他师弟所杀。 那白白胖胖的小子。 梁燕贞“啧”的一咋舌兀自嘴硬:“砍头才解气啊。 ”怜清浅叠声称是信手翻著从密格中取出的簿册讶然道:“咦应小子没换功法呀那可不行。 这批使者中以他修为最深漏了他的功力难免有遗珠之憾。 “我瞧瞧。 ”梁燕贞一把抢过簿册当中载明上一轮使者所得点数、交换之物等钜细靡遗——其余三神无法介入奖励阶段如实回馈信息也是羽羊神的工作之一。 女郎翻来覆去瞧了半天恨不得从纸上瞧出花来可惜事实无从改变。 那门几乎人人都换的功法上一轮仅二人没下手偏偏身怀四千两百点的应风色就是其中之一。 怜姑娘亲撰的说明堪称杰作连梁燕贞读完都不禁生出“换换看好了”的好奇心这小子聪明得要死怎会吝惜那微不足道的一百点? 世上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啊梁燕贞心想。 生得好看人又聪明功夫还不错结果是个吝啬鬼。 “说不定她翻得线装都快散架切齿咬牙:&“这轮就换了对不?总不能回回都挣四千点。 点数挣少了才会想到要贪便宜。 怜清浅一本正经点头附和。 “要还没换小姐亲自走一趟也值的。 好在下一轮是我们的场子要做什么都不怕羽羊神的耳目。 梁燕贞愣了半天才会过意俏脸染霞咬唇跺脚:&“好啊妳取笑我!&“怜清浅夸张举起双手大喊冤枉:“我是诚心诚意提醒漏了那小子的确可惜一句不是实情?&“两人吃吃笑着十指交握推搪一阵梁燕贞才掮著风别过臻首感慨顿生:“我居然也到了说这种事的年纪。 小时候三句不离英俊后生、每每笑得花枝乱颤的不都是舌卷九尺竿的姑婶姨娘?&“ 怜清浅抿嘴道:&“小姐芳华正茂可做不得姑婶姨娘。 “不会老的人说我芳华正茂。 骂人不带脏字了都。 ”梁燕贞横她一眼视线飘向窗外远方片刻才道:&“这下霍铁衫没了他少不得是要来的。 经过这许多年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不见也有不见的好。 &“怜清浅柔声道:&“绕了偌大的圈子收拾铁衫不正为避过叶大侠?不留蛛丝马迹才是最好的。 梁燕贞静默良久直到东方微露鱼肚白才轻道:“是啊还是不见为好。 ” 【鱼龙舞】第八卷 说时依旧 58 第五八折·愿君长在·此心安失 2020年3月11日 对应风色来说降界最痛苦的部分永远都是“回来”。 和首轮时一样他在高烧和恍惚中恢复意识虽动弹不得难以区别浑身上下究竟是酸软或疼痛但从熟悉的床榻触感与镂花槅扇应风色明白已回到龙庭山成功活过了第二轮。 身体异常的发热使他无法真正“醒”过来意识像明明灭灭的灯火总在逐渐燃亮之际倏被“噗!”一声吹熄旋即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直到一阵晕凉凉的夜风将他吹醒勉力撑开烘热的眼皮仅能看见模糊的形物轮廓。 房内无火窗櫺间透著幽蓝银润的月光。 应风色试着吞咽喉头微动才发现从口腔到食道无不干涩欲裂眼角迸泪下意识呜咽出声。 “水……” 床畔之人以棉浸水为他沾湿嘴唇沁人的幽幽香泽随风俯下一抹更软、更湿也更凉滑的异样触感覆在他唇上丁香小舌灵巧撬开嘴将含温的水缓缓度入滋味比他喝过的任一坛酒浆更甜美适口;嗅着熟悉的体香应风色终于放下心来就著檀口徐徐饮尽。 她也平安无事。 真是……真是太好了。 鹿希色什么话也没说又喂他两口随手将棉洗净拧干从头面一路向下揩抹自也包括渗出男儿眼角的泪水。 不知是夜色昏暗没能瞧见或不欲教他尴尬太甚索性故作不知。 应风色心头乍暖抑著欲扬的嘴角霎眼习惯了夜色细细打量。 鹿希色将秀发在脑后挽了个蓬松的髻子露出修长的雪颈看似十分随意;约莫是嫌内室燠热褪去外衫上身仅著肚兜灰淡淡的苍青色滚黑边坚挺的双峰将缎面撑出真珠似的浑圆皮光露于兜上的香肩藕臂以及兜下的小半截柳腰衬与下半身的素净白褶裙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仿佛是哪个山村里的艳丽少妇为服侍夫婿忙里忙外顾不得涂脂抹粉益发可口诱人令人直想从身后扑上去就着她惊慌的埋怨娇笑狠狠插入—— “这么精神看来是好大半了呀。 女郎将巾帕搁在男儿腿上捋住勃挺如镰刀的雄性象征轻轻套弄。 酥痒、快美以及渴望更多的焦躁不满同时攫取了男儿正欲坐起左胁之异却使他没敢妄动。 他身上只有一件对襟棉袍此际解了系带大大敞开袍下一丝不挂约莫在清醒前鹿希色正为他擦拭身体才得如此。 应风色腰腹间缠满绷带透出清洌药气从左侧绷带突出的形状以及贴肉的坚硬异物感可知底下裹有夹板一类的物事。 看来是肋骨断了——这与他在降界内所做的判断一致青年并不意外。 不知是不是久卧麻木所致不甚痛楚但就算是刚刚才断也无法浇熄熊熊燃烧的欲火。 “……想要么?”女郎咬著樱唇似笑非笑眸里掠过一抹雌狐般的狡黠精光灼人。 应风色无半分抵抗之意就算鹿希色说“求我啊”他也会毫不犹豫照办是逐渐加速的套弄使他无法开口一球球虬起的精实腹肌无法自抑的抽搐弹动男儿揪紧床沿牙缝间迸出伤兽般的低咆苦忍着一丝泄意。 不想就这样射出来。 他要她。 鹿希色仿佛听见他心中呐喊拉着裙膝跨腿一踮就这么踩上锦榻婀娜俯视着他仍是轻咬唇瓣似笑非笑扭臀解开裙腰“唰!”裙滑落露出紧并的玉腿:又细又直的足胫、小腿浑圆修长的雪白大腿以及腿心里覆满茸浆的饱满耻丘…… 应风色灼热的视线随诱人胴体一路上行直到与她四目相视。 那是他今生见过最魅惑、也最勾人的神情。 鹿希色屈著长腿蹲落翘起美臀吞纳了他。 夹紧的膣户吸得既深又满像裹进一只装满融化糖膏的皮管再牢牢束起滚烫的膏液耷黏阳物裹着半化的碎糖粒刮削的快感挟著将伤未伤的动魄惊心攀升何止一倍?每下都像是自天外失足坠落。 女郎双手撑在他腰畔臀股徐升缓降这雌蛙般的交媾姿势全靠过人的腰腿劲力不但膣肌箝死连膣口的小肉圈圈似都收紧了小半慢慢套弄反而更要命。 鹿希色不及解开颈绳上身还穿着肚兜苍青缎面绷出蜂腹般的滑亮乳瓜随腰臀尽情甩荡每一抛都像要挣开束缚又被沉甸甸的乳量扯住始终不得自由;面上凸起的两颗乳梅恰恰撑著刺绣的花蕾部位不住勃挺膨胀仿佛向天怒开煞是好看。 女郎唯恐动着爱郎伤处一坐到底又哆嗦著支起如此耸动极耗体力更不经快美摧残吐息越发浓重咬唇抿著鸣咽鼻端却幽哼飘窜;腿颤腰拧几颗晶亮的汗珠从肚兜下弹滚蜿蜒滑落平坦腹间。 应风色本已精关松动被女郎艳色一撩益发难忍虎吼著奋力挺腰龙杵直插到底。 鹿希色猝不及防被爱郎一通乱顶“啪啪啪&“的撞击声在静夜里听来清脆瞭亮伴随失控的哀啼羞耻中透著无比淫靡。 “不、不要!啊啊啊啊你的伤啊啊啊啊.掉了要坏掉了阿啊啊啊啊啊啊——!”应风色箍住女郎柳腰肉棒直抵花心痛痛快快射了个头晕眼花鹿希色趴倒在他胸前唯恐压坏了他手肘及时撑榻发簪却不知甩到了哪儿浓发 散于男儿肩颈胸膛香息中除汗潮鲜烈还带一丝淫蜜腥甜。 应风色心满意足喘息著轻抚她的背心指尖划过湿腻的雪肌划得女郎颤抖起来魔手兀自不停一路滑过乳腋隔着锦缎肚兜握住饱满乳瓜掌心抵著尚未消软的乳蒂恣意揉捏。 “你你还来!&“腿心里兀自给阳物插著鹿希色高潮未歇莫说抬臂连挪一挪身子都难使劲娇娇横他一眼;&“信不信我咬你?&“口气虽烈自是毫无说服力配上口唇边黏着紊乱柔丝、雪肌沁汗的狼狈模样反而更加动人心魄。 “我从前一病就能吃上甜粥爱加几杓糖加几杓谁都不拦我。 ”应风色顿生感慨:“人跟人之间连这种关爱都没有了吗?” “……好好说话能不能别揉着?”鹿希色勉力撑起在他胁上轻按一阵喃喃道:“看来是真好了。 这药厉害得邪门。 应风色尽兴而出脑子终于恢复运转心念微动:“我们回来几天了?” 最新找回4F4F4FCOM “今夜是第五晚。 ”鹿希色“剥”的一声拔出肉棒夹着腿翻进榻里就这么偎着他两人并头而卧。 “我比你早醒四天但得到三天前才有机会过来。 你烧得很厉害那老家人日夜守着你拿清水巾给你揩抹身子退烧寸步不离昨夜才换了我。 应风色环视榻外果然墙边置着数只木桶贮水的瓷盆口披满雪帕桌上搁著鸡汤罐子整一副照顾病人的阵仗不由凛起:“福伯老爱操心便不再此间也必不会走远万一被他瞧见了——”翻过身去压低声音: “福伯随时会回来此不宜久留!妳赶紧收拾一下穿上衣裳……” “穿衣么?”鹿希色单手支颐与其说饶富兴致更像挑衅似的睇他饱满的乳房随着侧起的上身坠向一边苍青缎面兜之不住系颈的黑绳被扯松了些露出大片的雪乳深沟来;乳肌上汗珠密密缓滑轻荡无比酥莹令人难以移目。 “还是我……脱了它?” 应风色生生咽下馋涎骨碌声清晰可闻令他脸皮骤热另有一处更热更胀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精神。 鹿希色嘲弄似的挪了挪撑颊的玉手有意无意移向颈绳指尖灵巧得惹人烦躁。 “别闹了!”话才出口应风色已觉肠子比活蟹还青——这种时候不再干一回简直不是男人——但他可不想被福伯撞个正著。 “我认识福伯快二十年了以他的脾性决计不会放我一个人在这儿……” “除非我跟他说好了他负责你白天夜里交给我。 见男儿瞠目结舌女郎敛起诱人魅姿耸肩道:“就像你说的他死活不肯离开我总不能老待房梁上干脆现身说清楚。 韦太师叔精通医理福伯跟了他几十年所知远胜山下郎中见应风色失踪了一天一夜再出现在房里时高烧不退腰腹间明显有包扎的痕迹;从药气里透出的些许续骨草气味推测应该骨骼裂伤。 公子爷定是卷入什么麻烦他不知来龙去脉不代表别人不知。 惯见风浪的老人没敢声张编了个里由禁止下人接近独力负起照顾之责。 高烧持续到第三日仍未消褪福伯也坐不住了在“下山求医”和“向夏阳渊求助”犹豫半天正要仓皇出门簷外忽翻落一抹窈窕长影。 “他若找来夏阳渊之人你这身伤可没法交代。 ”鹿希色对爱郎道:“双胞胎折其一高轩色死于虎口加上风云峡的麒麟儿高烧不退肋骨裂损……难保不会有人把这些通通连系起来针对近日身上带伤的弟子盘查。 到得那时你能告诉他们羽羊神的事么?” 的确不能。 设计一切的阴谋家连这点都考虑在内稍微有点脑子的正常人都不会接受如此荒谬的说帖。 这将使他们看上去别有居心丝毫不值得相信。 应风色不得不承认当下没有更好的处置方法总不能将福伯灭口罢?“那妳怎么同他解释……我们?” “说你睡了我啊。 ”鹿希色怡然道:“你说你会带我回陶夷见你父母待时机成熟再迎娶我过门。 我开心死了拼着主人怪罪这辈子生是你们应家的人死是应家的鬼……之类。 他看我的那个眼神啧啧。 好像我遇上了什么人渣似的。 渣掉的是我的名声吧——应风色用尽力气才没吼出来但眼下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他和龙大方曾趁别脉弟子熟睡在对方脸上乱画一通且对此毫无悔意现在总算有点明白被害人的感受;鹿希色的作为与之相比差不多是在他脸上刺青的程度。 “不说这个。 龙大方呢?他怎么样?” “活着但到今儿傍晚都没醒。 ”鹿希色道:“同你一样 高烧不退人给夏阳渊照看着。 ”见应风色蹙眉扼要说明了情况。 他们从降界返回现实当晚夏阳渊发生火警烧掉一间屋子何家兄弟与龙大方三人被恶火所困最后虽然抢出其二双胞胎的弟弟何汐色却不幸罹难。 何潮色仅受轻伤约莫是失去胞弟打击太大病了两天;龙大方是最后一个被救出的迄今仍卧床不起未受什么刀火灼伤只高烧不退。 “……这就是羽羊神用的法子。 ”应风色轻捶床沿绷紧的腮帮子很难判断是不甘抑或佩服也可能是兼而有之。 九渊使者在降界很难没有伤亡。 受伤还罢了死亡却是大麻烦龙庭山上很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密集折损弟子虽说诸脉各自为政多多少少稀释了伤损的比例但若无法给出合情合理的解释肯定会有人起疑心。 何汐色是断头而死就算缝回去岂能瞒过精擅医理的夏阳渊?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把火烧成焦炭死无对证。 查验焦尸需要更细致的仵匠技艺此非夏阳渊所长放眼阳山九脉都未必能找出这么个人来;封居何氏纵有意见重点也该放在失事原因的调查上任谁也想不到焦尸竟非死于火场。 最新找回4F4F4FCOM 至于咬死高轩色的那头老虎据信还在山下几处村落间出没处处遗尸阳庭县甚至立了“慎防山虎”的牌子提醒香客成群结伴莫往荒林僻径行去——虽然百年来都没听说龙庭山还有大虫。 高轩色家门没落父母双亡连个领尸的人也没有索性葬于惊震谷后山好歹年年有师长同门为他烧纸焚香。 应风色面色凝重思索片刻才道:“羽羊神能做到这步田我料山上必有内应只不知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鹿希色微蹙柳眉:“你以为奸细是在使者之中?” 应风色摇头。 “说不定是披绶长老。 这人须得熟悉山上形势能自由进出诸脉不受怀疑遑论置返回人世的使者们乃至引发火灾在山下制造老虎食人的假象等可不是处处受限的弟子能够办到。 最坏的情况内应有可能是一组人甚且是一脉也未可知。 “你打算怎么查?” “先不查。 ”应风色见女郎微露诧异微笑解释:“无论是去夏阳渊查火场或下山寻虎迹难保羽羊神不会设下陷阱请君入瓮。 我有别的线索可查这一节原是敌暗我明不宜自投罗网。 说到这个第二轮的降界妳拿了多少点?” 鹿希色见他一脸洋洋跃跃、强自按捺明白是好胜心发作叹了口气。 “我拿了两千四百点晋升万劫使者奖励翻倍共计四千八百。 不在山上的无从知晓但我问过顾春色、运古色和双胞胎的哥哥均在两千以上;龙大方还没醒但他从第一关便跟着你我料只多不少。 从初阶幽凝晋升万劫级使者只需两千点但由万劫晋升下一阶的赤眼级积点须破万才行。 就算应风色第二轮拿满五千五百点也还差两千余无法靠晋级翻倍注定少于倚仗他破关的同僚。 出力最多的人却得到最少女郎原以为他会丧气懊恼应风色却难掩得意仰天“哈”的一声抚颔挑眉:“我拿到三千七百点的评价与妳们翻倍的数目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这项纪录就算是我自己都不容易打破委屈诸位附尾瞠目稍稍吃点马蹄灰了。 鹿希色看他乐得像孩子似哪有半点降界内目光灼灼、指挥若定的模样?虽又气又好笑然而却不讨厌甚至心跳有些加速胸口温温闷闷的感觉难以言说;双颊晕红不觉有些出神。 应风色察觉视线投来想起鹿使戳死人不偿命的吐槽神技一把跳起先发制人:“别妳别说话。 真要开口我只接受‘老公你好棒’之类的无脑吹其余一概放妳肚子里先莫掏出。 鹿希色回神白他一眼哼道:“你讲给我听便罢千万别在人前说。 众人好容易约略服你别一口气得罪完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结果你的三千七百点换了什么?” 应风色披衣下榻走向角落的橱柜。 上回离开降界贮装玉剑掌衣的木匣便出现在柜里料想这回也一样。 打开柜门果然匣顶多出一只锦盒深吸了口气颤着手开启;端详良久才取出一部抄本簇新的厚实靛封之上赫然题著《金甲旋龙斩》五个端正楷书。 ——四百年前龙王应?恃以威震天下的两大绝学之一号称“一刀开山”、“一刀绝疑”杀得海天十绝饮恨吞败别名“斩龙甲”的精妙武技收录于独卷的顶级武功目录之中价值三千六百点即使在秘宝无数的兑换之间也是令人垂涎、难以抗拒的奇珍! 此书如若现世足以在武林掀起偌大波澜 ……而现在它正捧在自己手里与他在这世上最信任的女子一同观视应风色不由得生出美梦成真之感刹那间有种“无事不可为”的踌躇滿志。 此番三千七百点的进帐他拿三千六换了《金甲旋龙斩》的秘笈不得不说是孤注一掷的豪赌。 关于羽羊神所提供的武学丹药具有何等风险应风色是再清楚不过这更像不让小孩拿零用钱买糖挨过头一回第二回终究没忍住。 他知道不会一直有这样的运气回回都能拿到三千七百点。 错过这次恐与龙王绝学无缘。 “龙王”——应?拥有的头衔对他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仿佛越了解这位曾统治龙庭山、如今却被宗祠严拒的远祖一一蒐集他曾有过的一切最终也能宰制龙庭山一样。 回过神时应风色已换得《金甲旋龙斩》连羽羊神在兑换之间的嘲讽听将起来都像透著满满的遗憾。 买糖一时爽但总要回家面对的。 “真的有这部秘笈”的兴奋雀跃并未持续太久从第二轮的经验他需要一件更轻更坚固的贴身软甲来取代燕赤霞的简陋竹甲以因应虎咬之类猝不及防的胴体撕裂伤;便于携带的急救工具就不消说了这一回运古色神乎其技的射艺多次救场突显出袖弩一类的远攻兵器之必要性。 杂项目录里那些乍看莫名其妙的道具如能驱蛇蚁的“绝生散”、号称含入口中就能潜水近一刻的“辟水珠”等现在也是必须考虑的重要装备了。 合理的做法是先存下若干点数待与众人商议、分配停当然后在下一轮降界的装备时间各自兑换合供团体之用……但他全部拿来换了一本书。 应风色简直不敢去看鹿希色的神情遑论嘲讽女郎却没甚反应只问:“剩下的一百点你该不会换了那《天予神功》罢?”应风色一怔摇头道:“那倒没有一看就是骗人的玩意花一百点都嫌浪费。 难不成妳换了?” “我没换。 ”鹿希色接过《金甲旋龙斩》信手翻阅指著书页道:“这一招复杂得要命看起来不像长剑路数瞧着头疼我怕是学不会。 那两帧对页里画了七八个精巧的小人图形风格古朴人体关节等细节却不马虎这对武功图谱来说至为重要;标示步法的箭头密密麻麻飞白处还有流云似的怪异图案。 应风色凝思片刻会过意来:“这是手中招式变化的示意须搭配步法一起对照。 图上的小人虽拿长剑瞧着更像钂钯一类的路数很是精妙。 等我参透了再教妳。 “好啊。 ”女郎又彻头彻尾翻了一遍哗啦啦如风扫过就没点读书人的样子是夫子都会想教训教训她。 应风色没料到她并不责怪瞧鹿希色翻书玩儿似的胸中蓦一热。 对女郎而言只要是他做的她都接受旁人怎么想、到底合不合理那些一点也不重要。 鹿希色将书递回似是突然没了兴致应风色本能转头不想教她看见自己的情思动摇转移焦点:“妳又换了啥?四千八可不是小数目。 鹿希色并著长腿坐起身穿来的大氅和褪下的外衫披在床尾女郎随手拖过往内袋里一阵乱翻叮叮咚咚摸出一条红绳腕圈儿上头穿了长短不一的两柄铁铸小剑以及一块二指并拢大小的铁牌同应风色的玉剑一样一看就知是降界兵器的缩小模型。 铁牌上镌著柳叶飞刀的图形看来鹿希色也汲取了运古色的经验兑换自己拿手的暗器。 但铁器要比玉器低阶这些全是便宜货粗粗一扫约莫千点上下女郎肯定留了好东西压轴。 那居然是一本书。 苍青色的厚实封面与她身上的锦缎肚兜同色原本簇新的装帧与书角因被卷成一摞塞在内袋里几天折角的折角磨线的磨线充满斗败公鸡似的零落凋残偏偏纸质墨色都是新的扞格更甚颇生“所托非人”的惋惜之感。 女郎与书委实不搭应风色都要怀疑她换的是春宫册子了要不还有什么是图比字多的?直到看见题封上的《紫煌鳞羽缠》五字。 “你说过内功心法能动手脚的方多了我猜你换的肯定是外功。 ”鹿希色把秘笈“啪”的一声扔在床沿仿佛真是本春宫图似的半点也不稀罕。 “这两本凑一对儿说不定对破译‘天仗风雷掌’能有帮助。 读书我是不成的就劳公子爷多费心啦。 应风色怔怔瞧着她动也不动如化石像。 鹿希色轻哼道:“犯得着这般大惊小怪么?一本破书而已说不定还是假的。 出息!不要拉倒。 ”翘臀俯向床沿伸长藕臂便要将秘笈攞回忽被应风色一把抱起两人四目相对声息直欲扑面。 “那是三……是三千六百点啊!” 男儿瞪大眼睛却非轻薄调笑仿佛正看着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无法置信。 “是我们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挣得要拿来交换生存道具的唯一凭借!妳很可能只有这一次能拿到四千八百点为什么不换护身的宝甲或其他神兵利器?” “因为我错了。 鹿希色垂落眼睑喃喃说道:“把你从走火入魔救回时我说过我对贞操什么的不在意不希望你因我而分心。 这样说可能有点伤人尽管和你在一块很快活但我不会为了这种事动摇。 我天生如此。 “直到你被老虎咬出庄外的那一霎我才发现不是这 样。 我没办法再来一次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办到的回过神老虎已被弩箭射死了但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无论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 不是我救了你我不知是谁或是怎么救的。 我根本办不到。 “在兑换之间我终于明白‘你可能会死掉’这件事会使我无比动摇。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晓得能问谁只能想尽办法让你不要死。 要不是为了隐瞒我俩的关系我本想问问羽羊神点数能否移转能的话都给你好了多换点保命的物事比留在我手边管用。 女郎停了一停似是下定决心轻声道: “这么羞耻的话我只说一次。 以后你若逼我我便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应风色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这辈子就只给你;性命我都不吝惜了三千六百点算得了什么——”语声忽止被男儿抱了个满怀紧紧啣住樱唇。 再次进入她时惊觉蜜膣里无比黏腻浆滑得不得了想起先前拔出阳物后女郎始终并著修长的玉腿不让阳精流出。 是我说要孩子妳才努力想怀上么?这么想着弯翘的肉棒又更胀大了些无比硬挺插得女郎魂飞天外娇腻的哀唤宛若仙音彻夜未曾消停…… 【鱼龙舞】第八卷 说时依旧 59 第五九折·鳞羽可鉴·惟任使之 2020年3月11日 兴许是昏迷太久尽管整夜驰骋几乎搾干青年的体力应风色仍在天未大亮时起身小心翼翼没吵醒熟睡的鹿希色就著微濛的天光打算细看新入手的两本秘笈。 院里迆开一道斜长的人影竟是福伯。 应风色微凛见老人佝著背立于簷前并未走上廊庑对着右厢一扇半启的门扉本以为他是怔立发呆瞧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时不时的点头又摇头作侧耳倾听状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物事无声交谈瞧得人毛骨悚然。 应风色怕惊扰伊人一犹豫便没出声福伯却突然转身两人就这么隔着镂花门櫺对上了目光。 他终究是主人不宜退缩失了身份推开门缝迳受了老仆之礼以指抵唇示意噤声摆手让他离开。 福伯手贴裤缝恭谨俯首临行前不忘转身登廊重将房门闭起才沿回廊退出去。 那里曾是茗荷的房间应风色并没有忘。 属于少女的物事早在她下山前便已收拾一空连条手绢都未留下与早逝的芳魂再没有什么联系。 他知道福伯总趁他不在给茗荷捻香烧纸起初月月都来不是初一便是十五;后来慢慢变成一年两次除了清明另一次似在八九月时多半是盂兰盆节罢? 鹿希色自承两人的关系他料老人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毕竟当年送荷、月二婢离开福伯是站他这边的寄望少年登上大位复兴风云峡一脉;姘上冰无叶的美貌侍婢绝非进取之道会失望也是理所当然。 但无论有意或无心跑到主人院里装神扮鬼就过份了。 看来是该找个机会说说他断了这碜人的恶癖。 这个小插曲没困扰应风色太久读书一向最能帮助他安定心神而清晨静谧无扰正适合复盘局势以厘清千头万绪的降界见闻。 在刚结束的第二轮里使者们并未找到羽羊柱及时插入运日筒而是在对刀鬼的极端劣势中昏死过去再苏醒时已在兑换之间。 对此羽羊神毫无表示但应风色猜测是时限已到所幸当时四枚玄衣令俱解否则所有使者将一齐死去无一幸免。 他试图向羽羊神套问“平阳令”一事无奈那死羊头精得很防得滴水不漏。 何汐色既死泪血凤奁将在下轮重入降界没有线索指引想入手只能靠运气了。 而刀鬼不惜杀人夺物显与“平阳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让应风色察觉了另一个连结降界与现实的突破口。 有趣的是就著天光细读《金甲旋龙斩》本是想沉淀思绪应风色却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各派均有记录招式的表意法并无常例应?虽属鳞族毕竟是四百年前的古人武功传承与现今的阳庭九脉关联不多纵以他派目之也不算离经叛道。 但应?的思路竟与四百年后的这位陶夷子孙十分契合应风色甚至能看出某些誊录造成的不知所云——羽羊神不可能给正本有无正本都还两说——能毫无困难理解原意。 在他看来这部抄本是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精彩示演小人图形虽持长剑使的就不是剑法;非是有几招如此而是全都不是。 剑在小人手里是棍、是楯是铁叉钂钯、钩镰飞挝忽长忽短时单时双;有几式兵刃甚至只是幌子制敌的一击竟由左手发出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但比划之间那种意料之外、偏又再合理不过的会心之感如蛾飞蝶涌翩联迭出令青年不得不写个“服”字。 这不是恶作剧也很难说是不是伪作书写的人不但是奇才而且脑子绝对有洞。 从招式到表意字里行间透著“你以为就这样了吗”的张扬炫耀也果真是惊喜连连绝无冷场。 刃如雀屏的半痴剑够离谱了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应风色常想:什么样的人才能驾驭这种浮夸无聊、脱裤子放屁般的怪兵器?《金甲旋龙斩》翻到底始觉半痴剑其来有自就有这般不拘一格、无法安于框架的狂人非如此不能略抒胸臆里的狂气使劲为难自己也不放过这世间。 “……有这么有趣么?”鹿希色拥被坐起慵懒中略带低哑的动听语声将男儿唤回神。 那是昨儿夜里喊叫太甚所致这回倒真不冤枉。 “我头一回见有人捧读秘笈居然读到嘴角带笑的。 应?写了笑话在里头?” 男儿啪一声阖起书页。 “这人有病。 没骗妳。 货真价实的还有男人晨起的旺盛精力。 好不容易云收雨散两人拖着满身的酸疲酣倦梳洗用膳好整以暇重新盘点手里的资源和线索。 金紫二册无疑与《风雷一炁》密切相关《金甲旋龙斩》是外门招式的集合《紫煌鳞羽缠》则看似吐纳运气的内家法门和传说不甚相符应?必定在里头藏了什么诡谜破译不仅需要时间恐怕还得有几分运气。 与其闭门造车眼下有更重要的信息要查证。 “鬼牙众若与我等一样是被挟入降界的受害者追索其现实身份或能进一步廓清降界的真貌。 应风色将描绘好的图样推过桌面。 怪鸟形似秃鹫然而头大如斗反衬得身短尾长;七条尾羽形似凤凰前束后散又像孔雀开屏。 展如叠刃的双翼绕作外圈的圆廓嘴里咬了尾扭动的青蛇;镂空的眼瞳上压着末 端分岔、粗眉似的扬卷云纹透著难以言喻的邪气。 “……有点眼熟。 这是?” “黑山老妖臂上的刺青。 ”应风色拍拍左上胳膊靠肩头的位置。 “我们在第三关的河边湿上不是曾与十数名鬼卒对阵冲锋么?领头的鬼牙众身上也有这个图样。 那厮的鬼头刀断在半痴剑上被应风色一脚踢死落时左臂给断刀拉了道长口子露出啣蛇怪鸟的刺青来。 厮杀之间谁也没留心仅应风色匆匆一瞥立时便想到黑山老妖身上。 一人身带黔纹至多是特征;但两个人、三个人乃至一群人有着同样的纹身代表的则是某种身份可能来自同一个门派待过同一个帮会甚至蹲过同一座苦窑也未可知。 降界对鬼牙众的身份隐密不如对九渊使者细致在此留下了破绽。 “我能下山打听打听但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鹿希色不如他意兴遄飞老实道:“先说你这图画得挺好我是万万画不出的但刺青这玩意手路全在细节之中描图绘影不如直接割下人皮管用。 应风色摊开新纸研墨提笔。 “离开降界之前我们至少得昏迷两次:找到羽羊柱结算一次离开兑换之间再一次。 当中有人帮忙疗伤包扎更衣清理人皮无处可藏。 ”以笔管敲额疏朗一笑: “藏在这里最稳妥。 我是跟我老婆学的。 鹿希色翻了翻白眼一副“你最好是”的表情毕竟有点开心差点没抿住嘴角;干咳两声双臂环抱乳下高高托起一对浑圆瓜实哼道:“贫嘴没屁用。 你打算从哪查起?” “东溪县。 ”应风色双目未离纸面分心二用言说勾描俱是自信满满毫不迟疑。 “江露橙说她寄居在东溪养济院无乘庵也在东溪到那儿可以一次见俩。 储之沁洛雪晴如有意寻人不会忘记这个名总比上龙庭山要强。 鹿希色连连点头。 “挺有道理。 美色当前动力无限连肋骨断掉都拦不住应师兄神行百里一亲几位师妹芳泽。 “储姑娘可是师叔喊她‘师妹’怕是要翻脸的。 ”应风色挪远端详再添几笔注水研开五色七彩备用。 “我若是羽羊神放这几位姑娘入降界时定给她们戴上猪嘴或啣珠入口之类。 “没想到你是这种变态。 ”女郎一脸嫌恶: 最新找回4F4F4FCOM “滚开!今晚别想碰我。 应风色惊讶死了:“原来今晚是能翻牌的没听说啊。 ”看在翻牌的份上硬吃女郎一拳没敢躲避雪雪呼疼死样活气半天才肯收敛猥琐正色解释道: “我们听见‘东溪’二字是羽羊神让我们听的。 祂不想让鬼牙众开口就活活拿钢钉穿了那些人的腮帮骨让他们戴上獠牙半面。 我不信江露橙或言满霜说溜了嘴是羽羊神思虑不周所致这些都在祂的算计里。 ”又说了舟桥上言满霜足底发劲一搠将船击向浅滩的事。 鹿希色似不意外摇头道:“要我说她不像奸细。 武功再高也毋须在那时显露。 应风色点头。 “我的意思不是羽羊神安排她们这样说而是祂明知她们迟早会说不但未做防范反而听任发生我们才能掌握东溪县这条线索。 鹿希色恍然而悟。 同样是初入降界洛雪晴就没露半点口风因为逼问她“师傅在哪儿”的江露橙就是她想隐瞒的对象。 把两人放在一块儿正是羽羊神让洛雪晴封口的法子。 “这样一来东溪县岂非陷阱?”女郎蹙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不是好主意。 应风色怡然道:“要下黑手降界多的是机会这把戏过于周折冒险让分散异的使者在现世碰面我以为祂想对付的是别人。 ”说了刀鬼和平阳令的疑点。 此说缺乏有力支撑更近于灵光一闪的直觉轻率提出不免动摇自己的公信力。 但他对鹿希色没有这样的顾忌想说就说就算遭女郎出言嘲讽也能坦然以对。 不同于绘制怪鸟刺青的迅捷耗费大半个时辰桌上的肖像终于完成。 画中之人豹头燕颔浓眉压眼薄贴的发顶衬与大片前额显有年岁精光烁然的细目却透著不相称的活力并未予人老迈之感;相较于此枯草般的暗黄须发以及横过大半张脸的刀疤反不是最显眼处。 应风色见到的头颅并没有这样的嚣狂是青年自行加入了与他交锋之际从那股异样压迫转化而来的印象。 若人如其斧这幅肖像或能比死相悽惨的断首更接近活着时的“黑山老妖”利于按图索骥。 “画得真好。 ”鹿希色不得不公正评论: “是苦练来的还 是天生就该吃这行饭?” “记不清了等儿子生下来便知分晓。 ”应风色露出谦虚的模样瞧着挺诚心。 “但怎么生我不是很有把握是不是再练习一下?说不定我们之前用的全是生女儿的姿势——” “别!呀你干什么……臭流氓!不要揉……住手……啊啊啊……” 接下来的十天里除开合修《风雷一炁》的性命双元功鹿希色一有机会就溜下山四处打听刺青和黄须汉子的消息但一如所料的没有进展。 应风色潜心钻研金紫二册迅速掌握了易于上手的招式更有几处新发现收获甚是喜人。 龙大方退烧后应风色去夏阳渊看他碍于周遭耳目不便多谈见师弟面色苍白整个人明显消减了些安慰道:“赶明儿我让福伯给你带些滋养补品安心歇息才好复原。 ”师兄弟俩多年默契龙大方明白是让福伯传递消息之意连声称是。 去东溪县的事应风色没让他知道免得他吵著去见江露橙——以龙大方的脾性肯定各种黏缠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应风色知之甚深尽管鹿希色主张据实已告仍无法动摇爱郎之心。 之所以要再等上十天正是考虑何汐色与高轩色新死诸脉还留意著夏阳渊的莫名火劫不宜引人注目岂有随便带幸存者下山的道理? 虽说前两轮之间相隔了好一阵应风色也不以为第三轮将于近期开启毕竟掌控权不在己方不能立即查证线索令他大感焦躁。 鹿希色与他双修性功两人默契已成时不时能感应彼此心绪此一节须瞒不过她。 为安抚他的烦躁女郎虽只字未提过夜的频率却明显提高于床笫间曲意承欢尽力让他宣泄。 而福伯十分识趣除非公子爷召唤等闲不敢来打扰小院夜夜旖旎春光无限自不待言。 某夜鹿希色因故无法留宿应风色焦躁不已多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剑还是睡不安枕天未亮便至练功房早课调息吐纳、搬运周天出得一身大汗又是通体轻灵精神畅旺对抑制焦灼毫无帮助沐浴更衣后迳往峡外行去不知不觉走到了幽明峪附近。 鹿希色为他付出所有可不能给她添麻烦——青年忍住窥探的冲动索性改走大道打算去久违的通天阁翻翻书冷一冷脑子也好。 “慎防山虎”的牌子效用有限这辰光已有樵夫、小贩与香客上山还有农人挑着空箩筐下山刚卖了菜蔬给哪间寺院的香积厨也未可知。 山间不时回荡著晨钟呗诵此起彼落仿佛满山丛林抢在旭日东升之前次第苏醒即将展开红尘里的另一天。 山上的阵法不仅防鸟兽外人对隔绝外界吵杂也有奇效;走出风云峡忽有步入尘世的熙攘之感。 韦太师叔还在时老把“山中无日月”挂嘴上非要到山下饮粗茶、嗑瓜子听拙劣的评书才甘愿。 过去应风色不懂这有何意义如今却依稀能察觉太师叔绝非是单纯的浪掷光阴当中必有缘由只是他还想不明白。 山下和山上是不同的这点毋庸置疑。 但他们苦练武功忍受煎熬不就是为了登峰造极摆脱肉身所限成就非凡之功业么?凡夫俗子滚滚红尘有什么值得频频回顾? 应风色随兴出行并未穿着武服也没有携带长剑身畔来来去去的山下人只当他是哪家登山踏青的公子浑没想到是指剑奇宫之人。 约莫在他们心中也有着一帧奇宫弟子的绘影图形而眼前青衿大袖、金冠束发俨然有名士放浪之风的飘逸青年并不符合武道巅顶天下剑门的想像。 最新找回4F4F4FCOM 往通天阁必先经过知止观——当然是明面上的那个——知止观可不是普通的道观山门前堪比集市热闹得不得了。 应风色不爱挤蹭转进小路忽见前头一人快步而行宽阔颀长的背影十分熟悉竟是韩雪色。 看来龙大方不是胡乱编派这位名义上的奇宫之主是真喜欢“微服出巡”就不肯安分待在飞雨峰应风色也是一脉当家设身处知道这有多令人头疼反感更甚;见是往玄光道院的方向心念微动悄悄尾随。 道院后门无人把守韩雪色在树丛里观望一阵忽然窜入动作迅捷如猫应风色差点没反应过来蹬墙上瓦幸未跟丢韩雪色随意坐上院内的回廊栏杆拔草哼歌似乎心情奇佳。 应风色伏于同一侧房顶藏身屋脊之后此处正是韩雪色的视线死角除非退到院底转身抬头才有机会瞥见瓦上的人影。 (他在……等人?谁人会与他约在此处相见?) 自与龙大方重遇他特别让福伯打听了这些年韩雪色于各脉流转之事在各种意义上他都是个孤儿举目 皆敌朝不保夕;之所以能留着这条命不外乎两个名字独孤寂和魏无音前者更撂下狠话阿雪身死日龙庭绝传时。 谁也不敢怀疑十七爷的决心与能力。 而魏无音这几年上山已经不回风云峡了只同韩雪色碰上面就走为的就是确保毛族孤儿没给人分而食之其余一概不问。 福伯其实一直知道总是听到消息便赶去见一面今年在夏阳渊明年在惊震谷……活像个年老色衰的流娼巴望着昔日恩客垂怜不求金银恩赏只盼几句体己话。 就他所知韩雪色在山上没有朋友至少没有能约在玄光道院见面的人。 上一回韩雪色来此也是来赴此人之约么?应风色很难不联想到遗落的《还魂拳谱》隐约嗅到了一丝阴谋气息眉头蹙得更深。 按说韩阀已放弃在此事上与朝廷争斗但如果它们的目标不是平望而是奇宫那么经脉受损、无法练功的废物质子说不定反而是理想的奸细和内应起码不会启人疑窦。 应风色一直在想拳谱于何处失落若是掉在道院被某人捡走难怪事后遍寻不著。 蓦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幅雪白纱裙沿长廊翻转而来来人中等身量并不特别高?双腿的比例却极修长浮出裙的大腿浑圆结实交错之间夹出的腿心曲线分外饱腻诱人;步履虽然轻盈明显并未练过内功急促的娇喘吐息依稀可闻无奈看不见上半身遑论面貌长相。 韩雪色吐掉长草翻入栏杆内两人的身影随之叠合依稀能听见他尾音不自决扬起似是说些“妳来啦”、“累不累”的体己话;那女子及腰的秀发轻轻甩动发梢荡出两人叠影之外韵致温婉比幽明峪的无垢天女——自然是鹿希色以外的——都要有教养得多。 韩雪色嗓音低沉初见面时兴奋难抑语声略有提高片刻又恢复平常模样再难听清他说了什么。 两人携手并头坐在栏杆上聊天女子的容貌身形多被高大的韩雪色遮去但从偶尔露出的腰臀轮廓与细直修长的藕臂看来确有一副秾纤合度的绝美胴体虽说未必便是天香国色只消脸蛋有中人以上的水准亦称得是美人。 韩雪色在奇宫连朋友都没有不料竟在玄光道院里藏了这么个能幽会的情人应风色不由得暗暗称异。 青年男子血气方刚好色而多慕少艾以女子差堪盈握的柳腰与浓发芳龄应不超过二十;齐腰襦裙染作渐层的青碧松柏绿衬与上身的窄袖薄纱衫子清爽宜人不会过份惹眼但衣料作工皆非泛泛显是好人家出身。 女子嗓音轻细山风里听不见她说话只能尽力捕捉衣着外貌上的特征。 过了一会儿两人起身在女子身影没入簷影前应风色瞥见她腰后插著一物长于匕首短于剑纤细笔直似是竹木之属心念电转:“莫不是笛箫一类?” 韩雪色翻出廊外簷下忽探出一只羊脂玉般的素手五指修长骨肉匀停不见半分青筋骨棱连尖细的指甲都是滑亮饱满的珍珠色美得毫不真实。 应风色惯见佳人没想过会被一只手攫走注意力回神见她递出一枝满涸血似的暗红斑点的枣管果然是箫。 韩雪色接过枣箫骤听廊里“唰!”一声泼风猎响碧裙飞角乌丝轻扬时不时杂着衣带纱袂偶而还能见到翻飞扬起的裙底下探出水蓝色的缎面绣鞋不仅脚背浑圆白皙连裹出的脚形都似莲尖儿一般美不胜收。 持箫怔立的毛族青年两眼发直面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 她在跳舞——应风色会过意来几乎能从乍现倏隐的裙袂衣角、浓发绣鞋间勾勒出少女青春洋溢又极富胴体魅力的动人舞姿只觉不可思议。 原来世上有一种美竟是毋须眼见为凭的。 应风色自认非是想像力丰富之人过去魏无音指点他时总咕哝著“拘泥一隅不见天”。 及至韦太师叔接手偶然听少年说起哑然失笑:“寰宇无穷谁不是只见一隅?你师父是让你自由想像哩。 他接受不了这种事。 奇宫武学哪一门不是历经百年十代由无数先贤高手于死生相搏之间淬炼而来照本宣科都未必能得其意由得你任性诠释随意发挥?这与不懂武艺的庄稼汉乱打一气有什么分别? 应风色最擅长的就是理解秘笈学得比谁都快比谁都像。 魏无音动辄让他把本子扔掉这明显是去优择劣赤裸裸的抑制打压;师徒最初的裂痕说不定便是起于此间。 随少女起舞廊底间或传出飒烈的破风劲响那不是轻薄的纱袖襦裙能发出的声音。 应风色倾听片刻想像少女拧腰摆腿藕臂挥出蓦自掌间散开一片切风之物…… 是折扇。 她跳的是扇舞。 教坊的舞伎也跳扇子舞使的是两柄特制大扇扇缘缀羽毛兔绒扇面多不开阖利用阵列的变换与大扇掩映身姿乃多人合舞。 持扇单舞那是文人雅士的做派重的是意境与肢体妖娆的舞姬不同。 韦太师叔喝高了常持扇为舞应风色有样学样也对荷月二婢显摆过几回并不陌生。 应风色对女子的来历越发好奇正想挪个位子瞧清楚韩雪色突然鼓掌叫好见女子又伸出俏生生的小手赶紧将木箫递回。 “换你啦。 ”簷下飘出一把微带轻喘的清脆女声似是初初舞罢心绪昂扬愣没拾起闺秀的教养矜持脱口而出。 声音当然是极动听的 但令应风色印象最深者却是其中焕发的昂扬朝气宛若银瓶迸碎掷有声。 韩雪色似受到声音主人的鼓舞挠了挠头讷讷笑道:“练得不咋的妳别笑话我。 ”女子轻轻鼓掌并未言语韩雪色红著脸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像是换了个人原本的散漫颓堂一扫而空目光专注缓缓拉开拳架。 她必是对他笑了笑。 光是这样似往毛族青年脑子里擂了通战鼓足以鼓舞他放下质疑一往无前——不知为何应风色相信女子的笑容有此魔力尽管他二人尚未谋面。 韩雪色身无内力再打也是花拳绣腿纵使毛族天生强健、身手敏捷也不能与武者相提并论只能骗骗生长于闺阁中、识见有限的大小姐。 应风色脸上很快没有了笑容。 韩雪色所使正是《还魂拳谱》里的拳路那些应风色判断根本行不通、打不出的招式正在毛族青年手里虎虎生风;看似扞格的动作韩雪色却能在出手的瞬间顺过去仿佛筋骨的间隙特别开或关节凭空多出两截图与图之间的窒碍被他即兴抹去别扭的拳招一贯串起来竟也有模有样。 应风色看了一会儿几处在解析“天仗风雷掌”时遭遇的大疑难忽现灵犀隐隐想到可供借鉴的法子。 这并未令他欣喜若狂反捏得拳头格格作响。 武学中没什么是侥幸的能做到就是能做到办不到就是办不到;无心所致是根骨有心为之则是颖悟。 而办不到的人没人在乎你是什么。 魏无音拿这个羞辱他那该死的白衣小童还拿这个来羞辱他……现在居然轮到毛族贱种蹬鼻子上脸了! 右手拳轮刺痛回神发现自己一拳砸碎了瓦片碎裂声并未惊动下方二人;廊间箫声悠扬隐与拳路相合毛族青年面露微笑打得越发起劲。 风云峡有博通百艺的传统如应无用这般连莳花、烹饪等小道都能钻研到当世一品的境界是稍嫌硬核了些起码琴棋书画均须涉猎而应风色是相当优秀的风云峡弟子堪为一脉之门面。 箫声随风旋搅穿透山风低咆灵活如雀鸟轻跃般的切分半音功不可没那是应风色不曾在笛箫上听闻过的谱律;那柄枣色木箫绝非常见的六孔或八孔箫粗粗听来兴许有九孔、乃至十孔之多。 前院忽传鼎沸人声杂沓的脚步声迅速接近箫韵顿止韩雪色飞也似的从栏杆里抱出一抹绿白衣影女子“呀”的一声短呼旋即噤声小猫般乖顺任他横抱到假山后躲避。 毛族青年的动作快到应风色都没能瞧清遑论少女的脸但踢出裙?的小腿笔直细长脚踝浑圆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若无一张倾城倾国的脸蛋匹配真是苍天对人世所开过最恶劣的玩笑了。 【鱼龙舞】第八卷 说时依旧 60 第六十折·子胡于归·宜其庵室 2020年3月11日 箫声引来玄光道院的牛鼻子清修严禁舞乐这忌讳犯得不小。 应风色原以为两人肯定没跑了谁知群道散漫得不可思议一眺院中无人大呼小叫一阵倏忽如潮水卷退往别处虚应故事去了。 少女等人声去远噗哧一声掩嘴笑出居高临下望去但见她肩宽腰窄玉背细薄轻灵到如一片精雕细琢的玉叶衣下胴体浑无腴赘连薄薄的春衫都不及她的剔透玲珑与毛族并肩像是对她的亵渎。 应风色心底隐有些不适很久以后他才明白是妒忌。 出身高贵的天之骄子对此极为陌生。 少女和韩雪色藏身的假山离簷底不远两人虽压低声音对话依稀可闻不外乎“改天我教你吹奏”、“妳何时再来”之类。 应风色听得烦躁又不甘心就此掩耳总算在耳鼓即将腻出油时两人终于依依作别。 少女背手跨进廊簷长发一晃旋即不见;因肩背太薄腰板又挺浑圆的臀瓣清晰可见反令应风色印象极深。 大家闺秀总给人弱不禁风之感此姝跳的是文士扇舞吹的是别出蹊径的十孔箫别提那轻易便能鼓舞人的气质可不是一般的大小姐而是受到精心培育的女公子出身非同小可。 此等来历与她发育丰熟的健美胴体形成强烈反差益发引人遐思。 韩雪色对她敬若天人手都不敢碰讷讷目送不看也知是一脸憨笑。 少女将出廊门折扇忽落进院里韩雪色一怔回神急唤:“妳的扇掉——”倏然顿止宛若石雕。 蠢货她是故意留给你的。 应风色几能想像她回眸嫣然眸里掠过一抹慧黠的模样不觉怦然明明连脸都没见着。 直面伊人笑靥的韩雪色所受冲击不言可喻半天没能恢复。 等三魂七魄终于落了毛族青年双手握拳做了个无声欢呼的动作正欲上前一人忽从簷上飞落抢先拾起“唰!”抖开扇面瞇起好看的星眸剑眉略舒。 “应……应师兄。 ”韩雪色的表情从紧张到放松又有些疑惑似的细致的变化全在一瞬间随即敛眸垂首除嘴角那一抹自厌自弃似笑非笑五官分明的褐脸上再读不到丝毫情绪。 扇上残香没逃过应风色的狗鼻子。 与鹿希色淡淡的香泽不同少女的体香如兰如麝汗息微刺却有烈日曝晒过的洁净之感和她的人一样焕发著旺盛活力。 扇面所题“高台远吟”四字行楷出自青鹿一朝的咏兰名句“广殿轻香发高台远吹吟”与少女身带兰香、擅奏管律巧妙契合不知是人学扇字抑或扇咏佳人;笔毫使转偏硬比起草书更近楷书连牵丝都透著齐整节制之感非是挥洒不开而是自律甚严是应风色欣赏的风格。 传世名帖多是行草应风色自也喜爱但无非是醉后狂涂伤情所致又或灵感忽来一挥而就让他们自己再写一回都难才被奉为珍宝。 日常书写要都这样丑字肯定比好看的多何苦自虐虐人?规规矩矩写才是正途。 题字无有落款却盖了两方小印偏书“付阿妍”三个小字笔迹虽同墨色与“高台远吟”颇有出入应是新旧之别。 篆印形作长方一阴一阳印于扇骨之间巧妙避过高低差阴刻那枚甚易辨认乃“佳儿于归”;阳刻那枚则是天成某某末二字笔画繁复不是寻常看熟的字形兼且镌凿法度雄浑古朴更加难认或是书写之人的雅号。 但其中透露的讯息已够多了。 “……原来她叫阿妍。 还是她母亲的名字?” 应风色唰的一声合拢折扇指著韩雪色的鼻子冷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敢偷人未过门的妻子!” 女子出嫁称于归“佳儿于归”之印送给女儿不甚妥当毕竟女子出嫁从夫轮不到娘家指手画脚;若送给媳妇又恐惹来闲语当作订亲的信物则无此问题。 果然韩雪色面色丕变咬牙静默半晌低道:“……还我!”喉间闷如雷滚又似虎咆。 应风色冷笑:“你倒有脸抢我的话。 拳谱还来!” 韩雪色愕然抬头但也不过是一霎间旋即恢复冷静抱拳躬身:“既是师兄之物小弟必定归还。 此扇……于我意义重大还请师兄高抬贵手还给小弟。 应风色重重哼了一声冷道:“何必龟缩用你学自拳谱的武功抢回去呀。 韩雪色苦笑道:“师兄说笑了。 我那只能骗骗不懂武功的山下人在山上好歹也待了十年什么顶用什么没用小弟还是知道的。 应风色知韩雪色是自嘲居多不知怎的却觉他这话莫名刺耳撮拳握扇哼道:“不如毁了此扇死无对证没人知道你干了什么蠢事也不致坏了奇宫的名声。 ”作势运劲背在身后的左手捏碎半截树枝发出“啪”的清脆裂响。 “住……住手!” 韩雪色眦目欲裂和身扑至势头极是迅猛真有几分恶虎化人的模样。 应风色若非一路尾随见过他四下无人时的身手光凭先前他被飞雨峰弟子围殴的印象保不定要吃大亏这时却轻轻松松一扭身脚步错落接连避过高大青年的扑抱踹了他屁股一脚。 韩雪色整个人撞在墙上突然 反弹回来当中毫无停顿宛如一团棉花右腿就这么高举过顶顺着翻转之势“呼!”一声削落使的竟是《虎履剑》里的一式“岂不咥人”。 此式若以正宗心法施展真气所至其身软如棉、韧如钢翻身出腿水到渠成韩雪色却是以筋骨肌肉之力硬使出来亏毛族体质奇健能让他折腾到这等步。 应风色虽然吃惊但《虎履剑》他熟到睡梦中都能拆解想也不想侧身避过靠肩一撞把高大的毛族青年扔破麻袋似的甩向墙壁。 韩雪色复又弹回口鼻间曳著鲜血却连伸手揩抹都不肯双拳连出正是《还魂拳谱》中所载。 应风色有心见识他能化用到何种境双臂圈转拨、挡、推、靠一一回击劲力拿捏巧妙进逼的压力丝毫不减不断把他摔往壁上却又不致令韩雪色断却希望放弃抵抗仍是奋勇直进;饶是如此把拳谱所录卅六帧图看过一遍足足交换了两倍以上的招数不止。 除了《虎履剑》、《通天剑指》之外韩雪色所用招式遍及阳山九脉就没有漏掉的其中有高有低无不是东鳞西爪虽是徒具其形但不懂心诀的韩雪色自行变化全以筋骨之力驾驭不仅非是无用的绣花枕头部分招式的杀伤力甚至更强。 打到后来应风色渐觉心惊:我们怎就在山上安插了这么双眼睛若教他再看十年有啥招式学不去的?运劲一推内息透体而入震得韩雪色半身酸软口溢朱红这回摔在墙上便难再起身软软瘫坐大口大口吞息。 “说!”应风色大袖一摔面如严霜。 “谁让你盗取奇宫武学的?从实招来少受零碎苦头!” 韩雪色喘息片刻突然仰头大笑又被血呛得剧咳起来面色胀成凄厉的酱紫色。 应风色恐他噎死以掌抵胸为他推血过宫没想到韩雪色稍稍缓过气冷不防一团唾沫冲口而出应风色及时避过反手掴了他一记;韩雪色回头闪电似又吐一口眼迸精光毕竟速度已大不如前。 应风色避得轻松随手叉住毛族青年之喉像要将他生生摁进墙里冷冷道:“你再犯浑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老实招来!谁让你学的本门武功?” 韩雪色呲牙眦目发达如虎的白牙间迸出血沫怒极反笑:“我也是奇宫的弟子为……为什么不能学?是……是你们风云峡收了我这般不情不愿像贼……像囚徒像贱役像牲口一般待我还不如拿出骨气来当日便与他干到底肝脑涂又怎的?好歹死得像个男子汉!” “他”指的自是天下无敌的独孤寂至少在通天顶那会儿满山并无十七爷一合之敌。 应风色知说的是谁面色铁青挤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你……你道我愿意来么?为上龙庭山我母亲和照顾我的人……我在世上的亲人全死了。 是我是毛族永远改不了但开枝散叶之后各脉外姓弟子没有一半也有三四成了他们也不是鳞族随时能走只有我不是。 ”韩雪色咧开森森犬牙狂笑流泪: “我没有能回去的方了……我没有家了啊!你们忒有本事怎不去跟当年的陶元峥说、跟白城山顾挽松说跟十七爷说?” 应风色哑口无言惭愧、脑羞、自厌自弃等纷至沓来正惶惶然不知其所以忽生出一股莫名的同忾之心后来居上逐一压倒诸般情思。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遭人遗弃的无助以及有家归不得的痛苦——身为应氏押注龙庭山大位的重要投资陶夷郡的家门里早已没有他的位子。 令宗族血本无归是不肖子弟这条路一旦过了回头的分岔点就只能一路走到黑。 最新找回4F4F4FCOM 他把折扇插回韩雪色襟里掏出帕子递去。 韩雪色握紧扇子仿佛那条两折雪帕是什么蛇蚁毒丹似的盯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抹口鼻前还有些不放心讷讷道:“我……我洗干净了还你。 ”不喊“师兄”之后嗓音听来比平常更沉少了畏缩之感。 这才是真正的韩雪色么? 应风色挥散杂识绕院一匝看过各处出入口确定无人窥伺才又回到原处对韩雪色道:“你说对了一件事。 你是风云峡收下的魏无音那厮毫无担当任你在诸脉间踢来转去如皮球一般。 现而今风云峡是我当的家不应如此坐视。 韩雪色抹净口鼻血渍咕哝道:“长老他……也没不管我年年都上山来看还想方设法给我调养身子看看能不能修补经脉伤损有朝一日能修习内功由内而外解决这个缺憾。 “那他修好了么?” “没……还没有。 “废话!”应风色作势夺扇趁韩雪色死命遮护往他脑门顶上狠狠敲了个爆栗。 “治不好他才这么说的真要能治他会找别的借口搪塞你 他是不是也问过你想不想随他下山到他那一亩三分去省得留在山上给人折腾?”韩雪色点头。 “你觉得你有可能离开龙庭山么?” 这韩雪色倒没什么迟疑笑得一副“怎么可能”的样子若有所悟点头。 “这你就明白了那厮说的全是废话什么没用拣什么讲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啥都不干。 你的经脉若有治夏阳渊早动手了没有大夫能容忍眼皮底下有个异症生龙活虎镇日乱窜这跟在他们头上拉屎没两样。 韩雪色忍笑道:“那依师兄之意小弟怎生是好?” 应风色正色道:“奇宫的根本是内功么?” 韩雪色一怔戏谑散漫之色迅速消褪才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心中既感动又惶恐还有几分不可置信;见应风色还等著回话讷讷道:“不……不是内功。 青年微笑点头。 “看来你还没那么蠢。 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可用心记好了。 把《夺舍大法》心诀传授给纯血毛族毕竟冒了偌大风险但应风色不是一时冲昏脑子。 同情韩雪色的处境可能是最薄弱、最不重要的理由虽然仍是理由之一。 韩雪色贯串拳路的天分对于解析《天仗风雷掌》确有帮助但他既无内力也不懂内功心法方面派不上用场。 所幸《风雷一炁》性命双修心识于这套系统别具意义若韩雪色也有底子能从拳法中盘剥出什么新鲜玩意委实教人期待不已。 韩雪色在龙庭山孤立无缘应风色慨然伸出友谊之手不怕他不在此事上尽心尽力。 韩雪色一无内功二无势力所悟既对增益自身没有帮助不像与龙大方同盟还得担心翅膀硬了不受控没有背叛之虞简直是最理想的工具。 但应风色不希望动摇自己在鹿希色心目中的天才形象不打算告诉女郎这个堪称天才的传功计画。 除此之外他也不想让她知道有那个名叫阿妍的少女存在。 将韩雪色掌握在手里自有结识阿妍的机会他本能认为鹿希色不喜欢这样索性连那柄有她馥郁体香的折扇也不留大方还给韩雪色做人情。 果然韩雪色感激涕零回头便将《还魂拳谱》的真本交还为避宫中耳目两人仍约在玄光道院。 应风色给了他一部没有题封的新抄本嘉勉青年好生修习日后将定期查验云云并嘱咐切不可来风云峡也不准对任何人泄漏两人的关系韩雪色无不应允。 《夺舍大法》其实没啥练头便有奇宫正统内功相佐练上三年五载也看不出明显的效果。 应风色所传乃是经冰无叶增幅加强后的《冰心诀》只拿掉了寻识搭桥的秘奥保留心识交流的部分;这样一来韩雪色的意识就像是一间被人开了暗门的屋子掌握密钥的应风色自能轻易进出屋主也未必能察觉。 最理想的情况此后韩雪色于他将无秘密可言就算想隐瞒拳法所得也逃不过应风色的心识搜索——虽说如此毕竟全是理论能不能如预期般生效谁都说不好只能尽力推敲得更细致一些并祈祷冰无叶真是天才让这个建构在其伟论上的小小修正不致成为空中楼阁。 这也是不能向鹿希色透露的原因之一。 女郎绝不允许《冰心诀》流出哪怕阉割版也不行。 为了这份新活计应风色避开所有人抄誊删补绞尽脑汁忙得不可开交十日之期转眼即过。 鹿希色编好了下山的理由而应风色连对福伯都没怎么交代只说出外散心让他简单收拾好行囊便偕鹿希色离去。 东溪县与阳庭县相邻从龙庭山脚到县城尚不足二百里两人未特意赶路驰马大半日太阳没下山便已入城投店喂了马匹上等草料探听到养济院之所在打算翌日起早往访。 养济院收容鳏寡孤独多由方大姓的宗祠筹办维持以照拂族中老弱为主行有余力方及乡里。 东溪县郊的养济院不属此例邻著一座名为“观心庵”的老庵堂乃庵中比丘尼所设。 前朝覆灭东溪左近有许多骤失父母、惶惶无依的可怜孩童为观心庵的尼姑收容保护甚至在庵外增建院落几十年来抚孤无数县衙仕绅等无不感佩日常多行方便。 观心庵与养济院一早便大开中门庵内时有香客进出庵外树下设有茶棚虽不及龙庭山诸丛林之盛在东溪县这个小方倒也不寂寞。 养济院外头有几名孩童嬉戏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拿竹帚扫偶尔制止顽童胡闹以免扰了隔壁清修。 应、鹿二人在道旁乘凉足足观察了一刻有余赶在路人生疑前起身正欲上前攀谈鹿希色却拉住了他。 “你喝碗茶歇会儿我先去问那小妞。 ”颔尖朝茶棚里一抬。 应风色想想也有道理。 两人同行万一被拒只能鼻子一摸齐齐滚蛋不如分作两路必要时能换个名目再试一回。 果然少女似被女郎的美貌与气势所慑频频摇头抓着竹帚慌乱退后只不敢撒腿就跑。 见一名中年女尼步出庵堂如溺者遇浮木大叫:“师太师太!”一溜烟躲到女尼身后动作竟十分敏捷。 中年尼姑的身量不逊鹿希色橄榄子似的尖削长脸甚是严峻像是会打顽童板子的那种人。 鹿希色背影站得笔挺曲线婀娜路上回头瞧她的人却不多说话缺乏三姑六婆似的激情 让女郎少了点人味但对手在这点上倒也不让两人只动嘴唇身不颤、目不斜的模样活像是一对雕刻人偶。 蓦鹿希色回头一指女尼眼皮微瞇投来的威压毫不亚于高手对垒。 应风色头皮发麻僵硬点头微笑暗将鹿希色骂上五百遍不止。 妳要上戏怎么也得打个暗号吧!哪有说来就来的? 女尼冷冷移目薄唇歙动了几下携少女拂袖转身泼喇喇的衣袂劲响宛若风卷野火无比飒烈。 要是门楣上挂的不是“观心庵”而是“无乘庵”应风色都想猜她是惟明师太了。 最新找回4F4F4FCOM “……怎么样?” “小妞说没有姓江的姑娘尼姑认了只不让见教我们死了这条心。 “妳怎么谈的”应风色听得蹙眉。 “能谈成这样?” “我同尼姑说我家公子爷陶夷应氏出身三妻四妾也是寻常江姑娘的出身做不了正妻就算怀上骨肉也难说动老爷夫人。 劝她莫以此要胁公子爷肯来接她足见有情——” 妳这是往渣里编啊!要是传到江露橙耳里还不活劈了咱们俩?应风色气到笑出来咬牙切齿:“那尼姑居然也信?” “本来不信。 ”鹿希色压低声音。 “但她看出我欢喜你做这事可委屈了说我日后若无处容身可来东溪养济院保管我安心生下孩儿谅陶夷应氏也不敢寻衅。 合著妳是在拔舌狱买田置产几世人都不想上来了。 青年余怒未消思路却先于意气灵光一闪忙捉女郎腕袖起身:“回头再找妳算帐……这边来!” 两人避开往来耳目窜上一顶枝叶繁茂的树冠眺见院后羊肠路间一抹衣影越奔越小不是洒扫的竹帚少女是谁? 应鹿一路尾随穿过田野林间几处聚落当中少女只在一间小茶舖稍作停留讨了碗水喝不多时便来到一座独门独户、南方“一颗印”式的小巧宅院前。 少女娇喘未止单薄的酥胸不住起伏连叩门环无人相应急唤:“露橙露橙!”半晌黑漆大门“咿”的打开门缝乌影遮光;少女凑近说一阵才转身离开。 “原来江露橙躲在这儿。 ”应风色与鹿希色交换眼色一人望风一人绕着小宅转了一圈确定无有埋伏才联袂跃上墙头。 院中的青石墩上一名黄衫少女支颐闲坐身材腴润、雪肤花颜微瞇的眼缝里透著一抹狡黠灵动模样娇俏可喜遑论鼓胀成团的丰满奶脯是何等惹眼正是结识于第二轮降界的水月弟子江露橙。 “应师兄、鹿姊姊果然是你们!” 江露橙一跃而起薄薄春衫裹不住双丸跌宕明明只露出小半截乳肌却被橙黄色系的衣料子衬得加倍精神晃得人满眼雪耀无比酥莹;忽想起什么匆匆停步朝着门廊叫道: “还躲什么呀?又不是别人。 ”明显是说给应风色听的。 但这很江露橙谁都不意外。 露骨的讨好与直率相抵只要最终好感大过了反感就令人讨厌不起来。 廊簷下响起一把清脆的嗓音:“净是妳喊我又没瞧见妳让他下来啊!”明晃晃的剑尖递出门廊声线虽是跋扈嚣张的大小姐依然十分动听可以想见少女皱着鼻尖挑眉的狠劲仿佛高高翘著蓬松的尾巴走在老虎前却以为自己是万兽之王。 应风色忍着笑意偕鹿希色一跃而下转身长揖道:“小师叔安好。 久疏问候望师叔原宥则个。 储之沁的小脸“唰!”胀得通红到了但凡有眼都无法假装忽视的步。 还好她自己就是最慌的一个没工夫理会旁人束著嵌金道冠的高马尾和蓬松柔软的卷鬓一阵乱晃双手抓着长剑踉跄倒退小而美的娇翘圆臀无预警撞上粉墙只差没喊出“你、你别过来”的老套台词一身高明剑术全喂了狗。 呼的一声长棍朝剑尖压落储之沁本能旋腕一抖剑圈让过无数晨昏锻炼的身体记忆抢得主导权“铿!”还剑入鞘恢复镇定只拉不下脸冷哼一声迳往内堂行去看着倒是熟门熟路。 应风色并不以为是长棍落空在狭窄的门廊运使长兵打不中怕要比打中难得多。 言满霜将长棍搁落冲二人摆手:“……请。 ”巧笑倩兮的江露橙小手背在身后腴臀一扭迳于前头引路领应风色等进入。 堂内的摆设与寻常人家无异只不过居间供奉祖先的神桌换成了佛龛几把酸枝僧帽椅排成两列。 神桌旁斜靠着一块竖直的泥金匾虽不甚新却无风吹日晒的痕迹仿佛早早便拆下闲置;上头所写赫然是“无乘庵”三字。 探访无乘庵的顺序排在养济院之后是有原因的。 观心庵颇受官民推崇 县内香火不断知之者众无乘庵却少人听闻仿佛出了东海武林惟明师太的名气还不如养济院的比丘尼。 所幸客栈的堂倌是当土人依稀记得幼时村外有座新邸庙不像庙主人是名出手阔绰的尼姑从不纳香客遑论祈福建醮做法事日子久了村人也无意与她来往就当是住了个离群索居的隐士。 在他的童年印象里尼姑不仅应该通晓作法驱邪、接生顺产有时还会治病拔牙迎来送往无所不包就是把东海本信仰的巫觋与佛门僧侣混作一处放任想像失控的结果因此对这个什么都不做的尼姑记忆深刻。 听贵客问起庵堂才当作趣闻讲了出来被应风色暗记于心是“疑似无乘庵”名单上的第七顺位。 若非竹帚少女引他们来此光是一一走访清单所列起码要花上几天的时间。 以江露橙在降界中的表现不像被长期软禁的模样洛雪晴的母亲将她寄在观心庵却不肯透露去处可见有麻烦的是洛氏母女而非江露橙。 若非如此庵中女尼必会限制江露橙的行动并矢口否认她在此间以免仇家追至。 能被鹿希色随口乱编的老桥诱得直承其事证明在中年尼姑心里保守江露橙的行藏还比不上她未婚有孕紧要。 然而毕竟是他人所托不能轻负故让竹帚少女往江露橙近日常去的方找找人叮嘱她早些回来之类——应风色因此盯上少女岂料一石二鸟竟寻到无乘庵来。 应风色打量内堂确非佛门精舍的模样。 惟明师太出身唐杜玉氏长房乃家主独生爱女非但是名门中的名门更是明珠里的明珠纯以富贵论决计不在当朝公主之下。 恁玉家老爷如何溺爱纵容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爱女割舍尘缘断情绝爱便出钱给她修了屋舍总希望能回心转意重投怀抱……亲情与意志拉扯的结果就是这座不伦不类、没点样子的“庵堂”。 江露橙到后厨沏了茶来一一斟上一口一个“鹿姊姊”叫得十分亲热。 储之沁抿了一口蹙起描黛般的俐落刀眉:“这不是我拿来的‘湖雨香’啊水也不对。 妳怎么弄的?那坛东皋岭雪静置而成的‘三秋沉龙水’呢?”听江露橙回了几句驴唇不对马嘴顿生不耐索性拉往后进眼见为凭。 片刻江露橙笑吟吟行出不知用什么手段摆平了小师叔看似随意落座挨的却是“鹿姊姊”而非应师兄;随口问起龙大方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她对龙大方有意但众人皆知不是那么回事。 储之沁新沏的茶果然好喝极了连鹿希色都能轻易分辨。 江露橙一通夸奖小师叔差点飞上了天哼的一声随手将沁汗的卷鬓勾至耳后喜孜孜钻进厨房准备点心。 言满霜安坐如恒最不像宅中主人无论是江露橙所沏或后头储之沁换过的新茶她都不曾就口二姝也不甚在意似已见怪不怪。 茶点意外美味小师叔厨艺了得准备的时间短代表动作熟练;衣发干净齐整显示烹饪手法足堪应付不必非与灶炭炉烟相亲。 吃喝最能打开话匣尤其是共同经历过的辉煌战役;而在现实世界里看到活生生的应师……看到活生生的降界同伴的新鲜感更令少女们叽喳个没完兴奋得要命。 她们聊黑山老妖聊巨蟒和“雨师”还有那嘴既碎又毒的运古色。 没人提死去的高轩色和双胞胎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回避。 “是了满霜妹子”应风色见客套得差不多了不动声色切入主题: “令师不在庵里么?我对‘三绝’之名仰慕既久想拜见拜见她老人家。 言满霜低垂眼帘小声道:“师傅云游去了只有我在。 ”江露橙笑道:“所以我和小师叔才常来陪她。 ”笑容微凝虽只一霎一股异样的僵硬寒凉之感扑面而来宛若乌云笼罩。 那是恐惧的气味。 只有从降界回来的人才懂: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身不由己”。 你没法躲因为不知要躲避的是什么难保下一次睁开眼睛曾有的现实便不复存在眼前只有活生生的狱各种可怕的死法令人目不暇给恶梦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不敢闭眼不敢睡觉不敢放开衣袋里或枕头下的短刀;不敢褪鞋不敢洗浴不敢以背示人不敢走在阴影里或无光处……再不敢一个人。 如应风色猜想幸存的少女返回现世开始——或说不得不——找寻伙伴。 男子组和鹿希色自称奇宫弟子但登上龙庭山不代表能走进奇宫稍有江湖常识的人都知道。 以她们低微的武功更可能碰了一鼻子灰连被怀疑是有心刺探的奸细都不够格。 相较之下“东溪养济院”毋宁是更明智的选择。 言满霜和储之沁接连找上江露橙三姝相认之后因无乘庵只有言满霜独居说话不怕被旁人听去索性改于此间聚会商量如何与龙庭山的其他人取得联系。 【鱼龙舞】第八卷 说时依旧 61 第六一折·更相易夺·云无己知 2020年3月11日 棹影心灯慧剑门说穿了是座连庵号都没挂上的乡下宅院应风色不认为惟明会在别处有个什么百八十人的门派势力就是师徒俩相依为命。 其师若在言满霜岂能被掳至降界而师尊却浑无所知? 惟明可能死了可能被挟作人质让言满霜乖乖听话;也不排除真是外出云游去了反正无乘庵处偏僻以言满霜的武功一般的情况下自保有余没什么好担心。 应风色对惟明师太的去向毫无兴趣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以最浑不着意的姿态唤醒少女们对降界的记忆本质上跟拍桌大吼“妳们够了没有”没两样却能维持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可谓一石二鸟。 江露橙的悚栗迅速感染了储之沁厅堂内的啁啭笑语突然静下来只有言满霜依旧垂眸无语仿佛人偶一般。 鹿希色看在眼里端茶就口把发言权迳付身畔爱郎。 应风色若无其事讨了纸笔却未书写环视三姝缓缓开口。 “我同妳们一样非常害怕。 ”望着诧异抬头的江、储二女丰神俊朗的风云峡麒麟儿神色自若含笑道:“不只我龙大方、运古色、顾春色……就没有不怕的。 害怕很好。 怕是让我们团结一致、从降界生还的依凭而非投缘与否。 “诸位兴许会觉得惊讶初入降界时除龙大方与鹿希色以外的其他人都看我不顺眼因为我身属的风云峡三百多年来总压在龙庭山的其他派系头上倒不是我这人有多惹人厌。 ”促狭是非常有效的笼络讨好双姝都笑了神情明显不再那样紧绷。 应风色正色道:“说这些是想让各位知道降界同盟不是个人的选择其实是没得选所以它跟外头那些因意气相投的盟誓不同若不能全信一遇危难就会不攻自破。 江露橙道:“师兄所言有理但人心隔肚皮怎样才能说得上完全相信?”开口前瞥了鹿希色一眼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了。 应风色道:“很简单把心中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来自然能赢得信任。 做为交换我和鹿希色也会对诸位说。 “等、等一下!”储之沁涨红了粉脸像要掩饰心虚似的气汹汹起身纤指一戟:“你……你不要说得一副人人都有亏心事的样子!”率先发难的江露橙反倒不好帮腔了又气又好笑的瞪着她妳这分明就是有啊! “那我换个说法罢。 ”应风色好整以暇怡然道:“妳们只消说得我信了我就能让其他人也信妳们。 倘若三位善于说谎能把我们俩都瞒过去我也认栽;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不成问题就说自己的事说到我们俩觉得够了我就信妳。 江露橙与储之沁面面相觑。 “信任本就是这般简单粗暴、又毫无道理的东西。 ”青年润了润笔尖低头振笔。 “在等待的过程中妳们不妨想一想拿什么来说才能得到我和鹿希色的信任。 储之沁一怔。 “等什么?” “等人。 ”应风色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气氛一下子变得既凝重又诡谲完全就不是能喝茶聊天的情况。 言满霜始终静默而鹿希色大概是世上最不怕尴尬的人了依旧斯文细嚼慢咽半会儿都不肯歇。 应风色几上的纸她瞥了一眼所写均是两字一组首字似都一样只是笔画甚繁一下子不易辨认。 此前爱郎并没有同她打过招呼说要来这么一出果然在观心庵玩得太残报复转眼即至;至于还有什么人要来鹿希色也很好奇。 不出一刻院外响起马蹄轮轧的喀哒响男人的粗嗓“噫”的一声缓缓静止于门前;片刻后车马声再度响起渐行渐远显然是放了什么人下车。 三姝交换眼色言满霜率先起身越过门槛的同时手里多了柄长杆看来在宅邸各处都藏着武器。 只比她稍慢一些储之沁与江露橙各擎兵刃与迎接应鹿二人时的轻松全然不同。 门环“叩叩叩”响起储江双姝散在门廊下以防来人破门;言满霜匿于廊簷底若有人飞越门墙少不得要尝尝杆头的滋味。 “应师兄、小师叔各位师姊……是我。 穿透门隙的声音略有失真但依旧动听。 储之沁立时辨出来人身份见江露橙俏脸沉落抢先步上阶台不忘回头警告她:“在这儿别动。 我开门去。 ”江露橙微微一怔意识到她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短剑余光瞥见应鹿二人并肩而来也不是能动手的局面一咬牙倒剑入鞘、分毫无差迸出“锵!”一声清脆劲响。 横闩拉开来人披着一袭猩红衬里的连帽黑氅率先跨进高槛的却是一只莲瓣尖儿似的白靴帮子衬得铅白罗裙缟白衫分外精神。 黑氅底下罩了件介于水红与藕色间的织银薄缎马甲袄虽是一身素却予人花团锦簇之感仿佛满园怒放牡丹、合欢、仙客来……等俱是雪蕊却非精白一片当中有粉有青有鹅黄随意渲染丝毫不显单调。 洛雪晴揭下兜帽对储之沁福了半幅:“小师叔好。 ”浏海齐眉两侧秀发各梳一辫结于脑后挽著粉色缎带的蝴蝶结周身就没点儿江湖气活脱脱一名教养良好的闺阁千金。 只不过富于生活气息的装扮大大削减了在降界初见时那种惊心 动魄的超凡绝俗。 兴许是“河伯娶亲”的场景太过诡异赋予她难以重现的异样之美也可能是洛雪晴的胴体胜于容貌以致一穿上衣裳便相形失色。 “……你怎知她会来?”鹿希色悄声问。 “那间茶舖。 ”应风色提醒她。 女郎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洛雪晴知江露橙被寄在养济院也料到应师兄会来剩下就只有“何时到来”而已。 应是她贿赂了竹帚少女让她通风报信由此观之洛雪晴的落脚处不会太远是车马两刻内能抵达的方或许就在县城另一头也说不定。 六人返回内堂坐定江露橙沉着脸冷冷瞪视没等她开口抢先发难:“师父呢?她让妳来接我?”储之沁翻起白眼似想说“有完没完”又于心不忍咬唇硬生生把话咽回肚里。 洛雪晴垂眸道:“我自己出来的娘不知道。 我安排了人照拂她。 ”江露橙冷笑:“用不着别人妳说师父在哪儿我陪她去。 ”众人无不奇怪:“怎么这‘师父’没法照顾自己还得安排?是生病了还是有什么不便?” 洛雪晴只道:“我是来见应师兄。 降界到底是什么我……非得问明白不可。 弄清楚了我就回去。 ”她乍看柔弱应对却是滴水不漏任江露橙如何进逼始终不显山露水怕是拿刀架在脖颈上也难问出什么端倪。 江露橙还待纠缠应风色却清了清喉咙。 “洛师妹此行与我等不谋而合。 无论现世里有什么纠缠妳降界才是妳眼下最应该关心之事因为降界何时再开、如何开启怎生存活谁也说不准多一分准备多一点机会。 在降界之中师徒手足都帮不了妳除了自己只能靠同行的伙伴。 ”将方才所言又说一遍。 “……什么秘密都可以么?”洛雪晴听完径直发问。 “只要让我们两个相信妳愿意为妳向其他使者担保。 应风色将几上的纸头翻面压好环视一圈朗朗开口。 “由我开始罢。 我是奇宫风云峡出身师父是‘渌水琴魔’魏无音人人都说他是大英雄大豪杰是弭平妖刀之祸的功臣在我看来他就是个贪杯无行、自暴自弃的混蛋罔顾职责把一脉兴复的重担随意扔给我自己逃下山逍遥从来不管我的死活。 最新找回4F4F4FCOM “我不会说被遗弃没甚了不起为此我恨透魏无音。 求他们回头看一眼是没用的在乎的人从开始就不会做这种事只能自己变强直到不再需要他们为止。 ”看了江露橙一眼续道: “做得到的话我希望这一生都不要遗弃任何人。 没把高轩色和双胞胎之一带回来我非常遗憾。 “我的志向是成为奇宫之主为此陶夷应氏断了我的后路若不成功我就什么也不是。 奇宫之主不得娶妻生子我将贴身的侍婢遣回家乡以杜他人之口;其中一位为了明志选择悬梁自尽。 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与她之间清清白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将少女们露出的惊讶、同情一一看在眼里应风色刻意顿了顿装作平抑心中悲痛才道:“人言可畏我虽问心无愧一旦风声在阳山九脉传开日后想当宫主可就难了。 除此之外我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鹿希色则面不改色说了个失贞的新故事这回犯事的是她舅舅在她十岁那年。 猥琐的男人恣逞兽欲后本想将她卖到窑里去恰巧冰无叶经过女童鼓起勇气求救冰无叶遂将她带回龙庭山。 因着这份恩情即使献身床笫与主人双修、为奴为婢女郎也没有怨言—— 应风色看出所有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连言满霜都有些动容。 诸女看鹿希色的眼光五味杂陈惊骇、怜悯、同情、轻蔑……兼而有之。 有人露出一丝放心之色偷偷拿眼来瞧应风色评估自己是否更有胜算;也有人难掩失望或以鹿希色残花败柳之身仍得应师兄垂青可见情深意笃关系不容他人置喙。 而人生来便有从众之心随波逐流本是常态。 应风色说出了足以自绝宫主之路的秘密鹿希色的“身世”更是其惨无比四女若无同样份量的心事吐露怕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赢取应鹿二人的信任? 应风色望向江露橙。 冲著应师兄指名少女一咬牙举起手来。 “我娘是越浦江氏的婢女怀我之后不见容于主家仓皇逃出因举目无亲只能露宿街头从我记事以来过的就是乞丐般的日子。 我娘病死后是师父收留了我才能吃饱穿暖练武习字。 “师父说她出身水月停轩是位列东海七大派之一的名门正派现今的杜掌门按辈份得喊她一声‘师叔’所以我们也是水月弟子只是在外毋 须张扬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直瞅著洛雪晴满面衅意似乎她该对这番话有什么反应似的一旁的储之沁瞧得满头雾水只觉莫名其妙。 应风色暗忖:“看来洛雪晴之母应嘱咐过她师姊妹俩在外不可擅称水月一脉。 她在降界中暴露家门不思补救这下更直接抖将出来一为激将欲教洛雪晴急得跳脚;二来是挤兑抢先把师门之秘说了让师妹无话可说非讲出别的秘密不可。 ”洛雪晴却什么也没说淡淡垂眸乍看温顺实则全无着手之处。 江露橙的反戈一击也只是这种程度而已应风色自不能令场面僵在这里及时插口:“江师妹妳在兰若寺所使的那一路《珠帘暮卷西山雨》我记得说是令师所传?” 江露橙没想到他还惦记着闻言一喜颔首微笑。 “是。 我师父说当年她随掌门师伯往奇宫论剑师伯当众示演过这一式连应宫主也赞说‘剑容天浑无罅隙’。 因太过肃杀掌门师伯此前并未传授给其他人下阳山后终生不谈只嘱咐师父务必慎传慎用。 ”言语间颇有些得意看来师父并未传给别人不知包不包括亲生女儿。 “原来如此。 是了未请教陆师叔名讳雅号何如?师叔曾亲莅四门论剑或与家叔有旧不可慢怠。 “这……”江露橙迟疑片刻惊觉掉进了自己所掘的陷坑里。 江湖上只知洛乘天的夫人姓陆故应风色以“陆师叔”呼之。 这显然是洛夫人有意为之江露橙把话题带往师门的方向已是失策大谈剑招与“掌门师伯”云云更属不智这下要矫言推诿也说不过去不答又恐失去应师兄的信任白白浪费了两则秘密。 连洛雪晴也抬起头视线里颇见责难。 江露橙恼羞成怒把心一横咬牙道:“家师姓陆名讳上筠下曼湖阳武林中认识的都管她老人家叫‘青柳罗簪’。 应师兄也非外人四大剑门同气连枝有甚不好说的?”末几句明显是冲洛雪晴而来。 “这就怪了。 ”应风色轻叩酸枝扶手翻过覆纸递给江露橙。 “水月‘筠’字辈计廿三名正传弟子全是出家的比丘尼共一十七位;俗家弟子出阁后不列宗谱仅留姓氏乃张、李、麦、云以及两位林氏当中并无陆姓。 “洛夫人出身湖阳而湖阳陆氏为大姓便是旁支亦属仕绅贵派不致漏了湖阳陆家的寄名弟子才是。 江露橙接过一看纸上果然列有以筠心师太为首的十七个法号一旁的六名俗家弟子虽然只有姓氏文头却是连着名的不知是出身抑或所嫁唯独不见“陆筠曼”三字。 “这……这……” 少女瞠大双眸拿着纸的小手微微发颤慌乱的模样不似作伪。 “应师兄觉得我说谎”是浮上心版的第一个念头然而还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万一……是师父骗我呢?我们根本不是什么水月弟子却得了水月之传所以不能声张所以才得忽然逃跑再不能留在湖阳的大宅里。 师丈一死水月停轩便来讨公道了再没有人能保护我们——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因为我娘不叫这个名儿。 江露橙万没料到居然是闷嘴葫芦般的洛雪晴开了口。 “我娘也在上头筠字辈最末一位名唤‘筠缦’的便是。 娘亲是永贞祖师在庵门外捡到的女婴自小便随祖师受戒后来筠心、筠静等几位师伯艺成收徒徒弟的年纪还比娘大些便如我们喊‘小师叔’一般。 “当年发生什么事娘没同我细说我猜她在某处遇上我的生父阴错阳差怀上了我才被永贞祖师逐出师门到东溪养济院待产。 我五岁以前都住在东溪县这附近我挺熟的十几年来没怎么变。 她用梦游般的口气说完忽然抬眸定定望着江露橙。 那眼神绝非挑衅也不像是嘲讽之所以不够温婉动人或因太认真想解释清楚。 应风色开始觉得她的澹定不是出于心机而是表达上的愚鲁迟钝欠缺技巧所致。 “我和妳一样也是私生女。 比妳更不光彩的是我是比丘尼破戒才有的甚至不知道生父是谁娘始终不肯说。 ”江露橙哑口无言俏脸上阴晴不定情思难以揣测。 按洛雪晴的年纪推断筠缦犯戒乃至被逐出师门差不多是本朝肇兴、妖刀乱平之后两年。 当时执掌水月门户的永贞师太看似在盛怒之下惩戒了么徒其实还是护短。 观心庵与水月停轩同属东海龙门宗渊源甚深筠缦等于是被托付到东溪县待产借此远离断肠湖这块是非。 最新找回4F4F4FCOM 观心庵的女尼与陆筠曼年纪相若说不定便是当时所结识 一听江露橙有孕才会是那样的反应或觉“有其师必有其徒”吧? 水月一脉于妖刀作乱的初期损失惨重尤其是在大桐山一役。 万劫、幽凝、离垢三柄妖刀于大桐山会齐争做蛊王原本追索三刀的三股人马便是现成的牺牲大桐山响流谷化为血流漂杵的炼狱领军驰援的筠静师太与同行的六名筠字辈连同座下弟子共廿二人竟无一生还。 做为抗击妖刀的分水岭大桐山惨案并未使武林团结一致在响流谷死了不少人的观海天门和赤炼堂从此退出除魔卫道的行列只余个别如胤丹书、鹤着衣等内外弟子持续活跃。 黑白两道多有效尤者闭垒不出以求自保而后才有浮鼎山庄“万刃君临”秋拭水号召六合名剑的义举。 水月停轩并未因此退缩与指剑奇宫、青锋照一样前仆后继阻截妖刀代价就是持续折损英才。 战后筠字辈仅剩五人筠缦年纪最小甚至比筠心的徒弟杜妆怜还小著两岁但从她能得筠心师太传授禁忌之招《珠帘暮卷西山雨》看来资质还是很不错的。 天赋异禀的么徒在宗门困顿之际闹出这等丑闻来永贞老尼姑的伤心失望可想一斑这样还安排她到东溪避风头亦足见宠爱之甚。 筠缦产女后还俗不久永贞坐化剩下的几名筠字辈接连故去最后连筠心师太也死了由徒弟杜妆怜执掌门户陆筠曼重归无门带女儿嫁给了洛乘天。 “陆筠曼”之名不见于水月文书料是嫁与洛乘天后才用仗有夫君撑腰假托是湖阳陆氏出身搏一个大家闺秀的名声。 “爹待我们母女俩很好在我心里他就是我亲生的爹那个弃我们不顾的男人不是。 ”洛雪晴转过视线。 “应师兄我知道的秘密也只有这个了其他的问我娘也不肯说。 你能信我么?” 应风色点头。 “我信妳谢谢妳的坦白说出身世并不容易。 但我有个疑问:洛总镖头去世后陆师叔便带妳们离开湖阳明显是为躲避仇家莫非洛总镖头之死其中有什么蹊跷?” 洛雪晴迟疑一下缓缓道:“我爹武功高强身子壮健我也不信他会得急病而死。 但他背上的疔疮热疖子我是亲眼看见的青紫一片又化脓黄太夫也说热毒症攫人性命是很快很快的最后几天他……他高烧不退身子烫得吓人像烙铁一样反复痛苦呻吟……”鼻头微红却硬生生忍住泪水定了定神才说: “我不知道。 说不定快些走是好的少受点苦。 应风色见江露橙的表情知洛雪晴说的是实话。 她们都对洛乘天的壮年猝逝感到迷惘然而亲睹发病的模样便有质疑也不是针对大夫或热毒症而是造化何以如此弄人。 陆筠曼逃难似的离开熟悉的湖阳城必是为了躲避仇家从她不许女儿徒弟张扬水月出身应风色认为她防的正是水月停轩更精确的说是现任的水月掌门杜妆怜。 筠字一辈俱已仙去也没留下传人陆筠曼当年的丑事绝了目证不过就是流蜚而已;杜妆怜以俗家弟子的身份继位虽云英未嫁仍是处子之身毕竟不合祖制。 陆筠曼怎么说也是师叔光辈份就压她一头挟“掣海龙旗”洛乘天与连云社十三神龙的势力多年来赖在咫尺之外的湖阳城不走虎视眈眈要说没有觊觎之心那是连三岁孩儿也绝不肯信想必对杜妆怜来说定如芒刺在背夜夜不得安枕。 杜妆怜于妖刀战后闭关频仍便接任掌门也是三天两头不见人外传她身受重伤已成沉疴要不是水月停轩死得只剩下这一脉这副模样肯定是坐不了宗门大位。 被扫出门的小师叔要有个什么念想也是人情之常。 直到洛乘天猝逝陆筠曼才发现连云社并不是自己能叫得动的人死茶凉怕“红颜冷剑”出关与她清一清前帐心虚之下仓皇出逃。 以杜妆怜孤高冷漠料与观心庵这厢并无往来于是躲到东溪县避祸。 杜妆怜于天雷砦成名位列“六合名剑”但真正令世人为之震颤的却是她剿灭狐异门时的心狠手辣“冷剑”之名遂不胫而走慑人犹在红颜之上陆筠曼的恐惧倒也不是毫无道理。 匡当一声茶盅放落储之沁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引来众人侧目。 “哎唷妳们的人生际遇怎么都这么精彩啊?跟扮戏文似的。 对比之下我的说起来无聊得要命只怕谁也不信。 “小师叔亮出辈份我就信了。 哪个还有不服我打到他服。 ”应风色打趣。 储之沁白他一眼毕竟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的略收宁定之效将杯中茗茶一饮而尽如以烈酒壮胆自嘲般一笑。 “我师父是谁你们都知道啦。 我既非长女也不是长房习武天分还不特别高家里将我送往百花镜庐多半是想混个名头将来不管与哪家联姻自好抬一抬身价……这种丢人的打算也就不消说了。 应风色收起促狭的表情正色道:“娶妻当娶贤。 以小师叔的人品武功毋须百花镜庐的名头无论嫁到哪一家皆是翁婿的福气。 ”储之沁本想反口抢他一顿嘴快说几句刀来剑往不知怎的突然不想搅散这份善意回护红著小脸假装没听见揣在心里暖够了才耸肩道: “……反正也就是这样。 谁知上山之后我师父需要个照顾起居的小丫头这事不能让一般的仆妇做也不好叫资深 的弟子做看来看去那会儿只有我啦。 “起初没什么问题我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家本来什么都会做一点。 师父待我很好比我爹我哥哥都好学着烧他爱吃的菜肴陪他聊天说话习武练剑……这些都挺有意思粗重活儿也有下人应付我觉得比在家时好得多一点也不后悔离家上山甚至还有点庆幸。 “后来是什么不好了?”江露橙的反应很快。 “因为我长大了。 ”储之沁惨然一笑忿烈中满是无奈。 “我师父生得十分好看就算已经是老人家了还是很好看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人家说‘风度翩翩’应该就是他那样特别招姑娘欢喜。 “他老人家从年轻的时候就桃花不断真鹄山上无人不知他自己还经常跟我说那个什么什么夫人以前年轻时如何如何没想到老了之后变得如此恶毒……之类毫不避忌。 我笑他揶揄他有时还教训他他也不生气总是乐呵呵的。 “我猜在他眼里我并不是女人更像是女儿……不或许是孙女也说不定。 他已没有攀枝瓶养收为己用的心思了只想有个谈天说笑、陪他回首前尘的伴儿而已但没人肯信他。 连他的亲生女儿也不信。 江露橙不由失笑。 “这得造多少孽才能这样啊。 “是啊怪谁呢。 ”储之沁也笑了藉势悄悄抹了抹眼角。 鹿希色不动声息乜了邻座一眼仿佛在说“你当心点啊”应风色摸了摸鼻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十分无辜。 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储之沁在百花镜庐的处境开始变得艰难明显高出同侪一截的剑法更是雪上加霜。 鱼映眉认定劣迹斑斑的老父与这个外表丝毫看不出来精于狐媚的小骚货有一腿才传了她这手从未示人的高明剑术——显然他原是想带进棺材里的居然连独生女儿都瞒着。 天门的高层曾由化为刀尸的剑脉名宿“冲霄一剑”魏王存处得悉若干妖刀武学的奥秘原本庸碌的鹤着衣得以跃升剑脉宗主执掌青帝一观乃至成为天门掌教许多人私底下都以为与此有关。 要说曾任掌教的鱼休同没拿到一丁半点好处怕是谁也不信。 但他终究没将这套秘奥传给鱼映眉却便宜了该死的小姘头。 幸亏鱼映眉是极为自负的性子并没有把武功剑法看在眼里她恨的是父亲藏私又招惹如此少龄的女子不顾她的宗主身份令己颜面全失背后受尽闲言闲语。 几年前鱼休同卧床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走动不便储之沁为方便照拂索性搬进师父院里。 鱼映眉忍无可忍连夜将二人送回家乡华眉县眼不见为净;过了两个月忽然派人来给她们搬家搬到更南边的临沣县……就这样两年之内足足搬了六回如牧民逐水草而居。 所幸鱼休同虽然年迈体衰修为还是很不错的居然没给活活折腾死。 “……这是为了找大夫罢?”应风色听出不对抱臂喃喃道。 储之沁差点跳起来“你怎么知道”的表情藏也藏不住算是身体非常老实的类型。 应风色从开头的叙述便觉有异特意留上了心。 不说鱼映眉与鱼休同的父女感情如何退隐的前宗主、天门前掌教身份何等尊贵让干练的仆妇或资深的弟子伺候才能尽其心意面面俱到吧?与其说不应交给初初上山的七岁小女孩倒不如说当中必有隐情须得排除干练之人或熟悉内情的弟子以免不小心泄漏了什么—— 储之沁倒抽一口凉气很难说是佩服或惊恐忽又有些同情似的转对鹿希色道:“跟着他挺辛苦的吧?会不会老觉得好像光着身子没穿衣裳一样给人看个通透?” 应风色险些被茶噎死好在鹿希色没当众口出“的确没怎么穿衣裳”这种问题发言搥胸呛咳一阵赶紧将话题带回正途:“那妳……咳咳……妳师父到底是怎么了须得这般着紧寻医?” “魇症。 ”提到这个储之沁顿时没了促狭的心情难得神色一黯蹙起乌浓如描黛的姣美刀眉似又有些迷惘;片刻才恢复如常耸了耸肩。 “我师父会作梦一发梦就大喊大叫喊什么却听不明白像是见到什么极可怕的物事。 她约莫是觉得丢人秘而不宣唯恐教外人知晓不但让个七岁小孩照顾自己的爹还不许婢仆留宿十年来如一日。 谁都明白她口里的“她”指的是师父的独生爱女。 这女人为隐藏父亲日渐痴呆、如孩子般夜寐惊叫的病情不但一入夜便撤去婢仆让个幼弱的小女孩单独面对日后还疑心一老一少间有什么苟且弃如敝屣也难怪储之沁对鱼映眉十分不满。 【鱼龙舞】第八卷 说时依旧 62 第六二折·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2020年3月11日 “不过有回师父惊醒”储之沁又道:“我进房探视时师父突然抓住我喃喃道:‘颂生这是人祸……咱们万万不能插手!赶紧回山。 ’说著又将我推开瞪大眼睛骂我:‘你!竟敢如此!竖子……竖子!’我哇的一声吓哭起来师父才突然清醒忙不迭下榻安慰我。 江露橙插口:“那肯定很吓人了。 储之沁俏脸微红辩解道:“那会儿我才十岁!别说吼我平日里师父大声点说话都不曾有过突然满眼血丝、披头散发的瞪我像被恶鬼附身似的吓哭也是正常的好吗?” “谁是颂生啊?莫不是妳师父的仇家?”江露橙来了兴致好奇问道。 储之沁叹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又不好问旁人。 长大后向师父提及他也只装傻道:‘是么我也不记得了。 会不会是妳听错了?’说不定是招惹过的女子她们的丈夫或父兄怕我逮著机会骂他才这般敷衍。 ”与江露橙相视一笑倒也不纠结。 忽听洛雪晴问:“应师兄那颂生是什么人啊?” 储之沁“干他屁事”几欲冲口见言满霜与鹿希色不约而同望向青年心弦触动:“是了他连水月停轩筠字辈的一整代人都能默出说不定真知道‘颂生’是谁。 而应风色确实知道。 “飞羽乱星”佘颂生是鱼休同的师姪说情同父子可能并不为过。 鱼休同年轻时活跃于天门诸脉盟席登上掌教之位只不过是把合纵连横的舞台搬到正道七大派乃至整个东海武林而已对收徒兴趣缺缺座下寄名均是人情往来都不是能接掌镜庐的人选。 同辈的师弟师妹认为不收徒弟是大师兄不打算扣著大位的意思无不尽心尽力办差以求青眼对他老来得女一事也未冒出什么杂音留难遑论罄竹难书的风流史。 鱼休同当上掌教之后果然立了师弟佘戍凉的儿子佘颂生为观主代理以众师弟师妹为辅佐由是更坚定了众人的信心皆称大师兄无私实为本观之福。 代理毕竟不是正式传位人人都还有机会。 接下来的几年里辅佐们无不暗中较劲想让自家的子弟出线但佘颂生始终呼声最高。 鱼休同甚至将他提拔到洞灵仙府给了个“掌箓法官”的名位相当于为皇帝掌管玉玺的符宝郎。 尽管镜庐代理换了人做天门众人咸以为佘颂生才是鱼休同最属意的接班人选。 “这就怪了。 ”储之沁听完忍不住蹙眉。 “我在山上这么久居然没听过这人师父还说不记得了。 他虽有魇症绝大部分的时候是很正常的聪明得很这两年才开始越来越糊涂但也是好的时候多过坏的。 师父……为何要骗我?那个佘颂生呢?” “死了。 ”应风色肃然道:“天君派他调查大桐山一案佘颂生不幸为妖刀邪祟所染回来后性情越发暴戾最终竟勾结镜庐里的反对派作恶被师伯师叔们联手正法双方可谓两败俱伤。 结果妳知道啦鱼观主顺利登位天君他老人家平安下庄是这场祸事最大的受益者。 就算是不谙门派内斗的少女也猜到佘颂生十有八九是中了套路落得身死收场。 妖刀邪祟不过是借口罢了是胜利者轻易能加诸于失败者之上以杜悠悠众口的便利工具。 鹿希色突然举手。 “……但他说‘赶紧回山’。 “什么?”应风色闻言一怔。 “小师叔方才说了天君惊醒时说:‘颂生咱们不能插手赶紧回山。 ’这里的‘山’指的会是大桐山么?” 储之沁皱眉:“有什么分别?” 这下轮到鹿希色耸肩了。 “不知道。 但如果鱼休同也去过大桐山在那儿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却不能外泄的事压抑太甚以致罹患魇症那么佘颂生或许就不是因为争权被杀——” ——而是灭口。 妖刀乱时应风色不过三岁要三年后才上得龙庭山对当时纷乱的形势所知有限但鱼休同平生最著名的除风流成性、桃花不断之外便是明哲保身封闭真鹄山自外于除魔圣战令魏王存、鹤着衣等投身卫道的天门孤军成了英雄。 虽然“云尽天君”未因此受人唾骂此举无疑是他毕生最大的污点。 若大桐山响流谷发生的事和佘颂生之死一样有着被人刻意隐藏、截然不同的真相版本呢? 应风色是相当务实的性子与降界无关之事半点不想横生枝节之所以设计这个让少女们吐露秘密的情境是因为他相信她们身上藏有羽羊神放出的线索必能与自己手里的连系起来指向某件“羽羊神的托付”。 这会是埋藏于真鹄山的陈年秘闻吗?羽羊神的现世身份或说想假自己之手对付的会不会就是“云尽天君”鱼休同?退隐的天门前掌教又与怪鸟刺青和被扮作“黑山老妖”的黄须汉子有什么关系? “是了小师叔天君的魇症是由哪位大国手针砭施药?”思虑一时无的应风色索性顺藤摸瓜:“我山夏阳渊有几位师叔颇精此道虽说此事关乎百花镜庐的颜面鱼观主定不肯对外透露若能探望天君他老人家回山问诊寻方也好有些掂量。 ”料想储之沁纵有顾忌听到“鱼观主”三个字气不打一 处来说不定便允了。 谁知少女噗哧一声见众人投来诧异眼光食指连点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你这人是不是练了什么妖法哪有漂亮女孩子便往哪撞降界如此回到现世还是这样。 “怎么那位大国手很漂亮么?”江露橙嗓音绷得有些尖明显露出警戒之色。 最新找回4F4F4FCOM “不是什么大国手但的确是位漂亮的小姊姊。 ”储之沁笑道:“她叫莫婷年纪跟我差不多罢我没细问。 家学渊源治疗魇症特别拿手据说她娘亲以前给她娘亲看过病她还是她亲手接生的是信得过的人。 众人愣了会儿才明白后一个“娘亲”指的是鱼映眉之母而鱼映眉竟是这位女大夫莫婷的母亲接生关系不同一般才把梦呓难禁的鱼休同托付给她。 根据储之沁的说法莫婷四处行医居无定所之前五次搬家都晚了一步直到年前才在东溪县遇上。 莫婷话少面冷看诊的规矩很大每个疗程须耗费整整七日的工夫期间医庐严禁出入连储之沁也不例外;也因为这样闲得发慌的储之沁才能三天两头的往无乘庵跑。 应风色碰了个软钉子此路既不通就不是羽羊神所指转对言满霜道:“满霜到妳啦。 规矩就是规矩不能有例外不管想到什么都无妨此刻说出应是最好的时机。 储之沁不知他是暗示言满霜交代何以扮作幼女对青年温柔的态度特别满意顺着他的话鼓励言满霜:“是啊是啊妳不用害怕小师叔会保护妳的。 言满霜抬起头来淡道:“我不怕。 从我前一派的师傅在我面前被人杀害我便再也记不起害怕的感觉。 支持我活下来的理由有很多然而当中并没有‘怕’这个字。 储之沁与洛雪晴相顾愕然没想到她会用这么老成的口吻说话明明嗓音还是女童仿佛被千年老鬼附了身。 应风色注意到江露橙不如她俩惊讶。 女童模样的附体鬼魂旁若无人娓娓续道;“前一派的师傅收我为徒那年我才六岁她说等带我回到岛上再行拜师之礼现在虽然还没有人知道我是她的徒弟但在她心里是就是了哪管旁人怎么想?我听得很欢喜。 师傅是个真有意思的人不但没把我当小孩看她自己就像小孩我很喜欢她。 “直到那人破门而入逢人便杀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血溅得到处都是仿佛夕阳都染上血的颜色填满眼睛能看到的每个方……没有一处不是。 ”坐得最近的储之沁去握她的手平素不与人肢接的言满霜仿佛忘了要甩脱小手寒凉如玉兀自沉浸在血色的记忆里喃喃道: “她几乎杀了所有人。 她的剑很快我是倒之后才开始觉得痛的然后才逐渐使不上力既撑不起身慢慢连指头也动不了……但性命流失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那人的剑。 “我蜷在一只掀倒的竹篓里怀里抱了个孩子感受她小小的身子变凉。 强烈的愤怒与恨意给了我力量我想掀开竹篓冲到隔壁的房间与那残忍恶毒的凶手对一对眼看看她还有没有点人的模样……忽然听见她开口说话。 之前她杀人是安静无声的我甚至不知道她会说话。 ”突然安静下来微微侧耳仿佛真听见杀人者的语声。 这个情境莫名诡异。 众人默然以对言满霜却始终不发一语最后还是应风色打破了沉默。 “凶手……说了什么?” 言满霜回过神来不复方才如坠梦中的恍惚模样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冷静道:“她说:‘筠庄!妳当年在永贞老尼面前搬弄是非、屡屡作梗时可想过有今日?’叫的是我前一派师傅的名字我才知她也没逃过。 师傅受伤很重声音都变了勉强吞息几口才哑声道:‘五……五年前在……在大桐山筠……筠静师姊她们也……也是妳下的毒手?’ “那人淡淡道:‘不然还有哪个?筠心若挡我的路一般杀了她!’师傅惨笑道:‘大师姊睿智仁厚怎会收了妳这个豺狼心性、不知羞耻的孽徒!’只听噗的一响邻室便再无声息。 这下连应风色也瞠目结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江露橙低头看着手边的纸反复几次犹不能置信开口才发现连嗓音都在抖。 “妳说……妳是筠……筠庄师伯的……徒弟杀……杀人的是……是……是……”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没错。 ”言满霜环视众人。 “我也是水月弟子虽没学过水月的武功。 我师傅是筠庄师太而杀害她的凶手正是杜妆怜。 “且、且慢!”储之沁扳著指头算了半天急道:“‘五年前在大桐山’……那离现在少说也有十五年了吧?妳那辰光怕还没出生哪能拜筠庄师 太为师?” 最新找回4F4F4FCOM 言满霜不发一言默默低头玉笋尖儿似的莹白十指分外灵动依序解开了衣带、围腰衫襟“唰!”一声垂分开来露出衣下紫棠色缀银边的缎面肚兜。 紫棠色介于黛紫与檀色之间银滚黑绣的万字锦纹更是充满了女子风情鹿希色穿都稍嫌熟艳且不说十二岁的女童不该如此穿着撑得整片缎面圆滚滚、颤巍巍分不出峰壑起伏的满溢雪乳亦不能是幼女所有;纯以份量计诸女无不瞠乎其后连坚挺如瓜的鹿希色都略逊一筹。 全场大概只有江露橙不是目瞪口呆在兰若寺厢房时虽因言满霜刻意蜷身遮掩未能窥得全豹毕竟肥硕腴润如斯腋窝身侧不可能不露形迹。 江露橙自己便有双浑圆美乳对于雪肉挤溢经验丰富言满霜身材如何心中约略有谱只当她发育特别成熟未往隐瞒年龄的方向联想。 言满霜却没有停手的打算揭起紫棠肚兜下缘滑亮的绸缎寸寸拉起露出宛如风铃花苞印就的小巧圆脐、薄薄的圆凹葫腰瘦得微露肋形的莹白身板居间那一抹竖直凹痕隐约见得肥硕下乳的饱满圆廓…… 一寸宽的淡红剑疤就在左乳下细棱剖面清晰可辨。 这一剑穿透肌膈脏器兴许还有骨骼却未多掀皮肉才能留住完整的尖菱形状可见奇快。 “行了行了信妳还不成么?快……快把衣裳穿好。 ”不知是瞧着腹胁生疼或细腰巨乳的冲击太大储之沁满脸通红赶紧替女郎著衫。 言满霜的“秘密”杀伤力之甚不言可喻。 她所指控的是当世“六合名剑”之一名满天下望重武林的除魔英雄同时也是正道七大派的首脑有资格问鼎天下快剑三甲的杜妆怜指控她为了门主之位几乎杀光了一整代的筠字辈师长……怎么想都是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胡言妄语。 然而有魏无音的前例应风色非但不把所谓“六合名剑”、正道魁首当回事隐隐然觉得他们私下必有男盗女娼不可告人的一面。 言满霜的说辞是耸动了点光凭指控的对象就说她不可信怕是有失偏颇。 况且言满霜真正的出身也补足了降界遴选新使者的规则缺漏——江露橙、洛雪晴和言满霜都是不见容于本门的水月弟子使她们无法回归的关键人物是杜妆怜。 若储之沁的师傅鱼休同当年在大桐山所见真是杜妆怜杀了筠静等廿二名师叔同门、把罪行推到妖刀之上因此做出“万勿插手”的封山决策勉强也能与前述三人扯上关系。 只消有个隐身幕后的知情者长年关注、追索杜妆怜便能交出四姝在列的候选使者名单。 问题是:杜妆怜是羽羊神给他的线索吗?让他们聚集到东溪县来就是为了迫出“杜妆怜”的名字?这点无法说服应风色。 按原初所想羽羊神是为了对付“在降界中难以下手的对象”才打算利用九渊使者此人应是祂的降界同僚;狼鬼死于第一轮尚余刀艳二鬼而以现身破坏“平阳令”任务的刀鬼嫌疑最大。 但杜妆怜是女子观刀鬼的身形骨相不可能是女扮男装而艳鬼擅使长兵可没听说过“红颜冷剑”精通抢棒的。 况且通过杜妆怜才能追到刀鬼未免过于周折以杜的身份位便是应风色也无法轻易见着怎么想都是条死胡同。 储之沁不知他心中正纠结见应鹿二人没甚反应以为不信言满霜毕竟是自己提出年纪的疑点急着替她找支撑:“年龄什么的能兜上就没事。 我看看要说十五年前是六岁妳现在是二……二十一岁?妳这样二十一岁?”冲击过大瞬间忘了原本的初衷。 江露橙摇头苦笑: “闹了半天原来‘满霜妹子’居然是个姊姊。 言满霜没有否认应风色则提出了有力的证据。 “以内功修为论满霜应在我之上。 ”说了舟桥上言满霜棍击舷侧使船搁浅的事。 储之沁摸摸脸颊仿佛还有些难以置信但连麒麟儿都直承不如言满霜的武功在九渊使者排一是没跑的了总不能从娘胎就练上了罢?讷讷苦笑:“这几日我们老说来陪妳真个是马不知脸长丢脸死了。 言满霜伸过小手覆在她手背上。 “妳别这么说。 是我骗妳们在先但我见过的事太惨后一派的师傅告诫我不可轻易信人我始终牢记。 谢谢妳们在降界照顾我。 ”也牵起江露橙之手。 少女们相顾而笑尽释前嫌于此事再无芥蒂。 言满霜一身艺业得自惟明师太惟明既从杜妆怜手里救下她自不会不知杜掌门的真面目——应风色在脑海里约略想了一遍“三绝”踢馆扬名的路线果然避开了断肠湖周遭也没向同属东海龙门宗的武脉如 观心庵下手。 言满霜扯谎要是连这个都考虑在内直是宗师的手笔只能说教她骗了也没甚好不甘愿的。 应风色不甘心的是白费工夫死马当活马医取出刺青图与黄须汉子的肖像摊开迳问言满霜:“妳有没见过图上之人或是这般模样的刺青?”言满霜郑重趋前踮脚看了半天蹙眉摇头。 储之沁也说不曾见过。 江露橙端详片刻略显迷惑挣扎了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向洛雪晴搭话。 “这是不是那……叫什么名字来着?”洛雪晴瞧得认真并未接口。 应风色燃起一线希望与鹿希色交换眼色小心翼翼引导她回想。 “我在镖局大堂的帘幔之后瞧过这人几回。 江露橙急于表现可惜只记得一些浮光掠影。 “每回见都扎在人堆里师父又不准我们抛头露面只能躲著瞧不知叫什么名儿但应该是连云社的罢?有他总有乔四爷。 ”乔四爷指的是连云社十三神龙里行四的“屹天秀岳”乔归泉官场上以乔温之名行之归泉是在武林用的字号。 乔归泉出身撼岳派曾于狮蛮山深造累官至两湖水军大营偏将军东镇慕容柔接掌兵权后乔归泉自请解甲在湖阳置良田广厦招待五湖四海的豪杰江湖上颇有盛名。 此外亦以高大俊美著称年轻时还有“俏狻猊”的浑号。 江露橙在人扎堆儿里只认得乔四爷其体貌可见一斑。 “连云社十三神龙”江湖名声响亮靠的是人脉势力武力水平在奇宫这等武道巅峰看来无足轻重应风色默得出水月筠字辈全员未必能数满连云社有哪十三条龙。 乔归泉是闻人游走于军、政、商三界隐于幕后领导军中旧僚对抗东镇名头连市井小民都熟;然而黄须汉子没有这样的份量偷窥连云社宴的江露橙不认得熟知武林掌故的应风色也喊不出犹如一缕幽魂。 “……是他没错。 洛雪晴直起身子到现在才追上其他人已然抛飞的话题。 “这位是湖阴铁鹞庄的庄主名叫霍铁衫。 他的外号我印象很深叫‘吞肝啄残’娘说是形容鹯鹞之类的猛禽很是威武。 爹不以为然皱着眉头说:‘食腐的扁毛畜生算什么威武?最多是凶残。 ’我始终记得。 江露橙见功劳被她抢去新仇叠旧恨不服气道: “我怎就没听师丈说过?” “霍铁衫带他儿子来镖局那天妳和芸芸去碧霞寺了还弄丢了何婶新买的那柄彩绘美人伞幸好回程路上买了张铁桥舖子的梅汁烧鸡何婶才没太生气。 她的记忆充满各种琐碎的细节连江露橙这等粗枝大叶被她一说都记起是哪一天——明明是近三年前的事。 “啊确实是……那天师父不许妳跟对不?我们都回来了妳还生气。 “不是气这个。 洛雪晴摇摇头。 “霍铁衫来替他大儿子提亲娘知道爹不会答应见故意找了个理由不让爹出门还让芸芸和妳去碧霞寺玩只留了何婶萍姑伺候着其他下人都放了半天假怕爹一个没说好霍家下不了台给底下人看笑话。 ”众人都有些懵。 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胳膊肘拐成这样的还真少见。 应风色心想:“这位陆师叔处事烂糊成一片嫁女剜爹心用骗的能成才有鬼了。 霍家大公子如非容颜绝世百代难寻难不成铁鹞庄富可敌国拿真金白银收买了洛雪晴亲娘?”总觉得其中透著蹊跷偏偏江露橙被排除在外没法提供另一种观点以兹比对。 “要娶妳么?”江露橙幸灾乐祸得很巴不得她真订了门亲事。 “爹不乐意说得很僵差点打起来。 ”说着眼圈儿一红咬唇忍住可能是想起这般疼爱自己的人已经永远不在了。 “霍铁衫的大儿子叫霍甲山那天穿了件无袖缀兔毛的虎皮袄子很是轻狂粗鲁。 我见他左胳膊上纹了个一模一样的图案。 纤指一戟居然是那幅啣蛇怪鸟。 (连……连上了!) 应风色脑袋里“轰”的一响差点跳起来。 更惊人的还在后头。 “那晚我很不开心娘没敢对爹撒泼却来与我呕气闹了整晚一会儿说我不想嫁爹才这样一会儿说我不可爱又骄傲这辈子别想出阁了。 我气得要命不想让妳和芸芸看见便躲到后花园里哭。 “爹哄完了娘又来哄我。 本要说故事给我听忽然问:‘霍家父子那样妳怕不怕?’我说:‘不怕只是不喜欢。 ’爹听了很高兴似的跟我说他们怎么怎么坏打家劫舍、强抢民女都是做惯的这几年跟了乔四爷扮扮仕绅骨子里还是兵痞坏得不行。 “我说:‘他们原来是官兵么?官兵也有坏的?’爹说:‘官兵里坏的比江洋大盗坏多了。 看见霍家老大臂上的刺青没有?那是他爹以前待的部曲里头人人都纹。 “‘他们坏到连啼哭的小孩听见军队的名儿或看见那个刺青便吓得不敢再哭。 后来这帮坏蛋遭了天谴多数客死异乡霍家父子竟不觉丢脸还敢亮出来耀武扬威。 ’” 应风色暗忖:“黑山老妖……果然是军旅出身!”这样一来黄须汉子的战阵斧法以及鬼牙众娴熟的冲锋阵形全兜拢了起来;铁鹞庄正是羽羊神要他去的方指示必定藏 在那儿。 还要更多情报——应风色头皮发麻袭近目标的悚栗雷殛般窜过百骸难以遏抑。 但真相永远超过人的预期哪怕是微风翻露的一角。 “那支部曲的名字洛总镖头告诉过妳么?” “爹有说我还记得。 因为那个名儿很怪。 ”洛雪晴沉吟著。 “那支军队最后是死在了南陵连同统领它的将军一起。 他们管它叫‘破魂甲’。 ” 【鱼龙舞】第八卷 说时依旧 63 第六三折·瑶筐不开·无神尽日 2020年3月11日 应风色终于明白那幅刺青的熟悉感何来。 降界中伴着他出生入死的臂甲俨然就是啣蛇怪鸟的化形尤其眼上那双分岔的云纹怪眉以及手背三截铲嘴似的开阖护甲生动还原了图中头大如斗的诡异禽类遑论展开的翼盾只是将图上的翼展调整了方向角度而已。 鹿希色初见图样时曾觉眼熟但此前她并未见过刺青印象亦是来自臂甲。 关窍一经打通许多细微的线索便自行贯串忽明朗起来:运行点数、藏有匕首等各种工具的钢筒以“运日”为名这是鸩鸟中雄鸟的古称。 相传鸩形似鹰大如鹗以毒蛇为食故鸩羽为世间剧毒雄称“运日”雌称“阴谐”;刺青啣著青蛇描摹的正是传说中的毒鸟——鸩。 本朝顺庆爷挥军平南时应风色不过一拖着鼻涕、穿犊鼻裤乱跑的娃儿梁鍞兵败身死那会儿他都还没上龙庭山。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朝野无不避谈以致青年竟未听过“破魂甲”三字。 但一切都串上了铁鹞庄就是羽羊神留给他的信息。 洛雪晴对“破魂甲”所知仅限字面没法提供更多线索;母亲避的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少女钜细靡遗的琐碎记忆仍有用处。 应风色问了连云社洛雪晴知道得虽不多起码数得出哪十三位。 十三神龙首三位皆是年逾耳顺的名宿说穿了就是盟社的牌匾老英雄宴饮聚会话话当年可也再插手盟社之事未免太过劳碌。 众所周知乔归泉才是连云社的顶梁柱而洛乘天在社里排行第五位仅次乔四武功更是其中佼佼镇海镖局于湖阴、湖阳界的九镖唯他马首是瞻手下等若有几千号人影响力绝不在乔四爷之下。 霍铁衫较洛乘天年长但入社晚于洛总镖头排到第十一把交椅多少也跟身份位有关。 “但爹不喜欢乔四爷说他逾越本分恋栈旧时权位是不自量力。 ”洛雪晴又道。 江露橙美眸圆瞠:“谁不喜欢乔四爷?妳别瞎说。 师父说乔四爷轻财好义慷慨大方散尽家财也要结交天下英雄好汉乃是当世的豪杰师丈也说乔四爷人面极广的。 储之沁取笑:“乔四爷是送妳簪子手镯了教妳这般替他说话?” “不是簪子也不是手镯是这个。 江露橙嘻嘻笑着随手从右鬟丫取下一朵金花摊在手掌心里。 储之沁偎着她雪润的圆肩凑近一瞧见不是普通的掐丝金饰镂空的花瓣里镶有莹润温腻、透着丝丝红理的珠贝之属很难说是绯红抑或浅红似乎随光线角度的变化不断易改居然是上好的红珊瑚。 花心处一点血艳宛若紫霞葡酒深不见底嵌在金丝间甚不易辨别细瞧才发现非是染色的琉璃而是货真价实的鸽血红宝。 江露橙的双鬟丫上粗粗一数也有五六朵金花虽说忒小的玩意肯定是淘汰下来的边角料儿难以珠宝目之毕竟原石价值连城这份化腐朽为神奇的镶琢技艺料亦不赀。 储之沁长年侍奉鱼休同也是见过好东西的哇的一声细细摩挲爱不释手。 “送这等贵重礼物莫不是想让妳给他做小?” 江露橙一把夺回笑骂:“呸呸妳才做小!”双颊晕红却不是很讨厌的样子。 乔四爷若有此意她便就此答应了也说不定。 “乔四爷送过妳礼物么?”应风色问洛雪晴。 洛雪晴摇头。 “爹不收银两和太贵重的礼物说是以身作则免得局子里的镖师私下索贿。 家中收过最贵的礼……我记得是一整只的郧州火腿煲汤滋味很鲜。 鸡鸭蔬果爹也收庄稼人回礼多半送这个。 众人齐齐转头八只眼睛盯着江露橙。 “是……是师父让我收的啊又不是我硬讨。 ”江露橙急得小手乱摇慌忙撇清。 应风色与鹿希色对望一眼心下雪亮。 看来想把镇海镖局和铁鹞庄拉在一起的正是乔归泉而洛府被撬动的那块墙角砖定是洛夫人陆筠曼无疑了。 东镇新到乔归泉以退为进躲回民间用白身策动旧僚;想干什么应风色说不好但不管要干什么帮手肯定是越多越好。 乔归泉不替自己的儿子求亲是因为不想他和洛乘天的关系为人所觉说明在台面上两人最起码是分庭抗礼不被视为党羽的。 维持着这样的假象对欺敌十分有利;但若是洛乘天坚拒合作岂可留剑与敌就不得不考虑除掉这个潜在的对手了。 ——洛乘天若非死于偶发的热毒之症有无可能是绕进了这个死局里? 按这个思路陆筠曼躲的则又未必是杜妆怜。 三年前洛雪晴才十三岁陆筠曼便急切切想与铁鹞庄结亲借此攀上乔归泉的关系反逼得丈夫划清界线提早与乔四割蓆。 如今丈夫一死连云社全入乔四爷彀中母女俩如同俎上鱼肉不跑难道要任人宰割么? “不这还不是最怪的。 迎著船头夜风鹿希色把弄著舷侧的灯笼随口说道。 有点顽皮、散漫又浑不着意的模样令应风色想起当晚女郎置身于漫天萤火虫之间还有带着乡音的“亮火虫”语声。 洛雪晴、储之沁、满霜……少女们各有各的好美貌无不令 人动心但在他心里恁谁也比不上这样的鹿希色。 他们在无乘庵住了一晚翌日才与四女作别回头结了客栈房钱、寄存马匹改走水路前往湖阴。 四女在第二轮的降界中仅言满霜突破两千大关得到晋升的翻倍奖励换了一杆可拆作三截的丈二蛇矛、一条流星索以及一袭软质硬衬既有蚕丝衣的柔软易于活动关节要害又有质轻坚的半透晶甲保护通体暗红似能透光有个好听的名儿叫“玉骨冰肌透红纱”;价值三千点正是三选一的绝品。 应风色在兑换之间时一眼就看中了它可惜这件“玉骨冰肌透红纱”是女子的身形尺寸还特别娇小鹿希色的身量怕都挤不进去应风色扼腕不已由是更坚定了兑换秘笈的决心。 没想到教满霜给换了去青年不禁暗赞她的眼光魄力。 护甲并非只为保命而是降低进取时的风险。 在降界根本没法只靠躲避求存想要活着离开就必须尽力解令越想逃的人越容易死。 防护对一往无前的人才有意义;能够看出这点的言满霜应风色认为她是足够出色的玩家。 仅次于言满霜的居然是江露橙多少是托了从首关就一直当“应师兄”拖油瓶的福虽然击杀数、捡拾数乃至于挑战守关者的表现都平平无奇还是差点就破了两千。 与之相反的悲情例子则是排在她后头的小师叔。 储之沁的点数全靠击杀而来各级鬼牙众无不杀好杀满围攻守关者也挣了不少。 若能以首关为起点的话两千应是不致成为其门槛。 洛雪晴理所当然垫底但因为她几乎什么也没换反而是所有人之中持点最多的。 有趣的是:包括言满霜在内四女都换了《天予神功》应风色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时还挨了白眼:“这么便宜怎不换来瞧瞧?” 最新找回4F4F4FCOM 湖阴距离东溪县舟行顺利的话需要整整一日一夜万一转运稍有差池两日是很正常的旅途预估从这点来看陆筠曼又似乎逃得不够远……难道鹿希色所说“还有更奇怪的事”指的是这个? “你不觉得陆筠曼应付仇家的法子有点怪么?” “什么意思?”女郎的思绪太跳没头没脑的应风色一下子跟不上。 “仇家若武功高强对付它就得找个武功更高的靠山;若是官府中人就找个更大的官来压着……陆筠曼攀这门亲事的时候洛总镖头正如日中天所以她心目中的敌人须得洛乘天与乔归泉联手才对付得了否则何必牺牲女儿又惹丈夫不快?” 洛乘天身兼两湖镇海镖局九大分局的总座手底下镖师数千其中不乏名门好手他自己便以刀法著称号称“湖阴湖阳快刀第一”。 杜妆怜的武功剑法确实不是这个级数但就算是她也不能明目张胆冲到镖局乱砍一气里头多有七大派内外弟子随便死哪个都难善了。 而乔归泉的武功姑且不论其背后是精兵数万的两湖大营以及其他关系盘根错节的军中同僚;乔四爷明著挑上的对手是新任的镇东将军人称“央土大战最后一颗将星”的慕容柔慕容大人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厚的白脸后生在东海无处立足夹着尾巴一路哭回平望都去。 杜妆怜再厉害也就是一个人不是这种量级的对手。 陆筠曼到底在怕什么? 应风色没往这头想过沉吟片刻忽然一笑。 “还有别的解释。 ”青年耸耸肩。 “可能是这位陆师叔特别贪财洛乘天洁身自好没点油水可捞她才想拿女儿换富贵。 女郎喃喃道:“这样洛雪晴就太可怜了。 总觉她那没有血缘的爹反而比较疼爱她似这陆师叔实在不咋的。 ”应风色与她并肩吹风轻握著女郎凉滑的玉手:“总会有这种父母的既不能挑也只能避远些。 ”两人便不再说话。 陆筠曼不知有甚毛病女儿也好徒弟也罢都不敢放她一个人。 四姝既与应风色等结成同盟分享心中秘密情感的连结似也更趋紧密储之沁问了半天才知把江露橙放在观心庵是陆筠曼坚持大抵是她少年时曾住觉得那方安全并非有意遗弃;送往庵里的份子钱就没断过洛雪晴每回外出也多拿这当借口。 众人好说歹说终于劝得洛雪晴点头答应带江露橙回去见母亲。 倒是江露橙知道自己不是被师父抛弃之后却不急着见了对众人笑道:“我师父的脾气妳们不晓得闹起来才叫一个……先让雪晴回去问问罢就说我想师父了每晚都哭。 师父让我回去我就回去。 ”这会儿肯叫“雪晴”了。 储之沁冷笑:“妳师父看着妳长大的最好能信。 ”江露橙拍拍她的肩膀老 气横秋道:“那是妳不认识我师父。 她就是信。 ”储之沁哑口无言。 无乘庵做为九渊使者现实的第二基算是定下来了。 应风色教洛雪晴打点母亲仍以养济院为幌子让江露橙至无乘庵与言满霜互相照应仇家若寻到观心庵便让竹帚少女前来通风报信。 鱼休同于莫婷那厢疗养期间储之沁也一并住到无乘庵里。 长远来说陆筠曼若能与洛雪晴同来不管仇家是谁皆无从查到惟明师太与言满霜处线索就此中断可保安泰无虞。 言满霜自作主张答应下来反正邸院宽敞不缺空房只等洛雪晴回去劝说母亲。 应鹿二人离开东溪县时她们已是一支隐然成形、能相互掩护支援的小队了:储之沁发号施令言满霜提供武力江露橙应变灵活洛雪晴能把事情按部就班做好不用担心有什么遗漏。 肯定需要更多的磨合她们才能真正成熟彼此间起到截长补短的作用但要比当初的奇宫小队更团结也更明白降界之险。 如果是这支小队的话或许唐奇色师兄和蔚佳色就不用死了——应风色心想。 抵达湖阴的时间比预期中多了一天。 各的水陆码头无不严密盘查关隘、舟岸等大排长龙官差一一对过关条文牒后始得放行还见有全副武装的甲士巡逻气氛诡谲。 东海交通发达通关的手续以简便著称如此反常难免怨声载道。 但官兵连鼓譟都不能忍拉下几个抗议声大的恶狠狠上了夯枷镣铐拿贼似的拖走那些人呼告求饶也来不及了。 “官爷那些人……是什么罪名啊?”有好事者忍不住问。 “是奸细是江洋大盗的同伙!” 官兵没好气道睁著血丝密的黄浊眼瞳糜绽的嘴角溢着呼噜噜的灰沫子连刀带鞘朝众人一比撞得鞘上铜件格格作响。 “官爷几天几夜没睡了瞧你们个个都像贼!哪个作死的再来囉唣正好拿下审一审不止贼伙管教你把祖宗十八代全供出来替大伙儿省省事!”众人才不敢再说。 所幸应风色衣着精洁相貌俊雅又带着美貌侍婢夺人以声牒文上的“陶夷应氏”更是能活活压死人官差倒没敢太过刁难。 最新找回4F4F4FCOM 铁鹞庄在湖阴城外北郊一个叫天瑶镇的方庄名“铁鹞”疑似为天瑶二字转音。 湖阴湖阳隔断肠湖遥遥相对当中有赤水流经水路阡陌纵横;天瑶镇夹在天瑶、天筐两座矮山丘陵之间是两湖一带少数没有天然或人工河道经过之处所幸陆路离两湖城乃至周边县城都不远形成一种微妙的遗世之感。 远在金貔朝之前此曾掘出少量的金、铜矿脉山中溪涧有淘出瓜子金的记录但矿床实属浅薄花了偌大气力掘的坑井出金仅占极少的比例多是不值钱的黄铜褐铁霎时兴起的城镇也就霎时隐没走不了的人在此散叶开枝而成如今的模样。 两湖城间就没有穷镇比起龙庭山周遭天瑶实在不能说是破落萧条淘金时期所建的克难寮舍早已随风化散砖石砌起的连绵屋舍才能撑过五百年的岁月在绵绵细雨间静静伫立。 和沿途水路城镇的喧嚣不同天瑶镇给应风色的第一印象就是安静与水的关连仅止于湿润的空气。 这里没有川流不息的水道舟行没有河涛拍岸的哗哗响连雨都不是淅沥沥坠打屋簷而是如毛轻渗润物无声。 铁鹞庄还要再往里走比起镇区更接近荒废了几百年的老矿井那是连樵夫或猎户都不去的方。 尽管如今林木扶疏还有几座接着山涧形成的小湖泊很难想像整个山头曾是光秃秃一片崖壁满是人工凿出的洞穴宛若挖开的疔疮。 “这两座山里已经没有神了。 ”镇上的老人对应风色说。 “五百年前开山之际矿工打死两条宝珠蛇一青一紫浑身银点斑斓像星辰一样。 那一双是瑶筐神管天瑶山和天筐山的。 而霍铁衫来到无神之兴建庄子肯定不是为了积德行善。 往铁鹞庄的路上应风色看到很多被暴力拆除的工事痕迹残留的粗大木基依稀能辨出是箭垛或防马栅这也佐证了从镇民处打听到的消息。 霍铁衫到此十多年贼寇劫掠的传闻就没断过有远有近四散而出……除了天瑶镇。 这个山脚下的小镇不曾被来去无踪的马贼洗劫相反的霍家向镇民购买石材木料雇用匠役建造院邸订购此间从无需求、以致没进过货的各种奢侈品;安静了几百年的小镇沸滚起来开始有人往外头做买卖引进更多货物收受了霍家银两的镇民总得把钱花出去。 还有霍家那些个疤面纹身的粗豪庄客永远都需要女人巧取豪夺久了渐有妇人愿意卖 酒水声娱的生意也比过去好—— 没有人问霍家的财富是怎么来的。 只要不追问真相忍受霍家人偶尔的骚扰侵凌天瑶镇就能平安下去日渐富起不用担心夜里有马贼杀进村落恣意奸淫掳掠纵火将家乡烧成白。 东海是有王法的在两湖赤水流域的王法叫雷彪。 他是赤炼堂的赤水转运使凡赤水流经东海之以断肠湖为中心轴幅而出的这一片都是这人说了算连臬台司衙门也得卖面子。 雷彪在“连云社十三神龙”排行第二乔归泉引荐霍铁衫入盟社时是雷彪做的保人护持霍铁衫强渡关山“吞肝啄残”从此改头换面凭借著连云社的偌大名声混成了大城湖阴的仕绅。 至于马贼烧杀的总是雷彪的对头又或不按时、按数缴纳规费的顽愚乡里保不齐只是巧合而已。 连老天都站在赤水转运使这边只要不与雷彪背道而驰上苍总会为其免去兵祸。 这帮贼寇进退如电不留痕迹挑选对象和挑事的范围也极富技巧手段虽凶残却能将范围控制在数十户以内所杀不过百余口一把火烧完之后官差多半以物损处置上报说百姓逃散云云后续便不用再查。 所歼若是帮会多是与七大派扯不上关系的零散势力衙门连介入都懒反正武林中人自有区处不扰百姓营生胥吏乐得眼不见为净。 事情是在两年多前突然急转直下的。 霍铁衫有四子以甲山、乙山、丙山、丁山为名算上他自个儿镇民私下以“霍家五山”呼之既畏惧又轻蔑。 霍甲山随父亲长住湖阴自此养成了出入风月场所的习惯渐渐有点富家公子的模样不再是大半年前穿着虎皮袄子上镇远镖局提亲的痞子。 霍家在城内四处置产眼看是打算落生根不再回天瑶山里的贼窝了。 一日霍家父子匆匆赶回急发响箭火号召回党徒闭起铁鹞庄五重砦门遣人下山传话:即日起镇上严禁供外人投宿、饮食乃至车马衣裘等违者即与铁鹞庄为敌后果自负。 举镇譁然。 霍铁衫可不是被吓大的慌乱必有原因天瑶镇很快便收到了风声。 ——雷彪死了。 赤炼堂对外宣称是急病但有人说是总瓢把子“裂甲风霆”雷万凛下的手逮到机会铲除了对他不甚恭顺、背里动作频频叛意昭然双方嫌隙已深的亲叔叔雷彪。 雷彪并未料到自己会死。 赤炼堂号称“东海第一大帮会”到了这等规模除掉一两名首脑无法瓦解派系只会引来反扑终至不可收拾。 岂料赤炼堂风平浪静无人挺身为雷彪说话仿佛他死得恰如其份。 证诸之后的大半年里关于雷彪的种种臭史在市井间风传直是十恶不赦万死莫赎一时连孺子老妪都知有报应可见总瓢把子绸缪既久动手前早已打点妥适连“善恶到头终有报”的脚本都写好了无怪乎一马平川拾掇得干净俐落。 霍铁衫魂飞魄散觉得下一个便要轮到自己连夜赶回铁鹞庄坚壁清野并飞鸽传书请人疏通以免遭赤炼堂的内斗牵连如蝼蚁般被巨人不经意间碾碎死得不明不白。 乔归泉是否曾为他捭阖纵横已不可考毕竟铁鹞庄只守了一夜恁乔四爷神通广大忒短的时间内怕什么也来不及做。 翌晨铜墙铁壁般的铁鹞庄五重砦门大开放出被掳劫的众多女子——多数是外人——管事面色灰败勉强到镇上募工要拆掉庄内外所有望塔、箭垛、栅墙等才知昨夜里所有庄客家丁一哄而散。 问他何以如此死也不敢说抖得摇筛也似。 工事拆完改填护墙沟渠接着运出一车车的兵器到打铁舖一家伙熔了浇于舖外石板堆出一座熔渣山来这又过了几天。 镇民谣传废矿井那厢的老林有鬼嚎无人敢近。 及至壮丁回来成群结队抄火把棍棒一探究竟赫见林间吊著十几个赤条条的人有的折手断腿多数被割去阳物灼以烙铁竟是铁鹞庄的党徒中最凶恶的一群。 几人被认出曾奸污镇上妇女队伍里不乏受害女子的亲友本应上前一阵乱棍打死但林间吊人的场景太诡异惨遭肉刑的恶徒连日来滴水粒米未进早已奄奄一息然而被吊著全身气血阻滞痛苦难以形容且随着意识不清或被放大集中所有人都在哀嚎尽管嘶薄低哑却持续不断。 这远远超过了他们在善书或寺庙壁绘里所见过的一切炼狱图像是活生生的恶鬼狱。 让恶徒得以解脱似乎便宜了他们况且也没人想踏进炼狱一步。 壮丁们默默掉头离开日后有好事之人接近窥视却什么也没见着。 有人绘声绘色说当时在林间曾见霍家的儿子被缚于树干强迫他看着或听着似的扭曲灰败的面孔已无神智认不出是哪个以年纪推断不是霍丙山就是霍丁山然而事后一样杳无踪迹也不知是真是假。 就这样如同松脱口牙的毒蛇铁鹞庄一夕之间“放”开了天瑶镇。 再没有人到铺子里强收月敬没有穷奢极欲一掷千金没有骚扰侵凌没有雇佣驱策……镇上没人再见过“霍家五山”铁鹞庄外的草木藤蔓越发蓊郁只是没人走将出来。 仅仅两年间天瑶镇就恢复了原本的静谧。 那些因霍家到来变得浮躁却未随霍家沉寂而调整适 应的人们最终也离开家乡十数年如微尘泡沫终究不抵五百年的雨雾淘洗脓头一经剔除始知山石依旧静待下一个五百年过去。 “是因为……被降界逮走了么?” 站在挂满爬墙虎的门簷下鹿希色仰望着“铁鹞庄”的匾额喃喃自语道。 虽然还没入庄也看得出此久无人烟。 镇民以为霍家隐居避世殊不知广厦大院早已成了鬼域山林侵入人造的屋墙里仿佛能听见被残忍断首的天瑶山神一吐怨气的尖啸嘶鸣。 “两年太久了。 鬼牙众这般折腾法再硬朗的活人都撑不了半年虽然不排除羽羊神将他们囚禁了年余直到最近才改造成那副鬼样——”应风色边回忆著黑山老妖强壮的肩臂肌肉又像要驱散脑海中的尸体死状似的甩甩头吐出一口长气。 “不知道我总觉得不是这样。 若我是羽羊神就不会这样。 雷彪之死在当时可是轰动东海的大事向来被认为以域派系分治为主的赤炼堂定于一尊雷万凛的声势至此攀上巅顶本应相互制衡的五大转运使俱都臣服于总瓢把子麾下天下再无帮会能与之抗衡“裂甲风霆”雷万凛就是实质上的东海武林第一人。 此事奇宫自然关心但应风色万料不到雷彪的死牵连着铁鹞庄更无法预知数年后自己也卷入其中不得不替羽羊神走一遭。 一夜间放倒铁鹞庄以及割去阳物与吊人的残忍手段听起来很像是总瓢把子的私兵“指纵鹰”所为。 但指纵鹰是不留活口的就算来如迅雷不及掩耳一旦完成任务必定张扬留记以尸示众好让世人明白违抗总瓢把子的下场。 这是刽子手的存在意义悄然遁去又全不像是指纵鹰。 雷万凛近年极少露面如同消失一般但招惹赤炼堂实属不智或许这才是羽羊神意图假手他人的原因。 应风色开始评估起“掉头离开”的选项——惹上赤炼堂的麻烦程度远远凌驾于羽羊神的恶意报复。 庄子从外头看大得很丝毫说不上华美像石砌的堡砦多过园林别墅。 墙高而表面折曲这是为了防御礟石所采取的设计。 紧闭的乌木大门看来十分厚重应风色毫不怀疑它能抵挡冲车的撞击。 铁鹞庄的庄门作金柱门式本身就像半幢屋宇进深特别大足有七八尺长门进两侧的框槛之上有类似漏窗的狭长空隙若外敌抬巨木冲撞庄门便能从空隙间射箭、倒滚油乃至伸出长抢戳刺以保大门不被攻破。 从门缝和门框的完整度推断门后的横栓肯定是闩上的不管霍铁衫是怎么离开这里总之并未通过这两扇门。 看一眼就走应风色对自己说。 只消在院墙之内看到赤炼堂的火焰号记二话不说立即走人。 便只沾到掉出鹰喙的肉屑也会成为老鹰的敌人猛禽的猎物绝不容染指。 高墙一侧的爬墙虎有明显的凋萎霍家父子必是从此处被人越墙拖出以致压断藤蔓茎叶。 他与鹿希色对望一眼正欲跃上墙头蓦听身后一人长笑道:“光天化日偷荒宅实在不是条门路。 我能不能就当二位是专程来毁迹灭证的?” 【鱼龙舞】第八卷 说时依旧 64 第六四折·累恶成禁·莫如亲至 2020年3月11日 声音近在咫尺似是伸臂能及应风色吓了一跳急急转身忽觉不对。 能无声无息来到二人背后绝非是不懂武功的普通老百姓然而筋骨之动不免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内息运转则周身的气流必生微妙变化武学上称“气机”者约莫如是。 隐藏气机十分困难因为感应本就是神而明之有些人天生敏锐哪怕没有深湛的修为也能在危机倏临的前一霎肌悚心悸预作提防。 退万步想气机会在出招之际具现成势连开口说话也都会使之现形——言语有无恶意常人亦能辨别武者能从声音中得到的信息就更多了。 此人趋近无声必是高手语声却与常人无异因匿踪而绷紧的筋骨内息与放松笑语的喉头肌肉岂能同时并现?突如其来的迷惑令应风色生出犹豫而敌人就在这一瞬间出手。 来人双掌分按应鹿之肩劲力透体应风色半身酸软被重重推上石墙撞得眼前一黑几欲晕厥。 那人手一松左右齐使闪电般封了二人周身要穴左手负后右手提了个圆瓜似的瓦坛就口泼出的些许清渍迸出酒香应风色这时才终于坐到了莫说起身连挪挪手指都不能够只有颈部以上尚得自由。 立于身前的男子年约三十肩宽身长肌肤黝黑打着臂鞲绑腿披了件旧氅子颔髭青惨惨一片周身都是风尘仆仆的浪人气息。 应风色注意到他指骨特别粗大嶙峋浮凸一看就知道功夫全在手上腰后却悬了柄单刀刀柄的角度位置都不顺手绝非刀客所为。 青年汉子放落小坛一抹嘴角蹲下来老实不客气将手伸进应风色襟里搜出牒文。 “我看看。 陶夷应氏应风色……指剑奇宫的人?”声音磁哑较外型更为沧桑抬头直视应风色双眼单掌攫他颊侧如捏小猫小狗咧嘴一笑: “你是奇宫弟子还是冒名的鼠辈?白日翻墙我看多半是后一个。 此举就算对俘虏也是够无礼的了应风色怒火中烧正欲还口突然间眼前一暗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无数片段交错闪现很难说是看见抑或是回忆只有恐怖的感觉是真真切切再强烈不过的;回神忽觉喉痛声哑咽底那种热辣辣的干刺分外难受汗珠爬满眼帘眼面居然全是冷汗刹那间有种浑身虚脱之感。 一旁鹿希色尖叫:“住手……住手!你……你对他做了什么?快住手!”床笫之外他从没听过女郎的声音如此饱含情绪——尽管全是惊慌失措。 鹿希色的尖叫声甚至带着哭音青年总算深刻体会到那晚她说“你可能会死使我动摇”是什么意思。 “没……没事……”他无法容忍她如此徬徨无助连一霎也不能。 “我……我没事。 汉子拍了拍他汗湿的脸颊笑得露出一口齐整白牙上下四枚犬齿特别发达宛若某种食肉兽。 这男人说不上英俊长脸青髭、粗手大脚整个人黑漆抹乌的扮贩夫走卒都不像就一庄稼汉长相只有笑得露牙时眼睛发亮如兽攫人瞧着瞧着便移不开目光。 赤炼堂高手无数尤以总瓢把子雷万凛座下十名义子锋头最健人称“十绝太保”然而应风色索遍枯肠却无法自其中找到与汉子形貌相符的。 “看来你说的是实话。 ”汉子甚是满意。 应风色原本担心他会以同样的手法炮制鹿希色趁搜身吃豆腐也还罢了那以手攫面的异术委实难当。 所幸汉子并无轻薄之意搁下酒坛掌按二人肩头凑近笑道: “二位名门弟子如此情深来铁鹞庄踏青么?” 应风色不理他话中明显的嘲弄既然要穴被封浑身软绵绵提不起劲灵机一动潜运《风雷一炁》性功七诀分神遁入虚境果然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水面上鹿希色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两人视线对接刹那间近在咫尺毋须张口心声即可交流。 我方才是怎么了——念头甫动应风色便“看”到自己眦目张口放声惨叫的模样应是从鹿希色的记忆中投来。 在不住交错闪现的紊乱画面之中他额际青筋暴凸昂颈前挣、浑身剧颤的模样宛若着魔面色瞬间胀成了大红色难怪连一贯冷静的鹿希色也吓得六神无主。 “……你感觉怎样?”明明能感应彼此伊人仍放心不下。 “现在没事。 ”根据经验虚境的时间流动不能以常理忖度有时顷刻万里有时明明只打了个盹现实已过大半时辰。 他们还无法随心控制必须把握时间串供并寻求脱身之道。 “就说我们受冰无叶指示来天瑶山找某种水精寒玉没寻到废弃的矿井意外来到庄前出于好奇上墙头瞧瞧仅此而已。 水精矿脉常与金质共生应风色在通天阁的藏书里读过信手拿来罗织供词。 天瑶山五百年前产过金又有蛇神瑶筐的传说探幽寻宝合情合理。 打着“影魔”冰无叶的名号一来解释了女郎何以同行二来增加对方求证的难度;其三冰无叶在阳山九脉以智谋著称罕入江湖活动仇家不多但名声不小就算是雷万凛亲来也得卖点面子两人脱困的机会更高。 其实抬出魏无音的效果更好但应风色心中抗拒之强连鹿希色都有被门狠甩上脸的感觉不禁又无 奈又好笑。 “好吧那就这样说——” 连结忽然中断。 神识硬生生断开的感觉极为痛苦仿佛被活抽脊骨一般应风色在强烈的头晕欲呕中“回”了身体里那汉子先是惊讶继而恍然笑道:“咦居然还有这种奇事。 既然二位有心串供那便对不住了。 ”叉著鹿希色的雪颈起身一把掼入门簷里。 应风色的视线为深进所阻只见得女郎的下半身鹿希色大声鸣吼不知是被扼喉还是掩嘴。 汉子半跪阶顶左臂似正撑于鹿希色的上半身从角度看应是肩胸一带应风色当他是忽起色心只恨难以动弹怒道:&“禽兽!你别碰她——&““你想岔了兄弟。 ”汉子笑道:“禽兽是要搁上砧板的她才是禽兽。 ”闪电拔出靴中匕首猛然插落!鹿希色双腿一颤娇躯绷紧呜吼声戛然顿止;片刻汉子仰起身头脸溅满鲜血左臂依旧伸直像是牢牢按住女郎的扭动挣扎匕尖甩掉一团沾满血腻的软滑之物在裤腿上抹去黏稠。 “眼睛而已还有一只。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妞。 你们来此做甚?&“应风色一下子回不了神汉子冷不防又一匕插落不理鹿希色鸣鸣叫得凄厉甩去了起变形的柔软组织斜乜著应风色。 &“接下来是舌头 最新找回4F4F4FCOM 别从牙齿开始好了免得弄死了小妞。 你开始说我就停手。 这简直是活生生的狱。 应风色迄今二十二年的人生里哪怕是最可怕的梦魔都不及眼前于万一羽羊神相形之下就像是一头逗趣娇憨的小奶狗。 汉子俯入门进看不见动作反而更吓人。 鹿希色的双腿紧绷不住剧颤呜嚎惨绝鲜血漫下阶台令应风色无法怀疑又难以置信。 世上会有人能对女郎精致绝伦的脸蛋下手? 汉子始终未起不时有珠贝似的小巧物事弹至一旁呼应着女郎陡然拔尖的呜鸣动作快到应风色连“住手”、“求求你”都喊不出想像女郎的脸还剩哪些部分令他几乎崩溃;冷静背弃了他拖延、喝止、求饶哀告全派不上用场青年别无选择吐实才能暂停恶魔的加害。 他说了羽羊神说了降界说了黑衫老妖和“破魂甲”说了东溪无乘庵的第二小队连和龙大方在马车后头发现官银贮箱的事都说了—— 那六只八角包铜、铁叶嵌口的箱子出自官府而非民间。 官银一铤五十两一箱能装二十铤其价千两;箱上的铁叶虽磨去了号记从箱底的银屑可以判断所贮是成色更好的官银而非民间流通的私铤。 这事他连鹿希色都没说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还想不明白官银箱子出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一下不知从何说起罢了。 应风色一直说到口干舌燥、无话可说了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女郎的双脚不知何时起便即不动应风色不敢去想那个“死”字宁可相信是汉子停下凌迟鹿希色才不再呼喊挣扎。 才想着汉子腰背一晃应风色意识到自己中断了话语恐他再施毒手忙叫道: “别!等、等一下!你别……我说……你先停手!我说……呜呜……”却想不到还有什么没说的急得以后脑频频撞墙语无伦次迸出伤兽般的嘶哑咆吼。 “好了好了你歇会儿。 说这么久了嘴不累么?” 汉子懒惫一笑揪鹿希色的襟领提起赫见女郎口里塞了只扁毛禽类大小似是斑鸠被匕首捅得血肉模糊难辨其形鹿希色整片口鼻下巴浸满了血恨意满满瞪着汉子一双翦水瞳眸依旧动人俏脸无半分缺损就是狼狈了些。 鸟羽油腻腥臭难当更别提混著血肉入口有多恶心难怪她如此愤恨比被奸污了还难受。 应风色目瞪口呆仔细一想才发现这是个活用了“看不见最恐怖”的小把戏用一堵墙、一只鸟和一柄匕首让他自行补全了潜意识里最可怕的场景所受的冲击说不定还胜过实际发生时毕竟想像之能无穷无尽五感却有其极限。 在受骗而感到恼怒或担心吐露降界的后果之前涌上应风色心头的居然全是欣悦从未如此刻一般由衷庆幸这一切全是骗人的伊人毫发无伤未受凌迟的苦楚。 汉子有些惋惜似的取下死鸟将鹿希色扔给他两人撞作一团劲力所至被封的穴道顿时解开。 应风色撑起酸麻的身子搂住怀中玉人鹿希色却连着呸呸几声俯身干呕一阵猛擎出短剑:“……我杀了你!”无奈血行未顺长腿一跨出便即软倒幸好爱郎抱得满怀未遭剑刃反伤。 “说我很抱歉估计妳也不信但这样省了彼此不少工夫不用猜来猜去。 这酒拿去先漱口一会儿带你们入庄应有井水能梳洗 ”把瓦坛扔给应风色以免被鹿希色砸了。 “人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法说谎的你方才所言着实有趣。 只能说霍铁衫平生作恶太多便隐居避世老天爷仍不放过他。 ”眉宇间掠过一抹黯然。 听了光怪陆离的降界仪式居然是这种反应这老兄肯定不是普通人。 应风色听出他与霍铁衫是相识的蓦警省起来。 “阁下是铁鹞庄的什么人?”悄悄捏了女郎一把。 鹿希色仍偎在他怀里以酒漱吐玲珑有致的娇躯看似柔若无骨实则绷紧如薄钢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仇人。 我年少时与霍铁衫同事一主主人逝世这厮卷走了府库之中最值钱的财宝弃少主人于不顾。 我打听到他在天瑶镇落脚但有雷彪撑腰谁也动不了他于是我又杠上雷彪;直到雷彪倒台才收拾了他。 ”将两人的诧异看在眼里怡然道: “但你若问霍铁衫他大概会说我是无聊的人罢?明明无冤无仇的硬咬着他不放。 这厮永远不明白世上有一种仇叫为知己者仇。 应风色想起雷彪死后被揭发的诸多恶行其中反复出现一个死咬不放的名字据说此人为了枉死的渔户一家六口挑上雷彪闯堂问罪、杀进杀出双方缠斗大半年雷彪仍奈他无何声望大跌教总瓢把子嗅到了铲除异己的良机不由一惊: 最新找回4F4F4FCOM “你是……叶丹州?是人称‘赤水大侠’的叶藏柯叶丹州?” 汉子从浅忆中醒神耸了耸肩露齿而笑。 “大侠全是屁。 丹州又不是我的我在丹州喝酒都不能不会帐算哪门子‘叶丹州’?你若问霍铁衫他会告诉你我叫‘小叶’。 废他父子五条臂膀、封了这铁鹞庄的只是小叶。 庄内大多数的方都荒废了仅主屋前后未被杂草占据院里青砖上有成堆的篝火余烬旁边堆著劈烂的桌椅兵器架看来是当柴薪用。 簷下的排雨沟里扔著吃剩的动物骨架还有些散发恶臭的腐物难分辨是剔下的脂肪内脏还是来不及硝制的肉皮。 门窗残破的耳房炕上留有紊乱的被褥衫袍活像是被一群野人入侵占据的废墟。 但这些生活的痕迹最多是从三两个月前才开始被空置的荒废超过一年以上的场域绝非如此。 所幸后进的水井还算干净鹿希色稍事梳洗从行囊里取出另一套干净的衣裳换上被毛绒禽血浸透的衫子便不要了瞅著叶藏柯的眼神始终是阴沉且带着杀意的手长脚长的黝黑汉子只能一迳傻笑。 铁鹞庄被瓦解后霍家父子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他们过去不曾亲手煮过餐食缝过哪怕是一线一针失去一呼百应的仆从手下后才知活着竟能这么苦。 勉强生火弄熟的东西难以下咽没有管事张罗薰香遍植薄荷、菖蒲光夜蚊便足以把人搞疯……霍铁衫只懂在身上抹泥巴那还是当年在军队里学的。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等候女郎更衣时应风色与他坐在前院闲聊。 叶藏柯摇摇头。 “我不喜欢杀人。 押送官府转头乔归泉便把人弄出来就算没有他们在牢里肯定过得舒舒服服同寻常老百姓坐的就不是同一座牢狱。 那是把他们关在这儿的意思了。 应风色不是不明白但此法有实际执行的困难。 主屋里外没见铁链也无有团枷镣铐以霍铁衫在降界的表现显然叶藏柯并未废去“霍家五山”的武功;既如此他们为何不逃跑? 叶丹州两年多来仍在各行侠仗义济弱锄强霍铁衫打他不过趁叶藏柯前脚离开赶紧跑还不行么? “行霍丙山就跑过是我把他抓回来的。 有些人感受力较差不见棺材不掉泪。 ”叶藏柯挠了挠脑袋耸肩道:“这有点难解释我想想该怎么说。 霍铁衫是恶人心中没有半点善念乔归泉和雷彪这些人他是惹不起但并不惧怕。 他唯一不敢有丝毫反抗之心只有梁侯。 从洛雪晴口里听到“破魂甲”之后沿途应风色除了向人打听也想起当年在始兴庄见过的名叫梁燕贞的飒爽女子濮阴梁侯府、梁鍞这些名字在他心里一一对上了号。 叶藏柯称曾与霍铁衫“同事一主”莫非……身上也有鸩鸟的刺青? “那倒没有。 我入梁侯府那会儿老爷已无军职我只是小厮而已。 叶藏柯见他偷偷打量自己的左臂会过意来索性解开臂鞲大方卷起袖子给他看。 “霍铁衫会对老爷俯首道理远比你想得简单:因梁侯之恶把霍铁衫吓得半死令他不敢违抗。 梁侯一死他便迫不及待搜刮财物扬长而去毕竟压抑得太久了心里苦得很。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同恶人讲道德善心感化他们 或许有用也可能毫无效果想要万无一失只能显出更大的‘恶’。 一旦压倒了他们这些恶人不但噤若寒蝉且决计不敢反抗。 恶人的胆子其实很小你的恶会一直留在他们心里替你鞭策禁锢他们用不着皮鞭牢笼。 应风色想起了镇上老人所说的吊满林间的半死恶徒以及被迫观看他们挣扎呻吟的霍家之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但这是足以压倒霍铁衫的“恶”么?且不说指纵鹰常这么做霍铁衫率众四出劫掠说不定做过更残暴不仁的事怎么想不易震慑。 除非—— 叶藏柯看着他笑了。 “你练有某种心法所以‘那个’对你的效果特别好。 你和鹿姑娘所用像是意念交流的那一手帅得很哪是奇宫赫赫有名的《夺舍大法》么?” 果然如此。 叶藏柯拷问他时曾以手攫面随即应风色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必是某种念控人心的武功。 这是应风色在本门《夺舍大法》与明九钰的《风雷一炁》以外首次接触的他派心识术而且是完全不同的系统有着与前述二功截然两样的效果。 视界在眼前豁然开展想到世间不知还有多少神通各显的心识奇术令青年莫名有些兴奋。 叶藏柯对他俩玩弄的把戏其理似也相通。 利用想像往往比实际能见到的要更强大、更可怕更加无法抵挡。 他的武功究竟让霍铁衫看到了什么甘心自囚从此不生天宽阔之想? “……更像是心死了罢?我猜。 叶藏柯见青年不置可否也没打算追问他派的不传绝学轻轻带过自家那门奇特武功接着应风色的前问正色道:“我让他觉得梁侯回来了从此天之大门外再没有他容身的方。 他可以逃没人拦著但让我抓回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愿意的话他可以赌赌看。 梁侯之恶应风色毫无概念但在恶徒霍铁衫的心中叶藏柯的恐怖若更甚之眼前这位“叶丹州”还能算是好人么? 割去阳物烙铁止血活吊成林……叶藏柯手法之毒堪比黑道巨枭以残忍闻名的私兵这点大概没有任何正道大侠能办到至少明面不能。 但早先在庄外拷掠二人时除往鹿希色嘴里塞了头死鸟略嫌阴损甚至没怎么碰触到女郎的身子堪称彬彬君子许多大侠便在明面上也不易做到。 况且江湖传言中未有赤水大侠叶藏柯辣手一项而手段甚辣的正道人物其实并不少如“红颜冷剑”杜妆怜便是可见叶藏柯下手有其分寸还是颇节制的。 或许以此法禁锢霍家父子真是特例也说不定。 “你不让他们走难道还不许外人来寻仇?” 鹿希色沿长廊行出一边抹著湿濡的发梢冷冷开口。 “霍家可没少干了伤天害理之事失去雷彪这个靠山只怕来讨往日公道的人能排到对面的天筐山去。 你吓人的招数难不成对天下人都有用?”在应风色身畔坐下背对叶藏柯歙动樱唇示意后进没有可疑之物。 叶藏柯却站了起来拍拍屁股。 “姑娘这个问题答案只在庄外。 庄门外竖了根石梁高约五尺径约一尺见方应风色以为是系马柱;走到近处才发现朝外那面有明显的削刮痕迹不如其他三面平整光滑。 “上头原本刻着‘越柱之人先问此剑。 丹州叶藏柯’我半年前来还在的。 鹿希色冷冷哼笑:“剑都给人拿走你的名头也不好使。 叶藏柯解下单刀将石梁劈成两半对分的两爿剖面间赫然凹下一柄完整的剑形! 劈断石梁只用了一刀剖面平滑如镜这份功力委实教人咋舌鹿希色的笑容瞬间凝结俏脸为之色变。 看石梁中的镂空剑槽分明是以剑贯入所致这若也是叶藏柯所为便在龙庭山现存的“无”字辈里有此造诣者不过一二叶藏柯比他们年轻得多如何练得这等神功! 武林中人十有六七见到这根石梁是要打退堂鼓的叶藏柯以此举断绝霍家与外界的接触虽是极狂却不能说效果不佳。 但拔剑所需的功力还在插剑之上掳押霍铁衫父子之人带走石中剑削去叶藏柯的具名示警挑衅的意味不言可喻。 剑槽内留有繁复的花纹凸起似是镌文之类仔细一瞧才知是梵文。 应风色突然想起在哪儿见过这样的一柄剑比对长短宽窄、外型轮廓更无疑义确实就是它。 (赤霞剑……是在兰若寺得到的那把赤霞剑!) “怎么?你见过这把剑?”叶藏柯貌似粗豪观察力却极敏锐也不见他东瞟西瞟然而秋毫无漏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一一捕捉堪称周身是眼。 反正降界都说了也没甚好隐瞒的应风色细细描述了元宝剑锷与两侧圆环还有剑脊的梵刻等。 “……在兰若寺那会儿我们管它叫‘赤霞剑’就是燕赤霞的赤霞。 剑是你插在石梁里的?” 叶藏柯点点头。 “它叫‘雀离浮屠’是霍铁衫从梁府库房带走的宝物与某本秘笈是一块儿的因秘笈长年在川……在梁府一位老人身上霍铁衫不知秘笈与剑本属同源约莫是看宝剑宝刀价值连城才拿了去。 他在铁鹞庄见着“雀离浮屠”想起数年前偶经濮阴打听到梁府的府邸田产已悉数变卖原主不知去向便想将宝剑送还小姐亦不知芳踪 何处只能祈祷她事事顺心已觅得良缘归宿。 带着剑睹物思人也不好叶藏柯亦非使剑之人索性掼入铁鹞庄外的石梁做为禁锢霍铁衫的壁障也算惩其欺主之罪。 搞出“降界”的幕后黑手不止搾干霍家最后一点剩余价值、抢走雀离浮屠还把应风色引来此间说不定连自己的到来也在羽羊神的计画中。 总让你一人玩怎么好意思?大伙儿都来玩上那才叫一个好玩哪。 “除了剑和霍铁衫父子还有件事我挺在意。 咱们也算有缘了不如——” 叶藏柯转头一笑双眼与发达的犬牙一般精光透亮焕发异采令人不自觉陷溺神为之夺如顽童想到了新的恶作剧把戏足令街坊头疼不已。 “我和你一起去降界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