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古代去扶贫》 分卷阅读1 穿越古代去扶贫 作者: 闲谈风月 简介: 附预收文《天上掉下个老祖宗》文案,欢迎小可爱们收藏 本文文案:本书又名【穿越古代建设社会主义】【穿越古代搞基建】。 文案一 政治学博士秦连生穿越成地主家的公子哥。公子哥?秦连生低头,这具身体虽还未发育,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身…… 但看着柔弱可欺的娘亲姨娘、尚未婚嫁的姐妹,还有自原身爹死后各种想方设法谋夺家财的亲戚…… 嗯,她还是继续女扮男装吧。 不过嘛,地主阶级腐朽生活要不得 。 所以,她立志帮助家人改造思想,实现自立自强;同时,继续她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带领大渝百姓发家致富奔小康! 文案二 秦博士自穿越后日思夜想,如何继续她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事业; 奈何原身的爹,黑心地主老财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改革工作实难推进。所以只能先从身边开始了…… 被迫管家的“莲花”姨娘:妾身柔弱不能自理,恐难胜任。 被迫开厂的懦弱亲娘:我向来与世无争,不喜与人交往。 被迫办学的大姐小妹:女子当三从四德,怎能抛头露面? 后来 亲娘姨娘大姐小妹:果然干事业才是最爽的! ————————划重点:基建流女强文 排雷: 背景架空,参考了各朝代,私设如山,请勿考据。 男主很晚才出来,建议勿点。 立意:坚定的信仰可以成就辉煌! 一句话简介:女主穿越后自立自强实现人生价值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 女扮男装 || 市井生活 ||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连之 ┃ 配角:孟泽、孙氏、秦嬷嬷等 ┃ 其它: 第1章 争家财(上) 莱阳县是整个江南府最穷的一个县。走到街上若遇到个衣裳齐整,不打补丁的,就已算是家境不错的了。 但最近几日,县民们虽仍然荷包空空,但个个脸上都带着喜色,因为他们莱阳县最黑心的财主秦泰之七天前归!天!了! 今儿,秦家还正上演着一幕争家财的好戏。 百姓成群结队地去凑热闹。胆儿小的只敢在大门外等消息,胆儿大的直接让人托了,避开家丁,扒拉着墙看。 “到哪儿了?”有人扯着上面的人问,语气焦急。 “才开锣呢!”墙上的人回。 …… 墙内,秦家主屋此时大门敞开,可见里面挂满白色帷幔。 一众丫鬟小厮于屋外垂手静默而立,只是用眼神打着机锋。 一个穿着孝服,簪着白花,眼睛红肿的美妇人将一盏茶奉于上座的老者手中。 老者接而不饮,只随手撂在桌上,沉声道:“孙氏,不是老夫等人强人所难。 实是如今生哥还小,身子又弱,撑不起门庭。老秦家偌大家业放于尔等手中,恐怕毁于一旦。” “嫂嫂,族长也是为了你们孤儿寡母着想。” 旁边客座上的中年男子囫囵着把茶喝了,继续道:“将家财交于族中保管,族中必会对你们母子几人多加照拂的。” 孙氏心中怨愤,亡夫生前对族里也算是照顾颇多。 才去不久,族里如今却已想着夺走他拼搏来的家财,丝毫不顾旧情。 可惜她生性柔顺,心中再多怨恨,也只是捏了帕子,暗自垂泪不应声。 “二叔!我父亲刚走,你们就伙同族里来谋夺我秦家家财,就不怕有人背后戳你们脊梁骨吗?!” 站在一旁的妍姐满脸怒容,母亲能忍,她可忍不了! “家中长辈在商量大事!哪有你一个小娘子插嘴的地方?”秦佑之把茶杯往桌上一扔,顿时水花四溅! 扔完还不解气,指着妍姐儿,直骂道:“嫂嫂也不好好教养!她不要脸面,我家姐儿还要呢!” 说着竟不知从哪里抄了根棒子,作势要打。 妍姐儿年龄小,全凭意气出声,见状浑身瑟瑟发抖。 孙氏连忙将妍姐儿拉到身后护住,道:“孩子还小,说话难免有不妥之时,好好教养便是,何须动手?” 秦家内宅,一小公子正急冲冲往前院儿赶…… “少爷,您身子刚好,慢着些!”说话的是秦嬷嬷,秦连生的奶母子。 “出府去,把这个交给县令,让他过来。”秦连生将一封信交给秦嬷嬷,嘱咐完便踏进前院院门。 …… “秦小财主出来了!”墙上的人低头向下头拥着的人道。 “秦连生?秦财主那个病秧子儿子?” “除了他还有谁?” “不是说前些天落水了吗?就他那破烂 分卷阅读2 身子,竟没死成?” “有道是祸害遗千年。像他这样的,哪儿那么容易死?” …… “各位族老好生悠闲,竟有空管我秦家大房的闲事?”秦连生瞥了眼墙上的人,只顿了一刻,便挺直腰杆,跨门而入。 有族老看他走进来,身子单薄,面色苍白,一副命薄相,便不屑地敷衍:“生哥儿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我们与你母亲正在商谈要事,你病没好,还是快快回屋歇息吧。”对方显然没将他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 屋里没人将他看在眼里,只当他还是以前那个软弱脾性。 他们并不知道,落水后,这具身子便换了芯子。此时里面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秦博士。 “好多了。”秦连生说着,便走上了空着的另一侧主座上,坐下了。 他身板小,坐在的主座上,就体积而言显得有些不合衬。 但是他神色肃然,眼神沉着,瞧着却颇有些气势。 秦族长见他坐下有些讶然,但看着秦连生泰然自若的样子想起了他父亲。 又思量着他已是秦家大房里唯一的男丁,坐这个位置也无不可,遂未开口多说。 其余族老见族长默许秦连生坐了主位,也不敢多问。 “嫂嫂,不是我们逼迫你。生哥儿要进学,研姐儿、娟姐要嫁人,你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经营之道。 将家财托到族里有人看管,你们在家好好享清福有什么不好。” 秦佑之放下棒子,整了整坐姿,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好像刚才要打人的不是他。 见秦佑之放下棒子,外面的人都有些惋惜,只叹文戏哪有武戏好看? “二叔父,进学事大。但是守住父亲辛苦打下的基业乃为子之道,断没有依靠旁人的道理。” 秦连生淡淡的开了口,黑亮的眼睛直视着秦佑之继续道:“即使不进学,我也会守住父亲基业。” 秦佑之没想到一向软弱的侄子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愣在当场,没了言语。 “生哥儿,慎言!怎可轻言放弃进学。你父亲想必也是希望你课业上多多进益的。” 开口的是一个作书生打扮的男子,这是秦连生的三叔父秦柏之。 此时天已不热,却偏偏持了一把纸扇,展开来扇了扇。 看着秦连生的小个子,说:“况且你年方十二,年纪太小,若强行打理这家业恐怕会让人哄骗了去。” 秦连生端端正正的坐在主座上,回“我课业不精,只会点儿诗词,策论是一窍不通,这我父亲是知道的,但他从不曾强迫于我。 想必我放弃他也会体谅我。 我父亲生前最在乎的就是他创下的这点家业,生为人子,我当然要遵从父亲遗愿,此乃孝道。 并且根据大渝律法,男子十二便可立户,我已经不小了,当得起这个家了!”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些凛然。 听到最后,孙氏看着坐在主座上的秦连生有些怔然,不自觉放下了手中拭泪的帕子。 …… “打起来了没?”有人耐不住性子,问。 “快了!看样子老秦家那个棒槌快忍不了了。”墙上的人,看秦佑之脸色青黑,分析到。 “不过,这秦小财主与过去相比,看上去气势上到长了不少。” “长再多也没用!秦家人丁单薄,只两女一男,秦家主母又立不起来。我看呀,这份家业难保住。” “管他呢!秦家和老秦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让她们狗咬狗咬死才好!” “就是!” …… “你!”屋里,果然,秦佑之闻言,晓得这份家财好言好语恐怕难以拿下了。 再也装不了好叔父的样子,从座位上惊怒而起,讥讽道:“是呀。十二了,就骨头硬了,不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说着竟作势要脱鞋揍人!被一族老拉住。 三叔父柏之看他二哥泼皮的样子皱了眉。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道:“生哥,我们是体谅你年纪小才来与你母亲相商。 况且是老太太不放心你们孤儿寡母,才让我们请了族老一起想着把你们一家子安置妥当。 那可是你的嫡亲祖母,难道还会害你不成?长者命,你身为后辈理应遵从……” …… 墙上的人将此言一一转诉。下面众说纷纭: “我大渝向来以孝立国,秦家三房这话倒是还有些道理。” “那样的话,这钱财岂不是真要给了老秦家那边?” “那老秦家向来心黑手辣,那些田庄落他们手里,佃农们怕是更没活路咯!” “落秦小财主手里佃农就能落着好?老话讲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秦连生说是软弱,但有一类人天生面软心狠!秦财主那么狠毒,他儿子必也差不到哪儿去!” “要我说,这些个财主都一样,没啥好东西!照这形式,落 分卷阅读3 老秦家手里还能落得个孝道名声。” 众人皆赞同。 …… “什么事啊?某也来凑个热闹!”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随后便看见一个穿着深绿色的官服的年轻人走进来。这是新上任的莱阳县县令,孟泽。 “孟县令?”见到来人,众人皆惊,忙起身相迎。 见到孟泽,秦连生倒是心中波澜不惊,她知晓他见信必会赶来的。 孟泽顺势坐上秦族老让出的位置,摆摆手,说:“我不过是路过,你们刚才说那儿了?继续。” …… 墙外众人亲眼见了孟泽进去,议论纷纷: “不知这孟县令来干什么?也看上了秦家家财?” “不是说他是清官吗?” “那是秦家大房请来帮忙的?” “浑说!孟县令才不会偏帮那黑心地主老财家的。” “那是为何?” “许真是路过?再看看吧。” …… 主院众人当然不可能相信堂堂县令真的是顺路来听个闲话的,谁也不敢先开口。 只是大眼瞪小眼看着丫鬟给孟泽上好了茶又离开。 “刚才是三叔父说到我的亲奶奶要让我们把我父亲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送给他们。”对古代官员没啥敬畏之心的秦连生率先打破沉默。 “哦?”孟泽挑眉,抬头探寻着众人,秦连生贴心的指出了秦柏之的位置。 孟泽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秦柏之:“根据大渝律,谋夺他人家财者,杖五十,徙千里。看样子,你还是个书生,你不晓得这项律法?” 秦柏之脸色一白,忙说:“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 “那三叔父是什么意思?刚才你们没打出我奶奶的名义让我们交出家财?” “什么送?是暂托!而且我可没让你交给我们,是让你交给族里。” 在场族老闻言,个个脸上姹紫嫣红,连脸上的褶子都抖动了起来。 秦连生追问秦柏之,眼神却直视秦族长:“那族里又打算交给谁打理?” “当……当然是族老们打理……”秦柏之说这话时明显底气不足。 “你胡说,明明说好是交给你们秦家二房三方打理!”族老们见势不妙,纷纷否认。 外面的人见状,评论道: “谁不知他老秦家打得什么鬼主意,还推给族里,不晓得蒙谁?” 有人撇嘴:“这是把人家孟大人当傻子呢!” …… 秦佑之面色通红,他向来是个拎不清的,跳出来大声斥责:“小子,莫不识抬举。 家财交出来是你奶奶的意思,长者命,不可违!小心我们去县衙里告你不敬尊长!” “要诉?本官在这儿,递个状纸来即可。”孟泽正悠闲得摸着杯子上的纹路,见有人似乎忽视了他的存在,便凉凉地开口。 秦连生神色未变,道:“二叔要诉?要知道我们大房早已从老秦家分了出来,且我秦家尚有男丁,哪怕是祖母也管不到这来!” 秦佑之嗤笑:“小子,休要胡说!我们可没有分家。这家财合该有我们的一份!”他刚刚可是听了三弟的言语,必须咬死这一点。 讥笑着继续道:“分家可要分家文书的,你拿得出来吗?”他可知道那文书早已化了灰! …… 墙外众人见戏已演到这里,议论纷纷: “我记得他们不是分家了吗?全县都知道这事儿。” “知道又怎样?凭证呢?有文书吗?官府可只认红契文书!年前县衙可刚着了大火,一应文书尽数焚毁。” 要说坐镇莱阳县几十年的上一任县令,也算是敛财的一个奇人了。 为了多贪点油墨钱,一应红契只做一份,只存在县衙,还美名其曰:是为了避免劳民伤财。 “那这小财主可惨了,不敬尊长可是大罪!到时候这秦小财主不仅要没了家财,还要挨板子! 老秦家也这够不要脸的!分了的家还能否认。想谋了家财不说,还要给那小财主栽个罪名!” “这两家半斤八两吧。不过,看这小财主那小身板,怕要不了两下就要一命呜呼咯。” “那不是!”许是秦老财主死了,众人没了顾忌,竟大声哄笑起来。 第2章 争家财(下) 听到笑声,秦连生并未开口,只是与孟泽对视一眼。 “分家文书?”孟泽在袖口里掏了掏,拿出张加盖了县衙红章的纸,慢条斯理地开口:“本官顺路也带了来。” 秦佑之愣在当场,随即质疑:“谁人不知县衙文书俱被烧毁,敢问县令此份文书从何而来?!” “文书是被烧了。”秦连生沉着开口:“新文书是我请县令补办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这十多年的老文书了竟还可以补办? 秦佑之面容狰狞:“浑说!哪有十多 分卷阅读4 年前的文书还能补办的?而且,你凭什么补办的文书?” 秦连生淡然一笑,继续道“我朝律法可没规定老文书不可补办的,既无禁止,当然可为。” 说着他拿出一张白契,昂首挺胸,朗声道:“此乃当年分家时,我们秦家请中人作证立的文书。上面我父亲和二位叔父还有祖父的签字、画押一应俱全。 此书不可作为诉的依据,但作为补办文书的凭据却绰绰有余。 况且,文书烧了,当年办理文书的记录还好好存放在师爷哪儿呢!两相佐证,如何不能补办?” “怎么,还要验验真假?”孟泽施施然开口。 “不敢。”秦柏之连忙把他那冲动地二哥拉过来,此时他老秦家可还没那势力跟县太爷斗! 主屋众人见状,顿时心中明了,县太爷这是专门为秦家大房撑腰来了。 不晓得秦家大房何时竟搭上了这位据说油盐不进又滑不溜手的县太爷,回想刚才所作所为,个个冷汗津津。 各自找了借口,溜之大吉。 秦佑之还想说几句,被秦柏之捂了嘴,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戏已散场,人们仍意犹未尽,边走边议论: “真没想到,孟县令还真是来帮秦家的。” “又没有偏帮!孟县令可是个好官。虽来得时间不长,但做得事我们可看在眼里。因为他,街上地痞流氓都少了不少!” “人再好,秦财主那些大户欺压佃农,他不也管不了吗? “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他管不了,不奇怪。” “人心易变,他现在还年轻,鬼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和那些贪官污吏一样?” “说得也是。” “不过谁能料到那秦家竟能弄到分家文书?还是由县太爷带过来!” …… 见人都走了,孟泽老神在在地喝完了茶,才起身告辞。 临走了,给了秦连生一记眼神,暗示他莫忘了承诺。 …… 孙氏长居内宅,哪有几次见过这阵仗?事情已经结束了,脚下还在发虚。唤了丫鬟扶回房中。 歇了半晌,才让人唤秦连生过去,说是有话要问。 秦连生到时孙氏已屏退左右,只留了秦连生的姐姐研姐儿在身侧。 孙氏坐在红木椅子上,问:“你是如何请动孟县令的?” 秦连生面容沉静,只用清透的眼神看着孙氏,道:“我许了他一半身家。” “什么?!”孙氏大惊失色。 研姐儿忙握住孙氏的手,安抚住孙氏,问秦连生:“众多周知,那孟县令看着随性,实际是个清高的。 县中大户早已想要拉拢,却无一人得其门而入。你老实说,你究竟做了什么?” 秦连生神色波澜不惊:“真的是一半身家。 那孟县令确实是个清官,他不爱财也不爱色,但是,政绩他总要吧。 我以一半身家许诺,打通本县通往邻县的道路。” “一半家业……”孙氏喃喃,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戚戚,拉住秦连生。 用帕子搽着他的脸 ,道:“连生,不如咱们就把这家业都给了他们。 只收拾了细软,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自然就清净了,你也好,嫁人生子。” 没错,自苏醒后便被周边仆役叫着“少爷”的秦连生实则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身。 原身的爹一直没儿子,二房三房各种劝着过继,为了糊弄老秦家,将闺女当儿子上了族谱。 看着又开始不住的掉金豆子的孙氏,秦连生漠然。 这个母亲,是个面团样的人,但是对原身确有生养之恩,她也不好苛责,只得忍了。 秦连生耐着性子开口:“我们几个妇道人家,能跑到哪里去呢?而且这是父亲创下的基业,我们怎能轻言放弃?” “那天,不是我自己掉下池塘的。”见孙氏还在哭,秦连生放了个重雷。道:“是全哥儿把我推下去的!” 那天秦连生刚穿来时,正在水中挣扎,就看见一个半大小子慌里慌张的离开。后来才知道那是二叔父家的全哥儿。 孙氏果然止住了哭声,呐呐:“为什么?” 妍姐儿红了眼眶,恨声:“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我秦家家业!” “所以,母亲您看,即使我们想拿钱息事宁人,那边也未必会放过我们。 姐妹们人才甚好,求娶的人那么多,他们会愿意放弃从中捞一把的机会?”秦连生直击要害。 “不会。”为母则刚,孙氏心中已开始坚定,但还是有些犹豫,问:“那连生你……”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你是个小娘子,这样以后如何嫁人?” 我并不想嫁人,特别还是嫁个封建古人。 不过这里不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现代,改造思想得一步一步来,秦连生心中默念,口头上安抚孙氏: 分卷阅读5 “先过了此关再说,后面的事我自有安排。” “委屈你了。”孙氏说,不过她也没别的法子,只得依了秦连生。 …… 安抚好两个女人,秦连生回了屋。小厮阿福正等在屋内。 看秦连生进来,行完礼,便拿出一物什,道:“少爷,这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详尽的地形图了。更详尽的早已被官府管控了。” 秦连生接过图,便让阿福退下了。打开图,秦连生心下了然,果然如她所料,莱阳县离海不远。那日她偶然见到卖活海鲜的摊贩时就有这个预感。 只是莱阳是在河流凹岸,河流侵蚀严重,平原少而多丘陵。百姓却喜种粮食,收成少百姓穷,百姓个个只顾得地里刨食,消息闭塞。 秦连生从苏醒后只休息了两天,便忙着考察周围环境了。不是她不想休息,而是不能。 这家里就没个撑得起来的。不过也无碍,反正她也劳碌惯了。 以前跟着她导师上山下乡地走基层做民调,什么艰苦的地方她没去过,但是莱阳县这么艰苦的地方她还真没见过。 她去几个离家近的农庄看过了,佃户们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 有的连个泥巴糊的房子都没有,只用几块油布和几丫树枝搭了当个遮雨的地方。看得她心酸不已。 有几个孩子们身小肚大,秦连生估计他们可能感染了血吸虫病。 她偷偷打听过,莱阳县大户一般抽三成粮食,心黑的就抽四成。佃户们交了佃租再交完税就不剩什么了,根本填不饱肚子。 她那便宜爹就是那种抽四成的心黑的,佃农们去年已经闹过一回了。 她爹死了,据说还有大胆的佃户暗地里放鞭炮庆祝。 秦连生有些头疼,她博士研究的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本想着毕业就投身乡村振兴战略。 没成想来了这里,还成了腐朽的地主阶级的一员。 现在可好?就是她真心搞改革,恐怕也难以获得人民群众的支持。 不过,该做还是要做,不然她简直愧对了她这些年的所学,也是对她坚定信仰的背叛。 她知晓当前第一要务是牢牢把控秦家家业。否则,没有钱,她凭什么去实践她的专业? 现在要做的一是解决家里的蛀虫,二是打击觊觎秦家家业的老秦家。 …… 院子里,几个仆役胡乱得扫着落下的树叶。 甚至有丫鬟直接不干活儿,嗑着瓜子看着远处正往头上别花的碧春道:“你看她那样?妖里妖气,也不晓得想去勾搭谁?” 一丫鬟闻言嗤笑:“还有谁?当然是这院子里的主子爷了。” “主子爷早死了,头七都过了!” “那位死了,不是还有一位吗?” “你说生少爷?他才十二呢!”说者不以为意。 “十二又怎么了?也是主子,搭上了就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另一人低声道:“我看不见得吧。生少爷一看就是个不中用的,不要进了门就做了寡妇!” 众人闻言皆笑。 “咳!”秦嬷嬷走了进来,眼神泛着寒光扫过院子里敷衍做事的一众仆役,朗声道:“生少爷说了,都到主屋堂前去,他有事要吩咐。” 说完后,在刚才说闲话的几个仆役前冷笑停顿了一下才离开。 秦嬷嬷在府中积威日久,几人被他厉眸一扫,只觉寒意阵阵。 但复又想到生少爷不过是个黄毛小子,手段也厉害不到哪儿去。 秦嬷嬷再厉害又如何,主子立不起来这秦家不还是要垮?想到此心下略宽,只闷声沉气的往主院去了。 进了主院,就看见他们口中“不中用的生少爷”坐在大了他身子两倍的圆椅上。 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奄头耷脑的,看上去更不中用了些,几个人态度愈发轻慢了些。 秦连生昨夜熬了一宿,搞改革方案、还写了道路规划,实在没什么精神。 这具身体委实弱了些,熬夜功力不行,秦博士心中吐槽。 抬头见人差不多齐了,示意秦嬷嬷可以开始了。 秦嬷嬷走到前方朗声道:“诸位,生少爷说了。从下月起,除了几位主子,府中一应人等的月钱按工资加绩效的方式发放。” “工资?绩效?”众人一时不解其意,个个交头接耳。加上众人向来知道秦连生这个少爷软弱,也不打算稍加收敛。场面顿时开始哄闹起来。 “安静!”秦嬷嬷抬高了声量,继续道,“工资包括了基本月银2两和年资,多一年则多50文,最多算20年的。 绩效包括平时的考勤和你办的差事件数难度。总的来说就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意思是我们这些丫鬟不分等级,都按这个办?”说话的是刚才说闲话几人之一。 “不错”秦嬷嬷微抬了眼回,她倒要看看,这丫头要搞些什么幺蛾子。 分卷阅读6 第3章 清理门户 “我可是二等丫鬟!怎么能和刚进府的小丫头比?” 说完她还眼带讥诮地瞟了眼明明心里不满却不敢做声的众人。 有几人受不得激,也嗫嚅着欲出声。 “你还知道你是丫鬟?主子说的话有你插嘴的地儿?”秦嬷嬷冷笑着回。 “把人带上来!”秦嬷嬷瞄了眼未敢做声的几个,凉凉地开口:“这就让你们看看多嘴多舌的、偷奸耍滑的下场!” 几个壮实婆子拖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上来。 说话的丫头定睛一看,这不正好就是分管她的严嬷嬷吗?见顶头的都遭了秧,那丫头吓的浑身打颤。 秦嬷嬷见那丫头吓得再不敢做声,嗤笑一声,只让人捆了关入柴房,到时候送到下面庄子上去。 “你有什么话说?”一直补瞌睡的秦连生开口问严嬷嬷。 秦嬷嬷上前将堵嘴的布扯开。 严嬷嬷顿时大声哭闹:“老婆子在秦家兢兢业业伺候了几十年,不晓得在哪里得罪了生少爷,生少爷要这样折腾忠仆……” 哭得涕泪俱下,声声恳切,不晓得的以为她说的都是实情。 秦连生不为所动,不咸不淡地开口:“大渝开平七年,50两。开平八年,200两 。开平九年,银簪子一个、玉镯子一对。 让我猜猜,你今年又收了老宅那边多少好处?你又做了些什么,比如偷偷放全哥儿进内宅?” 严嬷嬷没想到秦连生竟查出了这事,吓得一时没了言语。花白的头发粘在她那张肥腻的脸上,看上去就是一副奸滑相。 众仆役闻言皆惊,这可以算是背主了!坐实了这个罪名,秦家就是当场打死了严嬷嬷,旁人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严嬷嬷眼神微动,知道自己不能认了这个罪名,连连摇头:“生少爷,老婆子没有!这些都是那些贱人浑说的!” 秦连生没看她,只丢出一本账薄,道:“还有这些是你这些年的亏空,都在账上。” 严嬷嬷向秦连生的方向腾挪着身子,却被几个壮实婆子拉住。 只得在原地哭诉:“老婆子是一时鬼迷心窍,贪了些钱。但是老婆子绝对没有背主,没有拿老宅那边的钱的,更没有放全哥儿进府的!” “哦?”秦连生看见刚派出去的人已回来了,好以整暇地开口。 “少爷,这是从她房里搜出来的东西。簪子没打听到。但镯子已经问过了,是二夫人去滕源阁买的,不少人还见着二夫人戴过。” 阿福看了眼捆着的妇人,继续:“在赌场找到了她儿子。她儿子是个没胆色的,轻轻一吓,什么都招了。” 秦连生还是困,没抬眼,只道:“人证物证都齐活了 ,送官吧。” 严嬷嬷自知大势已去,瘫在地上。任由几个婆子将她拖走了。 奴婢背主,就算不是当场打死,交给官府,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在场的仆役看得是胆战心惊,再也没了刚刚的轻视。 秦嬷嬷见效果不错不由得露出笑意,她就知道如今的少爷是个手段凌厉的。 送到官府而不是就地打死,既显示他们秦家待下人宽厚,又显示了规矩严明,一举两得。主家有望了! 秦连生如果能听到秦嬷嬷内心所想,恐怕会问一句:抓到坏人扭送警察局不是常识吗?! 作为现代人,秦连生实在看不惯古代的人奴制度。但现阶段她又改不了,看得厌倦。便让众人还有问题的问秦嬷嬷和阿福,自个儿寻了个补觉的借口离开了。 有了刚才的杀鸡儆猴,底下的人都老老实实的接受了安排。 实在有什么不懂的也恭恭敬敬的向秦嬷嬷和阿福请教。 再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 …… 秦家偏院内,花香浓淡正好,草木多而不杂,端得是一副清新雅致之景。 “小娘!”两个丫头哭哭啼啼地跑进院子里。 冲着院子里悠哉悠哉修着花卉的美貌妇人诉苦:“刚刚生少爷让秦嬷嬷唤了我们去院子里听训,要把我们的月钱减半!” 周姨娘微微停顿了下动作,复又开始修剪花枝。 神色未变,说:“减半而已,我贴补给你们就是了。 老爷已经去了,他如今就是秦家唯一的当家人,他说什么你们听着就是了。” 周姨娘一向识时务,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得罪当家的。 “小娘,我们可是您身边的一等丫鬟。”丫头春红眼珠子一转,暗示性的开口:“生少爷这样做伤得可是您的体面。” “减半总要有个理由吧。”周姨娘本不想听她挑唆。 但是如今这日子过得着实无趣,便也开了口。 春红以为挑唆成功了,急忙开口:“说是府中的仆役月钱都按工资和绩效发放,要算年资和差事的件数难度。 我们虽说入府年资比不得老人,做得差事也比普通丫鬟轻省些,但我们可是您身边 分卷阅读7 的大丫鬟,体面总得有吧! 哪能跟那些做杂活的一起比较?哪家府里也没有这样的呀!” 好像真的说到了伤心处,抽噎了起来。 “这么说,夫人和生少爷房中也和我们房中一样?”周姨娘丝毫没被丫鬟的哭声感染淡淡地问。 丫鬟没想到她会如此问,止住了抽噎,竟不知该不该继续…… 周姨娘见她的样子已经知晓了答案,想着生哥毕竟年龄小,行事不周全,连府中尊卑有别都未曾考虑到,便开口道:“那就走一遭吧。” …… 屋里摆了张巨大的红木桌子,桌上笔墨纸砚错落有致。 秦连生正趴在桌上,完善他的改革计划。草稿纸丢了一地。 “少爷,周姨娘到了。”阿福进门对秦连生说了一句。 说完欲言又止地看了秦连生一眼,便立在了一旁。 “生哥儿!”阿福话音刚落,周姨娘就捏了张帕子,遮着眼角,步履款款地进了屋。 一双含情目眨了眨,就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将落未落,好一幅美人垂泪图! 如果说,秦连生的母亲是真柔顺,那周姨娘就是“假白莲”,二人在“娇弱”这方面倒是一致符合他爹的口味。 她瘦马出生,不知为何竟落到秦连生他爹这个土财主手中,简直暴殄天物…… 秦连生见识过不少“真莲花”,却从未见识过周姨娘这种的“假莲花”现场表演,便饶有兴趣地停笔欣赏。 周姨娘见秦连生不答话,也不尬场。泪珠垂落,言语中带了哭腔:“听说生少爷让府中仆役月钱一律改成按照工资加津贴发放,却不曾减了妾身的月钱。 妾身晓得少爷是体恤妾身年老无依,但是妾身不过是老爷的妾室,实不敢和主子一样待遇。请少爷就按章办事吧!”说着竟欲盈盈下拜。 一旁的阿福看见周姨娘这做派,浑身酸得起鸡皮疙瘩。 欣赏得差不多了,秦连生好心提醒道:“姨娘,我爹已经死了。”言下之意是现在这个当家的不好这口。 周姨娘闻言顿时停了哭腔,再好的演员没了观众也没了几分表演的兴致。 想到这,她便收了半跪的动作,起了身。 秦连生见周姨娘没了继续表演的意思,便让阿福给周姨娘端了根凳子坐了,还沏了杯茶。 阿福心下十分佩服,他是个粗人,看着周姨娘这种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女人就牙酸,唯恐避之不及。 少爷就是少爷,敢迎难而上不说,还成功的治住了周姨娘,果然厉害。 周姨娘安生了,秦博士认真考虑起周姨娘刚才的话,她向来治学严谨,只要涉及到工作和专业问题,不弄清楚不罢休。 沉思了会儿,待到心里有了点门儿,秦博士终于开口:“姨娘刚刚说的话,好像也对。” 周姨娘闻言,心下略宽,暗想:“这生哥儿年龄虽小,但还算听得进去话。 想必他必会按我所言办事。府上尊卑有序,才是管家之道。 他能立起来,撑得起家业的,如此我们才算有了依靠。” “主子或许也应该按章适用工资加绩效的方式,而且应该参与劳动,不然可能会影响生产积极性。” 秦连生的确听进去了话,但她所想却与周姨娘所料南辕北辙。 周姨娘正在喝茶,闻言动作一顿。生产积极性?什么东西? 周姨娘完全没料到秦连生不仅没按她所想的做,还提了个她从未听过的词儿。 又思虑了片刻,秦连生问:“姨娘会做些什么?” 周姨娘心中仍旧困惑,但仍照实答:“会唱曲儿,会几句诗词,还会做点女工。” 她是按“瘦马”培养的,会的都是讨男人欢心的东西。 秦连生:“意思是识字?那姨娘就负责府中人员考勤吧。辛苦姨娘了。” 周姨娘忙起身福礼推却:“奴只是妾室,且才疏学浅,实不能当此重任。” “可实在是府中缺人。” 秦连生现学现卖,故意装出一副愁容:“我如果有办法就不会找姨娘帮忙了。” 说完还故作老成的捏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周姨娘见秦连生一张小脸熬得憔悴,又联想到他小小年纪就要撑起一个家的艰辛,心下不忍,犹豫片刻,答应了。 见周姨娘上了“贼船”,秦连生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只让阿福将姨娘送走。 有一就有二,如今让她负责了府中人员考勤,后面给她安排起其它工作就顺理成章了。 建议未被采纳反而被安排了差事的周姨娘浑浑噩噩地回到院中…… 看周姨娘走远,秦连生也是好笑:明明是好心,直说便是,硬要搞个白莲花做派。偏偏他那娘和爹便宜爹还都吃这一套,也是奇了。 这秦府与别家府有一点大不相同,别家府里都是妻妾相争,唯有秦府妻妾相和的有时连他老爹都插不进去!秦连生也是怪哉。 分卷阅读8 忽又想到现在家里的蛀虫已经抓得差不多了,也该处理处理外面的财狼了。 人我已经送去了,就是不知道孟大人的办事效率如何了? 第4章 农庄改革 老秦家此时一片兵荒马乱,二夫人和全少爷都被衙役带走了,说是涉嫌谋财害命。 老秦家在莱阳县算不得大户,顶多算个殷实之家。只修了七间大瓦房,买了三四个下人伺候,农忙时得另外雇人。 老太太游氏招了二老爷和三老爷进主屋商讨。游氏是个厉害的,下人们都识相地离主屋远远的,也不敢多加议论,只是心中惴惴。 秦佑之哭丧着一张脸,对着他坐在主座上的老娘说得恳切:“虽说那秦连生只告了余氏和全哥儿。 但这法子是我们二房三房一起想的,没由得只有我的儿子婆娘进去!” 秦柏之拿扇子敲着桌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二哥,不是我说你。 早说了让你重新找个面生的人,结果你去直接让全哥儿去,还留下这么大把柄!” “我也想找呀,可我家那口子舍不得银钱! 我们想着那小子必死无疑,等他一死秦家大房尽归了我们,也就没人追究了,粗糙些也无妨。哪晓得那小子这般命大?” 秦佑之知晓此番是自己自作聪明了,话到最后声音渐小。 “除了那严嬷嬷和她儿子,可还有其他把柄?全哥儿推那小子可有人亲眼看见?”游氏花白头发梳得服帖,精神矍铄,看上去倒比她的两个儿子镇定。 秦佑之连连摇头:“没有了。那老婆子和他儿子只是放了全哥儿进去,不晓得全哥儿做了什么。 那池子偏僻,应该没人看见……”秦佑之低了头,不敢与他老娘对视。 “应该?”秦柏之被他二哥气得撂了杯子。 “镇定些!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游氏重重的跺着拐杖。 秦佑之犹豫着开口:“那我婆娘和儿子怎么办?” 游氏:“还能怎么办?让他们现在县衙待几天?” “不行的,我那婆娘和儿子向来娇身惯养,怎么受得了牢狱之苦?”秦佑之急道。 游氏看着秦佑之不争气的样子,怒喝:“受不了也得受!现在他们还没寻着实证,顶多受点皮肉苦,又不会有性命之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不过自己的孙子她还是在乎的,游氏沉思片刻,继续道:“关键还是在那小子身上,把他解决了这事儿就过了。那小子如今在哪儿?” “说是去农庄了,要搞什么改革。”秦柏之嗤笑:“黄口小儿,能搞出什么名堂,别被那些泥腿子吞了吧!” 游氏:“不管他干什么,最近这段时日多盯着他些。” “娘,我们是要……”秦佑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有些犹豫:“可他和县太爷现在似乎有些干系,到时候县太爷恐怕会找我们算总账。” “县官和大户之间无非就那几种关系。”游氏拿起茶盏珉了口,道:“他秦连生能许诺的,我们也能。况且只要不留实证,那孟泽能耐我何?” “他有靠山,咱们就没有吗?”秦柏之面有得色地用折扇向上指了指,道:“那位大人,快有消息了。” …… 去往农庄的马车上。 “少爷,您还是歇息歇息吧!”秦嬷嬷看着在马车上还在翻文书的秦连生劝道。 她有些忧心,少爷他上进是好事,但是她总觉得少爷太过于沉迷了些了,都有些神神叨叨了。 偶尔还会说什么社会什么主义的,老婆子不识字听不懂,但既是少爷说的,应该就是好词吧。 佃农们早早的被田里的管事喊到坝场上集合,说是秦家的生少爷有话说。 佃农们穷,吃不起三餐,一天只能吃早午饭和晚饭两顿。 今天上午管事通知训话,不干农活,便没舍得吃早午饭,秦连生的马车又久久未至,早已饥肠辘辘了。 但是旁边有膀大腰圆的打手守着,也不敢闹事,即使心中怨言颇多,也只能等着。 待秦连生到了,管事听说主家这个少爷很有些手段,生怕得罪了人。让人打扫了坝场,摆上了桌椅,还殷勤地找出了家里最好的茶叶,用茶盅泡了献上来。 秦连生喝了一口,暗叹不错,很解渴!就是有些烫,让秦嬷嬷先用水凉凉。 看佃农站得累,秦连生让人找了些干净稻草来发给佃农们,并招呼他们坐下。 “假好心!”佃农们心里嘟哝,平时被老财主变换着各种法子折腾,早已吓破了胆儿,自是不敢相信秦连生好意,纷纷拒绝。 “不要钱的,乡亲们坐吧。”秦连生以为佃农们是怕给钱,忙说到。 “谁信呀?”佃农们心中冷笑,老财主以前也不是没用过这样的方法来唬他们。 就去年,说好佃农自个儿在地里修水沟不要钱,结果呢?修好就涨租,说是因为地里有了水沟,灌溉方便了该 分卷阅读9 涨。 他们去找他理论,他便请了打手,谁说个“不”字就到谁家揍人。 佃农们也不敢出声反对,只是沉默着坚决不肯坐。 “敢不听话了是不是?让你们坐就坐,不坐的,涨租子!”看几个孩子站久了都有些摇摇欲坠了,秦连生没了法子,只得拿出老地主的做派。 佃农们最是惧怕涨租,一听这话,都坐下了,有些连稻草都没来得及铺。 既然都选择装相了,也无妨装得再像些。为了增强气势,秦连生爬到桌子上,站直了。 朗声道:“今儿,通知几项新规矩:第一,农庄里的农户只能喝开水,不能喝生水。第二,不可以下河洗澡,牲畜也不能下水。 第三,各家负责好各家房舍的卫生,必须保持干净。这三个规矩必须遵从,我会派人督查,没有做到的,涨租子!” 这是她这些时日想出的血吸虫病防治办法,她知道血吸虫病是寄生虫病,主要靠污染的水源传播。(古代叫大肚子病) 但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医治的药物,也没有工具找出污染水源。她只能想出这些方法来减少传播。 “这些法子都是为了防治大肚子病的,所以你们要好好遵守!都听清楚了没有?”秦连生一口气说完,有些累。 佃农都没答话,有几个还冷哼了几声。根本不信他的说辞,只当他是为了折腾人想出的新手段。 还喝开水,他们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去找柴? 秦连生知道佃农们恨原身的爹,也连带着恨他。 所以,他没有撤掉打手,因为他知道,打手一撤掉,他可能不能活着走出农庄。 佃农们没吭声,但秦连生知道他们为了不涨租会遵守的,所以便开始宣布另一件事。 “我可以减你们两成地租!””秦连生尽量放大了声量。 佃农们闻言顿时齐刷刷抬头看他。眼中有怀疑,有不可置信,还有一丝希冀。 要知道老财主可从未说过这话,连哄他们的时候都没有。 “但是,我有个要求。”秦连生继续道。 “什么要求?”说到了减租,终于有佃农开了口。 粮食就是他们的命,哪怕要求苛刻些,为了活命他们也会去做。 “要求就是最近一年,诸位家中的青壮劳力除了农忙,都得给我做工。并且只能给我做工。”秦连生见好歹有人张口了,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秦连生心中苦笑:秦财主呀,你是给我留了怎样一个烂摊子呀!但话还是要继续说“工钱照市价给,三天一结算,包早饭和午饭。 以上条件全凭自愿,你们先回家和家人商量。 愿意的找管事换文书,不愿意的就照原先的法子办。” 佃农苦重租久已,咋闻秦连生要减租,有佃户怕秦连生反悔,当场表示要换文书,秦连生拒绝了。 他要得不仅是佃农暂时的配合,还有他们的信任。 说完最后一件事,他便直接跳下了桌子。秦嬷嬷的茶已凉好了,他两三口灌了下去,便回了马车。 看着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的管事,秦连生想起早上快站晕的孩子,道:“下次别让佃户们那么早来!” 管事一愣,纳闷以前老财主在的时候都这样呀,难道是新东家想谋个宽宥的名声?但他也不敢多问,只低声应了。 …… 守财奴竟然愿意降租?!也是新鲜事。田地里佃农们讨论得热火朝天。 一农夫叼了根秸秆,问:“他妈的!这小财主真愿意给我们免租?” “他是这样说的,还说让我们回来商量。”一农妇边缝着娃娃衣服边回。 “这还商量啥呀,直接签文书呗!做工就做工,反正咱们以前也没少给他家做白工。能免租子才是最紧要的!”有急性子的大声道。 “难不成他是耍着我们玩?根本没打算减租?”有人仍心有余虑。 “谁知道呀?我说直接签文书他不乐意,说让我们至少商量一个时辰后才准回去换文书。” “那就等一个时辰再回去。不晓得这这小财主什么毛病?还等一个时辰,难道是折腾人的新把戏?” “你们说他怎么就突然想起这一出。良心发现了?”一佃农点燃旱烟问。 “怎么可能?!财主儿子自然也跟财主一样黑心烂肚肠!不是说了吗那租子又不是白免的,要你只能给他做工的。” “那也好呀。给谁家做不是做?这年头朝廷要交的税越来越重,地头的收成再不多篓着点,都快活不下去了!” “说得对!工重点也无所谓,再重还能比徭役重?这个好歹还给点钱,再差粮食咱们能多留点。” “一个时辰到没?” “差不多了,去吗?” “去呀。怎么不去?总要看看文书,不合适咱就不签呗。那可是地租,真成了,咱们就好过多了。至少不会饿死。” “万一咱白跑一趟咋办?” 分卷阅读10 “还能咋办,无非就是让他再耍一次。反正一起又不是没被耍过!他有打手,我们拿他又没办法。” “混了!他要是耍咱,不减租,咱就赖他门前不走!” “对!” 一群佃户簇拥着,黑压压一片,向坝场走去…… 第5章 败家子儿秦连生 佃农们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斗,没想到轻轻松松就换了文书出来,十分诧异:“这小财主脑子莫不是被牛蹄子撅了? 免了租,做的工却是修路? 一天只做四个时辰,开价还不低。” 有人道:“没想到这财主还真有转性的一天?!” “管他呢!再败也是败得他秦家的家财!这文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他赖不掉!” 佃农们喜滋滋收了文书,做活儿去了。抽二成的租,在莱阳县这可是头一份! …… 秦连生拉开马车帘子,佃户们换了文书出来,松了口气。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佃农接受了就行,看来其他农庄也能照着这个法子弄了。 有了第一步,后面也会容易些。 “去回春堂!”秦连生招呼前面是车把式。 …… 回春堂前门可罗雀。 “哟,生少爷来了。”药堂的掌柜好不容易看到了财主,笑出褶子迎过来。 “我找张大夫。他在吗?” “在的!自从您上次交代了他研究那药,老爷就日夜不休天天在药炉里待着……” 掌柜领着秦连生往里走,一张嘴一刻不休。 “给。”秦嬷嬷拿出两锭银子,递给掌柜。 掌柜笑咪了眼,当即住了口。咬了咬银子,乐颠颠地走了。 他主家是个医痴,不善经营,他再不巴着财主多篓点钱,这回春堂就要倒闭咯! “张大夫,请问那药研制的怎么样了?”没人招呼,秦连生自己捡了把椅子坐下。 张大夫是个半路改行的落第秀才。 虽然最近这些年痴迷医术,但仍有些文人的清高脾性。 如果不是想着此药若成,于民有天大好处,他定不会与这些年鱼肉乡里的秦家合作! 秦连生见张大夫没应声,巴巴的凑上去,小声问:“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那青蒿和松萝的研究十分重要,万万马虎不得。 张大夫没抬眼。 自顾自的放下手中的药材。净了手才答:“那松萝的用法还没找出来,青蒿的只找出来一种。我试过了,对症!” 秦连生闻言一喜,问:“用法可复杂?” 张大夫言语冷淡地说:“法子不复杂,疗效也很不错!” 秦连生知他对自己不喜,也不强求。 只道:“张大夫辛苦。这几日就要劳烦您老去庄子上看看了。” 听到此言,张大夫皱眉:“有病人?”他向来不喜喧闹,医馆里病人又少,根本不知道莱阳县竟然已有人感染了大肚子病(现代叫血吸虫病)。 秦连生点点头。 张大夫不再多言,道:“知道了” 从回春堂出来,秦连生心中郁郁,这处处不招人待见的滋味不好受呀! …… 莱阳县最近出了两件新鲜事儿,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一是秦家三房将年方十五的二女儿嫁给江南府那位六十多的团练使做小妾。 二就是秦家大房那个小财主自他爹死后竟然成了一个十足的“败家子儿”! 先给庄里免了租,然后又要给县里免费修路。据说是因为先头掉池子里脑子里进了水。 “来!下注!买定离手!” “我赌一个月!” “我赌三个月!” “我赌秦小财主不会败光家财!”一道声音十分突兀,正是受老娘秦嬷嬷之托来给秦连生挽尊的阿福。 “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走开走开!脑子有病的不能跟我们一起玩!” 秦嬷嬷看阿福铩羽而归,道:“那些人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们少爷定是个有大出息的!” “对!”阿福点头附议。 “脑子进水的败家子儿”秦连生正坐在城外看佃农们修路。 自从前几天按时发工钱后,这些个佃农明显对他这个财主信任了许多,做事也积极了许多。 其实这里原先是有一条路的,只是十分狭小且弯折,路况也不好。 秦家有两个大的农庄在这附近,可以说路通了,对于秦家产业发展有莫大好处。 一条路,既有利于自己的计划推行,又方便了县城百姓,何乐而不为? 前些天,她观察到孟泽老往这附近跑。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估摸着他应该是想修了路捞个政绩。 于是她顺势“碰巧”了一回。孟泽 分卷阅读11 便答应管了她家的闲事。 “秦小财主!”孟泽远远地看见了秦连生,便牵马过来。他也是来看路的施工情况的。 难得!孟县令竟然能主动给他打招呼了。秦连生心中暗叹。 二人在路旁捡了个茶摊子坐下。孟泽笑道:“小贩消息灵通。没想到这附近连茶摊子都支起来了!” 秦连生:“孟县令是来督工的?” 孟泽不紧不慢地珉了口茶,回:“毕竟打了县衙的名头,总要过来看看。 听说秦小财主是自己雇的庄里的佃农?” “怎么县里对雇工另有安排?”秦连生纳罕。 孟泽微微一笑:“未曾。只要路修得好,其他的县里不会管。 不过,本官对秦小财主付工钱的方式有些疑惑,不知可否解惑?” 都是从现代学来的,秦连生并不打算独占,便细细解释了。 孟泽听完连连称赞,末了还提了一句:“你和你的父亲很是不同!这很好。” …… “哒哒哒……”有马车来了。是秦连生让去接张大夫的马车。 “孟县令,我还有事,改日再陪!” 秦连生不好让张大夫等太久,连忙告辞。说完就跟着上了马车。 孟泽生出了些好奇,骑了马跟上去。 看秦连生挑开车帘,道:“现下已经下衙,本官也无事,方便跟过去吗?” 秦连生:“当然。” …… 农户家中 患者一名6岁儿童,张大夫检查完心中沉重,道:“确实是大肚子病。” 孟泽闻言有些吃惊:“此病竟已流传到了莱阳!可有应对之法?” 张大夫取出制好的药剂,道:“此药我只在牲畜上试过,甚为有效。 但还没在人身上试过,恐怕……”未尽之意大家都明了。 “我们试!”说话的是孩子的母亲。 一双泪眼中透着坚定,道:“村里有几个大肚娃已经死了。 我们知道不试牛娃铁定活不了,试了还有一线生机! 我们试!大夫您用药吧!哪怕……有个万一,我们不会怪您。” 张大夫没答话,只看向秦连生。毕竟这药是秦连生提供的点子,还供了银钱研制。 秦连生看着张大夫一副你要贵了就要给你拼命的架势,只道:“试药阶段不要钱。” …… “这药你打算以后卖多少银钱?”张大夫看着小娃娃喝完药,出了房门问秦连生。 “这药主要是您出的力,按理您也有一半,您看要多少钱合适?” 秦连生有些怵张大夫,可能是因为他面相莫名有些像她的博导。 “我说的算事?” “别直接免费就算……也别太低了。回本了以后还能研制其它的药不是?” “嗯。那就二十文一剂。”张大夫给出的价格还算合理。 见秦连生同意,张大夫心道这小财主尚还可救。 …… 孟泽去周边有患者的几家打探了,忧心忡忡地折回来。 面上却不尽显,只微蹙了眉问门前的两人:“得病的人和牲畜不少。 那药,你们有多大把握?” 张大夫思量了一会儿,道:“牲畜用很有用,人用的话还得看看。” 孟泽拱手:“这病我会报上去,药的事情有劳二位了。 一应开支用度我会向朝廷争取,不会只让你们二人担着。” 张大夫推辞:“我是大夫,这本是分内之事,大人无需赘言。” “不过……”秦连生想起这些时日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有些迟疑:“朝廷还有钱来医治疫病吗?” 孟泽眼下一寒,以为秦连生是担忧药钱短了,道:“此乃民生大事!朝廷再艰难也不会断了这方面的用度。 秦小财主尽可放心,钱不会少了你的。” “哪怕是没钱,老朽对此事也当仁不让! 秦小财主无须忧心,大不了药钱老朽自掏腰包补你就是!” 张大夫撇了秦连生一眼,先前看他担忧庄上农户,还以为此人转了性,真是可笑! 秦连生:我真的只是单纯的认为朝廷不会拨款,不是担心我拿不到钱…… …… 不久后,县衙内。 “啪!”孟泽刚看完父亲快马送来的信,怒而拍桌。 “公子莫气坏了身子。”小厮常顺看着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公子气成了这样,忙提醒。 “好一个国库空虚!修道观有钱,防疫就没钱了?!” 孟泽心中郁忿难当,瘫在椅上,自嘲一笑:“那日我还嘲笑秦连生那厮眼光短浅,只重私利。 没成想是我高估了这朝廷!我还嗤笑别人,没想到最可笑的是自己!” 常顺正埋头苦思如何宽慰自家公子。 却见孟 分卷阅读12 泽抽身而起,走到院中,牵马一跃而上,作势欲走。 常顺忙追问:“公子去哪儿?” 孟泽回:“去漫水居喝酒,你不用跟来。” 说完就策马而去。 …… 今天正好是佃农领工钱的日子。 秦家拿了几筐子用红布盖了的铜钱堆在坝场上,让佃农排队来领。 负责的管事发一个划掉一个人名。 看队伍还长,有佃农闲话: “没想到啊。这秦小财主还挺守信的,回回按时发工钱。” “饭食开得也不错。天天有馒头,还吃了2回肉呢!”要知道他们在家除逢年过节可舍不得吃肉。 “我都有点盼着这路修得长久些了。” “傻!上回工头说了,早修完有奖金拿的!” “这也是。我回去让老娘给财神爷上柱香,保佑那秦小财主脑子里的水别倒出来,到时候寻些别的工给我们做。” 有人迟疑:“可……若如此下去,他早早的把家财败光了怎么办?咱们可就没这样好的工做了……” “那我让老娘捐五文钱求菩萨保佑,让他脑子里的水倒一半留一半。 既不让他败光了家财,又给咱们工作。”五文钱可是好大一笔支出了,求财神爷两文钱足够了。 …… “阿嚏!”坐在马车里的秦连生打了个喷嚏。可能是有人念叨我,秦连生揉了揉鼻子。 “少爷可是着了风寒?”秦嬷嬷担忧地探头来看。 正说着,跑着的马倏然一停,跃起长嘶一声。 随车颠簸的秦连生一看,顿时心惊肉跳。 车前站了一高壮汉子。蒙了面,身着黑衣,手持长刀,问:“车里,是秦连生?” 说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调。 “壮士,有何事?”看来来者不善。秦连生暗自懊恼今天竟然让有些身手的阿福去办了别的差事。 有他在,好歹能拖延些。 “杀你。”话音刚落,那蒙面汉子便举刀砍来,车辕顿时断掉。 秦连生和秦嬷嬷连滚带爬地从车厢里出来。 “我只杀秦连生。”汉子眼中泛着寒意,盯着挡在秦连生身前的秦嬷嬷还有一旁吓尿了裤子的五十多岁的车把式,冷声道:“其他人,现在走的,不杀。” 车把式本以为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没料到峰回路转,踉踉跄跄跑了。 “嬷嬷,你先走。”秦连生对吓得浑身发颤仍挡在自己前面的秦嬷嬷道。 秦嬷嬷本不想舍下小主子,但看了秦连生使的眼色,知晓自己留下也无用,便狠心跑走…… 蒙面汉子看秦嬷嬷往县衙方向跑了,嗤笑:“你以为求援有用?等援兵到了,你早死了!” 说完不再多言,提气举刀…… 第6章 惊魂 秦连生后退一步,险险避开,瞄准时机将手中的泥土朝对方脸上洒去。 汉子眼睛里进了沙子,一痛!适应片刻便睁眼。 却见秦连生往旁边小树林里跑了。那里地形复杂,利于躲避。 秦连生近些日庄里县里四处奔走,身子结实不少,但哪里能及汉子的脚程? 只消片刻就要被追上…… 那汉子很快逼近,没有半分犹豫,扬起刀,带着十分的力气劈来! 陡然感觉寒意突进,秦连生连忙侧身,惊险躲过。 正庆幸躲过一劫,不料脚下一滑,直滚下山坡。秦连生急忙护住头部。 山坡颇为陡峭,但幸而不高。 滚落到山下,秦连生顶着浑身淤青爬起来,发现这是一片果子林。 秦连生检查了下手脚,发现只是有些擦伤。往上一瞧,看那汉子已经追了过来。 那汉子脚步如飞,轻轻松松避开树木,愈来愈进…… 秦连生顾不得浑身疼痛,跑得跌跌撞撞。 边跑边扯些树木枝丫,扔在地上制造路障。 还弄了些果子胡乱向那汉子砸去,可那汉子皮糙肉厚,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看实在甩不开那汉子,秦连生看中了一根人粗的核桃树,趁在一拐角,闪入其后, 在地上找了根粗木棒子,准备赌一把乘其不备。 那汉子是个耳聪目明的,很轻松便觉察到了秦连生的意图。 将刀握紧,悄声接近核桃树…… 树后,秦连生见到人形黑影,惊觉有人,慌忙滚地而逃。 却有些不及,被砍中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壮士!是何人让你来杀我?他出多少?我出双倍!”秦连生捂着手臂,边讲边寻找逃亡路线。 “哼!像你这样的人,不给钱也有的是人想杀!何况给了钱!”那汉子似毫不为所动,肌肉绷紧,握紧长刀。 “今日,怕我要命丧于此了……”见躲不过了,秦连生悲凉地想。 分卷阅读13 “碰!”一声。 汉子下意识去看,滚落在地的是个果子,还没熟透,可能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也没多想,继续动作! “啪!”一黏腻物飞来正好落在汉子胸口,有隐隐臭味。 低头一看,竟是一坨还没干的牛粪! 汉子怒目而望,却看见两个村妇相携着,慌乱跑了。 …… “你作甚帮那财主?”一村妇边跑边问。 “路还没修完呢!工钱还要不要了?”另一村妇喘着粗气,“果子我扔了,牛粪也扔了,能不能跑掉看他的命了。” …… 秦连生也看见了那俩村妇,看那背影相熟,认出是在农庄见过的。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农庄附近。 顿时福至心灵,趁那汉子还没回神,直往农庄方向跑。 边跑边喊:“涨工钱。将这凶汉打跑的每人涨10文钱工钱!抓住的涨20文!” 又觉可能不够,加码:“首功者还有赏银50两,受伤的医药费我包!!!” 声量响彻山林! 秦连生凭着一股子求生本能,铆足了劲往前冲……竟甩了那汉子一段距离。 还没跑远的两妇人听到秦连生的喊声,陡然折返,秦小财主如今可是个说话算数的! 附近做活的村民也听见了,男人们修路去了,留下的虽都是妇人,但她们人多。又都是农妇,力气大,怕啥?打不过,跑就是了。 况且还有钱!秦小财主如今也算是个好的。现哪家庄子地租才抽二层?!还有工做。 这日子刚刚有了些盼头,可不能让人给搅和了! “抄家伙!”村妇们带着锄头、镰刀、扁担……总之有啥带啥,乌泱泱上山。 …… 那汉子正追着,跑了一段才觉着不对劲。 刚开始是零星的几个村妇远远地朝他扔果子、石头,后来越来越多,还都带了农具! 好不容易追上了秦连生,他正欲挥刀,便有眼疾手快的,用竹竿、齿耙、扁担重击他的手臂。 刀很快落地。 “撤!”汉子哪儿见过这阵仗,转头欲跑。不知是谁扔出了个箩筐,刚好将他兜头罩住! 众人见汉子被罩住了,一哄而上,拳打脚踢。 破坏他们好日子的都该打! 打得最狠的是牛娃的娘。 她儿子都快好了,可万万断不得药! “留活口!”秦连生见那汉子已经晕了过去,怕把那汉子打死了,连忙喊到。 众人这才歇手。 …… 等秦嬷嬷带着孟泽和衙役赶到,只见到了被用布条、草绳掺和着绑得严严实实地凶徒。 衙役还想辨认一下模样。好家伙,打得鼻青脸肿,如何辨认得出? 趁着那汉子昏睡,衙役将那汉子身上的布条、草绳解开,换上铁链枷锁。 边做事边感叹:佃农帮着财主打凶徒,这可是莱阳县有史以来头一遭!稀奇!真稀奇!! 此时,秦连生的伤口已经让村里的农妇初步处理过了,血已经止住。幸亏只伤了手臂,不然,她小娘子的身份就要保不住咯! 秦嬷嬷看得直掉眼泪,她家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 她心疼呀!这是她喂养大的少爷!说句不大恭敬的话,这么些年,看少爷长大,她早把少爷当成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自个儿孩子出事,能不心疼? 秦连生见秦嬷嬷哭得狼狈,晓得她是担心自己。 有些不忍心,忙宽慰:“嬷嬷别担心。我这不是没啥事吗?这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疼的。” 秦嬷嬷闻言哭得更伤心了,她家少爷这么可人疼,究竟是哪家天杀的舍得雇凶来杀?老婆子晓得了,一定要将那人抽筋拔骨! 没想到还起了反效果,秦连生也不敢再劝了,问:“嬷嬷可带了银钱?我向村民许了赏金的。” “有的有的!老婆子这就去发!该赏的。”秦嬷嬷头一次觉得,这钱发得这么值。 她晓得,没有这些村民,她就永远见不到她的少爷了! 秦嬷嬷收起眼泪,将跑乱的衣服妆发收拾齐整,给农户们发钱去了。 见秦嬷嬷被转移了注意力,秦连生安了心。 也不再忍痛,逃跑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了,浑身疼痛欲裂,这身子多半没几个好的地方了。 秦连生疼得皱起一张小脸。 …… “秦小财主可还好?”孟泽领着张大夫,撩帘子进来。 “感觉不太好。太痛了。”不是她娘或者秦嬷嬷,到也不用隐瞒,秦连生就直说了。 张大夫将药箱重重放在桌子上,道:“这就是因果报应!害人必害己,你老子做那么多腌臜事,可不就得报应到儿子身上吗?” 复又想到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老子做事儿子又管不了 分卷阅读14 。况且秦连生掌家这些时日,确实为县民做了不少好事。 心蓦地软了,言语软和了些:“将袖子捞上去些,我重新给你上药。” 秦连生知道张大夫就是这个嘴硬心软的脾性,也不多计较,依言做了。 张大夫手脚麻利地解开农妇包扎得不甚专业的布条子。将臂上糊状的草药取下,闻了闻,确定对症。 拿酒冲洗秦连生的伤口。 秦连生痛得到吸气。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都忍不了?”张大夫说着,手上却轻了不少。 “身上可有瘀伤?我看看。”张大夫包扎完,问道。 哪能让他看?秦连生连连摆手,道:“就是些淤青,不用麻烦。张大夫给些药就好了。” “小孩子家家的,还这么讲究!”张大夫以为是他害羞,也不再多问。道村里还有几个大肚娃要看,扔下药便告辞离开。 “我还以为,我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回想起那汉子高举的长刀,寒意深深,秦连生仍心有余悸。 孟泽微微一笑,道“今日确实凶险。秦小财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些个村民,确实也是忠义的。”孟泽感叹,他也万万没想到会是村民救了秦连生。 秦连生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村民,感叹:“这就民心的力量吧。”没有他们,待秦嬷嬷带着援兵赶来,见到的只能是他的尸体。 孟泽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为何秦小财主如此感慨?” “如果我还像我父亲那般行事,他们可会帮我?恐怕不仅不会,还会为那凶徒呐喊助威。”秦连生笑了笑,继续道:“哪怕我许了同样的价钱,他们也不敢相信。” 孟泽闻言夸赞:“秦小财主通透。” 说完,还拿了碗,就是桌上的茶水倒了杯,推给秦连生,道:“没想到秦小财主小小年纪,看问题却如此透彻。” 忽而又想到了什么,面容戚戚:“稚子都能看懂的道理,朝廷上的那些人却看不懂!” 说完,自个儿拿了个碗,将就桌上秦连生冲洗伤口剩的酒,倒了满满一碗,灌了下去。 “稚子?”秦连生低头,这身子虽然才十二,离稚子也有一段距离吧?况且自已在现代可是有30岁“高龄”了。 秦连生看孟泽那颓然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亦不知该如何安慰。 只将农户端来的炒花生推了过去,道:“剥点花生米吃吧。只喝酒对肠胃不好。” 许是酒精作用,孟泽放开了情绪,凄然一笑,道:“那日我上书给朝廷,说莱阳及周边几县疫病横行。 望朝廷哀怜民生疾苦,拨些款项,本以为关系民生大事,十拿九稳。却未料……是我自作多情。” 孟泽给自己又续上一杯酒,仰头饮尽。 秦连生看着眼前这位朝廷命官,眼神“慈爱”:要知道,孟大人也不过是个才十九岁的少年郎而已。 要是在现代,还在读书。在这里,却不得不忧心家国大事。偏偏他效忠的朝廷还在不断背后捅刀子 ,真是可怜。 “朝廷正式文书还未下达,我是从我父亲寄来的家信上知道的。” “我与我父亲向来政见不合,因而关系不甚亲密。但是他向来擅长揣测圣意,这我是知道的。” 说到此,孟泽低头苦笑:“这次我父亲特意写信来,也不过是为了嘲笑我不自量力,让我听他规劝,回归正途……” 秦连生见眼前少年说着,竟快要落泪,忙从袖兜里扯了手帕递过去。 孟泽未接,将泪水强忍了回去…… 第7章 交到朋友 秦博士向来不会安慰人,过去她闺蜜失恋她只会递纸巾或者倒杯热水。 现在嘛只得单手剥了几颗花生放在孟泽面前。 孟泽拿了一颗,也不吃,只是感激的看了秦连生一眼,道:“实在是心中郁愤难当,失了态,让秦小财主见笑了。” “无碍,你若是不介意,我倒是乐意当个听众。话都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秦连生对这个不及弱冠,却为莱阳县做了许多实事的县令还是很欣赏的。 年轻人嘛,平时再淡然,总有遇事有情绪时,这她还是很理解的。秦博士如是想。 “我父亲自诩文官清流,不屑与武人为伍。”孟泽也是憋得久了,难得有机会倾诉,也不再客气,便道:“我却觉得无论文武都是国家栋梁,所以颇喜欢和军中之人结交。” 可能是回想起曾在京城肆意风流的日子,孟泽眼睛里带了些笑意:“虽然我父亲总骂我有辱家风,但和那些忠义之士把酒言欢的日子着实畅快。” “我道为什么孟大人一介文官,却总是纵马奔驰。”秦连生回想起那些颇看不起自己的儒生,常以用牛车出行为豪。 “不错。我在和那些将士们结交之时喜欢上了骑马。”回想起了愉快之事,孟泽眉间郁结舒缓了许多。 “依 分卷阅读15 秦某浅见,管他文官武官,只要于国有益、于百姓有益的,皆是好官。实在不用强分高下。” “哦?秦兄也是这样认为?”孟泽还是第一次遇到与自己有相同观点的人,不由得热络了些,不再唤秦小财主,唤了秦兄。 秦连生见他心情舒朗了些,也笑了,继续道:“而且,秦某认为,文官武官不仅不应该分高下,更不应该完全割裂。” “此为何解?”孟泽忙追问。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这可比他的想法还要大胆。 要知道历朝历代都是文武分列。即使在前朝重文轻武还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文官武官都是山不见山的。 除了上朝,私下连面都不敢见,生怕惹了君王猜忌,当然也有文人看不起武人的缘故。 “一则,文武虽然从表面上看不怎么相关,但是从最终目的上看他们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国富民强。 二则,其实国家不仅仅需要专业型的人才,更需要复合型人才,文武割裂了,复合型人才去哪儿寻?” 说到这,秦连生不由得想到了现代的一句话:真正的大佬都是文理全才。 “何谓专业型人才?何谓复合型人才?” “专业型人才就是只通武或者只通文的人,复合型人才就是文武皆全的。” “秦兄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我朝虽重文轻武,但是一向对文武双全之人还是很推崇的。” “文武双全的人多吗?有多少是朝廷培养出来的?他们在朝廷中实际口碑如何?” “这……”孟泽想到了那位弃文从武的将军,有些不好开口了。圣上对他倒是多加称赞,但是武官嫌他酸腐,文官嫌他粗俗。 武官还好,多喝几次酒,多打几架也能交到几个朋友,文官这边处境着实尴尬。 秦连生道:“所以,国家的价值导向会影响读书人的选择,自然也会影响国家的人才储备。” “秦兄这话说得在理,但是在下仍有些困惑国家为什么那么需要你说的那种复、复合型人才?”对孟泽来说,这词有些生僻,说起来仍有些艰涩。 “因为当士兵的不通文墨则不能良好执行命令,当将军的不通文墨则不能很好的谋略布局。 这世上,可不止四书五经才属于‘文’,兵法策略亦是。” 孟泽看着秦连生眼露惊讶,道:“秦兄这看法着实……”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低头思量一会儿,继续道:“初闻有些惊世骇俗,但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秦连生直视着孟泽,眼神深沉如深潭,道:“既然都是‘文’,当然应该一视同仁,都该学,只是因为职业属性,学时应该有些侧重罢了。” “是了,武将不通文墨,文官不懂军略,打起仗来相互掣肘,故而我大渝屡战屡败,一直受到北方蛮族倾轧。 现如今,已到了向中荣、勃宁二国上贡才可求存的地步。” 思及国事,孟泽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上愁绪万千,又忍不住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当初我执意为一因主战被贬的官员说话,惹了圣上不快,所以才被丢来了这里。” 秦连生道:“原是如此。为坚持本心竟不惜触怒圣言,孟兄实乃仗义执言之人。” 孟泽手指摩挲这酒碗,笑得苦涩:“不过是安自己的心罢了。可惜没有丝毫用处,那位官员还是被贬谪到了边境,此生再难起复。” “孟兄也不用太过介怀。尽人事听天命,而且说不定那位官员处境没那么糟糕。”秦连生安慰道。 孟泽向秦连生拱手道:“那日孟某还以为秦小财主是因为担心短了自己银钱,才推说朝廷不会拨款。 没想到是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对不住,还望秦小财主见谅。” 秦连生连连摆手,道:“无事。我并不放在心上。况且,那日我也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并没有什么真凭实证的。” 孟泽道:“秦兄并不是一口信口开河之人,孟某能冒昧问一句秦兄是凭据什么做此猜测的吗?” 秦连生叹了口气,道:“今年北边大旱,又快至向中荣国上贡之期。我猜想中荣会狮子大开口。” “可……我父亲并未在信中提及中荣加收岁贡之事。”孟泽有些犹豫。 秦连生笑道:“那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孟泽:“我到时候让人将药钱送来。那笔钱无论如何也不该只让你和张大夫担着。 你放心,我父亲虽然和我关系不好,但是银钱方面从未短了我。其他县我可能无能为力,但管管莱阳还是可以的。” …… 秦连生还未答话,两人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就看到张大夫背着药箱回来了。 张大夫将药箱放在桌上,然后道:“那边有一个受了外伤的病患,我回来取酒……” 正说着就去拿桌上的酒瓶,掂量了下:空了?! 判断出这个事实,张大夫眉头一皱,胡子开始抖动起来, 分卷阅读16 问:“我的酒呢?!” 然后看到了孟泽面前可疑的酒碗,拿过来嗅了嗅,重重将酒碗放在桌上,气极反笑,讽刺道:“你倒是会挑,专挑老夫精心研制的药酒来喝。” 喝了他的酒,他管他是不是县令呢?!先过了嘴瘾再说! 那药酒可是他费了老些功夫才泡出来的,用在病患身上就算了,偏被个没病的喝了,能不气? 原来张大夫也不是只会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秦连生看着孟泽被羞得通红的脸不厚道的笑出声。 张大夫听到笑声甩了一记眼刀过去。 秦连生费力地憋回笑意,道:“张大夫,您刚才说这可是治外伤的酒,孟兄喝了可会有事?” “放心!都是些活血化瘀的药材,大都可以内服,不会有事。除非……他是个孕妇!” 张大夫说着,将孟泽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似乎在衡量他是个孕妇的可能性。 秦连生看孟泽羞得似乎要以袖遮面,忍俊不禁。 “孟兄?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密了?”张大夫的目光狐疑地逡巡在两人间。 孟泽见张大夫似乎放过了自己,戴罪立功似的抢答:“刚才和秦兄恳谈了一番,深觉秦兄是个心有丘壑之人,故生结交之意。” “心有丘壑?”看着秦连生的小身板,张大夫十分怀疑。 “秦兄实乃人中俊杰,张大夫莫要因为秦兄年龄小而轻视。”孟泽说完,又将朝廷不愿拨款之事详细说了。 “是老夫冤枉了你,对不住。”张大夫红了一张老脸,有些不好意思,道:“下次你到我这儿看病,不要要你药钱。” 秦连生:我并不想看病…… “至于治疗大肚子病的药钱,不该让大人全担了,老朽也出一半。”张大夫对孟泽道。 秦连生沉吟片刻,道:“不用,这笔钱我出。” 孟泽想着秦连生已以一半家财用于修路,好意提醒道:“秦兄关心百姓疾苦,在下佩服。 但是银钱上秦兄恐怕会有些不趁手。所以还是在下来吧。” 秦连生憺然一笑,道:“多谢孟兄美意。 不过我确实打算出了这笔钱,钱不趁手,还劳烦孟兄借我。” 说完还促狭道:“难道孟兄会不借吗?” 孟泽笑得舒朗,道:“那当然不会。” “不过在下实在好奇秦兄为何一定要出这笔钱?”孟泽微蹙了眉看向秦连生。 “这笔钱我也不是白出的。我打算让他们以工代赈。” “何为以工代赈?”又闻新鲜词,孟泽来了兴致,追问。 “就是这笔钱我并不白送给百姓,而是按照药的市价借给他们,然后让他们做工抵给我。”秦连生细细解释道。 孟泽:“你打算让他们也去修路。” 秦连生:“不是,我打算让我娘出来开个工坊。” “令堂愿意?”孟泽对秦连生母亲柔弱之名亦有所耳闻。 秦连生笃定:“她会愿意的”不愿意,她就“帮”她愿意。 第8章 娘亲办厂(上) 方才聊了许久,秦连生的茶碗已经见底。孟泽见状拢了袖口,拎起茶壶将茶添满,问:“敢问秦兄打算开个什么工坊?” 秦连生伸出细白手指,将茶碗挪到跟前儿,道:“我看莱阳这地儿庄稼长得不怎么好,桑树长得倒是极丰茂。 所以打算让我娘养蚕,开个布坊。今年修好 ,明年开春便可养了。” 孙氏脾性软和但女工极佳,织布纺纱刺绣样样拿手,远近闻名。秦连生的两个姐姐均师从孙氏,手艺一等一的好。 孟泽展颜笑道:“如此一来,百姓得了药,你秦家得了工坊,倒是一桩两相合宜的买卖。以工代赈,妙哉妙哉!” …… 天幕四垂,草木晦明,人声渐消,原已是夕阳在山。 孟泽今日与秦连生聊了个痛快,心情已经舒缓许多,又有衙差禀报有紧急公务要处理,便告辞离去。 临走红着脸告诉张大夫会赔他的酒,被气还没消的张大夫阴阳怪气地挖苦一番道: “那酒是我女儿酿的,那药是我自个儿亲去山上找的,不值几个钱,用不着大人赔。 只不过盼着大人下次喝酒好歹闻闻味儿,大人身份高尝过美酒甚多,想必必能分辨出那酒不能喝。” 张大夫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但是那酒他只有一瓶,孟泽此番耽误了患者,算是触了张大夫的忌讳。可不得多说两句? 孟泽只好面红耳赤地走了。骑在马上,待凉风吹走了热意。眼见着才又变成了那个从容不迫的孟大人。 …… 秦连生卧房内,秦连生挽了袖子坐在屏风后,让孙氏看她的伤。 “生哥儿!怎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孙氏坐在杌子上,避开伤口,用了拧干的湿帕子轻轻擦拭着秦连生手臂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一边擦 分卷阅读17 着,一边不住地抽泣。她的孩儿向来乖巧,从不惹是生非,也不知是谁竟有如此狠的心肠! 秦连生看她哭得伤心,有些不忍,但还是依计将袖口捞上去了些许。趁着孙氏碰到了她的伤口边缘,轻声呼痛。 她刚才在车里思量了许久才想到了苦肉计这个计策,孙氏向来在乎她这个女儿,出于怜惜,孙氏说不准能同意开工坊。 孙氏果然上当,认为自己碰到了秦连生的伤口,忙停了动作,心中又是自责又是心疼。 她的生儿,年幼失怙,身为女儿身,却小小年纪就要撑起这个家。偏偏还遇到了她这个无用的母亲,连处理个伤口都做不好! 念及此,孙氏泪水涟涟,用帕子汲着泪,避到房中一角,哭得更加凄切了…… 秦连生叹气,孙氏虽性子懦弱,但对儿女的一片慈母之心却是真真的。 看她哭得伤心欲绝,秦连生有些狠不下心了,开口道:“我其实……也不是那么痛的。” 孙氏却以为秦连生只是哄她,泪意更重几分。她的孩儿痛成这样,还不忘安慰她这个不争气的母亲。 孙氏抽泣着,移步到秦连生身旁,安抚着秦连生的手,道:“没事的,痛就呼出来,总归好受些。” 秦连生看孙氏眼中尽是关切,觉着此时开口或是个好时机,便温声道:“娘,自捐了家产后,家中用度就有些不济,我便思量着开一间布坊来补贴,不晓得您意下如何?” 孙氏疼惜地看着秦连生的伤,应到:“你肯上进,自是好事。娘亲都是支持的。” “我想……让娘来主持这个布坊。”秦连生试探着出声。 孙氏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便看见秦连生直视着她的眼睛,里面有询问更有不容拒绝。 “不!我不行的!”孙氏连忙推拒。她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开布坊这样大的事她怎么能掺和呢?更别说还让她主持了。 秦连生道:“娘,您可以的。您的手艺那么好,街坊们都知道。怎么不行?” “手艺归手艺,布坊归布坊,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我从未做过这个,向来又不善与人打交道,硬做这个不过白白给你添乱罢了。” 孙氏急得站起来,踱着步,抓皱了手里的帕子。 “不会可以学的。最近姨娘领了考勤的差事,不也做得挺好吗?” 孙氏拧眉:“那不一样!” “如何不同?”秦连生抬眼定定地看着孙氏。 孙氏回避她的眼神,低头诺诺:“这布坊关系家里的营生,当然要个经验老道的管。而我只会织布绣花,连账薄都看不懂,如何管?” “我记得娘亲是识字的。我给娘亲配个可信的账房,娘亲一边管事一边学着看账,不就可行了吗?” 孙氏回想起她还未出阁时,一众姐姐妹妹只有她读书识字学得最慢,只嗫嚅着:“娘太笨,不行的。” 秦连生还想再劝劝孙氏,孙氏却只是木头桩子似的坐着,不吭声只是抹眼泪。 看着孙氏仍是一副懦弱样子,秦连生感觉有雾漫上眸中,微带了哭声:“娘,您就忍心看着孩儿一人担着这家中的担子不管不问吗?” 秦连生轻轻按着胸口,感受着突如其来的憋闷感。在原身的记忆中,孙氏一直是这个样子: 当她被二叔三叔家的孩子欺负,孙氏只会自个儿暗自抹眼泪,然后说一家人要和和气气,让她忍让。 当她被学堂里被学生们偷偷戏弄,孙氏也不敢去找他们的父母理论,只说都是小孩子,不懂事,过了就好了,还不许她告诉父亲。 父亲死了,孙氏也整日里哭哭啼啼,却从来不想着怎么撑起这个家。甚至会劝着她放弃财产,远走高飞。 如果硬要说她有什么优点,那大概就是手工好和心善吧。 “哎。”秦连生心下叹了口气,缓了缓,将原身的憋闷感散去些。又想到眼泪都出来了,不用用简直可惜。 于是顺势装出一幅深受打击的霜草模样,道:“况且我也不奢求您能做出多大成绩来,不过是盼望着您看顾着些罢了。” 秦嬷嬷看着秦连生着实心疼,跪在地上,磕头道:“夫人,老奴求您。您就可怜可怜少爷,帮忙照看着些吧!” “秦嬷嬷,你起来。”秦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孙氏平时对她颇有几分敬重。见她跪下,孙氏忙上前搀扶。 秦嬷嬷跪着不动。 “你们今天是来合起伙逼我的吗?!”孙氏难得发了怒,两眼通红,食指指着秦连生秦嬷嬷质问。 接着甩了手帕,凝着气息,道:“我不会去的。”说完就僵着脸,扭身提着裙子,领着丫鬟,含怒走了。 待走到花园里,孙氏停了步子,看着园子里开得繁盛的菊花,喃喃道:“你说,连生对我这个母亲,是不是很失望?” 后面跟着的大丫鬟揽翠眼神飘忽,不敢答话。 “说实话。”孙氏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揽翠,眼睛带着难 分卷阅读18 见的坚韧。 “奴,不敢。”揽翠慌忙跪下磕头道。 “是了,她一定觉得我这个娘很没用。”孙氏不再勉强揽翠,自顾自地喃喃走了。 …… “少爷,你别怄气,夫人她就是这个脾性。但她心里是真疼少爷的。”秦嬷嬷看着孙氏气得走了,怕秦连生心里不自在便开解道。 “我不气,我都知道的。”秦连生说着便自己将挽起的衣袖放下。 心中暗叹真正该生气的是自己这个身子的原主人,遇上这么个撑不住的娘,就算活着也得气得升了天! 孙氏这懦弱性子真得好好改造了。身为一个女子,当顶天立地,总是一副菟丝草的样子怎么能行?有辱女子尊严。 秦博士向来是个敢于迎难而上的,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有些话她不方便说,她找人帮忙总行吧。 她是晓得的,这院子里有一人跟她娘甚是要好,平时说的话,她娘也总能听进去几句。 …… 偏院,周姨娘将花枝挨个剪了,斜插入一个白底青纹嘴尖肚大的瓷瓶中。 娟姐正规规矩矩地站在桌前练字,脸上还沾了些墨迹。 周姨娘看了,一张白净脸上露出些笑意来,衬得一双细致勾勒过的眼睛妩媚又端庄。 “姨娘。”秦连生走了进来。 “怎么不多歇歇?”周姨娘看着秦连生被包扎得厚厚实实的手臂心肝打颤。 “没什么大事儿,只是皮外伤。”秦连生凑到娟姐跟前儿,看着纸上工工整整的字迹,道:“娟姐最近进步挺大。” 周姨娘正给秦连生端了杯茶来,闻言笑道:“还不是多亏了你寻了那么好的夫子来。 不然,凭这小丫头的悟性,哪能那么快取得这些进益?” 秦连生前些日子特意去邻县寻了个口碑极好的夫子养在府中,早上给娟姐儿、研姐儿上课,下午给丫鬟小厮上课。 娟姐儿、妍姐儿还好,过去就有夫子,只是那夫子看他们是女孩子教得不甚尽心。 一众丫鬟小厮却诚惶诚恐,主家给仆役请夫子上课,虽打了个让他们识字后方便办差的名头,但这始终是莱阳县从未有过之事。 丫鬟小厮们感念恩德,个个做事勤快了许多,周姨娘的考勤工作都轻省了些。 “我想请姨娘帮个忙。”通过这些日子,秦连生知道周姨娘在办事上是个利落的。 也不多话,直言道:“我想请姨娘去说服我母亲办布坊。” 第9章 娘亲办厂(中) 周姨娘闻言一愣,片刻后柔声道:“少爷的吩咐,奴不敢不从。只是夫人虽看着性子柔弱,但对于自己认定的事向来执拗,即使我去劝恐怕也难以奏效。” 秦连生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周姨娘拧眉思忖片刻,觉得或许可行,便同意了。 …… 秋冬阳光犯懒,只精力不济地穿过白墙乌瓦,透过红木雕花窗子,分成细细弱弱的几丝,落在房里。 孙氏向来没有赖床的毛病,早早便让丫鬟们伺候着用了朝食,自个坐在窗前借着日光做针线活儿。 “夫人,周姨娘到了。”丫鬟揽翠拉开帘子走了进来,向孙氏福了一礼道。 孙氏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笑道:“她可好久没到我这儿来了,请她进来。” 周姨娘依秦连生所言,孝服未褪,在妆容更添三分憔悴,柔夷捏着一方白底兰花丝帕,款款步入。 “看你这模样像是又憔悴了些,别站着,快快进来。”孙氏见周姨娘进来,整个人弱柳扶风,摇摇欲坠。忙让丫鬟摆了杌子,拉着周姨娘在自个儿身旁坐下。 “听说生哥儿给你派了差事,可是活儿太重累着了?”孙氏看着周姨娘关切地问道。 周姨娘低头浅笑,道:“我不是个有大本事的,生哥儿体恤,派的都不是什么难做的活儿。许是刚刚外面受了些冷风罢了。” 孙氏:“听你这般说,我就放心了,就怕生哥儿年龄小不知事儿,胡乱派些差事给你。你这身子还不如我,怕累病了。” 说完,孙氏便将刚绣了个轮廓的团扇拿了出来,道:“你品味好,帮我看看这配色如何?” “姐姐的配色当然是极好的,尤其合我的心意。现在这天气也用不上扇子 ,不如先让妍姐儿等一等,给了我吧?” “得了吧,妍姐儿向我讨扇子讨了许久,我再不给,她恐怕又得找我闹了。”孙氏知道周姨娘不过是与自己玩笑,秀眉一挑,佯怒:“要扇子自个儿绣去。” 周姨娘见孙氏眉间郁气散去了些许,想着或是时候了,便开口道:“姐姐如此好手艺,却只能困在后院让我们几个欣赏,确实可惜了些。” “有什么好可惜的?”孙氏纳闷,回头正碰见周姨娘幽深的眼睛。 “生哥儿找了你当救兵?”孙氏了悟,将团扇扯了回去,转过身继续道:“你也要帮着他说话?我说过了我做不来布坊。”b 分卷阅读19 r   “姐姐,我自是与你一道的。”周姨娘瞟了眼孙氏冷凝的脸色,忙拉了孙氏的手,道:“我不是为生哥儿说话,只是……” 周姨娘欲言又止,只用帕子拭着眼角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放开孙氏的手,背过身去,抽噎了几声。 孙氏向来心软,见状忙关切道:“妹妹是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姐姐又不会怪你。” “怕姐姐为难,还是不要说了。妹妹先回去了。”周姨娘佯装推拒,急冲冲地起了身,作势要走。 孙氏只当周姨娘真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忙拦了人,道:“与我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说了才许走!” 孙氏说着用了些力气,拽住周姨娘不让她出了门。 周姨娘顺势装出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道:“唉。其实是另有人求到了我头上,我心下不忍只好来叨扰姐姐。如今到了,才觉着实在是为难了姐姐,所以……” 孙氏:“何人求你?有何求?可是与布坊有关?” “确实与布坊有关。至于是何人所求,姐姐可同我一起亲去看看。”周姨娘低眉柔柔地说到,忽又似想到了什么,道:“都是些粗鄙之人,我去招呼她们便好,还是不要劳烦姐姐了。” “你去得我自然也去得。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要阻我吗?”孙氏蹙起一双柳叶眉,继续道:“妹妹直说便是,那些人是谁?在哪儿?” 周姨娘走到孙氏跟前福了一礼,道:“不过都是些乡间妇人,我领着姐姐去便是。” …… 阿福侧着耳朵听完话,将屋里孙氏与周姨娘所言一五一十地向廊下倚着廊柱的秦连生低声转述了。 丫头揽翠站在秦连生旁低头顺耳,不敢发一言。 “你怎么了?”秦连生看见阿福缩手缩脚十分奇怪,疑惑地问。 阿福抖着脖子,将臂膀子上因为听了周姨娘的娇滴滴的声音起的鸡皮疙瘩搓了搓,道:“没事。夫人她们快出来了。” “看来计划成功了,那我们先走吧。”秦连生领着阿福避开孙氏要走的道儿,离开时看了揽翠一眼。 揽翠连连低声保证今天绝未见过秦连生,秦连生方才放心离去。 …… 几个穿着补丁重补丁衣裳的妇人局促的站在屋子里,低着头,只用余光惴惴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细白鎏金的高大瓷器、精致典雅的乌木屏风,雕花刻纹的红木桌椅。这些都是她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几次的。 小丫头们应秦连生的吩咐,摆上茶水和饱肚子的白面肉饼,招呼妇人们吃用。 大多数领了吃食的妇人只掰下一小块儿自己尝了个味儿,余下的都收了起来留在给家中老人孩子。 “姐姐,便是这些人了。”周姨娘看着丫鬟拉开幕帘,扶着孙氏缓缓进屋。 “夫人。”一众妇人看见孙氏走了进来纷纷跪拜,有几个甚至带了哭腔。 孙氏向来是个心善的,看着跪拜妇人中有两人还带了未断奶的孩子,忙招呼她们起身,道:“有什么话与我说便是,无须如此。” “夫人,我们都是村里的寡妇,听说您要开个布坊,想是要招些女工。所以想来讨个差事。”说话的是个领头的妇人,头发中带了几缕银丝,看上去年岁不小。 “布坊?”孙氏本欲直接否认,但看着一双双渴求的眼睛,话到了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大渝与中荣勃宁二国交战多年,屡战屡败,许多男丁被征召入伍,从此一去不回。加上因为岁贡徭役,许多男丁被累死,只留下妇幼孤寡。 孙氏虽是新寡,但经历了老秦家及族里谋夺家财之事,对寡妇的处境还是有几分感同身受的。 “我们本不想打扰夫人,但实是家中艰难,等米下锅了,所以……”一位背着孩子的妇人想到家中光景,泣不成声。 “是呀,夫人,我们也实在是没法子了。求求夫人发发善心吧。”屋里寡妇大多境遇相似,纷纷帮腔。 周姨娘低声向孙氏道:“生哥儿前些日子修路招了不少人做工,但大多是男丁。这些个寡妇恐怕没有沾到光。” “唉。寡妇自古就艰难,如今这世道更是难上加难。”周姨娘满面愁容,幽幽叹了口气。 随即悄声故意道:“话说这生哥儿也真是不懂事,布坊还没谱呢,这消息就散了出去。不如姐姐就直说没这回事儿,把他们打发出去吧。” 孙氏微微蹙眉,心中暗自抱怨秦连生给自己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但又想到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年纪又小,还是要护着,便开口道:“布坊一事,我确在与生哥儿商议。但如今此事还未定,诸位先回吧。” “夫人!”那位背了孩子的面容稚嫩的寡妇扑到孙氏面前跪下。 孙氏本起身欲走,但见了她这阵仗便又坐了回去,道:“你这是做什么?还有硬逼的不成?” “小的不敢。”那小寡妇生怕开罪了孙氏,忙诚惶诚恐地连连叩头,地板随之咚咚作响,很快便有 分卷阅读20 血丝从她蜡黄的额头上析出。 孙氏示意揽翠将小寡妇拉起来,小寡妇丝毫未动,只哭着哀求道:“我晓得我这样做实属为难夫人,但我也是寻不着其他的法子了!” 小寡妇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强抑住眼泪,道:“我家中土地早卖了给我男人治病,地没了,人也没了。我若是一人还好,但我还有寡母小姑要照顾,孩子又小,娘家早没了人……我们也是听说秦家要开布坊,想着兴许要招女工……夫人放心,我绝对好好干活儿,不会偷奸耍滑的。” 场上妇人闻言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自家艰难境况,暗自抹泪。 小寡妇背上的婴儿可能也是感受到了母亲的伤心,哀哀小声哭了起来。小寡妇忙放下来哄了哄。孩子瘦瘦小小,但很是懂事,很快便歇了下来。 孙氏看着此情此景心下戚戚,想到了自己带家中子女的不易,便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她们都叫我张大家的。”刚才的哭诉像似已耗费掉了小寡妇身上一切的勇气,现今她连头也不敢抬,只喏喏地回。 孙氏看向襁褓,轻声问“孩子是男孩女孩?可曾起名?” 张大家的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脸,笑中含泪:“是个男孩子,当家的过世前取了名,叫张树根。” “这样吧,我让丫鬟取些银钱吃食给你们,先度过这些时日。”孙氏搽了搽刚刚眼角不自觉泛出的湿意,便抬手示意丫鬟取东西来。 然场上妇人皆低头不吭声,丫鬟取了钱和吃食来也没人起来领。 第10章 娘亲办厂(下) 孙氏见状十分困惑,下意识看向周姨娘。 周姨娘了悟,开口问道:“你们可还有什么难处?” “我们……都是寡妇。吃食还好,多少能吃着些,只是这些钱财……”众寡妇沉默半晌,终有个胆子大些的嗫嚅着出了声。 话虽未说尽,但孙氏和周姨娘已然明了,这钱,这些个寡妇即使拿到了手怕也保不住,恐怕早早就会被各家所谓的亲戚们,打着各种名义搜刮干净了。 孙氏自己如今也被老秦家和族人们算计着,看着面前这群比自己处境还艰难百倍的人,有些坐不住了,迟疑地开口:“如果……我同意办布坊,雇了你们。你们的工钱就能保住?” 此言一出,屋中妇人们麻木的眼睛中泛出希冀的光,似黑夜中点点萤火。 领头的妇人不愿放过这个渺茫的机会,忙开口:“直接全发银钱当然保不住,但如果夫人愿意将银钱换做吃食,容我们领了家人来吃便可行。他们顾着秦家,自是不敢来抢。” 孙氏仍有些犹豫,周姨娘低头用余光扫了眼孙氏攥紧帕子的手,心道自己恐怕还得添把柴。 遂抬头看向场上众寡妇,开口道:“照你们这样说,我们还要管你们家人的吃用?先不说你们的工钱够不够换,单凭请厨子帮佣,我秦家就要多多少花销?” “不用请厨子帮佣的。我们可以在布坊附近自个找个偏僻地搭棚子做。至于东西的分量,工钱多少就给多少东西,我们万万不敢让主家吃亏的。”领头的妇人急急忙忙地说完自己想好的法子,饱经风霜的眼神含了丝祈求。 “我们晓得,我们都是寡妇,有些不吉利,但若夫人愿意雇了我们,我们愿意比其他帮佣少些工钱。”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补丁衣裳的妇人与周姨娘对视一眼,见周姨娘轻轻点头应允,晓得时机到了便帮腔,说完就眼巴巴地看向孙氏。 “寡妇……不吉利?”周姨娘像是被戳到了心头之痛,喃喃道。 随即用绣帕捂住胸口,一双泪眼望向孙氏,道:“姐姐,我自小孤苦,是个没什么亲人缘的。 当年落魄而来,幸得姐姐心善收留。老爷壮年而逝,怕是与我这一身晦气脱不了干系,姐姐不如放我去尼姑庵吧……” “胡说!”孙氏气得拍了桌子! “是小的嘴笨,说错了话。”说话的妇人忙跪下告罪。其他妇人也随着跪下求饶。 孙氏此时没空管其他人,见周姨娘哭得伤心,只拉着周姨娘的手劝慰:“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进门已经这么多年了,有问题早出了! 况且,我才是老爷的正妻,要是硬要说有问题的也合该是我才对。” “姐姐莫拿自己开玩笑,姐姐向来仁厚,我早去寺庙为姐姐求过签,说姐姐是个福泽深厚的,不会是姐姐的。”周姨娘回握住孙氏的手,细细地将自己不小心滴落在孙氏手背上的泪珠搽干净。 强行扯出一抹笑容,继续道:“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老爷又去了,在家里也只能给姐姐和生哥儿添乱。姐姐就放我离去吧,只是娟姐儿要托付给姐姐了,也只有给姐姐,我才放心。” “谁说你只会添乱?你自领了生哥儿的差事,做事井井有条。可是有人在你面前乱嚼了舌根子?”孙氏自是不愿周姨娘担着莫须有的污名离去的,便问。 “哪有,是我自个儿想的。我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妇道人 分卷阅读21 家却做着别府管家才做的事,终是不妥的。而且,我总担心我这孤寡之命会影响了姐姐,影响了生哥儿,影响了妍姐儿娟姐儿。”说着周姨娘又捂了帕子嘤嘤哭起来。 孙氏拍了拍周姨娘的背,恨声道:“都这么些年过去了,那游方道士的话你还放在心上?什么劳什子的孤寡之命,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周姨娘当然知道那游方道士的话是骗人的,因为那道士本就是自个儿寻来推脱婚事的。 她此刻提出来不过是为了引孙氏怜惜,以便说服孙氏办布坊。一方面是为了生哥儿所请,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孙氏还是有个自个儿管着的产业才好,腰杆硬得起来。 于是周姨娘抹掉泪珠,苦笑着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晓得姐姐不舍得,但人总有这一天的。 就算我去了庵里,好歹也有姐姐托的人照顾。但姐姐看看这屋内的妇人们,她们又哪儿来的人帮扶?我看她们也诚心,所以,临走前,我恳求姐姐收了她们吧!” “布坊我开。但你也不许走!”孙氏将欲拜倒在地的周姨娘拉起来,道:“人总有生老病死的,哪有将这些伦常之道都怪罪到我们女人身上的道理?我读的那些女诫里也没有这样说的!” “再说了,这阖府上下我就与你能说几句贴己话,你走了,我日后想诉几句苦,去寻谁听?”孙氏说得笑中含泪,却顾不得自个儿,只用手中的帕子将周姨娘面上又不住流下的泪珠搽了。 除了在一角悄悄奉“谕”偷听的阿福外,场上的都是女人,对这些事不是见识过,就是自个儿经历过,皆感同身受,都小声哀泣。 一旁的揽翠是个有眼色的,忙找寻了新的帕子来,让孙氏和周姨娘收拾妥当。 孙氏收拾齐整了,努力回忆着昔日母亲教的管家之道,努力平稳自己的声线显得庄严些,道:“我虽同意办布坊,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要有些本事的才行。” “工钱还是照市价,会换成米粮粗布,不会少了你们,免得外面那些人说我们秦家欺辱伶仃弱小。”孙氏虽大门不迈,但秦连生苦心经营秦家名声一事她还是有所耳闻的,自不会在节骨眼上添乱。 “多谢夫人!”听到孙氏不仅会给她们工做,还不介意她们的寡妇身份按市价给工钱,个个感激涕零。 孙氏让周姨娘扶着起来身,招手让揽翠过来,向场上众寡妇,道:“你们有什么本事都告诉揽翠,让她记下。合适的便留下,不合适的就罢了。毕竟我是开布坊,不是开善堂,我也帮不了你们。” 场上众寡妇好不容易得了做工的机会自然无有不应,老老实实的向揽翠上报自己会的本事。绣花、织布、打样个个都照实了说,不敢有所欺瞒。 孙氏头一遭做这种事,心下还有些发慌,说完就让周姨娘携着回房去了。 …… 阿福见事情做成了,抄了近道去向主子爷回话。 秦连生正端坐在他房中那张巨大的红木桌子前,苦大仇深地盯着眼前的一摞账薄。暗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钱少了,果然办啥事都不容易。 阿福慌里慌张进门,没注意脚下的路,被门槛绊了个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 秦连生听见声响,忙看向来源,就见着阿福从地上爬起来,抖落了下身上尘土。 “你今天怎么回事?要沉稳些嘛,别慌慌张张的!”阿福是秦连生为日后培养的左膀右臂,难免要求严格些,故秦连生便多说了几句:“遇事要有静气……你怎么了?” 秦连生说着便注意到了阿福的红眼眶,看见眼前的壮小子用还沾了灰尘的手胡乱抹泪。秦连生立即被唬住了,以为自个儿数落得过分了些,毕竟阿福其实年龄也才十六七岁,便开口安慰道:“年轻人嘛,难免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你也不用……” 太过自责。秦连生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阿福抽抽噎噎地开了口,道:“太惨了,少爷!” “钱是缺了些,倒还没到哭惨的地步……”这话颠三倒四,秦连生听得莫名。 “那些寡妇太惨了!”阿福终于抽噎着把话说顺乎了。 “唉。”秦连生心中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晓那些寡妇的艰难,这事儿自她安排秦嬷嬷去查探回话时就知晓了。如今也只盼着这布坊好歹能救上一救了。 “周姨娘也好惨!”阿福哭得一双丹凤眼变成了肿泡眼,偏他还用手重重揉了揉,更肿了。 秦连生本想递张帕子过去,但见阿福将鼻涕吸了回去,又用袖子将泪珠抹干净了。看来是不需要了,秦连生便将递到半路的帕子收了回去。现在这洗帕子的香胰子听说挺贵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阿福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说:“周姨娘不容易,以后我再也不讨厌她了。” 还有这一茬儿?秦连生闻言吃了一惊,看向阿福问:“你讨厌周姨娘?为什么?” 阿福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然而话已说出,便是覆水难收,只好老老实实地答:“她说话娇滴滴的,我不喜欢。” 分卷阅读22 秦连生听见这个理由不由得笑出声,道:“还有男人因为这个原因讨厌一个女人的?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很奇怪吗?女人说话为什么一定要娇滴滴的?我就喜欢说话干脆的。”阿福连忙反驳。 “没有。女孩子说话自然是顺其自然最好,只是现今的男人多数都喜欢美娇娥罢了。布坊母亲同意办了吗?”秦连生看阿福逗得差不多了,问起正事。 阿福回:“夫人同意了。” “那便好。”秦连生说着余光扫到了账薄,愁绪万千,摇头叹道:“唉。布坊解决了,就要解决眼前这摊事了,真是当家不易。” 第11章 幕后黑手 阿福向来不善理这些繁杂之事,听了秦连生抱怨,只挠挠脑袋退到一旁,充做一个随叫随到的“活”木桩子。 秦连生喝了盏茶,继续查账,见着账面数额不禁拧眉:家中开支还是过多了,得削减些才行。不对?我房中的支出怎么这么多?特别是笔墨纸砚。 “你把管事叫来,我问下他为什么我房中的笔墨纸砚花销如此之大,到时候好根据实际情况再削减削减。”秦连生低头随手扯了张纸,用自制的炭笔头算账。 未料半响没听见阿福动作,秦连生扭头一看,就见着阿福胀红了脸捏着衣角。 “你知道怎么回事?”秦连生挑眉问道。 “嗯。”阿福仍没抬头,声音细若蚊吟。 阿福也是难得知道这种事,秦连生自觉不必舍近求远了,道:“那你说说。” 阿福瞄了秦连生一眼,又快速低下头,道:“管事说少爷最近不喜奢华,大概是因为最近口味变了,喜欢低调不显眼些的……” “所以?”秦连生有些不好的预感,捏起旁边雪白的宣纸。 阿福怕秦连生怪罪,磕磕巴巴地答:“所以管事去邻县给您换了那儿最好的纸张、砚台……” 秦连生咬牙,感情自己白吩咐了,沉声问:“多少钱?” “纸的话,一两银子。”阿福哆哆嗦嗦的伸出食指示意,很快又收回,低声道:“一张……” 闻言,秦连生吃惊,这纸也太贵了,忙将手中捏得有些皱纸放好,用镇纸压平了,整整齐齐放好,问:“能退吗?” “是揽墨斋买的,货一售出,概不退换。”阿福瞟了秦连生一眼,有些害怕的老实弯腰答话。 “那这个呢?”秦连生指向砚台。 阿福诺诺回话:“也是揽墨斋的。” “转卖总可以吧?”秦连生想着能收回些钱是一些,便问。 阿福点点头,眼神瞟了眼茶盏。秦连生注意到了,问:“说吧,还有什么?茶还是茶盏?” 许是“债多不压身”,阿福这回有声音大了些,答:“茶。上次您不是去农庄找了佃农们讲话嘛,回头就有庄上管事献了茶叶上来。府中管事还以为您最近是爱上了这些风雅之物,特地去找的船商买的茶叶。” 秦连生无奈扶额,自个儿为了节约些银钱冥思苦想,不料底下人不帮把手便罢了,还各种添乱。 阿福见状不妙,只憨憨一笑,笨拙地转移话题,问:“少爷可是渴了,再给您添些茶可好?” “算了。”秦连生摆手拒绝,知晓让这些管事一时之间全部转了思想也是困难之事,于是只继续道:“把这些能转卖的都转卖了,换些能用了便好,不要搞得那么讲究。 你告诉他们,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说了怎样削减开支就怎么削减!再自作聪明的,绝不轻饶!” “诺。”阿福领命下去了。 已经看了一宿,秦连生蹙眉放下账薄,揉了揉酸涩的脖颈,到院中踱步,苦苦思索生财之道。 只是节流自是不行的,还得开源,但这事还得从长计议。秦连生本想进屋把账再理理,看会不会有些思路,不料却有小厮来禀,说是孟县令有请。 …… 县衙大牢内,光线昏暗,阴冷的地板上散着些发黑的稻草。 往里走最边上的牢房里,一个壮实的汉子横躺在铺了破棉絮的板床上。身上囚服小了些,露出手脚。汉子受了冷风,拿被子遮住了。 这是刺杀秦连生的凶徒,已经被抓来几天了。 “肯说话了吗?”孟泽领着牢头、刑捕头往里走。 捕头听见问话,忙答:“身份说了、罪也认。但就这幕后主使,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愣是不肯开口。” 牢头见地儿到了,忙小跑到牢门口开了门。 那汉子听见动静,从床上爬起来,见是孟泽,便恭恭敬敬地见礼。 “王旌?”孟泽看着捕头一早送来的口供,问。 “正是小的。”王旌垂头答话。 牢头将桌椅、板凳、笔墨纸砚等一应物品搬进牢房。孟泽捡了凳子坐下。 孟泽将宣纸铺平,头也不抬,只沉声问:“前两日,刑捕头问你时,那些刑具都带你见过了吧?” “ 分卷阅读23 见过了。”刺、鞭、棍、炮烙摆得整整齐齐,虽自己还未亲身试过,但回想起来那刑具上的寒光,王旌便有些瑟瑟发抖。 孟泽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王旌:“老实答话,你也好少受些苦。” 王旌闻言一个战栗,那些刑具有的还带着些发黑的血迹,一看就是用过的。他身材健壮,力大如牛,但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说了,妹妹和村里照顾自己和妹妹长大的那些长辈们就没活路了。所以,王旌只是垂下头,沉默以对。 孟泽眸色微动,脸上笑容却未变,道:“看来你是想换个地方受审了?” 孟泽淡然地向刑捕头使了个眼神。刑捕头会意,利落地将王旌提起来,连拖带拽向刑房。 说身型壮、力气大,刑捕头比起王旌还更胜一筹,一系列动作做得自是毫不费力。 王旌脚上带了镣铐,刑捕头走得又急,王旌跟得踉踉跄跄。进了门,刑捕头一撒手,王旌便稳不住栽到了地上。 王旌栽得头昏眼花,一抬头正见着夹板,上面还有些黑色印记,透着些血腥味。王旌下意识便想逃,爬起来扭头便撞到了刑捕头硬邦邦的身板。 “喜欢哪个?右边那个怎么样?”孟泽踱步进来,好以整暇地看向王旌,微微偏头示意。 王旌顺着看过去,炉子里火势正旺,伸进去的几根铁钎看上去已放进去有一会儿了,被烧得通红,似乎能嗅到它放在皮子上焦糊的味道。王旌咬紧牙关,咽了口唾沫,握紧拳头,抑制住不断发颤的身子。 牢头兢兢业业地将刚搬到牢房的桌椅板凳等物什又搬了回来。孟泽悠然坐下,看着刑捕头将王旌结结实实地绑在刑架上。 接过牢头递过来的茶,珉了口,感觉口感不甚好,便又撂下了。抬头看向王旌,问:“幕后之人是谁?还不打算如实交代吗?” 王旌仍闭口不言,只低头看着地面。 “就先从刚挑的那个开始吧。”孟泽向刑捕头道。 刑捕头依言去取铁钎。 王旌听着铁钎从炉子里抽出时,火花擦出的声响,终是不敢直视,咬着牙闭了眼。 感觉热气离自己胸口愈来愈近,仿佛近在咫尺了,但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落下。一睁眼,便对上了孟泽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黑眸。 寻着热气儿,他才发现,铁钎确实到了他胸口,但另一端却被刑捕头牢牢握着,没有落下。他晓得,孟县令是个好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但他已别无选择,只有辜负这份好意了。 “仍然不说吗?”孟泽又问了一次。 “多谢孟县令给小的这么多次机会,但奈何小的也有难处,孟县令不必手下留情了。”说完,王旌便停了嘴,等着铁钎落下 。 “你的难处是你妹妹?”孟泽并未再吓唬王旌,直接问道。 没等到铁钎,却等来了更让他心惊胆战的一句话。王旌震惊地看向孟泽。 孟泽却不以为意,继续自己的话头:“还有你们村里的那群人?你和你妹妹父母死得早,所以你们是吃村里百家饭长大的。你成年后,因为学了些功夫又时不时在外奔跑有些见识,还被他们选做了村长,对吗?” “孟大人,小的晓得您是个好官,求求您,放他们一条活路吧!”王旌终于撑不住了,哭着哀求。 孟泽坐得累了,便随性的换了个姿势,道:“你既说了本官是个好官,自然不会挡了他们活路,你这么激动做甚?” 旁边立着的刑捕头闻言有些憋不住笑,他们这个县令别的都好,就是有时有点爱耍人了些,还愣是装得一本正经的。看王旌着急得快哭了,刑捕头默默在心里为他掬了把同情泪。 “您自然不会挡了别人的活路,可是……”妹妹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村里乡亲对他们兄妹又有活命之恩。一想到他们钱不了手便只能饿死,王旌便急得满头冒汗。 “你不用说,我知道的。幕后那人与你说好了,你若得手,钱便到手。若没有,你不供出他,就给一半给你的家人,对吧?”孟泽一口气说完,定定地看着王旌。 事已至此,王旌也晓得瞒不过了,孟泽只要让人去村子里守着,等那人送钱时自投罗网便好,只是恐怕自家这钱也拿不到了,毕竟是“赃款”。 看来是老天爷不想让大家活,王旌心中苦笑,放弃挣扎,开口道:“不是一半,是七成。” “还挺多。”孟泽感慨,继续道:“说吧,雇你的人是谁?” 王旌回:“那人蒙了面,天又暗,没看到脸。” 孟泽记了下来,继续问:“他有什么特征?” “四五十岁,体态微胖,有胡子。”王旌努力回想着答。 孟泽笔下一顿,抬头问:“你不是说他蒙了面吗?” “没遮完,漏了一缕,他胡子应该是还沾了油,在月光下反光。” 孟泽了然:看来是个不怎么讲究的。 第12章 分卷阅读24 幕后黑手(中) “继续说。”孟泽说着,示意刑捕头将王旌从刑架上放下来。 王旌经过刚才,被吓得身上有些发软,但他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杀秦连生他不后悔,一个黑心财主,该杀!只是可惜钱是拿不到了,妹妹和村里那群老弱孤寡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想到此,他心中一片悲凉。 他们村子是整个莱阳县最穷也是最偏远的一个村。 他跟着一个镖头学过两个月功夫,还没来得及跟着走镖,镖头就被征了兵一去不回,他也就只好回了村。 就这样已算是他们村里最有见识的了。 刺杀秦连生是他第一次用功夫杀人,没什么经验,不然也不会临到头了还让秦连生跑了。 县老爷还在跟前,怎容他多想?孟泽敲击桌子的声音传来,王旌忙提起精神答话:“那人穿了身蓝黑色衣裳,虽然皱了些,但料子看上去不错。听口音,是本地人。” 孟泽淡淡地问:“你不过是个村民,就算会个一招半式的,他又怎么会找你去杀秦连生?” “那日月亮刚升起,我照常去清风寨旧址那边去看能不能找点果子野菜。 然后就见着那人鬼鬼祟祟地摸进寨子里,还问我是不是就是清风寨的‘义士’。 我看他穿着打扮像是个有权有势的,天黑了才来,怕是与清风寨有什么见不得的勾当,就问他找清风寨干什么。 结果他就说让我去杀一个财主,叫秦连生,是秦泰之的独子,还说事成之后给我50两银子。 秦连生我不熟,但他爹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老财的名声,在我们村子里也是传遍了的。 想着村子里的老弱孤寡好些都快饿死了,本就无路可走。杀个黑心地主老财,还能换50两银子,哪怕我进了班房,这笔买卖,也划算!我就接了。” 孟泽听完,沉思片刻,问:“月亮升起了才去寨子里找果子野菜?” 王旌珉了珉干裂的嘴唇,答:“清风寨离邻村近,土匪走后邻村人便把那里的野菜果子当做自己村的。 我们村子里的野菜果子早吃没了,邻村人看自个村子看得紧,清风寨稍微松懈些,我便想着去清风寨找找,为免麻烦,便选了晚上,这段时间没被他们发现。” 孟泽悠然地换了个姿势,问:“所以你同清风寨是没什么关系咯?”清风寨那窝土匪如若再回来,于他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没有!那清风寨是个打家劫舍的主儿,还来抢过我们村子,我才不会和他们一伙儿!”王旌有些气愤地说道,但又想到自个儿如今不也被迫打了土匪的名头,情绪有些低落,低声道:“我不过是借了他们的名头。” 孟泽问得差不多了,便收了笔,让王旌在口供画押。 画完押 ,刑捕头将王旌拽着回牢房,刚要出刑房的门,孟泽边收着字迹已经干得差不多的口供道:“秦家开布坊要招女工,寡妇也收,我会派人告诉你们村里人,让他们去试试。 县里修路,虽说是秦家许诺出钱,但县里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冬天也快到了,我谋算着招些人专门给工人烧热水姜汤。这些活不重,老人也干得的。如此,你们村里的那些老弱孤寡说不定能谋一条活路” 王旌闻言回过头,原以为山穷水尽,不料峰回路转,自是惊喜万分。一双眼睛憋得发红,看向孟泽。 孟泽站起身将身上官服捋直了,正色道:“但是别侥幸,你的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王旌郑重跪地叩首道:“多谢孟县令。他日若有机会,必报孟县令大恩。”。 孟泽摆手让他离去,听着王旌起身时脚铐摩挲地面的声响,忽又提醒道:“秦泰之是个黑心的,但他的儿子秦连生却不肖其父,未曾欺压佃农,见识也多,是个心有丘壑之人。下次,莫要再这般武断了。” 王旌闻言只默默垂头站在原地,听刚才孟县令说秦家布坊还收孤寡妇人就知自己恐怕杀错了人,现又得了这番话心下十分内疚。 “唉。去吧。”孟泽看一个剽悍大汉这般做派,晓得他知道错了,便不再多加苛责,示意刑捕头带他回了牢房。 …… “县令,您早就晓得他不愿招供出幕后黑手的原由,为何不直接对症下药,反而还要吓他呢?”刑捕头按耐不住心中困惑,跟在孟泽身后,边走边问。 刑捕头在京城就是孟泽的心腹,孟泽被贬后便跟着孟泽来到了这莱阳县做捕头。 孟泽本就没打算瞒他,先前刑捕头没问,孟泽便没说,如今他问了,孟泽便直言道:“我想试试他,是否可用。看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也有些血性,应该还不错。” “可……他不是应该要服刑吗?” “等他出来不就好了?未遂,又事出有因,判不了多久。秦兄也知道了他的事,说如果他知罪了可以让他戴罪立功。” 没料到少爷如今竟打上了一个村夫的主意,刑捕头有些担心,便问:“少爷如今很缺人手?” “除了你们几 分卷阅读25 个,我身边就没什么可信可用之人了。快至多事之秋,你们人手有限,我总要多挑几个人备着。” “您可以找……”老爷,这两字刑捕头还未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本想接个什么话头茬过去,不料孟泽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正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刑捕头看着孟泽的眼神,默默垂下头。 孟泽看刑捕头闭了嘴,便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眼中冷色未褪,唇边却又泛上笑意,语气淡淡:“我不会去找他的。” “少爷!”小厮常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看来是秦兄到了。”孟泽心下了然,让常顺带着去寻秦连生。 刑捕头见孟泽走远心下一松,想到自己今日做得蠢事,懊恼地抽着嘴巴道:“让你不长记性!” …… 县衙内,师爷晓得孟泽这些时日对秦连生青眼相待,不敢怠慢,让一个小捕快给秦连生上了茶水,还端了盘糕点。 秦连生见孟泽久久未至,晓得他应该是在忙着讯问王旌,也不客气,拿了糕点吃着,双眼打量着四周的陈设。 花盆倒是不错,瓷胎细白,上面青红游鱼活灵活现。就是盆里栽着的常青松长势不太好,叶尖有点泛黄。秦连生被墙角的盆栽吸引了注意力,正想过去瞧个仔细,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 孟泽进了门,笑着问:“秦兄可是等久了?” 秦连生收回打量盆栽的目光,道:“还好。那王旌招了吗?” “招了。还多亏当日秦兄陪我一同去他的村子打探,找到了他妹妹。” “我也是回想起他那么轻松放走秦嬷嬷和车把式之事,着实不像个心狠手辣之人所为,怀疑他或是有难言之隐。” “秦兄果然聪慧过人。”孟泽给自己倒了茶水,顺手将秦连生的茶杯添满,称赞道。 秦连生笑着致谢,端起来喝了一口,问“那幕后黑手是谁?” 孟泽道:“王旌说他也没见着脸,不过猜测应该是本地之人。那人蒙了面,却连胡子都没有遮完,还有油渍,恐怕还是个不怎么讲究的。秦兄可以回忆回忆当地是否有什么仇家。” “唉。”秦连生眉间浮起郁色,道:“仇家?还能有谁?”他倒是没有想到那家人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竟去找“土匪”来杀人。 想原身父亲秦泰之这一辈子虽然对佃户县中平民多加欺压,但对那一大家子却是真不错,没成想养了群白眼狼,也是讽刺。 …… “二哥!”秦柏之握紧手中折扇,道:“你确定你找的是清风寨的人吗?”秦柏之听说那刺客不仅刺杀秦连生不成,还被一帮农妇逮住送进了县衙,不由得心中惴惴。 “当然是的。我亲去找的,还许了他100两银子。”秦佑之眼睛微闪,语气飘忽,头上沁出了冷汗。 “清风寨的土匪都杀不了一个秦连生?”秦柏之仍是有些不信,追问。 “许是秦连生运气太好了。那日我亲去了清风寨的,看见那土匪,人高马大,气势汹汹,一身匪气。”秦佑之按下心中不安,强自正声道。 游氏闭目思量片刻,问:“佑儿,清风寨前些时候就搬去了开平县,来回至少要一天一夜,这些时日你从未彻夜未归过,你会不会找错了地方?” 秦佑之按照打好的腹稿道:“那日我早早的出了门,路上恰好遇见了过路的商船,商船行船快,所以回来的早了。” “嗯。”说得通,游氏闻言心下略宽,问:“那人见过你脸没有?可会把你供出来?” “我蒙了脸的,他没瞧见我。”秦佑之避开游氏的眼睛,低下头,眼神颤动,握拳继续道:“而且我只给了他50两的定钱,告诉他事成后再给他剩下的50两,如果他事未成被抓了只要不供出我,这50两便交到清风寨。” 秦佑之说着将50两银票递给游氏。 游氏纳闷:“50两银子他就愿意熬住酷刑不供出你?” “他说他有一个妹妹,在清风寨,需要用这笔钱抓药。” 游氏微微颔首,没收银票,道:“那便好。这银票到时候此事了结你送到清风寨便是。” “娘,应该没事的,那人不是没见着二哥的脸吗?说也说不出个什么。”秦柏之听了话心下大定,宽慰游氏道。 看着三弟母亲笑容晏晏,秦佑之却回想起那壮汉应下杀人却连定钱都不知找自己讨要之事,心中有些不安,不过他向来是个心大的,只宽慰自己:兴许是因为那人只是个小喽啰不懂规矩之故。 第13章 幕后黑手(下) 他本也想老老实实去清风寨寻人的,怎料他夫人余氏在牢房里竟然得罪了个女狱霸,天天被那狱霸折腾。他求游氏从公中支些钱疏通帮余氏换个牢房,但游氏此次却是狠心了心肠要让余氏多受受罪,不愿出钱。 毕竟多年夫妻,秦佑之总不能真眼睁睁地看着余氏受罪,但他们夫妻俩向来花钱向来大手大脚,也没存下个私房钱,只好打上了 分卷阅读26 这笔钱的主意,扣了50两下来。 他俩儿商量好了,杀手肯定要寻,但不用照游氏所言去清风寨找个好手,只寻个见过血的普通喽啰即可。秦连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子,秦嬷嬷又是个年纪大的女流,只要趁着那个会功夫的小厮阿福不在,喽啰杀他,尽够了。 清风寨搬走不久,余氏和秦佑之猜测领头的多半走完了,但可能还有落单的喽啰未走,毕竟清风寨作为整个县里唯一的土匪窝,人数还是不少的。总有那么一些在莱阳县娶妻生子的,亲朋好友俱在县内,一时要全部撤走,也非易事。 土匪字不会写在脸上,人海茫茫,想去寻谈何容易?顾着游氏,他不敢明目张胆的寻,只能偷偷摸摸地查探,又没有门道,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实在没了法子,他便想去清风寨旧址碰碰运气,说不准能寻着些线索,不料真让他直接碰上个“土匪”。 如今事儿也已经这样了,反正要怪也只能怪他老娘不肯出钱救他媳妇,可怪不得他。再说了,他可是蒙了面的,他就不信了,那秦连生还能找着他? …… 一连阴了好些天,难得出了太阳。整个院子草木都精神了些,看着暖融融的。 阿福依他老娘秦嬷嬷吩咐在亭子里摆上了屏风,泡了些茶,拿了些点心。 秦嬷嬷忧心地看着秦连生,道:“少爷,我晓得管家事杂,但您看这账薄都看了几日了,门都没出过,再这样下去对身子不好。您若实在放不下手里面的事,我让阿福在院子摆了屏风,不如您去外面看吧,好歹晒晒太阳。” “能转卖的都转卖了,还削减了些其他的开支,但钱上的缺口还是很大。”秦连生放心手中账薄,头疼的按住额角,心道:“说要开源,谈何容易?想了这么久,一点头绪都没有。” 秦嬷嬷见状心疼得不行,忙到秦连生背后帮他按摩太阳穴,道:“少爷,您看您都累成什么样了?歇歇吧,啊?” 这些天秦连生也确实累狠了,就听了秦嬷嬷的劝,去院子里了。不过走了两圈,就听见小厮通报,说是孟泽孟县令到了。 秦连生望着亭中的屏风、茶水,舒然一笑,叹:这阿福摆这些东西倒摆得恰逢其时! …… “我给秦兄带了点东西来。”孟泽坐下不紧不慢地珉了口茶,将他带来的雕了木莲纹路的黑檀木盒子推向秦连生。 秦连生接过盒子细细端详一圈,笑着打趣:“这盒子看上去十分精致,孟兄不会是将送给哪位小娘子的钗环误带了给我吧?”。 孟泽茶盏放在桌上,将袖子拢了用修长手指点着桌子,装出一副较真的样子,道:“秦兄还是少开些这些玩笑好。你,不过是个粗莽的男子。如果我真有了惦念的小娘子,定会好好检查,不然,别的男人的气息,比如你这样的,唐突了她可如何是好?” “是是是。”秦连生深以为然似的点头,同时心中吐槽我是年龄小了些,身材干瘪了些,但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女的,要说只能说自个儿装得太像了吧。 秦连生将盒子打开,确实不是钗环,而是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秦连生数了数,有三千两。秦连生面露惊讶地看向孟泽。 孟泽看到他的反映,倏然一笑:“不是说了吗?我要出药钱的。最近你搞了这么些大动作,我估摸着你手头上会有些紧,便凑了送过来,多的算我借你的。” “孟兄这钱正是时候。”秦连生不是个强要面子的,眼下确实手头紧,便没推却,只继续道:“但药钱说好我出的。到时候这笔钱我都会还你。我写张借据给你。” 孟泽本还想劝劝,不料秦连生却态度坚定,三下五除二便将借据写了。 “果真固执!”孟泽推脱不过,无奈地收下借据。 秦连生:“那幕后黑手,孟兄打算怎么抓?” “还能如何抓?欲擒故纵,守株待兔耳。可与秦兄所料,不谋而合?” 秦连生与孟泽相视而笑,道:“确实。” “好了,我今天就是来送东西的。东西已经送了,衙门又有事,就先告辞了。”孟泽将茶喝完,起身告辞,看秦连生欲相送,推辞道:“秦兄与我不必如此客气。我找得着路,自个儿出去便是。” …… “可是孟县令?” 孟泽走到半道,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穿了孝服,簪着白花,面若银盘,肤似凝雪,眼睛亮如星辰,还领了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 孟泽看着似曾相识,回忆了半晌,才有了些头绪,问:“那日老秦家来争家财,姑娘是否也在场?” “正是。秦泰之是我的父亲。”研姐儿确认了孟泽身份,便俯身叩首,行了一个大礼,道:“孟县令对秦家多次施与援手,特在此谢过。” “举手之劳而已,秦小姐不必如此客气。”孟泽憺然一笑,继续道:“我将令弟视为知己,知己有难,自然应当想帮。” “该谢的还是要谢。”妍姐儿低头温婉一笑,继续道:“孟大人公务繁忙,便不多扰了 分卷阅读27 。” 孟泽淡笑地目送妍姐儿离开后,款步走到大门口,等着小厮牵马过来。正看见秦家那个怕冷的老门房早早燃上了炭盆。 看着炭盆里红旺的火星子,眼中泛上笑意:“你说是借便是借?到时我不收你又拿我如何?” 说完,孟泽悠然拿出袖袋里的借据,利落的往炭盆一扔。火苗很快就舔上了宣纸。 “孟县令,这是?”老门房颤微着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看炭盆,又看向孟泽,咳嗽着问。 孟泽翻身骑上小厮牵来的马,疏朗一笑,道:“一张废纸罢了!”说完就纵马离去。 …… 莱阳县衙门张贴告示的地方挤满了人,有个子小的挤不进去,着急得满头大汗,忙托周边相熟的壮汉托了,伸长脖子往前看。 有人见状嗤笑:“你又不识字,坐别人肩上看到告示又如何?你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小个子不服,反讽:“说得就好像你识字一样!我好歹还能看看张得是红榜还是白榜,你,连个告示的边角都瞧不着!还叽叽歪歪!” 后面什么也没见着的等得实在着急。便有人故意激小个子:“那你说,是红榜还是白榜?” “我又不傻,干嘛告诉你?有种你自己看呀!”小个子不上当,笑得得意洋洋。 “吴秀才到了,快让开!”有人高声呼喊了一句。 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让一个头须皆白、精神矍铄的清瘦老头走了进去。 吴秀才是莱阳县有名的说书先生。他本只是个童生,不是秀才。自从家中老父病逝后,实不忍寡母老妻再为自己的科考费用日日操劳,便弃了科考,做了说书先生。 莱阳县倒是有其他的真秀才,但那些个秀才老爷如何肯为县中贱民屈尊,去释明一则告示呢?张大夫倒是肯,但他忙于治病,哪有这闲工夫? 所以,这活儿就落到了吴秀才身上。县民感念他做的这些事,又因着他说书常讲些时令笑话,便也与着他玩笑,说他若科考,秀才功名不在话下。本是玩笑,因着县民对他有些尊敬,竟默认了这样的说法,慢慢流传了下来。 吴秀才先摇头晃脑地将告示内容复诉一遍,看周围县民听得一脸茫然。后熟练的摆出说书先生的做派,声音抑扬顿挫:“告示所诉乃是说刺杀秦连生秦小财主的凶徒,经过青天大老爷,也就是我们的孟县令英明裁决,找齐了他作案的证据,判他坐监5年,板子30。” “他为什么要杀秦小财主?”有人纳闷。 吴秀才看着告示,道:“说是不忿于秦家欺压佃农,霸凌乡里。” “可我听说秦小财主和他老爹不是一路人,还给佃农们减了租呢!” “还要给县里修路。” “要我说,虽不知现在这秦小财主是真改好还是假改好,但总要给人家机会不是?秦小财主可才十二岁呢!这凶徒做得也真不应该,孟大人,判得好!” “就是,秦泰之早死了,犯不着一定要找个小孩子麻烦不是?那些个其他大户可还活着呢!那个壮汉要找也该找这些人的麻烦。” “说得对!”众人附和。 …… 老秦家秦柏之将告示内容带了回去,家中阴霾尽散。 “看来那土匪是个守信的,果然没把我供出去。自个儿担了全部罪名。”秦佑之心头巨石彻底放下,语气轻快。 第14章 双簧 “说到底也怪大哥生前前做事太不给人留活路了些。”秦柏之装模装样地打开扇子扇了扇。 扇了两下觉着冷风阵阵,有些受不住,便又收了起来,继续道:“说不准那土匪还真是因着大哥做得那些恶事来的。” 秦柏之向来自诩自己是个读书人,做事讲究个体面。对秦泰之过去雁过拔毛的作风有些看不上。 要他说,何必直接明言收那些佃农四成租子呢?过节多要些节礼不就得了,还能谋个名声。 “那我到时候把剩下的钱送到清风寨?”秦佑之见游氏脸色闻言后又由晴转阴,有些犹豫地问:“难道不送了?” 游氏还未开口,秦佑之便急道:“二哥,这可是100两银子!咱家又不是什么大户,怎禁得住这样折腾?下次办事可牢靠些吧!” 秦柏之一想到又是一大把银子撒进了水里,心中便肉疼:100两银子,都够他去考举人的路费了。 “又怪不着我!”见事情已经快过去了,秦佑之有了些底气,面红耳赤地大声争辩:“主意是你出的,连秦连生身旁的阿福走了都是你告诉我的!我只是照着做罢了,凭什么都推我身上?” 秦柏之拢着折扇嗤笑:“你敢说那人你是认真挑得?” “怎么不是了?嫌我挑得不好。有种你去呀?每次苦活累活都是我干的,还讨不着好!”秦佑之不甘示弱,他是不聪明,但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行了!”游氏看着两个儿子遇事就担不住只知推诿的样子就来气,用力地敲 分卷阅读28 击着拐杖。 见两人消停了,一双老眼里泛着精光,沉声道:“送!那人可还死不了,不送他反水了怎么办?所以必须送! 不过要过些时日,等这阵子风声过去再说。谁知道是不是个套?那孟泽,可不是个好蒙骗的!” …… 秦家偏院内,暖风阵阵,檀香幽浅。 秦连生将一枝雏菊修剪了递给正盯着花瓶调整着插花位置的周姨娘。 周姨娘顺手接过,拿着看了一眼,满脸嫌弃,道:“你这剪得什么呀?歪歪扭扭的,长度也不对!” 嫌弃是嫌弃,不过还是换了个隐蔽些的位置,插上了。 秦连生笑着告饶:“我本来也不擅长这些,姨娘莫怪。” 周姨娘美目一挑,未曾因为秦连生求饶就嘴软半分,继续道:“我姐姐手工好得远近皆知。不晓得你这泼猴儿在这方面怎么就没学到她半分?” “娘亲的技艺卓绝,怎么能是我这样资质普通的人学得的?”秦连生晓得周姨娘跟孙氏关系好,想着夸了自个儿娘,没准周姨娘就松了口。 没成想周姨娘丝毫不吃这套:“浑说!那妍姐儿怎就学得那般好?娟姐儿学得也不错。你不能学织布刺绣,少学些插花配色总可以吧?你看看你这花剪得?” 她向来爱这些,有些气恼:“再看看那一堆你插的!如今快入了冬,这些花是我在暖房里捣鼓了好久,亲自栽出来的!一下子费了这么些,你说你该不该打?” “该打该打!请姨娘赐罚!”秦连生从打扫房间的丫头手里寻了根鸡毛掸子。 假装正经地双手奉上,故做苦恼地蹙眉道:“姨娘打我可得轻些,不然,打狠了我受不住呼了痛,可就在这些小丫头面前丢了大脸了。” 打扫房间的丫头们闻言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还知道丢人?”周姨娘用一枝剪废的花枝佯抽了秦连生一下,秦连生顺势呼痛。 丫头们笑得更欢快了。周姨娘见状,美目横扫过一众笑得连手中活计都忘了的丫鬟。 丫鬟们见周姨娘眸中正色本都收了笑意,不料周姨娘却也捂了嘴咯咯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还用手推了秦连生一下。 丫鬟这才懂前面不过是周姨娘逗她们玩罢了,遂放下了心,笑成一团。 笑声远远地穿到了屋外。本在外面指挥着婆子搬摆件的春红听了也过来凑热闹,问:“小娘,是什么事这么热闹?也讲给奴听听呗?” 见要引来的人到了,周姨娘与秦连生对视一眼,笑意未褪,开口道:“没什么,还不是这泼猴! 说是来我这儿学插花去哄他娘亲,可你看看,这哪儿是来学插花的?分别是来糟践花的。” “姨娘,我也想认真学来着。可我这手不听使唤嘛。”秦连生拧着一张小脸,状似认真分析道:“我是男孩子,自然比不得女孩子那般心灵手巧。” 周姨娘用细白手指点点秦连生额头,道:“借口!你看看人家孟大人,今年中秋节时亲自插了花送到祭月礼上,与民同乐。你看看你,配色乱七八糟,插得也歪歪扭扭的!” “孟兄是孟兄嘛,他年龄都那么大了,是该好好学学这些了。不然,以后他娘子嫌弃他不解风情,可怎么办哟!”秦连生专门捡了歪理说。 周姨娘用花枝拍了下秦连生,故意正色道:“连孟大人的玩笑都开?人家才帮你抓了那个凶徒!” 听到此,春红不由得放慢了手中动作,竖起耳朵。 秦连生装出一副浑样:“这有什么嘛?孟兄又听不见。说起那凶徒,也着实可恶!我父亲做的事也算我头上。”说完,瞟了眼做事已心不在焉的春红。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周姨娘悠然剪了只花,插进瓶里,继续道:“话说那凶徒,孟大人可说了怎么处理?” “告示上不说了吗?监刑五年,杖三十。”秦连生怕春红不上当,着重说:“我可问了孟兄了,他说了,为给我个交代,已即刻行刑。” “那便好。” 春红闻言眼神微动,寻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周姨娘把其他丫鬟也都打发了,道:“拉着我陪你演这么大出戏,可还满意?” “那还不是因为姨娘演技高绝吗?” “那是,我当年学曲学戏都是拔尖!”周姨娘闻言心中熨帖,忽又觉着不对,将就秦连生寻来的鸡毛掸子弹了秦连生一下,道:“你小子拐着弯的埋汰我呢!” “哪有?我是真心夸您呢!”秦连生一边躲,一边怪叫,道:“您老放心,下次我还找您!” 周姨娘放下鸡毛掸子,连连摆手推拒:“可别!” 她一想到秦连生糟践的那些花便心如刀割:“我的花可禁不住你这样折腾,下回你可找别人去吧!” 秦连生细说缘由:“姨娘。我这不是与孟兄说好了要唱一出双簧吗?不然那边不上当,这次可就难以一网打尽,以后不知还要惹出多少祸事来。” 周姨娘拧 分卷阅读29 眉:“你们唱双簧就糟践我的花?” “那不然这样。我看到孟兄府中有几株绿萼梅品种不错,明年开春,我便向他讨两枝给您扦插。” 周姨娘狐疑:“真的?”秦连生可不像是个认识绿萼梅品种好坏的人。 “当真。”秦连生为弥补罪过,连连保证:“孟兄向我仔仔细细地介绍过。” 周姨娘见好就收,道:“那便罢了。下回演戏可别寻学插花这个由头了。” 末了,还加了一句:“凭你的资质,点茶也算了罢。” 自己于这些手工上有多少斤两,秦连生还是清楚的,只得默默点头应了。见周姨娘消了气,长舒一口气,告辞离去。 “等等。”秦连生半只脚踏出门槛,便听见周姨娘的声音传来:“做事有始有终,把你插的花给你娘送去。” 秦连生:我可以拒绝吗? …… 晚上,夜黑风高,整个县城似乎都陷入了沉睡,除了风过树梢呜呜和打更人的长鸣,一丝声响也无。 “咯吱。”秦家的偏院的一道小门析出一条缝。随后,一个披了黑色斗篷的身影钻了出来。 那身影不高,清瘦,且柔美,是个姑娘。从小门出来,应该是个丫鬟。 那丫鬟小心的避开正昏昏欲睡的守夜丫鬟家丁,来到秦家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下。那里有一个狗洞,可以通到外面。 那狗洞不大,人出不去。丫鬟便只在洞口移开一块两个巴掌大的石头,将用油纸包好的纸条放进去,压实了,又折了一根桂花树枝状似无意地插在石头缝里。 做好这一切,那丫鬟小心翼翼地查探好四周,未瞧见人,才放心离开。 在丫鬟看不见的屋顶隐蔽处,阿福一边吃着烧鸡,一边看着丫鬟离开。他等这丫头行动等得甚是饥饿。待吐完最后一块鸡骨头,才去向秦连生回话。 …… 屋内,秦连生听见阿福敲门,便披着斗篷,点了蜡烛去开门。 “她行动了?” “嗯。”阿福点头。 “还挺有耐性,过了几天才行动。”秦连生赞赏完,继续道:“如此,我也可以放心加班了。为了给她创造机会,事儿堆了一堆儿,觉都睡不好。” …… 同屋的丫鬟被门口灌进的冷风惊醒,翻了个身,捏实被角,迷迷糊糊地问:“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那丫鬟闻言有些惊慌,但很快镇定,解着斗篷道:“去了趟茅房。睡吧。” 第15章 反转 第二天一早,秦佑之便将从狗洞中扒出的纸条拿给游氏。 游氏看了丫鬟所书,道:“看来那孟泽确实没做戏。他和秦连生关系好,他没必要连他都瞒。” 遂又沉思片刻,衡量一番,继续道:“那丫鬟是个不错的,消息送得及时,待有机会,就满足她所求。” “那……剩下的银子?”秦佑之实在不想将这烫手山芋揣怀里了。 “明后天你就送去吧。”游氏说完便挥挥手让他下去。她可还没用朝食呢,饿得慌。 …… 夜风萧瑟,月色晦暗,秦佑之提了盏烛火幽幽的红灯笼。随手捡了根木棍,拨开路上挡路的杂草瓦砾,着急忙慌地赶路。 眼见着清风寨旧址近了,小心四处张望着有无人烟踪迹。还特意将灯笼上的黑色纱布放下了些,避免引入注意。 秦佑之按照约定,寻入清风寨旧址厨房,将银票换成的50两散碎银子,埋进灶间。 刚挖了个坑放进银子,便听见后面有声响,回头一看,却是一只黑猫,睁着绿油油的眼睛跑远了。 秦佑之被唬了一跳,心中七上八下道:下回我可再也不来干这种苦活了,谁想的主意让谁来。 不过现下抱怨也无甚用处,只得继续手上动作,将泥土、灶灰埋上。 “二叔,埋好了吗?”秦连生的声音在秦佑之身后响起,声线温和,像在闲话家常。 秦佑之下意识便答:“埋……”好了,这二字还未说出,突然脑中咯噔一声,想起自己如今是在清风寨,不是秦家。 惊恐回头,借着灯笼昏暗的光,便看见站在厨房门口,被幽幽烛火映得像纸片一样的秦连生,还有他身旁身着深绿色官服的孟泽。 秦佑之咽了口唾沫,心怀侥幸道:“哪有?连生,你看错了。” “那二叔,是专门来欣赏月光的?”秦连生闻言一笑,抬头看着已躲入云层,难觅其踪的月亮,问。 门外突然有火光亮起,秦佑之下意识眯了眼,便看见四五个捕快带着一个壮汉过来,那壮汉正是当初与自己交易的“土匪”王旌。 “完了!”看见王旌,秦佑之便知事情已经败露,吓瘫在地上。 …… “那秦佑之,昨夜真被逮着了?”秦嬷嬷满脸喜气边摆着饭食,边问。 秦连生用筷子夹了一著到碗里,道:“是。昨夜你少爷 分卷阅读30 我和孟大人一块儿去的。” “那便好!那便好!老天保佑!”秦嬷嬷双手合十朝天上拜了拜。 秦连生看秦嬷嬷拜得一副实诚模样,笑着问:“人是我们抓的,嬷嬷拜老天做甚?不如拜拜少爷我或者孟大人。” 说完,还理理衣袖,故做出一副要受拜的模样。 “呸呸呸,别胡说。”秦嬷嬷连忙道,还不住向老天告罪:“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佛祖老君孔夫子满天神佛请勿怪罪。” “这小老太太信得还挺多!够周全!”秦连生心中暗叹着,用起膳食。 秦嬷嬷终于将各家神仙都拜完了。看秦连生吃得欢快,露出欣慰笑容,又夹了些菜到秦连生碗里,道:“我刚才向神仙们许下愿了,希望这次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把老秦家一家全逮住了!定能灵验。” 秦连生实不愿打击秦嬷嬷的积极性,只咽下口中食物,喝了口汤,道:“但愿吧。” …… 老秦家,游氏已得了消息,拄着拐杖,让丫鬟扶着,紧赶慢赶往大门走。 “母亲!”游氏正要让丫鬟打开大门出去,就听见秦柏之急切地唤自己。 转身一看,就见着秦柏之急冲冲赶来,也不管地上雾水湿冷,直愣愣跪下。 一张还算端正的脸上涕泪横流,哪里还见得着平时“秀才老爷”的做作模样? “柏儿?”游氏本以为秦柏之只是惊慌,想安抚秦柏之,便探出皱纹密布的手,去摸他刻意靠拢低垂的头。 但又忽的想到了什么,猜到秦柏之的意图,有些不可置信,带着犹疑问:“你这是……要阻止我去救你的哥哥?” 秦柏之并未直接回答,只问:“二哥已经被他们抓了现行,母亲打算如何救?” 闻言,游氏顿时明悟秦柏之言下之意就是不救,不禁质问:“如何救?意思是一时想不着法子就不要救了?就不管了?” 秦柏之垂头静默不答。见秦柏之如此模样,游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仰面望天,心中戚戚。 游氏虽平素向来嫌弃自己这个大儿子办事愚钝,但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也是真心疼爱的。 此时却见自己的小儿子对嫡亲兄长见死不救,心中既悲且痛,哀呼:“他是你的亲生哥哥,你如此作态 ,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游氏将拐杖敲得笃笃作响,一张老脸上泪水涟涟,气得用手胡乱拍打着秦柏之。 丫鬟见状不妙,早早地躲进角落里,做壁上观,生怕主家注意到自己。 游氏将秦柏之素来收拾得齐整的衣袍、发髻打得凌乱。秦柏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任由打骂。 打得累了,游氏停下动作,惨然一笑,问:“你是为了你的名声,对吗?” “母亲,您得为我想想,我就快要府试了。”秦柏之顶着一张三四十岁中年男人的脸,却故意做出一副小儿模样,用手去扯游氏的衣角。 游氏将秦柏之的手拂开,硬着脸,道:“他是我儿子,当弟弟的不救,当娘的救!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去给秦连生下跪,去给孙氏下跪!” “呵!当今圣上以孝治国,我倒要看看,她们敢不敢受我这一跪?”游氏冷笑着说完,就招呼着旁边瑟瑟发抖的丫鬟去开门。 秦柏之仍跪着,背对着游氏,厉声道:“母亲!您别忘了!刺杀秦连生的计划,您老也是参与了的!您如此去,是想自投罗网吗?!” 丫鬟听此秘闻,吓得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哪还敢去开门? 游氏头也不回,几丝花白的头发迎风飘舞:“那又如何?我虽是继室,但也是正儿八经八抬大轿进了秦家门的,他们还敢拿我下狱吗?孝道二字还讲不讲了?” “是。他们或许会迫于孝道不敢拿您怎么样,但您落一个不慈的名声却是板上钉钉。如此,即使我过了科考,以后如何为官?” 讲到此,秦柏之还思虑到了另一种更坏的可能,仰头闭目,咬牙道:“搞不好,我也会被牵扯进来。身上现有的功名都会被革了去!” 游氏的腰佝偻下来,带着几分语重心长道:“柏儿,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们母子三人共同所谋。而且你当知道,他是你哥哥,你不应该只顾着自己的青云路。 我如今去,用我这嫡母身份压一压,你二哥起码可以少判几年。就算我们被牵扯进去了,也算是分担,总不至于一家人彻底离了心。” 秦柏之似毫不为所动,仍哭诉自己不易。 见秦柏之毫无悔意,游氏握紧拐杖,继续道:“总之今日,我去定了!” 说完,也不叫丫鬟了,自己伸手去开门。 秦柏之见今日是劝不住游氏了,也不再假装母慈子孝,从地上站起来,冷笑道:“母亲不会当真以为,今日您出得去吧?” “你做了什么?”游氏使劲拉门都没拉开,才发现门竟然从外面锁住了。门缝里瞧见个人影,正是秦柏之身边的长随。 秦柏之轻轻将身上粘 分卷阅读31 上的泥土拂了去,顶着那张和蔼可亲的书生脸靠近游氏,咧嘴一笑,温声道:“我不过是帮着母亲,做个理智些的决定罢了。” 说完挥手,让一个壮实婆子过来将游氏拉回房。 游氏哪里肯依?呼喊着她信任的几个下人的名字,却无人应声。 此时,她才明白,她在老秦家几十年的“权威”,早被人无声无息的架空了。 游氏被人架着,因为挣扎,钗发皆乱,也没再顾着体面,放声大骂:“孽畜!孽畜!” 刚扶着游氏的小丫鬟仍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生怕牵连到自己。 秦柏之整理完头发,睨了一眼,冷声道:“容我换身衣服就去牢里。至于这丫头,灌点哑药,卖了吧。” “三老爷!”丫鬟扑过去求饶,秦柏之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 县衙大牢内散发着一股子腥臭味,秦佑之坐在满是腐败稻草的地上,用力撕扯着烧鸡肉,吃得满嘴流油。 秦柏之嫌弃地看着秦佑之邋遢的模样,厌恶地移开目光。要不是有话要说,他才不来这个鬼地方。 “三弟,你是不知道,从被抓进来,我就没睡过好觉。吃得也不好。饭菜清汤寡水的。”因嘴里还嚼着肉,秦佑之说得含糊不清。 秦柏之敷衍地安慰:“二哥受苦了。” “怎么只有你一人?”秦佑之突然意识到不对,问:“娘呢?她没来?” 秦柏之假装着忧心道:“娘她知道你被抓进来,心里着急,就急病了。”微垂了头,加了一句:“卧床不起……” “那……”秦佑之闻言忙丢下啃了一半的鸡骨头。站起身,扒着牢房,问:“那我怎么办?” “你可不能不管我!”秦佑之还是晓得的,他这个弟弟,向来是个面软心狠、冷心冷肺的。 秦柏之拿起折扇有节奏的敲击着手掌,道:“二哥,你我是亲兄弟,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只是……如今母亲病了需要照顾,我实在脱不开身。” 听了这话,秦佑之哪里还镇定得起来? 想到自己可能就这样被丢到牢里无人理会,面上露出些狰狞之色道:“我不管那些!如果你敢不管我,我就像孟泽告发你! 你还想考举人?看你到时候秀才功名保得住不?!” “呵!告发我?”秦柏之握紧纸扇,冷笑一声。一张白面脸上撕去伪善面皮,露出阴翳。一双三角眼,眸色深黑,靠近秦佑之。 秦佑之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下意识后退一步,踩到一块鸡骨头,差点滑倒在地。 第16章 老秦家远走 看着秦佑之一副怂样,秦柏之不屑地笑道:“你凭什么告发我?去找土匪的是你。联系那丫头的也是你。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 秦佑之闻言愤怒难当,胆从心起,目眦欲裂:“你!早就打算好了是吗?” 秦柏之嗤笑:“二哥,要怪就怪你太蠢了些,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不好,谁都别想好!”秦佑之闻言,咬牙切齿地放话威胁。 “唔。”秦柏之不以为然地轻呼一声,打开折扇,扇着秦佑之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低声问:“也包括你还在牢里的儿子夫人,家里的女儿,还有病榻上的娘吗?” 秦佑之平素是个浑人,但向来疼惜妻儿,闻言心中一沉,颤声问:“你要做什么?”随即放狠话:“他们若是有事,若我有命出来,第一个弄死你!” “小声些,可别让外面的狱卒听见了。”秦柏之将扇子收起轻敲秦柏之的肩膀,压低声线。 继续道:“我一个文弱书生,能做什么?我只是想劝劝你,考虑考虑他们吧。别忘了,我亲家可是江南府的团练使。” 秦佑之忍不住出言讽刺:“你的女儿不过一个妾室,算哪门子亲家?” “若我只是中了举,他或许会不认。但若我更进一步,中了进士,他一个武官,敢不认?他迟早会把我家姐儿,抬为正室!” 秦佑之闻言,心中生出些希望,忙问:“所以,你可以帮忙把他们捞出来?娘不是说了吗?没人亲眼见着全哥儿推那秦连生下去,孟泽没有实证的。” “没实证?你不就是实证?老子□□,夫人儿子买通下人进内院却是为了看风景,秦连生那日落水只是碰巧,说出去,有谁会信?” 秦柏之靠近些,继续恐吓:“就算杀人罪不坐实,那孟泽和秦连生关系那般好,随便找个由头,将嫂嫂侄儿多关个一两年,也未为不可。” “那……”秦佑之自知无力回天,痛苦地蹲地抱头,痛哭:“完了,全完了。” 秦柏之欣赏了一会儿秦佑之无力痛哭的模样,话头一转,道:“不过嘛……” 秦佑之闻言以为有了希望,眼中泛出希冀的光,看向秦柏之。 看着这一幕,秦柏之想着以后自己考上后别人在自个儿面前都是这般“狗”一样的模样,心中升起丝隐秘的快感 分卷阅读32 ,恩赐般开口:“现在让他出来,我确实没什么办法。但让他们在牢里好过些,凭着团练的面子,还是可行的。” 秦佑之狐疑:“你会那么好心?” “你不是我的亲二哥吗?”秦柏之对秦佑之闻言后带着讽刺的眼神视若未见,继续道:“只要你咬死整件事都是你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便好。” 秦佑之恨声:“你想得美!”他一进来便被刑捕头拖进了刑房,那些刑具五花八门,看着就寒气刺骨。真要用刑,他怎么挨得过? 明明主意都是秦柏之和游氏出的,凭什么他一人抗下?游氏生养了自己便罢了,可秦柏之,从小到大他为他背的黑锅还少了?这次更是快把整个二房搭进去了。 秦佑之心中惧愤交织:“我告诉你,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这些年,他长期跟在秦柏之后面,耳濡目染,也并非全无长进,至少他晓得秦佑之在乎功名,在乎名声。 便威胁到:“有一点我还是知道的。若我咬死你,孟泽就是没有证据把这事钉死了,但只要他在卷宗上记你一笔,你的名声也完了!谋杀亲侄,有违孝悌。有主考官敢录用你吗?” 秦柏像是见到了稀奇事,叹道:“难得。今日竟然长了脑子!” 遂又嘲笑:“可惜呀!你忘了,嫂嫂和侄子还在牢里。救他们出来我做不到,但添添堵还是可以的,那孟泽想必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秦佑之已被吓得矮了气势,仍继续添柴:“还有侄女,爹娘不在身边,不就得我这个大伯好好‘照顾吗’?娘也老了……” 秦佑之不可置信,质问:“你……竟连生养你的娘都不放过?!” “我也想好好照顾她,如果她愿意好好‘颐养天年’的话?”秦柏之不以为然道。 “我凭什么信你?”如今他已彻底看清了这个人,反问。 秦柏之直视着秦佑之的眼睛问:“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秦佑之无奈妥协。 …… 最近莱阳县的说书先生们人人喜笑颜开,只要盯紧了秦家和老秦家,就不愁没有新鲜事儿可说。 特别是秦泰之死了之后,说书先生连个化名都无须用了,把事桩桩件件照搬或者稍加改动便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这不,秦佑之被逮住,老秦家举家搬离莱阳县的消息传来,各家的说书先生都铆足了劲去打探消息。在各家说书先生的添油加醋下,故事有了以下两个版本: 一是老秦家派秦佑之去收买土匪刺杀秦连生,秦连生与孟大人联手设计诱捕了秦佑之。游氏与秦柏之为求自保壮士断腕,迁家而走。 二是秦佑之跟那行刺杀之事的土匪无甚关系。实是秦佑之和秦连生家里的通房丫鬟勾搭上了,二人正在清风寨旧址你侬我侬,正好被暗生嫉恨已久的秦小财主逮个正着,连夜就被送到了衙门。秦柏之和游氏因此事羞愧不已,遂走。 “这这第一个版本,我是不信的。”茶馆一人剥着花生煞有其事地点评:“那秦佑之可是在清风寨旧址被逮住的。收买了土匪,又跑回土匪窝去自投罗网,还是一个土匪都跑了的土匪窝,天下有这么蠢的人?!” “说的有理。”一人接话,同时状似神秘道:“我姨奶奶的三舅公的表哥的干儿子在秦家做工,说秦小财主现在怒火冲天,说要重处那个红杏出墙的通房丫鬟呢!” 一人仍难以置信,感叹道:“真没想到啊,秦小财主年方十二,竟连通房丫鬟都有了。还为了这通房丫鬟跟自己的亲二叔杠上了,果然少年意气!” “年轻人嘛,爱些颜色倒也正常。这秦佑之也真是,连自己侄子的通房都不放过,简直非人哉!” “要我说,那老秦家要点脸搬走了也好。我恶心那秦柏之假仁假义的样子许久了。”说话的说完还唾了一口。 “就是,一口一个仁义道德,一口一个孝悌之道,不晓得蒙谁?做工的谁还不晓得他老秦家从不把工钱给全乎了?” “还能蒙谁,他不是要府试吗?蒙主考官呗!上面的大人哪管我们下面的死活?只要事儿不摆明面上,不入他们的眼,秦柏之永远就是那什么‘君子’。” “要我说,孟大人就该趁着这次申这个通奸案记他一笔,让那‘君子’秦柏之也栽个跟头。” “等着吧!怎么记?说秦柏之强迫秦佑之去与侄儿丫鬟私会?人又不傻。” “管他呢。反正这老秦家出去祸害别人去咯!” …… 上面这些流言蜚语或多或少借着阿福的口传入秦连生耳中,秦连生不置可否,笑道:“通房丫鬟?县中百姓想象力还挺丰富! 不过那秦柏之确实是个狠人,为了自己的前途连自己的二哥的可以抛弃,借着府试的名头直接举家搬走,是个有魄力的。” 阿福暗自着急,忙道:“少爷,您还笑得出来?那外面的你和春红的香艳本子都出了一箩筐了!” “这有什么?一些无伤大雅的流言而已。待孟兄将此案 分卷阅读33 审结,告示一出,这些个流言自然烟消云散。无须太过在意。”秦连生看着账面,头也不抬地回。 秦嬷嬷实在放心不下,想着那秦柏之可不是个肚量大的,问:“少爷,只是那秦柏之……就这样让他走了?” “不然呢?现在我们手中的证据还不足以把他钉死。既如此,又何必与他纠缠,浪费心力?” 秦嬷嬷仍旧忧心忡忡:“那他若卷土重来可如何是好?” “等他卷土重来,至少得等他中了进士,再短也得几年后了。到那时,莱阳县,江南府恐怕已没有几个人能动得了我 ,何必惧他?”这还是秦连生第一次如此明晃晃地显露自己的图谋。 “少爷?”秦嬷嬷和阿福看到秦连生眼中的笃定自信,一时之间竟失了言语。他们可从未想过自家少爷心中竟有如此雄心壮志。 秦嬷嬷走过的桥多些,老辣些。虽只当这是秦连生年纪小说大话,但她素来疼爱秦连生,想着也许秦连生长大了便知“世道艰难”。现下不忍挫伤他的积极性,只转移话题:“少爷,那春红?” “问清楚缘由,送衙门吧。” “还有这个。”秦连生将手稿理好,递给阿福,道:“阿福,你把这计划书交给王管事。告诉他安排施药。” “啊?”阿福有些不乐意,他向来对秦连生忠心,想着前段时间秦连生还在为银钱发愁,如今又要“散财”,不赞同道:“您真要免费给那些穷人免费治大肚子病呀?” “什么免费?这叫以工代赈!” 第17章 施药(一) 阿福捧着计划书,不解地问:“以工代赈,不也是没给钱吗?那还不是免费。” 秦连生不答反问:“你出去请人做工给钱吗?” “当然了。不给钱谁做工?”阿福下意识便答。 “那不就结了,我不给他们工钱,那药便当是给他们的工钱了。我们得了布坊,他们得了药,此乃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可是天下还没有过工还未做就先给钱的道理!如果他们拿了药,病好了,却不给咱们做工怎么办?”阿福实在担心秦连生折本,到那时他若工钱少了得少买多少烧鸡? “不是还有孟大人吗?他们拿了药不老实做工,就找孟大人去讨。如果还不行,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想法子就是了。” “哦。”阿福心中仍觉得有些不靠谱,毕竟这还是从未有过之事,别人有没有听说过,他不知,但至少他没有听说过,不过现下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领命下去了。 …… 感染大肚子病的多在临水的农庄。秦家农庄的管事率先通知此事,农户们得知该事后议论纷纷: 一吊儿郎当的年轻农户半躺在柴跺上道:“来吧,又来商量吧。” “这秦小财主也是,比起他爹,看上去好些是好些了。可是这劳什子事让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就好了。偏要我们一块儿商量一个时辰以上,不晓得从哪里学的臭毛病?!” 一老农户吸着旱烟,吐着烟气道:“管他呢!只要他不学他爹,我就阿弥陀佛咯。怎么折腾都成。” 那吊儿郎当的年轻农户继续道:“这一个时辰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先商量这做工换药你们愿不愿意吧。” 这农户虽年轻,但向来讲义气,别人家遇见事也愿意帮把手,所以大家伙对他说的话,也听得进几分。 见他这样说了,大家都围拢了些,糊弄着商量起来。 “换药倒是愿意,可我家的早去修路去了,哪儿有空做这工?” “听说有钱的也可以给钱。就是比起做工来没那么划算,那药还是有些贵的。” “那也成,鬼晓得他安排的什么工,我家的身子不好,可不能累狠了。” “那药管用吗?我就没听过什么药能治好这病的。” “听说管用的,张大夫亲自给牛娃几个试的药。我前几天还看见那几个娃在田埂上疯,活蹦乱跳的,肚子也不大了。” “那行。我侄子肚子大了十几天了,我嫂嫂眼睛都哭肿了。” 一人畏畏缩缩地从人堆里冒出来,问:“那药,我们庄里的能来讨吗?” 奇了,过去因为秦老财主出了名的心黑,其他庄的都对秦家庄避如蛇蝎。现下可好,竟有其他庄的往这儿凑的? 佃户们纳罕,纷纷问:“我没见过你。你哪个庄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那人呐呐地回:“柳财主庄的。听说秦小财主施药,才特意跑来的。” “你们庄上消息够灵通的!我们这边管事刚通知,你们那边就得了消息了。”一农户剥着玉米讽刺道,还斜瞟了眼躲在玉米垛后面躲躲闪闪的几个生面孔。 “我们也是沿途听了诸位议论这事儿才过来凑凑热闹嘛!”有求于人,那人语气间带了些谄媚。 “这管事没说,我们现下还得商量我们庄的正事。你们还是回你们庄里去吧!” 分卷阅读34 过去秦家庄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一个个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现在见着有好处了又巴巴凑上来。 哪有这样的?秦家庄佃户们看着就气,只想三言两语把人打发了,可别耽误他们商量正事儿! 躲玉米垛有个听出秦家庄佃户们话里的敷衍,气不过,跳出来便道:“不就是有药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们不会真以为秦连生真的转了性儿吧?说不准人家是放长线钓大鱼!先给你们些好处,后面就等着把你们敲骨吸髓呢!” 有人回想起这些时日秦连生给庄上做的事,虽有些底气不足,但仍否认:“胡说八道!你们就是记恨现下我们庄子过得比你们好!” 那人仍嫌不够,继续道:“我胡说?我是不是胡说,你们心中有数!哦,还有可能是那秦连生心情好,耍着你们玩呢?” 柳家庄的自以为自己找回了“场子”,笑得猖狂。 秦家庄的佃农纷纷沉默。这话初听上去虽混不吝,但恰恰说中了他们心中所想。 秦财主家压榨了他们几十年了,秦家就是他们头顶的一座大山,突然有人说把这山搬走了,他们就算嘴里说着信了,心中也是不安的。 他们此时面上听着秦连生的指挥行事,心里想的不过事趁此机会能多搂点就多搂点罢了。心中从未敢打长久算盘。 本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未料却被人戳破,一时犹疑底气不足也是理所当然。 那吊儿郎当的年轻农户听了柳家庄的话,一改懒散样,正色道:“秦小财主未来怎么样那是以后的事儿了。现下秦小财主对咱们好,那我们回报便是。” 说完又躺了回去,讽刺道:“反正现下我们好处是拿了,二成的地租外加做工的银钱,这可是莱阳县头一份! 如若秦小财主真是戏耍我们也无所谓呀,至少现下的好处是实打实的,他收不回去。总不像某些庄子的人,连这么个被人戏耍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说酸话的好!” 有反应快的农户帮腔:“哈哈哈!淼哥说得对!有些人想被这么戏耍还没机会呢!” 其余农户也回了神,管他秦连生今后如何,就现下他的所做所为而言,是个好的。他们可不能中了“离间计”! 秦家庄的佃户们反应过来后,你一言我一句道: “若真要耍弄人,秦小财主下得本也真够足了,我们也赚了不是。” “就是!秦小财主还说让我们做工换药呢!就是刚刚某些人巴巴求的治大肚子病的药!” “话说我们庄里上次才帮秦小财主打跑了凶徒,也算他的‘救命恩人’,他当然也会对我们好。 某些人也想让自个儿庄主对你们好,恐怕也得想法子谋个庄主的‘救命恩人’来做不是?” 听有人说到这茬儿,还剩下的心中有摇摆的秦家庄佃农心中也定了不少。也对,他们如今也算秦连生的救命恩人了,秦连生再混,也不能拿救命恩人怎么着不是? 救命恩人是那么好捞的?难不成他们自己去寻个土匪刺杀柳财主?怕不是嫌命长。 柳家庄的见这盘药没打听到不说,还被狠狠嘲弄了一番,悻悻离去。 …… 柳府池塘旁 肥头大耳的柳二老爷挺着个浑圆的肚子,拈了点鱼饲料丢进池塘,问:“你说的……是真的?那秦连生真的有治疗大肚子病的药?” 正眼馋着一旁石桌上摆着的白糖糕的农户,闻言忙回神:“是真的。小的亲去秦家庄上打听的,听说那药效果好的很!” 柳二老爷闻言手下动作一顿,道:“我可没听说秦家该做了药材生意。他家什么时候竟然有了制药的本事了?” “听秦家庄那些佃户说,这药好像和张大夫有关。” 柳二老爷自言自语道:“张安阳?” 那农户却以为柳二老爷是在问自己,又不敢得罪了柳二老爷,犹豫地回::“这县里……不就只有一个张大夫吗?” 柳二老爷扔了把鱼饲料,怒道:“我没问你!” “是小的犯浑,请柳老爷责罚。”那农户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柳二老爷将鱼饲料递给身旁侯着的下人,也不叫农户起来,自个儿让下人端了根凳子坐下,继续喃喃自语“没想到张安阳这个老匹夫竟还没有将他那家业葬送完?还跟秦连生搅合在了一起!” “呵!老败家子儿和小败家子儿,也是般配!”柳二老爷嘲讽够了,继续问:“那秦连生真是说的做工换药?” 那农户刚得罪了柳二老爷,此时正想戴罪立功,忙回:“假不了!小的亲耳听见的,那群佃农在地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这小子若是安分守己地败他秦家的家财便也罢了。却还想来染指这药材生意,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柳二老爷抖着满脸的肥肉,眼露精光道。 说完,恩赐般开口:“你,滚吧!” “哎。”那农户闻言忙站起身,转身便走,生怕柳二老爷抓自己的小辫子。 分卷阅读35 未料,柳二老爷忽又道:“站住!” 闻言,那农户吓得浑身战栗,但不敢违抗,抖着腿站住了。 “这白糖糕。”柳二老爷拿了两块儿白糖糕扔地上,继续道:“本老爷今天心情好,赏你了!” 糖可是精贵物,那农户忙把白糖糕捡起来揣怀里捂严实了。 柳二老爷有些费力地转着粗壮手指上的扳指,道:“你继续给我盯着秦家庄的动静,好处少不了你的。” “哎。”农户得了白糖糕心中喜不自胜,语气中竟多了些真诚。 …… 秦家书房,秦连生仍就趴在那张巨大的红木桌子上写写算算。 阿福拿着叠纸张,道:“少爷您吩咐管事写的回呈。” 第18章 施药(二) 秦连生接过来翻了翻,道:“看来事情还算顺利,那些佃户都接受了条件。 有了前例,后续推进也会容易些。接下来就该让县上的其他人照着这法子来了。” 说完就将回呈放下,利落地披上外袍,起身出门道:“走吧。” 阿福忙跟上,问:“去哪儿?” “回春堂。” …… 回春堂一扫往日冷清之景,门口热闹了起来。但不知为何,人都堆在了门口,没人进去。 定眼一看,来的都是些穷苦农户,穿着补丁重补丁的单薄衣服,在冷风中瑟缩着身子,皮肤黝黑泛红,眼神沧桑麻木。 农户们胆子小,只是听说如今有了治疗大肚子病的良药,却不敢去秦家,只敢来张大夫这儿碰碰运气。 怕搅了大夫清净,到时候无药可拿,不敢进门,也不敢高声议论,只得在门口小声交谈: “那药,张大夫真有吗?若真有他能给吗?” 一个眼窝深陷的中年农户道:“不管如何,总要试试。我那小儿子,肚子痛得紧。偏偏这些时日吃了就拉、就吐,连大声呼痛的力气都没了……”说着,用粗糙干裂的手捂了眼睛哽咽起来。 “我儿子孙子都染了那病……他若走了……我一个老家伙,留着还有什么意思。”说话的是个老妇人,头发灰白相间,蓬松凌乱,眼中透着绝望。 一个瘦小的小姑娘被周围氛围感染,哭声道:“我不想我姐姐死……” 小姑娘哭声大,母亲怕惊扰了张大夫 ,忙低声劝哄,但想到还躺着床上的大女儿,自己也暗自抹泪。 …… 门口传来声响,农户们抬头看去,就见着一个身披药香、面容严肃的老头款步走了出来,正是张大夫。 农户们见着张大夫都停下交谈,围了上去。 有大胆些的农户眼巴巴地凑上去问:“张大夫,您这儿真有能治好大肚子病的药吗?” 张大夫微微颔首示意。 得到肯定的答复,农户们纷纷激动了起来,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竟泛出些光彩来。 有大胆些的农户诺诺地问:“张大夫,可能卖我们一些?” 张大夫答:“二十文一剂,如要治好,情况好些的也得吃个十五六剂。” 农户闻言征住了,他家里媳妇儿子老娘可都染上了这病,要都按这个价格吃药,家中如何能承受得起? 在场农户家中情况都十分艰难,闻言个个面容戚戚。没有药的时候渴望有药,有了药,又治不起,怎么着都是一条死路。 “可以赊账吗?”那农户衡量了一番自己家中境况,略带着讨好的笑容道:“我到时一定一个子儿都不少您的。” “对。我们到时一定还钱的。”此言戳中农户们心中所想,在场农户纷纷帮腔。 张大夫看着面前围着的农户,心下十分为难。因为大肚子病,这些时日他常在乡间转悠,十分清楚患这个病的病人数量庞大,远超他的财力承受范围。 就算农户们承诺后期还款,可前期买药的费用他实在是无钱垫付,何况又不是没有其他法子了。 张大夫思虑片刻,开口道:“这药要的人多,我没有办法个个赊账。但秦小财主说了,可以做工换药,你们若是愿意,可以去秦家定契。” 农户们闻言皆愣。他们来之前便晓得秦连生已经允了秦家农庄里的佃农做工换药,但实在没想到他们这些其他农庄的佃农也可以。 若真可以做工换药当然好,但是要看做的是什么工。秦连生可是财主,虽如今他庄上的那些佃农都在说他不肖其父,是个好的,但毕竟如今日子还短,看不真切,真好假好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行吗?”有农户小声问前方精明些的农户。 农户摇头道:“我看悬。” “若他是让我们为他做一辈子工,那我们岂不是就是变相卖身吗?还是贱卖!” “可张大夫可是个好人,他都这样说了……” “说不准是那秦连生巧舌如簧把他蒙蔽了。” 张大夫看面前的农户们窃窃私语,但无 分卷阅读36 一人领头往秦家方向走的,大概也能猜出他们在顾虑些什么。 不由得心道:罢了,我看秦连生那小子像是真心改好了,上回我还冤枉了他,这次我就姑且替他说两句好话罢。 便开口道:“诸位,我晓得你们是顾虑秦家以前的名声。但如今秦小财主的所做所为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所以,大家大可放心一试。” 有农户心中不安,开口道:“那秦小财主降租修路不过月余,能看出什么?哪有人能一时之间就变了本性的?” “对呀。张大夫,您莫要被那秦连生蒙蔽了。”有耐不住性子的农户直言道。 甚至有农户低声议论:“像柳家庄那财主,看面相像菩萨,看里子就是个修罗!做的事哪件不是说的好听的紧?还号称柳大善人呢!” “就是。”近旁的农户纷纷点头赞同。 张大夫见状晓得自己恐怕是无能为力了,要怪也只能怪秦连生他爹和其他财主事情做得太绝,不留余地,连累了秦连生。 “张大夫!”一道声音传来。 张大夫寻声望去,便见着秦连生从马车上跳下来。见秦连生动作流畅,没有阻涩,心道:毕竟年轻,恢复得快,这伤恐怕恢复得差不多了。 农户们畏惧秦家威名,纷纷住嘴。只是看着秦连生面容稚嫩,分明一副小孩儿模样,但又见着秦连生身旁自刺杀事件后孙氏便让跟在秦连生身旁的打手,心下畏惧未敢减弱半分。 秦连生先给张大夫行了一礼,便领着阿福走到回春堂门前站住了,问:“诸位都是来此寻治疗大肚子病的药的吗?” 农户们只垂首静默,本没人作答,刚开口的小姑娘却从母亲怀中探出头,怯生生地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坏财主?你有药吗?能救救我姐姐吗?” 没想到那小姑娘竟直接说了这话,周围农户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怕这母女两个遭殃,更怕牵连自身。 小姑娘母亲阻止不及,吓得头上冷汗津津,忙将小姑娘按回怀中,跪下告罪道:“小丫头不懂事,望秦小财主不要怪罪。” “没事,童言无忌。你起来吧,我不习惯这个。”秦连生只憺然一笑,随后柔声问小姑娘:“你姐姐也生了这个病?” 小姑娘被母亲的动作吓得眼泪汪汪,但想到总偷偷给自己塞果子的姐姐,鼓起勇气道:“嗯。姐姐很痛,我看见她偷偷哭了。你可以救救她吗?我可以把糖给你吃,可甜了。” 说着就把手心里攥着的已经融化的糖递给秦连生。这颗糖还是姐姐还好着的时候绣花赚钱给自己买的,只有最后一颗了,她舍不得吃,便留到了现在。 “我不爱吃糖,你自己留着吃。”秦连生温柔地揉揉小姑娘的头,便收手回去。 小姑娘的母亲见秦连生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中长抒一口气,依言从地上站起来。 周围农户见了这一幕,心中暗自庆幸躲过一劫,心道若此话说得是其他财主,今日他们在场的恐怕都脱不了手,没想到秦连生竟未追究,或许这小财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安抚好小姑娘,秦连生朗声道:“诸位,想必大家都已知晓,我秦家愿允各位做工换药!只要诸位愿意,皆可到我秦家定契。” “做工是做得什么工?要做多久?”有了刚才,在场农户的畏惧稍减,有农户大着胆子开口。 “看你们领了多少药,一般的把布坊修完便可,多的还要干些其他工事。这些契书里写得都明明白白,你们可自去找管事询问。” 农户们心道药多药少干得活自该不同,听上去确实合理。 有个稍微年长些的农户谨慎询问:“那契书可是红契?” “我专门请了衙门的人来,一律办成红契。” 农户们相互打了打眼色,那年长些的农户继续道:“请问这签契时间可有限制?我们不识字,可否容我们先请人解释解释再签?” 秦连生知他们实是被那些黑心地主坑害怕了,自是点头同意道:“你们自去寻便可,这三日我秦家大门敞开等着。” “诸位,我晓得我父亲在世时做了许多对不住县民之事。我也不敢现在就奢求诸位谅解,但请诸位相信我秦连生绝不走父亲的老路,自此将带领秦家改邪归正,为秦家谋正路,为莱阳县百姓谋前程!” 秦连生自己信仰的是马克思主义,是个无神论者,但来这里这么久,也晓得县民对神的敬畏,为取得县民信任,便三指并拢朝天道: “我秦连生在此立誓,如此生再做危害百姓之事,便人神共弃,天雷轰顶!” 在场农户们均未想到秦连生为了显示自己改错的决心,竟立下如此重誓。 有农户当场便信了他的话,欲直接签契,被年长的那位农户按下了:“我钟平佩服秦小财主大义,待我们寻了人,必会上秦家拜访!” 第19章 施药(三) 秦连生微微颔首道:“我在秦家恭候诸位。” 看着农户们都跟着钟平离 分卷阅读37 开了,张大夫用手梳拢着长髯,走向秦连生,眼中露出些欣慰的神色,语重心长道:“你有如此之志,甚好!但你毕竟年龄尚浅,做事要量力而行,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说完拍了拍秦连生稚嫩的肩膀以示鼓励。看秦连生眼神坚定清澈,张大夫感叹没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见着秦家后人“浪子回头”,难得,难得啊! 张大夫看秦连生越看越顺眼,年龄小,尚有培养空间,便道:“你既已立誓扶助县民,不如跟我一同学医吧。” 后面掌柜闻言额头冷汗涔涔,跟他主家学医?好好的土财主不就彻底变成个穷大夫?那秦泰之晓得了怕不是会气活咯! 秦连生看着这张酷似自己博导的脸,心下惴惴,忙道:“不用,医道艰深,我连诗词都学得不甚好,哪敢贸然学医道?多谢张大夫美意。” “不骄不躁,不错!”张大夫还想再说两句。 掌柜忙搽着额头的汗提醒:“主家,您晾晒的药材快到收拾的时间了。” 那药材可不能晒太久,会降了药性,张大夫闻言就匆匆去了后院。 掌柜见状,心下稍宽:我这是拯救年轻后辈于水火,实乃功德无量之事。 …… 那边农户也未走远,只寻了个废弃的寺庙围拢商议。 “平叔,你刚才阻我做甚?”年轻农户见秦连生态度诚恳,本想直接定契,好早点带药回去救治生病的母亲,却被钟平阻止,心中实在疑惑,便问。 钟平挑了些稍微干净些的稻草铺到地上,让年迈些的老农户坐下,才问:“你们也有不解?” 农户们纷纷点头,七嘴八舌道: “立下如此重誓,我看那小财主像是诚心的。” “对,他若真反悔,难不成不怕上天责罚?” 钟平将随身带着的水壶解下,喝了些水,润润干燥起皮的嘴唇道:“他态度确实诚恳,但他年龄太小了,没有定性。 我们先不讨论这个誓言灵不灵的事,就假使它是灵的,到时候他违背了誓言,老天责罚了他,那到那时对我们真的有用吗? 我们赌不起!赌输了丢的可能就是我们的身家性命!但这药我们必须拿到手,不然我们的家人可就……还是去寻个人看看文书,稳妥些也耽误不了什么功夫。” 农户们听到此言,心中疑窦顿消,纷纷点头称是。 年轻农户明白钟平用意心下佩服,恭敬地问:“那钟叔,我们去寻何人来看文书合适?” “吴秀才。”钟平搓了根草绳,继续道:“他为人正直,不会诓骗我们。阿和,你脚程快,劳烦去秦家庄打探打探他们定的契中约定做的工是什么,要做多久。” “嗯。”阿和晓得钟平是想在为他们定契之事谋算,自是无有不应。 钟平将搓好的草绳系在腰间,招呼农户们归家,自己去了河边。 纵使吴秀才心善,但求人办事总不好空手,自己还是摸条鱼去吧。 …… “少爷,那些个农户真是不识好歹,您如此为他们考虑,他们却还暗地里说您坏话。”阿福本不是个多话的性子,但看着农户们对秦连生莫名仇视的样子心中忿忿不平,便靠近马车抱怨道。 秦连生本想靠着车补补觉,但马车毕竟不是汽车,路又是坑坑洼洼的,颠簸的厉害,便无奈起身将车帘子掀开一角,对着光看书。 阿福见秦连生并未作出反应,继续道:“少爷,不如就让我带些打手去教训教训他们吧,下回他们绝不敢再出言不逊!” 听到阿福此言,便问:“如果此时,秦柏之回来说要跟我冰释前嫌,还送了我盒千层糕,你觉得我该吃吗?” 千层糕?好东西呀!阿福闻言眼前一亮,下意识便要答应,要知道他爱吃的东西里,烧鸡排第一,千层糕仅次之。 但是转头又想到此物是秦柏之所赠,便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他送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毒。我娘可是说过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说完还特意加了一句:“送烧鸡也不能吃!” 秦连生将书翻页,压平,答:“对咯!对那些农户来说,我就是那只黄鼠狼。” 阿福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我说秦柏之是黄鼠狼是因为他害过您,您又没害过那些农户,您是个好人。” “照你这意思,我三叔家的俊哥儿送的我就能吃?” 阿福回想起秦佑之家的全哥儿将秦连生推进池塘之事,心生余悸,忙否认:“那也不行!那家人送的都小心些好。” 阿福从小在秦家长大,除了学功夫受了些皮肉苦外便没受过什么苦了,根本没尝过农户们饿肚子的滋味。让他去体谅农户们的难处,也是为难了他。 秦连生放下书,他觉得他该好好跟这小子说道说道了,不然怕长歪了去。 “我晓得你是担忧我,我很感激。但阿福,秦家这方天地实是窄了些,你该多出去逛逛,看看民生疾苦。” 阿福不明 分卷阅读38 所以,只以为秦连生是厌了自己,有些委屈道:“少爷是想赶我走?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说那些农户坏话了。” “阿福,我并没有想赶你走。”秦连生未料到阿福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 阿福闻言心下略松。 秦连生眼神悠远,望向远方土地,问:“你去种过地吗?” 阿福摇头,他虽生在地主家,但自小被安排在秦连生身旁,去田间看都甚少。 “寒冬酷暑,日日早出晚归,辛苦一年,自己分到的粮食还不够家中温饱。这便是种地的农民。”秦连生眼中郁色渐深,浮现出一幕幕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情景。 阿福低头摸摸肚子,又看向秦连生道:“饿肚子很难受的。” 秦连生听见阿福肚中空鸣,将车里的糕点递给阿福,继续道:“地里收成不稳定,遇到旱灾洪涝严重的时候甚至颗粒无收。” “那怎么办?他们吃什么?”阿福忙接过糕点塞进嘴里,他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饿得快。 秦连生看阿福吃得欢快,感觉自己也有些饿,便也拿了块糕点吃了口,继续道: “按理应该有朝廷救济,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官员贪污、皇帝修道馆之类,这些救济都会被扣下来。” 阿福闻言不知不觉停下塞糕饼的动作:“那?” “运气好的找得到果子,运气差的吃草根啃树皮。”秦连生为阿福解惑道。 “可是我们府里没缺过吃的。”阿福盯了会儿手上的糕饼碎屑,抬头看向秦连生,问:“是不是说明咱们县里没遭过灾?” 秦连生不答话,只用黑黝黝的眼睛看着阿福。 “我看见过有人上咱府里讨吃的,被老爷打走了。”阿福看秦连生眼神便晓得此事是他天真了,耷拉下头。 “是了,莱阳县遭灾,种地的农民没吃的,不种地的我们却不缺,这是为什么呢?” 阿福抬眼困惑地看向秦连生。 “因为我们利用手中的权利将他们该有的粮食夺了来。” 阿福闻言马上将糕饼收起,还将秦连生手上吃了半块儿的也夺了去,放进盒中。 “你这是做什么?”秦连生看着空荡荡的手,问。 “还给他们。”阿福一字一言认真答。 秦连生闻言失笑,道:“倒也不必如此,不是所有的不种地的人连吃饭都权利都没有的。” 阿福更加困惑了,见秦连生还有再开口的意思,便乖乖将盒子整理放好,等着秦连生讲解。 “如果所有人,包括商人、官员、读书人都去种地,地会不够分。 而且国家其实是需要商人中转、官员管理的,读书人更是传承文明的希望,必不可少 。 国家要这些不种地的做事,不给他们粮食吃,可能吗?” 阿福忙摇头,如果秦家不给他发工钱,他是不会乐意干活的。 “既然这些不种地的是该拿的,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秦连生眼神幽深,道:“问题在于这些不种地的心太大,贪图了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 “那该怎么办?让他们还回来?”阿福想着就是这个道理,街上捡了别人的东西,不就该还回去吗? “是的,让他们还回来。”秦连生憺然一笑,看向阿福道。 “那不就解决了吗?这样种地的有吃的,不种地的也有吃的了。”他就晓得这样行得通。 “如果天下人都如你这般想那该多好?这世间将永是和平安乐之景。” 阿福心中也有了些模糊概念,想着县中财主乡绅的嘴脸,问:“那些不种地的不愿意,是吗?” 秦连生冷笑:“已经吃进肚子里的当然不愿意再拿出来。伸伸手便能够的着的,自是不乐意看着那些明面上地位不如自己的占了去。尽管,东西本就属于这些人。” “那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呢?”阿福明了那些农户的不易,心下不忍,凑过来问。 第20章 施药(四) 已至日落时分,寒意如雾将落日冷却,溅出金红点滴晕染淡蓝云彩,马车披着霞光颠簸着继续前行。 在木辙摩擦的吱呀声中,秦连生看着阿福不谙世事的双眼,唇边漾起淡笑,轻声道: “做什么?要达成这一目的,仅靠我们两个人是不行的。我们还要借助一些人的力量。” “是谁?怎么借?” 秦连生笑意更深,意味深长道:“那些身上还带着枷锁的人。要借力首先要打破枷锁。” “牢里的囚犯?那都是些铁枷锁,要打破要费些劲,但若有些结实器物,还是可以做到的。”毕竟自己力气很大的,阿福想着便用力鼓起手臂肌肉,既又纳闷道:“但那些都是坏人,为什么要借他们的力量?” 秦连生闻言失笑:“不是牢里的囚犯。这些枷锁是无形的,戴的人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戴了枷锁。而且靠我们是打不 分卷阅读39 破枷锁的,要他们自己来。” “啊?”阿福皱起一张圆脸,他更听不懂了。 赶车的马夫却像是觉出了些味,下意识放缓了马车行进速度,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秦连生声音悠远又坚定:“我们真正要做的,是让他们意识到他们自己的力量,然后告诉他们该怎么用。” 说着便看向阿福,手握住他的肩膀道:“他们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一旦觉醒,可以变沟壑为坦途,可以缔造璀璨的文明,建筑这世上最伟大的奇迹。他们才是大渝真正的根基。” 阿福向来佩服武艺高强之人,急切道:“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人,我竟从未听人说过。少爷,他们在哪?” “他们游走于人世间最平凡的风景中。日后你就知道了。”说着秦连生将阿福说好的糕点又拿了出来,继续道:“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大隐隐于市嘛,武林高手总是这样的。”见求不着答案了,阿福耷拉着脑袋接过糕点,道:“我知道错了,少爷,我下次不随便说□□去打农户了。” 经过刚才,看来他已明了农户们生存不易。 秦连生闻言欣慰一笑:“知错就好。我们本来就吃着农户种出的粮食果蔬过活的,他们只是抱怨几句,又没做什么。你若觉着他们说得不对,就好好论道理,作甚要以势压人呢?” 阿福答:“嗯,阿福知晓了。少爷吃糕点。” 马夫闻言,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柔和了些,轻轻拉了下缰绳,马车速度又快了起来,在落日中远了。 …… 天未下雨,只偶有微风浮动,送来些冬日将近的寒意。 秦家在院子里整整齐齐摆了六张桌子,坐了管事和衙门的师爷。还摆出了些茶水供来客取用,上面热气袅袅,显得天气回暖了些。 钟平带了吴秀才和一众农户前来扣门。他们已去秦家庄打听过了,秦家安排做的工确是布坊,活的轻重合理,据说还包午食。他们都觉着不错,便商量着来了。 吴秀才将契约所列一一向农户们解释了,农户们听了觉着大部分都甚是合理,有些条件甚至优越的超出他们所料。 “没想到这秦小财主竟这般为我们着想。看看这条如果因工负伤,由秦家付医药费,致残的还另有赔偿。哪个财主能做到这种程度?” “的确。我们以前因为秦泰之对秦小财主实是有太多误解了。” 一人端着碗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暖着手,道:“谁能想到歹竹窝里能出好笋?他与那些姓秦的大户不是一路呢?这茶可真暖和,你们也去领一碗呗。” 蓦地有簌簌声传来,原是人群衣衫摩挲正缓缓分出一条道来。 秦连生领着秦嬷嬷和阿福走了过来。 看着农户们对自己脸色都好了些,秦连生终于放下压在心中的大石,趁此良机开口道: “大家想必已经听说了,我秦家布坊修成后要招人,如果诸位家中有善于织布纺纱等技的,男女不限,尽可来此。工钱一律按市价,包午食和晚食。” 钟平折好刚定的红契放进怀中,有了这张红契他心中踏实了许多,拱手道:“我家那口子倒是会些,就是技艺不甚好,即使想来也怕耽误了秦小财主布坊。” 封建社会百姓学习渠道少,技术封闭严重。对于这种情况,秦连生早有预料,也做了预案,便道: “无妨,我们布坊有专人培训,时间三个月,现在报名的话是免费的。不过学成之后必须在布坊工作三年,当然工钱还是照市价给。” 场上众人闻言皆惊,忍不住低声交谈起来。秦连生见状也不阻止,只淡然看着。 “还有这样的好事?免费教人织布?!”有人仍不可置信。 “话听全乎没?学成之后只能在布坊做工,还三年!” “那也成,这可是吃饭的手艺,送去学木工的学徒在师傅那儿还不止折腾这么久呢!这个还发工钱。” “我看成。”她今日本是陪着男人来定契的,没想到还能给自个儿找个工做。有妇人说着就想去报名,被身旁妇人按住了,窃窃私语一番。 说完两个妇人携着去了秦连生跟前,有些犹疑地问:“我们听说,秦家布坊,招了寡妇?” “没错。”秦连生回答得干脆。 “她们以后也一起做工?” 秦连生憺然一笑,回:“当然。不仅如此,她们中有两位技艺卓绝,会成为教授织布纺纱之艺的老师。” “什么?寡妇当老师?”一个一直尖着耳朵偷听的尖嘴猴腮的年轻男人闻言惊道。 场上有年龄大些的农户立即道:“这怎么能行?寡妇不详,万一招了灾可如果是好?”他本来还想着让自家老婆子和儿媳来试试呢,若这样,可不敢了。 “祥不祥先另说,这布坊可是个做生意的地儿,难免与人打交道。那些个寡妇春闺寂寞,万一一个守不住,搞出些事端那可如何是好?”说话的男人笑得暧昧。 有人附 分卷阅读40 和:“就是。” “寡妇不详?还春闺寂寞要生事端?谁说的?站出来!”秦连生正要开口,便见着一个打扮得干净利落的中年妇人站出来。 那妇人名为郭翠,丈夫死了十余年,一个人拉扯着两儿一女长大,给公婆尽孝也是尽心尽力,屋里屋外一把手,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媳妇。 她丈夫是为县民打虎死的,县民们大多也是知好歹的,说谁也不敢说她不祥,个个闭了嘴。 郭大婶向来嘴巴伶俐,语气不带停顿:“有胆子说,没胆子站出来,这就是你们这些吉利人干出来的事?有种你倒是站出来让我瞧瞧你是怎么个吉利法! 是个个家中家财万贯,还是人都长命百岁,无灾无痛呀?明明是人生老病死的伦常,还想怪寡妇身上,我呸!” 说完剜了眼刚才挑头的几个,她可是晓得的,这几个平时就是没什么本事的,只晓得怨这怨那儿的。 那几个本就理亏,此时只敢缩在人群里,哪敢站出来? 见郭大婶这一出竟都将场上众人的质疑压了下去,秦连生心中暗自感激郭大婶为自己省了不少力气,忙帮腔:“郭大婶说得有理,寡妇不详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我秦家布坊选人看的是技艺品行,而非身份。 这些寡妇都是由我母亲亲自挑选的,个个技术精湛,人品也不错,既是如此,我秦家当然可以用。” 钟平今日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没料到秦连生竟如此怜贫惜贱,心中对秦连生的印象又好了些。他向来为人正气,便也开口: “寡妇日子向来艰难,尚有父母高堂,下有年幼子女弟妹。秦家此举也算是多给了她们些活路不是?咱们该赞赏才是。” 一抱着孩子的妇人应声道:“对。大家都是穷苦人,合当相互支撑。” 场上众人闻言深觉有理,纷纷点头称是。 秦连生见众人平静了些,继续开口道:“这个布坊将会将一成股份作为职工股权,由布坊职工共同所有,对应的盈利作为福利发放给布坊职工。” 总算说到这儿了,秦连生心下暗自畅快,他可是费了好些功夫才说服孙氏同意这条规定。 此话如油锅里滴冷水,人群皆炸开。职工股权?这玩意儿他们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秦连生的意思还是清楚的,他们大概能判断出此事对他们有利无害。 “职工股权?”钟平心中暗自琢磨这四个字,他性格谨慎,想得向来要周全些。心中有些犹豫,忙向身旁望去,便见着吴秀才也微皱着眉头。 钟平与吴秀才商量了会儿,问:“敢问这有股权的人除了可以享受盈利,是否还需承担亏损?” 原来如此!农户们闻言,个个眼含警惕地看向秦连生: 差点被这小财主蒙骗了过去! 有不懂的农户直接举起刚定的做工换药的红契,高声问“那这契定了,是不是说明我们也成了那布坊的职工,要担亏损?” “这哪成?我们怎么担得起?秦小财主你这做得可不地道!”有农户听了此言哪里平静得下来?直言要撕了契约。 “你这分明是讹诈我们!”闹将起来的农户越来越多。 秦连生忙阻止“这根本是两码事,享有职工股权的人只有未来在布坊里织布纺纱的员工。衙门刘师爷也在,你们可以问他。” 衙门刘师爷有孟泽嘱托,便依秦连生所言,向农户们一一解释了。 再次误会了秦连生,农户心中内疚,纷纷垂头安静了下来。 秦连生也是苦笑不得,他亦没想到,农户竟能因此事误会闹得想撕掉红契。归根结底还是穷闹的,物质穷,思想和知识也穷。 不然不会连这两个东西都分不清,一方面是真的不懂,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一点抗风险的能力,说到可能担风险,可不得炸锅?秦连生思及此,不由得心中沉重叹息:扶贫工作任务艰巨。 幸好他特意向孟泽请了管理契约事务的老手,为人为官又算得上得民认可的刘师爷过来,不然今天可就难了。 见农户们都安静了下来,秦连生继续道:“职工股权与普通分成不同。这一成股份单纯只是用来激励职工的。 如果亏损,职工顶多拿不到这一成股份对应的福利,该有的工资都会照发,并不会让你们拿自家家财来补填布坊亏空。到时候这条约定亦会写入红契中。” 钟平听到此处疑窦顿消,拱手道:“原是如此,没想到秦小财主如此大义!我钟平佩服!” 还完礼,秦连生继续道:“我今日只是将这一规定说出来,并无要求各位即刻定契的意思。布坊规程大家可以询问秦家诸位管事,回家再与家中亲眷商定。” 正说着,回春堂的人便拖着几箱子药过来了。秦连生忙招呼农户们按契约所定的药物数量去领药。 吴秀才见今日自己的差事完成得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去,正经着一张脸离开,出门便喜笑颜开,梳拢长髯: 他说书的话本有着落了!这可是第一手材料,其他说书先生这回得被他甩 分卷阅读41 在后头咯! “这感情好,不用咱们再去回春堂跑一趟了。”农户们领了药个个眉开眼笑。 秦连生正发着药,便眼见着有个药房的小药童匆匆过来,悄声道:“秦小财主,药馆里出了事,掌柜支应不开,特叫小的来寻你。” …… 回春堂人都挤在药柜前窃窃私语,秦连生被小药童领着,费了好大劲才挤了进去。 进去便看见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站在药柜前,手握着大砍刀放在柜台上,不像是来买药的,倒像是来打劫的。 张大夫因采药去了乡下,掌柜的正寻助无门,看着秦连生来了,感觉就像天降救星,忙寻了过来:“秦小财主,您可来了!” 秦连生纳闷:“怎么回事?这几位到此是有何要事?” “他们是来买药的!只是这要的量也太大了些!老朽实在做不了主,才贸然叨扰秦小财主。”掌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道。 第21章 圈套 “看来这位就是秦小财主了。我们兄弟几个都是些莽夫粗人,只是听说此地有神药,才特来购买,不料却惊扰了秦小财主,还望海涵。”掌柜正说着,领头的汉子便行礼开腔,还特意放柔了声量。 如果不是那汉子仍把手中的刀握得紧紧的,秦连生还真以为这凶汉是单纯来买药的。 心下虽狐疑,秦连生仍正声道:“这里本就是卖药的地方,阁下来买药,我们自是欢迎,谈不上什么惊扰不惊扰。只是,刚才听掌柜说阁下要的剂量似乎超乎寻常,敢问阁下买来做何用?” “药嘛,自然是买来治病的。”领头汉子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却刻意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秦连生忍住恶寒,听那汉子继续道:“难不成回春堂连送上门的生意都不做了?若秦小财主愿意卖予我,价格好商量。” 秦连生装出一副市侩样,笑道:“秦某是生意人,有生意上门自然乐意之至。只是不晓得这位大哥说的价格好商量是怎么个好商量法?” 说完还特意让阿福泡了热茶来,自己殷勤地引着几个汉子到里屋坐下。摆足了一副好商好量的生意人模样。 几个汉子坐定后,将刀放在身子右侧,也不喝茶,只黑煞神般的坐着,吓得院子里翻晒药材的药童声音都放低了些。 “我们兄弟几个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做生意最讲究‘实诚’二字。只要秦小财主的药疗效好,愿意以三十文一剂的价格购买。有多少要多少。” 领头汉子说着,掏了张银票出来拍桌上,财大气粗继续道:“这是定钱。” 秦连生忙将银票拿起来,好家伙!定钱就是三百两,果然有钱。遂又作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将银票放下,道:“我倒是很想与各位做成这单生意,只是……” 话说一半,欲言又止,还十分为难地摇了摇头,眼神却故意在银票上流连。 这小财主还挺贪财,跟他爹一路货色!领头汉子心中嘲讽,面上却不显,故作诚意道:“秦小财主可是有难言之隐。若是嫌价不够,我等愿再加价,三十五文一剂,可否?” 秦连生惊呼:“当真?”遂又惋惜道:“几位诚意十足,在下实在感动。但不巧,在下已向县民许诺施药,怎可失信?” “秦小财主说笑了。名声这等俗物哪有货真价实的银钱重要?”领头大汉将蓬乱头发上掉下的头皮屑随手弹开,状似体贴道: “不过嘛,若秦小财主确实觉得为难,我们兄弟几个也该有所表示。四十文一剂,如何?这可是最高价了,再高就是秦小财主为难我们兄弟了。” 秦连生踌躇:“若是……不愿意呢?” 领头汉子收敛了笑意,不答话,只轻轻扬手。 剩下汉子默契一跃而起,手起刀落,秦连生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便见着眼前的桌子裂成几瓣,在地上颤颤巍巍,似乎还有吱呀声在耳畔回响。 用脚碾着一块儿还算平整的茶盏碎瓷片,领头汉子嗤笑:“我们兄弟几个可是摆足了诚意,秦小财主莫不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连生抬手制止刚反应过来欲冲过来的阿福,将被刀顺带削落的一小撮头发从肩上拿起,瑟瑟发抖地讨好笑道:“壮士们果然好刀法,秦某佩服!佩服!” 领头汉子看秦连生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闻言得意一笑: 就这场面都吓成这样,他就晓得这小财主不是个什么厉害角色。 后恩赐般开口:“秦小财主可考虑清楚了?卖还是不卖?” 秦连生忙答应:“卖!当然卖!能与诸位壮士做生意实乃秦某的福气!” 领头壮汉闻言满意一笑,将刚踢倒的板凳拾起坐下,道:“这不就对了吗?既然秦小财主已经同意交易,那我们就将契书签了吧。契书我们兄弟几个已经写好,秦小财主画押即可。” 说完就将怀里揉成一团的契书递给秦连生。 秦连生忙将契书接过,展开,却不忙着画押,微微珉唇,犹豫着开口:“壮士,不若我们再打个商量? 分卷阅读42 ” 回答他的是齐刷刷的刀出鞘的尖锐声响,领头壮汉眼中寒光乍起,顷刻间便将刀放在了秦连生脖颈处,反讽道:“到了这关头,秦小财主莫不是还想反悔?果然好胆色!竟不知秦家何时竟生了个这么为县民着想的贤孙?” “不敢。壮士有话好好说嘛。”秦连生轻轻用指尖握住刀背,道:“秦某又不是不卖了,只是想换个法子卖罢了。” 汉子闻言,便由着秦连生将刀挪开,自个儿顺势将刀收入刀鞘道:“秦小财主直言便是。 我是个粗人,秦小财主若老是拐弯抹角,难免认为秦小财主是想当场出尔反尔,不小心伤了小财主就不好了。” “误会,都是误会。”秦连生看汉子们都将刀收起了,重重松了口气,将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搽了搽,继续道: “我是想着这药不过是卖给寻常百姓的药,制作手法上难免粗糙了些。看各位壮士身手不凡,一看就是身份不俗之人,想来买来定是给贵人们用的不是?那么制作上肯定要精良些,药效嘛肯定也要多样些。” “药效还能多样?”领头汉子听着不解,紧皱起一双粗黑眉毛,怕有诈,狐疑地问。 “当然!”秦连生殷勤地想给领头汉子添点茶水,但看着眼前碎了一地的桌子和茶盏只能作罢。只将凳子又挪近些,继续道: “在研究此药时,我便叮嘱了张大夫,要注意把握贵人们的需求。张大夫特意研究出了两种特别款的。一种附带减肥功效,另一种附带防脱发功效。” 简直闻所未闻,领头汉子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听说过治病还能顺带减肥和防脱发的,略带犹豫地问:“如此,可对治疗大肚子病有妨碍?” “没有,绝对没有。这两种都只是附带的功效,对治病绝对没有妨碍。壮士你想,贵人们治病怎会像普通人一样只图个治好呢?” 看秦连生的确没有再反悔的意思,领头汉子声音温和了些:“说得不错。贵人们的喜好确实与普通百姓不同,万事图个精致。但这与秦小财主和我们兄弟几个的交易有何关系?” 秦连生故作谄媚地回:“我向来敬佩英雄好汉,明明有好东西,又怎会卖些歪瓜裂枣给各位壮士呢?我只是觉得只有两种特别款才配得上各位壮士。” 领头汉子被吹捧的心中熨帖,却假意推辞:“秦小财主谬赞了,我们兄弟几个不过是在江湖行走了几年,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弹了下刀鞘,干净利落地继续道:“那这两款和普通款我们都要了!” “那感情好,只是这两款特别款的价格嘛。”看汉子睨过来的眼光,秦连生颤微着手比划道:“有点点贵。” “呵。秦小财主倒是说说怎么个贵法?”领头汉子钱多胆大,讥笑着回。 秦连生讨好地笑着回:“二十两银子,一剂。” “二十两银子?”领头汉子闻言大惊,陡然起身,带倒了凳子也不管,继续问:“还一剂?!” 其他汉子闻言也坐不住了,插话问:“什么药那么贵?你莫不是坑我们吧?” 有汉子觉着自家被戏弄了,满目怒火,刀欲出鞘。 看着露出的一线刀身,寒光凌利,秦连生忙道:“不过既是壮士们所求,秦某愿意让利,十两银子一剂。” 领头汉子到底见过些场面,不过一会儿眼中震惊已经平息,眸光微动,脑中闪过万千思绪,开口道:“秦小财主既有诚心做生意,我们兄弟几个自愿配合。只是这价格着实贵了些,能否打个商量。” “十两银子一剂,已经是最低价了。”见气氛回转,秦连生心下放松些,低声回。 领头汉子正声道:“五两银子一剂,一千剂,半个月后取。” “大哥!”领头汉子话音刚落,后方诸位汉子齐齐发声欲阻止。领头汉子听见回头,眼中厉色一扫,后面诸位汉子便识相诺诺退回。 秦连生看着汉子们气势汹汹的模样,忍痛道:“壮士们开了口,秦某也不好不从,五两就五两。只是这半个月便制出一千剂,实在为难。” 领头汉子闻言便从怀中掏了掏,又摸出一张皱成一团的银票来:“定钱再加两百两。” 看其他汉子眼珠子都定在这张银票上,秦连生故做出一副见钱眼开模样,忙将银票接过理齐整了,赞叹道:“壮士果然豪爽!” 又叹了口气,继续道:“秦某实不好拒绝。这一千剂秦某拼了命也会制出来,只是还得劳烦壮士应我件事。” 见事情即将达成,领头汉子也好说话了许多,闻言便答:“小财主直言便是,只要是我们兄弟几个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实不相瞒,因为特别款和普通款药材有重合之处,若硬要半月内制成一千剂特别款,这普通款制药便只能搁置些。所以壮士恐怕只能要特别款了。” 第22章 将计就计 “这有何难?特别款就特别款。只不过,冒昧问一句,这普通款制药若搁置,那秦小财主许诺给县民的药? 分卷阅读43 ”领头汉子凑近些许,露出一抹不怀好意地笑。 秦连生正抽了根高些的凳子,将纸垫在上面写契书,闻言便露出一副奸商模样,回:“那个无妨,往能制出的里面加些料充数便是了。” 后面有汉子听了此话便讽刺笑道:“呵。枉秦小财主刚才愣是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 “这不财帛动人心嘛,秦某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还望壮士不要出卖秦某。”秦连生捏捏刚收上的银票,舔着脸回。 领头汉子仰天而笑,遂抱拳道:“秦小财主果然是我辈中人。放心,今日交易达成你我便亲如兄弟,某是江湖人,绝不出卖兄弟!” “壮士,你们拿我当兄弟,秦某自然也不会坑害你们。这些便是样品,诸位可先拿回去试用。” 领头汉子看着阿福拿着药进来,抱拳道:“那便多谢秦小兄弟了。” …… 签完契,几个汉子便拎着刀径直纵马离去,一路不避不让,直直撞翻不知多少摊贩菜摊货摊。 见那些汉子远去,回春堂内气氛随之一松,病人呼痛声都清楚了些。 秦连生带着阿福站在门口,用手挥开鼻翼前刚被马蹄扬起仍未沉寂的尘土。 “少爷,这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阿福看着街上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掉在地上的货物的摊贩道。 布匹木工这些不易碎的便就罢了,果蔬汤碗这些洒在地上,如何拾得起来?看着小商贩捶胸顿足的模样实在可怜。 秦连生拍走身上飞溅的尘土木屑,道:“不晓得幕后之人从哪里寻了这么些人来,想必花了不少银钱。看来我秦家还挺受重视嘛。” “都什么时候了,少爷还说笑。”阿福又气又急,他心中正担心不已。 秦连生回头冲阿福憺然一笑道:“事已至此,急也没用。契都定了,不如淡定些,有少爷我在。” “少爷,他真信了?”带减肥功效和防脱发功效的药,这一听就不靠谱,就跟买假药的一样。没想到那人还真签了契,阿福困惑地直挠头,他是搞不懂这些人在想些什么。 见身上的灰都落得差不多了,秦连生将袖子往身后利落一甩,背着手进去,道:“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全在诓他一样。防脱发的药可是张大夫专门研究的,保管有用。” 阿心中默算了下,犹豫的问:“那减肥的药……” “这个嘛……保密。”秦连生挑眉,微笑,摆摆手便进了药房,他得去向掌柜打听些情况。 …… 几个汉子驾着马一路向城西疾驰而去。 路上,有汉子看见回春堂招牌远了,始终觉得心中郁愤,便将马驱驰得快些,接近领头大汉问:“大哥,那二百两,可是那姓柳的给咱们吃耍的钱,如此就给了那小财主,咱们此次不是还亏了?!” 后面一个长得瘦长些的汉子顺口接道:“你这话说的。咱这最多算帮那姓柳的暂时垫付了银钱。反正这单算是做成了,那姓柳的还敢不补给我们?” 领头汉子本用嘴撕扯着一个白面馍馍,听着兄弟吵嚷,三口做两口咽了下去,回:“他只说了要我们与那秦小财主达成此项交易,又没说交易一定要有多大。反正能坑到那秦连生不就成了。 原本他只能坑个两三千两,如今他可至少能坑五千两下来,老子不让他多交钱就算了,该给的他还敢不给?” “大哥英明!”汉子解了心中困惑,道。 “还在以前在清风寨日子好!哪还用装跑过江湖的行脚商人,还定什么契书,若要钱,直接上门抢来便好。”直接有汉子回忆起以前在清风寨的快活日子,抱怨。 领头汉子闻言便用手中马鞭抽去,汉子挨了这一下才恍然自己说错了话,慌忙住了嘴。 举目四望,见自己一行已至偏僻处,四下无人,领头汉子才剜了说话的汉子一眼恨声道:“你若惦念,做了这票就往你的清风寨去,别拖了兄弟们下水!” 汉子听了这话,心中一慌,自知自己不过是个草包,怕自此被丢下,忙告饶:“别。大哥咱们可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当初一起进去,如今自当也该一起出来,我也只是一时嘴快罢了,望大哥恕罪!” 他们兄弟几个相识日久,感情颇深,其余汉子不忍兄弟间生了隔阂,见状纷纷帮忙说话。 到底自家兄弟,领头汉子脸色缓和了些,语重心长道:“那寨子虽不错,但就算换了地方,也只盘桓在莱阳等几个穷县,哪里够我们兄弟几个施展拳脚?这单银子不少,不若就做了北上的路费,我们另寻个好去处,不好吗?” “大哥说的有理!”汉子们纷纷点头称是。 领头汉子估算了下路程,道:“就在此处下吧。” 汉子们依言在一偏僻小院跃下马,快步进门。 汉子们折腾了这一宿,腹中饥饿,进了门便嚷着要吃些酒肉,领头汉子让院中一六旬老仆出门去买。 自己却换了件灰色粗布带补丁的衣裳,装做一个老农模样,偷偷摸摸出了门 分卷阅读44 。 …… “薛壮士,此话当真?”柳二老爷听了回话,既惊且喜,脸上肥肉随之抖动,又油又腻。 领头汉子便是柳二老爷口中的薛壮士,本名薛兖。此时,他正坐在柳二老爷侧方的桌子上,囫囵吃着桌上的酱肘子。 听到柳二老爷问话,便答:“确实。定好的契在此。”说着便摸出刚与秦连生定好的白契。 柳二老爷见了契忙接过展开,细细阅读后,摸着下颌稀疏的胡须,道:“原本我念着我和他父亲还有几分交情,想给他留些贴己钱的。 不料他还是年轻,眼皮子浅,贪功,竟赌这么大。既如此,那我只好却之不恭了。” “别人都说他像他父亲,某倒觉着他像他那个三叔父秦柏之,伪君子一个。”薛兖想到秦连生所说要往药里掺假糊弄县民之事,便道。 柳二老爷不屑,道:“他可没他那三叔父聪明,还得长几年去了。”可惜他没机会了。 “还有这个,说是样品。” “样品?”柳二老爷心下困惑,忙接过查看。一件倒是寻常,不过是普通的药剂,另一种便有些特别了。除了药剂竟然还配了一本册子。 上书“大渝第一套广播体操之雏鹰起飞”,柳二老爷翻了翻,发现上面尽画着些姿态奇异的小人,看上去却不像武功秘籍。 柳二老爷纳罕,问:“这是何物?” 薛兖看了一眼,便回:“秦连生说这是促进药物吸收的良方。吃这款附带减肥功效的药物必须照此做,每日两次,一次最少一个时辰,饭后进行。” “减肥?”他向来体胖,近几年大夫看诊时总劝他少吃些,若此法若成,倒可以一试,“只是这广播体操是何意?” “那小财主说是可以广泛传播的炼体之术的意思。”薛兖将秦连生所述之言一五一十的转诉。 柳二老爷用粗壮手指摸着册子,一双肿泡眼射出寒光,道:“笑话!五两银子一剂的药配备的炼体之法竟还想广泛传播?这小败家子还真是不知所谓!”如今他们的计划已经启动了,秦家家财迟早是他囊中之物。 不管秦连生如今拿来的这种“药”是否真的有效,但既然是他柳二老爷的东西,就不会任由他人擅动分毫! “这是治脱发的药?”柳二老爷拿起另一药剂问,下意识摸摸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 后又觉不对,这两款药竟像是直接冲着他来的,忙问:“那小财主可有什么异常?壮士们是否不慎透露了柳某的消息?” 薛兖闻言重重撂下酒碗,道:“柳二老爷这是不放心我们哥几个办事?” 看着薛兖生了怒气,柳二老爷吓得浑身肥肉冒出油腻细汗,心道这些可都是见过血的土匪,还是敬着些好,忙道:“哪敢?是柳某一时情急说错了话。” “希望日后柳二老爷嘴上还是注意些好。薛某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薛兖扯着脸上横肉,牵出一抹带着戾气的笑,继续道:“不过放心,就算那秦小财主发现了什么痕迹,但契书已签,也飞不了。” “那是。”柳二老爷见薛兖怒气消了些,便扯着袖子搽着额头上的汗,继续道:“此次实是辛苦各位兄弟了,柳某随后便送几个雏儿去给各位兄弟解乏。” “低调些,送院子里来。”薛兖留下一记算你识相的眼神,扯了只肥鸡腿离开。走前还道:“记得我们兄弟几个垫的定钱。” 柳二老爷闻言忙将银票递去。 …… 见薛兖走远,柳二老爷将契书收起,唤了管家进来,道:“你去找几个雏儿,给小院子里的人送去,做得隐蔽些。” 管家低头思量片刻便问:“翠春楼的如何?” 柳二老爷闻言脸色一变,就近扯了根鸡毛掸子便向管家扔去,道:“要什么翠春楼的?你当我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第23章 计中计 管家不敢避让,弯着腰,生生挨了这一下才踌躇着问:“那要哪家的?” “什么都要问我,我要你何用?!”柳二老爷拿起桌上茶盏便想扔去泄火,又想起这茶盏可是汝窑名瓷,自己只有这么一件,生生咽下心中怒火道:“庄上不是有几家佃户的闺女及笄了嘛,送去不就行了?” “可是,佃户怎么肯?”管家微微抬起汗水嘀嗒的眼瞟向柳二老爷,看着柳二老爷脸色又有转黑迹象,吓得垂眼看地。 都是一群废物点心,柳二老爷咬牙继续道:“多带些打手去不就肯了?再不济,就告诉他们加租,他们敢不依你?” 管家一刻也不敢多待,诺诺答应后 便赶着离开。 “站住!”未料柳二老爷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 管家生生刹住脚,嘴角硬扯出抹笑,转身弯腰问:“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柳二老爷抖动着脸上的肥肉,开口道:“你去吩咐药堂负责买办的管事,将莱阳县及周边各县的青蒿全部买了。” “全部?可是青 分卷阅读45 蒿并不常用,买来到时却用不了,可如何是好?”管家担心到时柳二老爷责怪,便问。 柳二老爷怒而拍桌:“让你去你便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见柳二老爷怒目,管家忙领了差事,连滚带爬地离开。 “都是些不中用的!”柳二老爷闭了眼,不甚流畅地转动手指上带着的金镶玉扳指,自言自语道:“药材都买断了,我倒要看看,半个月后,秦连生你拿什么交货?” 交不出货,他便可以趁此机会要那小崽子按照契书赔偿。赔不起,那就更妙了!正好拿治大肚子病的药方来抵债,那小崽子拿着座金山都不晓得怎么挖,放手里也是浪费,不若给了自己,免得暴殄天物。到那时他柳家的药材生意定可再上一层楼! 想着日后必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朝自己滚滚而来,柳二老爷的心情好了些,唱着小曲儿泡起茶来。 …… 回春堂掌柜正心疼地看着屋子里碎掉的一地家什。损了这么多,又得花多少钱才能买回来? 虽说最近因着治疗大肚子的药,药堂里生意好了些,但因着过去亏空太多,到现在也没填完。想想如今又要花钱他就心疼。 “掌柜。”秦连生招呼了一声,就将从阿福处抠来的银两递了过去,不顾阿福怨念的眼神道:“这些物什的损坏秦某亦有责任,这是赔偿,还望掌柜勿怪。” 掌柜一见银子便眼睛发亮,这银子足够买这些家什了,说不准还能给主家和小姐添两顿肉。忙接了过来不住摩挲,嘴里说着:“既然秦小财主都如此说了,便却之不恭了。” 心里念叨:如今这秦小财主这么有眼力劲儿,日后必成大器。 见掌柜脸色见了钱便由阴转晴,秦连生强忍笑意,开口道:“掌柜,这治疗大肚子病的药剂制作需要青蒿的消息可散出去了?” 掌柜正咬着银子,笑得像弥勒佛,闻言便温声答:“小财主放心,早依了您的吩咐,悄悄散出去了。” “如此便好。”秦连生语气轻快,继续道:“麻烦掌柜注意下是哪家收购的 。我们这边也会注意,到时互通消息。” 掌柜闻弦音而知雅意,顺势便问:“那咱们手里特意屯的青蒿就趁此机会直接卖给那家?听说消息散出后,青蒿价格都涨了些。” 言下之意是此时卖出去,他们能赚不少。收购青蒿虽主要是秦连生出得钱和人手,但他们回春堂也算出了些力,也能搭些好处不是? 不料秦连生却拒绝:“当然不!” “为何?”掌柜始料未及,便问。 秦连生憺然一笑,道:“看背后之人签个契都要拐弯,想必必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若大张旗鼓卖青蒿,恐会惹他生疑。” “那就不卖了吧。”想到不得不错失一个赚钱良机,掌柜心下十分遗憾。 秦连生却温声继续道:“卖还是要卖的,钱都送到手了,若不收,岂不是辜负了别人一番好意?” 掌柜疑惑地看向秦连生。 秦连生今天费了许多口舌,口渴得厉害,将阿福送来的茶水一次性灌了进去,才继续道:“化整为零,我到时会派人将青蒿偷偷转给小药商,让他们帮着卖。” “大善!小财主好计谋!”掌柜听完秦连生所言,连连称赞。 秦连生露出一抹友善的笑意,道:“听说你们这儿也收了不少,记得加价。” “当然。”掌柜闻言笑咪了眼,好不容易抓着个赚钱的机会,当然得使使劲,赚得更多。 “我看这背后之人恐怕还得从周边几县收青蒿,着实辛苦。到时我会让人再帮帮他,再多收些吧,到时他也好买。掌柜也可如此。”秦连生自觉是个体贴之人,便提醒道。 掌柜自知这样能赚更多,忙道谢:“有理。多谢小财主提醒。” …… 马车缓缓向秦家驶去,感受着熟悉的颠簸,秦连生铺了软垫坐下,想着:若这幕后之人知道治疗大肚子病松萝也可以,并且效果更好,怕不得气疯? 不过对这些自己是乐见其成的,秦连生心中悠然,起了玩心,去逗弄阿福:“还在为你折了的三两银子生闷气?” 阿福不言,只闷头不看秦连生。 秦连生心中暗笑,轻咳一声道:“我出门前特地让秦嬷嬷去买了两只烧鸡,到时候分你一只?” 烧鸡?阿福闻言忙抬头看向秦连生,复又想到自己的三两银子起码够买三四只烧鸡了,眼中又升起怨念来。 秦连生看着阿福的样子莫名想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生物:哈士奇。不由得哑然失笑,过了会儿压住笑意,才道:“算了,不逗你了,回去便还你。” 听到自己银子会回来,阿福眼中浮现惊喜,心中郁闷一扫而空,话也多了起来,问:“少爷觉着幕后之人会是谁?” 秦连生珉唇道:“周边几县患大肚子病的极多,有效的药却不多。如今,我秦家与回春堂做出了药,其中存在的利益颇多,自然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 莱阳县做 分卷阅读46 药材生意的就那么几家,有实力弄出这么大阵仗的,估计只有刘柳两家。” 想着给那些人的药都是提早弄好的,阿福心中有了些猜测,便问:“少爷早就猜到了他们会出手?” 秦连生坦言:“不错。刘柳两家老爷都是些日子过得太舒坦的,难免身上肉多些,肉多了油脂旺盛,可不就得脱发?我这也算是晚辈对长辈的体贴嘛。”语调一本正经。 “可我怎么觉得少爷像是在耍人?”阿福皱起两道粗黑眉毛,带着些犹豫问。 秦连生挑眉,牵出一丝戏谑的笑,反问:“有吗?你少爷可是个正经人,怎么可能耍人?” 阿福闻言肃穆,觉着自己是冤枉了自家少爷,忙抱拳低头带着愧疚道:“确实,是阿福想茬了。” 看着阿福一副板正样子着实有趣,秦连生鼓励性的拍拍阿福的肩膀,继续道:“布坊的事也该正式提上日程了,最近几日你便让管事们把材料都递上来,我好理理。” …… 阴雨连绵,空气湿冷,冬日寒气渐盛。将至午时,雾气却瞑瞑不散,细纱般遮蔽了远处山峦形貌。 冷风带着湿意试探着摸进屋内,阿福上前将窗子关小了些,阻止寒气的侵蚀。 秦连生停下笔,将身上的袍子裹紧了些,道:“阿福,你让吴管事去请石家工匠来造布坊。” “石家?”石家可是在邻县,莱阳县本地有工匠,为甚要去邻县请?阿福实在纳闷,便问。 秦连生搓搓手道:“莱阳县的工匠造造普通房子还行,造这个布坊便勉强了。只有邻县的石家可以。 ” “可石家未必愿意大老远跑这儿来造布坊。”想着石家在邻县名声极好,根本不缺这一单,阿福道。 感觉手上暖和了些,秦连生将桌上的图折好递给阿福,道:“做工程的总有些技痒,这是我画好的布坊设计图,有些粗糙,先让管事递给他们看看,说不准他们就愿意了呢? 告诉负责采买的管事,布坊建造的材料要用结实的,这方面绝对不能省。布坊周边地面要用整块的石头铺路,不能用碎石,一是灰尘大,二是布坊开后来往客旅不方便。” 阿福瞄了眼设计图,虽看不懂,但仍能感觉到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就那些房子的框架看上去就与他见过的不同,便未多话,领命下去了。 …… 临水县石宅,占地颇广,俱是白墙乌瓦,听说在临水县只算个普通殷实之家,修得却比莱阳大户秦家更加肃穆巍峨。 吴管事看着面前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愁眉苦脸,自家少爷交代自己请石家工匠去造布坊,可是自己已经来了三四趟了,连门都没进去。 问门房,都只说主家出门去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只能打道回府咯。 来了这么多次了,吴管家实在不甘心前功尽弃,便想去石府周围打探消息,看能不能寻着些什么门路。 第24章 石家碰壁 吴管事也算是个老油条了,晓得茶馆这种地方是打听消息的最好去处,当然最主要的是还便宜,就挑了个离石宅近的进去了。 未料,这茶馆生意着实不好,等了半晌,都灌了半肚子水进去了,也没见着几个客人,更别谈打探消息了。 刚想去找个茅房,就见着两个家丁模样的走了进来。恐怕是石宅的,吴管事对其中一个有印象,是莱阳县里的,早年便听着去石府当了差。没办法,只好强忍着如厕的冲动,并腿弯腰坐下了。 一家丁将采买的东西码在身旁凳子上,甩甩勒红的手,坐下便道:“将就在这里歇歇吧,回了府可有一大摊子事儿,我可不想那么早回去遭罪。” “拿些花生瓜子来。”另一个招手唤小二过来道。后又将桌上茶水倒了满满一碗灌下去,才道:“也只有这间铺子,没啥新鲜玩意,来的人少,不然被发现躲懒可就麻烦了。” 身上疲乏去了些,肚中又有了些货,两个家丁心中松快,便开始聊起八卦来: “你说,二老爷真能搭上知府?” “我看说不准能行,不是说送了几个小倌儿过去嘛?”一家丁脑袋凑近些,带着些隐晦笑容道。 另一家丁纳闷,惊呼:“小倌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这知府近两年就好这一口,越鲜嫩的小倌儿越喜欢。”说话的家丁神色中带着些暧昧和炫耀道。要知道,这消息可还没几个人晓得。 看着家丁说话时炫耀的样子,另一家丁心中不服,有独道消息就了不起?搞得好像你去知府塌下亲眼看过一样。便故作高深道:“只有二老爷搭上知府恐是不够,还得看三老爷这力能不能够得着,不然就算差事拿下来了又如何?办砸了还会得罪知府。” 周边几县皆知,石宅兄弟关系亲厚,一般外面接生意的是二老爷,负责修筑的却是三老爷。三老爷若是没这个修的本事,接了生意也只有砸招牌。 听到说到了石府老爷的消息,吴管事交换了两条正翘着二郎腿的腿,他正憋的难 分卷阅读47 受,但还是努力尖起耳朵,贴近,想听得更清楚些。 “说的也有理。前两日才听我舅舅说,三老爷正为工事修筑一事急得上火呢!”虽不晓得具体是哪一门,但丝毫不妨碍家丁做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另一家丁丢了颗花生仁到嘴里,嚼巴嚼巴,瞟了对方一眼,舅舅是管事了不起?不甘示弱道: “上次和张管家一块儿喝酒,他酒酣时说了此事若成,我石府定会超过孙家,成为临水县大户!到那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都能攀上来的。” 他可是晓得的,这家伙的舅舅不就是凭着和石二老爷的小妾拐了不知道多少道弯的亲戚关系才当上管事的吗? “莫说日后了,就现在,有些小门小户还攀不上来呢!我可是听门房说了,那个莱阳县有个秦家说是当地大户。这几日日日往我们这儿跑,各种珍稀礼物不知送了多少,不也叫二老爷派人打发了吗?据说面都没见!” 说我舅舅硬攀亲戚,你不是莱阳那个穷地方来的吗,你们莱阳大户想来攀还攀不着,何况你这个小喽啰,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家丁说着便不屑的看了另一个一眼。 吴管事万万没想到,这样也能扯到秦家身上来,果然是人在茶馆坐,锅从天上来。尿意都淡了些。 “莱阳怎么了?我们莱阳多得是大户,秦家不过是其中一个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你怎么不说说刘柳两家呢?人家那生意做得海了去了,去年咱府里还回了年礼呢!”骂我可以,骂莱阳不行!家丁护乡情结一上来,气得唾沫飞溅道。 来自上不得台面的秦家的吴管事:默默的捂着膀胱。还是当没听见吧,憋尿要紧。 “姓吴的,你也不看看,去年咱们府里给多少家送了回礼?就属莱阳县的两家,送的最薄。还是看在他们两家年年不落,给老夫人送了不知多少珍稀药材的份上。”看姓吴的家丁气得跳脚,“胜利方”故意继续弯酸道。 “听没听过一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莱阳是现在穷,但不代表以后还穷。 知道什么叫厚积薄发吗?莱阳最近还准备修条新路到临水来呢!临水的路可是有好些年没翻新了吧?”看对方得意洋洋,姓吴的家丁坐不住了,跳起来道。 “那是因为我们临水路修得好!”另一个家丁花生也不剥了,反讽道:“我可是听说了,这路还是个姓秦的财主用了自家一半家财才修起来的。放在临水,随便哪家大户,一半家财都够修十条八条这种路了。” “是,临水大户多,有钱!可他们也得愿意修啊!钱多不用来修路有什么用?我看你就是酸!临水再富也落不着你头上呀!” “这么看不起临水,作甚来这儿做工?有种回你的莱阳呀!”另一家丁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道。 为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姓吴的家丁噔的一声,将凳子踢到一旁道:“我愿意来,关你什么事?临水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莱阳肯定能把临水甩后头!” 小二也是临水本地的,怎能容许别人污蔑临水?听了这话,便插嘴:“兄弟,临水和莱阳设县也有几百年了,这么些年莱阳可从未超过过临水。” 姓吴的家丁未料还有人帮腔,不忿道:“我们客人说话,你个小二插什么嘴?!” 此言一出,正如炮仗堆里燃火星,一点即炸。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也开了口。 “人家可是临水的,你说临水不好,怎么不能开口了?” “这可是临水的地界儿,你们莱阳的还是收敛些吧。” 有人嗤笑:“莱阳超临水?做什么白日梦呢?就算再过几百年也不可能!” 吴管事也有些坐不住了,毕竟他可是莱阳人。见同乡孤立无援,正想开口帮衬两句,就听见了踢门的声音。 “我说到处找你们两个找不着,原是跑这儿躲懒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一个健步冲了进来,一手提着一人的耳朵恨声道。他道走到外面怎么听着茶馆里吵架的声音耳熟呢。 两个家丁连连求饶,管事把桌上剩的花生瓜子都揣了自个儿兜里,道:“偷奸耍滑,这个月月钱减半。” 什么偷奸耍滑减半,还不是都进了你的腰包。两个家丁心中暗恨,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这管事可是二夫人眼前的红人,只得老老实实的提着东西跟着走了。 两个“主犯”走了,茶馆也安生了下来。 吴管事暗暗将他们的样貌记下,想着以后秋后算账,随即便向茶馆老板问了路,急冲冲地跑向茅房。 再等一会儿,都要炸了,吴管事边疏解边念叨:少爷,这回小的为了秦家可是牺牲不小,差事虽没办成,但劳烦看在今日憋尿之痛的份上莫与小的计较。 …… 雨下了几日终于停了,看着外面天气不错。秦连生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在院子里弄了个土堆烤地瓜。 阿福蹲在土堆旁眼巴巴看着,问:“少爷,还要多久?”他似乎已经闻到地瓜烤出的甜香了,咽着吐沫,耐不住性子问。 “再 分卷阅读48 等会儿,烤得焦些更甜。”秦连生刚让人送了几根竹筒来,正忙着塞些米饭香肠和豌豆尖进去。土堆都搭好了,只烤地瓜,未免太过可惜。 又蹲了一会儿,看秦连生已经把竹筒塞满了,阿福问:“还没好吗?少爷,我可以先吃一根吗?里面塞了那么多。” 秦连生晓得阿福是个遇着吃就走不动道的,也不再为难他,用备好的火钳掏了两根出来。 阿福也不怕烫,接过便掰开往嘴里塞,边吃边夸:“好吃,真甜。少爷,你也吃。”说着便把另一根在身上滚了滚落灰,递给秦连生。 “我不用,这儿还有。给秦嬷嬷送去吧。”秦连生看地瓜都熟得差不多了,怕烤过了火,都掏了出来,摆在拿来的铁盘子里,示意阿福多拿两根,又把竹筒放了上去。 阿福闻言便站起来,啃着手里的地瓜,兴冲冲的兜着地瓜找自己老娘去了。 过了一会,又领着根尾巴回来了,正是吴管事。 秦连生递了根烤好的地瓜过去,问:“都打听清楚了?” 吴管事连连道谢,接过地瓜,掰开边吹边吃,被烫得舌头都捋不直也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说:“打听清楚了。” “不着急,吃完了再说也行。”秦连生没想到吴管事这么爱吃地瓜,看得好笑,让阿福倒了些凉茶来。 吴管事过了嘴瘾,才道:“小的就好这一口,让少爷见笑了。小的这些时日又去临水探查了几次,打听到石家确实是在为江南府建造致知书院一事烦忧。” 停顿片刻,吴管事试探着问:“少爷是想帮着石家三老爷想出建造书院的新颖点子,再以此作筏子让石家帮我们修布坊?” “不错。”听吴管事准确道出自己心中所想,秦连生赞赏的看了吴管事一眼。 “可是这修布坊和修书院差别也太大了,这行得通吗?”吴管事于工程建造之事上还是有些见识的。 秦连生让他看过布坊的图,虽然别致,但从笔触上看,确为生手所为,只是构思上有些巧思。他着实想不出身为生手的自家少爷画了布坊的图还能画书院的图,心中担忧,便出言提醒。 “未必行不通。”秦连生摸了摸盘中小些的地瓜,感觉温度凉了些,便拿了根剥开皮,顺着黑色焦皮上的金黄瓜肉咬下一丝:真甜!还带着焦香! 见秦连生不像毫无准备的样子,吴管事心中稍定,继续道:“布坊员工培训之事已经通知下去了,报名的不少,只是这教授的师傅还缺些。” 秦连生与地瓜奋战正鼾,过了会儿才回:“缺的可是教织绣之术的师傅?” “正是。”见秦连生竟准确猜出缺的是哪种师傅,吴管事忙回。布匹不仅要颜色好,花样也不能差,不然到时候不好卖,只得烂在手里。 可莱阳本来就缺绣工好的绣娘,更别提还愿教绣工的绣娘了,毕竟是吃饭的手艺。这段时间,为了找绣娘,他急得头上白发都多了些。总不能到时候都包给绣庄,那得多费多少银钱? 秦连生没再问话,闻着竹筒饭开始飘出香味,便用火钳钳了一个出来,用筷子掀开口子,竹子、香肠与米饭青菜混合的香味扑面而来,竹筒饭好了。 阿福闻着味忙凑过来,秦连生将手上这份递给阿福,阿福也不客气,拿了筷子便吃了起来。 秦连生将剩下的竹筒饭都钳了出来,给了一个给吴管事,便端了几份竹筒饭和烤地瓜往院门走。 “去哪儿?”阿福正吃着,见着秦连生欲离开,忙问。 秦连生也不隐瞒,坦言道:“去找教授的师傅。” “不行,说好了今天休息!”闻言,阿福忙放下竹筒饭,冲到秦连生面前拦住秦连生。秦连生这些时日都忙着布坊和施药的事,根本没怎么休息。他已经打算好了,今天绝不能放秦连生去干正事,刚刚已是破例了。 秦连生微微拧眉,问:“就一会儿,也不行?” 阿福斩钉截铁地摇头。 “那算了,就听你的。”秦连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阿福闻言眉眼松懈下来,跑回去坐下继续吃竹筒饭。却见着秦连生根本没回头,继续往院门外走,忙喊:“少爷!” 听到喊声,秦连生道:“我去给妍姐儿和娟姐儿送竹筒饭,这也不行?” “那你等等我。”只要不是去干正事就行,阿福忙将竹筒饭拿上,边吃边跟上秦连生。 …… 教习字的先生刚走,娟姐儿顶着脸蛋上的没搽干净的墨迹,往嘴里一个劲儿的刨着竹筒饭。 妍姐儿看妹妹吃相好笑,拿着自己的帕子蘸了点水将墨迹轻轻拭干净道:“吃慢点。你这样子,就好像我们家短了你吃的一样!” 娟姐头也不抬,只埋头苦吃,吐字不清不楚:“真好吃!我以前从没吃过竹筒饭,没想到这么好吃。” 秦连生将竹筒饭往妍姐儿面前推推,温声道:“姐,你也吃。” 妍姐儿挑了一口到嘴里,尝了一口,道:“确实好吃!还有烤地瓜 分卷阅读49 ,我看今晚不用用晚食了。” “那可不?”娟姐儿说着将地瓜肉挑出来,拌进饭里吃,继续道:“哥哥烤的地瓜也好吃!” 秦连生看两姐妹吃得香,自己也跟着用了些。 到最后,三个人都瘫在椅子上直打嗝,阿福给孙氏和周姨娘送完竹筒饭回来,还得伺候三位祖宗用些消食的山楂汤。 正倒着汤,便听见秦连生开口道:“今天下午吴管事道布坊还缺给绣娘们培训的老师……” 听到此,妍姐儿娟姐儿只当是个闲话,并未做出什么反应,阿福心里却咯噔一声。 果然,只听见秦连生继续道:“姐姐妹妹技艺都学自母亲,想必教出几个绣娘不是难事。我想请你们去当教授的师傅。” 阿福: 我就不该信这个祖宗!但总不能这个时候再把他拉走吧?只得垂头出去以示抗议: 你自个倒汤消食吧! 妍姐儿闻言愣在当场,她倒是没想到生哥儿拉了母亲和姨娘出来办差后,还给自己和妹妹预备了活儿。 不能再让生哥儿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妍姐儿暗下决心,拧着一双柳叶眉,道:“不行!女子当三从四德,怎能抛头露面?” “女子当三从四德?”秦连生虽不认同这句话,但并未急着辩驳,只询问:“女子在家从谁?” “从父!”这个她知道,娟姐儿抢答,遂又反应过来,低落地垂下头:她们的父亲已经死了,还死在人们的欢欣鼓舞中。 看着眼前两个小姑娘楚楚可怜的样子,秦博士心中有些不落忍,但还是硬起心肠,语重心长道: “到了如今这情形,抛不抛头、露不露面已不是我们能选的了。只有站出去,才能为自己挣一条活路。没有人能一直依靠他人,就像我……” “好。我去!”秦连生话未说完便被妍姐儿截了话头。 或是秦连生一直表现得太坚强,自个儿竟然忘记了她是比自个儿还小上许多的妹妹,而非弟弟。还用那样的话来说她,妍姐儿越想越内疚。 一双桃花眼中泛上水雾道:“我刚刚不该那样说,不管以后会怎样,姐姐以后都会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那么辛苦。” 说着便伸出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坚定地握住秦连生。 这还是到这儿来后,秦连生第一次这么容易便说服了别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怔然,不知作何言语。 “妹妹也陪着你。”娟姐儿年龄最小,还不知道秦连生是女儿身,但这并不妨碍她支持自己的家人。一双小手,油渍都忘记搽干净,便也放了上去。 秦连生哭笑不得的拿了张帕子搽干净娟姐儿的手反握住。妍姐儿眼中泪意也经这么一闹收了回去,戳着娟姐儿的脑袋道:“你这个活宝!” …… 许是老天爷最近心情好,一连几天都在放晴,冬至日这天都是暖阳当空的。 莱阳县冬至日向来有祭祖祈福的习俗,因此家家户户都赶着去庙里上香。往后天可就冷了,谁想顶着寒风上山?趁现在还算暖和,可不得抓紧? “你也是来拜观世音?”看见熟人,一县民从带着篮子里掏出三根红烛,问。 “那可不?”回话的是个打扮干练的妇人,说着又凑近了些,低声问:“你们也信那个说法?” 又有人凑过来,问:“哪个?是秦小财主脑子里进的不是普通水,是观世音净瓶里的神仙水那个。” 打扮干练的妇人忙点头,回:“不瞒你们说,我今天来就是来求观世音也给我们庄上财主也洒点的!” “有用吗?”有人迟疑。 “怎么没用?你看看秦小财主现在变得多好?降租、修路,还给做工换药!不是观音洒的神仙水,什么东西能起这么大用?” “说得对!” “话说,秦家那个布坊说是还给办了个培训班免费给人教绣技?” “有这回事儿,但现在名都报满咯!想去也没机会了!” “我侄女便去报了名。说是秦家的两位小姐在教。那两位小姐绣工了得,我侄女才跟了没几天,绣得花就比以前好看了不少!” “可我怎么听说里面还有寡妇?”有人鬼鬼祟祟插入其中,故意挑唆。 “寡妇怎么了?别人老老实实教绣活,又没勾搭汉子!” “怎么没有?秦连生不就是男的?何况秦家还有那么多家丁管事!”那人继续道。 一人闻言怒道:“你这说得什么话?人家秦小财主如今正派的很,可没你说的那些腌臜事!”他是秦家庄的佃农,家里的娃还是上秦家领的药治好的! “不知道是谁,前段时间还跟自己的亲叔叔争一个通房丫鬟!” 周围人也看不过去了,指责道:“孟县令早贴了告示,人家两叔侄根本不是因为一个通房丫鬟争风吃醋,纯粹是是那秦佑之收买了土匪杀人!到现在还造谣,你什么居心?” 这里是莱阳县最大的庙宇,来这座庙的秦家庄农户也不少,见状纷纷质问:“看 分卷阅读50 你一直拐着弯找小财主茬儿?你究竟是谁?来这儿想干什么?” 小剧场: 小闲闲:秦博士,请问自从到了大渝后,您最爱的娱乐活动有哪些? 秦博士:吃饭、睡觉、诓阿福。 阿福:已拒绝采访 小闲闲:…… 第25章 王小娘子报恩 那人眼神恍惚,不自觉挪动双脚欲突出人群。不料被周围百姓团团围住,正进退不得,忽然灵光一闪,朝前方大声一喊:“秦小财主!” 众人下意识便探头去看。待回头,那人已不知所踪。才知自己是上了当,但为时已晚,无奈各自气愤散开。 那人躲在一座高大佛像后,见众人都走了才偷摸着探出身。 小心翼翼搽着佛像上的灰念叨:文殊菩萨,今日躲在您老身后实属无奈之举,若不慎扰了您老清修,改日必当多多献上香烛蜡纸致歉,还望您老勿怪。 未料话音刚落,天上竟然下起雨来,声势还不小。那人被唬了一跳,只以为是菩萨怪罪,忙不送磕完头,冒着雨跑了。 …… “刘财主,为了这番差事,小的可是连菩萨都得罪了,可得加钱!”说话的正是庙中挑唆之人。他刚淋了雨,正一身狼狈,对刘财主道。 刘财主嫌弃地瞧了一眼,一身湿漉漉地,裤子上衣服上尽是泥点,头发上还被泥巴打了结,看着脏兮兮的,不晓得在哪里滚了一圈。 下意识便捂捂鼻子,离远了些,道:“你此番确实辛苦,但事确实是没成这事成的价格和事未成的价格自该不同,顶多给你这么多。” 刘财主说着便从袖袋里摸出个银角子,扔了过去。 “就这么点?这几乎少了一半……”那人接过,掂了掂,苦着一张脸道。 刘财主嗤笑:“你还想要多少?因你办事不力,恐怕那秦连生已生了警惕之心,若日后再想行事可就难了。我没有追究你不说,还给了你银子。你如此贪心,莫不是觉着我刘家打手只是摆在那里好看的?” 想着刘家打手气势汹汹的样子,那人哪还敢多言,只乖乖领了银子回去。此番确实是自个儿事没办成,不过好歹还得了些银子,够去赌场潇洒几天了! 见那人走了,刘财主忙唤了丫鬟将屋中那人留下的泥土污渍打扫干净。他有些洁癖,最见不得这些了。 自己忙换了间屋子待着,刘财主心中才舒服了些,开始思量:那秦连生此番若是真生出了警惕之心,日后行事确实麻烦。 但就算是思维极其缜密之人,也难免会有疏漏之处,何况他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日后定能找到他弱点,之后再一举攻之便是,总不能去学那姓柳的,搞那么大阵仗,还跟土匪勾结,浪费钱财不说,被人发现还得担个私通土匪之罪。 就他这三板斧,几十年了从未变过,也只有秦连生这个没见过些世面,脑子也不太行的才傻不溜秋地一脚踩进去。 …… 秦嬷嬷自秦连生在农庄获救后,便与农庄中众人关系处得不错,没事爱去逛逛,与农妇们话话家常,便也从农妇口中得知了此事。 怀疑此事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心中忧心幕后之人还有后手,忙将此事与秦连生说了。 “无碍,如今我秦家在县民中声名日隆,有人看不过实属正常。说不定这只是泄愤之举,不会有什么实质性行动,嬷嬷不必太过忧心。”秦连生心中有了些猜测,但见秦嬷嬷眉间忧思甚重,便劝慰道。 秦嬷嬷闻言安心了些,便集中精力做起手中针线活儿。这冬天越来越冷了,她得快些给生哥儿把这件斗篷赶制出来,不然凭生哥儿的身子骨,生病了可不得了。 阿福将还在嘀嗒着水珠的油纸伞放在廊下,脸色不甚好的带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娘子进来了。 那小娘子见着桌子前坐着写字的哥儿,脸虽稚嫩,但眼神透着坚定,便晓得这是秦小财主了。 立即冲着秦连生行了个大礼。 秦连生正忙着算账,陡然见了此景,心中惊疑,忙走过去,将小娘子扶起,道:“姑娘为何会行如此大礼,实在使不得。” 那小娘子坚持行完礼,才道:“奴家姓王,王旌是我哥哥。” 听到此言,阿福冷哼一声,若不是看这小娘子态度诚恳,秦连生又再三告诫对农户要宽厚些,他才不领这人进来。 “你来做什么?还嫌害我家少爷害得不够?!”说话的秦嬷嬷,她一想到秦连生手臂上那条口子就来气,现在疤还没落完! 秦连生见状,忙用手安抚住秦嬷嬷,遂又温声道:“姑娘到此处是?” “我哥哥险些误杀了秦小财主,心中实在愧疚,特来赔罪。”王小娘子歉意地冲秦连生温婉一笑,继续道: “这是我哥哥做错了事,奴家不敢奢求秦小财主原谅。只是念及小财主心胸宽广,竟不顾旧怨,还愿让村中人来秦家做工,因此受了村中父老之托,特地来此道谢。” 秦 分卷阅读51 嬷嬷听了心中怒气更甚,道:“村中只你一人不成?单单挑了你来,不晓得是来道谢的还是来上……” 眼药这二字还未出口,秦连生忙阻止,道:“嬷嬷,我饿得慌,不晓得灶上炖的鸡软和了没有?” “那我去看看。”秦连生今日朝食便没用多少,秦嬷嬷又一向忧心他吃得少,就特地早早让厨房炖了鸡侯着。听着他此时喊饿,就是晓得他不过是想支走自己,想着早点端来了好歹能多吃几口,也忙不送去看了。 王小娘子眼中波光粼粼,道:“是我厚颜自请了来的。我哥哥在狱中,实不好当面告罪。我是他妹妹,况且,他做下这等事,也是为了我。所以我才厚颜来此。 听孟县令说,秦家布坊建造要招人。奴家没什么本事,但曾跟着哥哥学过几招,力气还是有些的,若秦小财主不介意,愿进秦家布坊做工,不要工钱,帮我哥哥赎罪。” 看王小娘子脸色枯黄,身量又小,着实不像个力气大的。阿福忍不住嘟囔:“看你瘦瘦弱弱,能有什么力气?” 王小娘子自是听到了此言,却不做声,只走到门口,将装满水的大鱼缸轻轻松松抱了起来,放到一旁。 顺手捡起垫鱼缸的砖头,左手握住,右手一扬一落,那砖头便裂成了两半。 阿福顿时目瞪口呆。秦连生也惊得咽了口唾沫。 王小娘子展示完,柔柔一笑,道:“周边实在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便只好借这砖头一用,改日便送块儿一样的过来。还望秦小财主勿怪。” “小娘子确实力气惊人。”秦连生静默半晌,搽搽头上不存在的汗珠,才憋了句出来。 阿福见此,激动不已,问:“你在哪里学的这功夫?可能教教我?”手劈砖头,他只在街上看杂耍艺人耍过,自个儿却从未试过,心中实在好奇。 王小娘子闻言十分为难,低声道:“从未特地学过,不过是跟着哥哥学了几招后便自己摸索着玩的。全凭感觉,并无什么技巧可言,恐怕无法教人,实在抱歉。” 晓得学不成了,阿福情绪十分低落,默默退到一旁。 见秦连生未再开口,王小娘子抬起一双鹿眼,巴巴看向秦连生,诺诺地问:“不知奴家这身力气可还入得小财主的眼?若秦小财主不嫌弃,还望允了我做工为我哥赎罪。” 秦连生并未直接答话,思量片刻才道:“不瞒姑娘,除了布坊,秦家还缺些会功夫的,姑娘可愿?” “可我只是力气大,功夫并不好。”王小娘子仍有些犹疑。 秦连生憺然一笑道:“无碍,秦府中备了些教武艺的师傅。就是不知姑娘是否喜欢学武,若喜欢,姑娘跟着学便是。” 自从上次遇刺,孙氏便终日惶惶不安,生怕再来一次。多招了许多打手不说,还特地在镖局武行找了些师傅过来,说要让家丁们多学些。 秦连生事情多,多在外奔走,到哪里都带着一群打手算怎么回事?碍事不说,遇到需要跟农户县民沟通的时候,别人一看见打手一群,唯恐避之不及,更别提推心置腹的交流了。偏偏孙氏这盘被吓得够呛,怎么说都不松口。 为今之计,只能以自己是女儿身,带男打手不方便,需要培养个一个顶十个的女护卫为由,说服孙氏撤了打手。 挑出一个学武的女子,在这个时代,谈何容易?秦连生这些时日在婢女中看了一圈,也没见着合适的。 如今看这王小娘子力气大,自己就能琢磨着劈砖,像是个有悟性的,着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哥哥虽然刺杀过自己,但已知错,还帮忙抓了秦佑之,自己也没出什么大事,想必孙氏也不会太介意的。 “喜欢倒是喜欢,但这实在不合适。”自个儿明明是来赔罪的,却混了个学武艺的机会,王小娘子心中惴惴,忙推却。 秦连生温声道:“这有何不可?姑娘学了武艺不也是为我秦家办事吗?既解了我秦家之忧,亦提升了自己武艺,实乃两全其美之法。实不必推拒。” “哪有这样的?”王小娘子拧了一双柳眉,她只晓得秦家在免费教织造,却未料到秦连生竟还想免费让自己学武艺。 自己明明是来赔罪的,却让秦家破财,这可万万不行,忙道:“奴家晓得秦小财主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让我接受您的好意,但是这世间哪儿有该赎罪的人反而获利的道理?还望秦小财主就允我去建造布坊就好。” “你说的有理。”秦连生挑眉,看桌上账薄批注的墨迹已经干了,便合拢,放好。 王小娘子闻言一喜,就要福礼道谢,却听着秦连生又开口道:“可犯罪的人是你哥,又不是你,你赎哪门子的罪?” “自古以来便有父债子偿的道理,兄债妹偿亦合该如此!”王小娘子闻言一愣,遂又忙道。 “自古以来?那我问问你,你哥想杀我你可知晓?你可曾因他杀人之事实际受益?” “我是不知道,可获益……”王小娘子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村里人和她有了粮食活命不是因为她哥杀人,而是因 分卷阅读52 为孟县令和秦小财主的照顾。念及此,心中愧疚更甚,含泪垂头。 “王姑娘,自古以来确实有父债子偿的道理,但它并不是通用的,也并不代表它是绝对正确的。有些‘子’,借着‘父’搜刮来的钱财奢靡无度,确实该偿‘父’债。 有的却不适合。比如你哥哥,没拿到钱,亦没造成多大损害,就给我留了个疤,自个还知了错,乖乖待在牢里。 他的罪又有多重,值得两个人来赎?难不成罪都是拿来让有良心的人自己折磨自己的?咱们好歹还是要给那些真正恶贯满盈的凶徒留些赎罪的空间不是?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说你哥杀人是对的,他犯了罪,该罚!但是这件事与你无关!”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自从她哥哥的消息传回村里,她心中便一直自责不已。 未料第一个开解她的却是她哥想杀的人,心中百感交集,道:“多谢秦小财主,我心中已开阔不少。秦小财主不想接受我替兄赎罪,我此时已明了。但秦小财主于我,于村中父老却有活命之恩,此恩不得不报!” “报恩?若你是报自己的恩,那我接受了。”秦连生闻言,回得干脆。 王小娘子听了此言,诧异地看向秦连生。 秦连生只微抬眼,闲话家常般继续道:“只是如你所言,活命之恩乃是大恩,若你的报恩只是修布坊搬砖,这得报到几时?” 王小娘子闻言便表了诚心道:“我愿一生一世供秦家驱驰。” 秦连生闻言便笑,道:“一生一世供秦家驱驰?那我秦家岂非成了挟恩图报之辈?”。 “那当如何?还望秦小财主赐教!”这样不对,那样也不对,王小娘子早已被秦连生跳跃的思维绕晕,放弃挣扎,乖乖“听训”。 秦连生悠悠然从桌上端起一盘点心,给了阿福一块,自己也叼了块儿,走到王小娘子身旁,问:“饿了吗?来一块儿?” 王小娘子嗜甜,看见点心上撒了白糖,颗颗晶莹剔透,实在诱人,便挑了块儿最小的,送到嘴边。 见王小娘子拿了块儿,秦连生满意地点点头。随手便将点心放在了王小娘子旁边的小桌子上。 阿福吃完糕点,眼睛余光瞟到此幕,感叹:他家少爷此举活像个要诱拐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看王小娘子已经吃完了手中那块儿,秦连生又递了块儿送去。已是第二块儿了,王小娘子有些不好意思,但这点心确实好吃,便没忍住接了过来。 秦连生自个儿又叼了块儿,嚼了咽下,才开口:“办法其实就如刚才所言,王姑娘来秦家学武,过后当个两三年女保镖便可。 所谓活命之恩不过是秦家解了姑娘燃眉之急,姑娘也助秦家解一解这燃眉之急便好。一来一回,很是公平。” “那便如此吧。”王小娘子还是第一次遇到秦连生这种类型的财主,感觉很奇妙,不再多言,只答。 秦连生继续道:“不若王小娘子再回去考虑考虑?” “不用了!”王小娘子怕又生了变故,秦连生连护卫都不要她当了,忙道:“不若我们定个契书吧!” …… 出府路上,王小娘子没忍住心中疑问,偷偷向阿福打听:“这位管事,请问秦小财主一直便如此吗?” 阿福默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管事”二字唤得是自己,便道:“我叫阿福 ,不是管事,只是少爷的小厮。” “少爷一直便如此。怎么?你觉得我们少爷不好吗?!”说到最后阿福语气中已含了些怒气,虽然少爷有时是爱诓自己,但有好吃的总是记得给自己的一份儿,他可见不得别人说少爷不好。 见阿福误解,王小娘子忙柔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小财主人很好,长得也很好,就是说话……过于与众不同了些,让人头晕。” 阿福不以为然地回:“哦。你习惯就好了。”反正他也常被绕晕,但他坚信少爷说的就是对的。前提是正经话,诓他的不算。 “等等!长得很好?我警告你,不许打少爷主意!”阿福骤然拧起一双粗黑眉毛,停下步子,瞪起一双黑眸大眼道。 他老娘可说了,少爷身子骨弱,不能过早的开/苞。开/苞?那词应该叫开/苞吧,虽然他不晓得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总之和女人脱不了干系就是了。 王小娘子闻言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言竟引起这般误会,立即温声道:“我只是蒲柳之身,自知与小财主差距,岂敢奢望?刚才所言,不过是表示欣赏,毫无男女之思。” 阿福听了此言才放下心,继续领了王小娘子往门口走。看着王小娘子临走还给自己柔柔地行了个福礼,阿福心中遗憾: 还是这般叽叽歪歪的,可惜了那手劈砖的本事。女孩子嘛,还是干脆利落些好看。 …… 阿福送完王小娘子回来,秦嬷嬷已经将炖鸡端了上来。还摆上了红烧肉、清蒸鱼、清炒豌豆尖、炝炒冬瓜几个菜。 闻着丹参和鸡肉混合的香气, 分卷阅读53 阿福一个健步便冲了过来。 秦嬷嬷一个巴掌利落地拍在阿福伸出的手上,道:“门!” 阿福只得收手,往门口看,见冷风趁着门大打开,正裹着湿气一个劲往屋里涌。只好奄头耷脑地去关门了,回来见了秦连生特意撕到盘里的肥硕鸡腿,才又高兴了起来,有鸡腿啃了。 “话说,知道我们靠卖青蒿赚了柳二老爷多少钱吗?”秦连生‘汤’饱饭足,便开始拉起家常。 阿福夹走最后一块儿红烧肉,才抬眼摇头道:“不知道。” “这个数。”秦连生比了个手势。 阿福犹豫着说出自己的答案:“一百两?” “是一千两。还有多。”秦连生笑着纠正答案道。这可是他来大渝后第一次挣这么多钱,心中还是有些成就感的。 “赏钱。”阿福闻言,丢下手中的鸡屁股,伸出油腻腻的手掌道。他可记得,秦连生许诺过的,只要这单挣了钱,他就有赏钱!买青蒿、搬货、运货他可都出了不少力。 “那叫奖金!”有了这么些钱入账,秦连生给钱给得利落,随手便掏出块儿银角子给阿福。 见只多不少,阿福忙接过,眉开眼笑,道:“一样。”这下他又可以去买烧鸡吃了。 “你少爷还从此间悟出了一个道理。想知道吗?”秦连生故作高深,问阿福。 阿福配合点头。 “那就是……财主的钱才是最好赚的!”秦连生嘴角扯出抹笑意,道。 阿福突然觉得有点冷风阵阵,冬天嘛,门缝里带风而已,正常!阿福也不多在意,只尝试着接下句:“所以,咱们以后要多多赚他们的钱?” “聪明!”秦连生将盘里唯一还剩下的鱼尾巴夹给阿福,道:“这是奖励!” …… 柳家池塘里鱼已经让人喂饱,正在干涸的荷叶枝间游得散漫。 柳二老爷做完了今天的广播体操,气喘吁吁地坐到池塘旁,立着的亭中的石凳上。 坚持了这么些日子,那秦连生给的药确实有效,虽然头发长得不是很多,但身上的肉却掉了不少,感觉自己精神都好了些。 就是有点……点累人。 “老爷。”柳府管家看柳二老爷终于得了空,急冲冲赶来,道:“为买那青蒿,我们已经花了两千两银子了。” “多少?!”柳二老爷闻言一惊,反问。 “两……两千两。”柳府管家见柳二老爷黑脸,忙低头,诺诺重复了刚才的数字。只微微抬眼偷瞄柳二老爷的反映。 柳二老爷将手中茶盏重重撂在桌上,道:“那青蒿又不是什么名贵药材,怎么会用了这么多钱?” 一双已消了些的肿泡眼中泛出寒光,厉声质问:“莫不是你们中有人昧了去?!” 管家吓得腿一软,咚得一声,跪倒在地。任由冷汗低落,抬头颤声道:“老爷,小的们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况且您向来一双慧眼,我们哪敢在您面前耍花木/仓?” 第26章 计划收尾 柳二老爷向来自诩是打理产业的一把好手,闻言才散了些怀疑,眸中厉色渐淡。 心中估量一番,觉得这价格实在是高了,怕其中恐有蹊跷,便问:“你们都打探过了吗?这青蒿价格为何涨了这么多?” 柳府管家看柳二老爷脸色虽仍然阴郁,但好歹没有再发作的迹象了,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忙搽搽头上冒出的冷汗,才道:“小的们都打探清楚了,说是自从咱家开始买卖青蒿后,那青蒿可以治疗大肚子病的消息便走露了出去,那些个药贩晓得了就涨了价。” “走露了?我不是告诫了你们要小心吗?走露了多少?谁干的?!”柳二老爷闻言暴跳如雷,若药的配方泄露了,他以后怎么凭药方挣大钱? “说是……小院子那边的人干的。”管家声若细蚊。 “我就知道那帮土……行脚商人靠不住!”柳二老爷还存了些理智,晓得那几个人的身份绝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忙压低声量换了说辞,继续道:“这消息确实吗?” 管家配合着压低了声量,道:“小的查到这消息确实是在那院子附近开始传开的。多半是哪位壮士吃酒吃多了,不小心说漏了嘴。” 说着向前轻轻迈了一步,小心翼翼伸长脖子靠近柳二老爷道:“不过老爷放心,那药只有这一昧主料泄露了,其他辅料还有各药材的配比、用法均未泄露。” 柳二老爷闻言心中却未完全放松,继续道:“秦家和回春堂那边你可打探过?莫不是那小杂种故意坑我吧!” “老爷放心。小的一直注意着那边,回春堂缺药的很,找秦家要秦家也拿不出。据说给县民的都从原来粘稠的汤剂换成了小小的丸药,县民们都在传言药效没有以前的猛烈。” 柳二老爷眸中含着警告之意,道:“几边你可都得派人给我盯紧了,一刻也不能放松!若有差池,唯你是问!”他可不允许那边出了疏漏。谁挡着他赚钱,他就收拾 分卷阅读54 谁。 管家忙不送点头,复又试探着问:“那青蒿……还继续收购吗?” 想着砸出去那两千两银子,柳二老爷心就肉疼,但念着事成后的丰厚回报 ,还是咬牙道:“继续买!半月之期将至,绝不能在此时出岔子!” …… 早上又是雾气沉沉,莱阳地处南方,虽不下雪,但大雾一起,寒意伴着水气入骨,更觉寒意森森,无处遮蔽。 秦连生屋内已让阿福端了炭盆来。炭火融融,身上是暖和了些,但木炭烟灰飘了一屋,让口干舌燥。 “咳咳咳!”秦连生实在受不住了,捂嘴咳了两声,又灌了些茶水,道:“这是什么炭?这么呛?” “就是府里常备的炭,乌沼炭。”阿福有些纳闷,继续道:“很呛吗?往年都这样,忍忍就好了。乌沼炭已经是买的最好的炭了。要更好只有银丝炭了,那些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用,咱府里……买不到也不能。” 常年热靠空调,冷靠暖气的秦博士,还是第一次尝试取暖被炭熏的滋味。现代农家都是用电热毯、电暖炉取暖,哪有这情况? 秦博士心中长叹一口气,将晾干的图纸递给阿福道:“你午后暖和些了便将这个给吴管事送去,让他早点把图纸给那人,不要误了修布坊的工时。” 阿福依言接过,利索折好放妥帖,问:“少爷,那柳二老爷那儿我们还要做些什么吗?” 半月之期可就快到了,他晓得秦连生早早便让人备好一千剂的“天价药”,就等着那姓柳的送上门。但柳二老爷的名声阿福也是听说过的,生怕出了岔子。 “暂时不用,等着他来寻我们要药就好。”秦连生喝完茶,便将茶壶端在跟前捂着暖手道。 “可是……”阿福带着些担忧,低声提醒:“少爷,我们和那姓柳的定的可是白契!若他硬是不认账,那这么多药,不是要砸我们手里?” “不错。”会料敌于先了,秦连生赞许地看了阿福一眼。 阿福听了秦连生答复,心中焦急万分,哪里有闲心注意秦连生眼神如何,忙追问:“那怎么办?” 秦连生摩挲着茶壶,眸光微动,扯出抹笑意,回:“你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把柳家追查流言的人引去那个小院子那儿?” “为什么?”阿福下意识问。 “当然是让人帮忙把白契换成红契了!”秦连生憺然一笑,回。 …… 夜幕如墨,无月无星。北风伴着细雨裹着细碎枯枝败叶敲击门窗,柳二老爷与新娶的小娇妻鏖战一宿,睡得正酣。 敞亮的梦中,柳二老爷正喜气洋洋地领着管家去秦家接收战果,未料还未出门,便看着秦连生领着一队人进来了。定睛一看,原来却是那帮土匪! “姓柳的,药我们已经备齐了,乖乖拿着五千两银票来取吧!” 他惊慌失措道:“你……你们?” 那姓薛的土匪拧笑着回:“柳老爷,莫怪我们几个无情,谁让秦小财主给的价高呢?!” 说话间便让他手下的几个壮汉撂翻了自个儿,去库房抢银子摆件儿。 “不!不要!”柳二老爷看着一箱箱银子被搬出来,心中大恸,满身冷汗的醒来。推开安抚着自个儿的娇妻,光着脚便向屋外跑去,冲守夜的小厮喊:“让管家过来!” 柳府管家一听柳二老爷急唤,一刻也不敢耽搁,只在寝衣外裹了床被子便赶了来。 管家跑来时,柳二老爷披着件大氅坐在高脚凳上喝茶。他心里还是有些惊慌,得压一压。 见人到了,也不多赘诉,直言道:“明天早上,你跟我去趟小院子那边。契上可是写的那姓薛的名,那帮人我不放心。” 管家闻言疑惑地望向柳二老爷。 许是刚做了噩梦,心绪未定,柳二老爷难得没有发火,道:“让姓薛的跟我们一道儿去找秦连生,把契约名改了,换成红契!” “可若这样,咱们与那姓薛的一帮人的关系不就摆在了明面上?马上这半月之期就快到了,何必在此时节外生枝?”管家仍有些犹豫。 柳二老爷将盏中凉茶一口气灌干净,道:“不管,现在这事必须给我落定了。那帮人可是群认钱不认人的主儿。况且药材泄露之事万一就是那姓薛的和姓秦连生合谋诓我当如何?” “顺便,我也可以亲自探探那秦连生的深浅。”柳二老爷冷笑着道。 管家见柳二老爷态度坚决,知晓再劝无用,默默领命退下。 …… 第二天一早,秦连生便收到了回春堂掌柜的传讯,说是柳二老爷和那群大汉到了。一路紧敢慢敢到了回春堂,便看见柳二老爷和姓薛的一群人正坐着喝茶。 秦连生躬身行完晚辈礼,才问:“柳世叔到此是?” “贤侄,我们两家也算世交,你父亲去世我听说后也是悲痛难耐,只是无奈生意上的事儿太多,竟没来得及去给他上一炷香,还望你莫要介意。”柳二老爷脸上堆出些自认为慈爱的笑容道。 分卷阅读55 假仁假义,阿福恶寒搓搓手臂。秦连生也是一副愣在当场的样子。 柳二老爷或许也知道自己的怀柔政策不好使,见好就收,直言道:“今日到这儿来,是因为我与薛壮士做了桩买卖,薛壮士已经将他向你定的那一千剂药转给了我。所以,特意来换个契书。” “这……”秦连生蹙眉低头,故作出一副为难样。 柳二老爷状似关切的问:“贤侄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可有世叔能帮上忙的?” 秦连生咬牙道:“不瞒世叔,这段时日不知为何,制药的药材短缺的紧。柳叔叔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可能帮上些忙?若能,晚辈定感激不尽!” 说话时,语气真切,仿佛将柳二老爷当做了救命稻草。 柳二老爷闻言心中大喜,自动将秦连生为画图熬出的黑眼眶理解为为此事担忧所致。 果然还是年轻,沉不住气,这么快就露了底,柳二老爷心中不屑,不过面上不露分毫只正色道:“贤侄放心,只要换了契,这药材之事我柳家必定全力相助!” “可是……”秦连生犹豫片刻,遂又问:“不如柳世叔再宽限我些时日吧。” 柳二老爷敛了些笑意,但是仍温声道:“世侄,你这就为难你世叔了。我刚刚不是答应帮你寻药材了吗?”心中却嗤笑:笑话!若宽限了时日,你做出了药,那我一切筹谋不都成了空? 见秦连生似乎还有些犹豫,柳二老爷暗自冲那薛姓土匪使了个眼色。 薛姓土匪本不想应,这柳财主心中花花肠子太多,但看在银钱面子上,还是亮出了他那把长刀。 “碰”的一声将刀拍在了秦连生面前。刀很重,刀口还有些劈砍的豁口,但被磨得珵亮,一看就是主人常用的。 看着秦连生被吓得脸色发白,薛姓土匪面容狰狞道:“秦小财主,你知道的,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喜欢兜圈子。如今我已将那药转卖给了柳财主,那你乖乖换契就是。若硬是不愿……” 第27章 有钱了 说话间,手臂肌肉暴起,那刀猛地抬到秦连生眼前。看秦连生额头溢出薄汗,道:“那就不要怪薛某的刀快了!” “柳……柳世叔。”秦连生颤声妥协道:“那契我马上就换!” 柳二老爷闻言十分满意,这才假惺惺道:“薛壮士,有话好好说嘛。我这世侄年龄小,你莫吓他了。” 薛姓土匪闻言放下了刀。 …… 秦连生和柳二老爷换了红契从县衙出来。 秦连生拱手行了个晚辈礼,试探着问:“世叔,不知您老刚刚许诺的帮我寻药之事可还算数?” 做梦!柳二老爷心中冷笑,不过看着周围人多,不好直接翻脸,便安抚秦连生道:“贤侄放心,此事我柳家必定尽力。” 话是这么说,但是“尽力”是绝不可能的 …… 事情已经办完,小院子里的一帮土匪一改往日嚣张高调之态,跟着小贩赶着最后一波出城。这也是他们和柳二老爷商量好的,行脚商人只求钱财来得快去得快,很适合掩藏他们的土匪身份。 见暗红色城门渐远,一大汉耐不住性子道:“大哥!这柳财主还真是阴晴不定,说好我们代为与那秦小财主定契,却又变卦,要自己定,毛病!” “你没看出来?那姓柳的不信任咱!不过是怕我们诓他罢了。”看着旁边这人蠢头蠢脑的样子,另一土匪弯酸。 汉子闻言不忿,薛姓土匪马鞭一甩,治住汉子道:“什么时候了?!钱没少不就行了?还闹事!赶路!” 复行不过一两里,刚至一片树林,薛姓土匪惊觉前面有异状,刚刚随行的商贩农户竟都隐了身般消失了,便挥手示意后面跟行的土匪停下,试探着问:“ 不知前方是哪路好汉,可否出来一见?” 树林中无人答话,只听见树木衣料摩挲之声,然后就见着领头的穿着一身深绿色袍子出来了。 薛姓土匪见了人,惊慌失措,下意识便想驱马而逃,却被从林子中冲出的人持着长木/仓,一下挑下了马,只得抽出刀应战。 …… 半月之期已至,想着即将到手的大堆银两,柳二老爷喜气洋洋地穿了一身苏绣衣裳,领着家丁浩浩汤汤去秦家砸门! 秦家大门外看热闹的县民已经围了一圈,均探头探脑的看。 等了一宿儿,秦连生才慢悠悠地开门出来。柳二老爷没好气地道:“贤侄,你这谱儿摆得太大了,可让世叔好等!” “世叔,实是家中太忙,让您等久了些,对不住。”秦连生笑如朗月。 反正马上就要撕破脸了,柳二老爷也不再虚与委蛇,直接道:“我今日来,是来领药的!” “领药?世叔来这儿领什么药?”秦连生微微蹙眉,状似不解地问。 柳二老爷冷笑:“小财主,都到了此时,就莫要装糊涂了吧?” “哦,原来世叔是来领治疗大肚子病的药的。”秦连生一拍 分卷阅读56 脑袋,恍然大悟道。遂又愁眉苦脸道:“可世叔,您老可是许诺过,帮我找制药的药材的。” 柳二老爷闻言露出一抹得逞的笑,这小财主果然是个不经事的,那么容易就信了我的话,嘲讽道:“我允诺的是尽力帮你找,可你要的药材实在难寻,我柳家实在无能为力。况且归根结底这是两码事,如今这时间可已经到了,你秦家的一千剂药可备好了没?” “这一千剂药备起来着实不容易。”秦连生长叹一口气,垂头丧气道。 柳二老爷闻言抖抖肥厚嘴皮上稀疏的胡须,得意洋洋道:“如此说来,秦家是没有备好药咯?那你们可就得按照订下的的契约赔偿我五千两白银!” 遂又扯出一抹自以为温和的笑意,恩赐般开口:“世叔晓得,这么大数目现在就让你拿出来着实是为难了你们。这样吧,倘若你愿意将治疗大肚子病的药方交出来,我愿意推迟些时日再让你还。” 围观的县民闻言都炸了锅,纷纷议论: 有人不忿:“五千两银子!这柳财主着实黑心!” “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秦小财主签了契呢?” “还有治疗大肚子病的药方!” “那可完了,谁不晓得那姓柳的是个啃完骨头还要嚼渣的!药方到他手里,一准涨价,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怎么买得起?” “对呀,我侄子还在吃回春堂的药呢,若这药被姓柳的得了去,可不得断药?”有县民心急如焚,接道。 一位年长些的婶子分析:“莫慌,那姓柳的为人吝啬,未必愿意花银子去换红契,若定的白契,还有回旋的余地。” 牵扯到共同的利益,围观县民便推了个识字的出来,冲柳二老爷壮着胆子地开口:“柳……柳二老爷,你只说小财主给你定了契,你倒是把契书拿出来瞧瞧,若是白契,到官府可是不认的!” 柳二老爷寻着声音传出方向看去,就见着一个穿着灰色粗布带补丁衣裳的男人畏畏缩缩地站在前面,鞋袜上全是泥,背上还背着个背篓子。 哟,竟是个泥腿子!柳二老爷心里纳罕,没想到秦连生这个家也不算白败嘛。这些个响屁都打不出个的泥腿子为了他,竟质问起我来了?!好得很! 红契?幸而此番早料到这小杂种会不老实,不然若照原计划行事,恐怕今天得栽这上面不可。 思虑到此,柳二老爷脸上露出些得意神色,用短胖手指费劲挤进袖袋,摸出张纸,展开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看着上面盖着的官府印记,在场县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纷纷摇头叹息:这秦小财主,此番恐怕真的要栽咯! 有还用着秦家给的药的,心中戚戚,日后不知去哪里讨这便宜又好用的药。 “世侄,现在可要到用午膳之时了,可考虑好了?” 秦连生抄起手,不以为然道:“考虑好了,钱,不给!药方,不交!” “你!”柳二老爷眼中射出厉光,强忍住扇秦连生巴掌的冲动,恨声继续道:“还想不认这官府的红契不成?!” “不敢,我无官无职,人又本分,怎么会不认官府的红契?”秦连生说得云淡风轻,抬头看看碧蓝无垠的天空,心中感叹今天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方才开口继续道:“只是这红契上说了,只有我交不出药时,才赔偿。” “难不成你府里有药不成?!”柳二老爷嗤笑。 “我府里,是没有……”秦连生看柳二老爷脸上的嘲讽之□□盛,心中觉着实在有趣,无奈旁边阿福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于是继续道:“但回春堂有啊。我早早便让张大夫制好放那儿了。 世叔可真奇怪,找药嘛,当然应该去药堂,来我秦府做什么?晚辈还以为世叔是特地来找我叙旧的呢!” 围观的县民闻言纷纷将心放进了肚子里,看来此番小财主是早有准备,只要秦家不倒,那他们就还有便宜药用。 “不可能!这不可能!”柳二老爷下意识便反驳。 秦连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问:“什么不可能?世叔这话说的,难道是不想我备好药吗?不想我做好药,又硬要和我定契,世叔究竟是何意?”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柳二老爷顶着满脑大汗道,他绝不能在此时暴露他欲霸占秦家家财的心思。只谄笑着隐晦地问:“贤侄不是说制药所需药材不趁手吗?所以有些好奇。” 秦连生笑得诚意十足:“不是因为您老是大客户吗?所以没有条件我们创造条件也要满足您的需求不是?” 还能如何,直说自己买了市面上所有的青蒿不成?柳二老爷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是着了秦连生的道儿,但已无计可施,只得认栽,便舔着脸问: “契柳某肯定是要认的。但贤侄,我们两家相交多年,如今世叔这儿银钱实在不趁手,你看能否让我先将药拉回去,银钱过段时间再送来?” “这个时候知道讨饶了。”有县民听了柳二老爷不要脸的话,嗤笑。 旁边县民接话:“早先 分卷阅读57 对秦小财主可不是这幅嘴脸。” “呸!恶心!”有人唾了口。 柳府管家听了这些闲言碎语,忙让打手把围观的县民驱逐,若柳二老爷因此怒上加怒,自己会死得更惨。 秦连生幽幽叹了口气,道:“世叔,这可不行。红契上可说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侄儿可担不起不按契办事的名声。” 闻言,一口咸腥气直直涌上喉头,柳二老爷硬咽了下去。示弱,秦连生可不吃这一套!何况他家族里的那群人若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一准扑上来。 “行,给柳某几日,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柳二老爷说得咬牙切齿。小崽子,此番算你狠!日后我必定让你加倍奉还!话已说完,柳二老爷便挺着肥硕肚子抬腿离去。 看着柳二老爷圆滚滚的身材,秦连生忙又加了一句:“这药剂保存时间有限,世叔可得抓紧,侄儿给您七天时间,这七日,都在回春堂恭候哟!” 柳二老爷闻言脚下一个不稳,就要绊倒。柳府管家使出吃奶的劲才扶住。 “走吧,用饭去。”人走远了,秦连生招呼阿福道。 …… 天气依然寒冷,秦连生却觉得心头暖和得很,因为柳财主送得钱到了。 数着手里的一沓银票,秦连生只觉得手暖心更暖,真是感谢柳世叔送来的温暖。 阿福拎着一娄子炭进来,冲秦连生道:“少爷,柳二老爷用来抵债的摆件都放进库房了。” “找个时机,都卖了吧。我看过了,都是些青瓷雕花木头之类的,我们家用不上。”秦连随口便回。 第28章 见石三老爷 阿福默默点头答应,将炭添进炭盆,轻轻用火钳翻了翻,让它燃得更旺。 秦连生将银票放进一方带锁的箱子里,叹道:“一剂药成本不过十几文,我们收了那姓柳财主五两银子一剂。这个买卖着实划算!” “意思是府里有钱了?”阿福闻言一喜,停下动作,抬大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向秦连生。 秦连生挑眉,正要说话,结果被冒起来的炭烟呛个正着,连连咳嗽。 阿福忙捡起地上的芭蕉蒲扇扇走。 烟淡了些,嗓子没那么痒了,秦连生才道:“这炭也太……”算了,现在手头的事才是正紧。 秦连生不再说炭,只从银票中数了三千两出来,交给阿福道:“晚些,等孟兄下了衙,便把这个给他送去。” 阿福晓得孟泽的银钱给他们解了燃眉之急,也不多话,把银票接过,妥帖地放进怀里。 “这次咱们扣掉成本,再扣掉还给孟兄的三千两,还剩一千五百两左右。”秦连生拿起阿福放地上的火钳,戳着炭盆里的炭,欣赏着它从黑色变成金红又逐渐蒙上灰色,道。 “好多。”阿福呐呐出声,他听秦嬷嬷念叨过,秦老财主一年也不过才挣这个数,却没料到秦连生一单这挣了这么多,十分惊讶。 阿福心中仍在感叹,不料却听见秦连生继续道:“这数目还是远远不够啊……” “那要多少才够?”阿福满脸震惊,都这个数了!睁大眼睛看向秦连生。 秦连生扔了块儿炭进去,道:“要很多很多。” “要那么多做什么?”阿福下意识便问,立即又想自打嘴巴,要钱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了。 万万没想到秦连生却认真思考了他提的“傻问题”,煞有其事地回:“为实现理想奠定坚实物质基础。” 阿福闻言一张圆脸皱成一团,这话他听得似懂非懂。 正欲询问,奈何天宫不做美,没给他解惑的机会。门外传来了吴管事请示的声音。 “少爷,石家那边传来了消息,石三老爷想见您一面。”吴管事顶着一头雾,裹紧大氅,抖着声音问。 “是图纸送到了?” 秦连生看他冷得瑟瑟发抖,赶忙招呼他过来烤火。 吴管家感受着炭盆冒出的热气,道:“不错。那姓吴的家丁依计,趁着石三老爷逛花园散心的功夫,把设计员工宿舍那张图故意落在了石三老爷面前。” “石三老爷想什么时候见我?”秦连生微微抬眼,问。 “就后日,临水县漫水居。” 秦连闻言,迟疑地问:“漫水居?” “不错,那石三老爷是个出名的好酒之人。”吴管家听出秦连生话中的犹豫,又想了想秦连生的小身板,试探着问:“少爷不会喝酒?” 秦连生笑而不语。 是了,自家少爷开了年也不过十三,上哪儿去学喝酒?思及此,吴管家长叹一口气,道:“少爷勿怕,那石三老爷虽好酒但也不是一个会硬逼他人喝酒的人,何况还有老朽在。” 自己好歹也在生意场上混了几十年,酒量还是有一些的,至于比起石三老爷怎么样?撑不过硬撑嘛! 秦连生也看出了吴管事眉间的为难之色,扭头问阿福:“你的酒量如何?” 分卷阅读58 阿福饭量好他是晓得的,但是就是不晓得饭量和酒量是否相通? “算了,你还没成年。”秦连生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放弃了指望阿福的打算,继续问吴管事:“我们府里还有谁酒量好?” “只有老朽。”吴管事无奈地回。秦府发家也有十几年了,秦老财主各处搜罗的能人也不少,但要说这酒量好的,只他一个。 秦连生叹道:“唉。那便算了,不能喝酒就不谈生意了不成?” …… 柳府 柳二老爷顶着几日就白了一半的头发,靠墙看着几乎被搬空了的库房,老泪纵横,没想到他柳府百年家业就是败在了自己手里! “老爷。”柳二夫人提着食盒,哀哀切切冲着柳二老爷道:“您还是吃两口吧。钱财……还可以再挣的。”她还想要柳二老爷多活两年的,她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成了寡妇! “滚!”柳二老爷掀翻食盒,任由饭食撒到柳二夫人身上。 柳二夫人见柳二老爷发怒,不敢多言,只默默蹲下身收拾食盒。未料刚抬眼,就对上柳二老爷阴沉沉的眼神。 “是你!”柳二老爷一边念叨一边逼近柳二夫人,一双肿泡眼里酝酿着狂风暴雨。 “是你这□□带来的霉运对吧?” 柳二夫人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儿,看柳二老爷的可怖模样不知如何是好,只晓得自己绝担不起这样的罪名,下意识否认:“不……不是!” 看着柳二夫人被逼到了墙角,柳二老爷从地上抄起一根棍子便打了过去,嘴里怒号:“你一嫁进来我柳家就出了这档子事,不是你是谁?!!” 仿佛吼得大声,赔了钱就能回来似的。 柳二夫人缩在墙角无处可避,又不敢反抗,只能生生挨着。刚开始还能哀嚎几句,后面就没了声息。 外面留守的一众丫鬟小厮,听着里面的棍棒声不断,只瑟瑟跪着,连对视都不敢,更别说进去相劝了。 柳二老爷敲下最后一击,手中的红漆棍子终于断了。柳二老爷也体力不支的瘫在地上,看着墙角里的“血人”,突然清醒了。 自言自语道:“休了你……对!休了你!我柳家必会时来运转!” 说干就干,柳二老爷冲到书房提笔写完休书,看见急忙慌地赶来的小厮忙道:“把这休书给那女人送去!让她自己滚回娘家!” “可……”小厮顶着满头大汗,正想劝柳二老爷去请个大夫,瞧着柳二夫人是进气多出气少了,恐怕是要不好了。 不料柳二老爷根本不理他话头,只道:“这样,你马上把人,带休书,一块儿送回娘家!不许让她在我府中过夜,不然我要你好看!” 复又自言自语道:“马上!这女人走了,我柳家家业必定重兴!” 小厮看着柳二老爷癫狂的模样,不敢多说半句,领命下去了。 柳二老爷接下来一连几天都窝在书房里规划东山再起。突然想到过来这么久,一直在自己身前晃悠的管家竟然不在,觉着不对便冲到门口急唤:“管家呢?!叫他来见我!” “管……管家前两日说他回老家看岳母……”回话的小厮被柳二老爷大力扯着衣领,出气不匀,说话断断续续。 “看岳母?他岳母早死了!”柳二老爷一双肿泡眼里射出厉光,盯得小厮膀胱肿胀,又想到夫人才惨死的样子,有黄色液体从腿间流出。 “老爷,不好了!”院外传来家丁的疾呼。 柳二老爷抬眼一看,就见着家丁连滚带爬地进来,口中喊道:“有官兵来了!说是您勾结土匪,要来拿您!” “怎么可能?我明明把她休了?”柳二老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放开手中的小厮,冲另一个问:“休书和人都送过去了吗?!” “送……送了。”小厮砰砰磕着头回。 “这件事只有我和管家知道。”柳二老爷终于回了神,躬身坐在门槛上,呐呐道:“我晓得了,他出卖了我。” 可晓得了又如何,大批官兵带着镣铐铁枷都进了院门了! …… 临水县漫水居在周边几县都开了分店,也算座有些名气的酒楼了。酒楼东家据说以前是做贡酒的,只是因为被人算计,失了资格,只得龟缩在这穷乡僻壤中。 “你们几个,下去!”石三老爷利落地将酒坛红布揭开,酒香顿时扑面而来,不由得叹道:“好酒!” “还不走?”石老爷看着酒楼东家送来的几个乐娘斥道。乐娘们见今日这单生意是做不成了,只好带着一身香风,抱着乐器扭腰离开了。 “喝酒就喝酒,玩什么女人?这要是被我夫人晓得了,还得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心里嘟哝: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姓徐的也怕自己夫人怕得不得了,还专门从翠红楼找乐娘拖自己下水,这老东西! 石三老爷迫不及待地倒了一碗,灌下去,啧啧回味了许久,才想起今天自己还请了客人,便举碗邀道:“这状元红可是漫水居的一绝,秦小财主快好好尝尝。 分卷阅读59 ” 秦连生闻着味,便觉着一股辛辣直入喉肠。硬着头皮珉了一口,酒气直冲脑门。 听秦连生被酒呛出的咳嗽声,石三老爷一抬眼,便看着秦连生一张小脸被酒熏得通红,后知后觉问:“秦小财主不会喝酒?” 秦连生强忍住咳嗽,道:“让三老爷见笑了。” “不能喝就不喝吧。”确如吴管事所言,石三老爷并不是个爱强人所难之人,见秦连生不能喝,也不强求,只自顾自念叨:“可惜。如此,秦小财主可就享受不到这酒的滋味咯。” “你倒是个好酒量的!”石三老爷看着吴管事将面前的一碗酒一饮而尽,爽朗一笑。遂撂开秦连生,冲吴管事道:“用碗喝,没意思!老哥,我们用这个可好?” 石三老爷酒兴上来了,提起新上的两坛酒,重重落在吴管事面前,手指扣起弹着酒坛问。音儿还挺好听,不错! 吴管事看着有自己两个头大的酒坛,咽咽唾沫,露出一抹苦笑: 还能怎么办?上呗! 石三老爷问完也不管吴管事反应,自己先利落提起酒坛,仰头便往嘴里倒:太爽了,家里有夫人管着酒不能多喝。今日他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出来,不喝个够怎么行? 看吴管事开了坛盖,秦连生忙用手按住,示意吴管事看向石三老爷。 看石三老爷灌酒的旁若无人样,估计这位是个不喝够就不关心周围事物的(石三老爷:我夫人除外)。 第29章 商议定契 秦连生默默将吴管事面前的酒推到石三老爷面前,试探着道:“这酒闻着醇厚甘冽,三老爷可要多用些?” 果然,石三老爷接过便饮,全然忘记这酒是他刚刚劝吴管事喝的。 秦连生心中感叹:这便对了嘛!喝酒喝自己的便好,何必劝别人呢?劝酒文化要不得! 吴管事见状心中大石落下,他年龄不小了,这么大坛酒硬灌下来,可受不住。 眼见着石三老爷喝了一坛又一坛,秦连生将盘里最后一点茴香花生扔进嘴里,看着打着酒嗝的石三老爷,问:“不知三老爷可喝尽兴了?” 石三老爷将坛中酒喝干净了,才抬眼啧道:“今日喝得着实痛快!” 看石三老爷灌了这么些酒下去仍然眸色清明,秦连生不禁赞叹:果然好酒量! 酒喝痛快了便该办正事了,石三老爷从兜里摸出设计图,问:“这图……是小财主画的?” “不错。”为方便商议,秦连生将凳子移得近些,继续道:“我不善于此事,图有些粗糙,还望三老爷见谅。” 石三老爷爽朗一笑,道:“无碍。虽单就笔触而言,这图画得确实有还需改进之处。但设计本身确颇为新颖,仅此一点,就远胜许多人了。” “石三老爷谬赞。”秦连生拱手道,她不过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罢了。 “不瞒秦小财主,我石家想接下府里建造书院一事,但遇着些问题一直一筹莫展。直到见到你这图,才有了些启发,便想用用你这设计。还望小财主能将图的另外一半也与我瞧瞧,你放心,价钱好商量!你看如何?”石三老爷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 “图您可以用,但不瞒石三老爷,秦某来此是有别的事相求。”秦连生微蹙着眉,拱手回。 石三老爷也爽快,问:“什么事?直说便是!只要我石某能办得到的,一定相帮!”说话间一直握着图不撒手,好设计!若有了此图的另一半,书院建造一事石家定可拿下! “想请石三老爷帮秦家修个布坊。”秦连生憺然一笑,答。 “布坊?”石三老爷纳罕,敲着手中图纸,继续问:“可是这个?” 秦连生笑如清风拂朗月,道:“不错。”说着便让阿福掏出剩下的图纸递给石三老爷。 石三老爷接过,端详一会儿,赞叹:“妙!引流水横穿布坊虽要花些银钱,但却大大有利于洗布、染色,能节约不少时长,又干净。 还有这门廊的设计,下雨将帘子一放下,下雨都不怕,不错!” 遂又皱眉,道:“只是某一直有一事不明。秦小财主可否解惑?” 秦连生又给没吃饱的阿福点了份茴香花生,答:“三老爷不必客气,直说便是。” 石三老爷拿出早先的图,问:“某开始拿的这张图,上书员工宿舍设计稿,请问小财主是否是为布坊做工的预备的?” “不错。”秦连生回得坦然。 石三老爷闻言便笑,掏出帕子将胡须上沾着的酒液试干净:“这倒是少见,竟有主家专门为做工的修房子的!这么些年,我为周边几县有名有姓的大户修过不少房子、铺子了。 给那些大户的做工的住得不是马厩就是柴房,运气好的能跟主家仆役们挤挤。秦财主可好?还专门给她们修个……宿舍。宿舍,这两字还挺贴切!” “这条件不好,别人怎么肯跟我做工?”秦连生挑眉,回。 “怎么不肯?现在工不好找的!”石三老爷只当 分卷阅读60 秦连生是个还怎么见过世面的棒槌,又想着这秦小财主脾气也算合自己口味,便多说了两句:“你要建布坊,也该先打听打听周围的行情嘛!你看看周边几县哪家是这样干的?你这样会多耗多少成本?” “成本?”秦连生闻言,一双清冽冽的眼睛,望向石三老爷,道:“多建个宿舍不过多花一百多两银子。但是工人们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身体好,干劲便足,能多为秦家挣多少银子?况且,做工的人忠心也能为秦家免去不少祸患不是?” “如此也对。”老秦家闹得事大,石家这边亦有所耳闻,自然晓得与秦家家仆的背叛有关。石三老爷长吁一声,绕回正题,继续道: “这个可是传说中的火炕?”石三老爷指着图纸问。他晓得大渝北面有此物,还特意打听过,但那边匠人们捂得紧,一丝口风都不露,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看见。 “不错。”秦连生还是在随导师在华夏北方农村考察扶贫工作时看到的这物什。想那时,农家都换了暖气取暖,这炕本是荒废在那家人老屋的,自己也是一时兴起才打听的,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念及此,秦连生不由得心中苦笑。 得了肯定的答复,石三老爷又追问了大概构造,沉吟片刻,建议道:“我看小财主只在员工宿舍这边描了火炕,想是考虑到炭贵,白天暖和少烧点,才没在织造房、染布房描上,而是用了引热水进去这么麻烦的法子。某不才,可以在再将炕的构造改改,节约些炭,这样织造房、染布房也可以用上火炕了。” 看了这图,他手痒得很,实在想趁着给秦家修布坊的机会多练练,手艺嘛,都是练出来的。 秦连生闻言哑然失笑,道:“我在织造房、染布房不描炕还真不是因为炭贵,而是因为这些地方粉尘多,怕引起粉尘爆炸。” “什么?!”石三老爷十分纳闷,这词倒是新鲜,他修工事这么些年,从未听说过。 秦连生晓得这词生僻,也不想石三老爷认为自己太过异于常人,毕竟他与石三老爷还不熟,万一他爱信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让人把自己抓起来烧了怎么办? 便道:“这词是我听一游方道士说的,他们炼丹老是炸炉,推测与丹药粉尘有关。” “游方道士的话你也信?”石三老爷让小二又上了一小坛烈酒,他得带回家偷偷藏起来,夫人在不敢明着喝,偷偷解解馋总行吧? 这酒不错,烈,关键是坛大小合适,壁质坚且薄,容量大,藏起来再合适不过。 秦连生意味不明地看着石三老爷将那小酒坛子熟练地塞进袖兜。看着是“正大光明”,但那个正经人是把酒塞衣服里而不是拎手上的? 她不由得想到了老爹在自己面前坦然的把买烟的私房钱塞进鞋底的事情,简直异曲同工。 石三老爷显然也看见了秦连生意思透得明明白白的眼神,清了清喉咙。 秦连生立马回了神,道:“老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布坊工人那么多,可出不起这个差错。” “说得也是。”石三老爷掂掂袖袋里的酒,心道:是不是要再来一瓶?两边要对称,一边一瓶才有美感。念及此,便又呼来了小二。 待又塞了一瓶进袖袋,心中舒坦了,继续道:“不瞒秦小财主,我石家此番看中的主要就是布坊设计图中的火炕和上床下桌。若秦小财主愿允我石家用,布坊修建我石直绝无二话,并且还愿给与秦小财主相应的分成。” “如此再好不过!”秦连生闻言大喜,早先便听人说过石三老爷是个实诚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愿意修布坊还愿给分成,确实实诚! 石三老爷细细端详着手中的设计图,赞叹:“上床下桌,技艺不难,难的是这份巧思,简直将一间屋子利用到了极致。还有这以火坑加热热水环绕工坊的法子,虽麻烦了些,但也有些门道,我回去在细想想,看能不能改进。” “还有这个,河边的,是何物?看上去像水车,但又比一般水车繁复些。”石三老爷指着一物什,问。 “这就是水车,不过我加了两个滑轮,为得是省力,希望水流过细时也能动。不过从来没试过,不晓得能不能行,所以只画了一个。”这是秦博士从她贫瘠的高中物理知识中硬掏出来的。 “上面这个是定住的,下面这个是活动的?”石三老爷用布满厚茧的手摩挲着酒瓶,思量片刻才道:“我没有见过这种构造,但可以试试。” 秦连生拱手致谢道:“多谢三老爷。” “无碍。只是若着两个滑轮真的有用,还望秦小财主允我用用。”石三老爷抚着长须道,说不准着两个小玩意还能用来建造书院的书库。那些个文人,力气小,搬上搬下的受不住,有了这个,能省力不少。 “那是当然。”秦连生回得干脆。 石三老爷笑得眼角纹路根根分明,继续道:“我看秦小财主是个思维敏捷之人,日后恐怕还会搞出不少新鲜花样,若有合适的尽管来找石某,分成定分文不少!” “那不如……我们把契先定下?”见石三 分卷阅读61 老爷点头,秦连生忙招呼阿福拿出早准备好的笔墨纸砚。 “想必这位就是秦小财主了?”一道男声砸来,秦连生回头一看,就见着一个冷面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石三老爷见了人,忙挪挪凳子让出个位置来,招呼:“二哥,你怎么来了?快坐这儿!” “听说秦小财主有工要给石家做,我怎么能不来?”石二老爷撩开袍子坐下,笑意不达眼底,看向秦连生。 第30章 成功定契 秦连生看见来人,心中一个激灵:该早点让石三老爷签了契的,这人来了,恐怕要遭! 心中计较万千,面上却不显分毫,眼神清亮又坚毅,毫不怯弱地对视过去,道:“是秦某的疏忽,接了三老爷的邀约便急着来赴宴,竟忘了知会二老爷一声。” 石二老爷没说话,扭头看向石三老爷,看石三老爷正对眼前的图纸爱不释手。他弟弟是什么脾性他还是晓得的,平生最爱有三样: 建造技术、酒还有弟妹…… “刚才某离得远,听得不甚清楚。敢问秦小财主是与舍弟商议到定契之事了?”石三老爷让小二上了杯清茶才问。谈生意,喝什么酒?被坑了都不知道。 “不错,契约已经拟好,就差按手印了。”秦连生见纸上墨迹还没干,便没折,平直的递过去,提醒道:“二老爷小心些,莫弄到身上。” 石二老爷皮笑肉不笑地致谢,接过契书状似随性地瞄了几眼便丢在了桌上,道:“既然舍弟已经与秦小财主商议好了,我也不好强行阻拦,只是……” 秦连生看着桌上不偏不倚,恰好避过石三老爷撒下的两摊酒液的契书,道:“二老爷有话直说便是。” “就凭这布坊的规格,我石家一向是不接的。但秦小财主诚意足,价钱给得也合理,接了也无妨。就是这分成的契书……”石二老爷悠悠吹走茶盏上弥漫的热气,呡了口,继续道:“五成着实太高,最多一成。” 秦连生也听说过石二老爷在生意场上雷厉风行的名声,没想到今日自己竟然有幸亲历一次,不过自己早做好了心里,直面便是。 遂嘴角扯出抹淡笑,不慌不忙地回:“三七是底线。大家都是敞亮人,自该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这图里的的新设计可不少,能帮石家多挣多少银钱大家心里都有点底,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帮石家拿下江南府建造致知书院的差事!” 石二老爷心道: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虽小,但行事却反映机敏、颇有章法,之前倒是小瞧了他。不过,绝不能轻易让步,不然岂不是让一个毛头小子站在了石家头上? 便冷笑着开口:“秦小财主好大的口气!几个新设计而已,竟敢说能让我石家拿下致知书院建造的差事?!看你年龄小,我不与你计较,二八分,就当是我对小辈的照顾了。” 闻言,秦连生未答话,只在石三老爷不舍的眼神中将图纸不疾不徐地收了起来,道:“唉。看来这张图是与石府无缘了,只是不晓得吴老爷是否感兴趣?” 津酒县吴家?石二老爷看着秦连生毫不流连地起身欲走,眸色暗沉,这可是石家争夺差事的头号劲敌。 这图若真被吴家拿了去,石家不仅会失了再上一层的机会,恐怕还会被县令记恨。致知书院毕竟是江南府的差事,关乎县令的政绩。 石三老爷虽对生意上的事一向不管,但对自家与吴家相争多年之事还是晓得的。吴承年那个老匹夫若逮着机会,绝对会硬撕下石家一层皮!晓得自家二哥此时恐不好再开口,便与石二老爷对视一眼,冲秦连生道: “秦小友止步!这图里的新鲜技艺,某甚是喜欢,巴不得马上试试!我这二哥根本不通建造之术,你莫管他,我们俩商议便是。” 石二老爷刚已从石三老爷的眼神里明白了意思,配合道:“好!我不懂!我不管了,你们聊吧!”说完便摆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甩袖走了。 “这……”秦连生被石三老爷拉到桌前坐下,仍有些迟疑。 石三老爷撇嘴:“他就这样,你莫管他!这事我说了算!” 秦连生也反应了过来,这恐怕是两兄弟故意演戏借驴下坡罢了,便没再追问。 “这……分成?”石三老爷问得有些犹疑。刚才他说五五开纯属看到新技术,头脑发热脑门子一拍之举。此时倒是清醒了,但话已出口,让他亲自将话收回着实有些丢人。 但想着若就这样允了,被大哥训便罢了,更重要的是恐怕得连睡一个月书房,这才硬着头皮开口。 秦连生自也看出了石三老爷为难之处,思虑到秦家日后恐怕还有诸多有求于石家之处,关系不好搞得太僵,便道:“三七吧。” “行!那我们便定契吧。”石三老爷闻言应答声中带着些笑意。没有五五分,这回回家想必不会挨训,更不必睡书房了。这秦小财主真上道! …… 待趁热打铁去官府换完红契,天色已经不早,车把式忙驱马回府。 跟着马车晃晃悠悠, 分卷阅读62 阿福坐在马车前,语气遗憾,道:“两成,得少多少银子?” 秦连生闻言失笑,她倒是没想到阿福如今竟也成了个“守财奴”?起了些逗弄心思,便道:“不错,整整少了两成的入账,我想着便心疼。不然让厨房少买些烧鸡,补补亏空可好?” “不行!”阿福可不想失了口福,忙阻止。 “为何?”秦连生微蹙着眉,问。 看秦连生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阿福以为秦连生当真有这个打算。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个既不暴露自己“贪吃”事实又能达到目的的理由,一本正经道:“烧鸡不过几十文一只,用这个方法填亏空,恐怕得填数十年!” 万万没想到,阿福为了吃,竟然学起了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果然美食动人心!秦连生为了鼓励阿福再接再厉,道:“你说得也对,但……” 阿福听了前半截本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正心中暗喜,不料却听见秦连生继续道:“就是不晓得你如此怕我让厨房少买烧鸡,是真的因为对补亏空毫无益处,还是因为你自己想吃?” 果然,少爷又是在故意诓自己!亏自己刚刚思虑得那么认真,简直白瞎了功夫!阿福看着车厢里笑得前俯后仰的秦连生,气得倒竖起额前两道粗眉。 “到府了,下车吧!”看见熟悉的朱红色大门,吴管事忙招呼。 “秦小财主。” 秦连生看着气冲冲跑开的阿福正扶着车壁捂着肚子狂笑,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柔婉女声在唤自己,回头一看,正是王小娘子。便忍住笑意,问:“村里的事都处理完了?” 王小娘子柔柔福礼,柔声回:“已经处理完了,从明日起便能开始履约了。奴家本名王婉,秦小财主有需要,唤我便是。” “好。明天开始你便跟在我身边,没差事时就跟着师傅们习武。”秦连生交待完便让秦嬷嬷领着王婉去了她的住处。 …… 阿福气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一醒便听人说自己的差事被人顶了,着急忙慌冲到秦连生院里。 还没进屋,便被秦嬷嬷拦下了。 “娘。”有自己老娘在,阿福不敢硬闯,问:“少爷为甚不要我跟着了?是我昨天让少爷太过生气吗?” 因为他不是少爷,是小姐!不过这话秦嬷嬷可不敢直言,知道自己儿子和少爷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听风就是雨的毛病,只叹了口气道:“少爷何时说了不让你跟着了?” “我听他们说少爷让那个叫王婉的跟着了!”阿福垂头道。 秦嬷嬷闻言反问:“所以你就觉着少爷不要你了?” 阿福不说话,只用脚碾着地上的松枝。显然是默认了。 见状,秦嬷嬷没好气道:“少爷只说了让王婉姑娘跟着,没说不让你跟。少爷说了,怕你一人忙不过来,再添一个罢了。”秦嬷嬷把秦连生给的明面上的说法复述了一遍。 阿福闻言一喜,遂又反应过来自己又莽撞了,差点扰了少爷清净,十分内疚。 看阿福委委屈屈的样子,秦嬷嬷心中不忍。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向来单纯,但少爷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跟在身边的人一直这样怎么行? 便语重心长道:“只是知错是不够的,得改错才行!少爷非池中之物,你身为他的身边之人,一直这般听风就是雨、做事顾头不顾尾帮不到少爷不说还得给他添乱!” “我改!”阿福语气坚决,他要保护好少爷,只帮忙不添乱。 秦嬷嬷直视着阿福透亮的一双黑眸,问:“怎么改?” “好好听先生的课,变聪明。认真习武,能打架!”阿福思量片刻,回。这是他觉得最有效的法子。 …… 那边石三老爷定完契刚走进院内,便被守株待兔的石三夫人逮个正着。 “站住!”石三夫人柳眉倒竖,看着石三老爷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干净利落继续道:“腿闭拢,两只手抬起来伸直了。” 说完便熟练地开始搜身,从石三老爷袖兜里把酒掏出来,放在石桌上,问:“只一瓶?” 折了瓶酒,心疼!但为了不睡书房,石三老爷还是脸上堆着笑,讨好着自己夫人道:“夫人果真料事如神,刚想藏瓶酒解馋就被夫人发现了。” “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老实交代,喝了多少?一身的酒气!”石三夫人用帕子捂了琼鼻,嫌弃道。 “没喝多少。这不都是为了应酬吗?还不是秦小财主,向来好酒,硬是约在漫水居。”石三老爷脸不红心却跳,秦小财主,为了某的家庭和睦,只得暂时牺牲你的名声了…… “真的?”石三夫人狐疑,靠近追问,惊觉不对,质问:“还有脂粉香?!” “这……这是那老徐故意请乐娘来捉弄我的!”石三老爷忙解释,“我让那些乐娘走了的,碰都没碰。” “你还想碰?”石三夫人闻言更气,唤了丫鬟便走,撂下一句:“这个月,你睡书房!” 呜呼哀哉!明 分卷阅读63 明某已经这么努力,为什么这个月还是不能温香暖玉在怀?石三老爷心中郁郁。不过好歹没挨大哥训,还提前藏了瓶酒在老崔那儿。在与夫人这么些年交锋中,自己果然聪明了许多,今次成功得了瓶酒。 “桐木,你这是?”石三老爷看着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拎着个他甚为眼熟的坛子。 “夫人刚让去门房老崔那儿拿的。”桐木晃晃手里的坛子,回。 石三老爷:…… 连弟弟都没心情训的石二老爷正端坐在书房里。脸色在幽幽烛火里有些阴沉。他刚收了封信,是从莱阳县刘家递来的。 他倒是没想到,这姓柳的死到临头竟还想拉他石家下水。也怪他当时大意,竟被这吸血蚂蟥拿了把柄。 第31章 布坊开建 时间回溯到那日,柳财主刚被衙役扔进牢里,柳府管家便借了柳家一个远方亲戚之名来“探望”。 他被柳财主欺压多年,这番好不容易掀翻了柳财主的威权,不来看看柳财主的落魄模样又怎能够? 一见着熟人,柳财主便顶着满头乱发、套着空了不少的衣服冲了过来,嘶吼:“狼心狗肺的东西!昔日我对你不薄,你这杂种竟还敢背叛我?!” “待我不薄?!”柳府管家不甘示弱,犀利反问:“非打即骂的不薄吗?”如今的柳财主一副腌臜模样,还妄想逞昔日的威风?他可不再怕他了。 “不错,我是打骂过你两回,但给你的赏历来是下人里最丰厚的。你还有什么不知足?”柳财主闻言回忆起以前自己的所做所为有些心虚。 但又想到莱阳县大户里的哪家的下人不挨点打骂?便又理直气壮了起来,笃定道:“你这是背主,绝不会有好下场!” “背主?”柳府管家笑得癫狂。一步步逼近柳财主,看着柳财主露出些怯弱模样,才悠悠道:“背了又如何?我本就没打算得什么好下场!不然我干嘛不跑?” “是了,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手上也不干净,我遭了你也脱不了手……”柳财主喃喃自语,复又怒从心起,质问:“那你叛我干什么?脑子有病?!” “还能为什么?”柳府管家眼睛充血,脖颈青筋暴起:“我就是想看着柳家家财尽散!看着你不得好死!” 柳二老爷闻言既惊且惧,突然意识到什么,颤声问:“你……你晓得了?” “你说呢?”柳府管家恨声反问。说着,一双浑浊老眼竟有清冽液体淌出,声音沉痛:“告诉我,我儿子尸体在哪儿?” 他和老妻就这一个独子,自小生得聪明伶俐、玉雪可爱,却在八岁时失踪。这么些年,他和老妻找遍了周边几县,一无所获。岳母一直挂念着外孙,临终前也没见着,只得郁郁而终。 姓柳的向来心狠,打杀奴仆之事没少做。故他一直便猜测他儿子的失踪与柳财主有关,直到为柳财主去农户家抢及笄的闺女。从农户的怒骂中,才得了实证,原来他儿子果然是被柳财主弄死了。 他想过去报官,但他是柳家家仆,他的儿子孙子也是,主家杀奴仆,官府怎么会管?所以,唯有配合秦连生这一条路可走。 “他的尸体?”柳财主心里清楚,柳府管家已知道了此事,那他主仆二人间就再无回旋余地,便破罐子破摔道:“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在哪儿!但是,我可以好心告诉你,他死的时候痛得嗷嗷叫,而且连棺木都没有一封!” “你!”柳府管家闻言睚眦欲裂,一把抓过柳财主衣领,单手握拳揍上去。柳财主没躲过,脸随之一侧,镶上的金牙便蹦出了一颗,上面还带了血迹。 柳府管家打了这一拳还不解气,抡着拳头还想继续。柳财主也不是吃素的,回击起来。两人一个吨位结实,一个怒气上头,扭打在了一起。 “干什么呢?!”牢头听见动静,呵斥。毕竟这人还在牢里,若死在这儿,县令追究下来,遭殃的还不是自己? 看着柳府管家被牢头拉走,柳财主唾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里面还混了颗金牙。柳财主碾了吐沫,骂骂咧咧道:“我呸!狗东西!看老子出来怎么收拾你。” “以为这样就能搞死我?想得美!”柳财主盯着两颗金牙念叨,“弄死你儿子的又不止我一个,有种你去找……” 这话头提醒了柳财主,柳财主将金牙捡起来,搽干净,笑得意味深长:“我倒是还要谢谢你,不然我还不晓得怎么找那几位。总不能让我一人在里面受罪不是?” 见了牢头过来,柳财主忙胡乱抹了脸上污血,谄媚笑着道:“差爷,小的在这牢房实在思念老友,可否劳烦差爷转告一声,染让他们来看看小的?” “还指使起我来了?还当自己是呼风唤雨的柳财主呢?!”牢头闻言冷笑,抬腿便走。 “我有金子!”柳财主见状急呼。 牢头方才顿脚,回头问:“哪儿?” 柳财主忙将两颗金牙递过去。 见成色着实不错,牢头满眼嫌弃地接过,问:“你老友谁?”b 分卷阅读64 r   “刘财主。”见牢头应允了自己的事,柳财主露出几分带着真心的笑容。秦连生,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晓得了。”还不算麻烦,牢头心中衡量,遂又抬头,问:“嘴里还有吗?” 柳二老爷下意识捂住嘴,道:“我得吃饭嚼菜不是?” “那是吃饭嚼菜重要?还是见你老友重要?”牢头丢耍着手中金牙,问。 随后,柳老爷惨叫响彻牢房,这盘可没人来阻止了。 …… 刘财主在牢房见过柳财主出来,满脸阴郁,没想到他一直不甚看得上的柳财主竟反算计了自己。如今,只得去找石二老爷商议了,这事牵扯可深得很,还敢留底,也是这柳的胆大! 接信后,石二老爷枯坐书房良久,想他石二老爷在生意场上也算精明人,不过失算了那么一次,就落到如今被人摆布的下场!可悲! 望着外面被冷风卷起的落叶,石二老爷心肠逐渐冷硬:秦连生,要怪就怪你时运不济吧! …… 天气越来越冷,但做工的却都没歇着。有钱拿就有干劲在,到邻县的路硬是提前实现了初步通车,只剩下些边边角角还要休整休整。县里百姓听说了此事都争先恐后地去看热闹。 新路修得宽,以前顶多容一辆马车同行,如今三辆并行都还有多。 路面也平整,用的料实诚,碎石细沙和煤灰压得结结实实,泥土都瞧不着。 老路舍不得银钱雇人挖山填壑,修得弯弯曲曲,路绕了一倍不止,新路都拉直了,车程快了许多。 县民晓得了都笑得合不拢嘴,听说隔壁临水县如今都讨论这路呢!想那临水县的人仗着自己富裕,向来瞧不上莱阳这个穷地方的人。如今可好?这路修得不比临水的差! 有一人额外高兴,那就是因为私自捎了图纸给石三老爷,被石二老爷赶出府的吴永安。他就晓得他们莱阳总会有争气的一天! 至于自己,被赶就被赶吧,反正他又没卖身,何况秦小财主可是许诺了的,布坊建成了需要丁壮守货物,算他一个。 …… 那边路通了,这边布坊也开建了,县民们两边跑,一个热闹也不想错过。 “这占地……也太大了吧?”有县民惊呼。 有县民勾着娃娃衣服回:“你懂什么?小财主说了,他要建江南府第一布坊。地儿不大,怎么第一?” “小财主真这么说?”有人被秦连生的野心震惊,问:“他还想做江南府首富不成?” 一人不屑道:“恐怕是做梦吧?他才十二呢!” “那你想要谁做?反正总有首富,小财主至少把我们这些底下人当人吧。”一农妇不忿道。 说话的家里有亲戚也全靠秦连生的药才保住了性命,晓得情急说错了话,道:“那肯定还是小财主当好!” 秦连生此时是不晓得县民在背后议论了自己什么的,他正忙着领石三老爷检查建材。 石家人手艺好,规矩也不同于别的建造世家。石家接单后只负责提供自家有的建材,其他没有的石家都不负责,只让石家提出标准后,由雇主按标准购买。雇主买的建材不合适,石家可以不接。 “这材料不错。”石三老爷挨着检查后,满意地看了秦连生一眼,这建材全是按照自个儿的标准买的,全然不似那些不听劝告硬要偷工减料的人家。 秦连生走在前面介绍道:“沟渠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先挖好了,到时劳您再休整休整,引水便是。” 石三老爷对着图纸细细看了,挖得不错,和图相符。便指着旁边留出的空地,带着兴奋,问:“这边就是修宿舍的?”修火炕,还修那么多,那么大,在家又不好练,他可是技痒得很! “这里修水车?”石三老爷又瞄上了沟渠边的空地,问。在家以秦连生给的图为蓝本,调整了下,做了一个出来,太小了,实在不解馋! 秦连生哭笑不得地看着石三老爷,怕他真立马拿了家伙什儿上手,忙提醒:“三老爷,照理不应当先修主体的织造房和染布房吗?” “对。”石三老爷回了神,可不能因为新技术昏了头,还是得走程序。这引热水环流取暖的法子不也挺新鲜吗?石三老爷暗自安慰自己。 看阿福走了过来,秦连生晓得宴已经备好了,便招呼石三老爷道:“三老爷,不如我们先吃饭,吃完再开工?” “有酒吗?”这可是必须的,石三老爷忙问。 “有。特意在漫水居买的,上好的状元红。”秦连生晓得石三老爷好这口,自不敢忘。 石三老爷实不想睡更久的书房,靠近秦连生,悄声问:“若被我夫人发现了……” “我灌的!”秦连生识相地回。 石三老爷闻言,也不要秦连生引路,自己就寻着味儿去了。 “少爷,你要的那木头已经找来了。”阿福看石三老爷走远了,低声说。他如今也晓得,有些时候要避着人手。 “那便好。这 分卷阅读65 关系着我们府里下一条财路,你可得盯紧。”秦连生叮嘱。 阿福忙点头答应,他要帮少爷挣大钱! “你最近很忙吗?”走到去饭厅的路上,秦连生突然想起阿福这些时日往自己跟前凑得少了许多,有些不习惯便问。 第32章 无烟炭 阿福挠着脑袋,问:“最近读书习武多了些。少爷,我是耽误什么事儿了吗?” “不错,少年!继续保持。”秦连生还以为是县里新开的吃食店吸引得阿福乐不思蜀,不料是这个答案,欣慰地看向阿福:孩子长大了,懂得上进了! 阿福得了夸奖,眼睛放光,他老娘说的果然是对的。以后他还要更努力,让少爷放心指挥他干活。 秦连生见状便笑,又夸了几句,说起正事来:“待用完午食,我们就去收拾那堆木材。” …… 下午难得出了个太阳,驱散了些冬日的寒意。秦连生特意找了个偏僻的山坡,开辟他们的“事业”。 阿福身子壮不怕冷,只套了件薄棉袄,与一堆木头奋战。说是木头,其实不过是一堆刨花木屑,还混了秸秆、粮食壳。阿福正顶着满头大汗,将这些东西压成方块。 坐在一个杌子上的秦连生也没闲着,将买的材料都搅碎,拌了胶料进去。 二人用了一下午,终于做出了第一批类似于“刨花板”的半成品。 最后,阿福气喘吁吁地瘫在地上,做了一下午的体力活,他实在累得不行,不过总要知道自己筋疲力尽搞出了个什么玩意,便问:“少爷,刚刚你说这个叫‘刨花板’?” “准确的说,这个不是刨花板,不过原理差不多。”秦连生也搞得汗流浃背,就着水袋咕噜咕噜一个劲儿灌水。 “那究竟是什么?”见秦连生又卖关子,阿福苦着脸追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放心,成品你认识的。”看天色渐晚,怕孙氏担心,秦连生忙招呼阿福收拾东西,道:“走吧。明天再继续。” …… 经过一连几天的奋斗,成品终于出来了,阿福定睛一看,十分震惊。 惊呼:“竟然是炭?!”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少爷竟能搞出这玩意! 秦连生拿出炉子,道:“烧烧看。” 看着眼前的炭,通体乌黑,只在表面结着银霜。这炭虽不同于普通黑炭,但与传闻中的银丝炭也相差甚远。不过,既是自己的劳动成果,总要试试效果不是 ? 阿福小心地夹了几块进炉子里烧。过了半晌,一向迟钝地阿福也发现了这炭的妙处。竟是无烟炭。 “秦家要发了!”这是阿福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这些个木屑是他去“买”的,他晓得价钱,不过一百文钱店家就乐呵呵将店里一两百斤的都给了他,毕竟这在平时都是没人要的东西。这要是烧成无烟炭,起码值六百文一斤。 秦连生看着炭逐渐燃尽,悠悠叹了口气,燃烧时长还是不够长,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不过好歹做出来了,扭头对阿福道:“这批就先我们自己用。第二批得快点做出来,赶着冬天卖出去。” 阿福忙点头,这还是秦家第一次用上无烟炭!虽这炭不比银丝炭,但也够他骄傲好久了。 …… 石三老爷从布坊收工后照例去秦家用饭。看着桌上熟悉的酒坛子笑眯了眼,这些时日喝得甚是过瘾,让他都有点乐不思蜀了,不过嘛,什么都比不上夫人重要,酒也不能! 肉菜还没上,只摆了几个下酒的花生等菜。石三老爷先倒了杯酒润口,心中感叹,冬日喝点小酒,天都暖和了些。 暖和?石三老爷低头一看,就发现桌下放了盆燃得旺旺的炭火。这炭不错!燃得红旺而无烟。石三老爷心中赞赏,这秦小财主还挺体贴。等等。无烟? “秦小友!”石三老爷反应过来,忙呼。意识到秦连生不在屋里,酒也不喝了,冲到外面还在欣赏王婉和阿福习武的秦连生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这炭,哪买的?” “自己做的。”秦连生双手抱胸回,看样子阿福最近进步挺大,能接住教习师傅五十招了。以前他可撑不了这么久。 石三老爷闻言惊愕万分,声音也大了些:“你竟会做炭?!” 秦连生耳朵顿时嗡嗡作响,吓得微闭了眼,缓了会儿才道:“会一些,偶然跟一个匠人学过。” “这可是无烟炭!哪个匠人会交给你?”石三老爷看了秦连生反应也意识到之前自己太过激动,收了音量,低声问。 “是个老匠人,他孤身一人,没有子嗣,不想这门手艺失传,所以便交给了我。”秦连生语气中带着怅然,这故事是胡诌的,但有许多技艺因缺少传人而消逝于历史中却是常有的事。 石三老爷闻言不胜唏嘘,还有了几分感同身受。他儿子随了他娘,做事干净利落,做生意一把好手,就是在建造之术上天赋凡凡,恐怕无力继承他的衣钵。 “这炭……可能卖些于我?”石三老爷不是个执 分卷阅读66 迷之人,儿子能不能继承衣钵是老天的造化,不是他能解决的,于是便撂开手,说起买炭之事。 “这炭目前只烧了一批给自己用,三老爷若想买,可能还得等等。”秦连生面露难色,看向石三老爷。 石三老爷试探着问:“烧这炭要很久?” “还好。七日左右能出一批。”秦连生坦言道。 “那你好歹匀一些给我,我拿回去给夫人试试。”石三老爷急着向夫人邀功,可等不了。 七日而已,匀一些也能撑,石家交友广,说不准还能借着石三夫人打开销路。秦连生心中衡量一番,允了。 …… 石家花园里,假山流水交映成趣,花草树木错落有致。有薄薄雾气流连其间,或可见梅红点点,好似人间仙境。 隐约可听见这世所难见的静谧景中传来阵阵娇笑声,顺着望去,原来是有几个穿戴精致的贵妇人在说话。 “姐姐,这真是无烟炭?!”一个年轻些的贵妇人惊呼。她夫君是临水县县令,自己也是官家小姐出身,但还从未用过真正的无烟炭。 要晓得,唯一无烟的银丝炭可是贡品,她们这些身份不够的别说用了,摸都不一定摸得着! 见石三夫人点了头,县令夫人满眼喜色地追问:“不晓得姐姐是在哪里买的这无烟炭。” “无烟炭?这炭可才开始烧呢!谁晓得是不是真的无烟。”说话的是一个透着尖刻模样的妇人。她父亲可是正四品的京官,身份贵重。 她年幼时去父亲书房时中见过银丝炭,可不长这模样。难道这乡野之地还能出现个新的无烟炭不成?笑话! “姚夫人说得是。”石三夫人看着这回来省亲的知府夫人,微微颔首道。 看石三夫人还算识相,姚夫人满意地睨了一眼,用保养得极好的手拈了颗葡萄干吃。 县令夫人出身不差,夫家也算得力,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什么委屈,便今日席间被姚夫人话里话外地弯酸,哪里受得住,皮笑肉不笑道:“那我们就等着看看是不是无烟炭。若不是,我就把这簪子做了彩头。” 说着便拔下一个翠□□滴的雕花玉簪放在桌上。这可是她托了做刺史夫人的闺中密友特地在京城买的,价格不菲。 一个县令夫人竟敢暗自跟我叫板?知府夫人不忿,冷笑着取下手上玉镯,不就是玉吗?谁没有? “血玉的,不值钱,也添个彩吧。”姚夫人故意放缓了语调道。 看着桌上的血玉手镯,场上贵妇都微变了脸色。这玉镯通体莹润,有大片绯色浸染于翠色中,一看就是个有价无市的宝物。 姚夫人看出各家夫人眼中的艳羡,带着得色继续道:“若这是无烟炭,这玉镯,就归你。”说着还将玉镯往县令夫人面前推了推。 县令夫人年轻气盛,不甘示弱地回:“一言为定。” 县令夫人和知府夫人暗自斗法,果然新鲜,在场的贵妇人想着有热闹可看,便觉着一下午盯着一盆炭有烟没烟也不算是个无趣的事了。 晚上炊烟升起,一盆炭才算燃尽,各家夫人本以为县令夫人输定了,没料到这世上竟有人能搞出另一种无烟炭。 这个无烟炭可还没成贡品,纷纷追问石三夫人卖家是谁。要晓得,现在天冷得厉害,要炭的大户多,晚了在抢可就没份儿了。 “这玉可归我了?”县令夫人不嫌事大,伸出纤纤素手,摸着桌子的血玉手镯问。 刚刚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众夫人闻言都停了话头。 石三夫人是个人精,晓得若县令夫人真收了玉,恐怕就与知府夫人结了私仇。她历来喜欢县令夫人毫不做作地性格,两人又是远方亲戚,自是不愿她被知府夫人记恨,忙打圆场: “我们姐妹几个私下聚个会,哪用这么大的彩头?我看过几日天气好,姚姐姐请我们去梦春院包场子听戏可好?” 知府夫人闻言脸色稍霁。 县令夫人却不肯让步,她可是忍了姚夫人很久了。便道:“愿赌服输,知府夫人不会连这气量都没有吧?” “给你便是!”说完,知府夫人面容青黑,起身便走。今次她可赔大了,丢了脸不说,还折进去个价值连城的血玉镯。 …… 待其他夫人都走了,石三夫人才拉了县令夫人进屋,语气焦急:“瑶瑶,你糊涂。那是个小心眼的,会记恨你的!” “记恨就记恨吧。”县令夫人一张俏脸满是不在意,“当谁不晓得,她爹是京官,但不过是个闲职,不打紧的。” 第33章 卖炭 “你可别忘了,她夫君可是知府!是你家于大人的上司!”石三夫人拧起一双柳眉,道。 “这有什么?我祖父还是道台呢!怕她不成?”县令夫人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自小得宠,早养成了万事求娘家的习惯,气哼哼道。道台可比知府高一级。 可是你祖父已经年近古稀了,还能照应你家多少年?不过看着县令夫人还是一副天 分卷阅读67 真烂漫模样这话是说不出口了,石三夫人只得心中叹气。 “姐姐,你就放心吧。她若使坏,我顶着,绝不拖累旁人!”于夫人挽紧石三夫人的手,贴近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你告诉我,这炭是从哪里买的?我祖父老寒腿犯了,我得给他送些去!” …… 穿过冬日仍昂扬着勃勃生机的松树林,来到一片偏僻的靠崖空地上,就见着几个整整齐齐堆着的土黄色的窑,这是这几日赶工出来烧炭用的。 秦连生领着特意挑出的老实工人,挨个检查这些窑是否密封好了。这可关系到这炭烧制的质量,能不能真正无烟,炭烧得久不久就看密封得好不好,温度够不够高。 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声,原来是阿福顶着一副大花脸,担着两筐烧好的炭来了。 阿福放下挑子,抹了把脸,脸上汗水是少了,黑灰却铺散开来,这些可好脸更花了。阿福自己显然不晓得,看着秦连生问:“少爷,炭烧好了。您看看成不成?” 秦连生未语,只递了张帕子过去。阿福不明所以。秦连生用手指了指他的脸,阿福才反应过来,忙接过。 看着阿福脸上灰擦干净了,秦连生才弯腰检查了下炭的成色。看上去还不错。炭体乌黑,只表面结霜,还特意留了规律孔洞,增大与空气接触面积,让炭燃得更彻底。 “试过了吗?能烧多久?”秦连生翻看着筐里的炭,问。 阿福照实答:“工头说出来时便试了,一炉能烧一两个时辰,比起市面上的其他炭能长不少。” 还没达到最佳效果,但在这里缺乏工具,能做成这样,已算不错。秦连生略带赞许地点点头。 “少爷,你说我们这炭,定价多少合适?”阿福弯腰凑近问。上回因为卖药,他得了不少赏钱,被他娘夸了好久。这盘生意更大,想必能得更多,可不积极? “一斤三十文。”秦连生拍落手上沾上的炭灰,回。这价格他早想好了,县民冬天向来难熬,有了这炭能好过不少。 “啊?”阿福闻言惊讶,这价可比他估计的低了太多。 “怎么?”秦连生看向阿福,问:“嫌价低?这个价我们还是有不少赚头的,薄利多销。” “可是……像草花炭、茅焦炭这些以烟少闻名的炭都是天价,只有有钱人买得起。银丝炭、兽金炭更是贡品,买都买不着。”阿福心中着实有些不甘心,有些激动道:“咱们就定这个价,根本配不上这炭的地位嘛!” 秦连生闻言,哭笑不得地看向阿福,她倒是没想到阿福还给炭定了等级,整得层次分明的。 看秦连生听了话却没给出自己想要的反应,阿福有些着急,继续道:“而且,咱们把价钱定得这么低,没准那些大主顾会认为我们瞧不上他们,不肯纡尊降贵来买!” 这回说到点子上了,秦连生看向阿福的眼神里带了些欣慰:这些日子的苦学没白费。 “说的有理,你再深入说说。”秦连生鼓励到。 “说什么?”阿福又犯了迷糊。 秦连生背着手,用脚碾着地上的断松枝,道:“想到什么说什么。” “那就说价钱低了,其他炭商,特别是卖无烟炭的,为了销量,也得跟着降价,到时候恐怕也不会放过咱们。”阿福低头思量了半晌,才道。 “唔。”秦连生将松枝碾断,将断裂处的青苔都磨掉,露出松枝发黑的内里,才道:“只要我们要卖炭,就和他们有竞争。觉着我在价格上配合了他们,他们就会放过我?” 当然不会,阿福晓得自己忽略了这点,忙摇头。 “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秦连生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继续道:“三十文一斤着实配不上那些财主们的身份。” 阿福:我说的是配不上炭的…… “你去,让人捡出那些品相最好的。放在我让吴管事定好的竹筐里,按筐卖十两银子一筐。”秦连生凑近些,低声道: “还有让可信的工匠把品相不好的再敲敲,损坏的明显些,别妨碍用就行。对外就说这炭完整出货不易,限量出售。坏的都卖给了平民。” 阿福闻言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操作,不过好歹晓得要压低声量:“那筐我看了,不大,一筐顶多三斤,咱们真的要……?” “当然。”秦连生嘴角勾起抹淡笑,继续问:“你不是觉着定价低了吗?” “这……”阿福总觉着哪里行不通,虽说那些个财主也不缺这点银子,有无烟炭,贵些也无妨。但是,那些个财主又不是傻子,都是无烟炭,他们会只为了图个模样好去花那么大价钱? 还没等他想清楚,吴管事便领着人搬着定好的竹筐来了。 “少爷,县令夫人来了,请您过去。”吴管事气还没喘匀,便道。孙氏不善交际,难得有官家夫人拜访秦家。 “县令夫人?孟兄何时找了个嫂嫂?”秦连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 见秦连生误会,吴管事忙解释:“是临水县 分卷阅读68 的县令夫人。石三夫人领着来的,说要买炭。” “买主上门了。”秦连生闻言憺然一笑,道:“阿福我和吴管事先去,你用竹筐挑些好炭来。” 阿福晓得秦连生意思,拿着筐便去捡卖相好的了。 …… 秦家大堂内,孙氏让丫鬟给于夫人、石三夫人上好了茶,便有些无所适从地坐在一旁,不尴不尬地硬找了些话聊。 这些日子孙氏一直学着管理布坊之事,胆子也练得大了些,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不熟的官家夫人打交道,有些不适应也正常。 “这位想必就是于夫人了。晚辈这厢有礼了。”秦连生冲坐在上位的于夫人落落大方地行礼。 “快起吧。”于夫人趁机打量秦连生,生得文文弱弱的,长得挺清秀,就是看上去身体不大好。做事倒是挺周全,不枉石姐姐这一路上都在夸他。心中暗自点头,问:“听石姐姐说,你烧出了无烟炭?” “确实做出来了。夫人可要看看?”看于夫人点了头,秦连生毫不怯场,大大方方继续道:“拿炭的小厮还在后面,很快就到。夫人可先吃着茶等等。” 待炭到了,于夫人便走近去看:装炭的竹筐十分别致,不仅上了合适的配色,还编织出了秦氏的字样,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里面的炭,通体乌黑,只在面上隐约可见一层银霜。根根饱满,还透着一股木香。看上去竟比在石家用的还要好。 “这炭品相好。”石三夫人也看出这炭比自己夫君在秦家硬刮回去的要好,便夸赞。 于夫人想着拿了这炭回去,肯定得得祖父好一通夸赞,迫不及待地问:“这炭怎么卖?” “十二两银子,一筐。”秦连生答得干净利落。 坐地起价?刚不还不说了10两银子一筐吗?阿福震惊地看向自己少爷。怕买主发现,又忙收了神情。 “这炭可是你们这儿最好的?”于夫人对价钱不是很在意,这炭她可是要献给祖父的,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好要特别。 “于夫人放心。听说了您来,特地让人挑的品相最好的炭。”秦连生连连保证,继续道:“像那些个表皮不够敞亮,不配入您眼的,都剃掉了。卖给别人可以,卖给您绝对不行。” 于夫人闻言十分受用,可不是这样吗?她用的自然须是最好的,这秦小财主瞧着更顺眼了些。 “价格合适,还有多少,我都要了!”说着便让身边的大丫鬟掏银钱出来。 阿福在一旁目瞪口呆,本以为是他家少爷随口报的价,未料于夫人连价都没还便买了。 “可是……”秦连生眉眼间露出些为难神色,道:“这炭烧制起来着实不易,稍有不慎就坏了品相,所以量着实不大。” 于夫人闻言更喜,如此这礼就显得更珍贵了几分,便问:“直说吧,你们有多少?” “不多,这批就出了三十筐。”秦连生试探着道。 “确实有些少。冬天炭用的快,三十筐着实不顶事。”于夫人拧了一双秀眉道,继续道:“这批先全给我吧。” 看秦连生半晌未答,于夫人复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秦连生嘴角扯出些笑意,道:“不瞒夫人,着实是这批炭已订了些出去了。所以,目前只能匀十筐给夫人。” 于夫人闻言心中有些不虞,倒是没想到竟已有人捷足先登,不过她也不是个为了点炭就跟人撕破脸的人,只语气不好道:“没想到你这生意那么好,那我就领了这十筐走吧。” “不过……”于夫人走前怕又被别人订了,忙道:“下一批的?” “给夫人预留十筐如何?”秦连生思量片刻,回。 于夫人闻言有些不高兴,以为秦连生是怕少了钱,问:“为何只十筐?我先把定钱付你便是。” 秦连生温声解释:“这周边几县富贵人家还是有些的,秦家总要顾着些。” 于夫人还想说些什么,被石三夫人拉住低声道:“两筐炭而已,秦家做生意也不容易。况且,于大人晓得了,恐怕要不高兴。” 于夫人因为与姚夫人打赌,被自家夫君好一顿训斥,可不敢再犯,便没再纠缠,带着炭离开了。 第34章 所谓还钱 见人走了,阿福凑过来问:“少爷,还有谁订了咱家的炭?”这些天他一直跟在秦连生身边,怎么不晓得这事? “你说呢?”秦连生反问,看阿福仍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的样子,便拍了拍阿福的肩,示意他看向身后回廊,道:“还能有谁?” 阿福扭头一看,正见着石三老爷躲躲闪闪地小步跑来,来了东张西望地低声问:“我夫人呢?” “走了。”阿福直言道。 “走了?!”石三老爷瞪大一双老眼惊呼。他可是闻讯专门赶来的,没想到竟没见着人。 阿福被石三老爷吓了一跳,但还是老实回答:“刚走。” “不行我得找她去!”自从来了莱阳县修布坊他可有好 分卷阅读69 久没见着自己夫人了,就是不晓得夫人还在生气没。石三老爷想着得抓紧机会好好哄哄自家夫人,便忙追石三夫人去了。 看着石三老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步履矫健完全不像刚刚那个畏畏缩缩的模样。阿福深深震惊于人性的多变。 扭头还想继续问秦连生订炭的是谁。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石三老爷中气十足的声音:“秦小友,那炭给我留五筐!”上回用这无烟炭哄夫人很见效,这回可得多娄点。 是了,这石三老爷是个爱惹夫人生气的宠妻典范,一向是珠钗布匹胭脂各种店里的常客。如今,又多了得石夫人喜欢的无烟炭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阿福忙向秦连生作了一揖礼以表示对自家少爷先见之明的深深拜服。 秦连生受惊,往旁边一跳,道:“我说的不是他!我哪儿猜得到他会买?这纯属意外。” “那是谁?”阿福一张圆脸上尽是疑惑,眉头深深隆起。 “孟兄,你还要在那儿看多久?”秦连生冲门廊外立着的一座假山道。 话音刚落,假山后的翠松簌簌作响,冒出一个深绿色的身影。正是穿着官服的孟泽,朗声道:“秦兄好眼力。” 原来是孟大人。阿福挠挠脑袋,这石三老爷买炭,原因是为了哄夫人。至于这孟大人……大概是为了取暖吧,反正不是为了那炭卖相好。 “许久未见,孟兄可好?”秦连生引着孟泽到桌边坐下,倒了杯热茶推过去。 “好得很。还要多谢秦兄把姓薛的消息透露给我。这下莱阳也算又除了几个祸害。”孟泽接过茶便饮。 这些时日衙门要借审薛姓土匪顺藤摸瓜,忙得很,水都喝不了几口。他下了衙,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过来了。 待缓解了些口渴,孟泽放下茶盏,问:“刚才过去那个就是石三老爷。”县衙正打算再筹些钱修修堤坝,晓得石三老爷技术好,刚才本想等个机会聊几句,未料人却跑了。 难得见到一向淡定自若孟大人这般着急喝水的样子,秦连生晓得他恐怕是渴的很了,忙又给他满上。续满了才道:“不错。你找他有事?” “县里想修修堤坝,听说石三老爷技术好,我却没见过,想认识认识。奈何不巧,他走得太快。”孟泽露出一抹遗憾的笑。 说着,孟泽理了理官袍的下摆,上面还有些浅淡的泥点。刚才他已经用假山后水渠的水洗去了些,但没有皂角,总是洗不干净的。 “骑马骑得太快,过路上水坑时没注意,溅的。”孟泽说着便露出一抹苦笑,今日着实狼狈。 “孟兄来得这么急,可是为了今日县衙外的登闻鼓?”秦连生给自己也到了一杯茶,才幽幽问。 “秦兄果然聪明!”孟泽微笑着赞叹。 对了!阿福在心里默默扭了下大腿,他刚才才听着院外丫鬟小厮讨论这事。不对!有人敲县衙的登闻鼓关他少爷什么事? 孟泽长叹一口气,道:“柳家那位小夫人死得着实可怜。奈何,律法如此,恐怕杀人者无法伏诛。”他心中郁闷,莱阳县又找不到几个谈得来的,只好来秦府了。况且,秦连生一向鬼点子多,说不准能有什么主意。 “听说来敲登闻鼓的是她娘家妹妹?”秦连生微微蹙眉,问。 孟泽垂头看着盏里的茶叶在水中舒展,道:“确是她妹妹。赶了数十里山路赶来的。不晓得孟兄可有法子,让这案子判得更……合情理些?” 那小姑娘用了个拆下来的门板,一路拖行,走了几十里山路才到县衙。 柳二夫人遗体他看了,全身上下骨头都碎了,就没一块好肉,不晓得那姓柳的对枕边人怎么下得了如此狠手? 更别说那姓柳的大夫都没请,还写了休书,这柳二夫人祖坟都进不了。 这件案子不判得重些,他良心难安。 “不瞒孟兄,我听说了这事就已翻了律法了。”秦连生沉默了片刻,才回。 “可有法子?”孟泽忙追问,柳二老爷在莱阳县横行多年,若能在此次让他伏诛既是对死者的告慰,也是为县民除害。 “最多流放十年 ,还是因着他勾结土匪。”秦连生也没法子,她翻遍了大渝律令科比,就是翻不出一条夫杀妻要伏诛的,顶多流放个两三年,甚至还有无罪的。只可惜柳二夫人,才16岁的年纪。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只不过……”秦连生蓦地想到了什么,立刻又突兀地醒转,住了口。 “怎么了?”孟泽忙追问。 秦连生摆手道:“没什么,想茬了。” 孟泽闻言不再追问,又倒了杯茶往肚子里灌,他其实有时也会怀疑大渝这种为强者铺路,却禁锢弱者的律法真的合理吗? 如今孟大人也吸取了教训,心里再不爽,也不能喝来历不明的酒,喝茶就好。 “孟兄可冷?”秦连生冷不丁问了一句。 “有一些。”天色还不算晚,但不知为何,孟泽闻言却真的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那就 分卷阅读70 带些炭回去吧。”秦连生冲阿福使了个眼色,阿福会意,便让车夫备车运炭去了。 孟泽闻言才反应过来,问:“你说的……可是刚制出来的无烟炭?” “嗯。”秦嬷嬷端了盆橘子来,秦连生拿了一个起来剥着吃,她向来好这口酸甜。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孟泽忙推拒。 “你祖母不是要过七十大寿了吗?用这个当寿礼,老人家应该喜欢。”秦连生用橘子皮接着,吐出几颗橘子核。 说到了向来疼爱自己的祖母,孟泽也松了口,道:“说得也是。赶明我让常顺把银钱送过来。”他祖母年龄大,这些年愈发怕冷了。 “送钱?”秦连生冷笑。 孟泽看秦连生脸色不对,陡然想起自己做了什么。轻咳一声,慢条斯理道:“秦兄,当初不说好了吗?药钱我要出一半的,但秦兄固执,烧借条我也是不得已为之。” 这时候想起摆贵公子的谱了?让阿福去送三千两银票过去,硬是不收,非说秦家拿不出借了三千两的证据根本没借事,怎么不见他“贵公子”的做派?借钱出去的把借据烧了,也是头一遭! 孟泽状似语重心长地劝慰:“秦兄,这买炭是买炭,借钱是借钱,本就是两码事。再说了,你不收买炭钱,我也不好拿炭走不是?”他不管,在这事的逻辑上他必要赢秦连生一回! “不用你拿。早送去了。”秦连生皮笑肉不笑继续道:“我可是刚刚跟隔壁的县令夫人说了。孟县令专门定了我家的炭,去京里打广告,以便把秦家无烟炭做成县里的支柱性产业,带县民谋富来着。” 阿福心中纳闷,他这么没听过这话? “所以,以后孟家的炭,都我包了。”秦连生说得豪气,等以后规模做起来了,好炭也可以往外说得多些了。 孟泽:……我竟然忘了这年头借钱的才是大爷…… …… 北风呼号着刮过干枯遒劲的树枝,卷走上面颤巍巍挂着的最后一两片落叶。寒意顺着向下蔓延,钻进裤腿里,淌进屋子里。 一向冷清的县衙今日涌满了人,县民们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看。这姓柳的今日怕是要倒霉了,简直大快人心! “那姓柳的胆子真大!竟敢勾结土匪!”有消息灵通的道。 “勾结的清风寨的?” “那可不?”有县民撇嘴挖苦道:“还有哪个寨子名声臭得够得上他柳财主?” “这财主也太不是玩意了!那清风寨祸害了咱们那么多年,他竟还敢勾结它?” “这些个财主谁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一人嗤笑。 “那小娘子是?”有县民看着县衙堂里跪着的瘦弱得像风一吹就倒的姑娘问。还穿着孝服,莫不是家里死了人? 有县民定睛一看,认了出来:“这是柳财主夫人的妹妹。”他亲眼见着她拖着亲姐尸体进县衙的。 “是她呀……”说话的县民话语间带着同情:“那小柳夫人死得也过于惨了点。” “我听说,柳府小厮用板车硬拉着柳夫人走的时候血流了一路。” 有人插嘴道:“据说那柳夫人命硬得很,打得满身是伤,硬生生挺着,回了娘家嚎了几天才死!” 胆小的想着那场景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唾道:“这柳家也不怕冤魂索命!” 第35章 上堂 “今次那柳财主能偿命吗?”有县民问。柳夫人她见过,年龄小,脾气好,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恐怕难。你没听过说吗?前朝有个姓郭的因为怕奉养不好老娘,把自己儿子活埋了,官府不仅没追究,还称赞他‘孝’。杀儿子都没事,杀老婆会有事?”一个听见有人问,便凑过来答。 一个老道些的县民道:“刑还是有的。只是不用抵命罢了。” “能有什么刑?县东街那个杀猪的前些年不就杀了自己老婆吗?不仅没事,去年还又娶了一个呢!”说话的不顾旁边人使眼色,只顾自己话头。 末了扭头一看,就见着后面一个满脸横肉的黑壮汉子正睁大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自己:糟糕!这不就是那个杀猪的吗?他也来瞧热闹? 说话的浑身发颤,忙挤进人堆里躲起来。 …… 孟泽惊堂木一拍,沉声问:“底下何人?有何冤情?” “民女宋氏,状告柳财主打杀了民女亲姐姐。”宋小娘子俯首叩头,哭喊道。 一旁的柳财主在牢里待了不短时间,一身肥膘已然消了不少,顶着一件空荡荡的衣服,尖声喊:“大人!草民冤枉啊!” “此事柳府的小厮、丫鬟均是人证,那凶器也找着了,是你柳府之物。你倒是说说,你哪里冤枉了?”孟泽冷笑一声,反问。他倒是想要瞧瞧,认证物证俱全,这姓柳的还有什么话说。 柳财主顶着满脸油腻汗珠,眼神飘忽,咽了口吐沫才道:“是……是那女的与人有私情!对,那女人与人通奸,我发现了,一怒之下就打死了她!” 分卷阅读71 他可是晓得,我朝律法,发现妻子和别人通奸,打杀奸夫□□是不犯法的。 孟泽还未说话,门口就闹将起来,看热闹的县民讨论得热火朝天。 “原是如此。”一县民装模作样道:“看那柳夫人说话细声细气,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姓柳的胡诌的你也信?什么脑子?”一县民闻言讽刺着继续道:“这人都死了,这姓柳的还往人身上泼脏水,太不是东西了!” “不过,若真是通奸,这姓柳的把人把人打死也无可厚非嘛。”一尖嘴猴腮的道。 “你这话说的?通奸就把人交给官府。好歹夫妻一场,何必那么狠,把人打成那样?这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听说打得全身骨头都碎了,想想都痛不欲生。有心软的妇人道。 那尖嘴猴腮嗤笑一声道:“你这么同情她,莫不是也想学她一样,和人通奸?”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有与心软妇人交好的连忙帮腔,这话要是传出去,可不得了。 郭大婶冷笑着看向那个说话的人,这人她可眼熟的很,便毫不客气道:“这事究竟如何可还没定论呢!你这么急着给人扣帽子,莫不是收了柳财主什么好处?” 原是如此!围观县民恍然大悟!个个气愤不已,收柳财主好处来挑唆我们,真是可恶! “肃静!”听县民们吵个不停,孟泽重重落下惊堂木,道:“再在大堂上吵的,杖三十!” 县民闻言臀部一阵痉挛,安静了下来。 “你说死者与人通奸,那你倒是说说奸夫是何人?”孟泽眸色深深,犀利看向柳财主。 柳财主本就心虚,一对上这眼神便两股颤颤。胆战心惊的硬着头皮攀咬:“是……我府里的……管家。” “哦~”孟泽挑眉,扯出一抹意味莫明的笑。 柳财主只垂头构思着说辞,他越来越觉着柳府管家实乃柳夫人奸夫的不二人选,不仅自己可以逃脱惩处,还能狠狠出一口恶气,鼓起勇气抬头继续道:“不错,就是管家。他二人一直暗通款曲,这件事我有人证。” “谁?”孟泽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 “我府里的小厮。”柳财主闻言,以为孟泽信了自己的说辞,忙道。 孟泽朗声道:“带上来!” 小厮一上来,看着两旁气势逼人的衙役便软了腿,跪趴在地上。 孟泽沉声问:“柳财主说你晓得柳府管家与柳夫人的私情,可有此事?” “管家与夫人有私情?!”小厮下意识便反问,他对此事毫不知情。 柳二老爷见状,忙摆出以往财主的架势,道:“柳二,你不是亲眼见过管家给夫人买衣服鞋袜还有珠宝首饰吗?!在公堂之上你还要撒谎不成?!” “不错,可是……”这些不是你为了省钱不愿多买个管事嬷嬷,多安排给管家的差事吗?小厮这话还没出口,就被柳二老爷打断。 柳二老爷没等孟泽问话,先发制人,掩面哭诉道:“大人,您不晓得,那婆娘连贴身衣物都让管家买。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 “你!”没想到自己亲姐死了还要被这狼心狗肺的泼脏水,宋小娘子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斥道:“纯粹含血喷人!胡说八道!” 做为一个没皮没脸的人,这点指责柳二老爷着实不放在眼里,只继续自己的表演。 第36章 对簿公堂 [VIP] “孟大人!”柳二老爷哭得涕泪横流, 挣扎得向孟泽爬去。被手疾眼快的衙役按住后,仍哭得真情实感:“您不知道,那娘们和管家已经不晓得私通了多少时日。那日, 我一回家就见着两人勾搭在一起, 一怒之下才打死了她……” “你的意思是你捉奸在床了?”看着柳老爷哭得声泪俱下, 孟泽丝毫不为所动,淡淡地问。 如此说似乎更能博得同情, 柳二老爷心中百转千回,他不是个傻的, 记得那天柳府管家早寻了借口跑了,根本不在柳府。万一管家正好是跑去官府告状的, 这么说不就正好递了把柄过去? 遂抽抽噎噎道:“那倒是不曾。不过那娘们和管家暧昧不清却是下人们都晓得的事。不说别的,就是几天前,那娘们还让柳管家去买贴身布料。那天我揍她时,她还穿着呢!” “荒谬!”宋小娘子心中气愤难当,道:“采购本就是管家的职责所在。布料哪有什么贴不贴身之说?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是我姐姐的衣服是让管家缝得一样!” 王小娘子这话掷地有声,围观县民开始窃窃私语。刚才孟泽才发了火, 他们可不敢讲大声了。 “对啊。管家管采购之事实属正常, 这姓柳的因此污蔑管家和柳夫人着实说不过去。”一县民顺着宋小娘子的思路分析。 “要我说就是有钱人府里事多。买个布料还要专人。像我家,哪有这些讲究?”一县民懒散地抄着手道。 “这你就不晓得了, 不万事都要人伺候怎么 分卷阅读72 显得地位尊崇?” “吃饭也要人喂?”一县民闻言不以为然。 “那可不?”一县民回得斩钉截铁,他虽没见过,但定是如此! 旁边一个有些见识的闻言便笑:“怎么可能?那不都成了废人?!” “啧!你们这都拐那儿去了?”一县民忙提醒,“说柳财主呢!” 一年轻些的县民嗤笑“还有什么好说的?!一看他就是在瞎扯, 两板子下去, 指定改口。” 柳财主看县民说得热闹, 一双肿泡眼里泛出精光。这姓刘就快来了, 他可得再拖些时候。 遂顶着一个松了不少,但依然比常人壮硕的肚皮,道:“大人,您不晓得,那对奸夫□□有多恶毒。他们不仅勾搭成奸,还想谋夺我柳府家财!就前些日子,五文一两的青蒿,他硬生生买成十几文,不晓得楼了多少进自己的腰包!” 柳老爷说到此不由得带了几分真情实感,一想到他买青蒿时折进去的银两就心中郁郁。 “既然你说柳府管家是奸夫,那你们就当堂对质吧。”孟泽让衙役带了柳府管家上来。 柳府管家听了传他上堂的理由便冷笑,他倒是没想到,柳老爷为了拉他下水竟然想出了这么个理由。简直无耻至极。 “回县令,柳财主说得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那些布料都是他让买的,我还记了账的。”说着,便麻烦衙役去帮忙取了来。 柳二老爷浑浊的眼珠微微颤动,道:“我只让你去买布料,何时让你去买钗环首饰这些了?你这分明是为了讨那娘们的欢心故意为之。如此,我说你们有奸情冤枉你们了不成?” “你!”柳府管家气得涨红了一张老脸道:“明明是你将府中一切采买事宜都安排在了我的名下。府里又没有管内宅账薄的嬷嬷,夫人买东西不找我找谁?况且这些我都如实报给你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不过是你糊弄我的伎俩罢了!”柳财主眼睛不断瞟向县衙外,信口胡诌:“像你这种人,无情无义,什么干不出来?” 柳府管家已经快柳财主的不要脸气撅了过去,挥着拳头就想与柳财主再干一场,被衙役按住了。 “真是太不要脸了!”此话一出,便有看不下去的县民骂道:“好话歹话都让你说尽了,活路都不给别人留一条。” 大家都是做工的,自然能体谅柳府管家的难处:不做没生计,做了又背锅,简直进退两难。 不约而同同情起在柳财主手下干活的人来:摊上这么个财主,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孟泽看出柳财主的反常,心道不好,这恐怕是他的拖延之策,绝不能再任由他。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肃声道:“柳财主,你说了这么久却举不出一个实证,莫不是再戏弄本官?!” “未曾!我对县令绝无欺瞒,苍天可鉴!”柳财主又是赌咒又是发誓,救星就快来了,他可不想在这时候挨板子! “柳夫人平时起居,想必没人会比她身边的大丫鬟更清楚。刑捕头,传柳夫人的大丫鬟上堂。”孟县令干净利落的吩咐。 说罢,挥手吩咐衙役:“把他嘴堵上,待本官问他话时再松开。免得他再胡咧咧。” 衙役领命照做。 第37章 柳财主结局 [VIP] 看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被带上堂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孟泽淡声问:“你就是柳夫人的大丫鬟?” “正是小的。”丫鬟头一回上公堂,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 孟泽满脸肃容, 看向丫鬟道:“你老实交代, 柳夫人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去了哪里?身上穿戴都从何而来?若有欺瞒, 定不轻饶!”说完,重重拍下惊堂木。 丫鬟刚被提到堂上, 正不明究里,但看堂上县令衙役都威武肃穆, 自是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地答: “夫人不爱出门, 平时都在院子里绣花。平素使的衣服饰品都是告诉我们,让我们知会了管家买的。” “意思是说,管家和柳夫人根本就没多少见面的机会?”孟泽追问。 “管家是外男,夫人怎会与他多见面?”丫鬟不晓得刚才堂上闹剧,下意识便回。 想着平时夫人守规矩的样子继续道:“夫人平时都待在内院,出门也有我们跟着……” 听完丫鬟陈词, 孟泽冷笑道:“当堂谎话连篇, 看来是有人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 完了,拖延不了了, 这盘自己怕是逃不了一顿板子了,柳老爷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汗珠。 果然便听着孟泽拍下惊堂木,沉声道:“当庭撒谎,糊弄朝廷官员, 杖责三十!” 衙役不顾柳老爷挣扎, 麻利地把柳财主拖到地上, 举杖落下。 听着柳财主的哀嚎, 围观县民心中都痛快极了。 想这柳财主平时欺男霸女,做了多少恶事?!如今他有此下场真是大快人心! 围观县民个个面带喜色,正 分卷阅读73 想看孟县令继续收拾这黑心财主,县衙外却由远及近传来马蹄声。 一官差利落下马,冷淡地看了周围县民一眼,道:“暂停审案,此案移送江南府。” “为何?”这姓柳的诡计多端,孟泽怕人借此逃脱便追问。 “这件事涉及清风寨,清风寨横跨周边几县,案情复杂,知府说不适宜交给莱阳省。缘由都写在这里了。”官差拿出张知府出的书函。 “那便将那帮土匪移送便是。至于柳财主,他打杀柳夫人一事板上钉钉,这里判了便是。”孟泽不想节外生枝,便道。 “知府说了,一并移送。”送信官差脸上带着冷笑,一字一顿道。他倒是不晓得莱阳县竟出了个这么不知变通的“父母官”? 柳老爷腰臀部被打得通红,恐怕早开始渗血。不过晓得是自己的救星来了,还是强撑着抬头看了眼,就看着人群中有个熟人暗暗瞟向这边,正是刘财主身旁的小厮,心下松了口气。 宋小娘子自是更相信孟泽,但如今是知府出面,晓得自己反抗也是螳臂挡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知府的人带走了柳财主,希望碰上个有良心些的官员。 没了热闹看。围观的县民也都离开了。 …… 柳财主的案子入了江南府审得极快。不过半月的功夫,此案审结的消息便传回了莱阳县。 流放三年。听说了这个结果,大家自是都知道其中有猫腻,对宋小娘子、柳夫人又多了几分同情。 这世道,苦命人多,县民们能做的不过就是在宋小娘子买菜时,多添几颗罢了。 只记得那日,宋小娘子一人回到县内,一言未发,也未曾落泪,但身上的悲哀与苍凉却人人可感。 数十年未曾飘雪的莱阳县,竟有细雪落下,晨起时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白纱。 雪停后,县里宋小娘子租的那个庭院大门紧闭,宋小娘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 城门外,负责押解的官差骑在马上,拖着带着冷重脚链铁枷的柳财主前往西南边境。 这差事油水少,天又冷,官差心中怨念深深,又多抽了柳财主几鞭泄火。抬眼便见着一个小娘子,穿着一身孝服,在风中站着,看着就不像是个有钱的,便没好气的问: “来做什么的?不晓得我们这是在办公差吗?再挡路,我可不客气!” 说完,就把鞭子往地上一甩,顿时尘土飞扬。 “官爷,他是我姐夫,我来送送他。”王小娘子语气淡淡的开口,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了五两银子。 “给你一刻钟。”见着银子,官差脸色缓和了些,丢耍着银子去一边茶馆坐着。 待王小娘子走近了,柳财主没好气道:“来看我笑话?” “你的笑话,有什么好看的?”小娘子的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我今日不过是想向你讨一样东西。” 柳财主闻言有了些兴趣问:“什么东西?” “想让你姐姐进祖坟?”柳财主自以为是道。女人,这一辈子求得不就那些吗? 蓦地,柳财主想到了些什么,一双肿泡眼射出精光道:“不如你答应嫁给我,跟我一起去流放。我就答应你,如何?” 王小娘子脸上无悲无喜,只极淡的看了柳财主一眼。 柳财主却以为自己有戏,继续道:“就对了嘛。古代不是还有娥皇女英的……” 正说着,柳财主就觉着心口一阵刺痛穿来,有温热的液体浸湿衣物。 低头一看,就见着从自己的心口出透出一线白光,原是一把匕首,刀柄正在王小娘子手中握着。 感受着血的温热和风的凌冽,王小娘子又多了些力气。将匕首彻底插入,又拔出,鲜血喷薄而出。 看柳财主倒下,王小娘子心中总算又漾起波澜:心这么黑的人,血也是红的,是热的。 听了茶馆老板惊呼,官差才回神,扭头就看着女子一身孝服染上点点血红,似雪中红梅绽放。 差役晓得出了事,忙冲过去,王小娘子没有反抗,任由他拿下了。 …… 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间县里都飘上了熏腊肠的香味。 今年县里的喜事多,二家各户的腊肉香肠都熏的更多了些,秦家也不例外。 这段时间秦家的炭卖的极好,账面上阔绰了许多。拿着比往年厚了不少的赏钱,秦家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周边的几县也晓得了秦家的无烟碳,来巴结的多了不少。 第38章 救人 [VIP] 透过冬日仍然带着翠绿的富贵松, 转过一道黛瓦红柱青砖底的回廊,从不时发出咯吱声的红木雕花窗户望过去。 只见一个身材瘦削、头发乌黑浓密、肌肤细腻但透着不正常的苍白的少年,正坐在一张巨大的红木桌旁, 右手食指弯曲, 轻轻叩击下颌。 少年面前摆着一摞账薄, 但少年的心思却明显不在这些册子上。一张小脸肃穆,没有丝毫笑意 分卷阅读74 , 回头问身后垂首站着的少年:“消息确实吗?” 阿福没应声,只微微颔首。他也是刚得知此事, 心情十分沉重。当街杀人,宋小娘子此事恐怕无法善了了。 听说判决刚出时, 宋小娘子还尝试去找过巡按申诉。但还未见着巡按,便被底下人打了出来。想必是实在没了法子,才出此下策吧。 右手不自觉折叠着账铺的边角,秦连生幽幽叹气,语气沉重:“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少爷,那咱们要怎么办?”阿福迟疑地问。若帮, 那就是和知府对上, 秦家必然落不到好。若不帮,就只能看宋小娘子被斩首, 良心过不去。 秦连生沉默半晌,望着半开的窗户外,光秃秃的褐绿色树枝上飘着雾气,偶有麻雀略过间隙, 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秦连生目光浮出坚定之色, 道:“救, 必须救。” …… 莱阳县县民也听闻了这个消息, 皆道这宋小娘子是个有情义,但蚍蜉怎可撼树?恐怕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想当初,宋家虽在乡间,但坐拥百亩良田,宋老爷还是秀才,也算殷实人家。 但天有不测风云,宋老爷生了重病。姐妹俩为了治疗父亲的病,曾经的宋大小姐进了柳府,成了如今的柳夫人。 到最后,宋父的病没有治好,柳夫人还被活活打死了,宋小娘子做出如此抉择也是因为生无可恋了吧。 “吴秀才,你可晓得,当街杀人得受什么样的刑罚?”有县民在茶馆听完书,便问。今日想着宋小娘子的遭遇,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吴秀才听了问话,便将醒木放在桌上,一双浑浊老眼中掠过一抹同情,叹声道:“当街杀人,影响极坏,一场绞刑是免不了了。现在就希望当官儿的能怜悯她是为姐报仇,情有可原,让她死的痛快些吧。” 大堂中坐着的县民,闻言都心有戚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世道啊,好人却要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 又联想到自己。一辈子辛辛苦苦操劳,本本分分做事,仍然被要被那些贪官污吏压榨,一年到手的也没多少银钱,能糊口已算好事了。 县民们感同身受,连听书获得的点短暂愉悦都淡了,在大堂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语气沉闷。 “像柳财主那样的人,死不足惜。却搭了一个十四五的小娘子进去,着实可惜。”有县民按碎桌上的花生壳。 “谁说不是呢?”说话的闻言叹气道。 一县民仍心存希冀,伸长脖子,悄声道:“可有什么法子能救上这宋小娘子一救,能让她少受些罪也是好的。” 大家都是平民,也没怎么念过书,那儿能想到什么办法呢?县民们都无奈垂头,痛恨自己势单力薄。 倒是吴秀才,细细思量了半晌,道:“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但要冒些风险。” “什么办法?”县民眼中浮现些光亮。如果真有办法,他们能伸手的必伸手。 吴秀才拂着颌下白髯,眸色深深道:“我听闻前朝,如遇不平,有一个风俗,就是以万民书喊冤。” “前朝的,本朝能用吗?”有思虑深些的县民迟疑。 吴秀才微晃着脑袋继续道:“就是不晓得,才要冒风险嘛。若成,说不准宋小娘子的命真能救下。若不成,签名的恐怕都要遭殃。” 在场县民大都有家有口,哪敢轻易言冒这个风险。大堂顿时陷入一片静默。 “要不,咱们还是试试?”一个年轻货郎轻声道。他走南闯北多年,胆子大些。 “说的容易,咱们能试的起吗?”说话的皮肤皱纹深深,一看就是饱经风霜多年。他上有老下有小,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那咱们就这么干看着?!”一县民闻言心中不忿,继续道:“那么小的年龄,还这么有情有义,就任由她去死,什么也不做,你们看得下去吗?” “你这话说的!我们跟那宋小娘子又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到时给她烧几张纸,就算尽了人情了,还要我们做什么?”有些县民浑不在乎的撇嘴道。他们又不傻,干嘛要去管一个不相干的人。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只看着她遭殃,确实过分了些。”一老叟,抽着旱烟袋,吐着烟圈说了句公道话。 一年轻农妇裁剪着娃娃衣服,闻言嗤笑:“这般冷心冷肺,也不晓得你的父母是怎么生养了你这么个儿子?若知此事,怕是要后悔的想把你塞进娘肚子里去。” 钟平默默坐在大堂一角,将碗中的茶水饮尽。他已经在这里听了许久。 他与宋父相熟,前日才得了消息赶来。听了县民议论,觉着自己实该做些什么,便道:“做这件事需要一个牵头人。” 大家都知道,一旦事有不妙,牵头的死的最惨。闻言都默默低了头,包括刚才才说要做此事的几个年轻人。 “不瞒诸位,宋兄曾资助我儿上学。钟某不愿做忘恩负义之辈,这个牵头人就由钟某来担。大家看如何?”钟平将茶碗轻轻放在桌上。 分卷阅读75 “钟叔?”旁边坐着的阿和闻言欲阻止。他晓得钟叔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但如此做,风险实在太大了。 钟平轻轻挥手阻止了阿和的话头。他意已决。只沉声继续道:“大家都知知此事有风险,若有愿意的,便来寻我,在万民书上签字。如果不愿意,绝不勉强。” “我签。”说话的是刚才的年轻货郎。他向来自诩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未料刚才钟平说领头之事,竟生了怯意,心中正羞愧,若他连字都不敢签,又有什么颜面说自己顶天立地呢? 余下刚才就闹着说要签的,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来签了。剩下的都面带羞愧的回去了。临场生怯,实是常事。 “看看这些人,也是好笑,刚才还说我们这回自己也不敢签了。”还留在茶馆的多是刚才不支持万民书之人,见状面露嘲弄之色。 最后来签字的是那个刚才那个裁剪娃娃衣服的妇人,她不识字,只捺了个手印。 做完此事,妇人才收拾着缝了一半的娃娃衣裳道:“别人没签是因为给家人招祸,情有可原。但别人知道好歹,分得了是非。 总不像有些人,自己不做人,还对别的想做人的冷嘲热讽,妨碍别人,这种活在世上,简直浪费食粮!” “你!”刚才说嘲弄话的男人闻言心中生怒,撂下手中茶盏,讽刺道:“你们厉害,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厉害的人,到时会有什么下场!” “消消气,他们也就是现在嘴硬罢了。”与男人同桌的装模作样的劝慰。 剩下的也插话:“就是。没见着刚才说支持的,起码都跑了一半儿了嘛。也就剩这几个傻蛋儿还敢签字,若事发就有好戏看了。” “我看就是签了的,到时也得反悔。你还是早做打算吧!免得到时,脸上更不好看。”一人故作正经的补充。 几个男人闻言深觉有理,自以为赢了这妇人一局,都哄笑起来。 跑堂的小二看了觉得不愤,想要帮着说话被掌柜按回去了。他这里是茶馆,只想做生意,可不想生事。刚才允的那群人在这里签字,已是他难得的善心了。 “钟叔!”茶馆外传来一阵气喘吁吁的男声。后就是茶馆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原是刚才跑回去的有几个又跑了回来。只诺诺地看着钟平道:“我们现在还能签吗?” 他们几个走在半道上,总觉着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便又折了回来。 “当然可以。”钟平将印泥和纸墨都推了过去。 回来的几个都是不识字的农户,只让吴秀才帮忙写了名字,自己用印泥捺了红手印。 没想到这就被打了脸。说嘲弄话的几个男人见状,心中更加郁郁,现在已是敌众我寡,只好悻悻离去。 …… 暮色将近,县里的小摊小贩都收了摊子。各家烟囱里都有袅袅炊烟冒起,随着升起饭菜的香味。 钟平在茶馆里坐了一下午,已然收集了百八十人的签名,见茶馆里是没有什么人来了,收起一众物什,跟着吴秀才一起离开了。 “你们说,咱们今天能蹭一顿饭吗?”吴秀才虽已年近花甲,但身体康健,走路的速度丝毫不逊于他们两个年轻人。 阿和到如今也算和吴秀才认识不短时间了,见惯了他这副老不知羞的样子,只做未闻。 “早听说他家厨子做的肘子滋味甚好,不晓得此次能不能蹭上。”吴秀才不愧是说书先生,没人答话,自己一人也能聊得热乎。 第39章 救人 [VIP] “到了。”钟平见秦家的朱红色大门就立在眼前, 停了步子。 阿和立马背着背篓上前去叩门。 没一会儿,阿福便出来,开门领着他们进去了。 里面已经备好了酒菜。同坐在里面的, 还有特意留在这里蹭饭的石三老爷。 “果然有肘子!”吴秀才大喜过望, 但有生人在, 特意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专门捡了个靠近酒坛、肘子的位置坐下。 钟平、阿和也听了秦连生的招呼, 各自捡了座位坐下了。还特意挑了个离吴秀才远些的位置。他们实在不想和这个老顽童挨在一起,显得他们都不像个正经人了。 “不知这位贤兄是?”吴秀才捋着胡须温声询问, 还特意将酒杯摆正了,推了过去。如此, 这个人总不好一个人独霸酒坛才是。 但是他低估了石三老爷的酒瘾。石三老爷仍然沉浸在酒的醇厚中,丝毫不在意自己旁边多了一个人,还给自己打招呼。 待将一坛酒喝尽了。石三老爷才抬头,不慌不忙地答:“在下石直。秦小财主特意请来修布坊的。” 看见坛里的酒都没了,吴秀才带着满腔悲愤,狠狠的嚼了嚼嘴里的肘子。这肘子确实好吃, 但是奈何没酒, 失了几分滋味。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便拱手道:“早听说石老爷于喝酒一事上向来专心致志,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朽佩服。” 分卷阅读76 “过奖。”石三老爷只当这是个赞誉,坦然接受了, 继续道:“还不曾问阁下是?” “姓吴, 一个说书先生而已, 实在不足挂齿。”见石三老爷回得坦坦荡荡。吴秀才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阴阳怪气道。 秦连生等人见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却还在斗嘴,觉着此景难得一见,皆一边喝酒一边吃菜,心情愉悦地看戏。 吴秀才当然也听说过石三老爷的大名,晓得他布坊修的好,心中还是有几分敬佩的。但是,今日他竟然抢了自己的酒喝,这笔账还是要明着算的。 便不慌不忙的将盘里的最后一片肘子肉夹来吃了,看着石三老爷将最后一滴酒都喝干净了,才继续道: “听闻石家在临水县也算大户,今日见着石老爷才晓得这大户这也不容易,还需比常人更加节俭几分。” 常人都知道这是在讽刺石三老爷于喝酒上过于吝啬,但石三老爷他不是个常人。 石三老爷认真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都是夫人教的好。” 平素没酒喝,遇着能喝时便额外珍惜不是很正常吗? 吴秀才自诩说书多年,也见识了不少人,但还确实没有见过石三老爷这样的,无奈认输。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很快定了胜负。在座的诸位小辈心中十分遗憾,时间太短,还没看够。 石三老爷吃饱喝足终于说到了今天来的正事:“秦贤弟,他们就是你请来的帮手?” “三老爷猜到了?”秦连生着实有些吃惊,他完全没有想到石三老爷还能猜到自己的计划。毕竟石三老爷向来不关心这些事。 石三老爷笑得得意,道:“我夫人说的,你绝对不会对宋小娘子的事坐视不理。” 见秦连生的反应,自家夫人想必又猜对了。不愧是我的夫人,果然聪明! 秦连生及众人:又被喂了一把陈年狗粮。 既然石三老爷已经猜到了,那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秦连生便坦言相告。 得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石三老爷没有再留的必要,只告诉秦连生有需要可以来寻他,随后谢过秦连生的招待离去了。 “事情可还顺利?”搅局的走了,秦连生问。 钟平放下碗筷,答:“还算顺利,已经有了百十个人的签名。” 阿河只晓得钟平打算帮宋小娘子,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心中仍有担忧。不过钟平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也只能作罢。 秦连生听了回话,满意地点点头。转头问吴秀才:“不知吴先生这边?” 吴秀才闻言,才从刚才惨败的打击中醒转过来,答:“这个请秦小财主放心,说书一事老朽还是擅长的。” “只是用万民书真的可行吗?” 中评有些犹疑的问。毕竟本朝从无先例。 他心中仍有些愧疚,若他早得了消息,或许还有一些回旋的余地。 吴秀才显然猜出了钟平心中所想,道:“你也莫放在心上了。这件事就算你早知道了无济于事。那毕竟是江南府的知府。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 可惜酒没了,不然还能压一压心中的郁气,钟平心道。 “这是唯一的法子。再难我们也得闯一闯。”秦连生微微蹙眉,道。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用这个法子,毕竟这样就意味着彻底得罪了知府。毕竟如今的秦家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无惧知府。他个人还是希望可以养精蓄锐。 “那接下来秦小财主打算如何做?”钟平探寻着秦连生接下来的计划,他晓得秦连生是个不怎么按常理出牌的人。 果然,听见秦连生带着笑意问:“你觉得我去做一盘讼师如何?” 第40章 救人 [VIP] 秦家花园内, 梅花香味正浓。 孟泽听完秦连生叙述,用细长有力的手指抚着茶盏上的纹路,蹙眉道:“秦兄此举着实冒险了些。” “但唯有此法。”秦连生垂头将橘子的筋络细细撕开, 塞了一瓣到嘴里道。 孟泽心中思绪万千, 脸上却平静无波。他心里也清楚, 或许只有这个方法可以救那宋小娘子一命。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阻止的必要呢?孟泽心中幽叹:想自己堂堂一个朝廷命官, 有一天竟然还用这种法子才能救自己治下的百姓一命,真是可笑! 不过现在还是说正事要紧, 便继续问秦连生:“如今已收集了多少人的签名了?” “大概有一两千吧。”差距仍然有些大,秦连生将剥下的橘子皮拢成一团, 他心中也是有些不安,只这些人恐怕成不了事。 “吴秀才负责把这事编成本子号召县民签字。钟平牵头,到时就由他把这万民书递上去。”秦连生简略介绍了下自己的部署。 孟泽颔首回:“听上去倒是没有什么疏漏,那为何收上来的名还是不够呢?” “莱阳县终归是太小了。”秦连生意思到问题所在,总结道。 是了,莱 分卷阅读77 阳县总共才七八千人, 签万民书这本就是冒大风险的事, 能签个一两千已经不错了。 “那我们岂不是还要去周边各县?”若是,那可就麻烦了, 不是本县人,毕竟隔了一层,孟泽心道。 “目前看来,只能这样了。”秦连生生心中衡量一番, 得出结论。就算宣传再到位, 莱阳也凑不出一万个人的名。 孟泽自然也知道是这个理, 便问:“秦兄打算如何做?” “先从临水开始吧。听说他们县令夫人和知府夫人间矛盾还未弥合。我们或许可以借此达成目的。”秦连生回想着石三夫人之言, 道。 孟泽深觉有理,也赞同此法。“若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秦兄尽管开口。”他毕竟是莱阳县县令,若一点力都不出,心中实在有愧。 秦连生也不客气,直言道:“这里到真有一事,要麻烦孟兄。” “何事?但说无妨。”孟泽憺然一笑,眉头舒缓开来。 “不晓得孟兄是否有办法,把去了河州府的巡按引回江南府?”秦连生眼神澄澈,看向孟泽。其实他只是想给孟泽找些事做,若不成,便另寻他法便是。 孟泽沉思片刻,才道:“这个不难。近些年,各地匪患频发,治安动荡,朝廷额外关心此事。我写一道折子上去,就说莱阳周边疑似有匪患发生,他必会来的。” 秦连生闻言微微蹙眉,他有些忧心:“那若那巡按来了,却发现你在糊弄他,如何是好?” “无碍。说了是疑似嘛,抓几个地痞流氓送上去便好,说不准治安还能好些,一举两得。”孟泽笑如朗月,回。 秦连生听了这话,心中狐疑:我怎么感觉这个道道这么熟悉? 随后而二人便相视而笑。原是与秦连生相交这么久,孟泽在不知不觉间也习了秦连生的习性。 …… 石家。 石三夫人特意寻了个雅致的亭子,让丫鬟剪了各色梅花,还有松枝。和县令夫人悠然地插着花,顺道欣赏远处素烟染黛山的美景。 而秦连生,自觉地坐在亭子的一侧,老老实实的充当着一个尽职尽责的观众。如今,他对自己的斤两可清楚得很。 见秦连生竟不与她们一道,县令夫人心中有些奇怪,便问:“小财主可是不好此道?” 秦连生笑得尴尬:“实是我天生少了这根筋,不好搅了二位夫人雅兴。” 听秦连生话说得实诚,县令夫人不由得用帕子捂着嘴,咯咯笑出声。这年头,对自己的短处如此坦然的年轻人可不多见了。 遂不再为难秦连生,道:“这些时日你家的炭,我用得甚好。听姐姐说你有事求我,直说便是。” 秦连生眸色清亮,唇边漾起笑意,道:“想必夫人也听说了莱阳县宋小娘子之事。我们打算收集万民书为宋小娘子喊冤,不知夫人可否寻个方便?” “你们莱阳的事,我们临水又管不着,你找我寻什么方便?”县令夫人纳罕。 “莱阳人不够。”秦连生回。 县令夫人将手中花枝修剪好,插入瓶中道:“你这话说的。那万民书还真要一万个人的签名不成?差不多不就行了?” 秦连生见丫鬟又送了些来,忙接过放在石桌上,道:“理是这么个理。但总不能差太多,不然也起不到作用不是?” “所以呢?”县令夫人停下手上动作,看向秦连生。 “我们想在邻水县也收集些签名,希望县令行个方便。”秦连生坦言。 “这可是要得罪知府的事,对我家可是有害无利。”县令夫人冷笑着反问。 “那县令夫人是帮还是不帮呢?”秦连生毫不退缩,迎着县令夫人的眼睛回望过去。 看着秦连生的眼睛,县令夫人唇边掀起笑意,道:“帮!” “我不仅会帮你在临水县收集,还会帮你在其他周边各县收集。只要你能让知府下台。”县令夫人一向清冽冽的眼睛中透着寒意。 这些日子,只是知府夫人给自己使绊子便也罢了,全当自己那日不给她面子的代价。 但那知府万不该假公济私,在公事上乱寻些名头打压夫君。自家夫君自己清楚,不算才华横溢之人,但也绝非庸碌之辈。 怎么可能这次考核就得了最差?幸得祖父力保,不然恐怕还得调去边远之地。 知府可能是在江南府做的年生久了,竟把偌大的江南府当做了自家私产。这些年行事越发嚣张,对内压榨下属、鱼肉百姓,对外打击同僚,横行无忌。 整个江南府,除了跟他沆瀣一气的几家,就没人待见他,巴不得他早点被人收拾了。不就是当出头鸟吗?别人不当那就我来,反正已经得罪了,也不怕得罪得更狠些。 “临水县的还好,但是其他县的瑶瑶打算怎么做?”坐在一旁的石三夫人问。她十分赞成县令夫人之举,这盘知府着实做的过分了。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去找那些大户夫人了,平时受了我那么多恩惠,也该还些吧?”县 分卷阅读78 令夫人冷笑着回。 遂又用帕子将手上沾上的花汁擦干净,继续道:“不过,此事还是不好摆到明面儿上。我顶多告诉她们,对你们就当看不见,另外有余力的在暗中支持。” “如此甚好,多谢县令夫人。”秦连生抱拳回礼,道。 …… 有了县令夫人在暗地里保驾护航,秦连生等人在邻水县的活动果然顺畅许多。 至少吴秀才能够顺顺利利地说书,不被恶意挑事的地痞驱赶。 穷苦人和穷苦人之间,情感总有相通之处。收集百姓的签名比想象中容易了许多。 钟平很快就拿着由周边各县收集出的一大摞签名,去向秦连生复命。他总要问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 …… 天才蒙蒙亮,山坳里的太阳只露出了一线,公鸡啼鸣声此起彼伏,周边屋舍若隐若现。 三辆青布马车穿过厚厚的雾气,一路上撞落不知多少草木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向着府城方向疾驰而去。 从天色刚明到暮色沉沉,马车一路走着并未停歇。 见天上飘起细雨,马鬃上凝了一层白霜,车把式担心若再不停下,雨下得大了,前面更不好找落脚的地方。 便扭头对正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的秦连生问:“少爷,再往前恐怕就没有避雨的地了,不若我们就在这个破庙将就一晚?” 秦连生闻言惊醒,意识到是车把式在问自己,便捞起帘子看去: 是一座山神庙。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杂草丛生,五间屋有三间都没了顶上屋瓦,只剩下空荡荡的木头架子。 不过好歹正中的两间修得用心些,瓦虽也掉了不少,但避避雨还是可以的。 看着远处,只有一条官道在草木遮蔽中若隐若现,连家农户的影子都寻不着,更别提旅舍了。 罢了,就在此处吧。秦连生决定好,便招呼钟平几人也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吴婉手脚麻利地收拾出块儿干净的地。随后便熟练的架锅生火,将带来的腊肠、米饭倒进锅里煮。 秦连生、阿福和钟平几人则打扫着预备用来晚上歇息的地。 看秦连生利落地用折来的松树卷走满是灰尘的蛛网,眸色平静像是常事,实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钟平感叹道:“没想到秦小财主做起粗活来也颇为顺手。” “生活所迫。”秦连生叹着气答。她从初中起便被想要享受二人世界的老妈扔进了宿舍,自理能力早就练了出来。 旁边的阿和正忙着清理不小心网头上的蛛网,陡然听了这么一句话,不由得笑道:“都说秦家仆役成群,今日见着秦小财主,觉得这些个仆役平时怕都偷奸耍滑去了吧!” 那可不是?我一来就收拾了一堆。秦连生想着刚来所见之事,心中吐槽。见收拾得差不多能将就一晚了,秦连生便停了手。 抬头一看,就见着对面彩漆半褪的塑像。青面獠牙,目露凶光,头上还长了对牛的犄角,看着实在眼熟,但却想不起是哪位神灵。 秦连生便扭头问隔自己最近的钟平:“钟叔可认识这位神?” 钟平盯着看了半晌,才回头面露难色道:“不瞒秦小财主,我平素不信这些,实在认不出。” 第41章 救人 [VIP] “那可巧了, 我也不信。”秦连生倒是没想到钟平竟然不信这个。毕竟莱阳县的人没事都爱去庙里边儿拜拜。不过探索还是要继续的,看着头上的角还挺粗壮,便扭头对钟平道:“许是牛魔王。” 钟平实在认不出是哪个神, 默认了秦连生的答案。反正长角的, 牛也算一个。 “这个是亢金龙。”阿和见两人讨论半天却越说越离谱, 开口便说出了个二人都没听说过的神明。 看钟平和秦连生满脸困惑,阿和无奈摇头, 用还剩下的干净松枝扫着神像上的灰继续道:“二十八星宿之一,是掌风的神灵。” 待神像上的彩漆露出原本的色彩, 才停手,跪于地虔诚叩首。礼成, 阿和起身道出自己的猜测:“怕是因为这神掌风,此间百姓便觉着是个没什么大用处的神。这庙便荒了。” “那当初还修?”阿福闻言心中困惑,问。 “起初,莱阳县还是有些人家出海的。可不就得拜拜风神?”阿和回忆着村里老人念叨的话,回。 阿和此言倒是提醒了秦连生。这番靠着无烟炭,秦家赚了不少钱, 可得好好盘算用于何处, 不然活钱便成了死钱,只能用来落灰。 “那后来为什么又不去了?”反正地也扫完了, 闲着无趣,阿福想着说说逸闻也好,便问。 车把式从烟袋里掏出烟丝,熟练地卷起。塞进满是黑黄色烟油的烟斗的点燃, 吞云吐雾道:“还能为什么?在海上讨生活可是九死一生。况且钱都到不了自己的手里, 谁愿意去干?” “我爹, 就是出海, 一去不回的。”答话的是一旁忙活的王婉。或是因为想到了 分卷阅读79 自己心中的悲凉事,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连说好的棺材钱都没拿到。后来我娘实在撑不住,累死了。”。 闻言,庙里顿时陷入一片静默。待锅中腊肉焖饭的香味飘出,气氛才活跃了些。 阿和囫囵着把碗里的腊肉和饭都吞下去。他可是好久没有吃过肉了,香的很。此番吃的实在满足,扯着袖子,擦干净一张油嘴,凑到秦连生身旁。问起正事: “小财主,我们已经收了五六千人的签名了,这次可是要直接将状纸递上去?” “咱们还是先去见见宋小娘子吧。”钟平将空碗放在一旁的锅里,预备待会儿洗。 “那也成。我觉着她见到咱们,肯定高兴。”阿和正说着,庙里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庙顶上人手够不着的蛛网灰尘落了众人一身。 阿和却顾不着拍灰,惊喜道:“可是刚才我打扫了神灵肖像,天上神仙见我心诚,显灵了?!” “显什么灵?过堂风罢了!”车把式离得远,灰尘没落多少,悠哉说道。 “若真是神像显灵,还是不要显的好。”王婉看着满是灰尘的锅碗道。尽是积年的灰尘,可不是好洗的。 钟平心不在焉的扫着落灰念叨:“但愿宋侄女在牢里不要吃太多的苦头。”想着宋父,钟平心中郁郁。 …… 江南府城,城墙巍峨,屋舍俨然,比起莱阳县确实要壮丽许多。阿福等几人还从未来过这里,一路上看得目不转睛。 一直到寻了个装潢一般的旅店,要了六间客房住一晚,却砸了50两银子进去。 阿福想拾掇秦连生在府城里多逛逛的念头,顿时便歇了下去。府城里人钱多,我们穷,伤不起。 一行人有了地方歇脚,便马不停蹄地循着关押宋小娘子的府牢而去。 府城真不愧为府城,人的眼界果然高。足足塞了100两的银子,狱卒终于允了秦连生几人进去。 面前这栋用黛瓦乌石层层铺叠,比寻常建筑多了阴沉之气的巨大囚笼缓缓倾开了一角: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铁门。 一进去,血腥气、屎尿味混合着皮肉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人都忍不住紧皱了眉头。 狱卒满脸不耐烦的在前面领着路,不知转过了多少道满是霉味的牢房,才在一角寻着了他们所见之人。 “一刻钟,多了不行!”狱卒扔下话,便随意寻了间空牢房喝酒。 “可是宋小娘子?”看着牢房里,抱膝坐着,正仰着头,出神地望着透光的通气口的女子,秦连生问得小心翼翼。 “宋侄女。我是你钟叔。”见宋小娘子始终未答,钟平冲上去,紧握住牢房木柱问。 宋小娘子这才回头。她没想到这当口竟然还有人想着来看自己。毕竟自己家人早死绝了。 “钟叔?”宋小娘子呐呐问。回忆许久才想起来,是父亲生前好友,父亲死时还来帮过忙。算得上有良心了。 看宋小娘子如今模样,钟平一个中年汉子,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实不知该如何向宋兄交代。 明明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本该如花骨朵一般,如今却满身伤痕,血迹染红了囚服。眼神沧桑如老妪。 他本还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看她这模样,着实不用费这个口舌了。只低头把提来的食盒打开,道:“给你带了肉粥、小菜,用些吧。” 宋小娘子也不客气,道完谢接过来便吃。她一个将死之人,用不着讲究虚礼。 胃里暖和了,宋小娘子一张瘦白脸上终于染上了些活人气,扭头看向秦连生等人,问:“这几位是?” 钟平忙介绍:“这是秦小财主,来救你的。” “救我?”宋小娘子一张无悲无喜的脸上眉头微动,反问:“我何时需要人救了?” 第42章 救人 [VIP] 钟平闻言便晓得不好, 忙道:“宋侄女,你说什么胡话?” 宋小娘子没答话,只垂头沉默着把碗放下, 里面的粥还剩了一半。 “宋侄女, 你还年轻, 别犯浑!”钟平额头急的冒汗,他只晓得自家侄女一个人在这黑牢里, 怕是会受什么委屈,却万万没有料到会出这情况。 一旁的阿和也帮着劝慰:“宋姑娘, 你可是怕白欢喜一场?你放心,我们的计划周全的很, 绝对能救你出来的。” “对。”阿福也在一旁不住的点头,宋小娘子实在是个可怜人,不该就这么为了个黑心财主白白死了。 一行人焦急得厉害,宋小娘子却恍若未闻。她正漠然盯着牢房地上,随意铺散的、朽坏的稻草。上面还有蟑螂、苍蝇爬来爬去。 看它们忙忙碌碌,恐怕是日子很有奔头。不像她, 只能在这间牢房里发烂、发臭。不过很快她就能出去了, 去和姐姐、父亲、娘亲团聚。 想到了开心事,本已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多了些鲜活气。遂, 她又扭过头对钟平,欢跃道:“钟叔,你知道吗?我很快就能和他们团聚了,我 分卷阅读80 很开心。” “他们?”钟平一时语凝,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指的是谁, 忙劝道:“侄女,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你姐姐他们可是盼着你好好活下去的。” 宋小娘子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自顾自道:“我本该早随了他们去的。但那差役,来的太快了!还有……” 正说着,宋小娘子突然扭头,一双眼睛陡然睁大,又黑又亮,唬得钟平连连后退。 宋小娘子激声道:“我没想到,那个狗财主,那么冷心冷肺的人,他的血竟然那么烫,烫的吓人!” 豆大的泪珠,不自觉从宋小娘子瘦白脸上滚落。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手竟发起抖来。 上气不接下气继续道:“我想自尽的。但那血太烫了,烫得我握不住刀。” “你说姐姐她们会怪我吗?怪我没有去陪她。”宋小娘子抬头看向钟平,一双小鹿眼里尽是仓惶。 钟平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本能地安慰:“不会的。她那么疼你。” 这话太过苍白无力了,完全入不了宋小娘子的耳中。好在宋小娘子只无措了一会儿,便镇定了下来。 嘴角扯起一抹淡淡的笑:“不过没关系。我晓得那些狗官也会帮我的,让我去跟他们团聚” “你知道吗?杀了那狗财主,是我这么久以来,做的最畅意的一件事。我不后悔我的选择,也早做好了准备。”宋小娘子终于想起今天还有一人是专门来救自己的,抬头看向秦连生。 语气镇定,仿佛刚才的情绪失控,只是错觉:“我本就没有打算活着,不劳烦秦小财主救了。” “你们走吧。”宋小娘子语气淡淡,继续道:“本就是决心赴死的人,何必再给你们添乱呢?”说完便回到被子散乱的床上,抱膝坐着。 通风口今日透出的光很亮,外面想必是个晴天吧,肯定很暖和。 秦连生并未依言离去,把衣服下摆潇洒掀开,随性坐在脏乱的牢房地上。随着宋小娘子看着那光束,细尘飞舞。 中途,狱卒过来了一次,说是时辰到了,催他们离开。阿福从包裹里又掏了两百两银子出来,狱卒笑着接过,允了他们多待会儿。 阿福看着仍坐在地上的秦连生心道:少爷,你可得快点,我怕咱们带的钱不够。 第43章 救人 [VIP] 过了不知多久, 秦连生看着宋小娘子干枯发黄的头发,幽幽问:“你想出去看看吗?” 宋小娘子用发黑的手指碾着打结的头发,她进来就没有梳洗过, 全身都是灰尘和血迹。 她扭头看向秦连生, 眼中有着希冀, 微张着干裂的唇问:“可以吗?” 秦连生示意宋小娘子看向狱卒那边。狱卒已经收好了银票,啃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羊腿, 吃得满嘴油光,却没忘记没事瞄这里一眼。 正好对上秦连生的眼神, 眼中满是警告之意。 秦连生无奈回头,叹气道:“恐怕是不行的。”她钱没带够。 闻言, 宋小娘子难掩失望之色,不知是劝秦连生还是劝自己道:“没事儿,判决书下了就快了。” “不如……让我救你?这样他们就就不得不放了你。” 秦连生试探着问。 宋小娘子闻言哑然,死灰一般的心中也起了丝波澜。 在莱阳县时,她听说过秦连生的大名。不过以为是乡邻间以讹传讹之语,没想到世上竟真有这般“傻里傻气”的财主。 只可惜她遇到的不是秦连生。事已至此, 再多感慨也无济于事。只收了心中万千思绪, 低声送客道:“秦小财主勿需多劝,赶紧离开吧。牢房, 不适合你。” “像你家人想要你活下去之类的话我就不说了。因为我晓得说了也没用。”秦连生换了个姿势,这地太硬了,烙得盆骨疼。待好些了,闲话家常般问:“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跟我说说吗?” “姐姐?”宋小娘子抬头望向蛛网密布, 颜色发黑的墙壁, 唇边漾起温柔遥远又冰冷的笑, 她已经陷入了过去美好的回忆中。那是个不属于活人的世界。 语气轻柔, 道:“姐姐是一个很美很温柔的人。对我很好,喜欢给我编头绳,给我做糕。对别人也好,从不跟人吵架。” “可是……她不要我了。”宋小娘子委屈地低下头。蓦地,一双鹿眼里浮出狠厉,绵柔声线中带着癫狂: “是那个男的杀了她!我晓得!所以我捅了他一刀。这样她在地府就不用怕了。想见我时就可以见我,不用再看那个男的的脸色。你说,我做的够不够好?待到了地下,姐姐会不会夸我?” 宋小娘子扑过来扒着牢房里的木柱,眼巴巴地看向秦连生,她太想知道一个答案了。 秦连生没有回答,直直回望过去,问:“我听说柳夫人平日虽不大出门,但因为处事温和,嫁进柳家后,和不少大户的夫人聊的来。比如许夫人,你姐姐可曾跟你提过?” 闻言,宋小娘子眼 分卷阅读81 中戾气收了些,情绪镇定下来,似楠楠自语:“那也是个可怜人。跟姐姐一样,姐姐说她做的糕也很好吃,还给我带过。” “据说许夫人与你姐姐脾性相投,在一众夫人中最是要好。”秦连生故意引起宋小娘子的话头。 “没错。她和我姐姐一样,性子最是温顺不过。”宋小娘子本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搓散打结的头发。蓦地停下了手中动作。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许夫人……她夫君还打她吗?” 此话一出,秦连生晓得目的达成了一半,心下松了口气。她就晓得,柳夫人在乎的事,宋小娘子必会在乎。嘴角扯出抹笑意道:“最近不打了。因为听闻许夫人,有个和你一般大小的妹妹。性子很是泼辣。” “倒是没想到我那一刀还有这个作用。姐姐很喜欢柳夫人,我晓得的。她泉下有知,必会欣慰。”来了这么久,终于见着一抹活人才有的笑意,晕上宋小娘子的脸,秦连生有些不忍让它消散。 不过还是狠下心问:“宋小娘子,你猜猜你这一刀能够管多久?” 果然,宋小娘子脸上的笑很快便淡了下去,问:“你此话何意?” “不仅是许夫人。”秦连生仍未直接回答,只淡淡一笑,以手撑着地,吃力的爬起来。他是盘腿坐的,麻的厉害。 把袍子上沾的灰拍去了些,但太多,没拍干净。刚才只顾着潇洒,没考虑实际情况,真是失策。这衣服回去就不交给王小娘子洗了。 秦连生心中反思完,才继续道:“还有赵夫人、钱夫人、孙夫人、李夫人这些和你姐姐走的近或稍远些的大户夫人。据我所知,还有县东街那个杀猪的婆娘。” 宋小娘子闻言楞神,她倒是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为了报私仇,竟会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还有柳财主田庄里的佃农。被柳家欺压多年的帮工、乡邻。”秦连生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这些人都在万名书上签了字。” “秦小财主这话说的。这些人和我有什么干系?”宋小娘子扭过头,用力眨眼,把眼中的酸涩感隐去。这些人,大多在平时照顾过自己。 “老实说,她们与你 ,确实没有多大干系。”秦连生不咸不淡地继续道:“但我觉着,有一个事你还是要清楚的。那就是若你死了,你那一刀最多管个一两个月,有了新鲜事儿出来便没用了。 但你若活着,在莱阳县城街上走动一天,那些人,像你姐夫那样的人就会记得一天。 他们会恐惧,自家的小姨子、小舅子、媳妇、帮工会做和你一样的选择。你的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不断地提醒他们,行恶事得恶果。” 宋小娘子闻言,眸光微闪,手上搅弄头发的动作快了些。 “柳夫人心善,以前冒着被柳财主打骂的风险,都要接济被夫家恶意断了米粮的好友、乡邻。若是她,必不会忍心她们再去过从前的日子。”秦连生小的宋小娘子心中已经松动了,怕惊扰了她,用小锤细细敲击。 “那又如何?能让我见着我姐姐吗?我想她了。”宋小娘子慌张擦去脸上不住落下的泪珠,爬到床上,告诫自己:不要心软,这些都不过是他为了哄自己罢了。 战线拖得越久越不利,秦连生忙放了重锤,高声问:“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见着你姐姐吗?!” “这世上本就没有阴曹地府。”秦连生低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你胡说!”宋小娘子满眼阴戾,十分骇人。 “有的有的。”钟平见宋小娘子疯魔模样,忙安慰。 秦连生却不打算就此打住,他必须破了此局,便继续问:“就算有。你姐姐可连祖坟都没进去,独自埋在城南。一个孤魂野鬼,进的了地府吗?还是说你会为了你自己能见她一面,就妥协,把她送进柳家的祖坟?” “不!我不能那么自私!”宋小娘子连连摇头退避,喃喃自语:“姐姐,她那么疼。绝不想去的。” “我该怎么办?”宋小娘子问的无助,下意识看向钟平,钟平心中不落忍,错开眼神。 “把她埋进宋家。竟然已领了休书,自然做未嫁女处理。”秦连生道。 “我要出去!”宋小娘子语气坚决,她得亲眼看着姐姐的棺椁搬进去。族老阻拦,她也不怕。 听了这话,众人心中暗叹:总算没白来。 宋小娘子也回了神,看着那光束,低声道:“姐姐也不会怪我,置许夫人她们于不顾。” …… 见完了宋小娘子,秦连生生一行也踏上了归途。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秦连生正闭目养神,便听见阿福念叨:“住宿五十两,吃饭一百两,‘行贿’四百两……” 着实不想听了,秦连生睁开眼,打断:“阿福,我们此番可是有场硬仗要打。你可做好了准备?” 第44章 救人 [VIP] “可, 不是你打仗吗?为何要我做好准备?”阿福反问,他觉得他只需要做好喝彩的准备就好了。 “有道 分卷阅读82 理。”秦连生没想到阿福这次反应如此之快,被说得一愣, 心中腹诽:这小子学我学得越来越到位了, 果然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许是见了宋小娘子, 心头卸下一块重石,回城的路赶得快了许多。一连几天, 马一路疾驰,除了必要的休息时间, 未做停歇。一行人只觉得周围景色一晃而过,稍纵即逝。 “少爷!”秦连生耳畔, 还来了车把式年老嘶哑的声音,扭头去看。便见着车把式指着前方。原来是已经快到临水的地界儿了。 “路,修好了!”车把式继续扯着喉咙笑着道。马蹄声笃笃不停,他不得不放高声量。 先探头的是隔壁车的阿和,看路修的平平整整,宽阔敞亮, 骄傲赞叹道:“这路, 修得着实好!不比其他县的差。” 年轻人嘛,总有那么一些争强好胜的劲儿。 连一向沉稳的钟叔都忍不住露出了抹笑意。有了路, 这日子便多了些盼头。 可以说这一行人心情都很美妙,只除了秦连生。 这马蹄声再大,也没盖住旁边行人的议论声。 “你们晓得吧?”一挑着两娄子黄橙橙果子的庄汉,正扭头问旁边人:“这路是隔壁莱阳县, 一个姓秦的败家子修的!” “怎么不知道?这人虽败家, 但这路确实修的好。”一人摇头晃脑的感慨:“什么时候咱临水, 也能来这么一个败家子财主?” “做梦吧, 你就!败家败的如此如此精准的,你以为好找?这天下,恐就只着一个吧!” “要说这秦小财主,也算个有良心的了。因那宋小娘子的事,他们县里的人不是来咱们这收集过万名书吗?听说他也出了力。” “没想到这天下还有如此好心的财主。”一人叹气道,可惜他们没遇上。 一农妇收拾着跨栏里的绿叶菜念叨:“这人啊,也真奇怪。你说他脑子不好败家吧,他又能分清好坏……” 马车走得快,说话的很快落到了后头。秦连生心情十分复杂。他着实不晓得是该为被人骂了败家子儿而恼怒,还是应该为自己的名声在临水也如此响亮而欣慰。 车上的阿福,也感受到了自家少爷心中的纠结,体贴道:“这些话,少爷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了。不就是败了点家嘛,您不也赚回来了?虽然这钱还是要花出去。” 秦连生:心上再中一箭…… …… 江南府,知府府中。奇树异花争奇斗艳,金银玉器满目琳琅。 穿过九转回廊,透过金丝楠木雕花窗子,就见着知府已退下官服,懒散斜倚在一三角椅上。 面前跪了一男一女两个貌美家仆。一个将橘子筋络细细撕干净了,送入知府口中。另一个则双手捧着,预备随时接知府吐下来的仔。 秦柏之由下人领着进去,向知府恭顺的行完礼,才低声道:“已经打听到了。秦连生那一行人已回了莱阳。” “晓得了。”知府不以为意,继续道:“一个毛头小子而已,不足为惧。” “大人,那秦连生鬼主意多的很,还是小心些为好。”秦柏之小心翼翼的提醒。知府喜怒无常,说话可得注意。 知府没抬眼,嘴角扯出抹冷笑,问:“我听说,那秦连生是你的侄儿?” 冷汗顿时爬上了秦柏之的额头,他拿不准知府问此话是何意。却又不敢不答,颤声回:“确实。但那秦连生与我有仇,众所周知。” “你的忠心,我自然是晓得的。”知府让下面跪着仆役扶着,缓缓站了起来。身子僵得很,他得活动活动。 第45章 救人 [VIP] “只是……本官实在有所困惑。”知府话音一转, 背着手挪步继续道:“你是他亲叔叔,为何竟如此惧怕一个晚辈?” 迎着知府墨色深深的眼睛,秦柏之谨慎地回:“实是我这侄儿手段狠辣, 诡计多端, 学生也在他手上吃过不少亏。” 言语间露出些畏惧神色, 继续道:“当初学生就是被他逼走的。” “呵。”知府看着秦柏之模样冷笑一声,胆小如鼠!悠悠踱步道:“秦连生搞的无烟炭, 本官试了,确实不错。这样的好东西, 自然应该用来为府里谋福才是。” “知府说的是。”秦柏之见知府放过了自己,忙躬着身回。 “至于万民书?”知府嘴角向上一扯, 带着脸上的褶子堆起,嗤笑:“一群泥腿子,身份低贱,花样倒多,不足为虑。还想救那小娘子,简直做梦!” “带头的叫钟平?”知府走得有些累了, 撩开袍子坐到一张高脚凳上, 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茶盏盖,问。 秦柏之走近两步殷勤提醒:“还有秦连生也参与了其中。” “本官知道!”知府眼中泛出厉色射向秦柏之, 问什么便答什么,他最是讨厌自作聪明之人。 看秦柏之识相的闭了嘴,知府懒得计较,继续道:“想个法子, 把那钟平扔牢 分卷阅读83 里, 让他受受罪便好。至于秦连生, 问问石家老二那边准备好没有?本官可不想再等了!” 秦柏之诺诺领命下去了, 一双三角眼在夜色中更显墨色深深。如今他还只是秀才,放榜得等开春了,还是要韬光养晦。 …… 天气晴好,风在阳光下溜达一圈,变得和煦,抚在人的肌肤上,寒意微淡。 许是因着石三老爷对着新设计热情高涨,不过月余,布坊便修的初具规模。屋舍俨然,道路平整,只还有些建材在专门的地方堆着,看上去有些杂乱。 秦连生一行回到莱阳时,风已由暖转寒,但天色却还不是很晚。 于是先送了钟平、阿和两人回去,让车把式载着自己和阿福两个人,去布坊处巡视了一圈。 见着布坊修建进展快,阿福心中实在高兴。如此神速,恐怕不久就可以开门迎客了!憨厚笑着问:“少爷,这布坊眼瞅着就快要建好了,咱们是不是要想想将来要弄个什么营生?” “布坊,不就是卖布吗?”秦连生拧眉,心中纳闷。 “只卖寻常的布?”阿福挠着头问,他可晓得,他家少爷古灵精怪的很,从不走寻常路。 秦连生解了阿福话中之意,淡然一笑,却未正面回答,卖了个关子:“日后你便知道了。” 说完,便招呼车把式快些掉头回秦家。这时辰正好,女工可能还没走,她正好可以看看妍姐儿、娟姐儿这两位小老师当得如何。 快到府门口时,便听见马车畔有马蹄声哒哒越过。秦连生忍不住掀开车帘子去看。 正瞧着一个熟悉的深绿色身影一晃而过,问:“孟大哥来了我们家?干什么?” “约摸着,是找少爷有事相商吧。”阿福浑不在意地回。 “可我并不在家。临行前还曾特意向他告辞。”秦连生觉着有些不对劲。 “那……”这下阿福便不知作何解了。 “少爷?”车窗外传来老门房颤巍巍地嗓音。 秦家到了。秦连生忙招呼阿福帮着把车里的东西卸下去。 …… “哥哥!”秦连生府城一去便是半月,娟姐已许久未见秦连生,一见着便疾步过来呼道。 “礼物?!”娟姐伸手讨要。这可是秦连生去府城前许诺了的。 “让人直接拿回你屋了。”秦连生无奈笑着回。 说着瞄了眼室内,已是一室空空,只有远处回廊还见得着几个女工。见状,秦连生心中遗憾:还是迟了,女工们都各自回了家。 妍姐儿年长,性子还是沉稳些,心中欣喜虽不逊于娟姐儿,但还是克制着徐徐走来,问:“此行可顺利?” 第46章 救人 [VIP] “见着宋小娘子了。”秦连生随着妍姐儿一起回后院, 道:“她愿意配合我们。” “那便好。”妍姐儿闻言,一双桃花眼中泛出笑意,更显波光粼粼, 柔声道:“如此, 我们也能放心些。” 听说那宋小娘子亲人皆已去世, 如今她又用了这样的法子为姐报仇,她实在是怕她存了死志。 “哥哥, 你吃这个。”一进屋,娟姐儿便捧着一个乌木雕花攒盒过来, 一打开,里面全是洒了糖霜的各色果脯。 秦连生从善如流地捻了一颗塞嘴里, 味道不错,甜而不腻,回甘中带着微酸。 “好吃吧?”看秦连生又拿了一个,娟姐儿一双丹凤眼开心得眯起,继续道:“这可是孟县令今天特意拿来的。说是他好友路过江南府捎来的,他不爱吃甜, 晓得这边女眷孩子多, 便送了过来。” “孟兄送的?”秦连生微微挑眉,他倒是没想到孟兄专门跑到秦府一趟, 竟是做这个。 “是呀。”娟姐儿抱着攒盒吃得开心,嘴里包着果脯,含糊不清地说:“连着学技艺的女工在内,人人都有, 不过我们这几份是最好的。” “原是如此。”秦连生吃了两颗便不吃了, 提醒娟姐儿:“快用晚食了, 少吃些这些零食。” 娟姐儿闻言, 虽仍有些嘴馋,但还是乖巧地收起攒盒。 “乖乖吃饭。我这份,也给你。”妍姐儿看着娟姐儿满眼不舍,心里好笑,便把自己的那份也递了过去。 娟姐儿眼巴巴看着,却仍推拒道:“姐姐也喜欢,姐姐留着。” “我尝过,太酸了。”妍姐儿为哄着妹妹收下,言不由衷道。 娟姐儿这才高高兴兴的收起攒盒,这下她有两盒了,起码够吃两天。 “我去府城的这段时日,家中一切可好?”秦连生捡了根凳子坐下,问。 “没出什么大事,你放心。”答话的孙氏,她正领着手上端着晚食的秦嬷嬷和揽翠过来。 如今孙氏管着布坊,干劲十足,人精神了许多,说话都爽利了些:“药施完了。路修好了。女工学得认真。布坊进程也挺快,就是……” 孙氏说到布坊,微蹙了眉。 分卷阅读84 “母亲,怎么了?”秦连生心中担忧,忙追问。 “无碍,我能处理好。”孙氏端庄坐下,把桌上的菜碟往秦连生面前推,道:“估摸着你今天就要回来,特地让厨房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一会儿可要多用些。” “姨娘怎么还没来?”娟姐儿回头向门外张望。 “许是什么事绊住了。”孙氏舀了完汤,搁到秦连生面前道:“先喝完汤暖暖,刚从外面回来,必受了不少凉风。” “等久了吧?”过了会儿,门口总算传来周姨娘柔媚的声音。 “正准备过来,结果有几个仆役不老实,这才绊住了。”周姨娘理着裙摆徐徐坐下,道。 “很麻烦?”秦连生看周姨娘眉间愁色深重,问。 “无碍,已经处理好了。”周姨娘不想秦连生一回来就忧心,便娇笑着继续道:“快开饭吧。我可饿得紧。” 秦连生哪能就此放心?孙氏与周姨娘处都遇着了事,恐怕其中有蹊跷。一用完饭便催着阿福去查。 …… “少爷,不好了!”阿福跑到布坊,一寻到秦连生,便冲到跟前,满脸惊慌。 秦连生才检查完布坊修得如何,还没歇了一会,便见着阿福这模样,心中诧异,问:“可是查出了什么大的疏漏?” “不……不是。”阿福平缓着呼吸一口气说完:“是钟叔!钟叔被抓了!” “什么?!”秦连生讶然,忙追问:“消息确实吗?” “确实。阿和刚知会我的的。”阿福说着指向身后,道:“阿和还在后面。” 秦连生顺着往后一望,果然看见阿和慌慌张张、一瘸一拐地冲这里奔了过来。 阿和膝盖受了伤,脚程自是不如阿福,便落到了后面。 “在哪儿被抓的?被谁抓的?”秦连生问。他晓得孟泽是必不会做这件事的。隔壁临水县令在这节骨眼儿上也不会。只能是其他县了。 “说是望江县县令下令抓的。钟叔去拿望江县县民签下的名字,拿了刚出来,便被一群捕头按下了。”阿和喘着粗气说。 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沓满是笔迹印泥的纸,道:“钟叔被带走前塞给我的。还让我转告小财主,他不碍事,救人要紧。” 秦连生垂眸未答,心中暗暗思量还是得从长计议如何把宋小娘子救出,万不可辜负了钟叔这番情谊。 “拿人时,可有说何故?”秦连生怕钟叔在牢里遭罪,还是想尽快救出。 “只扔下了一句。三年前钟叔去望江县北街一小面馆吃面,少给了两文钱。” 阿和一五一十的转述。 “三年前的两文钱,现在来说?可是有苦主告了?”秦连生拧眉追问。 “那儿来的苦主?”阿和用手把眼角泪珠抹掉,冷笑一声:“出了事儿我便去问了。那小面馆本是钟叔家亲戚开,那日不过是看钟叔远道而来,多加了勺臊子。” 秦连生闻言怒极反笑,要说是以蛊惑人心这样的名头来拿人,官面上还能掰扯几下。 如今却用了这么一个荒诞不羁的理由。看来对方根本就不把他们此举放在眼里,不过是想敲打一下,解解心头怒火罢了。 如此行事,果然符合他江南府知府毫无顾忌、肆意妄为的作风! “你也不必太过惊慌。这多半是知府想要警告一下我们。”秦连生温声安抚阿和,遂又低声提醒:“只是钟叔此次,怕是要吃些苦头。” “你的腿,可要请大夫看看?”秦连生注意到阿和裤腿上血迹泥土混成一团,便问。 阿和吸吸鼻涕,道:“官差来拿人时推的。我已经包扎了,不碍事。倒是钟叔。 我去问了那家人,别人本就是打算送钟叔的,怎会想去告他?是衙门硬逼着告的,还拿了那家的小儿子。” “真真可笑,没想到在这事上,衙门倒是积极,什么法子都敢想。”阿和说着又气又急,一双眼睛憋得通红。 阿福刚才只忙着通报,没有打听细节,不晓得钟平是因为这种缘由进去的。 自然没想到,这望江县县令行事,走位如此风骚,完全不讲武德。怒睁着一双圆眼,道:“少爷,这望江县令实在可恶!我们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钟叔受此等委屈!” “那是自然。”秦连生眸色微动,转身向秦家方向走去。 “那咱们该怎么做?找孟县令?他官最大!”阿福忙跟上,问。 秦连生脸上硬扯出抹笑,提醒:“孟兄官阶,和望江县县令是同级。” “那……钟叔。”岂不是没救了?阿和闻言,心中戚戚。 秦连生停下步子,回头看向两人,道:“还是先去牢里看看钟叔。多带些钱。牢里狱卒也会对他好些。” …… 熟悉的陈设,熟悉的味道,秦连生看着眼前透着腐朽气息的牢房,暗自冷笑: 短短数日就进了两次牢房,过往他可万万不敢奢求这运气。这次是钟叔,下次恐怕就只能是他本人了。 分卷阅读85 由牢头领进去,拐了几道弯儿才到。 这间牢房,通风光亮都还算好。秦连生一行人向牢房里看去。 就见着钟叔这费力的趴在稻草做垫絮的板床上,腰腿部被打得血肉模糊,露出的白色中衣被染成了红色。 “钟叔!”第一个冲过去的便是阿和。钟平是他族叔,又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亲近。 听见熟悉声音,钟平强撑着探头来看,眯着眼,辨认了半晌,才道:“你们来了?” “钟叔,您老感觉如何?”秦连生凑近些问。看着钟叔腰臀部血淋淋一片,实在渗人,那里有脊柱,怕留下祸根。 “死不了。”钟平额头不断冒出冷汗,吃力地说。又怕秦林是为了自己把宋小娘子给忘了,忙道:“小财主莫管我,那县令不打算杀我。还是先救宋侄女要紧。” “钟叔!”阿和闻言有些着急。他与宋小娘子不熟,终归还是更在乎自己的族叔。 钟平露出虚弱的笑,安抚阿和:“你莫担心。当初我选择领头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只是一顿打而已,已比我想得轻了不少。” 阿和闻言,无力垂头。 “钟叔放心,巡按已到了江南府边上,不日便能到府城。等知府自顾不暇,我们自能救你出去。”秦连生凑近了些,冷静分析,压低声线,说出计划。 “不过还是要委屈钟叔,在牢里再待上一段时间。”秦连生扶着木栅,继续道:“我已让阿福打点好狱卒,您身体若有不适,尽管说。” “如此已是很好。多谢秦小财主。”钟平身上疼痛不已,但还是强撑着,行了个拱手礼。 三人不忍打扰钟叔休息,留下带来的吃食药物便告辞离开。 …… 三人刚出牢门,就见着一辆青布牛车停在路上,把他们的马车不偏不倚挡个正着。 车把式也被人捆了,捂着嘴,却用绳索端端正正、结结实实地绑在在马车上。看车把式手脚都被勒红了,恐怕是他们三人一进牢房,便被捆了。 阿福就要忙着上前去理论。 牛车里却伸出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接着,秦连生便见着了一个熟人。 于是不咸不淡的招呼:“原是三叔父。许久不见,一见面便如此作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侄儿?” 秦柏之照例拿了把折扇,敲击着虎口,道:“生哥儿,我可没为难你家老把式。他出言不逊,我却半点没伤他,只捆了他,还让他坐在马车上歇息。” 车把式什么性子,秦连生心里清楚。老实木讷得很,也就喝完酒吃完饭话会多几句,平时一声不吭,打身上都不敢呼痛的。 这样的人出言不逊?秦柏之胡扯的本领倒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秦连生示意阿福,去帮车把式解绑。 秦柏之见状没阻止,反正他要等的人也到了。只继续道:“生哥儿,我们自家人也不必拐弯抹角了。这次是知府大人让我来的。” “猜到了。”秦连生憺然一笑,不疾不徐地问:“此番我们这么容易就见着了钟叔,想必也是多亏了知府,没想在这上面多为难我们。” 第47章 救人 [VIP] “生哥儿还是那般知情识趣, 聪慧过人。”秦柏之虚伪地笑着回,猜着了又怎样?还能蜉蝣撼树不成? 以前我一时不察,被这小子弄得像只落水狗一般逃离莱阳。如今这小子对上的可是知府, 我今日特意讨了这差事就是想看看他还如何嚣张?! “三叔父谬赞。”秦连生闻言睫毛微微翕动, 毫无惧怕之意, 还皮笑肉不笑地反讽:“都这时候了,三叔父不好好在家里备考, 还这般为知府操劳,四处奔走。 果然还是之前那个, 锐意进取,力求上进的三叔父, 侄儿还是得多向你老多多学习才是。” 秦柏之闻言一抹暗色从眸中闪过,他这侄儿果然胆大包天,都这档口了,还有闲心讽刺他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不过眼前还有知府交代的话要说,实不是个算账的好时机。 只能硬咽了这口气, 完成知府交代的差事, 继续道:“知府大人体恤你年幼人却心善,颇受县民拥护。如此作为, 恐是受了别人唆使,他此次才这般轻拿轻放。还道只要你知错,看在你们秦家在莱阳县也算有头有脸的份上,原谅你这一回。” 受县民拥护?秦连生闻言心中冷笑:他倒是不晓得知府大人远在千里之外竟还有闲心关注一个黄毛小儿的近况, 不仅如此, 这话说得如此轻言细语, 实在不符合他知府大人跋扈的名声。 果然, 见秦连生不答话,秦柏之晓得套话秦连生是懒得听了,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知府大人是个爽快人,想必你也知道。来时他说了,只要你每月按时上些‘炭敬’,此事便了了。” “‘炭敬’?”秦连生闻言笑意欲浓,原来知府打的是这个主意,心中讽刺:眼光倒还不错,盯着了块儿肥肉。 挑眉开口问:“不 分卷阅读86 知知府是想让我们秦家奉上几成的孝敬?” 秦柏之有些诧异,听这话的意思是松口了?着实不像秦连生平素的作风,不过还是回话道:“知府大人并未明言,这便要看你秦家的诚意了。” 说着面带得色的幸灾乐祸道:“好侄儿,这可是个难得的表现的机会,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叔父不才,跟几个知府的幕僚有些交情,他们说了,一般商户跟知府合作生意的起码得孝敬七成。侄儿也不能屈居人后不是?” 看着秦柏之不怀好意,笑得嚣张,后面的阿福阿和闻言皆愤慨。七成?这知府怎么不去抢?! 秦柏之看见阿福等人气得两眼通红,双拳紧握,一副要冲出来给自己干架的样子,心中畅快不已,添柴加火道:“这知府也真是体恤,好歹还把这卖炭的生意给你们秦家留下了。” 什么留下?!不过是要让秦家为他卖命挣钱罢了。阿福闻言怒气难以自遏,抬腿便冲了过去。 被秦连生伸手拦住,阿福对上秦连生镇定自若的眼神,反应过来如果自己在县衙前动了手,恐怕不好收拾。 秦连生看阿福冷静了下来,微勾起唇角,道:“还望叔父转告,知府大人好意我心领了。但兹事体大,我还得回家与母亲商议。” “与你母亲商议?侄儿还真是孝顺!”当谁不知道那孙氏的懦弱脾性?秦柏之闻言冷笑,连知府大人都如此糊弄,以前到没看出来,他这侄儿有这般好本事。他也想看看,秦连生能有什么好下场,便不多做纠缠,拂袖而去。 …… 日影渐消,暮色缓起,马车在夜雨寒风中疾驰。嗅着道路两旁屋舍传来的饭菜香气,阿福等人却奄奄提不起精神。今日一事,确实是给了他们很大的打击。 “少爷,看知府这样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阿福忧心忡忡道。这回他们的对手可是知府,不晓得自家少爷有没有把握。 秦连生坐在马车上感觉自己骨架都快被颠散了,揉着不小心撞上车壁的头,道:“咱们这知府的脾性,想必都有所耳闻。善了是不可能了,但总能挺过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阿福听了这话,心下松了一口气,晓得秦连生心里恐已有了打算,便问。 秦连生微微垂眸,这次可是个大关口,得从长计议。思量了许久,才回:“那知府虽看着跋扈,横行无忌。 但能爬到如此高位,想必心思也是缜密于常人。此番他能直接让秦柏之给我传话,估计是已留了后手,觉得十拿九稳了。你回去,让各个管事都把账拿来。” “拿账来做什么?少爷怕那知府在咱们秦家做了手脚?”阿福诧异的问。 秦连生赞赏的看了阿福一眼。果然,读书努力是有好处的,这小子最近长进了不少,反应如此之快。夸赞道:“不错。没有什么法子,能比直接在秦家动手脚更能打击到我们的了。恰巧,娘和姨娘这些时日都遇见了事儿,恐怕是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 阿福闻言笑咧了嘴,道:“明日一早我便去。” …… 又是无风无雨无暖阳的一日。光秃秃的树干上鸟织的窝露出来,依稀可见上面拈着的几根鸟毛。 这个时节,只有麻雀还有精力在扔有绿叶幸存的几棵树上叫唤。 秦连生没坐马车。和阿福冒着雾,去布坊查看。 一进布坊,秦连生便觉着有些不对劲。经过这些时日,县民对他改观了不少,平时对着他个个笑容满面。 而今日,许多远远见着他便躲远了,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有几个没避开上来打了招呼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打了招呼便寻了借口离开。秦连生估计里面恐怕有人做了文章。便吩咐阿福前去查探。 …… 午饭时分,布坊,一个堆满废弃木料的角落里。 “今日,你可打着肉了?”一个干瘦黝黑的汉子,捧着一个豁口的白壁乌底瓷碗,问旁边低头刨饭的人。 刨饭的囫囵着将碗里的杂粮饭刨完,道:“肉?今天菜都少了一半,还肉?!” “果然人心易变。这秦小财主也是个说话不算数。当初我们来布坊做工当天他就说了,至少三天吃一次肉,你看看如今,别说肉了,油星子都没多少。”一个头发蓬乱的汉子抱怨。 “刚开始还是照做了的,就这半个月。或许是秦小财主家财嚯嚯光了吧。”刨完饭的汉子,把衣袖拢了擦擦嘴,碗搁到一旁,分析道。 干瘦汉子向来豁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枯黄的牙齿,道:“能吃饱就行,好些地主家饱饭都不给。” “我也就说道说道。”头发蓬乱的汉子嘟囔,“秦小财主好像好歹救了我娘的命,我也不能恩将仇报不是?” “我们这样想,可不代表别人也这样想。”干瘦汉子收拢了笑容,道:“做工换药的能忍,石三老爷带来的那一批工匠可忍不了。” “什么意思?”来这儿也这么久了,竟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消息,头发蓬乱的汉子,突然感觉手里的饭不香了,抬头问 分卷阅读87 。 搁下碗筷的汉子凑过来,神秘道:“你不晓得?据说秦家的工钱都拖了半个月了。” “还有这事儿?!”头发蓬乱的汉子下意识拔高嗓音,突又觉得不对,用手捂住嘴,低声问。 “饭食差些能忍。工钱拿不到可忍不了。你且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头发蓬乱的汉子呐呐:“唉。看来秦家是真没钱了。难得遇见这么个财主。”他心里是真有点惋惜。 “还是先管好我们自己吧。我可有些时日没吃过肉了,回家便让我婆娘烧些解解馋。” 三个人正说着,就听着外面吵吵嚷嚷一片。忙端起自己的吃饭家伙,探头去看。便见着一群人浩浩汤汤往秦家方向去了。 “这是?”头发蓬乱的汉子,看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样子,问。 “是工匠们。恐怕是去秦家讨工钱了。”干瘦汉子叹了一口气,才答。秦家这盘恐怕是撑不过这关了。 …… 秦家面上还是往日那般平静无波,只有些暗流在深处激荡。 阿福带着打探着的消息,着急忙慌往秦连生书房赶。 听了阿福的回话,今年秦连生半晌不出声,将手中的毛笔细细的用清水洗净了,挂在笔架上,才反问:“除了工人们的饭菜减了和工匠的工钱没发,可还有其他事?” “这两件事还不够?”阿福头上冒着细汗,提醒:“少爷,可别忘了,咱们早在去江南府前就吩咐了吴管事把账结了的。” 秦连生将手中账本收起,道:“这我晓得。吴管事现在在哪儿?” “说是去西川府买木料了。”阿福把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转述。 “去了多久?”秦连生把手上染上的墨汁在盆里洗干净,接着问。 此时阿福的情绪,已镇定了些,面带肃色,连答带问:“说是已走了将近半月,走时还说,恐怕要这月底方归。少爷可是怀疑,吴管事那儿出了什么问题?” 第48章 救人 [VIP] “那倒未必。”秦连生面色未改, 继续道:“石家那边,你可问过?” “没有。”阿福纳闷,忙反问:“您是怀疑是石家出了纰漏?” “这石三老爷不用说, 性子纯良真挚。但这石二老爷却是一个精明利己的商人, 这样的人, 为了谋财谋利,难免会落些把柄在别人手上。”秦连生睫毛微微翕动, 希望是他多想了。但比起一家老小都卖身给秦家的吴管事来说,石家确实更值得怀疑。 “那我现在去查?”阿福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忙问。 秦连生幽幽叹气,道:“去吧。希望来得及。” “什么意思?”阿福不解, 正想进一步询问,便听着外间小厮惊呼。 “不好了,少爷!”秦连生让阿福一开门,便见着小厮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小厮气都不敢歇,喘着粗气道:“是石家工匠们闹上门了,说是我们欠了他们工钱没给。” 阿福闻言下意识便看向秦连生,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 手足无措。 “去找庄管家,看咱们府里现在能提出多少钱。”秦连生语气沉着道, 到了如今这境地,慌是没有用的。 说完便自己便领着小厮去了府门,工人还在那儿堵着。 …… 秦府大门,红漆铜环一如平常。只门外, 一堆人簇拥着, 扯了写着催债字样的白布, 吹着唢呐铜鼓。 老门房小门房劝这群人进府里谈, 不愿。让他们回家等几日,也不肯。摆足了一副今天拿不到钱就不走的样子,把老门房小门房急得满脸通红。 “诸位!”院里传来秦连生的声音。 老门房小门房见救星终于来了,忙殷勤的在屋子里端出了凳子。他晓得秦连生个子矮,恐怕需要这个。 果然,秦连生从善如流,站到了凳子上,冲讨债的工匠道:“你们的事情,秦家已经知晓了。想必是结工钱的过程中出了些纰漏,这才迟了。你们放心工钱稍后便结,还劳请进府里来,凭条拿钱。” “呵!”有工匠闻言冷笑,斥道:“这时候才来装好人,早干嘛去了?” 人多壮胆,有工匠直接高声道:“谁敢跟你进府?鬼晓得你府里是不是藏了打手?” “就是,我们坚决不进去!要结就在这儿结!也让大家看看,你们秦家是什么作风!”有工匠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环视周围围观的县民。都说莱阳县的秦连生是个好财主,就是这么个好法? “你这叫什么话?”有县民被讨薪工匠的眼神刺激,不忿道:“人总有力有不逮之时。人秦小财主刚才就解释了是结工钱的过程中出了纰漏,又不是不给你,何必说这样的话?” “这话你也信?”有工匠嗤笑。 有个抱着奶娃子的大婶冷笑着问:“听说你们可是石家的工匠,讨工钱讨到秦家也做得出来?” “这可是他秦家欠的 分卷阅读88 钱,不找他秦家找谁?石家那边可说了,是因为他秦家没结款,石家才拿不出钱。” “哦!石家说的你就信,秦家说的你就不信?”有县民反问,没见过这样的。 “我在石家,做工做了十几年了,人家守信得很,回回都是那边一结款就给我们发工钱。不信它信谁?哦,我忘了,这里是莱阳,清楚的少。”一工匠不屑道。没想到这莱阳还有人质疑石家的名声,果然没见过世面。 “你!”有县民闻言,怒从心起,抡起袖子就想冲上去。被周围人拉住,聚众斗殴可是要挨板子的。 “诸位,听我一言。”秦连生见场面快乱了起来,忙道:“你们都看到了。今日是我秦家邀你们进去。在场的都是人证。若你们在我府里出了什么事。官府第一个找的就是我秦某人。所以你们着实不用担忧我秦家对你们做什么。” 有心思细腻细的工匠闻言低头思量了会儿,晓得是这么个理,便领头走了进去。 只剩下几个执拗的,仍在门口守着,万事小心为上,他们得弄清楚,这秦家究竟搞的什么名堂。 留下庄管家负责给工匠们发工钱,阿福一路小跑着到了秦连生跟前,回话道:“找庄管家核了账,钱是够的,都搬来了。” 说完,从袖子里拉出张他老娘塞的汗巾子把额头上跑出的汗胡乱抹了。他本以为是他娘多事,没想到这汗巾子真派了用场。 秦连生久久未答话,两眼无神的盯着院中的常青松。他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感觉漏掉了哪里。 阿福也顺着秦连生的眼神望过去。少爷可是在暗自赞叹这松树长势不错?还是看着眼前这绿松红梅之景,生出了些作诗的雅兴? …… 外面的工匠仍凑堆坐着,和看热闹还没散的的县民相对,刚好成了相映的一景。 “你说说你们。就这么信这个姓秦的小财主?毛都没长齐的一小屁孩!”有石匠率先开炮。 “总比那石二老爷好吧?长得就是一副奸滑相,一看就不是好人!”有县民不甘示弱地回。 “说人相貌算什么本事?有道是人不可貌相。”有识过字的工匠故意咬文嚼字,“石二老爷看上去确实聪慧了些,但你们也不能凭此就断言他不是好人吧。” “是哪边,先说的相貌?”当我不记事?有县民面带嘲弄道。总不能许他们说,不许我们照着回吧。 “蠢!坑自家呢!”有工匠一巴掌就拍上刚说错话的工匠的头。不懂装懂,看着就烦。 有县民哄着怀里的奶娃娃表态:“总之,这些时日请小财主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反正我相信他,定是有苦衷。” “呵,我们等着瞧。”有工匠交换了两条盘麻的腿,嗤笑。 …… 秦连生盯了常青松好一会儿,陡然清醒,道:“我晓得哪里不对了。快!去布坊,让他们马上停工!” “啊?”一旁的阿福盯着松树盯累了,正靠在门廊栏杆上打瞌睡。突然听见秦连生疾呼,一个激灵。 “快去!”秦连生连上难得露出了些焦急神色,道:“若真是石二老爷,必有后手。” 看阿福急步跑出院门,秦连生仰头闭目,这次自己反应确实迟钝了些,希望来得及。 不过半柱香,便听见了阿福的脚步声,随后就听见阿福语气沉着道:“少爷,布坊出事了。” 还是没避过,秦连生心中郁郁,他就晓得石二恐怕设得是连环计:一计是利用拖欠工匠工钱之事在县民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第二计便是利用布坊生事,彻底离间他和县民,让他老老实实给知府办事。 但秦连生向来遇强则强,只消片刻,他便振作起精神问:“出了何事?” 阿福沉声回:“布坊宿舍有做工的去安天窗,脚下木梁断了,说是我们采购的木材的问题。” “工人怎么样?”秦连生面露担忧。 “摔的地方不好,又高。当时就没气儿了。”阿福把眼泪憋回去,才继续道:“刚才布坊的管事才来说的。” “走。”秦连生拿上袍子冲阿福道。 “可是去布坊?”阿福忙跟上。 “对。我们得去看看现场。” …… 府外等着的工匠和县民看着秦连生急冲冲地上了马车往城南而去,议论纷纷: “这么着急,他不会是给不起钱,想跑吧?”有耐不住性子的工匠问。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跑了,他老娘可还在这儿,怕啥?”有工匠不屑,问这话,简直不长脑子。 “这秦小财主去的是布坊方向,可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有县民心中担忧,她家的可还在那边做工呢! “没事儿的,秦小财主办事儿还是牢靠的。”有年长些的县民安慰。 “我看恐怕悬。”有县民低声接话道:“看他着急忙慌的。而且这边工匠的工钱不才出了纰漏吗?到底还是年轻。” “那……”年长的县民刚想继续说几句, 分卷阅读89 就看见有人跑过来,是住布坊那边的。 “布坊那边,死人了!”那人过来便道:“说是邱家的,因为秦家的木材选得不好,才摔死了。” 此言一落,人群中议论声又高了一阶。 “我就晓得这秦连生不可信!”县民中有些墙头草立马起哄。 “就是。这才好了多久?又开始乱搞。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有县民附和。 工匠们面带得色道:“呵!刚才不晓得是哪些人还在为那秦财主说话?我看你们莱阳的还是见世面见的少了,不会看人。” “不对!”有心思活络些的工匠从身旁的低声道:“那秦连生会不会因此失势力 ?到那时我们的工钱可就不好要回来了。” “说的对。”此话在工匠里一传开,大家均觉得说得有理,也不管进秦家有没有风险了,纷纷趁乱讨钱去了。 …… 刘家,刘财主正悠闲地逗弄着笼中正学舌的鹦鹉。 这鹦鹉红绿翠羽相间而生,声音清脆动人。是他专门托人从南洋带回来的,他喜爱的紧,每日必让人把它的毛刷干净了,逗弄一会儿。 第49章 救人 [VIP] 刘财主从旁边的鸟食盆里舀了一点鸟食, 探到鹦鹉跟前,看见鹦鹉凑近欲啄又移开。如此反复。 直到鹦鹉等得不耐烦,尖声叫唤:“秦家必败!秦家必败!” 刘财主才满意地勾起唇角, 直接将鸟食放进笼里, 任由鹦鹉吃个够。 他苦心孤诣这么久, 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他倒要看看,到了如此地步, 秦连生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老爷。”门外传来管家的急切的呼声。 刘财主欣赏着鹦鹉啄食碗里的鸟食,不咸不淡道:“进来。” “什么事?”刘财主又添了些鸟食到碗里才回。 “石二老爷到了。”管家恭敬地回。 “看来是事情传过去了?”刘财主唇边扯出抹不以为然的笑, 才道:“既然客人到了,请进来便是, 何必如此惊慌?” …… 刘财主书房,红木雕花书架上书籍杂而不乱,有墨香萦绕。书架旁檀木桌子上的白底青瓷细颈瓶斜插着一只红梅,倒是很有几分意趣。 急匆匆赶来的石二老爷显然没心情欣赏这份意趣了。连茶都懒得碰,冷笑着质问:“刘兄下手倒是果决!只是都不知会一声,是否太过不把我石某放在眼里了?!” 刘财主明知故问:“知会?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遂又状似了然, 继续道:“哦!石兄是在怪我擅自挪动了粱木的位置。但这又有什么要紧的?人死了, 效果不是更好吗?” “你!”石二老爷怒而拍桌,指责:“如此心狠手辣, 刘兄难道就丝毫不担心夜晚冤魂索命吗?” 他自诩在商场上也算是雷厉风行之人,但对于出手要人命这事上,还是有几分慎重的。毕竟他是个生意人,不想官府找上门。 “笑话!冤魂索命?”刘财主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 反问:“石兄还信这个?再说了, 冤魂来了, 不还有石兄你陪着我吗?” 闻言, 石二老爷心中憋屈,双手紧握,平复怒火。此时他石家和刘家绑在了一条船上,再说他话也无意义,只得咬牙继续道:“不知刘兄接下来有何安排?” “石兄不必着急,我们等着看好戏便是。”刘财主眸光微动,慢悠悠道。他又不傻,怎会将心中盘算合盘托出?! 看着刘老爷不以为意的样子,石二老爷晓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将大氅利落披身上,准备离开。 走前阴阳怪气道:“看来刘兄已是十拿九稳了。既如此,石某就不多打扰。日后有事吩咐石某便是 。” 得了知府几分青眼行事便这般不把人放在眼里,看来这姓刘的着实不可信,得势了早晚掀棋盘,为了石家,他得早做打算才行。 …… 秦家布坊已经停了工。 秦连生和阿福急冲冲赶到现场时,县里的衙役已经到了。 工人和瞧热闹的街坊将现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结结实实。除了能依稀见着高处还悬着的小半截木梁,便只能听见亡者家属的哭号声。 秦连生和阿福挤了几次也没能挤进去,累得满头大汗,才见着人群自发分出一条路来,原是衙役们抬着亡者的尸体出来了,上面盖了张染血的白布。 看着担架上亡者垂下的青黑的手和白布上凝固的大片的血迹,众人皆静默,阿福也红了眼眶,来做工的皆是家境贫寒之人,失了个壮劳力,只怕日后日子更难熬了。 “秦连生!你还有脸来?!”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一见着秦连生便冲过来,扭住秦连生衣襟,利声道:“黑心的财主!还我儿命来!” 她身后的一批农户也冲了过来,把秦连生二人团团围住。他们是一个村的,都是同姓之人,听说了此事,特地来给老农妇撑腰的。 阿 分卷阅读90 福见一群人气势汹汹,一副要吃了秦连生的模样,忙挡在秦连生面前。看这群人着实不是好惹的,他可得护住了自家少爷。 好在一群人理智尚存,并未直接动手,七嘴八舌道:“姓秦的,你说,这事儿怎么交代?!” 秦连生拍拍阿福的肩,安抚住阿福,才回:“现在案子还得要官府调查。诸位放心,此事若是我秦家的过错,我秦连生绝不推诿。” “事情摆得明明白白,就是你秦家害死的人,还查什么?!”有人怒声道。这狗财主装这么些时日就显了原型,想跑?没门! “就是!”围观众人纷纷应和道:“儿子死了,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可怜,该赔就赔吧。” 阿福急得满头大汗,又嘴笨,只道:“你们别乱说,事都没查清。此事定与秦家无关。” 众人心中已有定论,怎会听阿福辩解,你一言我一语道:“在你秦家的地盘发生的事,怎么就无关了?” “别是想跑吧?!”有人嗤笑。 “做人可不能这样!”有人帮腔。 秦连生听闻此案发生时便预料到了这个场面,心中并不慌张,晓得控制此场面关键在死者家属。用镇定温和的语气,安抚老农妇道: “大娘,令郎之事我很遗憾。但是此事实有蹊跷,众人皆知,这地是秦家用来建布坊的,打算做的是长久生意。既如此,用差的木料对秦家有何好处?发生此事除了损害声名,对秦家又有何好处?” 老农妇虽不识字,但是这个理她还是懂的,情绪渐渐镇定了下来。 秦连生见状继续道:“唯有抓住真凶,方可告慰令郎在天之灵。我秦家也想借机洗刷污名。所以在这事上,秦家和您的目标是一致的。” 秦连生此言正好说中老农妇心中所想。现在她儿子已经死了,没有什么能比给她儿子报仇更加重要。 老农妇止住抽噎,问:“你打算如何做?别忘了此事与你秦家脱不了干系!” “您不信任我,可以理解。但自古专门人做专门的事,多给几天让官府查案总是可行的吧?若到时有问题,咱们再另寻他法,您看如何?”秦连生循循善诱道。 老农妇自知自己和村民皆是平民,没有查案的本事。让官府帮着查,总比自己一帮人瞎弄的好。便允了秦连生。 当事人都暂时不追究了,其他人便也散了。 待人都散尽了,刑捕头才领着两个捕快过来,道:“秦小财主,没在人前便拷你走,某可是给足了你面子。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请吧,秦小财主。” 说着漾了漾手里的镣铐,叮当作响,声音清脆,一听就是实铁。 阿福没想到还有这出。眼神焦急,看向秦连生。算来他也去过两次牢房了,晓得牢里是什么环境,吃不好,住不好,搞不好还得受点皮肉苦。他可不想他家少爷去牢里受罪。 见阿福的脸上满是担忧,秦连生心中感动,安抚阿福道:“不必忧心。回去转告娘和姨娘,这事归孟兄管,他定会秉公处理的。” 说完便老老实实伸出手,让刑捕头拷走了。 …… 莱阳县大牢。光线昏暗,一进去,腐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难得碰到这么配合的财主,邢捕头也算仗义,特意给秦连生挑了间最敞亮的牢房,扔了进去,还道:“特意给您挑了这么好一地儿,您出来了,可得请我喝酒。” “好勒!”秦连生回的干脆。是得好好谢谢邢捕头,把自己押进了牢房,真辛苦了。 “你们聊的可还开心?”孟泽在旁边听了一宿开口问。事儿一出他就在这儿候着了,已等了不短时间。 秦连生见着孟泽,闲话家常般招呼:“孟兄,几日不见,可还好?” “还不错,就是事情多了些。我瞧着你最近也不错嘛,都进牢里了。”孟泽打趣。 秦连生闻言苦笑,回:“人生在世,总要吃些苦头,就当历练了。” “看秦兄还挺豁达,想必是不需要我特意吩咐人送些热食被褥来了。”梦泽理理衣袖,老神在在道。 “这些还是可以有的。”秦连生忙道。他又不傻,干嘛给自己找罪受? 难得有看秦连生笑话的机会,孟泽可不想轻易放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道:“你我兄弟,某怎好意思耽误你体验人间疾苦?” “这样的耽误,我倒是很欢迎。”秦连生强扯出抹笑容,回。 见牢头把被褥都送来了,孟泽坦然地背着手,看着秦连生铺被褥,问:“你们府里负责采买的吴管事可回来了?” “算着时间,这几日便该回来了。”秦连生将床单压实了,问。 有灰,孟泽离远了些,继续问:“心中可有怀疑对象?” “恐怕与石二老爷脱不了关系。还有刘家,他们盯着那药有段时日了。”有棉絮飘进了喉咙里,秦连生被呛得直咳嗽。 孟泽用手扇走鼻翼前飞扬的棉絮灰尘,点头道:“晓得了,某会派人去查。还有别人 分卷阅读91 吗?这些人能把秦兄坑进牢里,想必有些本事,某实在想见识见识。 ”孟泽带着三分幸灾乐祸,添了一句。 又来了,刑捕头默默扭过头,自家主子这损样,他实在不想看,太丢人了。 第50章 救人 [VIP] 跟孟泽也算相处了不短时间, 秦连生晓得他的恶趣味,半点不惊讶,回:“不瞒孟兄, 我也想见识见识。更想瞧瞧到时候若知府来要人, 孟兄如何应对?” 呵!晓得自己有了上次的教训。不会轻易把他交出去, 还蹬鼻子上眼了?孟泽嘴上功夫再度挑战失败,瞧着牢头送了饭食来, 借驴下坡道:“就不打扰秦兄用晚食了,孟某告辞。”他可得回去好好反思反思, 下次绝不能输。 果然一物降一物,刑捕头在一旁看了个尽兴, 有人能收拾自家主子,他心里着实高兴。天晓得,他平时被他的主子,“折磨”得有多惨。 刑捕头带着满足的笑容跟着孟泽走到牢房外,突然发现孟泽顿足,仰头欣赏起天边若隐若现的弯月, 问:“主子, 怎么了?” “你好像很开心?”孟泽憺然一笑,反问。 完了!闻言, 刑捕头心中咯噔一声,刚才太过志得意满,他竟忘了世上有一个词叫乐极生悲。 “石家那边,就你去守着吧。没消息, 就不用回来回话了。”孟泽脸上笑意未变, 温声吩咐。 “管饭管住吗?”刑捕头心头仍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弱弱地问。 孟泽笑而不答, 你说呢?还管住,住房梁上算吗? 刑捕头:果然,看主子笑话是要遭报应的…… …… 秦连生被拘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石府。 石二老爷心中虽早有预料,听闻此事时,仍歪了笔锋。 “可惜了。是个不错的后生。”石二老爷语气惋惜,将写废的宣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篓里。 “二哥!”石三老爷门都没敲,直接撩开门帘,闯了进来,急声唤道。 石三老爷这德行,石二老爷显然已经习惯了,没抬眼,继续笔走龙蛇。 见自家兄长没什么反应,石三老爷心中焦急,忙问:“秦小友的事,二哥可听说了?” “听说了。”石二老爷语气淡淡。 “那你还如此镇定?不见丝毫动作。”石三老爷急得连连跺脚,追问。 “不然呢?”石二老爷冷眼看着自家兄弟,都这把年纪了,还这般沉不住气。冷笑着反问:“这与我石家有何关系?” “怎么无关?这事儿可是在我石家负责建造的布坊上出的。并且事关秦小友。我记得二哥不也很欣赏他吗?”石三老爷心中实在忧心,继续道。 “欣赏?!”石二老爷闻言怒从心起,道:“欣赏能当饭吃?能换来我石府的富贵?!能放纵你不计本钱搞你那一堆破铜烂铁吗?!” 自从大哥去世,石二老爷接手了石家产业,石三老爷便多年未见过自家二哥发火了,愣在当场。 他实在想不通。他今日所说之言,放在生意场上,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话。怎就让自家二哥生了这么大的气? 毕竟这么多年的兄弟。石三老爷意识到自家二哥有些不对劲。心中默念:布坊,木料…… 他不是蠢人,很快心中便有了些猜想,呐呐问:“二哥,你不会与此事有什么干系吧?” 生意场上浸润多年,石二老爷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压抑住情绪,回:“我忙着核账,没心情管这事,你再胡搅蛮缠,我就转告弟妹。这个月的酒钱,全扣!” 是了,自家二哥在生意上向来拼命,最厌恶别人打扰。石三老爷看着桌上高高堆着的账薄,打散了心中疑虑,果然是自己魔怔了,连自家二哥都怀疑。 忙致歉,讨好道:“是小弟的错,我认错。二哥莫告诉我家夫人,你晓得的,我就爱喝点酒。” “滚!”看自家弟弟一副无赖模样石二老爷便来气,拂手道。 石三老爷一关门出去,便碰着了尾随自己来的夫人。忙巴巴凑过去,把石三夫人袖子上的褶皱都捋直了,问:“夫人,都听见了?” 石三夫人没答,只凉凉地看了石三老爷一眼。 看来是听见了。石三老爷心中叹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自家夫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争取:“二哥,刚才说要扣我酒钱,不过是句玩笑话。夫人能否……莫当真?” 石三夫人将袖子从石三老爷手中扯出来。 石三老爷心中随之一沉,完了,连袖子都不让自己捋了,看来这个月的酒钱又泡汤了。 “在书房画你的设计图,画的好好的。听了消息便着急忙慌赶过来。我见着,便跟过来了。不过是想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玩意儿来说服二哥。” 说着,石三夫人掏出帕子,扔给石三老爷,示意他把额头上的染上墨迹擦干净。 看石三老爷奄头耷脑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搽着额头,半 分卷阅读92 晌没见着墨迹淡下去半分。 石三夫人没好气道:“放心,不扣你酒钱!” 万万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等到自家夫人如此“心慈手软”之时,看来自己平时的良好表现都被夫人看在了眼里。念及此,石三老爷心中惊喜万分,自家夫人果然是这全天下对自己最好的女人! 看自家夫君眉开眼笑的离开,石三夫人目光变得幽深,低声问跟在身后的嬷嬷:“奶娘,你有没有觉着二哥这些年行事,已有几分剑走偏锋的意味了?” “许是姑娘多想了。”嬷嬷不想让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忧心,宽慰着。 石三夫人闻言,半晌未答话,她已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望着偌大庭院中已有些衰败迹象的早梅,低声叹气:“就让夫君再开心些时日吧。也希望二哥这剑,握得稳些,莫伤了自家。” …… “果真是石二老爷让你去西川买木料的?”吴管事一回来,阿福便扭着询问。 “不错。这事可是与布坊之事有关?”吴管事一回来,便听说了自家少爷被抓进牢里的事,正是心急火燎之时。 一骨碌便把过程全说了:“那日我像往常一样去送木料。石二老爷差人告诉我,说建宿舍与建工坊不同,要些承重好些的木料,让我去西川买。” “这不是该石三老爷负责的吗?”阿福反问。 吴管事闻言懊恼:“他们是一家人,我想着听谁的都一样,就没考虑那么多。现在想想可能确实有些问题。” “那工钱呢?”阿福想起了石家工匠上门讨债之事。 “我去送了。石二老爷说不着急,到时一起结算便是。”吴管事忙道,对少爷吩咐下的事,他向来是放在心上,万不敢耽搁的。 “这个石二老爷,卑鄙小人!”看来石二老爷果然参与了此事,阿福气得咬牙切齿,秦家对石家可不薄,特别是那个只知道喝酒吃肉,要耍要拿的。 “小哥,你可问完了?”问话的是徐捕快。刑捕头被派去了临水县,一时半会回不来,孟县令便派了他来。 “问完了,我们可要领着他回衙门了。”徐捕快刚啃完烧鸡,嘴上还泛着油光。别说,从别人手里抢来的烧鸡,还真香! “带走吧。到时全须全尾的送回来便行。”阿福没好气道。他着实不想见着这个硬抢自己烧鸡的人了。别的捕快看上的都是银钱,这个捕快看上的却是烧鸡,没志气! “得嘞,你放心。”徐捕快嘴都懒得搽,便利落地把吴管事拷走了。 …… 莱阳县大牢,秦连生待的那地儿,看上去和别的牢房没太大区别,就干净了些,还多了张宽大的书桌。 秦连生正顶着一双黑眼圈,趴在上面奋笔疾书。 “秦兄,今日外面阳光着实不错。不知你的账,可算完了?”孟泽难得打扮了一番,头戴玉冠,着一身质地上乘的白袍,款步步入,楞是把一间牢房走出了豪门大宅的感觉。 秦连生心中正憋闷,看孟泽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没好气道:“怎么?孟兄,这是成功追上了心上人?” 能出去了不起,还硬要到我面前晃一圈。还兄弟,这算什么兄弟?! 孟泽也不好太过火,温声道:“我特意给你打包了一些卤菜,尝尝可好?” 还算识相,秦连生感觉自己确实也有些饿了,便没与孟泽多计较。 看秦连生吃的香,孟泽试探着道:“你也晓得。我在男女之事上着实不怎么精通。你家姊妹多,这方面想必清楚些。可能告诉我她们一般喜欢些什么玩意儿?” 秦连生下意识便答:“我也不怎么清楚。只晓得我大姐一般喜欢刺绣。小妹就喜欢些吃食。” “可是,上次你妹妹说你姐姐喜欢的是吃食呀?”孟泽微蹙着眉,反问。 秦连生,将嘴里的卤肉咽下:“也喜欢,不过更喜欢刺绣。我小妹最喜欢的才是吃食。” 孟泽闻言,若有所思地用修长手指敲击着桌子。 “孟兄问这个做什么?”秦连生觉得有些不对,追问。 “没什么。姑娘家喜欢的东西总是相通的嘛。”孟泽敷衍着回,怕糊弄不住,忙转移话题:“那木料我请人验过了,与你们先前购买的,确有不同。” “料到了。”说到正事,秦连生肃色道:“可查到出事儿的木料是从哪里买的?” “还在查,过些时日便会有消息。”孟泽回。 第51章 救人 [VIP] “若莱阳临水二县没寻着, 孟兄或许可以往江南府方向查查。想必知府大人不会闲看着。”秦连生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回。能找出一根逃过石三老爷法眼的木料,那些人也算煞费苦心了。 孟泽晓得兹事体大, 心中不敢放松, 正色回:“某省得。” “那就辛苦孟兄详查了。”秦连生拱手致谢, 继续道:“那人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一根木料来调换,必会留下蛛丝马迹。” “你我兄弟, 分卷阅读93 不必客气 。况且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孟泽连忙推辞,遂又保证到:“秦兄放心, 孟某必定竭尽全力。” “或许过些日子我会让人送个人来。”秦连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泛起淡笑, 突然道。 “这是何意?”孟泽不解。 “到时你便知晓了。”秦连生未达,只道。 …… 布坊仍未开工,但孙氏和周姨娘得了秦连生的话,将布坊上下核查了一遍,把被石家收买、克扣伙食的几个厨子都揪了出来。还将工人被克扣的伙食换算成银钱,补给了工人。 工人拿到了钱, 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们可从没见过有财主愿把被克扣的伙食费补回来的。难不成他们果真是误会了秦小财主? 心中摇摆不定,竟分成了对立的两波人。一派是觉着秦连生知错就改, 尚还可救的;一派是认为秦连生此举是逼于无奈,垂死挣扎,全不可信的。 两波人互不相让,剑拔弩张, 连带着整个莱阳县都带了一股火/药味。 开不见的硝烟一直弥漫到秦连生的案子开堂都未减弱半分, 反而越演越烈。 望着衙门外密密麻麻围着的人, 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心中诧异:瞧着还有生面孔, 恐是外乡人。这秦小财主的魅力果然不同寻常。 一个老妇人,从人群自动分开的小缝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是邱大娘,死者的母亲。不过几日的功夫,悲痛已如霜刀,刻满了她的脸,染白了她的鬓发。 死者家属年龄大,孟泽没让跪,还让人端了根杌子给邱大娘坐着。随后,便命人去带秦连生上来。 “啧!这盘有人可要遭殃咯!”有人幸灾乐祸道。他早就瞧不惯这小财主了,假仁假义不说,还长了一张小白脸的脸,一看就不是好人。 有佃农冷笑着回:“孰是孰非可还没定论,这么急着下结论,也不怕下了地狱阎罗治你个多舌之罪!” “诅咒谁下地狱呢?!”说话的一听,怒从心头起,就要冲过去干架。龟儿子个脑子里长草的,都这会儿了还替那个黑心财主说话。 戏还没开锣,就吵吵嚷嚷,有人看不过去,高声提醒。“闭嘴吧!好好看人家孟大人审案!” “啪!”孟泽惊堂木一拍,朗声道:“带被告!” 此言一出,堂下皆惊。还带被告?弄了半天,秦小财主竟然不是被告?!那被告是谁? 一时间支持秦连生的喜上眉梢,他们果然没看错人。 不支持的心中咯噔一声,这盘恐怕要输!不过,事还未至终局,自然不能轻易认输,仍与支持方不甘示弱地怒目对望。 …… “这人谁?看着眼熟。”看着被押上来的身着绫罗,年近中年,保养得却颇好,看着像个财主。 “石家老爷。”有认出来的低声道。 “那个负责修布坊的?”有人纳罕,遂又煞有其事道:“我就晓得,好酒色的,都不是好东西!” “你可滚吧。”有人嘲笑:“这是石二老爷,人家不好酒色!再说人石三老爷只好酒不好色。” 听了这话,说闲话的满脸愧色,但仍然牢牢霸占着最佳观赏位置。走是不可能走的,戏还没看呢。 …… “石通,你可知罪?”孟泽面容肃穆,沉声问。 石二老爷面无惧色,声音沉静,回:“石某实不知犯了何罪,还请大人明示。” 果然是商场上浸润多年的,胆色倒是足,可惜走错了路。孟泽心中惋惜,继续道:“秦连生和邱氏状告你谋害人命,恶意辱没秦家声名。你可承认?” “我石某没有做过的事,如何承认?”石通嗤笑一声,答。该处理的他都处理干净了,心中自是半分不惧。 “意思是石家杀的人?!”公堂外围观的县民议论纷纷。石家名声好得很,他们可从没怀疑过。 “鬼扯吧!谁不晓得木料就是秦家买的!”有县民将嘴边叼着的桔杆取下,道。他才不信那秦连生。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见石通负隅顽抗,孟泽便不再留情,让衙役带证人上堂。 一个中年男子抖抖嗦嗦跪在堂上。 孟泽惊堂木一拍,警告道:“本官问你,你要老实回答,不然就是伪证罪。” 中年男子哪敢不应,连连点头。 “你是哪里人?做什么的?” 中年男人颤声回:“江南府城人。卖木料的。” “这个人,你可认识?”孟泽让衙役提了一个跛脚老汉上来。 石通一见着人便觉着不好。这正是他派去买差木料的家仆。可他不早吩咐让他出去避避吗?此时怎会出现在堂上?! 木料店的老板端详着来者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才回:“我见过,他来买过木料。” “买的是什么木料?”孟泽悠然地端起茶喝了一口,继续问。 “就……普通木料。”木料店老板不断用手揩拭着额头上滴下的汗珠 分卷阅读94 。他还想挣扎挣扎。这人买的木料,可不是个能轻易为外人道的。 “是吗?”孟则冷笑着反问,将茶盏撂在桌上,轻声提醒:“公堂上说谎,先杖50。” 木料店老板一听,脚下发软,忙求饶:“我交代。是小人祖传的手艺。能伪造木料。” 伪造木料?这词稀奇。围观的百姓纷纷纳罕,听过造假金银首饰的,造假药的,却没听过造假木料的。 “凭小人的手艺,能把普通木料造成乌木、香檀模样,连气味都能做出来,只要你不扒开木料,绝对识不出来。”木料店老板见如今已没法藏了,便狠下心,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所以你卖给此人的木料也是假的?”孟泽问。 “是。”木料店老板说话有些慌,发现不对,立马纠正:“不是,他本来买的就是假的。别人定做都定做香樟,乌木、金丝楠木这些贵重木材。就此人,拿了一根柳木过来,让我把它伪装成杉木的样子。给的价高,伪装的木料却普通,所以我印象深刻了些。” “他可曾说用来做什么?”孟泽追问。 木料店老板回忆了片刻,回:“具体没说,就觉得那木头很长,都够做房梁了。”他经手的都是贵重的木材,本身就不敢弄太大的,怕被逮着。那根又长又粗的,他鼓捣了许久才鼓捣出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房梁长度的木材,还能用来做什么?恐怕就是秦家布坊那根断掉的梁吧! “不知石老板,还有什么话说?” 孟泽眼中泛起寒光,问。 既然技不如人,便只得乖乖服软。石通是个识时务的,老老实实交代:“不错。木料是草民让换的。工钱也是草民借故拖延的。还有工人的伙食,也是草民买通了厨子克扣的。” 听得此言,公堂外围观的众人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么些天,桩桩件件,从头至尾,都是石家的阴谋! “但是,草民只是想伤了那工人,绝无杀人之意。谋杀之事,凶手另有其人。”石通朗声道。他决不能让石家背上杀人之名,否则哪个工人还敢跟着石家做事?石家就再也没有起复的希望了。 “那依你所言,杀人者是何人?”孟则问。 “是刘家财主,刘问柳。”石通,狠狠闭目,答。心中暗道:刘财主,为了石家,石某只得出卖你了。 孟泽自然晓得刘财主脱不了干系,但也不能只听石二老爷一面之词。侧头冲跛脚老汉道:“你说。” 跛脚老汉一身还算好的料子上满是油渍泥土,不知穿了多久,散发着恶臭。从进了公堂,就一直老老实实跪着,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瞧着孟泽问自己,才抬头,却不忙着回话,只睁着一双老迈泛白的眼睛看向石二老爷,道:“我走了的,老爷。但是没跑出去多远,就被秦家的丫头逮住了,那丫环她习武,我一个老头子怎么跑得过?” 石二老爷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一心只盯着孟泽派来的刑捕头和秦连生身边的阿福。却忘了,秦家还有一个习武的丫鬟。毕竟这丫鬟刚进秦家,人低调,又是生得斯文,自己就把她忘了,果真棋差一招。 功败垂成!石二老爷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没想到他纵横商场这么多年,竟败给了一个黄毛小子,真真可笑! “本官问你。幕后之人是否就是刘问柳?”天已不早,又是公堂之上,孟泽不想耽搁,提醒。 “不是。”跛脚老头恍然回神,捏了捏衣角,蓦地扣首,高声道:“一切都是石通指使的!还望大人明察!” 第52章 救人 [VIP] 石通闻言怔然, 看向跛脚老汉。老汉在石家待了多年,亲眼看着石家兄弟长大。石通实不敢相信,他能真的背叛。 孟泽也蒙了, 这话与他在牢里询问时听到的可不一致。这跛脚老汉在牢里可是咬死了是刘财主指使的。出来了却改了口, 事出反常必有妖。孟泽反问:“你说的, 可是实情?!若有虚言,本官绝不容情!” “确是实情。”跛脚老汉没有抬头, 任由眼泪滴到地上,继续高声道。这么大的音量, 不晓得是想说服旁人,还是想说服自己。 …… “还真没想到啊。这石老爷真做出了这样的事。”外面围观的县民感叹。 “秦小财主真可怜, 白遭了这么些罪。”有县民道。他可是一直支持秦小财主的。 “就是,可得把这姓石的好好收拾了,给秦小财主出出气。”见事情已经明朗,有马后炮道。 “刚才你不还说必是秦家的缘故吗?”有县民弯酸,他就见不惯这些墙头草,哪边风强就往哪边倒。 “这不……今时不同往日吗?”说话的讪笑着回。 “瞧这模样, 这石老爷是跑不脱了吧。”有县民问。 “人证物证俱在。石家这盘, 彻底完犊子喽。”有县民摇头下结论。 …… 人既然都已经叛了,又 分卷阅读95 何必再心存侥幸?石二老爷闭目片刻, 冷冷地抽动着唇角。姓刘的,秦林生算计过我也就罢了,你以为就凭你,也能算得过我?! “大人。草民另有人证, 还有我与刘财主往来通信的物证。”石二老爷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淡然回话。 跛脚老汉闻言, 怔然地看向石二老爷, 眼中愧疚又欣慰。 孟泽挑眉,临危不乱,果然是石二老爷。遂温声道:“让人带上来吧。” …… 石府,石三老爷眼睁睁的见着官差拿走了自己的二哥,又搜查了阖府,抓走了个生人。心里慌得不行,抓着石三夫人的手,问:“看这阵仗,二哥不会有事吧?” “你莫慌。二哥走前不是说了吗?让我们就待在府里,哪儿也别去,他很快就回来。”石三夫人眸中暮色森森,晓得此番石二老爷恐怕出不来了,却依然温声安慰石三老爷。 …… “你是何人?与刘财主是什么关系?”孟泽将石二老爷交上的物证翻看完,心中有了数,才看着堂下跪着的干瘦汉子,沉声问。 干瘦汉子垂死挣扎:“小人赖三,与刘财主无甚干系。” “你们有没有觉着这汉子看着眼熟?”有县民扭头问旁边一大婶,大婶是卖面的,记性好的很。 “这不是……”大婶想了许久,拍腿惊呼:“那日在庙里诋毁秦小财主的人。” “是他?!”周围有许多县民也想了起来,焦急的冲孟泽喊:“大人,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绝对跟那姓刘的是一伙的,我们都见过他诋毁秦小财主。” “肃静!”孟泽拍下惊堂木,不自觉揉了揉被吵得发疼的额角。 县民们见状都收了声。 过了一宿,孟泽才继续道:“这里有个账目。是刘家铺子支钱给你的证明,你与刘财主没关系,他为什么给你钱?”孟则翻看着手中的物证,扯出了其中一张,示意。 “这……”赖三本就不是什么硬气的人。早先又被石老爷敲打过,刚才不过是垂死挣扎,听了此言,一口气便散了。 跪趴在地,黄色液体从裤管流出,哭嚎:“孟大人饶命,都是刘财主逼我的!” 孟泽嫌恶的看了赖三一眼。这般没骨气,简直脏了衙门的地。 离得近的县民都不自觉躲远了,不想被粘上。 “据实回答,不得作伪。”孟泽沉声道。 “是刘财主说的,让我趁着夜色摸进布坊,把两根木头调换了。”赖三不敢再有丝毫隐瞒,痛哭流涕地说道。想着那日,那根木头那般重,换完自己腰疼了几天,哭得更凄惨了。 真相已然大白。孟泽拍下惊堂木,闭堂。看着人快散完了,孟泽让徐捕快去接应一回来便又被派到刘家蹲守的刑捕头。 …… 刘财主见势不妙,正备了马车要逃,恰好被蹲守的刑捕头逮个正着。 刑捕头心下大定,第一件差事被一个丫头片子抢了功,第二件差事可算圆满完成了。这下主子该消气了吧! 被押解进牢房的刘财主睚眦欲裂,石通,我竟然忘了这人是头狼!恐怕从自己自作主张嘲弄他时便在算计了。就防着自己这一手。 …… “为什么?”石通特意向孟则讨了一刻钟,问跛脚老汉。 “少爷!”跛脚老汉唤起旧时的称呼,温声继续道:“是我老头子对不住您。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愿对人说的往事。” “呵!”看来他也有一些了。石二老爷晓得了答案,不再多留,任由牢头扯着向牢房走去。 跛脚老汉没做挽留,只从怀中掏出一根男子用的旧发带。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就从这里结束吧。” 说完,就用全身的力气冲破了衙役的阻挡,撞上墙。头骨如生西瓜滚地裂开,咯吱声中鲜红汁水混着白壤流了一片,很快就没了气。 …… “自由的感觉,真好。”秦连生走出牢门,伸着懒腰,仰望碧蓝无垠的天空。 澄澈如洗,可见流云舒展,鸟雀扇动翅悠然而过,远处山峦金绿相间,有云带环绕,好似仙境临人间。是个好天,秦连生心中感叹。 阿福一张圆脸上也尽是喜色,可算把少爷盼出来了。忙从马车里掏出盆儿,松枝,点上火,招呼:“少爷,跨个火盆。” 秦连生低头看了眼,道:“再说吧。”说完,又扭头回了牢房。 “少爷?你怎么又回去了?”阿福见者秦连生刚出来,又进去,忙追问。 “我还有事,你先回吧。”秦连生没回头,只是摆摆手道。 阿福忙招呼王婉捧捧土,把火扑灭。自己跟上秦连生,道:“少爷,你等等我。” …… 黑黝黝的牢房里,太阳还未落下,烛火却已幽幽燃起。 见着秦连生进来,孟泽和石通脸上均未流露出丝毫讶色。这个秦小财主,向来是哪里有热闹便往哪里凑。浑然不管,这火会不会燃到自个儿身上。 分卷阅读96 “说吧。石二老爷,都到了这境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吧。”秦连生丝毫不客气,自己捡了根凳子坐下。还强占了一根,伸展腿。 牢头见状,认命地又去拿凳子,孟大人可还没坐呢! 孟泽哭笑不得的看着秦连生赌气。不就是趁你在牢房里时,逗弄得狠些了吗?这般小气?一根凳子都不给我留。 秦连生实在不想理这个趁人之危的所谓好友。只顾着自己的话头,见石二老爷不答,继续问:“石二老爷,当真不打算说几句吗?” “那年我一时不慎,被人津酒县吴家算计,遭受了自我接手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眼见着石家岌岌可危,我便想着赌一把,去结交知府。”石二老爷回忆着当年,眸色悠深。 “我就是在那时,结识了刘柳两个财主。他们告诉我,知府近些年喜爱小倌儿,挑些颜色好的送去,必能得知府青眼,他们刘柳二家门路不如石家,便想和我搭伙,共上了这条船。我半信半疑,但实在走投无路,便依言照做了。后来,知府果然召见了我。” “但我哪里晓得,知府会越来越疯狂?!”石二老爷眼中浮现一丝嘲弄的笑意。 沉默了片刻,看向秦连生,问:“我听说柳府那个管家还在牢里?他还好吗?” 秦连生听了这个问话,联想到柳府管家选择投奔自己的原因,一抹恶寒浮上心头,颤声问:“你的意思是?” 石二老爷未答,仰天长笑,笑得眼眶被眼泪憋得通红,才道:“他可能这辈子都猜不到害了他儿子的是谁。猜到了又能如何呢?他能报仇吗?真真可怜!” “混蛋!”秦连生闻言,气的捞起脚下的凳子便砸。 阿福懵懵懂懂也听懂了大概,道:“少爷!这简直非人哉,我们绝对不能放过他!” 孟泽也没想到江南府的知府竟是个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一想到他还是整个江南府的父母官,便不寒而栗。握拳追问:“你说的,确属实情?” “不然呢?”石二老爷冷笑着反问:“都到这时候了,石某还有必要骗您吗?” 孟则闻言任由着指甲嵌入手掌,鲜血淋漓。 “不敢相信吧?”石二老爷环顾着秦连生等人的反应,继续道:“我当年也不敢相信。我还以为姓柳的只是带个亲戚孩子来玩的。结果我宿醉后醒来,姓刘的便告诉我,那孩子已经死了。” “自那以后,我便对这两人连着知府,能避则避。”石二老爷颓然地弯腰垂头,低声述:“只不过既已深陷泥沼,又怎么爬的上去?逢年过节,我还是得咬着牙给他献上石家最珍贵的礼物,只是连小倌都不怎么送了。” 第53章 救人 [VIP] “尸首呢?”秦连生轻轻吐出几个字。 “什么?”石二老爷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没来得及回神。 秦连生咬着后槽牙,恨声重复:“我问你尸首在哪?!” “井里。姓柳的逼我和刘财主处理的。知府看着,我不得不从。”回忆起当时情景, 石二老爷悔恨交加, 眼角的皱纹微微颤动, 有浑浊眼泪弥漫眼眶,随即又被憋了回去。那么小的孩童, 他托着时,手都是抖的。 “所以, 这就是你被柳财主握住的把柄?”秦连生冷笑着问。 已到了这时,石二老爷晓得再无隐瞒的必要, 只得承认:“不错。我也没料到那姓柳的如此胆大包天,这件事都敢留底子。” “你的意思是,姓柳的还留了凭证?!”孟泽听了此言忙追问。有了这证据,未必搬不倒知府。 石二老爷强撑起精神答:“不错。他是这样告诉我和刘问柳的。至于知府那儿他是怎么说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估计,他没那胆子直接告诉知府。” “是什么证据?”秦连生紧握住拳头, 强迫自己镇定情绪, 沉声问。 “怎么?你想就凭这个斗倒知府?”石二老爷直视秦连生,嘴角扯出抹讽刺地笑意:“他可是早就晓得你想对付他, 会让你出江南府?” “本官可以出。”孟泽目光如炬,语气坚定,继续道:“他拦不住我。” 石二老爷闻言看向孟泽,身姿挺拔如松似柏, 钟灵毓秀。心中赞叹如果我大渝官员均如此, 该有多好?可惜, 再好的苗子, 入了这染缸,不出几年,颜色也得发黑。 思及此,石二老爷嗤笑一声,才道:“早就听闻孟县令背景深厚,今日见县令这般底气十足模样,看来此言非虚。就是不晓得孟县令背后之人,是否愿意为了这事,搅乱朝廷局势?” 孟泽闻言静默,他对自己的父亲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将官位名声看的极重,这等风险自是不愿冒的。但若强要自己眼睁睁看着,有此不平事,却不管不顾,扪心自问,他做不到。故下定决心道:“无需靠他人,本官自会想法子。” “哈哈哈。”石二老爷闻言笑出声,果然是年轻后生,初生牛犊不怕虎,人间世事不知其艰。 笑的眼泪都出 分卷阅读97 来了,石二老爷才停下,眼睛鼓胀,血丝密布,破罐子破摔道:“孟县令都如此说了,我石某怎能不配合?江南府孟春别院,二位自去寻吧。” 后又添了一句:“听说后来又弄死了几个,二位或许也能寻着些蛛丝马迹。” 秦连生与孟泽对视一眼,起身撩起袍子便往牢外疾步走去。他们可得抓紧,夜长梦多。 石二老爷跌坐在地上,两边灰白鬓发蓬乱,双目无神地看着秦连生与孟泽身影远去。 结束了。压在自己心头多年的担子,总算挪开了。背着时感觉重如高山压顶,挪开时却觉得轻似云烟,不过如此。自己活了几十年,汲汲钻营,本以为富贵声名唾手可得,未料一个错选,便迷雾遮眼,沼泽陷身,脱离不得,想想便可笑。 …… “二哥!” 从孟泽、秦连生走后,石二老爷便一直倚着床畔,枯坐于地,不知今夕是何夕。正觉身陷虚空,梵音渺渺,却被石三老爷的呼唤惊醒。 “你来了?”石二老爷看向自己的弟弟,轻声问。看着自己弟弟,几十岁的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若是平时早挨了自己一通训,此时的自个却没了那心思。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石三老爷心里还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他实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哥哥会做出此等事。 “是真的。”石二老爷仍盯着自己的弟弟,看着他眼中的光熄灭下去,心中不忍,但还是硬起心肠,继续道:“这次事情办砸了,知府不会放过石家,你们要早做准备,记住,戒急用忍。” “我晓得了。”石三老爷知道从此自己前面再无人挡着,只有靠自己撑起来了,压住喉咙中不断冒出的哽咽声,道:“二哥放心,我必会撑起石家。” 石二老爷却没接这茬,他晓得自己这个三弟,从来不是个做生意的料。看着跟在石三老爷身后一块儿来的石三夫人,道:“孩子们还小,撑不住。我如今又身陷囹圄,恐无法看顾石家了,弟妹素来聪慧,二哥厚颜,就将石家拜托给弟妹了。”说完,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石三夫人早就料到石二老爷走投无路时会有此举,忍着泪意,回礼道:“二哥放心,弟媳必会尽力。” “那我?”石三老爷在一旁可怜巴巴的问。心中歉疚懊恼,自己着实太没用了。 “照顾好你侄儿侄女。”石二老爷微微叹气,又着重叮嘱了句:“还有你嫂嫂。她身子不好。转告她,这辈子是我对不住她。”说着,又有温热的液体映着眼睛泛出晶莹的光。往事不可追,只待来世补偿了。 “好!”石三老爷重重点头。 石二老爷眼含欣慰地拍了拍石三老爷的肩,道:“我看过你做的那些东西,有用。这些技艺才是我石家的根基,以后要好好用。” 石三老爷含泪应了:“嗯。”他晓得这罪一定,以后他想见着自家二哥就难了。 “你们也莫怪秦小财主,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输在他手上,我不亏。”说着,石二老爷眼中竟然浮出笑意,意味深长地继续道:“对付知府,还得靠他。” “靠他?”石三老爷追问。 石三夫人亦有些不解,问:“秦小财主的确聪慧,但不是有孟县令在吗?” “他与孟县令不同,至少目前是这样。孟县令顾虑太多。”石二老爷意有所指。秦连生身上有一股子劲儿,敢豁出去跟那伙子人拼,虽不晓得秦连生是从哪儿来的勇气,但石二老爷知道这样的人才能赢。斗赢了知府,他石家才能“活”,这也是他告诉秦连生秘密的原因,但愿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 “这是怎么回事?”秦连生看着正忙碌地拿着瓜果蔬菜的家仆,拦住一个管事问。 家仆们来来回回个没完,不晓得跑了多少趟,根本就不像平时采买的量。 “这些都是县民和佃农们送的。”管事不住搽着额头上冒出的汗,回。一连几天都如此,他着实累的慌。 “送的?这么多,根本吃不完,收下来干什么,浪费!”秦连生微蹙着眉,继续道:“还回去。” 管事却答:“我们也想啊。但那些县民鬼精鬼精的,天不亮就往门口一扔,扔了就跑。我们连是谁送的都不知道,还哪去?” 第54章 救人 [VIP] 秦连生听了这话, 疑惑地回望过去。 管事苦笑连连,带着无奈解释:“从少爷洗脱冤屈那日开始的。县民们就像约好了一般。送的瓜果,府门外都摆满了, 家仆没处落脚, 又找不着人, 只好都搬回来了。” 默了半晌,秦连生晓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扭头对管事道:“把这些瓜果蔬菜都送到孤寡之家,务必敲锣打鼓, 声势浩大。就说秦家受县民之托捐的。” 管事觉得这也是个法子,既解决了瓜果浪费的问题, 又领了县民的好意,两全其美,就是花些钱而已,秦家受的住。 …… “又在摘菜?”佃农看着正在 分卷阅读98 弯腰忙碌的邻居,带着打趣,问。招骂招的明明白白。 邻居头也不抬, 暗自翻了个白眼儿, 回:“干你屁事儿!” 佃农闻言噎住,心中不忿, 阴阳怪气道:“当初我就说秦小财主是好人,你不信。这会儿才想着摘些破菜叶来弥补。人小财主才看不上呢!”说着,还炫耀地颠颠自己篮子里个头又大又圆的果子。 邻居听着响儿,略掀起眼皮, 凉凉地看了一眼, 不甘示弱地回:“得, 人看得上你的。也不晓得是谁, 三更天就起了床,偷偷摸摸跟在我身后去送。活了这么些年,我还从未听过,这么个‘看得上’的法子。” 古人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以前确实是他‘识人不明’,但从今天开始,他绝不再犯这样的错误。再说了,自己再不济,也轮不着自穿开裆裤起,斗蛐蛐儿就没斗得过自己的这人来说嘴。 邻居还在继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看见阿和着急忙慌赶过来。 “那些瓜果,都被秦小财主送给孤寡之家了。”阿和擦干头上的汗,继续道:“还请了敲锣的,边送边敲,说是代我们送的。” “这得多少钱?”佃农问,县里的敲锣队可不便宜。 邻居估算了一会儿,回:“恐怕比咱们的菜还贵吧。” “他这是……不想要咱们送的意思?”佃农犹豫地问。 邻居幽幽叹气,道:“估摸着是。”总不能他们回回送,秦家回回请敲锣队,账可不是这么个算法。 “罢了。”佃农奄头耷耳地拎着篮子回去了。这年头,送礼不容易。 …… 秦家花园,在房间里窝了几日的秦连生被秦嬷嬷硬拎出来,顶着双黑眼圈,边晒太阳边对账。不远处,还走来了个不速之客。 “这果子哪儿来的?还挺甜。”孟泽没等秦连声招呼,悠悠然坐下,慢条斯理地挑了个橘子剥着吃。 “县民送的。”秦连生核实着积压的账本,冬天还没过,炭又卖了不少。翻过了一页,才继续道:“我留了一篮子,毕竟是别人的心意。” 复又抬头反问:“我听说,他们不是也给你送了吗?” “没你的甜。”孟泽回得干净利落。顺便将篮子里最后一个橘子也剥开,欢快地往嘴里塞。 吃完,从袖袋中扯出帕子,将手尖粘上的果汁挨着擦干净了,才开口:“我把我那份也塞给了你府里的吴管事。让他一块儿处理了。能节约一分是一分!”此话,孟泽说的是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 秦连生闻言,瞄了孟泽一眼,淡声回:“价钱平分。”想占我便宜,没门儿! 孟泽本还想开口争辩几句,余光瞟到一旁站着的小厮常顺手中拎着的乌木雕花盒子。 心中计量一番,不动声色地回:“秦兄,我又不是空手来的。”说着示意常顺将盒子放到桌上。 秦连生没答话,只静静地看着孟泽表演。 “这小食都是我托好友从南洋带的,也破费精力,咱们就两两相抵了可好?”孟泽好声好气道。 这么好说话,其中定有阴谋。秦连生狐疑地翻了翻盒子,上面两层都是干果蜜饯。只下面一层,堆满了针黹丝线之物。翻不出个所以然,秦连生只得作罢,道:“算了,送一份是送,送两份也是送,不收你钱了。” 看着秦连声招呼阿福,把木盒提进屋去。孟泽满意地勾起唇角。 “巡按到哪儿了?”秦连生将最后一本账本合上,望着亭子外姿态风流,丽色舒妍的红梅,单手撑起下颌,问。 “已快到府城了。”孟泽眸色微动,语气淡然,回。 秦连生闻言,悠悠然换了只手敲击着下颌,道:“接下来就轮着我表演了。” “秦兄打算如何做?孟泽心中好奇,举杯问。 阳光毫不吝啬的倾泻入红柱支撑,雕瓦堆砌的亭子,秦连生坦然接受了这份慷慨,欣赏着茶盏中映出的斑斓色彩,回:“日后你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孟泽闻言心中抑郁,但还是要保持优雅,装作不在意地饮了口茶。 “钟叔怎么样了?你们可曾去看过?”秦连生突然想到了个关键角色,问。 “还不错,在家有阿和照顾着。”孟泽回。 “在家?他出来了?!”秦连生闻言十分惊讶,他可半点风声都没听着。 “早出来了。就在你进去没两天。”孟泽混不在意地回。 秦连生问:“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害他白担心好久。 “告诉你做什么?”孟泽挑眉反问,仍觉不够,继续插刀道:“放出来时,知府还给你捎了话。要听吗?” 秦连生示意孟泽讲来听听。 “说是他愿意体谅后生,并以此事表达诚意,望你见好就收,否则这辈子你都只能在牢里过了。”孟泽一五一十地转述。眼神含笑,看向秦连生。 “孟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别人既让你捎话,你为何不说?”秦连生茶盏撂桌上,道。 分卷阅读99 “现在我说了,你会听吗?你会为此,就投入他的阵营?”孟泽反问。 秦连生回的干脆:“当然不会。” 孟泽更加理直气壮:“既如此,我早说晚说,有甚区别?”让你卖关子,这就是现世报! 秦连生只觉一口老血梗在心头。转移话题,道:“案子的事,你还准备送出去吗?” “我去看了。进出府外的路都有伪装过的兵士,看守得牢牢的。”说着,一丝冷笑闪过孟泽唇角。知府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 “实在送不出去也不要紧。拦得出去的,拦不进来的。”秦连生语气镇定,回。一个知府,还拦不住巡按的路。 “送还是要送的。”孟泽沉吟片刻,继续道:“案子太大牵扯太广,巡按未必愿意管。” “晓得。”秦连生心中有数,继续道:“逝者不可追,先救宋小娘子要紧。” 孟泽自然晓得其中利害,赞同地点点头,忽又继续道:“刘家有良田800亩,商铺数十家,库房里还清点出不少珠宝家具。石家家财也有不少。”刘家是莱阳县数一数二的大户,家底厚实的很。 “所以?”秦连生好以整暇地撑着手,反问。 “构陷他人,杀人害命,并预谋夺他人家财,按律,刘家家财全部罚没,石家罚一半。”孟泽虽然晓得秦连生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还是耐心解释。 秦连生仍做出不懂的模样。 “罚没的家财全部上缴国库。一般要层层上缴。”孟泽只好继续回,有求于人,他也是没有办法。 “哦。”秦连生故作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感叹:“原来孟兄是担心这么些钱落到知府手里。” 废话!一旁稳稳当当站着的常顺心中腹诽。落到那丧尽天良的知府手里,最后能进国库的还能剩几个子儿?! 拖又拖不了,朝廷对收受下面钱财之事向来催的急。孟泽只得无奈地点头讨教,他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为了这事儿求人。但若要他眼睁睁看着,这些钱财肥实那个那么不堪的官,又实在心有不甘。 “孟兄,我倒是有个主意。但这法子于法不合,孟兄恐怕还要担些风险。”秦连生有些为难。 “直说无妨。”听说有法子,孟泽眉头舒展了些。 秦连生闻言,满意地勾起嘴角,回:“让这笔家财‘消失’。”他就等着孟泽这句话呢。 “秦兄的意思是让我把这笔家财瞒下来?”孟泽反问。他也考虑过这个法子,干脆就把这笔钱按下不报,然后偷偷用来资助县里办学、修路,也算把这笔钱用到了该用之处。只是终归不是长久之道,一旦事发,自己担责也就罢了,还是得吐出来,肥了那人的肚肠。 “你可去问过牢里的石二老爷,是否愿意把他的家财捐一半出来?”秦连生淡然一笑,问。 “何意?”孟泽闻言仍是不解,忙追问。 秦连生笑得意味深长,道:“自觉罪孽深重,甘愿捐出家财,资助县民,以赎其罪。” 从未见过这样的做法,孟泽愣在当场。 秦连生耐心十足,直钩钓鱼般抛出下半截:“交入国库,意为归公。捐出家财,资助县民,也是归公。二者殊途同归,有何不可?” 孟泽顿觉醍醐灌顶,灵光大盛,抚掌而笑,连呼:“妙哉!妙哉!” “只是钱财好处理,为县里修路办学都可以。这土地该如何是好?难不成折价?”孟泽继续抛出问题。 “共同共有。”秦连生语气坚定,一字一顿道。 只有区区四个字,孟泽却琢磨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这四个字重如千金,仿佛自己今日若真做了这个决定,就永无回头之路。 “秦兄的意思,是归整个县的人共同共有?”孟泽问得额外郑重,整个大渝,连带着周围的几个强国,都从未有过这个先例。 “不错。”秦连生任由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脸上,语气飘渺,又带着坚定,回:“不仅是现在活着的,还有未来出生的,共同共有。” “可……上面会允许吗?”跟在秦连生身边这么久,阿福思虑周全了许多,一语说中周边几人的疑虑。这可是跟上面抢钱的事,想想都不容易。 “这便是孟兄要冒的风险了,先斩后奏。”秦连生眼神清亮,直视孟泽。 孟泽当然知道此间风险,但比起助纣为虐,这点风险还是可以冒一冒的。于是憺然一笑,道: “田地共同共有,本朝却无先例。但本朝也无干涉他人处理私产的先例。故石二老爷怎么处理私产,按理按律,全凭他自愿。就是是到了官家面前,这事也是可以说道说道的。” 望着小厮常顺投来的带着担忧的眼神,孟泽轻轻扬手安抚,遂又看向秦连生,继续道:“秦兄,纵使这田地共同共有的,总还得有个主事之人吧?” 秦连生:我觉得我好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坑…… 果然,听见孟县令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我本已是本县的县令,若再做这个 分卷阅读100 主事之人,难免会有谋私之嫌。故我认为,秦兄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话说到这份上,秦连生晓得自己是推迟不过了,只得接受。不过,出了力还是得讨点赏才行,于是摸摸鼻头,舔着脸问孟泽:“孟兄已确定要送消息出江南府?” 孟泽一时不解其意,但还是回:“秦兄可是有事要孟某帮忙?但说无妨?” “不知孟兄可与工部侍郎沈大人相熟?钟平兄早先说他钻研棉花种植,遇到些瓶颈,又晓得沈大人向来精通此术,但一直苦无方法相问于沈大人,就想来孟兄这儿寻寻门路。”秦连生一口气说完,看孟泽反应。这事难度可不小。 第55章 救人 [VIP] “沈大人?”闻言, 一向淡定的孟泽不由得露出诧异。他万万没想到秦连生会提出这个请求。 秦连生见状,下意识以为孟泽有难处,道:“如有不便, 那便算了, 我再寻寻其他门路。” 瞧着秦连生确实是真心想要结识沈大人的模样, 孟泽语气犹疑,低声问:“秦兄可曾听过沈大人的官声?” “不是说沈大人性情耿介, 两袖清风吗?这些评价难道有不实之处?”秦连生将自己好不容易探听到的关于沈梦星的消息说出。这些评语都是从行脚商人的口中流出的,实在真伪难辨。 闻言, 孟泽本举杯欲饮,却又放下, 脸上神色一言难尽。他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半晌才道:“两袖清风确实是真。但这性情耿介?”说着,孟泽复又举起杯子,珉唇道:“听起来,这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看秦连生满脸问号。孟泽深深叹了一口气,心中感叹着也不知是谁给秦兄出了这么个馊主意,道:“给沈大人递信, 不难。你想邀他前来, 也可行。但你心里要有个准备,沈大人的脾性……” 孟泽欲言又止, 觉着实在难以言述,只抿了口茶,道:“若你真的决定好了。我便替你请他来。” “他……肯来?!”秦连生闻言大喜,全然忽略了孟泽脸上的复杂神色。他原本打算让沈大人在信中指点一二的便好, 没料到孟泽竟能直接请了本人前来, 自是喜不自胜。 孟泽放下茶杯, 用修长手指轻轻的扶着杯沿, 道:“别人我不晓得,但若是你要请还是很有可能的。只要你愿意,让沈大人看一看你家布坊构造。” “自是愿意的!”秦连生眉头舒展,抚掌笑道。 当事人对此都无异议了,孟泽自然也懒得去操那份闲心,况且能看秦连生的笑话,想想心中便期待万分。 了了一桩心事,秦连生心中松快了许多。阿福却皱着眉,凑过来问:“刚只说了石二老爷家的家财,却半分未提刘财主家的家财。难道要把刘财主家的拱手让给知府?”他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个所以然,但要把大头拱手让给这样的人,确是不甘! “刘财主?”秦连生挑眉,扭头看孟泽,微抬着茶杯,道:“这就要看孟兄的本事了。” 孟泽眸色微动,嘴角扯出抹极淡的笑意,道:“那便由孟某来做这个恶人吧。”像刘财主这样的人,实在不用客气。 看着孟泽笑意中透出的冷意,刑捕头不由得想起蹲守石家时,被冷风吹的那些日子,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心道:这俩人凑一块儿,简直双倍可怕。 …… 冬日夜雨密而无声,层层叠叠洒在屋顶与天幕同色的粗粝瓦片上,携裹着凌冽的寒意顺着瓦沟从上而下地弥漫。 哀戚的风,低述呜咽着从树梢屋顶,到矮草青苔,涉过每一丝雨水,再坚定不移将湿冷寒气挤送入各家各户密闭的门窗。 屋内睡得迷迷糊糊地秦连生被这股绵长厚重的寒意惊醒。本就睡得不舒坦。如此一来更睡不着了,只裹着被子爬起来。 举着烛火,走到桌前,将炉子里温着的茶水倒了一杯。还未喝下,便听着身后传来到迷迷糊糊的女声。 原来是把睡在外屋的王婉惊醒了。 “少爷,你怎么起来了?”王婉不断将身上披着的棉袄裹紧,嘴上冒着白气,问:“可是太冷了?要不要我再为您寻床被子?” “不是。”秦连生摆手拒绝,端着茶盏慢慢的坐在凳子上,道:“被子够了。你去睡吧,我坐坐就好。” 王婉看秦连生满脸愁容,哪能放心秦连生一人待着?便没回屋,默默的站在秦连生身后。 看着烛台越燃越短,王婉鼓足勇气,问:“少爷可还是在为下午给孟大人出的那个主意担忧?” “不错。”秦连生抬头,略带着欣赏,看向王婉,坦然承认。果然是个心细之人。 王婉珉珉干燥的的唇,试探着继续问:“少爷是在担心办不成吗?” “你放心,我们都是支持您的!也相信您出的主意一定能成!”王婉字不带停顿地说完,一双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秦连生闻言哑然失笑,他倒是没想到在王婉的心里,自己这么有本事。 分卷阅读101 “少爷,你莫笑,我说的是真的。”王婉脸皮子薄,人又温顺,说这么露骨的话早就耗光了心里的那股劲,再被秦连生这么一笑,脸上更臊得慌。但还是继续争辩:“不只是我,还有阿福,秦嬷嬷,吴管事,县里的很多人。都是这样觉着的。我,还有他们,都希望少爷,这次能赢!以后也要一直赢!” 秦连生闻言,脸上神色未变。这些事,他心中也是知道的。其实,想要他一直坚定走下去的,何止王婉现在所说的这些人? 还有另一个世界中,已经逝去的,仍然活着的,跟自己有着同样信仰的人。 他们也想看着,有着相同志向的秦连生,在这个旧世界,面对诱惑,扛着重负,忍着似海孤寂,仍不忘初心,坚定的举着理想的帆,领着身后仍在苦海挣扎的人,爬向岸边。 “你知道吗?我不是在担心这家财捐不了。”烛火幽幽,映入秦连生眼帘。 听着秦连生轻不可闻的言语,王婉静默。不知为何,明明少爷就在跟前,她却觉得自家少爷远在天涯。 “我是在担心开了这个头,对不对。”秦连生幽幽说完下半截。如今的大渝,内部官腐君庸,外部强敌环饲。这个世界,技术落后,找不到科学的萌芽。按理说,根本不具备这么做的条件。 但若不这么做,人的寿命有限,自己活着时还能争一争,等自己一死,大渝的百姓该怎么办?仍然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以身饲兽,还顺带繁衍出下一批野兽的食物吗?果真是韭菜一茬接一茬,连绵不尽。 “可是,只有做了才知道对不对……”王婉试探着道。这不是世间通行的道理吗? 秦连生闻言疏朗一笑,看来今夜,自己又多了一个“知音”。确实,若什么都不做,那才是错。不就是让它发芽吗?条件艰苦些,又有何惧? “你知道吗?我已经打算好了,要去挖某些人的墙角。”心情开阔了些,秦连生凑近,冲王婉开起玩笑。 “谁的墙角?”王婉下意识反问。 秦连生挑眉,道:“那自然是看谁的墙角最值得挖了。” …… 这几个月,莱阳县的热闹是一茬接一茬儿,都不带消停的。 走到街上,总能看着县民眼里嘴上都漾着笑意。有的吃,有的喝,自是喜气洋洋。 “恭喜!”看着有刘家庄的佃户走过来,相熟的人忙走上去祝贺。 刘家庄佃户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气,一一谢道:“多谢兄弟。” “兄弟!以后可要罩着点我们。”一佃农调笑。 刘家庄佃农一听这话,便道:“扯什么犊子呢?你们柳家庄不早归了秦小财主管了吗?” “同喜同喜。”一佃农忙接话:“走,如此喜事,我们可得买些大肉庆祝庆祝。”他可是想吃大肉,想吃许久了。 “你们那地。除了归秦小财主管,可有说其他的什么事?”路上有佃农按耐不住心中好奇,询问。 “其实跟你们差不多。只用交两成地租,税也按朝廷的来,其他的就不归我们管了。”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刘家庄佃农回得爽快。 “那地租归谁?”一佃农心中觉着不对,便追问。红榜上可是写明了的,那地产要充公的!可不能被私人拿了去。 刘家庄的佃农回“县里要修一座桥,说这地租就拿来给修桥的工人们吃,多的就存起来预备着以后修新工事。” 众人皆感叹:“这安排合适,桥也是给县里修的嘛。” 刚说完,刘家庄佃农又用手拢着嘴,状似神秘道:“听说这修桥的钱,就是从刘财主交公的钱里出的。” “哈哈哈!”周围众人闻言皆笑。活该!看姓刘的得了报应,着实畅快! “我听说。孟大人为了让这姓刘的老实,让他去犁地,这姓刘的身娇体弱,哪受的住?没犁几亩,便喊着要捐出家财。”一佃农兴高采烈地分享自个儿前两天听人说的消息。 “这就叫做孽必有天收!”一人狠狠一跺脚道,用手指天道。孟大人也算给他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 有人欢喜有人忧。知府书房,知府不晓得砸了多少珍贵瓷器。 听着里面还不断传出来的清脆声响。外面的家仆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私自往外挪一步。 在这大冬天,秦柏之却顶着满头大汗侯在知府门外。今日一早,便收到知府传唤,折扇都没拿便急匆匆赶来,到现在,已不知等了多久。 若放在平时,天这么冷,他自是巴不得知府早些唤自己进去。但如今,还是等知府气消了再说吧。 第56章 救人 [VIP] 许是砸得累了, 里面的声音渐渐消停了。不一会儿,便听见知府唤人进去收拾。 “知府让你进去。”管事指使小厮丫鬟们打扫完,便走出来招呼秦柏之。 秦柏之心里七上八下, 从袖袋里摸出块儿大约2两的银角子, 凑到管事身边, 问:“给您拿去买点酒喝。 分卷阅读102 知府唤我时可还说了什么?” 管事熟稔地接过银角子,不动声色地把银角子拢入袖中。见秦柏之如此识相, 脸上掀起抹满意的笑,恩赐般开口:“话倒是没多说。但你进去时可得小心点儿, 知府脸色可不太好。” 看秦柏之又塞了个银角子过来,声音又压低了些, 继续提醒:“恐怕是和莱阳秦连生有关,你自己好生掂量吧。” 秦柏之闻言心中更加惴惴。知府这盘若真要迁怒,自己恐怕得脱一层皮。眼前这道朱红色的门,可是到鬼门关呐! 听着里面知府呵斥丫鬟的声音,平板一直不敢再多耽搁,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特意放轻脚步进屋, 寻着知府的身影。书桌前没看见人, 微微斜眼,才发现知府正坐在书房一角的太师椅上, 窗户大开,可以见着外面红梅胜放的景色。 “莱阳的事儿你可晓得了?”知府沉声问。砸了那么多东西,此时他怒气已消了不少。但还是冷眼瞧着站在跟前瑟瑟发抖的秦柏之。 “学生刚听说了。”秦柏之说着,微微掀起上眼皮瞄了知府一眼。脸色发青, 看来气还没消完。 “你的侄儿!”知府微闭着眼, 脸上肌肉颤动, 咬牙, 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果然好本事!” 正说着,心中怒火又被点燃,扫下丫鬟刚沏好的新茶。顿时水花飞溅,瓷片炸裂。 “本官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对他也算礼遇有加。他是如何回报的?竟敢串通着那孟泽将刘石两家家财分给那群贱民!”知府狠狠的拍着太师椅上的扶手。那笔银钱可不少,就这样被那帮人瓜分了,想想就火冒三丈。 秦柏之离得不远,有些许碎瓷片溅到他身上,插进了肉里。很疼,恐怕出了血,却不敢低头查看,只得忍着。还得宽慰知府:“大人您消消气。秦连生那群人可留待日后收拾,巡按可快来了,咱们可得注意。” 闻言,知府冷静下来,这关头可不是得罪巡按的好时机。沉静片刻,道:“可探听出来巡案为何突然折返?” “说是因为咱们江南府发现了土匪作乱的痕迹。”看知府不再发火,秦柏之心下略松,忙回。 “土匪?”知府冷笑一声,随意挥挥手,道:“许是清风寨、瓦迈寨那群人最近跳的高了些。你去知会他们一声,收敛些,本官可不会为他们擦屁股。” 秦柏之诺诺答应。 “说起来,清风寨的那群人也着实废物了些。”知府嘴角冷硬抽动,道:“看个人都看不住。那木店老板被人换了都不知道,坏了我的大事。” “总该给他们个教训。告诉他们,这个月的孝敬加两成。”知府拉开太师椅旁雕花乌木桌子的抽屉,拿出一串佛珠,用手慢慢捻着。这些日子,他喜欢念佛,已经修心养性了许多。 传话容易,要钱可就难了。秦柏之心中有些怵那帮凶神恶煞的土匪,但知府说话,哪敢不应,只得接下了这桩苦差。 “还有……”知府捻佛珠的动作顿了下来,眼中闪着厉色,嗤笑:“秦连生不是在乎那个姓宋的小娘子吗?告诉师爷,抓紧一些,过些时日便送她上西天。” 秦柏之压下心中泛起的冷寒之意,应声出去了。 …… 阴雨连绵不歇,黑云层层积压,笼照着整个江南府。 宋小娘子处以斩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周边各县,知府老爷这次雷厉风行,说是要以此事警告在暗处还欲生事之人。大家自然清楚指的是谁,但却无人敢多言。 “还有多久行刑?”秦连生脸上愁绪密布,这么迅速,看来这次知府是铁了心的。 阿福语气沉郁:“说是就在这月十五。” “巡按还有多久到?”秦连生沉声问。 “三四日后便到。”阿福刚说完,便想到今天打探到的消息,心中愤懑,继续道:“我听说,这次宋小娘子提前行刑有一半的原因是知府做给巡按看的,以表现自己惩凶的决心!” “呵!”秦连声冷笑一声,道:“我倒是想看看,到时他知道了我们的打算会做出怎样的表情?” “备车吧,我们出发。”秦连生将在架子上的绵袍利落取下,招呼阿福。 …… 树木萧瑟,草枯花谢,只有寒风在树木枝丫间游走得欢快。 虽没有再下雨,但气温却未回升半分,家家户户都恨不得裹着被子窝在屋里。 奈何,知府早让衙役挨家挨户通知了,凡在府城的,必须穿上家里最齐整的衣裳,笑意盈盈地到街上去。因为巡按要来“体察民情”。 从晨光熹微等到天色大亮,一直到了该用午食时,知府才伺候着早就吃饱喝足了的巡按慢悠悠前来。 “大人,您瞧。”知府满脸堆笑,微微躬身,引着一个中年续髯的男子往前面走。边走边介绍:“这些都是顺民,根本就没有什么土匪。都是些以讹传讹的消息。” 有个小男孩儿肚子饿的咕咕叫,正要哭着寻娘亲,被他父亲按了回去。这会儿哭出来, 分卷阅读103 可没得好下场。 这些百姓心不甘情不愿,巡按也看出来了,但自古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盘确实也没发现明面儿上有土匪痕迹。自己有何必多计较? 便微拢着胡须,道:“姚知府向来行事果决,办事利落,是个为民着想的父母官,本官自然晓得。” “听说江南府不日就要处决一个当街行凶的凶徒?此等凶徒自然应当尽快处决,以安民心。做的好!本官必会如实上报朝廷,为你美言。”巡按脸上堆起虚伪假笑,打着官腔。 “都是本官应尽之责。”知府晓得自己这一关是过了。想着既能给那秦连生颜色看,还能给自己谋几句好话,心中自是惊喜不已,还是假模假样的推辞。 靠的近的百姓也听见了巡按之语,心中个个激愤不已,但是担心自己小命儿,均不敢做声。 知府还做着这次升迁有望的美梦,却听见由远及近传来的敲鼓声。 巡按闻言惊诧,追问:“可是登闻鼓?”但府衙离这儿可有好长一段距离,鼓声传不到这儿。为探究竟,忙循声望去。 就见着人群从中间分开一条小道。朝这边步来一个脸色苍白,身子单薄的少年郎。后面还跟着一个体格壮实,扛着一面红边大鼓的小伙儿,手上拎着鼓锤,刚才那鼓声,恐怕就是他敲的。 来势汹汹,恐怕不是善茬。想着自己这趟怕是招着麻烦,走不利落了,巡按脸色沉郁,冷声问:“大庭广众,如此作为,你欲奈何?!” 知府见势不妙,忙道:“刁民罢了,我这就让人把他赶走。”边说话边冲旁边衙役使眼色。 阿福和旁边身强体壮的几个佃农拦住了衙役的拉扯。 秦连生提高声量,盖过旁边府城百姓的窃窃私语,道:“草名代人喊冤,还望巡按体恤民苦,为民做主!” 话已经说了出来,周围围着的人又多了一圈。大庭广众,朗朗乾坤,巡按晓得今日若硬赶这人走了,他日被敌手得知,自己的官声仕途也别想要了。 只得没好气继续问:“有何冤情?速速说来。” “草民为宋家宋小娘子喊冤!”秦连生朗声继续道:“王小娘子,为姐报仇,手刃杀姐凶手,实乃有情有义、忠贞刚烈之人,不仅不应处以极刑,反而应受朝廷嘉奖,还望大人明察,还王小娘子清白。” 秦连生目光坚定,语言铿锵,在场众人闻言皆赞许。王小娘子之事,整个江南府都有所耳闻,确实是个可敬可佩之人。 “你的意思本官在诬陷她?!”知府面容狰狞,冷笑连连:“依大渝律,当众行凶,斩!你说她有苦衷?当初这案子是本官审的。是她姐姐与人私通,柳财主出于义愤,才失手杀人。既如此,我判柳财主流放何错之有?她倒好,欺骗衙役,当街杀人,这是对我大渝律法的不敬!” 说罢,扭头面向巡按,“义正言辞”道:“大人。实是我的疏忽,竟然放了这等刁民进来,污了您的眼。我这就把他清出去。” 增援的衙役也跑了来。欲拖拽秦连生几人。幸而阿福几个最近勤于练功,尚可勉力支撑。 巡按看得不耐烦,转身欲走。 “巡按大人,知府与柳财主、刘问柳等人早有勾连。因知府爱好娈童,早些年,柳财主为讨知府欢心,数次为知府寻觅对象,至今已陆续虐杀幼童数十人!”秦连生语气沉郁悲痛,高声道:“知府来审柳财主的案子,如何能信?姚知府这样的官员,我等百姓如何能信?!” 第57章 救人 [VIP] 孟泽的信已提前送到, 知府的行为本就到了不能再有丝毫纵容的时候。秦连生心道:就在今日,把救出宋小娘子和收拾知府的事一并解决了吧。 秦连生下定决心,双手捧着收集来的万民书, 举过头顶, 语气慷慨激昂, 铿锵有力,继续道:“此乃我江南府莱阳县及周边各县百姓之万民书, 一请重审柳夫人之案,改判柳财主刑罚, 以慰亡灵!” “你闭嘴!”见秦连生还拿出了万民书,知府更加怒不可遏, 手指着衙役,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速速拿人!” 衙役闻言,手下动作不由得又狠了几分。阿福几人渐渐力有不逮,周围围观的百姓刚听说了知府谋害人命之事,心中愤怒不已,纷纷上去帮忙。 衙役人再多, 也敌不过百姓。一个个被扯开了。知府见状, 气急败坏,但无可奈何。 秦连生重整思绪, 语气更加激昂铿锵,继续道:“二请赦宋小娘子无罪,当庭释放,以显律法公正严明。三请朝廷罢免江南府知府, 三司会审, 论其罪过, 以安民心。” “刁民!”知府仍负隅顽抗, 顶着头上沁出的汗珠,语无伦次的向巡按解释:“这都是刁民想害我,全然是诬陷之词。巡按大人切勿相信。” “大人。我岳父和您老师关系一向甚好,您不能对我不管不顾啊。”知府凑近了些,低声与巡按拉关系。 巡按今日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听了这话更是头痛不已。 分卷阅读104 他只想着囫囵着把差事办完,好交差,可没想着会碰到这事儿。我朝立国近两百年,还没有人递过万名书。 在自己主管的地界儿出了这事儿。要是被官家晓得了,自己可得吃好一通挂落。 为了自己的仕途,巡按欲和稀泥,两三下把这事儿糊弄过去,温声安抚秦连生等人:“后生,你的心情本官理解。有话好好说便是,何必用这般激进的法子?这样,宋小娘子改判黥面流放之刑。姚知府我也会好好敲打,找个机会降降他的官职,保证他以后绝不再犯。你们今日便各自散去,可好?” 听了这话,知府晓得巡按这是想保下自己。心中大石稍落,嘴上浮现抹放松的微笑:看来岳父的情面还是有用的。 巡按说话的声音不小。在场的百姓都能听见。个个满面怒容,双拳紧握,心中愤慨不已。这可是杀人的罪过,降降官职便想了了的,怎能慰藉冤死的亡灵?怎可平息众人心中怒火? 闻言,秦连生心中冷笑,虽然早晓得让巡按松口不容易。但今日亲眼见了,心中仍然义愤填膺。 但难又怎样?该争还是要争。秦连生挺直腰杆,毫不畏惧,直言:“大人。草民今日前来,不为自己,只为我江南府遭难的百姓讨回公道,也为天下公义讨一份说法。至于大人刚才之言,草民恕难从命。” “好一个不为自己,只为百姓!”巡按胡须微微抖动,冷笑一声,斥责:“你是想说本官昏聩,只重私利吗?黄口小儿,好大的胆子!” 巡按本就心中有鬼,听了秦连生所言,哪儿能不多想?心中恼怒:为官数十载,自个儿还从没被一个无官无衔的平民小子这么拐着弯儿的挖苦。 秦连生晓得巡按这官儿做的不怎么样,也就比知府好了些。但眼前这话怎能明说?未免巡按跑偏了去,忙道:“不瞒您说,有关万民书的劄子已托人送去了上京。此时恐怕已到了官家的案头了。” 巡按闻言大惊,头上一抖,顶上的乌纱帽就要掉落,忙用手扶正了。哪还有心思去管秦连生刚才是不是在挖苦自己? 知府听了这话,身上一软,就要瘫倒,被旁边跟随的幕僚支撑住。怎么可能?!他明明让人封锁了江南府的官道。根本就没见着任何人给礼部和吏部的官员送信。 “官家恐怕已经晓得了这事,快马加鞭,处理此事的公函,很快就要送到。”秦连生循循善诱,意有所指道:“大人,诸位百姓都是相信你,当你是青天老爷,才特来此请愿的。” 不过瞬息,巡按脑中闪过千百种念头。一是愤怒秦连生等人越级上报,不给自己留余地。二是庆幸递劄子的那个人替自己挡了雷,毕竟若真有事,首先说话的死的最惨。 见巡按还在犹豫,秦连生跪地叩首,高呼:“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后面跟着的县民接到了讯号,纷纷将外袍脱下,随着秦连生跪倒在地。里面穿的,竟全是孝服。 巡按被这些白刺刺的颜色,晃花了眼,问:“他们这是?”说着,扭头看向秦连生。 秦年生语气沉痛:“他们都是死者的亲属。” 此话刚落,这些家属们被刺中心中隐痛,哀哀哭泣,泪染衣襟。他们的孩子、侄儿,那么小,就没了命! 巡按久居高位,被大渝官场冷硬的心中,被这层层叠叠,连绵不尽的哭声激起了几分恻隐之意。 知府见状本想争辩几句,但一见着围观百姓满是愤恨的眼神,心里便哆嗦。只能把话憋了回去。人在气头上可什么都做的出。 “唉。你让本官想想。”巡按态度不再坚硬,软言。 一方面是自己的仕途,另一方面是自己心里尚存的那么几丝良知。着实难选。 知府向来认为,自己治下的百姓都是泥人,任由搓揉。到了今日才晓得。泥皮下面尽是铁芯的,浩浩荡荡聚起来,竟然有千军万马的阵势。本来被吓得直哆嗦。 但是看巡按对百姓的态度软和了,生怕巡按把自己收拾了,扯着巡按的袖子,哀求:“您可不能都放弃我。您老师和我岳父两家那么亲近的关系。都是这秦连生!” 知府用气得直哆嗦的手,摇摇晃晃指着秦连生,恨声:“他闹这出,根本就没把您放在眼里!是想断送了您的仕途!您可不能糊涂啊。”知府不敢激怒本就在暴怒边缘的百姓,挑了个软柿子捏。 巡按心中也在衡量。江南府是自己的辖区,出了这事确实不光彩。但这事已经闹到了上京,若再不作为,恐怕就不是挨骂那么简单了。但自己今日若轻轻松松的低头,那今后那些百姓会不会有样学样?自己今后还如何在江南府立威? 秦连生自然晓得巡按心中顾虑,一方面恼恨巡按为了仕途不将百姓利益看在眼里,着实不配被称为父母官。一方面,为了达到惩罚知府,救出宋小娘子的目的不得不低头。 只得顺应时势,为巡按分析:“大人,无论如何,上面的官函还未送到。只要你在官函送到之前,处理了此事,那便是监察有力,无过而有功!” 秦连生此言点明了厉害所 分卷阅读105 在。巡按恍然大悟,是了,本官就全然做不知道劄子已送上之事,关押知府,快马加鞭,另送一份。上面只会以为我办差仍是得力的,只是消息送得晚。反正先前面已有人送过劄子了,避又避不过,不如险中求富贵一把。 拿定了主意,巡按看向知府的眼神就不像往常那般亲善了。 知府见状,晓得自己是被弃车保帅了。知道再挣扎也不过是困兽之斗,便任由着人把自己拖了下去。到现在,也没想清楚自己怎么就被这群自个从来看不上的贱民搞了下去。 看狗官被弄走了,在场百姓觉着申冤有望,世间公理仍存,眼中焕发出光彩。含蓄些的抚掌而笑,奔放些的相拥欢呼。 “多谢大人为民做主。”秦连生又行了个大礼,朗声道谢。 身后的死者家属,也强忍住抽噎,高呼:“多谢青天大老爷!” 看百姓浩浩汤汤跪了一地。巡按满意的抚着胡须。就是嘛,为民做主还是要靠我这么负责的官员。 巡按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要晓得,过去那群百姓跪得都是不甘不愿的,今次倒是有几分诚意。心中对秦连生最后一丝不快也散了去。只想着日后凭此事加官进爵的快意。 “大人,那宋小娘子年龄小,身子弱,总待牢里恐怕受不住,还望您行个方便。”秦连生见巡按脸色松快了,觉着时机正好,趁机说出自己第二个目的。 巡按果然松口,道“那小娘子为姐报仇,确实担得上一个义字。本官欲择期重审。至于人嘛,可先让她家去。本官有话要问时,再传。”说完挥挥手,让衙役去放人。 听了这话,跟在秦连生身后的钟平不由得红了眼眶。在牢里呆了这么久,不晓得侄女儿被蹉跎成什么样子了。 秦连生等人闻言也大喜,忙起身往大牢里去接宋小娘子。 …… 莱阳县,知府被抓的消息一传回,吴秀才便开了专场,专门说此事。这事儿他可是也参与了的,事还没成,便把稿子写好了。 打了时间差,又有有荣共焉的豪气,说的自是比平时还要好上三分。场内欢呼声连连。 第58章 秦连生出名 [VIP] 在场最兴奋的莫过于在万民书上签了字的。知府倒台, 里头可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一想到这儿,磕瓜子都嗑得利落了许多。 “可别高兴的太早,巡按还没审。”有性格谨慎些的县民道。 性子急的见不得人说丧气话, 剥着花生抱怨:“让咱们先乐呵乐呵, 行不行?早审晚审, 反正他知府是跑不了了。” “说的也是。先乐呵乐呵。我这还是第一次斗倒一个官呢!”一县民眉飞色舞地接话。 “瞧你那出息。这是你斗倒的吗?这分明是秦小财主的功劳。”有人看不过说话的那人得瑟模样,揶揄。 刚嘚瑟的县民识相地放下高抬的腿, 道:“这自然是晓得的。可咱们不也出了力吗?”有参与感,聊天的兴头都足了。 “这回秦小财主可在整个江南府都出了大名。”说话的语气夸张。 “那可不?”有县民吐出嘴里的瓜子皮, 昂首道。 “我去临水探亲,遇到的人都在说莱阳出了个秦连生!”有县民兴奋的接话。不仅秦小财主出了名, 莱阳也出了名! “话说你们去秦家庄看过没有?”一人凑近问。他可是听说,一修完县里的路,秦小财主就组织着秦家庄的佃农挖沟渠,平整田野阡陌,如今的秦家庄可以说是焕然一新了。 “早去过了。他们秦家庄的佃户是最早跟着秦家做工的。减租也早。如今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饱饭了。”一老汉把旱烟丝塞进烟斗,点燃, 深吸一口吐出烟圈。 一背着农具的佃民按捺不住, 悄声问:“我听说原来柳家庄和刘家庄的也是如此?”他是其他庄的,但如今县里秦家庄, 柳家庄和刘家庄归秦连生管的,日子都过了起来,难免有些眼热。 “还是要差些,毕竟起步晚。不过好日子那是明摆着的。”老汉微微撩起眼皮, 又耷拉下去, 扯着烟嗓道:“可不止这三个庄子, 听说临水县的石家庄里也是这样。 ” “石家庄也归了秦小财主?”县民纳罕。 “有一半儿, 归秦小财主管了。”在旁边往嘴里塞花生的人接话:“你不晓得这消息?” “我前些时日,忙着往山里去寻些野味换钱,许是错过了。”佃农用沾满黑泥的手不自觉的抠着背篓袋子,他不过是渴的慌了,进来喝盏茶的,连书都舍不得听,怕多花钱。 抽烟的老汉显然也注意到了。把一盘花生放在佃农面前,招呼他吃。 “不过话说,秦小财主代管了临水石家的田产,他们县令不生气?”这是花生的县民问。他可一直纳闷这事儿呢。临水县的县令可不似孟县令,跟秦小财主关系好,竟能看得过去,也是稀奇。 “据说他们临水县的县令,都快自顾不暇了,哪管这事儿? 分卷阅读106 ”一县民凑过来神秘道。 闻言,吃花生的县民,花生壳洒了一地。 老汉好心解惑:“临水县县令夫人的祖父,也就是道台,去了。知府虽被关押,但死而不僵,知府夫人的父亲又是京官。县令和县令夫人正被收拾,日子难过呢。哪儿管得了这事?” 听闻这么一个惊天八卦,嗑花生的县民目瞪口呆,忙追问:“这么说来知府还有些势力,那咱们?” “慌什么?”老汉历事日久,遇事镇定些,不慌不忙的吐着烟圈,分析:“脖子上挨刀,将死的鸡而已,再想反击啄人,能成功一次就顶天了。那临水县县令和县令夫人他们本就一直被知府夫人咬着,知府夫人‘临死前’再狠咬一口,也正常。她既然没选择把这最后一击给秦小财主或者咱们这些签名的人。就说明,她咬不动。” 闻言,几个年轻小辈心绪平稳下来,分析:“听说知府夫人与临水县县令夫人不和许久,找了这么久的茬儿,逮着了什么把柄也算常事。” 在座的都深觉有理。 一旁的佃农这小心翼翼的剥着着花生米吃,看谈话的差不多停了,才试探着问:“诸位可曾听说秦小财主最近还对哪家田庄有意的?” “想让秦小财主做了你们庄子的财主?”一人了悟,反问。如今秦小财主可是香饽饽。哪家佃农不想跟着秦小财主发家致富? 见佃农不好意思的微微点头。说话的县民带着同情,道:“可惜最近确实没有秦小财主想买新地的消息。” “后生,别灰心。”老汉慢悠悠地又添了点烟丝,道:“看秦小财主这实力壮大的速度,相信用不了多久了。” 说着,老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场之人均了然。是了,秦小财主继承秦家不过几个月。刘家柳家两家的田亩都到了手,这两家可是莱阳县一等一的大户,所占的都是好田,量也大,有莱阳县好田的一半以上。加上秦家本身就有的。细细一算,可不得了。 秦小财主是个有大出息的。在场众人此时都如此觉得。 佃农闻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生出希冀,如正如他们所说,以后的日子就有盼头了。 …… 秦家农庄里也是热闹非凡。成片连绵、青葱茂盛的小麦田从山的这头蔓延到山的那头。 一轮红日砸进山峦,日晕如蛋液泼洒层层挥毫晕染着天空、麦田。 此时正是农闲,夕阳下、田埂上,佃农五六扎堆坐在、站着闲聊: “瞧那群人,看着眼生。”一农妇停下手里织娃娃衣服的动作。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旁边坐着挑豌豆里泥石渣的一个大婶,看向前方。 是几个半大孩子,肚子尖尖,身板却瘦。正费力地弯腰,在地上扒拉野菜。 “瞧着不像莱阳县的。”大婶就着日光,定眼看了一会儿才答。这几个半大娃娃一看就是得了大肚子病。在莱阳,大肚子病都绝了迹了。 “啧,真可怜。”农妇唏嘘。得亏他们莱阳反应快。这病要是蔓延开,可遭罪。 “婶子。”不晓得从哪儿蹿出个一身穿短打的农夫。 大婶被吓了一跳,差点把簸箕里的豌豆泼过去,惊呼:“你谁呀?!” “我叫阿和,隔壁农庄的。”意识到自己莽撞了,阿和一张脸被憋得通红,诺诺问:“我叔让我过来问问。你们庄里怎么都喝凉开水?适合防治大肚子病有关吗?” “做事小心些,被你吓了一跳!”大婶拍着胸脯,顺顺气。想了许久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事。 开口道:“不错。”想当初自家还不信,被秦小财主硬逼着烧水喝,满肚子怨言。直到发现秦家农庄里染上大肚子病的比起其他农庄少了不少,才发觉人家秦小财主的这些措施都是十分得力的。如今想想,也是好笑。 “那秦小财主可还说了其他措施?”阿和将插在腰后的碳笔和纸抽出来,歪歪扭扭的开始记录。 大婶纳闷:“你问这些做什么?你不也是咱莱阳县的吗?你们那儿大肚子病,还有?” “好的差不多了。”阿和一五一十的答。憨笑一声继续道:“是我叔让我记录的,要给邻县看。” 大婶半点不藏私,一一都说了。看阿和认认真真都记了下来。十分赞赏,道:“后生,没想到你还识字?” 阿和闻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道:“最近跟一个说书先生学的。”吴秀才虽然平时不着调,但教他却很认真。 “识字好。”大婶略带了些炫耀的语气,笑言:“你不晓得。秦小财主说秦家庄要搞个扫盲运动的。你知道什么叫扫盲吗?” 阿和老老实实地摇头。 “就是要让我们都识字。”大婶得意的挑了挑眉毛。识字呢!这可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以后家里那几个混小子,鬼丫头再不用做那睁眼瞎了。想到此,大婶笑得一双眼睛竟比这日头还闪耀。 阿和见状,也跟着笑起来,凑过来问:“那我也能来跟着学吗?” 分卷阅读107 “你们庄不是也归秦小财主管吗?迟早会轮上的。再说你不是有老师了吗,好好跟着学。”大婶把挑出来的泥石渣随手扔地上。 “我脑子笨,师傅又忙着写稿、说书,我不好多叨扰。就想能不能在这里蹭一蹭,多多温习。”毕竟是求人,阿和说的腼腆。 是个上进的人,大婶眼带欣赏。 旁边的农妇也道:“我家那娃子如果也如你这般就好了。” 看阿和听了夸奖,连耳朵尖都红了,大婶边筛着豌豆里能筛出的细小泥沙,边道:“都是秦小财主手下管着的。大家自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到时若是扫盲开始了,我让我男人知会你一声便是。” 阿和喜不自胜,连连道谢。一股干劲儿冲上心头,转身就想回家温书。 “后生?你叔叔就只让你打听防疫的法子?”看阿和欲走,大婶问。这些时日,秦家庄来的人可是一波接一波。问的问题也是一个比一个多。他们都摸着门儿了。这后生叔叔既派了他来,就绝不只问这些。 第59章 所谓“小舅子” [VIP] 阿和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还有事情没完成。就这样回去,非得挨钟叔叔一通训不可。 忙顿脚转身。给大婶道了谢。拿起纸笔,细细询问, 记录…… “等等, 大婶。您的意思是秦小财主总是让你们庄里各家人聚在一起之后才定约?”问到不解之处, 阿和停笔问。 “不错。”大婶将过了筛的豌豆放进细竹框里。 阿和拧着眉,问得更细致了:“回回都这样吗?” “确实是这样。”大婶低头回想片刻, 回。虽然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但事实就是如此, 便照实答了。 “那如果你们商量时,有人不同意呢?”跟在钟叔身边久了, 阿和想事也喜欢往深处想。 “怎么可能不同意?!秦小财主给我们定的约,那可都是顶好的。”大婶,乍一听这话,停下手中动作,语气激烈。那么好的约,只要不傻, 都巴不得赶紧定下, 还有往外推的?这后生,刚还表现得挺聪明的, 怎么这会儿,就问些傻话? 阿和却丝毫未被大婶态度影响,语气沉着,追问:“那若真的有不同意的呢?” “那就不同意呗, 就让那家人受穷去。” 大婶答得耿直。他们又不是那些地主老财, 难不成硬按着的那家人签约不成? “可这不是违背了秦小财主让你们商量的初衷吗?”阿和微微蹙眉, 反问。 大婶闻言也回过了神。这后生提醒的有些道理。秦小财主既然是让他们商量, 必然是想要一个统一的结果。若是想要他们各干各的,还让他们统一商量作甚? “那……少数服从多数?”大婶带着犹豫问。她们农庄人员混杂,有好几个村的混居,姓氏也不同。不是一个宗族,自然不能像宗族一样,直接让族里做主。只有这个法子可行。 阿和觉着这法子甚好。但哪里好,他说不上来,便不敢随意表态,只老老实实记上了。 挖沟壕,平整田埂、村路,部分土地该种棉花、茶树,连带着秦小财主让秦家庄的重修厕所等事,阿和都一一问了个仔细。直到日落深渊,月悬云间,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 这些天,县里,农庄里发生的事都被阿福当做转移秦连生注意力的“趣事儿”说给了秦连生听。想让他放松放松。 当然没起着什么作用。阿福奄奄地站在一边看着正趴在比自个儿身子大一倍的红木桌上,奋笔直书的秦连生。他是没搞懂,知府都被搞垮了。为何自家少爷更忙了? 秦连生若知道阿福心中所想,必会吐槽:石家、刘家的店铺、田亩名册刚送过来,不得归账?能不忙吗? 阿福当然不知道这些。只瞟了眼正悠闲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掺水、煮茶、品茶还带吃糕点的孟大人,心中悲愤:自家少爷都快忙得脚后跟不沾地了,这位莱阳县父母官倒还清闲得很。 那可不?解决了镇上的一个大毒瘤刘家,知府的事儿也板上钉钉了,咱孟大人不得给自己放一个短假? 接收到了阿福的求救眼神,知道秦连生身上的拼劲,孟泽大概能猜出阿福想干什么。毕竟兄弟一场。只给自己放假当然是不够的,还得给自己的好兄弟秦连生打打岔、添添乱才行。 “说到底,还是得感谢秦兄,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想着给沈大人递信。”孟泽慢条斯理地拍掉手上糕饼渣,道。 “不用谢,孟兄客气。”秦连生根本就没听懂孟泽在说什么,只晓得孟泽跟他道了谢,便敷衍答。 孟泽毫不在意,只继续道:“只怕知府做梦都想不到。官员利用职权残害人命,不给吏部递信、不给刑部递信,甚至也不给礼部递信,却给几边儿不靠最近几年只负责给官家修道馆的工部递信,还专门挑了个工部最不受待见的沈侍郎。顺道还用家信做了伪装。” “嗯。”秦连生只跟着本能回答,一个字都没往脑子里 分卷阅读108 去。嘴里念叨:石家农庄葛树村土地两百亩,均种小麦。 没救了。孟泽甩给了阿福一个我无能为力的眼神。之后便继续悠悠然然、坦坦荡荡地吃糕饼。这糕饼确实好吃,不晓得能否带一些回去。 不晓得过了多久。账目终于核算完了。秦连生抬头,便看见一弯月,披着镶钻的墨蓝色轻纱,寂静无声的在西边挂着。 一回首,便见着阿福已坐在地上,倚着一梁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哈喇子顺着嘴角滴滴答答。不晓得是不是见着了他的梦中情鸡。 听着阿福的鼾声,感觉肚子饿了,秦连生走到书房一角待客的小桌子上。 揭开食盒盖子一看。 三盘糕饼都被吃光了?!渣都没有剩! 阿福被秦连生动作惊醒,睡眼惺忪的揉揉眼睛。待看清秦连生动作,回:“今儿孟大人来了一下午。您又没空招呼他。便在这儿吃了一下午糕饼,吃的实在是撑了,晚饭都没用便回去了。” 秦连生晓得是自己没理,竟然完全忽略了堂堂县令大人,只轻咳一声,道:“下回我一定注意。” 阿福听着秦连生这毫不诚心的说辞,只心道:“您要是干活时晓得注意这些就好了。”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默默在心中吐槽。还得忧心自家少爷饮食问题。 想着自家老娘一向的教诲,阿福十分贴心地从自己真后端出了一个食盒,道:“怕少爷饿,备着的。” 秦连生打开,是一盒烤的油旺旺的烧饼,散发着梅干菜的香气。秦连生鼻尖翕动,闻着味,肚子里不由得唱起了空城计。忙就着炉子上温着的热水,大口啃了起来。 “还有这个。”阿福说着,不晓得又从哪儿拿出了一攒盒,里面全是果干果脯之物,今回还添了些肉干,也不怕串了味。秦连生拉开下一层,又是丝线,问:“孟兄送的?” 阿福点点头。孟大人来坐了一下午,就留下来了这个。 秦连生不解其意,只挥挥手让阿福收了起来,回头给妍姐儿、娟姐儿送去。 啃着手里的烧饼,想着天上的明月,想着月里的嫦娥,秦连生忽有所感,道:“明天早上我可得问问王婉。” …… “你的意思是?孟大人常在我们这儿查问女工学习织造之术的进度?”秦连生盯着眼前的茶盏,眼神不善。 “不错。”王婉显然感觉到了秦连生心中的怒火,软和着声调,道:“少爷您放心!孟大人和妍姐儿说话都是当着众人的面儿的,向来正大光明,从未私会。” “他敢!”秦连生闻言更怒,恨声:“好你个孟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说我怎么最近老看他不顺眼呢?这原来就是来自于以后小舅子的直觉。” “呸,什么小舅子?绝不做他小舅子!”惊觉自己竟然说错了话,秦连生吐掉嘴里晦气,道:“我可跟我娘说好了,要多留姐姐几年。我姐也说了,这几年不思嫁娶之事,要好好干事业。再说了,他孟家什么家庭? 妻妾一大堆,嫁过去岂不是得伺候一堆后娘?庶子庶女也多,妯娌怎么相处?规矩还多,只晓得摆谱。最重要的是还离得远。受欺负了怎么办?不就是有权了点吗?有什么了不起?!” “还有钱。”正在一边听着的阿福默默在心里补了句。 怒气上头的秦连生哪管他人心里想什么,只顾自己的话头:“况且,我姐姐长得漂亮,又知书达理还温柔体贴。针线又好,以后肯定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女强人。他孟家配得上吗?”秦连生说得笃定。在他看来,配得上他姐姐的,他目前还没找着。 王婉深觉有理。听少爷这么一说,自家小姐嫁过去确实受委屈。那孟大人着实不是良人。 “阿嚏!”一弯活水穿过假山,藏进一株富贵松的阴影里。富贵松下,孟泽孟大人正穿着常服,难得的披着一头黝黑顺滑的黑发,只用一根玉色发带松松的系着,斜躺在一座太师椅上看书。 捂着帕子,打完喷嚏,孟泽放下书,支起身,自言自语道:“这时节,有人在念我?” “少爷!”远远传来常顺的呼唤声。 孟泽定睛看去,就看见常顺拎着个眼熟的攒盒。 “被发现了。”孟泽哀叹一声。这年头,想顺顺当当找个合心意的夫人真是不容易。 “秦家派人送来的。”常顺气喘吁吁,说一字顿一句:“秦小财主还特地递了话。”常顺欲言又止地瞄了自家公子一眼。 “直说。”礼物都被退回来了,也不差这一句。孟泽倒是看得开。 “秦小财主说他一粗鄙男子,孟兄总是借着他手转交礼物,唐突佳人总是不好……”常顺边说边看着孟泽反映。 孟泽闻言失笑,果然气的很了,多久前的事儿了?还拿来出气。 看孟泽没有被惹怒,常顺斗着胆子继续:“还说,他们秦家门楣低,还请孟大人高抬贵手。” “门楣?他在意这个?”孟泽挑眉,那么些时日了,他还不知道秦连生是什么德性?! 分卷阅读109 秦家配不上孟家?这可不像他说出来的话。恐怕本意是觉得孟家配不上秦家吧,亦或是觉得他孟泽配不上他姐姐。 第60章 世道弥艰 [VIP] 刑捕头在一旁苦口婆心道:“常言道, 世上有两类人最不可得罪。一类是岳丈,一类是小舅子。少爷,您瞧瞧您这些时日, 招惹起秦小财主来, 毫无顾忌, 他能不记恨你?”他也是操碎了心。自家少爷也快及冠了,别家和自家少爷条件差不离的公子哥, 儿子都两三岁了。自家少爷可还好?恐怕让他养猫,都得养公的。 “你懂什么?”孟泽悠悠然捡起桌上的书翻了两页, 慢条斯理地按照自己的逻辑分析道:“我与他姐姐迟早成亲。这时候若不招惹,以后有他姐姐罩着, 我还有压过他的机会?这小子!可不是个看我在辈分上压过他一截,就会让我的。我就得趁着他还不知道,能捞多少捞多少,回本!” 呜呼哀哉!闻言,刑捕头不由得心中叹道。看自家少爷仍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心中默默点起三根蜡烛。目前看来, 自家少爷这追妻路是高山巉耸, 岩峦盘环,百步九折, 难如上青天。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常顺心急如焚。自家公子一把年纪,好不容易开窍,可不能让人跑喽。 “得快点把秦小财主哄好,小舅子说的话, 管用!”刑捕头忙道。他当初求娶自家夫人时, 就在小舅主身上下了不少苦功夫才成功。可谓经验之谈。 孟泽撩起上眼皮, 淡淡地看了刑捕头一眼。净出馊主意!放着自家未来亲夫人不哄, 去哄一个粗俗汉子,亏他想得出来。 “你把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我自有安排。”孟泽随手拈起掉落在书页上的叶片,道。自家的夫人自然要自己追。之前通过秦连生转送,不过也是不想让夫人觉得自己太冒失的缓兵之计罢了。 看自家少爷胸有成竹,常顺想起在上京时,那些个官宦人家的小娘子每每被自家少爷气哭,又巴巴回来贴少爷冷脸的样子,觉得自家少爷或许有什么不为人道的追妻技巧,便不再多问,领命下去了。 “少爷!上京来的回信。”徐捕头跨着长剑,大步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封用蜡密封的信,道。 孟泽接过,撕开,扫了两眼,嘴边浮现抹了然的笑意,便夹进书里走了。 见状,刑捕头忙追问:“可是与秦小财主有关?” 孟泽顿足,扭头问:“是又如何?” “那快送去。”刑捕头展颜,语气舒朗:“这可是个缓和关系的好机会。” 不料,孟泽却不以为意,拎着书继续款步悠然往前走,只留下句:“没什么好送的。过两天他就晓得了,到时候莫哭就好。” 刑捕头闻言不由得苦了一张脸:完喽!照自家少爷这么个不识趣模样,以他过来人的经验来看,到手的少夫人都得丢。 …… 一座刚修好不久的竹屋,日晒后的土黄色中还依稀可见一丝青绿。一推开窗,便有蓊郁的绿色扑面而来,这是一片竹林。 娟姐兴致冲冲的背了背娄,拿着镰刀,跟着阿福、王婉去挖竹笋。 三个人的身影掩没在竹林翠色中。屋里就剩下了秦连生和妍姐儿两人。 秦连生就着茶水,吃着桃酥。时不时用眼睛余光瞟一眼正坐在炭盆旁绣丝帕的妍姐儿。 “你盯我盯了有一宿了,究竟有什么事?”妍姐儿停下手中动作,问得直接了当。 桃酥烤的酥脆,秦连生一惊,便有一角,从嘴边落到了秦连生特意在下接着的掌中。 秦连生努力组织着语言,试探着问:“听说前些时日,孟县令常到布坊之处查看……” “我晓得。”听了这话,妍姐儿晓得不是什么大事,回得不以为意:“他对我有意。” 闻言,秦连生大吃一惊,他完全未料到自家姐姐早猜出了孟大人的意思,并且丝毫不放在心上。这下可好,他劝自家姐姐郑重决定的话,全省了。 “看你这模样,很吃惊?”妍姐儿一双桃花眼漾起笑意,波光粼粼,恍若湖面撒星光。 “姐姐是怎么想的?能告诉我吗?”秦连生凑近了些,问。 “我不是早跟你和娘托过底了吗?我不想那么早成亲。”妍姐儿继续手中动作,几针下去,兔子的眼睛便勾勒出来,活灵活现。 秦连生对自家姐姐的手艺,由衷叹服。忙凑过去欣赏。窗外飘来片翠绿的,秦连生拾起来,放在妍姐儿的绣帕。 妍姐儿闻弦音而知雅意。很快便在绣帕上绣出了几根翠竹,衬得兔子一对眼睛更加红润有神,恍若血玉。 “在布坊这么久,月月都有工钱领,虽然还不及我的月钱多,但心里踏实。前所未有的踏实。”研姐儿唇边的笑容,温柔而坚定。 玩笑般继续道:“你可是说过的。我就是在工厂里干一辈子,领你一辈子工钱,你也不会赶我走。” 秦连生自然晓得,妍姐儿此言是在变相寻求自己的支持 分卷阅读110 。自家姐妹,焉有不助之理。也笑着回:“那是自然。姐姐手艺那般好,巴不得姐姐在我这布坊做一辈子呢!姐姐若要跑,我还得想法子,弄根绳子来栓住呢!” “到时候,可要使劲吃穷你!”妍姐儿闻言嘴里眼里都扬起笑意,她怎么忘了,自家这妹妹,可是个泼猴! “那对孟大人,姐姐是怎么想的?”秦连生还是要知道自己姐姐的心意,即使真心觉得孟泽不是个良人,但若姐姐真心喜欢,也不好总做那打鸳鸯的棒槌不是? “除了比平常人俊俏两分,气度雍容些。暂时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妍姐儿回忆片刻道,随后又眼怀憧憬:“我以后定会找一个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良人,相伴一生,就如你跟我说的一样。” “嗯。”秦连生赞许的点着头,忽得听到门外传来娟姐儿银铃般的笑声。 看来是笋子采回来了。今天的午饭有着落了。秦连生、妍姐儿满脸笑意,走出屋去。 是见着了背着竹笋,满脸兴奋的娟姐儿等人不假。还见着了一脸焦急神色的吴管事。 妍姐儿看出吴管事是有要事要禀报,不想给秦连生添乱,忙哄着娟姐儿往厨房走去。 “什么事儿这么急?”秦连生领着吴管事进屋,问。 “知府的事儿有消息了,斩刑。”如此大快人心之事,吴管事脸上却并未浮现出丝毫喜色,他的心思全在另一件让人忧心的事儿上。 一想到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力,不管是额上皱纹更深更重。但总要面对。便从怀里将信掏出,递给了秦连生。这竹屋离秦家烧炭的地方近,他一得了信便赶来了。 …… 县衙县令的书房,檀香悠悠,一只红梅斜插碧色胎壁,玉色内里的瓷器。 珠帘一扬一落,便惊下数片红梅瓣。但显然,此时房中的人,提不起丝毫怜香惜玉的心思,任由花瓣惨兮兮的瘫在桌上。 “少爷,您可还好?”常顺试探着问。 孟泽一看完驿站送来的公文,便仰面闭目躺在太师椅上。如果不仔细看,不瞧见孟泽不住抽动的额角,还有手心被指甲沁出的血。还真以为他只是在假寐。 见孟泽久不应声,常顺心中实在担忧,立马去寻了刑捕头,虽晓得估计也不顶什么用,但总比自己一个人瞎折腾要好。 领着刑捕头一回来,便吃了个闭门羹。常顺正欲哭无泪,未料孟泽却自己开了门,还换了身常服。 “少爷是要去喝酒?可能带上我?”常顺紧赶慢赶,亦步亦趋跟在快步走动地孟泽身后。 “不用,我不是去喝酒。”孟泽回。 “不是去喝酒?”常顺皱着眉头,纳闷。上次少爷不还是用这个法子来解忧的吗? “喝酒无用。为何还要喝?”孟泽惨然一笑,回:“我去找秦连生。” “可上次……”您才得罪了秦小财主。这话常顺还未说出口。便听见孟泽道:“大难当前,他不会介意这些小事。” 带管家牵着马过来了,孟泽一跃而上,却未急着走,骑在马上,任马踱步,不晓得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下面的常顺、刑捕头:“经历了这么多,我竟有些习惯了。” “习惯什么?”常顺下意识反问。 孟泽闻言,嘴边扯出抹冷笑,扬鞭重重落下,道:“习惯了这朝廷的做派!” 马蓦地受痛,抬腿扬蹄,常嘶一声,疾驰而去。只留下了仍留在原地一脸担忧的常顺和刑捕头。看少爷这表现,此关可不好过。 …… 知府将被斩首的消息一传回莱阳县,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县里街上,敲锣打鼓,人密如织,恍若春节提前而至。 “斩刑!咱们可立了大功了!”一县民满脸兴奋,他也是出了力的。 “这么说来,朝廷还不错。至少还晓得把这混账老爷给砍了来给咱们出出气!”一县民一边探头看着前面舞狮的队伍,一边同同行之人聊天。 “贪官既死,那咱们江南府可不就有盼头了?!”一县民眼含着希冀,问。往年,一年忙活,挣的银钱,种的粮食都被这些个贪官以各种名目收刮走了。江南府最大的倒台了,下面的也会收敛些吧。 “那肯定的。”一县民说得笃定,“况且咱们还有秦小财主呢!”还加了码。 第61章 世道弥艰(二) [VIP] “对。况且如今孟大人也是个好的。咱们莱阳县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旁边下面的小贩爽朗地回。自从孟大人上任, 把过去县令私设的商税税目都砍了。他的日子可好过了不少。 坐在矮凳上的食客动作敏捷,将面裹着绍子,吸溜进去, 含混不清地低声道:“你们有没有发觉?咱们莱阳这些时日可来了不少生面孔, 像是别县的。” 小贩手脚麻利地丢下面条, 调好酱料,捞面, 撒上葱花,趁着热度还未蔓延到碗底, 把面条给客人端上桌。才悄声接道:“早注意到了。好多还得了大肚子病,又没有药, 分卷阅读111 瞧着怪可怜的。” 一直在旁侧耳听着的县民闻言,分析:“可怜也没法子。我可是听说了。这大肚子病周边几个县都传遍了,谁有那个财力救下这么多人?” “说的也是。”一县民摇头叹气,就秦家再有钱,也耐不住这么些人耗。 “这世道艰难呐。”有食客夹着桌上的茴香豆,长叹一声, 才塞进嘴里。 …… 孟泽一路纵马, 向秦家驰骋,半道上正遇着连绵细雨落下, 顺着头顶发丝滴流不止,浸湿了孟泽刚换上的蓝色袍子。 孟泽却不管不顾,一路马不停歇。到了秦家,便去寻秦连生。正见着秦连生站在廊下, 将手伸到外面, 用手接着冷津津的雨水。 “秦兄可曾得到消息?可想到什么法子?”孟泽接过阿福递来的干帕子, 却没急着搽, 开门见山地问。 “消息我晓得了。但办法我还得再考虑考虑。”秦连生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回。经过这些时日的经营,秦家的无烟碳不止在江南府,在尹川府,河州府等周边的府道都颇受欢迎。为了这些地方的销路,秦家特地派了周管事前去联络。加税的消息,刚传到九省通衢、消息灵通的尹川,周管事便连忙送了过来。 “好!”孟泽也晓得,现在消息才传来便硬逼着秦连生想个办法确实为难。便不再多言,只补了句:“不管秦兄想出了什么样的主意,都请知会某一声。只要能帮,某一定不遗余力。” 看着孟县令帕子都没用,伞也不打一把,又冒着雨走了。阿福喃喃道:“孟大人真算是个好官。可惜朝廷不做人。” “又要涨两成的税,这是要涨税吗?这是要底下那些人的命!”秦嬷嬷狠狠的将锥子扎进还未完工的鞋底。谁不晓得今年的大肚子病肆虐得厉害?平时税就够重了,已经逼得不少人家要卖儿卖女来维持生计。如今再加税,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阿福默默的把仍然干着的帕子,收起来,诺诺问秦连生:“我记得少爷您早就说过,北边大旱,中荣、勃宁二国恐会狮子大开口,这次加税,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秦连生将手上的雨水擦干,道:“估摸着是。虽大渝与中荣、勃宁二国当初已定了岁贡数额,但你看看,他们两国哪一年是照着这个数额要的?” “言而无信,卑鄙小人!”阿福唾道。 秦连生眼神怅然,他倒是想到了他原来那个世界,那个国家,已经那么强大,无畏他国的强权,但也有着这么一段不可忘却的悲惨的过去。语气沉郁悲痛,道:“弱国无外交。” 闻言,阿福怔然地看向秦连生,不知为何,听了这话,有一种难与言喻的沉痛蓦地涌上心头。明明在他过去十几年接受的教育中,这天下都只是天子的天下,是强是弱,都该与他无甚关系才对。但如今看来,国家羸弱,百姓也将生如草芥,任人践踏。 “哥哥!”院门处传来娟姐儿的唤声。 寻声望去。并见着娟姐披着一件毛领外袍,举着一串糖葫芦,兴高采烈地向这边奔来。 后面跟着的丫头,一边提醒着娟姐当心脚下,一边着急忙慌的举着伞跟上娟姐的脚步。 “糖葫芦!外面的县民送的。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我刚给了一串给姐姐。这串是留给你的。”说完,还冲秦连生眨着眼讨功劳:“我偷偷塞了铜钱进他的背篓子。那小贩不晓得。” “干的漂亮!”秦连生掩去脸上的愁绪,揉着娟姐儿细软的头发配合着温声夸奖。 “我偷偷跑出去的,你可别告诉你姨娘。娘也不许!不然我就再也不给你绣荷包了。”妍姐儿扯着秦连生的袖子,毫无威慑力的威胁。 秦连生憋住笑意,道:“你放心,绝不告诉他们。” “我去街上。看着外面热闹得很,比起过节都不差。说是因为知府死了,大家都在庆祝呢!”免了“心头大患”,娟姐儿笑容满面地跟秦连生分享起自己的见闻。 阿福听了这话,一抹悲哀浮上心头:大伙儿这会儿是高兴,但增税的消息一传开,恐怕这年都过不好了,哪儿还能高兴的起来?真可惜了这难得有一次的机会。不晓得孟大人该如何向县民们开口。 秦府外不远,仍骑着马在街上踱步的孟泽,看着喜气洋洋、不住向自己打招呼的县民,心中涌现出和阿福同样的悲戚。他刚来时,立志要让治下百姓吃饱穿暖有屋住,如今可好?连保证他们活下去都难。 秦连生显然也联想到了这点。看着娟姐还天真烂漫,秦连生实在不忍心破坏。趁着自己脸色还撑得住,对娟姐儿道:“母亲刚刚还在说,今日又得了新花样,还买了些小食,你不去看看?” 娟姐闻言哪坐的住?忙领着丫鬟往主屋跑了。 待娟姐儿跑远,阿福才道:“外面应该也有许多小娘子,像咱家小姐一般活泼。但这税一加,家境殷实的还好,家境窘迫的,那些小娘子脸上的笑容不晓得还留不留得不住?” 听了这话,秦嬷嬷将就鞋底就冲阿福抽了过去。 阿福忙抬 分卷阅读112 头看。才发现秦连生本就沉郁的的脸上更添愁绪。是了,自家少爷现在心里本就不好受,自己还变相给他增加压力,着实不该。 正想说些什么来补救,便听见秦连生道:“上次你买的地形图,找出来,我有用。” 见秦连生神色,阿福意识到自家少爷或许是有了主意,忙领命下去了。 …… 今日雨水仍然未停,没法施工,布坊便停了工。秦连生和阿福拎着酒菜,去看望布坊的石三老爷。 石三老爷较之过去,已经沉稳了许多,见着秦连生便行了一礼,道:“多谢秦小财主在我石家危难之时仍愿伸出援手,让我继续建这布坊” 要知道,自从石二的事发,过去的那些老顾客,纷纷与石家解了约。毕竟,谁敢把自家工程交给一个会在工程上做手脚的人家?若非秦家不计前嫌,仍用石家,还提前结了工钱,恐怕此次石家真会一蹶不振。。 “石三老爷不必谢我,一码归一码,石二老爷虽犯错,但对石三老爷的手艺,我秦家还是万分认可的。”秦连生哪敢受一个长辈的礼?忙推辞。 石三老爷晓得秦连生脾性,不再坚持,直起身道:“秦小财主到此处来,可是有要事?”这些时日秦连生有多忙,他还是有所耳闻的。抽空到这边来恐怕是遇着了大事。 秦连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不知,三老爷可懂造船的工艺?” 阿福将酒菜摆上桌。石三老爷将酒满上,珉了口,道:“说实话,我不是很精于此道。不过我倒是晓得,有一人对此很是精通。” “沈大人?”秦连生嘴角漾起抹了然的笑,反问。 “不错。”对沈大人,石三老爷虽无缘得见,但一直敬佩他在技艺之术上的造诣。 秦连生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茶水,道:“其实,我这次来只是想知道造一艘船要多久?我翻过书,但总想听听专业人士亲口说。” “要多大的船?”石三老爷并未深究此事的缘由,只问秦连生的要求。 “半个月能造多大的船?”秦连生直视着石三老爷,问。 “半个月……”石三老爷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拢着袖子抹掉嘴角酒渍,道:“顶多能造一辆3、400料的船。”时间太短,莱阳周边工匠又少,加班加点也只能造这么大的。 “太小了。”虽心中早有预料,秦连生仍然有些失落。 “看来秦小财主只有另寻他法了。不晓得石某能否帮上忙?”看秦连生眉头紧皱,石三老爷问。 秦连生生摆摆手拒绝,同时心中暗自思量:此番,恐怕只能兵行险招,还是不要把石家再拖进去得好。 “三夫人如何了?”秦连生语气关切。听说自从临水县县令夫人上吊自杀,石三夫人精神就不大好,打理生意都是强撑着的。 “已看了大夫了。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事得她自己看开。”石三老爷菜都没心思夹,只闷头喝酒。 临水县县令夫人的事着实惨烈。道台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大好,上次又拼着一股劲,与知府相争,硬保下临水县县令,本就已是强弩之末。 这回知府夫人拼着最后一口劲儿死咬着,道台没撑过,去了。只留下临水县县令夫人和自家不成器的几个儿孙面对知府夫人的压力。 屋漏偏逢连夜雨。县令夫人帮着秦连生收集万民书的消息不晓得被谁传了出去。自古官官又相护,一个官眷,竟然帮着贱民来对付知府,官场上的那些人那儿看得过去?竟落井下石。 第62章 世道弥艰(三) [VIP] 县令夫人娘家的兄弟也怕县令夫人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对县令夫人再没有了道台在世时的和气。 多方势力施压,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县令夫人几个年幼的孩子身上。县令夫人身不由己,为了丈夫的仕途, 也为了几个孩子的日后,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一根白绫悬了梁。 得知此事时,秦连生唏嘘不已, 心中亦有些愧疚,怀疑自己当初是否不应该向县令夫人求援。但人间世事无常, 当初又有谁可预知呢?在这个时代,名门贵女也好、乡间农妇也好, 人人都如浮萍,无处可依,一个大浪打来,便散了消了。如今能做的,就是继续坚定做好手中的事,终有一日, 在这黑暗的世界, 撕出一抹光亮。 “那于大人?”秦连生微蹙着眉,问。临水县县令夫人和县令向来感情甚好, 悬梁时特地在县令茶盏里下了蒙汗药,就是怕他发现。听说于县令第二天早上在隔壁屋发现了自家夫人的遗体,悲痛不已,生了场大病。 石三老爷闻言, 停下往嘴里灌酒的动作, 幽幽叹气:“听说现在已能正常上衙了, 只是人憔悴了, 也不像往日那样爱说笑。”还有孩子在,于县令不得不振作。 “小财主不必自责。于县令没有怪你,他夫人的脾性他是知道的,有你没你,都会杠上。”看秦连生往嘴里猛灌茶,石三老爷晓得秦连生恐是心生内疚,宽慰。 分卷阅读113 “若不是我出的这个主意,于夫人也不会掺和进来,最终得了这么个结局。”听了这话,秦连生心中愧疚之意不减反增,继续道:“我最近会少往临水县去,于县令虽不怪罪我,但也必不想见到我。” 人之常情,秦连生能想到这点,也算通透,石三老爷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又继续道:“临水那边,石家会帮忙盯着。” 秦连生拱手致谢,后又表达决心:“还望转告于县令,那些人,秦某必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石三老爷颔首应了。到时凭自己夫人和县令夫人的关系,石家必不会坐视不理。活生生逼死一个官眷,这大渝官场上那些人是愈发有本事了! …… 莱阳县街上,小贩的吆喝声和食物的出锅香气交错混杂,形成了人间独有的烟火气。 街中心的的幼童跟在父母身边,拿着糖葫芦、白米糕嬉笑玩耍。街角边的幼童却是衣衫褴褛,只眼巴巴盯着和自己同龄的孩子手里的吃食,口水滴答。 回春堂掌柜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只默默摇头叹气,进去了。这些日子,这样的人,在莱阳是越来越多了。有些是来寻药的。有些是听说现在莱阳搞好了,来谋条生路的。有亲戚在的倒还好,好歹有个住处。没亲戚的,又没钱住客栈,就只能在桥下、街角寻个栖身之所了。 可怜是可怜,但回春堂至今还没回本,就是把他卖了也无能为力。只能选择自个儿躲远些,免得看了眼睛酸。 一辆马车缓缓在回春堂前停下。裹着青布,车身上还雕了花。 街角的幼童看着马车高大稀奇,扬起一张张脏兮兮的脸,露出一双双清澈见底、不谙世事的眼睛。 阿福见了,就想转身进马车里拿糕饼,被秦连生制止住。 顺着秦年生的暗示,抬头看向街角,除了小孩儿、还有大人。特别是几个年轻些的后生瘦骨嶙峋,但一见着阿福回车里拿东西的动作,眼睛凶神如饿狼,欲欲跃试。阿福瞬间明白了秦连生的用意,反应极快。从马车里装模作样拿了张帕子,擦干净马镫,示意秦连生下马车。 见马车上的财主没有施舍的意思,几个汉子将目光收了回去。阿福心中一阵阵后怕,这么些人一块儿冲上来,功夫再好,也护不了秦连生周全,而且恐怕秦家会成为这些人“打劫”的目标。 回春堂掌柜听说秦连生到了的消息忙迎上来,一张老脸像笑的像弥勒佛,笑声打趣:“秦小财主,您如今可成了稀客了。” “实在是这段时间事多,没来得及过来。不过您放心,秦家和回春堂合作的生意,某向来是放在心上的。”秦连生拱手致歉。 听了这话,回春堂掌柜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他们回春堂回本,可全仰仗着秦小财主呢。想到此,回生堂掌柜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殷勤的引路,道:“主家这些时日,可一直在念着您呢。” “谁念他?!”屋子里传来张大夫的怒声反问。声音这么大,他还没聋呢! 回春堂掌柜知道自家主家向来口是心非,笑容未变,浑不在意地告了罪,便下去了。 “还晓得来?我还以为你都忘了这儿路怎么走呢。”张大夫看都不看秦连生一眼,没好气道。 秦连生连忙告罪,道:“这些事情实在事情繁重,最近刚松快些,特地听寻了些医书,还望您老抬眼看看。” “借口!”张大夫甩给秦连生一个我不吃你这套的眼神,但语气却软和了。秦连生一年办了几件大事,张大夫自是知晓,但嘴上仍是不肯松。 秦连生示意阿福拿出医书。 张大夫一脸嫌弃的接过医书,翻了几页,发觉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孤本。满眼欣喜,爱不释手的看了起来。过了许久,发觉自己失态,才轻咳一声,道:“勉强能用。” 说着忙把书放进屋子里唯一带锁的一个箱子,锁了起来。 阿福见状忍俊不禁,刚露出笑意,便被秦连生甩了一眼刀,憋了回去。张大夫的脾气,必须顺毛捋。 见这书和自己宝贝的藏书放在了一起,张大夫才放心地转身回来,捋着胡须,道:“收到你的消息后,那药我又改进了些,用的剂量更少,效果更好。” 秦连生忙拱手致谢:“多谢!您老的医术,某向来是佩服的。” 张大夫闻言,丢给秦连生一个别给我扯这些的眼神,直言道:“让我再改改配方,想必是为了涌进莱阳县的那批人吧。” “不错。只让他们在外面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秦连生坦然承认。 “孟县令那儿怎么说?”张大夫停下捋胡须的动作,问。只靠秦连生和回春堂,怕是解决不了此事,人太多太杂,还是得官府出面。 秦连生未作隐瞒,答:“孟兄已在废旧码头那儿圈了一块地。” “这些人要长久的留下来?”听了这话,张大夫忙追问。收留这些人可不是件易事。 “他们也回不去了。以后恐怕还会更多。”秦连生带着悲怆,回。 “与朝廷征税有关?”张大夫还有一 分卷阅读114 些常联系的同窗在官场做事,晓得此事不奇怪。 看秦连生神色,张大夫了然。增税之后,有些田产的多半卖个精光,只得换个地方求生路。没有的便能逃就逃。莱阳县如今已成为这些人的首选。 这些地方的大肚子病可还猖獗着,药,他们必须备着。 第63章 初遇张小娘子 [VIP] “县里已经决定, 在码头搭起窝棚,作为这些人暂时的居所。在这些人安顿下来,找到活干, 可以向县里交一银钱, 然后自己在码头修房。”秦连生眼神清亮, 说出计划。 “你的主意,他的主意?”张大夫反问。 “我提议, 孟兄接受了。”冬天手凉,秦连生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张大夫心中仍有困惑, 遂继续问:“把那群人安排在码头?为何?”有难民,县衙一般不是安排在村落里, 就是安排在城郊,安排在码头的,着实少见。 “看码头荒在那里,张大夫不觉得浪费吗?”秦连生黑密睫毛微微翕动,憺然一笑。 “你想重建码头?!”张大夫大吃一惊。莱阳县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码头,但莱阳人穷地瘠, 没有紧俏货物, 再加上前任县令对来码头的商户横征暴敛,莱阳县的码头就此荒废, 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秦连生舒朗一笑,微微挑眉,反问:“有何不可吗?” “可是旁边尹川府码头生意搞得风生水起。而莱阳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卖,谁来莱阳码头做生意?” 秦连生笑而不答。 张大夫这才反应过来, 秦家的无烟碳生意、药材生意不就是莱阳最有吸引力的货物吗? “仅凭无烟碳、药材能行吗?”张大夫仍有迟疑。这两个货物确实暴利, 但若想凭此支撑起一个码头, 确实勉强。况且这两种生意, 若说秦家都能做都是勉强。起码药材,秦家能卖的不过一个大肚药而已。 “但若加上茶叶,布匹呢?”秦连生不慌不忙,抿了口茶。他的谋算可不止新添这两样,还要添上一种货物,一种占人口最多的人日日都必须食用的东西。 张大夫听了这话,想到秦家将要竣工的布坊和这些时日笼络的茶农,晓得秦连生心中自有谋算,才放下心,扯起其他事:“我那日说的,你可考虑好了?” 闻言,秦连生眉头一抽,那日张大夫说的是何事?微瞟了眼阿福,阿福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看来是靠不住。 好在张大夫并未在意秦连生神色,自顾自道:“通过这次疫病,想必你也意识到了医者医药的重要性,我看你心性实在不错,必会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主家!”门口传来回春堂掌柜的疾呼,还好他没走,不然主家非得把秦小财主“霍霍”了。 有人仗义执言,秦连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溜走的良机,忙道:“看掌柜如此着急,想必必有要事,晚辈不便相扰,先行离开。” 说完便想领着阿福往楼下走。 张大夫哪能眼睁睁看着秦连生跑了?好不容易才见着人。连忙拦住秦连生欲再说几句,但被眼疾手快的回春堂掌柜扯住。 “主家那边有几个急症,等着您去看。”掌柜抹着冒汗的额头,催促。 罢了,下次再谈。听说有病人,张大夫连忙拎着药箱下楼。 秦连生这才脱身,怕走前门被张大夫看见,张大夫又起了意拖住不放。便央求掌柜领着自己和阿福从后门走。 “站住!”秦连生和阿福刚要出门,便听见后面传来了一道伶俐的女声。 秦连生和阿福扭头去看,吓了一跳。 是个小娘子,十五六岁,粉面桃腮,却满手鲜血,手中还拿着两把造型奇特的小刀。外面的罩衣上也染着鲜红血迹,新鲜的很,不断的往下滴。 秦连生生活在现代,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电视电影里观摩了不少见血的场面,只起初吓了一跳,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阿福就惨了,只以为面前跑出来的是个要吃人的妖精,满脸苍白,颤颤巍巍举着一根棒子,对准了小娘子。 小娘子显然也看出阿福不过是色厉内荏,装相而已,丝毫不惧。眼神淡淡瞟过阿福,直视秦连生:“你就是秦连生,我爹想收的那个徒弟?” “姑娘您放心,秦小财主没同意。”掌柜晓得张小娘子心中想什么,忙帮着回。 “算他识相!”张小娘子用一种颇挑剔的眼光将秦连生从上至下打量一番。头发枯黄,脸色苍白,身板还弱,就皮肤好点,一看就是有体弱之症,银样镴枪头而已,不晓得自家亲爹看上了他啥,还想把自己衣钵传给他。 更重要的是别人还没看上。一想到这儿,张小娘子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凭什么自己肖想那么久的事儿,偏偏得不到,别人伸伸手就能够着却还嫌弃?!不由得质问:“你凭什么不想要?” “你怎么说话呢?!”此时的阿福已经反应过来眼前的小娘子不是什么妖精,只是个有些 分卷阅读115 奇怪的女人。又听见她在说自家少爷,心中虽然仍然有怵,但还是鼓着胆子,反问。 “关你什么事儿?!”张小娘子微扬着下巴,嘴巴凌厉,毫不示弱。 “姑娘。”掌柜见状忙搓着手,打圆场:“秦小财主他们着实有要事要忙,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可好?”自家小姐脾气执拗,被她逮住的很难脱身。那几个病患说是病的急,但其实自己用来引开主家的饵,无甚大碍。主家一解决完,赶来发现秦小财主还未走,如何是好?可得快点把姑娘糊弄过去才行。 “不行,今日必须说清楚!”张小娘子态度坚决。她倒要看看,这秦连生自个儿是有多大的本事,才瞧不上他爹的医术。 三个人正为秦连生吵得正欢。而秦连生本人却被张小娘子背后,敞开的屋门里,血淋淋的担架吸引了目光。丝毫不管身后三个人作何反应,直直冲着自己的目标走去。 “张小娘子,这是?”秦连生一把掀开沾血的白布,看着白里透红的皮肤上,缝得颇有章法的丝线,问:“在做手术?” 张小娘子还未答话。回春堂掌柜却已认出担架上躺着的东西,顿觉天雷轰顶,哀嚎:“我的猪!我才从县东头买回来的不到十多天的鲜嫩的小乳猪!你怎么就这么没了?!”花了三十多钱买的,特意养来过年杀的。 想着自己策划了那么久的年夜饭,还有过去十多天精心喂养的辛劳,回春堂掌柜哭得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看掌柜哭的着实伤心,张小娘子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拿了别人的猪做实验,却不给别人说一声,着实有些不人道。不好意思的用脚轻踢着地面的碎石,一张俏脸涨得微红,小声致歉:“实在不好意思,翟伯。不过您放心,我只动了这一头,还有一头呢!” “你还想动另一头?”闻言,回春堂掌柜扭头看向张小娘子,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哭的微肿,显得更小了。 看见掌柜眼中的控诉和委屈,张小娘子忙安慰:“没有,绝对没有。而且这头也不会死的,我只割了它一点肝而已,还缝好了。等它痊愈了,您可以继续养,我绝不再动它。” 说着还捧出一个沾了血迹的白瓷碗以示清白。掌柜定睛一看,认出里面放着的正是小猪身上被摘除的那小块儿肝,顿觉眼前发黑:肝都切了,猪还能活吗?! “您放心,我这次动手时可仔细了。刀线都是用烈酒泡过的。缝的也细心。这头猪,它一定能活。”张小娘子生怕掌柜不信,给自己爹告状,忙保证。 “上次那只鸡,你也是这样说。”掌柜走过去,把白布给这头可怜的猪盖上。 “上次我割的是心脏,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割了,必死无疑。”张小娘子解释。 “还有那只鸭。”掌柜道。 “我割鸭嗉,割了便不能进食,就饿死了。”张小娘子晓得自己没理,一边低头解释,一边悄悄抬头看掌柜反应,还加了句:“这次割猪肝我就割了一小块,它绝不会死的。” “掌柜,某曾听说肝脏与其他器官不同,再生力强,说不准真能长回来。”秦连生在一旁帮腔,这小娘子能探索着搞这些,说不准以后还是一个外科人才,可不能被扼杀了。 割都割了,还能奈何?又有秦连生在帮劝,掌柜准备接纳现实。 虽仍不待见秦连生也不知他从哪儿听的这道理,但张小娘子向来是个聪明孩子,忙趁机开口:“不错,到时候我们把它剖开看看,说不准已经长出来了。” 还要剖?!掌柜听了此言,脚下一滑,被秦连生和阿福一把扶住,道:“绝无可能!” “张小娘子若是喜欢,让她做也无不可。若是府上牲畜不够,秦家愿送些来。”秦连生刚才已经注意到,张小娘子缝合针线整齐,有专门的刀具,遮口鼻的白布。还用了烈酒,热水等消毒工具。一看就是准备了许久,就这样实验下去说不准能真实验出成果。 听秦连生不仅为自己说话,还理解支持自己的行为,张小娘子立马抛却了刚才心中的不快。要知道,作为自己家人的父亲、翟伯都做不到,一心劝着自己学些女工这些自己压根儿不喜欢的东西。 第64章 所谓脱险 [VIP] “翟伯, 您看秦小财主都愿意支持我。您要相信,我一定能成功的。到那时,就能救更多的人, 父亲定会以我为傲。”张小娘子一双眼睛清澈如阳光铺射下不染尘埃的山涧泉水, 透着单纯的坚定。 “绝对不行!”一向“爱财”的回春堂掌柜面对秦连生颇为诱人的许诺, 出乎意料的拒绝。他担忧:姑娘若还沉迷于搞这些,她的终身怎么办?! “翟伯!我只是想做些我喜欢做的事情, 您和父亲为何都要如此阻我?”张小娘子心中委屈不已,控诉, 但其向来性格坚忍,到了这份上, 眼泪却仍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不肯滴下。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女妖精,如今却成了寒霜击打,仍不肯屈服的倔强可怜小草,阿福心中生出不忍,但自己嘴笨, 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秦连生 分卷阅读116 。 如今这世道, 张大夫和翟伯的顾虑,秦连生也能猜出几分。他们不忍心张小娘子面临外面那些人的指指点点, 还有未来夫家的嫌弃,对这时代的女子而言,那是活受罪。 但一味躲避,苛责自己, 就是正确的吗?秦连生理解张大夫和翟伯的做法, 但并不认同。她同情张小娘子, 就好像同情自家的姐妹, 想为张小娘子争取一二,于是开口: “一个小娘子,最快活也是唯一快活的时光就是在自个儿家里。这段时光有多短,我们都晓得。翟伯难道愿意看到,自家的小娘子,在自己的家里,在那么短的时间,都不能活得肆意吗?”秦连生语气淡然,但却重若千均。 张小娘子只觉得这话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眼中的泪就快要忍不住滴下,又被硬逼了回去,眼眶微红。 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委屈成这样,回春堂掌柜看着怎能不心疼?再听了秦连生这话,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 “您放心。近日的事只有您知我知阿福知,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您老实不用担心张小娘子名声受损。”秦连生为了打消掌柜顾虑,又做了一个许诺,“若日后还有什么风声透出,往我身上推便是” “当真?”关系到自己在乎的晚辈,回春堂掌柜有些不放心地反问。 秦连生眼神真诚,回望回春堂掌柜,语气坚定:“有诺必践。” 回春堂掌柜这才放心。想着秦连生今日之举既考虑了自家姑娘的喜好,又兼顾了姑娘家的名声,做事周全稳妥,对秦连生的观感不由得又好了几分,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彻底打消主家收秦小财主为徒的心思,替秦小财主解决这个麻烦,也算全了,秦小财主今日之恩。 想到此,回春堂掌柜思量片刻,深吸一口气,走到秦连生身旁,低声问:“您真的不想做我主家的徒弟吗?” 秦连生闻言连忙点头。他虽素来敬重医者,但对自己从医,着实没什么兴趣。 “时候不早了……”回春堂掌柜看向来时方向,估算着张大夫诊病的时间,提醒。 秦连生闻言心中一颤,他可招架不起张大夫,领着阿福忙往门外走。 却被回生堂掌柜一把拦住,道:“您若信我,便等着主家来,我替您解决此事。” 回春堂掌柜在张大夫身边待了十几二十年,对张大夫的脾性了如指掌。故,为了彻底绝了麻烦,秦连生决定冒冒险,乖乖等着。 “姑娘,主家可快来了。”回春堂掌柜指指张小娘子身上带血的罩衣。 张小娘子闻言,想起自家爹爹那张古板严肃的脸,忙关门进屋换衣服了。 “原来你在这儿。还以为你跑了!”张大夫顶着一身药味,朝这边走来。他屋里没寻着人,前门也没见着人走,便在后门这儿碰碰运气。一过来便瞧着秦连生和阿福站在院里。 “你考虑的如何了?老夫可不轻易教人。”看秦连生等在这儿,张大夫以为秦连生已经做好准备,要继承自己的衣钵,一向严肃的脸竟浮现出笑意。 秦连生配合着硬挤出抹勉强的笑,求助地看向掌柜。他刚才可是许诺了要帮自己的。 掌柜信守承诺,拉走张大夫,以秦连生等人听不到的声量,道:“主家,小的也觉得秦小财主是个不错的。刚才,他亲眼见了姑娘在猪身上开刀,面无惧色。两人还相谈盛欢,着实难得。” “薇薇又搞那些玩意儿了?!”张大夫语气含怒。 “重要的是秦小财主毫不介意,看的津津有味。”掌柜神色未变,十分坦然毫无愧疚地转移怒火。 “他们二人真的相谈甚欢?”张大夫终于抓住了重点,反问。 得了掌柜的肯定。张大夫复又追问:“今日是谁提的从后门儿走?” “是秦小财主。”掌柜毫不犹豫道。这他可没撒谎,确实是秦连生提的,不过理由是为了避开主家罢了。 闻言,张大夫的神色由青变黑,又想到自从自己偶然间向秦连生提过自家女儿,也懂几分医术后,秦连生言语中的赞赏之意。张大夫微闭着眼,语气中带着风雨欲来的平静,问:“扫帚在哪?” …… 秦连生和阿福被晾在一旁,着实无聊。便倚着院中粗瓷制成的黛色大鱼缸,看一红一黄两尾金鱼在水草、石块儿间穿梭。 阿福不晓得从哪儿翻出了鱼食,用食指拇指捻了些,扔进去。 两条鱼顿时活跃了起来。你追我赶,抢食抢的热闹。 秦连生,阿福两人正看的津津有味。忽觉身后有凌厉寒风扫来。 还未看清来源,便觉着有灰尘、渣子落进眼中。 强撑起眼皮,才看见张大夫正拿着一把高粱杆绑成的扫帚,舞得虎虎生威。 照理,看着一个老人家身姿仍如此名敏捷,秦连生应该欣赏一会儿,再赞叹几句。但若这敏捷的身姿用在了将自己“扫地出门”上,滋味就不那么曼妙了,更别提生出欣赏的雅兴了。 果真是行医的。张大夫准头好的很 分卷阅读117 ,目标仅是秦连生一人,绝不偏向他人。阿福在一旁手忙脚乱,拦都拦不住,也不敢拦。秦连生身边的,都跟秦连生一样,在张大夫面前怂的很。 待张大夫扫累了,弯着腰中场休息,看着秦连生一身白衣服变成了灰衣服,气喘吁吁怒斥:“这样都不走,你倒是脸皮厚得很!” “我总要搞清楚为什么。”秦连生被灰尘呛得直咳嗽。掌柜的说帮自己解决麻烦,就解决成了这个样子,秦连生百思不得其解,哭笑不得。 “你特地跑到我家后院儿来,还跟我家姑娘说话。是何居心?!”张大夫一想到此,怒气直冲脑门。 “我能有什么居心?”不过是想躲您罢了。但这话哪能出口?怕不是招打?秦连生这盘总算知道什么叫有口难言。只得道:“您放心,我对您家姑娘,绝无半分不轨之心。”秦连生晓得了症结所在,连忙保证。 “男人说的话可信,猪都能上树!”张大夫冷笑,握紧扫帚,准备再来一场。 “我是真的没有。”秦连生被逼无奈,悄声道:“张大夫……我那啥不行的。” “长本事了。为了脱身,什么话都敢说!”今天不足这话都能扯出来,也是豁得出去。张大夫闻言丝毫不信,心中更怒,举着扫帚狠狠一扫,顿时尘土飞扬! 阿福已将门拉开。千钧一发之际,拉着秦连生便往门外冲。他可不想让自家少爷再吞一肚子扫帚灰。 “我还想把自己的衣钵传给他,真是瞎了眼。”张大夫扔下扫帚,便往药炉去了。气归气,正事还是要做的,这治疗大肚子的药可关系万千百姓的性命。跟那姓秦的账,在这上头,还可缓一缓。 看秦连生和阿福狼狈逃走,回春堂掌柜笑的颇为自得:这个法子都能想的到,自己果然宝刀未老!拯救年轻后辈,还得靠这自己这头老骥才行。 …… 冬日的太阳不过是个摆设,只亮堂没温度。风裹着水汽,透过人的棉袄,吹得人骨子里生疼。 一片枯黄的落叶借着风力,击向告示版那张已贴了几日的惨白的告示,又顺着落下,好似蜡黄脸上滴下的泪珠。 增税的消息终归还是公布了。 前些日子还喜气洋洋的莱阳县顿时陷入阴霾。本以为可以过好日子的美梦就这样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 这一加就加了三成税!刚还庆幸莱阳县大半的田产都归了秦连生,降了两成,现在可好?又多加了一层。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有尽头? “咱们还算好的。好歹秦家降了税。别的县,财主没降租的,恐怕更惨。”一年迈佃农将掉落在地上的烟丝,捡起来,捻成一团,又塞进烟斗。能节约一分是一分吧,能多换两粒粮食也好。 “唉!这么想想,安慰安慰自己也好。”一中年县民用粗糙手掌搓着草绳,继续道:“过些时日,我再去秦家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工做。” “秦小财主,会就这样不管咱吗?”一微跛着腿的佃农眼中含着丝希冀,继续道:“小财主主意多,说不准能想着办法。” 第65章 兵行险招(一) [VIP] “告示都贴出来了, 还能想出什么法子?”说话的面露颓然,裹紧衣服,逆着风往回走。边走边用飘忽的语调道:“走吧, 回去筹。莱阳的好歹能筹些, 别县跑来的, 那才是上天入地,哭告无门。” 听了这话, 周围几个县民下意识并往码头方向看。那里全是新来的难民。不过几日,那边窝棚已经搭了大半。都是些木头、油布, 材料简单,搭起来容易, 但遮风挡雨的效果也就起起安慰作用,聊胜于无罢了。 “他们也要交税?交给谁?”一县民问。他实在搞不懂,这些人都是难民了,收税也收不起来,硬收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不交?”一消息灵通些的县民嗤笑一声,继续道:“我可听说了。这些难民好些都是已经交了税的。这回税高, 交了活不下去, 不就成了难民?我们莱阳通知的时间晚,不晓得罢了。” “原来如此。我说呢, 怎么非涝非旱的,突然冒出这么些难民。”一县民闻言恍然大悟,吐掉嘴里叼着的秸秆。大渝向来对百姓迁徙管得严,不是百姓过不下去的人多, 硬闯, 官府实在管不住了, 绝不会有这么些难民集聚。 旁边的县民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断秸秆, 还粘着口水,可别沾我身上,避开了方才继续补充:“还不止。那些县的县官又不似咱们莱阳的孟县令清廉。朝廷让收的那部分收了不说,还加了一成办差税。说是因为今年朝廷多让官员跑了一趟,要收点辛苦钱。” “什么?”说话的县民一脚碾碎脚边儿的秸秆,“他们还要不要人活了?!” “所以那些人才会沦为难民。”晓得了缘由,有县民冷笑:他早看透了。这些当官儿的,有几个把底下贱民的生死放在心上? “等着吧。莱阳过些时日会更热闹。只是大家都不会乐意看到这热闹罢了。”说话的看向城门口,还有更多的难民恐怕已 分卷阅读118 在路上。 …… 码头上堆积了十几年的枯草败枝几日间都被清理了个干净。捡了几块平整容易避风的地方有条有理的搭起窝棚。 在窝棚聚居区最中央的地方,是一栋赶工搭出的简易木头亭子,三面都用油布挡了,只正面是半匹白布高高悬着,上面龙飞凤舞写了“施药点”三个大字。 从回春堂借出的三个药童,正有模有样地发药剂。秦家派来的管事就坐在药童旁边,挨个让难民画押,画完才能领药。秦连生早就吩咐了,难民也得做工换药。 孟泽牵着马和秦连生并排走在码头特意留出的道上。一路走一路看,虽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但眼中依稀可见轻愁流露。这样干,这些难民住宿问题勉强能解决。但吃,可怎么办?这才是大头。 这次增税,点了名粮要占大头。毕竟北边缺的就是粮食。 又不能将人赶出去。就跟要了这些难民的命无甚区别,他做不出这事儿。 秦连生显然也看出孟泽一路心事重重。一出码头,回了县衙,用手拢着微烫的茶水,问:“孟兄可是在担心粮食?” “秦兄聪慧。”孟泽以为自己掩饰的已够好,未料还是被秦连生轻易看破。不过想到这人可是秦连生,心中惊讶便淡了。 “我有一个法子。”对此事,秦连生已谋划许久,总算找到了说出口的时机。 “什么法子?!”听说有解决的办法,孟泽心中大喜,忙追问。 秦连生憺然一笑,道:“我们没粮,别人有粮,当然是找人买粮食了。” 孟泽闻言失笑,以为秦连生此次不过是变着法的宽慰自己,嗅着盏中茶香,道:“我还撑得住,秦兄不必如此。” “你以为我在逗你?”秦连生挑眉,站起身去揉孟泽新养的狸花猫的腹部。很暖很软,还是公的。 闻言,孟泽才重新重视秦连生说的话,微蹙着眉,反问:“莫非秦兄说的竟是真的?” 秦连生笑而不语。 孟泽低头思量许久,仍是不解,抬头问:“朝廷征税。周边几县的粮恐怕都被收光了。就算有幸存的,别人怎愿卖于我们,这年头的粮金贵。” 秦连生挨着分析:“周边几县也是丘陵地区,本就不是产粮的大户,收光也平常。上游那些,地平而肥,就是寻常百姓之家亦有存粮,我们买了用用又有何妨?” 在外吸了冷风,又说了许久的话,嗓子干哑,倒了茶润润,继续道:“还有各地乡绅之家,有功名在身的,不用交税,又怎会没有余粮?”说到最后,秦连生嘴角已带着讽刺冷笑。贫穷百姓增税,豪富却在一旁看热闹,这些蚂蟥,趴在百姓身上吸血倒吸得欢快! 将秦连生所言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孟泽回:“秦兄分析得很到位。依孟某浅见,寻常百姓家的多是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怕是不好买。不若先从乡绅入手。”孟泽边说边盘算上次从石家和刘家收缴的银钱还有多少。他虽然不管事,但秦连生次次都将账目汇给了县里,对大致数额,孟泽心中还是有数的。 “乡绅这块骨头不好啃,难民需要的粮食等不得,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没打算让他们赚钱。”秦连生这话说的毫不掩饰。石家和刘家家财这些时日都是自己在经营,资产是涨了不少,但都是自己日日辛劳换来的。想用这笔钱去肥了那些人的肚肠,没门儿! 孟泽问的迟疑:“秦兄的意思是买那些寻常百姓家的?”不买乡绅家的粮,可就只剩下了一个选项。 “不错。”秦连生召来阿福拿出地图,展开,示意孟泽看图。 孟泽明了秦连生之意,凑了过来,找出来莱阳县的位置。 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横穿莱阳的沙扬江往上游走,道:“秦兄,就算上游地区寻常百姓家有余粮。但交税后大渝必定钱贱粮贵,那些寻常百姓也不是傻子,怎会将粮卖于你?” “谁说我要用钱买?”秦连生嘴角牵出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继续问:“除了粮,大渝可还有几样比银钱贵的东西。” “什么东西?”孟泽闻言便笑,除了粮,比银钱还贵的东西,还有什么?盐和铁吗?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 秦连生笑而不答,让阿福把自己早吩咐备下的东西端了上来。 两盏白色瓷碗,里面盛着清洌洌的汤,汤里飘着像叶片一样的东西,孟泽用筷子挑了挑。一碗里的叶片为嫩绿色,薄如蝉翼。一碗里的叶片为褐绿色 ,厚如新削出的竹片。 秦连生将叶片薄的那碗往孟泽跟前推一推,示意先尝这一碗。 孟泽苦笑,这卖相着实不好看。但为了大计,自己今日不得不“以身试毒”。 用筷子挑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丝滑软嫩,口感新颖,忍不住又挑了一块儿放嘴里,咸淡适中,看来厨子的手艺也不错。 孟泽眉眼舒展,他还以为秦兄当真如此无情,逼着自己试毒呢。 悠悠然把这一盏吃完了,用帕子擦干净嘴边的汁水,才开口:“味道着实不错。秦兄是想用这 分卷阅读119 道新菜去换那些百姓家的粮食吗?此路恐怕行不通。”孟泽下了定义,百姓们日子苦惯了,可不会为了一道新菜就把自家保险用的东西拿出去。 “孟兄再试试这碗。”秦连生将另一碗推了过去,便撑着下颌看好戏。 看秦连生眼神,孟泽直觉不好,但有前一碗“珠玉在前”,孟泽下意识忽略了这直觉,拿起筷子夹起一片。 只咬了一口,嚼了一下,便发觉了不妙,忙将叶片吐出,一边往嘴里灌茶,一边道:“秦兄怎能如此不厚道?把药当菜糊弄我。这药苦得不行。” 秦连生闻言爽朗一笑,道:“我何时糊弄了孟兄?这确实是菜!孟兄尝得可不够仔细,不若再细细尝尝,真的是苦味吗?” “不尝了!我可不上你当!”孟泽闻言,连连摆手。 “不是苦。”一旁的阿福忍不住插嘴,为弄这两样东西,他们可费了不少劲儿,如今可好,孟大人咬了一口便撂下,浪费东西!他看不下去,恨声直言:“是咸!” “咸?”孟泽琢磨出门道,捡起筷子,又捞起一片来尝,确实是咸味,咸的发苦的咸。 “你疯了。”孟泽放下筷子,眼神微凉,看向秦连生,他已经晓得了秦连生的打算。秦连生是想用这菜,说的精确些,是用这菜里含的盐,去换寻常百姓家的粮。连朝廷指定官营的买卖都敢打主意,他果然是疯了! “这一碗叫海带。”晓得孟泽已经明了自己的打算,秦连生颇有闲心,介绍起自己的新产品:“这一碗叫海带苗。两个是同一物种,生长在海里,富含盐分。”还含有人体必需的一种元素,也是预防甲亢的关键——碘。最后这句秦连生没有说出来。 “我听说从你得了柳家家财便将王旌、王婉他们村子能买的地都买了下来,就是为了这个?”孟泽直视秦连生,他想知道答案。 第66章 兵行险招(二) [VIP] “不错。”果然是明察秋毫的孟大人!已过了那么久的事都能想到。秦连生感叹, 坦然承认。 见自己猜中,孟泽憺然一笑,继续问:“秦兄是何时看中那村子里的地的?可是上次我们一道去村中调查王旌之事时?” “孟兄慧眼!”一瞬间便推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谓见微知著, 不愧是自己看上的“战友”。秦连生不由得赞赏道。 “我不会帮你的。”孟泽脸上笑容敛去。他毕竟是朝廷命官, 帮着贩私盐,岂不是知法犯法? 秦连生早料到孟泽会是这个反应, 语气不急不徐,道:“秦某卖的是菜, 又不是真的盐,孟兄实不用做如此反应。” “在我面前就不必说这些虚言了吧?”孟泽微牵起唇角。哄别人也就罢了, 连他都哄。 秦连生用一双清冽冽的眼睛看向孟泽,继续道:“盐铁是百姓生活必须之物,但我朝官营不考虑百姓之需,反而为充实国库,售价高昂,天下百姓苦其久矣。我这么做, 一可解决莱阳县难民用粮问题, 二可减轻百姓用盐负担,实乃两惠共赢之法, 孟兄,当真不同我一道?” 听到此,孟泽心中亦有动摇,盐铁之贵, 他何尝不知?多少农家一家只买得起一把铁锄头, 其余复杂农具都是合买。盐也是, 一大家子人, 几个月才买一小罐。但对君王的忠心,还是让他又硬起了心肠。 “你非如此不可?”孟则看向秦连生,眼中皆是郑重。他晓得秦连生的脾性,说了要做,就一定会做,自己不参与,也阻不了秦连生的计划。但想到若是事发,没人能保住秦连生,便还是想劝劝。 秦连生看着面前摆的地图,广阔的土地上是无数挣扎求存的人,眼神坚定,道:“我不得不这么做。”盐铁,当是为天下人谋福的公物,而非官员或是皇帝的私产,他必须动。 果然得了肯定的答复,孟泽微微闭眼,狠下心,沉声道:“这一次,为了解百姓之困,我可以当做视而不见。”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多谢孟兄。”秦连生神色未变,拱手致谢。 暮色穿过了窗户,窗栏投下的影子越拉越长。鼻翼翕动,依稀可以闻见饭食的香气。已到了用晚食的时候了。 秦连生见果如自己所料,做了无用功,起身告辞。 “你明知我不会允和你一起做此事,又为何要告诉我?”孟泽没有起身相送,仍坐在凳上,头也不回,声音不高不低,问正在拉门的秦连生。 秦连生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意,回:“大概是心里不甘心,想试试。” “你自己好自为之。干了这次,就别做了,不要执迷不悟。”孟泽还是心有不忍,劝诫。 “我刚才所说皆是肺腑之言,希望孟大人再好好考虑考虑什么才是真正的‘执迷不悟’。”秦连生拉开门,抬脚迈过门槛,外面的月亮已经高高挂起,清透动人,远在天边。 秦连生最后扭头,只看见孟泽高梳起的发髻,道:“若孟兄心意有变,这三日秦某人都在家中恭候。” 秦连生没听 分卷阅读120 到答复。 待秦连生脚步声越行越远,孟泽才压制住不断偏移的心,冷笑着自言自语:“做梦吧。我一个朝廷命官干什么要去做这种自毁前程又没有丝毫益处之事?就凭你是我以后的小舅子?” …… 清晨大雾未散,草木皆结白霜。朦朦胧胧中一辆青布马车穿过冷凝的寒气向着秦府而来。 马车刚停下,前两日便应秦连生之邀在秦府借住下的阿和一脸喜色的迎上来,招呼:“钟叔,你们可算回来了!”他天没亮就在这里等着了。 后面侯着的小厮见着了客人,忙接过马车里的行李,往里面走。 “我让你去秦家庄问的东西可都问着了?”这是钟平临走前特意交代的。他要陪着宋小娘子远赴京城,实在没得空,只好托了阿和前去。 “都问了,也照您的吩咐,记下了,待会儿便给您查阅。您放心,该问的一个不落。”阿和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叔的话,自个儿必会放在心上。 “诸位此行可还顺利?”秦连生远远便听见了动静,猜是钟平等人回来了,便出来问。 “多谢秦小财主!”见了秦连生,钟平和宋小娘子忙行礼致谢。若不是秦连生出的主意,宋小娘子恐怕只有含冤而死。 秦连生忙招呼钟平等人起身,引着他们往院里走,此时门外可还寒凉的很,稍有不慎,便会染了风寒。 “路上颇颠簸,但有徐捕快一路照料,没遇着什么事儿。”钟平一路走一路答。 “石二老爷指的那院子,巡按派人去查了,井里有亡者的尸骨。在院子暗室还找到了柳财主、院子主人早写好的证词和亡者写的遗书,可谓铁证如山。三位主司当堂便判了斩刑。”事情终于了了,钟平脸上浮现抹轻快笑意,竟然难得说起玩笑:“您是不晓得,那些个大人看着我就像看瘟神一样,个个巴不得让我快走,话都不敢让我多说几句,话也不是平时那般冷硬,生怕那些围观的百姓又闹将起来。” “看来这万民书果然让那群当官儿的生了忌惮。”阿和在一旁有模有样地分析。 “不过为何您不上京去?”阿和纳闷地问。秦连生若去,效果肯定更好。想想秦连生那日面对巡按知府两位高官仍面无惧色,便晓得就是到了上京,秦连生也是不怕的,说不准还能把这些所谓的朝廷命官说得哑口无言,让围观的百姓好好瞧瞧热闹。 “因为去不了。”秦连生挑眉,语气轻松。 “这是何意?”阿和忙追问。 “因为钟叔他们只是‘假瘟神’,而我是‘真瘟神’。”秦连生剥开手上的橘子,面不改色地感觉着寒凉的汁水从皮肤沁入,塞了一瓣橘子到嘴里,说得含混不清。 钟平等人听了这话,更是不解,齐齐看向秦连生。 “自从说了要三堂会审的事,巡按便找了我家少爷,直言案子会公正审,但少爷绝不可上京,还特地让人盯着我家少爷,不让他出莱阳县一步。幸而巡按大人还留了一线,允我家仆役出县活动,要不然秦家生意都没得做了,直到案子审完才放开。”解惑的是一旁的阿福。 阿和闻言爽朗一笑,语气颇为赞赏,道:“真不愧为秦小财主,瞧瞧这些官老爷多怕您!”可不是?堂都不敢让秦连生上,就怕他搞出什么新花样。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冲淡了自增税消息传开来一连多日冷凝的气氛。 “秦小财主。”宋小娘子见如今时机正好,敛裙福礼,请求:“奴家不识字,但会些针线。可否求一个去秦家布坊的机会?” 钟平早就听宋小娘子说过有此打算,晓得她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心中高兴不已。见她开了口,帮腔:“钟某也晓得,秦家布坊对织女要求高。所以也不强求,只要一个机会便可,若她做不好,便按规矩行事。” “我秦家布坊正是缺人之际,宋小娘子想来,我们当然欢迎的很。不过这个布坊用人都是我娘和我姐说了算,我只能许诺,给你一个尝试的机会。我姐和我娘那关,过了,你就是我秦家布坊的一员,过不了,便是你与我秦家布坊无缘。”看宋小娘子愿意振作,秦连生也很是高兴。但公是公,私是私,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少。 宋小娘子能得这个结果,心中感激不已。她一个弱女子,能有机会得秦家收留,不至于流落街头,已是大幸。想到此,又想磕头行礼,被秦连生扶住了。秦连生也是心累,来了这么久还是不适应古人表达感谢的方式。 宋小娘子起身后,有些站不住,摇摇晃晃,脸色发白,一旁的王婉忙扶住。 “宋小娘子,这是不舒服?”看宋小娘子摇摇欲坠,秦连生忙问。 “可是染了风寒?”正说着,一旁的钟娘子忙用手试探着宋小娘子额头的温度,略带责备:“不舒服怎么没说?还好没发烧。” 宋小娘子毕竟是女眷,只钟平、徐捕快两人随行不方便。钟娘子便将家中事务托给了自家亲娘,自己随了钟平上京。宋小娘子父亲对自家有恩,宋小娘子一路上又体贴听话,钟娘子早把宋小娘子当做了自己的亲 分卷阅读121 侄女,说话便随意了些。 “可要叫大夫?”秦连生看宋小娘子,脸色不好,语气担忧。 “没事儿,我不爱吃那苦药,歇歇便好。”宋小娘子推拒。 钟娘子又探了探宋小娘子额头的温度,道:“确实没发热,还好。去房间里歇歇,不舒服就告诉我们。别逞强,我们给你叫大夫。” 说完,便由着王婉扶着宋小娘子回客房了。 他们还得去见孙氏和周姨娘。 钟娘子是个伶俐的,和最近管了布坊已经干脆不少的孙氏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秦连生乐得自家亲娘多结交些朋友,便在一旁为两人充作搭线的桥。 “不好了!”屋外传来王婉的惊呼,“少爷!宋小娘子,不好了!” 一向温婉爱洁的王婉跑得鬓发披散,衣服上还沾了黑点子,不晓得是从哪儿染上的。 第67章 宋小娘子身死 [VIP] 钟娘子闻言心里一跳, 扯上王婉的袖子,看见上面隐隐有血迹,心中更是焦急, 忙追问:“她怎么了?” 屋里的人个个变了神色, 看王婉这样子, 宋小娘子的情况恐怕着实不好。 钟平晓得急也没用,深吸一口气, 强按下情绪,问王婉:“有话慢慢说, 说清楚。” “她吐血了。我就转了个身,听见碗打翻的声音。回头便看见她弯着腰吐血。随后便昏了过去。”王婉拧着一双柳眉, 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叫了大夫?!”秦连生忙撩起袍子往外赶。听这情况,恐怕不是风寒的问题。 王婉忙跟着一路小跑,边跑边道:“吴管事已经领了一小厮去叫大夫。” 处置还算适当,秦连生闻言心下稍定。 …… 屋子里站满了人,却没人说话,都在等着把脉的大夫宣判。 床上的宋小娘子仍昏迷着, 面若金纸, 唇色苍白,上面还有几滴干涸的血珠。 大夫隔着丝帕轻轻扶着宋小娘子的手腕, 感觉手下脉搏越来越轻,几不可触,面色凝重。 “我侄女,怎样?”看大夫脸色凝重, 钟平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颤抖着嘴唇, 开口。 大夫没说话, 只轻轻摇头。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姑娘。 “大夫!”钟娘子脸上肌肉微微颤抖,泪水无知无觉滴下,哀求:“您救救她!她想活着!她好不容易才想活着,才能活着!她还说要去秦家布坊当绣娘……她不能就这么死了……”说着,钟娘子只觉膝下发软,拉着大夫的袖子跪了下去。 听了钟娘子的话,大夫也差不多猜出了此人是谁。心中更是沉痛,但他也无能为力。只默默拉起钟娘子,抬头看向看了众人一眼,收拾起箱子。 见大夫要走,钟平阿和忙阻止,微红着眼,哀求:“大夫,您再想想办法。” 大夫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鸠毒,天下没有人能救。”短短一句话,击碎了在场所有人心里的希望。 “怎么可能?”钟平闻言,双目失焦,无神的回望大夫,喃喃问:“谁会对她下毒?” 身为大夫,这事儿他见多了,熟练地轻拍着钟平的肩,安慰:“这毒去得快,她不会遭什么罪。” 说完便拎起药箱走了。这屋子悲哀气太浓,大夫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事情太过突然,屋里的众人都处于震惊中,个个仿若人偶。 “张大夫呢?”率先醒来的是秦连生。张大夫离得远,吴管事见事情紧急,先去请的邻近的大夫。 “对!还有张大夫,他医术好。”钟娘子如梦初醒,拉着钟平就想往外走。 “张大夫已到了门外了。”回话的小厮急匆匆的赶来。 …… 张大夫把着宋小娘子的脉,停下抚胡须的动作,看向在场的众人,语气沉重,下了定论:“确实是鸠毒,量还不小。就在这两刻钟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觉黑云压顶,寒风裹着细雨从四肢八骸往心里涌。 钟平静默许久,才发觉眼眶酸胀,却连泪水都挤不出。所谓哀痛至极,便是如此罢。 自己辛辛苦苦这么久,就想救宋小娘子一条命,如今,临了了,却功亏一篑。秦连生心中酸涩难耐,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许诺了会救她,就快要救了她……为什么?还是没有成功救出她,还让她在希望来临的最后一刻死去。 “张大夫,能麻烦您找找毒是下在哪儿的吗?”秦连生顶着微红的眼眶,看向张大夫。既然没有成功救出她,那至少要找出杀她的凶手,如此方能告慰宋小娘子在天之灵。 听说宋小娘子在秦家出了事,孟泽带着刑捕头急冲冲赶来。 进来便看见满屋子的人眼中沉痛,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宋小娘子,孟泽便晓得此关宋小娘子还是没有挨过去。 自己治下的人,努力了这么久想救的人,就这么突然离去。孟泽强压住心中的翻涌 分卷阅读122 的复杂情绪,等着张大夫的检验结果。 “是这个。”张大夫用银针挑起一小片黄纸,嗅了嗅,道:“银针测不出。但味道我能闻出来,鸠毒的味道太特别。” 众人围上去,认出这是符纸的一角。 秦连生看着碗里的黑灰和未烧尽的符纸,问王婉:“宋小娘子毒发前喝了符水?” “她说她不舒服,喝符水管用。”王婉任由眼里的泪不住滴下,回忆当时的情景。宋小娘子让她打了一碗温水,说要烧符水喝,然后自个儿就去给宋小娘子收捡行李。扭过头,宋小娘子便毒发了。 钟平定定地看着眼前黄色的符,仿佛看见鲜红的血液顺着符纸粗糙的表面流成诡异的形状。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都怪我……”钟平紧握住椅背,手上青筋根根暴起,重复:“都怪我。死的应该是我……” 钟娘子闻言,惊觉自己的丈夫或许已然晓得事情的真相,追问:“究竟怎么回事?” “那日,知府判斩刑的消息出来。一个尖声细气的男人来驿站找我们,给了我们两张符纸。说是官家口谕,怜我们为寻公义,远道而来,特赐下两道符纸,让我们回乡之日烧了喝下,保我们此生安康。”钟平回忆着那日,原以为的欢庆之日,此生将永成梦魇。 “官家?”说话的是孟泽,一向淡然的脸上此时竟带了些狰狞,自言自语:“不可能……他没理由杀她。” “我把两张符都给她了。”钟平握住钟娘子的手,看向秦连生,继续道:“您晓得的,我不信神。我就想着,让她多个安慰作用也好。谁能想到这竟是催命符……”说到这儿,自责和哀痛夹杂终于逼迫泪水从眼眶喷涌而出。 听到这儿,孟泽扶着椅背慢慢弯腰站起,颤抖着平复声线,道:“此事还需详查。今日秦家在场众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秦府半步。” “孟大人,您难道怀疑是我们杀了她吗?!”阿福质问。自家少爷努力这么久,没救着不说,还凭空背这么一口黑锅,着实令人气愤! “我说了。此事容后再议!”孟泽闻言冷硬声线,拂袖而去。 看孟泽竟是动真格,阿福怒气冲冲冲秦连生道:“简直太过分了!没想到连孟大人也是这般不顾青红皂白!” 秦连生拍拍阿福的肩,安抚住阿福,看向孟泽远去的方向,道:“一个人陡然发现自己原以为要坚持一辈子的信念竟是个笑话,却能保持最后一丝理智的,世上不多。”从这点上,他确实佩服孟泽。都到这份上了还毅然选择继续查,果然是个真君子。 孟泽没有戴官帽,迎着风和渐起的雾气走在路上。明明后面还有刑捕头跟着,却觉着无边的孤独快要将自己吞噬。 “主子……”刑捕头举着灯笼,小心翼翼的拿好孟泽刚掉下的官帽,道:“您已走了许久,夜里天凉,不若还是回吧。” “你说是他吗?”孟泽停下,问刑捕头。 刑捕头晓得问的是谁,哪里敢答?!知道没听见,低头看着青石板。 “我希望不是他。”孟则并未强求刑捕头说出答案,自问自答。他曾经抱过自己,教自己骑过马,写过字,就像寻常家里的长辈,待自己比自己的亲生父亲还好。虽然因为自己触怒了他,把自己发配到莱阳,但他还是留了情,没让自己受过皮肉苦。 但希望是希望,现实是现实。孟泽心中的理智在告诉自己真的是那个人——大渝的官家。大渝以“仁”治国,官家能纳谏官的谏言,不代表他能忍受来自平民百姓的逼迫。什么万民书?那就是个笑话!他是皇帝,是天下的主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硬按下他头颅的人。纳谏的前提是他本身就愿意。 就算不是,自己赐下的符纸毒死了人,毒死的还是天下人这些时日都盯着的人,他会承认是因自己不查而导致了臣民的死亡吗?不会! 所以这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根本不重要。没人敢查,也没人能查的出来。宋小娘子只能白死了。 孟泽仰头望天,任由冷寒的月光洒在脸上。过不了几日,这件事就会有一个结局了。 …… “可惜咯!”蓬松灰白的头发垂下,一个老妪占了一个摊位,弯腰放下背篓,冲旁边卖菜的年轻农妇道:“那宋小娘子,人都出来了,还是去了。” “听人说,是因为她命浅,扛不住这滔天的福气。”年轻农妇回。这些时日,周边几县都在传,说是因为周边几县的百姓都为她求情,她一个无亲无眷更无诰命在身的孤苦小娘子,承不住这么厚重的情意,天降惩罚,才让她去了。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承了不该承了的福,老天就要收了她的命。”一直听他们说话的卖鸡蛋的大婶回。 这些流言从何而来,出于什么目的,刚听了阿福回话的秦连生心里清楚,孟泽也清楚。能承住这么大“福气”的只能是当今天子。 ▍作者有话说: 附预收文《天上掉下个老祖宗》文案,麻烦各位小可爱们动动小手指收藏一下哟,万分感 分卷阅读123 谢! 《天上掉下个老祖宗》?预收文案 文案一: 菖芷是应天地之劫而生的上古之神,向来仗着自己神力强大作天作地,过得肆意快活。此生只遇见两件最想不开的事: 一件是在神魔之战后,化天地戾气时被一小兵偷袭陷入沉睡。 另一件是在苏醒后一时兴起收了个小徒弟,这个小徒弟竟还想欺师灭祖?!! 乖乖徒弟讨打要怎么做? ————————— 文案二: 浮黎是爹不亲娘不在,年年复年年被后母蹉跎的天界小可怜(或许吧)。这辈子没什么追求,就想造造他爹的反,为生母满门报仇。 本以为这一生都会这样无亲无友、一身孤寂,直到身归混沌。 未料,偶然遇到了一个美貌、强大、脑回路清奇的女仙硬要做自己的师傅。 以为是敌方派来的间谍,想隔段时间就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却没想到她陪着自己熬过冰冷刺骨的忘川河、跨过妖魔横行的潜魔渊,用血给他疗伤,用剑为他挡千军万马。 于是他改了主意。他好想……囚禁她、拥有她、一生一世和她在一起。 ps:男主无法成功,因为打不过…… 划重点: 1v1,he,男强女更强。 第68章 我们不信命 [VIP] 在场众人皆静默, 这些流言来得如此快,如此迅猛。一看就是早有准备,宋小娘子的死, 果然是查不了的。 钟平此时也明了, 他是运气好, 不然也得跟宋小娘子“陪葬”。只是他还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毕竟是他亲手把毒药递给了宋小娘子。一想到此, 就双手打颤,仿佛能看到指尖粘上了的宋小娘子的血。 悲愤染上所有人的心头,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想活着而已, 只是想求个公道而已,就这么成了牺牲品,天理何存?! “这些个狗官!狗朝廷!堂而皇之谋杀人命,还推到老天爷头上!要我说,若老天爷真要收谁的命,定要先收了那群人的才是。”秦家田庄一个偏僻谷场上, 传来一个青年人奋力压低声线的怒骂。 “淼哥, 我们可不能看着这狗朝廷胡作非为!定要让他们付些出代价才行。”一佃农眼含怒火道。 透过黄褐色柴火垛,顺着佃农的视线看去, 一个十八九岁的佃农正吊儿啷当的靠着一团稻草,盘腿坐在地上。眼睛闭着,不晓得在想什么。 “淼哥,您可得拿个主意。”一佃农小心推推盘腿坐着的佃农。自从秦小财主安排他们集中商量后, 一连几次都是顾淼主持的, 他们这些人早把顾淼当成了自己第二个主心骨。第一个当然是秦连生。 经过这么长时间, 他们也发现, 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商量,互相出出主意,能避过不少地主老财的坑。因此出了什么事,都爱坐下来聚聚。 “宋小娘子虽不是咱们庄上的,但大家都是穷苦人,本就该互相帮衬。况且她又是秦小财主费尽力气也要救的人。她死了,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管。”顾淼吐出嘴上叼着的秸秆,难得正儿八经的说了一长串话。 “怎么管?”一佃农微垂着饱经风霜的脸,道:“整个江南府都在传是宋小娘子命不好,承不住这福气……”他爷爷苦,他爹苦,他自己苦,他儿子也会苦。自家四代人都是在苦窝里泡着的,这都是命,人哪儿争得过命?! “混说什么呢?你这瘪三!这话你也信?!”旁边坐着的佃农听了这丧气话,不满地推倒刚刚说话的佃农。 “行了!”顾淼制止推人的佃农。随后看向刚说话的佃农,胡须早白,满脸沧桑,知道他是被这世道压弯了腰,叹气:“马叔,我晓得您心里苦,不想争。但您要为您家的三娃想想,他才三岁。您想让他一辈子都土里刨食,还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日晒雨淋吗?” “我当然不想……”闻言,马叔忍不住捂了脸,任由又苦又涩的泪水从指缝里漏出,道:“可是争又有什么用?!您看看宋小娘子,她不也争了吗?秦小财主那么聪慧的人,还帮着她争了?有用吗?!喝个符水就死了,就是老天爷要收她!” “您真的信她是喝符水死的吗?”顾淼反问,他不在场,也未探听出宋小娘子死亡的真相。但他绝不相信一个正常人会因为喝了一碗符水就死了。所谓“福薄”之说,不过是搪塞人的借口罢了! “不然呢?”马叔六神无主地问。 “我猜多半是有人在符里做了手脚,下了毒。”说话的是个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的农妇,为了提高可信度,还用了个不怎么恰当的类比:“喝了生水能感染大肚子病,一个符里下毒药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格老子的!”一个高猛汉子唾了一口,道:“是这么个理,说的通!卖的官盐里塞泥石混斤两,将士的棉服里塞稻草吞银钱,平安符里沁毒药这事儿他们做的出。” “如此说来,这 分卷阅读124 真不是命?”马叔抬眼看向顾淼,如果命真的可以争,他很想替他家的闺女和儿子争一争。 “当然不是。不过是活着的人为了他们那些令人唾弃的目的找得说辞罢了。”顾淼拍着马叔的肩,语气坚定,目光深深,继续道:“就算是命,我们也要争。老天阻我们,我们就把天捅个窟窿。就是古代当皇帝的,也不全是富贵人出身!” 秦连生的扫盲班已办了一期。顾淼去听了课,讲的就是历史。 “淼哥说的对!”一佃农听了豪情万丈,汹涌澎湃,站起身,将垫屁股的木板甩开,道:“老天阻我们,也要干!信你妈的神,老子回去就把那些神佛排位给烧了!反正信了这么些年,屁用都没有,不保佑我们这些穷苦人的神,信他作甚?!” “我回去也把那东西烧了。砸了那么多钱进去,还不如回春堂的一剂药,喝了我家那猢狲的大肚子病就好了一半。”一农妇帮腔,她算是看清了,这些神佛寺庙都是骗人的。 “但若没了那些,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头须皆白的老佃农颤巍巍道:“你们总要让我拜点什么,我心里才踏实。”拜了几十年,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生辰寿宴,喜事丧事从未错过,就这样丢了这习惯,心里难受。 “拜那些,还不如拜秦小财主呢!给我们减租、治病,让我们做工,最重要的是还让我们读书。这简直就是活菩萨!”一农妇道。她早就想在家里给秦连生立个生祠了,趁这机会说出来,大家一块儿拜,挺好。 顾淼本就对这些神神鬼鬼没多少好感,他早就看清那些道士和尚都是一群只拿钱办不了事儿的家伙。听说最近还有一群蓝眼睛高鼻梁跨过重洋,跟着贸易的船队来传教,传的是什么基督?话说得好听,勾栏瓦肆偷偷摸摸去的倒是勤快。要他说,还传教,先管好自己的下身二两肉吧! 此时听了农妇的话觉着甚好。至少就目前看,秦小财主确实是个为县民做了不少好事的好人,于他们有恩。信他总比信那些嘴上抹油,屁股却没擦的渣滓强,便道:“乔婶子此话说的有理,那些东西虚无缥缈,秦小财主却实打实对我们有恩。我们信他总比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好。” “那便如此说定了。以后咱们就信秦小财主,跟着他干!”有佃农听了这话顿觉心里有了底,高声道。 “对!我们相信秦小财主定会带我们过上好日子的。”众人附和。 秦家庄佃农就这样在这偏僻的谷场达成了一致。秦连生却丝毫不知自己莫名多了这么一群“信徒”。 她正定定地看向孟泽,问:“孟兄当真决定了?不会后悔?”摆在孟泽面前的有两条路,一路是康庄大道,直通锦绣前途。一路是荆棘密布,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秦连生欣赏这个战友“不假”,但作为好友,她不希望他日后后悔。要晓得孟泽不是常人,若选择了跟自己一道,路险不说,还意味着与亲人好友分道扬镳,兵刃相见。 “我想好了,我要跟你们一块儿贩盐。”孟泽手指摩挲着杯壁,回。经过宋小娘子这一遭,他算是明白了,要护住他治下的百姓,实现他的治国理想,靠朝廷是不可能的! 他刻意省略了“私”字,就这世道来看,谁是公,谁是私,还真不好说。 “那感情好。”阿福闻言露出微笑。有孟泽“保驾护航”,他们承受的风险可低了不少。这可是这几天,他难得听到的一个好消息了。 “秦兄打算如何做?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既然已做了决定,孟泽不再拐弯抹角,直言。 “走水路。”秦连生将自己定好的计划,坦言相告。 孟泽闻言微蹙了眉,分析:“海带重,莱阳码头荒废日久,船厂皆已搬离,根本找不出合用的船。” “谁说没有?”秦连生闻言,淡然一笑,反问。 “何意?”孟泽早习惯了秦连生这做派,不慌不忙珉了口茶,问。 “这里面不是多的很吗?”秦连生微屈着食指,瞧着地图上的沙扬江。 孟泽闻言不解,顺着秦连生手指的方向看了许久,恰是在尹川府和江南府交界处,那儿客商多,某个特殊行当的人也多。终于反应了过来,大惊:“你想打河匪的主意?!” “有何不妥吗?我们缺船,他们有船,正好互补。”秦连生回得理直气壮。 “你可知那些河匪截船夺财,杀人如麻,一直是百姓们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的对象,你竟想和他们合作,岂不是和我们的目的背道而驰?!”孟泽没想到秦连生竟如此大胆,连连发问:“还是你自信他们绝不会出尔反尔、杀人夺财?!” “孟兄,是所有河匪都如您所说的那般吗?”秦连生听了孟泽一顿斥责,却丝毫未生怒气,一双清澈的眼,直视孟泽,反问。 “你是想和青洪帮合作?”孟泽闻言重整心绪,道:“青洪帮帮众均是周围活不下去的百姓落草为寇,和沙扬江两岸百姓沾亲带故,行事颇有顾忌,又有前任帮主宁女侠制定了严格的帮规,比起其他匪帮,确实称得上‘侠义’二字。 分卷阅读125 但匪都终究是匪,你听我一言,我们绝不能沾。” 第69章 决定和宁小帮主合作 [VIP] “既是一群义士, 为何不可结交?”秦连生扣击着地图,他已细细研究清楚了,青洪帮总舵所在处北接尹川府, 南扼沙扬江江南府入口, 东邻河州府亮湾码头, 占尽地利,又有人和, 实在是他们合作的不二人选。 “那是匪!”孟泽桌上手掌握紧,用食指关节年年敲击桌面, 重复强调。喝了口凉茶镇定情绪,继续分析: “半年前, 宁女侠辞世,由其年方二十的义女接手青洪帮,帮内众人多有不服者,据说已发生了数次帮乱,死伤数百人,如今青洪帮内势力错杂, 已有分崩离析之像。你这时送上去, 就不怕被青洪帮里那一群饿狼撕成碎片吗?”二十对一个普通女子而言已是不小,但对于一帮之主, 还是年轻了些。 “呵!”秦连生闻言轻嗤一声,眉眼舒展,提起茶壶,添满茶, 笑言:“谁撕了谁还不一定呢!” “你究竟想做什么?”看了秦连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孟泽心中的好奇心顿时压过担忧, 问。 “宁女侠乃女中豪杰, 生前能将偌大的青洪帮治理成周边州府数一数二的大帮,这样的人,会对死后的事毫无安排吗?”看阿福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秦连生毫无愧疚之心的一把将其推醒。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不抓紧学习? “你的意思是宁女侠给她女儿还留了后手?你是想抢先下注,提早拉拢宁小帮主?”孟泽回味过来,解了秦连生之意。 “不错。”秦连生眼带赞赏,看了孟泽一眼。果然是孟泽,只需稍稍提醒,便可洞观时局,只差一点点,就能说中自己的全部打算。秦连生淡然一笑,继续道: “不仅有宁女侠的遗泽,还有宁小帮主本人的品性。这些时日,我让王婉和阿福去打探了青洪帮这段时间帮乱的始末。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想必是和宁小帮主有关吧?”观秦连生神色,孟泽说出答案。 又被猜出来了,没意思。秦连生撇撇嘴,用鸡毛掸子带毛的那头去搔搔还在打瞌睡的阿福的鼻子,道: “我发现,青洪帮诸位长老虽都在帮斗中各有胜负,各自实力也是此消彼长,但是他们总的实力对比一人来说都在削减,而他们却还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胜利在望。你说好不好笑,顺便猜猜,这个实力大增的是谁?” “宁小帮主。”阿福鼻子里进了两根鸡毛,痒得很,连打了两三个喷嚏。揉着鼻头,回。这事儿是他和王婉去查的,清楚的很。 听了这话,秦连生忍不住用鸡毛掸子抽了下阿福硬邦邦的手臂,打乱他说话的节奏,烦人! 阿福无辜的看向秦连生。自个儿明明是在老老实实的回答少爷的问题,为何还会挨揍? “如此说来,宁小帮主着实不简单。”孟泽听了这话,赞叹。对宁小帮主,他过去都是听手下传言,性格暴躁,爱用拳头解决事情。却未了料,却是个颇有心计之人。 对待这样一个人,孟泽警惕更深,道:“选择和这样一个人合作,未免太过兵行险招。” “孟兄,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已别无选择。我们说是卖菜,实是贩得私盐,除了河匪,有哪家商队敢接?”秦连生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 孟泽闻言一怔,苦笑,他竟忘了,他选了一条为乱臣贼子之路。这条道上,可容不得他孟大人的清高。 做好了心理建设,孟泽继续道:“不晓得若要青洪帮提供船只,宁小帮主有何条件?” 晓得孟泽这是同意了,秦连生眸光微闪,道:“从青洪帮仆妇的口中,王婉还探听出一件秘事。宁女侠死得颇为蹊跷,宁小帮主一直在探查此事。” “你打算帮她查案,借此赢得她的信任?”孟泽毫不客气的拿起秦嬷嬷刚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糕饼,问。他觉着,秦连生思维敏捷,逻辑性强,着实是查案的一把好手,不当捕快着实可惜。 “没那么麻烦。我只是跟你分享分享。”秦连生闻言摆手道,也拿了一块糕饼边吃边道:“我许了她四成利润,她就同意了。” 孟泽将手上的糕饼屑小心拍下,问:“如今的青洪帮竟已落魄到如此境界了?四成利就能让数一数二的大帮出人又出力,看来确实十分缺钱。” 像青洪帮这样的帮派,虽不像其他帮派那般打家劫舍,但手下勾栏瓦肆,赌馆戏院还是有几家的,偶尔还收收保护费,照理不应如此缺钱才是。 “宁女侠死后,手下的魏长老就叛去了滹沱帮,还带走了青洪帮最值钱的妓院赌馆生意,就留下了几家年年亏损的戏院瓦肆,宁小帮主又立誓继承宁女侠遗志,绝不随意欺压两岸百姓,保护费就收个象征意义的,哪来的钱?如今,青洪帮的那些帮徒都出去扛沙袋挣钱了。”秦连生眼中带笑,解释。 “原是如此。那便好办多了。”能用钱解决的事确实比查案子简单太多了。坐的久了,孟泽撑着椅背站起来, 分卷阅读126 问:“何时开始?” 秦连生和着茶水咽下糕饼,道:“今晚。” …… 月黑风高夜,偷鸡摸狗时。莱阳县废弃已久的码头,秦连生等人特意寻了个远离难民聚居点的地方。 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只能听见湖水轻轻荡漾着风的声音。就着幽幽的烛火,看着沙洋江边摇曳的枯草,孟泽心中自嘲:记得上次自己这么偷偷摸摸的,还是去抓秦佑之的时候,如今可好?抓贼的变成“贼”了。 时不待人,给不了他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不一会儿便听见了浆板滑动波涛的声音。 是三辆三桅帆船。就着船头三盏白面灯笼,和挡在云雾后头的月亮洒下的极微淡的光,毫不避讳的,大开大合的搅动水面疾驰而来。 “秦连生可到了?”船刚到,就看见领头帆船一黑衣女子干净利落的跳下船,大阔步向这边走来,冲聚集在这边的几人问。 “在这儿。”秦连生连忙将挡在身前发愣的阿福推开,费力的挤出来。几个人,就她个子最矮,看不见也是没有办法。 “东西呢?!”黑衣女子又走近几步,半点不拖泥带水,直接问。 待她走进了,有了烛火光照亮,众人才看清她身上的压根儿不是黑衣,而是一件鲜亮亮的如火红衣。整个人明丽耀眼,在这样暗淡的天色下也闪着光。 “就来。”秦连生放弃指使一旁毫不争气的就盯着人看的阿福。低声吩咐旁边的王婉领着人去拿货。 待货都装上船,宁小帮主冲秦连生抱拳利落的行了个江湖礼,道:“货我们带走了。我青洪帮定会按约行事,还望秦家不要忘了承诺。” “宁小帮主放心。我秦某人说话,向来说到做到。”秦连生抱拳回礼。 听了这话,宁小帮主放下心。领着手下干净利落的离开。 风风火火而来,又风风火火而去。孟泽看得叹为观止,忍不住冲秦连生赞叹:“真不愧为江湖儿女。宁小帮主行事果然豪迈。” 秦连生未答话,定定地看着孟泽。 “不过在我心中,永远只有妍妹一人。”看秦连生眼神不妙,孟则陡然发现自己竟在小舅子面前夸了别的女人,忙挽救。他喜欢的是妍姐儿那种柔中带刚的女子,而不是这种从里刚到外的说话都怕磕到自己牙的。 见秦连生头也不回的走远。孟泽不由得心中哀叹:果然,这世上最难伺候的就是小舅子。还望秦连生此番回去,说话留点儿情,不要坏了自己的追妻大事才是。 秦连生也是心中郁闷,这天下的男人果真不靠谱,连孟泽也是,见色起意,自己如何能放心把姐姐交给他?回去可得告诉姐姐,若真要选孟泽,可得好好挑个会武打的丫头在身旁,对待这种文人,用武最好了。 只顾着低头想事,秦连生丝毫未注意后面跟着的阿福仍是一副痴痴傻傻的。上回阿福被派去了别处,是王婉跟着秦小财主一块儿去和宁小帮主谈的。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见着宁小帮主。 漂亮,大气,敞亮,最重要的是说话做事干净利落,有精气神,此乃真女子。阿福只觉心神荡漾,心里眼里都是那一张俏脸。 秦连生,孟泽,阿福等人见过宁小帮主心思各异,回了住处。那边青洪帮还载着货物逆流而上,直冲尹川府而去。 “帮主!我们真的要帮那小财主卖了这批货?”一脸上划了刀疤的壮汉问宁小帮主。 “当然。”宁小帮主倚着栏杆喝着烈酒,干净利落地回。 “可我们帮做过勾栏瓦肆,做过赌坊戏院,收过保护费,但从未卖过盐,做过这般正经的生意啊。”刀疤脸苦着一张脸,不住挠头。他着实想不出一群在江湖上拼杀过的弟兄,舔着脸迎客送客兜售海带的模样。这还不如去码头扛货呢!卖力气的活不用顶着一个凶相吓人。 “做生意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宁小帮主嫌弃的望了刀疤脸一眼,漾漾手中的空酒瓶,道:“回去我示范给你们看。记住,就这一次。” 第70章 卖海带大获成功 [VIP] 从晨光熹微到天色大明, 帆船在波涛中破浪而行,船底的水流由湍急变为平缓。尹川府码头终于到了。 卸完货。刀疤脸便去催促:“帮主,咱们何时开卖?” 宁小帮主微嘘着眼, 看了眼天上高悬的太阳, 道:“现在不适宜卖货, 等着晚上去。” 刀疤脸还想追上去劝一劝。如今帮里确实缺钱,早卖货早赚钱。 一直跟在宁小帮主身边的琴姑见状, 手一翻转,手中刀鞘抵住刀疤脸胸口。 刀疤脸这才意识到, 自己僭越,讪笑着顿脚, 用右手轻轻拨了下琴姑的刀鞘,没拨开。 “屠峰,上回才说了你,这回又不长记性。怎么仗着老帮主临终前把你提成长老,就不把姑娘放在眼里了?!”琴姑冷冷一笑,手上又用了些劲。 “没有, 绝对没有!”屠峰一听, 心里一跳这话还得了,连连保证。 分卷阅读127 感觉胸口剑鞘力度丝毫未轻。屠峰苦笑着回:“我的脾性您又不是不知道, 做事不过脑子。不过我对老帮主和姑娘的忠心,天地可鉴!” 看屠峰态度还算诚恳,又念着这些时日,他为姑娘保驾护航的功劳, 琴姑松开剑鞘, 好言相劝:“姑娘这般做自有她的道理, 你老老实实听着便是。下次若还敢这般莽撞, 我必不会手下留情。”说完便跟着宁小帮主进了屋。 …… 终于盼到了天黑,屠峰识相地接过苦力的活计,老老实实背着海带跟着宁小帮主和琴姑去做第一单生意。 从繁华码头一路走向平民居所,七拐八拐,地越走越偏,屠峰心中狐疑愈盛,却一个字都不敢问,闭紧嘴巴跟在后面。 到了尹川县县城最穷的铜板街,宁小娘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借着月光,看着眼前的木门,门缺了一角,漆掉了一半,透过缝隙看进去,三间屋子,只有一间有光。一看就是为了省钱,舍不得油灯。 姑娘莫不是走错了地儿吧?这儿能卖出去?屠峰心中虽真确觉着宁小帮主今次恐怕只有白跑一趟,但嘴里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只站在一侧,乖乖等着宁小帮主敲门。 可惜他家帮主就不是个进门会耐心敲门的主儿。腿一抬,脚一踢,就接连听见啪!咔嚓!两声,随即就见着木门颤颤悠悠的开了。 一直到进去,屠峰仍在感叹,这门看上去不耐操,但其实还挺结实,就这样还能剩一半儿晃悠悠的挂着,质量着实不错。 “你们什么人?”一六旬老汉将小孙子拉到佝偻的背后护着,扯着嘶哑的喉咙,战战兢兢小声问。 “卖东西的。”宁小帮主言简意赅,自顾自捡了根凳子坐下,从桌上捡起个干净碗,给自己添了碗水。 “爷爷,半夜也会有人来卖东西吗?”小儿不知世事,老汉的小孙子从背后探出头,天真的问。 老汉连忙捂着孙子的嘴,按回背后护着。借着油灯看了半响,才发觉原来是熟人,只苦着脸求饶:“原来是宁小帮主,老朽被鹰啄了眼,一时竟未认出。宁小帮主这么晚才来,想必是来收保护费的吧?但老朽老伴儿前些时日生了重病,如今家中实在拿不出钱财,还望再宽限些时日吧。”一行昏黄老泪不自觉流下,钱花了不少,但他老伴儿前几天还是没熬过,去了。 “不是来催保护费的。”宁小帮主只觉得眼前之人哭的太丑,默默移开眼,心里才好受些。继续道:“你家有粮吗?” “粮?”老汉一听这话,直觉宁小帮主就想让他用粮食来抵保护费,顿觉黑云压顶,哀呼:“我们家就这么点儿粮食,是我们爷孙大半年的口粮,还望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说着,便佝偻的身体拉着小孙子跪倒在地。 看着小孩儿懵懂的双眼和面前老汉被世道压垮的脊背,宁小帮主只觉得自己额角疼,她最见不得这场面,只想速战速决。 琴姑晓得自家姑娘性格,三两下便找着了老汉存粮,当着老汉的面提溜了一小袋出来。 看老汉掩面而哭又无力阻拦,一旁的小孙子眼巴巴看着流口水,还想往琴姑身上扑,抓粮吃。 宁小帮主只觉额角的那根筋又狠抽了下,便道:“第一单生意,半价。” 听自家帮主发了话,屠峰利落的从屋角翻出一箩筐,将袋中粮食倒了一半进去。 随后便留下海带,跟着早就“落荒而逃”的宁小帮主离开。 …… 人走了,看着自家好不容易存的粮又少了半袋,老汉老泪纵横,一边用满是补丁的袖子搽泪,一边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几颗糙米 从爷爷手中挣脱的小孙子拍着巴掌,笑得开心,直往屠峰留下的海带而去。他们家可好久没添置过新东西了,这东西看着如此新奇,一定好吃。 小孙子只尝了一口,便哇哇大哭,道:“爷爷,苦的!” 嘴里的褐绿色叶片顺着小孙子因哭泣而张大的嘴就要落下。老汉忙接住,呵斥:“半袋粮换来的东西,怎能如此糟践?!” 小孙子不懂自家爷爷为何发火,被吓得哽咽不止,眼泪汪汪。 自家孩子如何不心疼?老汉心头陡然一软,温声道:“三娃,莫糟践吃食。我们家糟践不起。” 看小孙子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老汉道:“明天早上给你熬米粥喝。”自己却将小孙子刚落下的叶片塞嘴里,再难吃也不能浪费。 没嚼两下,一双昏暗老眼竟泛出光 ,以超出自己年龄的灵敏,扑到屠峰刚留下的海带上,细细翻看,果真见着了褐绿色叶片上凝固的白霜。 顿时愁容一扫而空,握着小孙子稚嫩的肩,连连道:“盐!这是盐!”一小半袋米,换这么多的盐,他活了这么几十年,从未见过。有了这个,他们不知可以节约下多少粮食来做口粮。 “宁小帮主是好人呐!”老汉珍视地捧着一卷海带,哭中带笑,道。 …… 外面的宁小帮主全人不知老汉心里对她的感激。站在月光下, 分卷阅读128 看着不远处比刚才那家更破的门,问屠峰:“刚才我如何做的,你可瞧见了?” 屠峰老老实实点头。 “精髓可学到了?”宁小帮主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问。 这话可把屠峰问蒙了,直觉想摇头。但看着一旁琴姑的配剑,想着自己仍然发青的胸口,硬着头皮点头。 “那就去吧。”宁小帮主捡了块石头坐下,用剑鞘指着不远处的门道。她可不想再去了,看得人眼睛疼。狗日的秦连生,提的什么鬼主意?让我跟这些人做生意,若单单要我亲自去,恐怕还没做几单,我眼睛就瞎了。 屠峰拒绝吗?不能。只能扛着海带磨磨蹭蹭的去敲门。 …… “你们也来换海带?”看前方围了一堆人,一农户挤过去,悄声问。 “做什么呢?排队!”一膀大腰圆的农妇麻利地将插队的农户提溜到后面。虽然恼怒,但还是压低了声量。这事儿可关系着她家的生存大计,可不能被那些当官儿的逮着了。 农户忙闭了嘴,只伸长脖子,偷偷去看。见队伍前面换了货的人,背篼里果然是那眼熟的褐绿色叶片,这才放下心,乖乖地背着背篓里的粮食,排队。 自从听说有了这东西,他便多方打听,总算探听到青洪帮在晚上贩卖这玩意儿。这东西好,有了这东西,舍些粮算什么?那可是盐,救命的玩意儿!就是看着那么长的队伍,他心里慌。怕轮着自己,海带就没了。 其实,他实不用担心这个。屠峰领着手下帮徒,又去莱阳县拉了五船回来。 迎着冰冷刺骨的江风,屠峰大碗喝着烈酒,唱着不知从哪个勾栏瓦肆学来的小调。这些时日,他都畅怀得很,一袋袋粮入了库,就意味着帮内兄弟有饭吃,不用再去码头干苦力受罪。何况多的还能换成银钱。 他可没想到,姑娘竟还有这经商的天赋。青洪帮有望了!老帮主在天之灵,亦可安息。 …… 一袋袋米粮趁着夜色被船拉来,又用牛车在天还未亮时运入秦家粮仓。 秦连生和孟泽连夜清点,入册。阿福,王婉则在一旁静悄悄负责后勤工作——提防秦嬷嬷发现秦连生在加班。 最后,几个人都累瘫在地上,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都不知道。 秦连生一觉醒来摸着身下的床单便晓得不好,果然,一拉开床帐便见着了虎着脸端坐在桌子旁的秦嬷嬷。 “嬷嬷,您听我解释。我真的没弄多久,多的都是他们在干。”秦连生十分识相,晓得人证物证俱在,自己糊弄没加班是糊弄不住的,只求减轻“罪责”。 “看看你那眼睛,肿胀,青黑,还有血丝。”秦嬷嬷半点不买账,直言:“像是只多做了一会儿吗?您现在厉害。糊弄我老婆子糊弄的遛遛的,如今还拉上了阿福一块儿来哄我。” 说的阿福就是气。让他管着些少爷怎么管的?!秦嬷嬷想到此,暗下决心: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那小子。 第71章 地位 [VIP] 被提到的阿福仍躺在地上睡得正香。阳光裹着尘埃骚扰阿福的睫毛阿福不耐翻了个身, 将身上裹着的被子掀开一角。这是他老娘昨晚随手搭上的。 秦嬷嬷再气此时也没空管她儿子,也不用管,身子壮的很, 跟头牛一样, 全然不像眼前这个, 身子弱,还喜欢瞎折腾。看着秦连生想骂吧, 又舍不得,只能毫无威慑力的威胁:“您若下回还这样, 我定禀告了夫人去。” 听了这话,秦连生晓得这盘秦嬷嬷是放过自己了, 忙利落的下床,表态:“您放心,我日后一定老老实实听您话,绝不晚睡。” 见秦连生态度诚恳,秦嬷嬷心下稍松,但不放心, 絮絮叨叨:“不是我老婆子倚老卖老, 硬要管您,实是因为您不同我家那混小子, 身子娇弱,可得仔细养着,不然日后可有罪受……”身子弱了来了月事,都熬不住。这话秦嬷嬷未道明, 咽了下去。 秦连生看着天已大亮, 想着自己还有一堆事儿没做, 可得赶紧把秦嬷嬷哄走才行, 不然今日别开工了,只得顺着秦嬷嬷道:“嬷嬷是为我好,我晓得,我因此已经知错,绝不再犯。” 一听这就是敷衍话!秦嬷嬷清楚秦连生脾性,凭他那干活的劲儿,不晚睡是不可能的。本也没想过多的逼他,退了一步,道:“最晚亥时,管它什么事儿,必须睡觉。” 这也太早了。哪儿有一个博士能够晚上11点就睡觉的?秦连生习惯性摸摸鼻梁。那是她以前戴眼镜的位置。 本还想再争取争取。不料刚抬头,便看见秦嬷嬷不容置疑的眼神。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还忙着去找孟泽、宁小帮主商量接下来的工作,可不能再耽搁了,便点头答应。 秦嬷嬷仍觉不放心,在这事儿上,秦连生“出尔反尔”不是第一次了,相当不老实,道:“你发誓!对着太上老君发誓,还有如来观世音。” “我发誓。”秦连生闻言毫不犹豫,十分配合,三指并拢朝上道。 分卷阅读129 秦嬷嬷不晓得这种手段对一个唯物主义者来说毫无作用,十分满意,露出笑容,招呼秦连生吃早饭。 终于得到了“解放”,秦连生一见着秦嬷嬷侧过身让开了去路,从桌上拿了两根油条,撩开袍子便跑。他可是跟孟泽和宁小帮主,约好了辰时见面的。 秦嬷嬷拦之不及,连声呼唤又唤不回人,只能眼睁睁看秦连生跑远。 …… 竹林里,微风拂动,送来竹香,绕着竹屋缠绵不肯离去。 秦连生蹲在一个面上焦黑土堆旁,熟练的将竹筒饭塞进去。 孟泽扭动着脖子凑过来,问:“秦兄,为何睡前是我们四人一同躺在地上,今晨醒来就只剩下了三人?”言下之意是难不成是你醒了独自去了床上,却没叫我们,任由我们在地上吹冷风,这就有些不地道了吧。 说着,还瞟了一眼旁边也在不自觉按着脖子颈椎的王婉和阿福。地上歇一夜,落枕是难免的。 这就尴尬了,总不能说是我家嬷嬷让人把我扛回去。而且只记得扛了我,却把你们给忘记了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大约是我梦游。”默了半响,秦连生终于想到了勉强说得通的理由。 孟泽冷冷一笑,看来若自己倒插门儿,地位恐怕很难说。想想之前自己选择先收回“本”,果然英明神武。家仆如此便罢了,如今重要的是要早做打算,坚决不能让自己的地位在夫人的心中也落在了秦连生下乘。 秦嬷嬷是晓得此时孟泽心中所想,必会唾一口:打我秦家大姑娘主意,还想让我老婆子给你好脸看,等着吧! “少爷,您要的红薯。”阿福显然没孟泽的“好胜心”,或者说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定位。 被自己老娘扔在地上一夜,脸上没有丝毫郁闷之气,乐颠颠蹲在井边洗完红薯便给秦连生巴巴送来。主要是馋了。 “这地方选的……”宁小帮主姗姗来迟。进了竹林,环视一圈,竹翠如玉,挺拔高洁,绞尽脑汁,终于找了话来勉强形容自己的感受:“秦小财主是嫌今年冬天还不够凉快吗?”她是个粗人,完全体会不到竹林通幽的意境,只觉得冷嗖嗖的。 “胜在清静。”秦连生摸摸鼻头,他着实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和宁小帮主合作还是避着些耳目才好。 宁小帮主明了秦连生言中之意,不再纠结此地是冷是热的问题,蹲下,看着土堆,问:“可有我的份?”赶了一宿路,她可饿的紧。 “给你。”阿福红着一张圆脸,将自己的那份烤红薯递了过去。 宁小帮主也没多想,心安理得的掰开,吃了一口。又软又糯,香甜可口,着实不像秦连生那个一副书呆子模样的人能烤出来。 秦连生和王婉愣在当场,今日天上是下红雨了?!阿福竟愿意让出自己的吃食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平时就是自己人,多吃他两口,都会挨白眼的。 看看现在,让了吃的给别人不说,还乐呵呵的,傻子似的盯着别人看,生怕别人不知有人在求着月老搭线! 秦莲生和王婉都默契的扭头躲远了些。 好在宁小帮主半分没察觉,亦或是察觉了,也当不知道,毕竟像她这样艳光四射的美人,见别人献殷勤见得多了。 宁小帮主吃完了烤地瓜,肚子里有了货,拍掉手上的灰,直言:“我们合作已半月有余,都按照你所说,卖给了平民,总共换粮两千石,看着多,扣除人工成本,赚头却不大,这是账薄。”说着手一抬,接过琴姑递来的账薄,给了秦连生。 秦连生接过,细细核对,发现和自己做的账目都对得上,满意地点点头。换成钱不算多,但他要的是粮,钱财上亏不亏,赚多赚少无所谓。于是心下松了口气:这下,难民的食粮问题可基本解决了,说不准还有剩。 “此番多谢宁小帮主了。”秦连生抱拳致谢。 “客气话就不说了,本就是各取所需。”宁小帮主弹了弹手中握着的长剑,继续道:“本帮主想说的是,此次我们合作十分愉快,不知秦小财主是否有继续的打算?”赚的钱虽少,总比没有好。宁小帮主向来不喜拖拉,话说得十分干脆,半分未曾拐弯抹角。 孟泽闻言笑弯了眼,宁小帮主倒颇有几分当年宁女侠之风,磊落! “当然。我本就打算做的是个长久生意。”秦连生亦十分喜欢和宁小帮主这样的人打交道,简单,不累。 “还运海带?”宁小帮主从土堆里用剑鞘挑了下一个已经飘起香味的竹筒饭,竹筒饭顺着向上一弹,宁小帮主利落接住,拿起旁边阿福殷勤递来的筷子,边吃边问。 “不止。”秦连生睨了眼阿福,就这样的追人手段,简直丢人,看来自己以后还得好好教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因为技术太差没追到人哭的稀里哗啦。从未谈过恋爱的秦博士十分自信,如是想着。 “还有什么?”宁小财主吃得很香。有米饭,有腊肉,还有竹子,味道着实不错,就是还有青菜,看着就烦,还要挑出来。 秦连生看得眼 分卷阅读130 馋,也开了一筒,道:“它的苗。” “什么?这玩意儿的苗,长什么样?”宁小帮主停下刨饭的动作,问。 “跟它差不多,就是更细嫩些。”秦连生痛快解释。 “还是照着海带的价格卖?”宁小财主虽然觉得秦连生说的太过简略,不甚详细,但也没过多追问,毕竟早晚能见得着。 “不是。”秦连生嘴角牵起抹诡异的微笑,道:“海带苗精贵,起码得卖一两银子一斤。” “咳!”河上跑了十几年,自认见多识广如宁小帮主,听了这话,也被呛得直咳嗽。一两银子一斤,秦连生怎么不去抢?! 秦连生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出,提前躲开了。可不能溅到竹筒饭里了。 宁小帮主稳下心神,抬眼,看向秦连生,问:“将粮换算成钱,海带顶多卖20文一斤,它的苗却要卖一两银子一斤,秦小财主这是在拿我开涮?” 阿福闻言比秦连生还急,他可不能让宁小帮主误会了自家少爷,倘若一气之下,一走了之,他若再想见宁小帮主,岂不是难于登天?忙接话: “不是。少爷是想让您专门卖给富户,就说产量低,品相差,和卖给平民的不是一个等级的。把他们糊弄着来买,能赚高价,这样卖给平民的价低,也无所谓了。上次少爷卖炭,就是这样搞的。” 秦连生闻言不善地看了阿福一眼,有了美人儿,卖队友倒是卖得爽快。他决定不教他追妻之道了。 我说同是秦家的无烟碳,卖给富户和卖给百姓的价差怎会如此大?孟泽见微知著,顿时反应了过来。不过他家又没花钱,便未开口。 宁小帮主一听,心中了然,在坑财主这条道上这小财主比自己这个真土匪还土匪,我喜欢,展颜一笑,道:“原是如此。秦小财主,您果然很对我我胃口。” 第72章 所谓好心 [VIP] 说完, 解下腰间系着的酒壶,与秦连生摆在一旁的水碗碰了一杯。 阿福眼见着心上人完全不理会自己的殷勤,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家少爷身上, 暗自懊恼。 一旁的琴姑却很开心, 秦连生脾气好, 最重要的是脑子不错,着实像个做上门女婿的不错人选。身体差也没事儿, 借个种而已,后面自家姑娘还能挑更俊俏的。 秦连生从善如流, 端起水碗喝了一口,道:“宁小帮主还可以用这打发上门找麻烦的那些人。” “上门找麻烦的人?”宁小帮主闻言一愣, 放下酒壶,看着孟泽身上的官服才反应过来,道:“你是说那些找上门儿的官兵吧?无碍,我一个当土匪的,怕什么官儿?!”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瞟了孟泽一眼。 孟泽晓得宁小帮主这是在嘲讽自己, 身为朝廷命官, 却和她一个土匪搅和在了一起。但他心中坦荡,仰不愧天, 下不愧地,更无愧于他治下的百姓,毫不退缩的直视回去。 宁小帮主顿觉无趣,收回眼神。 对这两人打的机锋, 秦连生只当没看见, 宁小帮主瞧不上孟泽与她何干?正好她也觉得孟泽做她姐夫勉强呢!说起正事:“如今, 咱们毕竟在做生意, 还是要做的长远些好。难免跟官打交道,还望宁小帮主受些委屈,就用这海带苗跟他们周旋周旋。” 宁小帮主晓得此时大局为重,痛快应了,拿着阿福殷勤献上的由秦连生烤出三筒竹筒饭大阔步离开。 只留下阿福仍站在竹屋前,恋恋不舍的看着那艳红色身影愈行愈远。 …… 秦府偏院,顺着一缕极细的白烟往内走,檀香混合着墨香越来越浓。透过绯色珠帘往里瞧。 一个云髻峨峨,雪肤纤腰的美人正不紧不慢,一点点将黄表纸扔进碳盆。火苗趁势蹿起来,光色乍白,又归于鹅黄。而从始至今,美人的脸色却丝毫未变,半分未被火光惊扰。 “小娘,您是在祭奠宋小娘子吗?”柳绿试探着问,悄悄打量着周姨娘的脸色。 自从宋小娘子身死,那些流言在整个莱阳县弥漫。周姨娘便日日都在烧纸,又从未说过原由,整个人从外看着平静如常。但柳绿是身边人,隐隐能感觉到周姨娘内里有狂风暴雨在呼啸。她有些担心,今日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 “无碍,你无需忧心。”周姨娘抬头看了柳绿一眼,晓得自个这个忠心的丫头是怕自己把事儿憋心里憋坏了,语气平静地回。 说着垂眸,施施然又拿了一叠黄表纸,对折,放进火盆。眸中无悲无喜,映着逐渐舔舐黄表纸的火苗,继续道:“只是想起些往事罢了。” “姨娘。”门外刚传来娟姐儿莺啼般的呼唤,转眼便看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扑进了周姨娘怀里。 周姨娘被撞的一疼,脸上沉郁一扫而空,咯咯笑着把莽撞的女儿从怀里提溜出来。点点娟姐儿被外面的冷风吹的发红的鼻尖儿,道:“你当你姨娘是铁做的不成?这么冲过来,把我都撞疼了。” “那我给姨娘吹吹。”娟姐儿闻言心里着急,真以为自己 分卷阅读131 把自己娘撞伤了,忙嘟着嘴变便往自己脑袋撞得地方去。 “最近,这小丫头脚程快了不少。”秦连生裹着袍子,瑟缩着进门,快步走到炭盆前,继续道:“说好一道走。她可倒好,一眨眼便不见了人影。”秦连生一进门儿便告状,欺负小孩儿不带嘴软的。 “明明是哥哥走的太慢了。”娟姐儿扯着周姨娘的衣袖,瞪圆一双眼,巴巴看向周姨娘。 “好,是哥哥走的太慢了。”周姨娘搂紧怀中的小人,道。 娟姐见这回自己姨娘没偏帮秦连生,从秦连生示威似的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我这是让着你。你想想,哪回的蜜饯小食我和姐姐不是紧着你先吃的?这回也一样。”秦连生此时倒是有了一个大人的觉悟 娟姐儿被绕糊涂了,觉着哥哥对自己这般好,自己刚刚还一昧争强好胜着实不该,心中十分愧疚,默默低下头躲进了周姨娘身后。全然忘记是秦连生先挑起的战火。 该打!连自家年龄这般小的妹妹都如此糊弄!周姨娘给了秦连生一记警告的眼神,顺带提醒,“这些时日天气是越来越冷,可不能像今天这般,还慢慢在外面晃悠。仔细冷风灌进去,着凉。到时候又要让你娘担心。” 这盘秦连生倒是乖了,默默点头。若自己真生病了,周姨娘,孙氏,还有秦嬷嬷,这三个人恐怕得合拢一团念叨,自己可有得受。 “那些难民的粮,我已经安排人发下去了。”周姨娘转身从内屋拿出一册蓝皮账薄,递给秦连生。 秦连生恋恋不舍把手从火堆旁移开,接过账目翻看。支出,收入,一笔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秦连生合上账铺,满意地连连点头。她让周姨娘来管这事儿果然是个明智的决定。 “还有这个。你要的我们家所有仆人的身契。”周姨娘示意柳绿将抱来的一个大黑檀木盒子放桌上。 秦连生打开,大致翻阅了一下内容,便让阿福收了起来。 周姨娘抚着娟姐头上柔软的头发,慈爱的看着秦连生,温声道:“你放心,都是照着你说的,严令那些难民排队。要求他们做工换粮。要不就没有粮领。没发生一起哄抢踩踏的事故。” 秦连生刚还有些担忧,闻言心下大定,忙道:“多谢姨娘。” 周姨娘看秦连生脸色微红,晓得他是为刚才的不放心愧疚,直用帕子捂着唇笑,道:“都是一家人,何须言谢?” …… 莱阳码头,北风烈烈,呼号着裹着江上寒气向岸边涌。难民领了粮便连忙向自家窝棚赶去。县里还发了床棉被,躲在窝棚里裹着,好歹能抵去几分寒意。 县上还剩下的几家乡绅不甘秦连生一家独占了好名声,也摆了粥棚,搅着锅里没有几粒米的汤水。吆喝着让难民来喝。直接领粮,他们可舍不得。 “你!还不来喝?”一上午,一个人都没来。穿着绫罗绸缎的乡绅等得不耐烦,呵斥旁边急匆匆跑过的一个难民。 难民冷的发抖,只想往窝棚赶,半步未停。 乡绅见自己说的话不管用,竟让旁边的打手把难民的路给堵了,道:“施舍给你东西还不要!给脸不要脸!” 泥人还有三分脾性。听了这话,难民怒目看向乡绅。 “哟,还是个胆肥的!把他给我拉过来,灌粥。”乡绅说着,支使身边家仆舀粥。 旁边的县民看不过去,仗义直言道:“万财主,别人不想喝便不喝。哪有硬灌的道理?” “与你何干?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万乡绅嗤笑一声,道:“一个难民而已,我想让他喝他就得喝。” 万乡绅此言彻底点燃了县民心中的怒火。因着增税,家家心里都不好受。如今可好?还有只苍蝇来惹事。 若是过去,他们或许就忍了。但如今,他们可是连知府都能斗倒的人,还怕一个乡绅?斗不过朝廷,硬按不了朝廷减税,搞一个乡绅还是可行的吧。 “管了又如何?”一县民停下编草绳的动作,踢开屁股下坐着的凳子,道。 万乡绅却完全未认清自己的处境,梗着脖子道:“我好心好意熬了白粥给这些难民,他们拒绝,是他们不识好人心。你们这群人却还帮着难民,讲不讲道理?” “道理?”县民们冷笑,你一言我一句道:“是谁没有道理?”“说是好心,看看你们锅里有几颗米?”“已放了几日了,都能闻着馊味,这是救人吗?分明是害人。” 被撕破了伪善脸皮,万乡绅索性不装了,恼羞成怒道:“我可是秀才出身。你们一群刁民,竟敢跟我叫板?!”说着呵斥,旁边还愣着的打手,道:“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围观县民好斗的血液顿时被点燃,你传我递,不一会儿手里都拿上了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家伙事儿。 几个打手迟迟未敢动手。县民不通武术,但架不住人多,乌泱泱一片,看着着实骇人。他们都是真真切切见过血的,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再清楚不过。 “冲啊!老子给你发那么多工钱,都吃狗肚子里 分卷阅读132 了?!”万乡绅可不管打手心中所想,见打手们还未动手,愤怒催促。 打手们想着沉颠颠的银袋子,又见着县民手中的都是些木棍、扁担甚至板凳等杂物,心中给自己提气:莫慌,对面都是一群杂牌军,搞不成事儿的。 提着刀,硬着头皮,便冲了上去。 刚开始确实砍伤了几个县民。但是,随着县民的援军——一群难民到来。打手很快就被按了下去,个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还有万乡绅,见势不妙,本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被眼疾手快的县民瞅见,一扁担便敲了下去,边敲边喊:“主谋想跑!” 这哪能行?县民闻言忙转了目标,手、脚、扁担、家伙事儿全部招呼上。 第73章 愤怒 [VIP] 万乡绅生来就在福窝里, 从未吃过苦,细皮嫩肉的,哪挨得住这顿打?不过挨了几下, 就哭爹喊娘, 甚至掏出银子想要平息县民的怒火。 但就凭他在莱阳县作威作福多年, 不狠狠出了心中恶气,县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县民手脚半刻未停。把万乡绅是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揍的万乡绅痛哭流涕, 哀嚎不止,连连求饶。 一直到捕快闻讯赶来, 县民才停下了揍人的动作。 一见着捕快,万乡绅就像见着了亲爹娘, 连滚带爬的冲到捕快身后,告状:“官爷,这群刁民揍我!” 捕快冷笑,这会儿晓得叫官爷了?以前前任县令在的时候,这些富户都忙着给县令送礼。半分没把他们这些捕快放在眼里。毕竟他们说是官家的人,但其实并无官衔, 说到底只是平民而已。 但想着自己身上这身皮, 还是很厚道的任由万乡绅躲在了身后,看着面前一堆仍拿着“凶器”的县民, 问:“你们为什么打他?” “他硬逼着人喝已经馊了的粥!”县民们异口同声。 “他……他们胡说。”万乡绅挤眉弄眼的想给捕快塞钱,将此事抹过。 却未料捕快利落的把万乡绅还捏着钱袋手提溜起来,朗声道:“当众贿赂官差,白银五两, 按大渝律, 杖30!” “做的好!”见此情形, 围观的县民纷纷鼓掌叫好。难得见到如此廉洁的官差, 值得鼓励。 捕快心中暗松了一口气:此盘,幸好反应快,不然就得栽。前些日子,牢头收受了柳财主几颗金牙私放刘财主进牢房的事事发,丢了差事不说,还被孟县令罚去做苦工,他可不想得了这下场。 万乡绅这个腌臜泼才,自个儿的事儿捣腾不干净不说,还带坑别人的。捕快越想越气,但差事还是得完成。冷着脸,示意同伴将万乡绅绑着避免他逃跑,自己去煮粥的锅查验。如今的孟县令要求严,查案定罪必须有物证。 一走进,便见着一大锅粥,全是野菜,若不是偶然见着面上飘起了几颗米,还以为是谁家烧的野菜汤。捕快撇撇嘴,用手指拈起一颗米,尝了尝。 “呸!酸的!” 捕快满脸嫌弃,连汤带锅端走,道:“加一条,意图以毒粥谋害他人,带走。” “官爷!冤枉啊!”万乡绅任由刚才被揍出的鼻血滴答,顶着一头乱发,涕泪横流,凭着本能连呼冤枉。他仍是不懂,事情怎就变成了这样?!这年头,工钱那么低的捕快都如此廉洁了吗? 捕快可不会给他想清楚的机会,三两下便拖着人,在县民的欢呼中,往县衙去了。 …… 沙扬江上,一艘画舫,顶着烈烈寒风,悠悠在水面上飘荡。 里面铺了厚厚的带毛软垫。画舫中央,空着没铺软垫的地方,架着铁火炉,不要钱似的灌满了无烟碳。 一个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在大氅里的男人,试探着伸出手,飞快的用火钳夹了块儿碳,扔进铁火炉。 “吴兄,咱们的处境是日渐艰难。”对面坐着的男子,悠悠叹气,“听说万乡绅刚被关进了牢里,还挨了板子。” “赵兄,我又何尝不知?”吴财主一扔完碳,便把手笼进袖筒,吸着冷气,嘴边白烟袅袅,道:“如今整个莱阳都掌握在了秦连生和孟泽手里,那些县民都已成了他们二人的眼目。我们连个商量的地儿都没有,只能躲到这江上,吸冷风。” “格老子!你们说这秦连生和孟泽是不是有病?!偏帮那群贱民,于他们有甚好处?”一旁的钱财主抖着厚厚的嘴唇,破口大骂。他说话向来不讲究。 “骂也没用,别人愿做那圣人。”赵财主瑟瑟发抖,道。 “再做圣人,也得给咱们留口饭吃不是?”吴财主示意家仆将温好的水酒,给在场的财主添上取暖。自己也倒了一杯,边喝边道:“那秦连生自己做好人给佃农们减租我就不说了,凭什么让我们也减租?我前些时候刚生了个儿子,当我养孩子不要钱?”说完,拨了拨刚添上血玉扳指。 “这秦连生委实过分了。他败他自家家财我们管不着,但这回偏要和那孟泽抗瀣一气,硬逼着要我们降下一成的租,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分卷阅读133 ”一旁坐着半晌未开口的袁财主刚考上秀才,一开口便是唾沫飞溅。 说着,放下杯子,哭声道:“我们拢共才收三成租,若真减了一成……我们恐怕只能喝西北风了……”哭声戚戚,眼中却无一滴眼泪落下。 一旁的钱财主听了这话顿时怒从心起,眼中蹦出火光,摔杯,恨声道:“这么些年,还是头一遭有人跑到老子头上拉屎撒尿。等着,老子非把他抽筋拔骨吊城墙不可!”在船里坐着的这四家,他家最有钱,底气最足。 剩下的三位财主见目的达成,满意的对视一眼,继续道:“那就辛苦钱兄去跟秦连生周旋。我们三个实在力有不逮,就勉强去会会孟泽吧。” …… 财主乡绅的计划半分没进秦连生耳朵,他正忙着给秦嬷嬷帮忙。 秦府香肠腊肉挂了一院子,秦连生特意吩咐了,今年家仆和佃农们辛苦,这些年货都得分下去,给大家过个肥年。 秦嬷嬷一听,这主意好。分年货这活计不用脑子,还不累人。便硬拉着秦连生来了,自己吩咐下的活,自己干,正合适。 于是,今天下午,秦家院子里有了一道奇景。 不爱看书的阿福被秦嬷嬷逼着盯着一堆账薄瞧。实在挨不住,眼皮刚耷拉下去,等来的就是秦嬷嬷的一记鸡毛掸子。 爱屋里蹲的秦连生,被秦嬷嬷盯着从杆上取肉、分肉、挨个包好放筐里。搞了不一会儿,便腿酸,脚酸,背还酸。 最平衡的王婉被拉来做了监工,专门盯秦连生。这是秦嬷嬷晓得自己向来秦连生心软特意安排的。 自以为安排妥当的秦嬷嬷,万万没想到,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迷妹。安排王婉,反而被秦连生钻了空子。 趁着秦嬷嬷唤人将分好的腊肉、香肠送下去的功夫,秦连生光速策反了王婉,丢下趁此良机打瞌睡的阿福,脚底抹油,溜去寻了孟泽。 秦连生到时,孟大人刚从牢房里出来,一见着秦连生,悠悠然开口:“终于记起来要来我这儿?等了你许久不至,刚去见了一下新来的万乡绅。” “别提了,我也是才脱身。”秦连生苦笑,捡了根凳子坐下。 为了追妻大计,这些时日,秦家的状况,孟泽是摸得清清楚楚,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道:“又寻了法子溜出来?不怕下次秦嬷嬷看得更严?” “这也是无奈之举。”秦连生刚倒了盏茶来喝,反应过来孟泽这是趁机嘲弄自己,冷笑一声,道:“不光是我。秦嬷嬷这些时日看秦家门户看着也甚严。不晓得孟大人那些礼物,送出去没?” 正中靶心。孟泽只觉心里一痛,脸上却未显露分毫,只道:“说到礼物,我前些日子刚寻到几本讲地质杂物的书籍,不晓得秦兄是否有兴趣?” “没兴趣。”秦连生擦擦嘴边染上的水渍,回的干脆。孟泽心里什么打算,秦连生清楚的很,怎会给他趁火打劫的机会? 目的未达成,孟泽心中有些失落,但正事还是要做,道:“你给的那些粮,我已还给了于县令。” 前些日子,难民刚涌入,秦连生又因宋小娘子之事被困于府中。海带换粮的计划被搁置。孟泽便向临水县于县令借了些粮来周转。这时终于换来了粮,便还了去。 “那便好。听说临水县也来了些难民。”秦连生垂眸,细密睫毛微微颤动,道。 “确实如此。不过你放心,来的不多,于县令能应付。”回想起于夫人之事,孟泽心中微微叹息。 秦连生显然也联想起此事,脸上显出沉郁之色,这世道,他定要他翻转个个儿不可! “难民的粮已有了着落,那朝廷的税,你打算如何解决?”此事已压在孟泽心中许久,终于有了说出口的机会。 “税?”秦连生眸色森森,眼前浮现他这些时日所见之景。 朝廷征税的消息在莱阳县一传开,顿时让整个莱阳县都染上阴霾。刚因斗垮知府而好不容易染上的喜气,都被这个消息冲刷的干干净净。 佃农们本就交着高昂的租金和赋税,承担着繁重的徭役,还有年年不断的天灾匪患。常年食不果腹,生存艰难。这次加税,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说,莱阳县里又多了许多人卖儿卖女典妻的,老鸨和人牙子近些日子赚的盆满钵满,个个喜气洋洋。 秦连生向来在乎百姓,看到了周遭百姓的生存状况,穿来时便立志不仅要让他农庄里的百姓过的好,还要让莱阳县的百姓过的好,江南府的百姓过的好,甚至大渝的百姓都过得好。看到这景象,如何能不心痛,不愤慨? 第74章 税收的目的 [VIP] “秦兄?”见秦连生久久未语, 孟泽开口提醒。莫不是此事太过为难,秦兄不好开口? 秦连生闻言,眉眼含笑, 语气温和:“那税, 我就没打算让莱阳县的县民给。” 一字一语犹如惊雷, 在孟泽脑子里炸裂,把孟泽镇蒙了。“你……说什么?”只凭着本能反问。 分卷阅读134 “我说, 那税我就没打算让莱阳县的县民给。”秦连生脸色波澜不惊,一字不落的重复了一遍, 随又继续道:“因为我从始至今便觉着,他们没资格要。” “没资格要?”孟泽喃喃重复, 这是他从未考虑的问题。他受的是正统封建教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思想早就刻进了骨子里,觉得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直到遇见了秦连生,才发现世间还有另一通道理。 过去的他,只会认为天子收税,百姓交税是理所应当, 绝不会考虑天子有没有资格收?毕竟天子都没资格, 谁有资格? 秦连生仿佛不知孟泽心中惊涛骇浪,自顾自道:“按理说交税是好事。但有一点一定要记住。 税收是将私产变为公产的一种方式, 用之为公,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便是它存在的唯一目的。而你看看,这么多年咱们交的那些税都去了哪儿?修宫殿、建道馆、给贪官发高薪俸禄、还有给那些打败仗的官员擦屁股成了岁贡。公在了哪儿?既如此,何必要交?” 这些话犹如飓风, 在孟泽的脑海里呼号着、高卷着, 裹着浪潮翻腾、激荡。孟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从未有人对他讲过这些话。凭他过去所学, 这些话都大逆不道,也没人敢讲。他该掀了桌子,指着秦连生的鼻头,大骂:“乱臣贼子,竖子尔敢?!” 但他此时却稳如磐石般坐在凳子上,丝毫未动。因为他晓得,秦连生说的是对的。不仅没骂,还听见自己嘴中说出了他前半生都不敢想的话。他清清楚楚,听见自己在问:“公文已下,你打算如何抗税?” 秦连生闻言神色未变,丝毫不惊讶。他晓得,孟泽与别的官员不同,他的心里有百姓。为了百姓,他定会走上这条路——这条乱臣贼子的路。 “我们莱阳还是太小了,仅凭我们成不了事。还是得联合周边的富裕县。”秦连生不慌不忙的往炭盆里加了一块碳。 下了决心,孟泽的理智很快回笼,有理有据的分析:“那就先从临水县开始吧。于县令因为夫人之事也对上面很不满。而且我探听过了,临水县县民为了这税卖儿鬻女者众,无数县民为此成为奴隶。财主们趁机收割小家小户的土地,许多人因而成为流民,甚至盗匪。于县令,可头疼的紧。” “瞧瞧,每一次征税富人就会更上一层。”秦连声冷笑着撂下手中的火钳,炭盆里的火花顿时炸裂开来,恍若也被秦连生语中的怒火感染:“这税果然设得好,生怕财主权贵的腰包不够鼓。” 孟泽沉默不语,他又何尝不知。其实朝廷也想了许多法子抑制土地兼并,但毫无作用。措施下了,但豪绅压榨百姓之事不减反增。不止是本朝,历朝历代都如此。 “秦兄有何高见?”孟泽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口。他晓得秦连生与常人不同,他想知道秦连生能想出什么主意能解决这个历朝历代都解决不了的毒瘤烂疮。 “答案,其实我早就告诉了孟兄。”秦连生眼中透着澄澈明亮的光,看向孟泽。 “什么?”孟泽下意识反问,同时脑子里,迅速挑拣着秦连生让他做过的事,明明从未思考过这事,但答案很快出现在他脑子里,恍若答案一直就刻在骨子里,稍微挑拣就可以得出,只是自己一直未注意,或是不敢注意。他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在问:“你是想……土地全民所有?” “不错。”如此短的时间,便道中了自己心中所想,果然聪慧过人。秦连生眼中带着激赏。 “就不可能!”孟泽眉头紧蹙,态度坚决,表明立场:“先不说从古至今有没有这样的事。就土地公有这四个字就不可能实现。” “有何不可?”秦连生悠悠然品茶?不仅可能,有人还做到了,因此国富民强,傲立于世界。 “其一,土地就是财主豪绅的命根子,你要拿他们的地,就是要他们的命,必会遭到最激烈的抵抗。我们无兵无卒,无权无势,如何拼得过他们?!”孟泽压抑着心中激越,平稳着语气:“其二,是人就有私心。若土地公有,有谁肯认真耕种?收的粮如何分配?若是均分,必会造成能者出力多而得粮少的局面,他们如何肯?” “那若是所有权和使用权分离呢?”秦连生语气清浅,定定的看向孟泽。 “所以你实际想做的是禁止土地买卖?”孟泽恍然大悟,未回望秦连生,眼神直直看向窗外。 外面有红梅点点,在风中摇曳生资,香味从枝梢到房内,由浓郁惑人变得浅淡清新。 但孟泽显然没有欣赏美景感受香韵的心思。此时,正有万千思绪在他心头翻涌:所有权公有,使用权归百姓。土地不得买卖,自然就没了兼并。同时耕种自主,百姓自然种得认真。 还得给使用权加上一个期限。太长可不行,不然百姓一租出去就是变相买卖,还是会受兼并之苦。 太短也不行,百姓种得不安心便会生乱。不如自动续期的,到期便审核百姓身份,过了的才有地。 孟泽越想越觉得可行,眼神里透着光,犹如流星坠海。全然忘记先前他对这个法 分卷阅读135 子是有多么的反感。 “当然不止。”秦连生丝毫不顾“兄弟情义”,毫不留情打断了孟泽的思绪。 “还有什么?”孟泽完全被秦连生这个主意所征服,全然忘记他近20年坚持的君子之仪,扯着秦连生的袖子追问。他太想知道,秦连生的脑子里还有多少奇思妙想了。 “还有基础设施建设。”这词对古人而言太过生僻,秦连生一字一句吐得清楚,还举了例:“比如修路,造桥,建学校。” “不错。”孟泽喃喃自语,想着自己短短几年从政生涯里,在这些上头碰的壁,比其他的都多,就是因为土地是财主的。 官府若想征地修这些,那些财主不是狮子大开口,就是假意允诺后又凭着地契向过路的百姓要钱。而若土地归了公,这些都可迎刃而解。 幻想很美好,但现实终究是现实。孟泽很快清醒过来,他心里很清楚,他和秦连生若真打算做此事,恐怕刚提出,那些财主豪绅就会撕碎了他们。 “此事所谋甚大,我们暂时先放放。”孟泽压抑着猛跳的心,有些不甘道。若秦连生不提出还好,但提出了,自己又顺势想到了这样做于国于民的好处,怎愿轻易撂下?自是说得心不甘情不愿。 秦连生自然也看出了孟泽心中所想,嘴角微带着笑,道:“咱们还是先解决眼前困境,联合周边各县抗税吧。” “这回咱们得千万小心才行。”孟泽言语中带着遗憾,于夫人那样的事,切莫再发生了。 秦连生眼中闪过厉色,嗤笑:“这盘,若还有人想做叛徒,那就是去刀山火海滚一遭。” 如今的莱阳和临水可不是过去的了。群众的意识已经初步觉醒,叛徒想给外面大人们送信,得看过不过得了群众的火眼金睛。 …… 正午刚过,天上日光犯懒,丝丝缕缕有气无力的映照着船帆,将船帆影子拉得长长。 屠峰正躺在晃晃悠悠的船舱里补觉。青洪帮做的生意不同寻常,都在傍晚时分才开业。他已养成了白日补觉的习惯。 但天不作美,阳光虽懒但却不识趣,正正打在眼皮上。屠峰被搅得心烦意乱,翻了个身,将身上的被子拢在了头顶,避过阳光。 却没想到还有更不识趣的人正着急忙慌冲来。 “屠长老!”一小帮徒连滚带爬跑来,憋红了一张脸,上气不接下气喊到:“不好了!官兵来了!” 屠峰闻言,心下一惊。这还得了?!顿时困意全消,翻身而起。衣服都没穿,套上靴子就往外走,要晓得如何如今的青洪帮做的可是贩私盐的活,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帮主呢?!”屠峰边疾步往前走,边追问报信的帮徒。 “已经赶过去了。”帮徒搽着额头上的汗回。一听到消息,马不停歇便赶过来,已累得不行。但晓得厉害,听着屠峰问话,还是老老实实答,无半字欺瞒。 屠峰一到现场,便看见一片兵荒马乱。 差役们顶着一张黑脸,拿着器械正挨个抽箱检验。 领头的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汉子。秃着顶,腆着肚子,按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官服。瞧他那身量,恐怕也找不到合身的。 然而他自己却觉着甚好,得意洋洋的巡视,时不时还瞟一眼今日没配剑的宁小帮主。 第75章 做广告 [VIP] 这小娘子, 说是青洪帮刚继任的帮主,比起她那去世的老娘,更多了几分姿色。 过去的青洪帮是匪帮, 朝廷或许还忌惮几分。但如今, 青洪帮已快分崩离析。听说还做起了运货的勾当, 说是想从良。既如此,怎敢不听朝廷的调度? 等借着这机会, 把青洪帮收拾了,糊弄回去做个小妾也不错, 他可还没尝过江湖上的女人是何滋味。 领头的越想越美,搓着肥腻的手, 脸上堆满猥琐的笑,冲宁小帮主道: “小娘子,你放心。古人云,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我必不让你受皮肉之苦。就凭你这身段, 受了磋磨毁了就可惜了。”说着嘴边竟染上了透明水迹。 宁小帮主嫌恶地看了一眼, 果断便将屠峰配剑抽出,凌厉一劈。 领头的只听见铿锵一声, 便见着眼前白光一闪,随即便感觉有木块儿飞溅到自己身上。 面前的木箱子已裂成两半,里面的海带苗倾泻而出。还带着淡淡的海的腥味。 “瞧着诸位大人搜查得累,某也帮帮忙, 省些大人们翻箱子的功夫。”宁小帮主语气淡淡, 嘴角还带了抹笑。看着平常, 领头的却发觉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土匪就是土匪, 想从良的土匪也改不了本性。为了自己的小命儿,领头的立时打消了娶妾的心思。 官差搜查了一宿,翻遍了整个船舱,只找到了这些绿油油又不认识的叶片。根本没发现传闻中私盐的痕迹。 “废物!”领头的听了搜查的官差附耳汇报,唾了一口。自己挺着大肚子,用脚踢着面前的海带苗 分卷阅读136 :“宁小帮主,这东西本官可从未见过,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这是菜。不信,我可立马呼人,做来给大人尝尝。”刚劈开的那箱被翻得脏了,多半这官儿会嫌弃。宁小帮主说着又劈开了一箱,让一帮徒拿些下去。 领头的被劈剑声吓得身上肥肉颤抖,但又不想在这土匪娇娘面前露怯,强装镇定:“就在这儿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青洪帮对于他而言,也算条大鱼,可不能让他们混水摸鱼私做手脚跑了。 “行。”宁小帮主呼还未走远的帮徒回来,另去取锅柴和汤水来。 煮了一会儿,锅中香味渐起,帮徒又是特意取得鸡汤,混着海带苗,白浓汤中翠绿翻滚,勾得人口水滴答。 “大人,您先请。”官差吞着口水,先给领头的舀了一碗。 领头的忙夹了一夹塞进嘴里,还未觉出味,便咽了下。太嫩了,一珉即化。忙又夹了一夹,细细品其滋味。软嫩细腻,又有海物特有的鲜香。确实是菜,而且是一道不可多得的佳肴。 待碗空了,领头的才恍然自己丢了个丑,说好的来检查人家的菜里有没有什么猫腻,结果自己却吃得尽兴。 不过这事儿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脸不红心不跳,暗示:“青洪帮这菜着实好吃,本官十分喜爱。”说是暗示,但心里已浮现出将此菜献上时,上官的嘉许,丝毫未考虑,别人听了暗示会装未懂不给。毕竟,他可还没遇着过,敢不给官员面子的平民。 宁小帮主虽性情耿直,但这种话她还是懂的,何况也想早打发了这人走,便忍着恶心道:“这菜能得大人称赞,实在是它的荣幸。若大人不弃,便带两箱回去尝个鲜也好。” 领头的又垂涎的看了宁小帮主,才让差役扛着两大箱子海带苗走了。 见人走远,屠峰握紧剑鞘的手才松了些,庆幸道:“今日真是惊险。还是帮主聪慧,提前将船舱里海带全换成了海带苗,躲过一劫。” 宁小帮主回望了屠峰一眼,道:“不是我聪明,是那报信的本就是秦连生派去的。” “什么?!”屠峰闻言大吃一惊,他实在想不通,秦连生这样做所图为何。 宁小帮主转身往房间走,边走边解释:“他说是为了过明路,突击查了一通,官府就不会再紧盯着我们,卖海带之事能顺畅些。而且,他说这个县令和尹川知府有一些勾搭,总爱寻些新鲜玩意儿给知府送去,想借他的手,推销海带苗。” 屠峰被这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心中赞叹秦小财主果真艺高人胆大。自家帮主也算胆大包天,竟还敢跟着秦小财主的思路设下此局。 太可怕了,以后还是要避着秦小财主走好些,屠峰心中暗下决心。 …… 莱阳县县衙,孟泽放下刚阅完的信件。悠悠然品了口茶,看着旁边欲言又止的常顺,慢条斯理地问:“有话要说?” 常顺鼓足勇气,道:“这都第五封信了。您真不打算知会秦小财主一声?” “知会他做什么?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吗?说让他帮我递个东西给妍妍都不干,还硬要在旁边杵着,不让我跟妍妍说话,我做甚要给他递信?”孟泽理直气壮道。言下之意是,等哪天他姐嫁给了我,他成了我小舅子再说吧。 “可……”您这样也太不地道了。这话常顺虽未出口,但眼神里透得明明白白。 孟泽却恍若未见,道:“再说了。凭那位的脚程,开春能到就得烧高香了。把这些信按下,他不也免些焦灼吗?” 垂着头的常顺,想着刑捕头过去惹怒主子的下场,不敢应声,只在心里腹诽:合着人家秦小财主还得感谢您的大恩? “走!去秦家看看。”刚还强调跟秦连生没什么关系的孟泽脸不红心不跳的规划着自己的行程。 顾淼完成了向官府举报青洪帮贩私盐的任务,从秦家一面偏僻的墙壁翻下。这是他的习惯,顾大爷做事,怎能同常人一样? 拍拍手上的灰,叼着根秸秆,吊儿郎当地掉头往里走。恰好就碰见了个深蓝色身影。眼中先是闪过讶色,后又了然,这人跟秦小财主向来走的近,碰着不奇怪,便顺势打招呼:“孟县令,好巧。” “不巧,我特意等你的。你来的可比我预料的中晚了许多。”孟泽从头到尾打量了顾淼一番。早听闻了这人混不吝的名声,不晓得秦连生怎就挑了这样一个人去递消息?孟泽本是不同意的,但出于对秦连生眼光的信任,还是允的。 今日他就是特意来蹲点。瞧瞧秦连生如此看重的人,究竟是何模样?再怎么说秦连生也是自个儿未来的小舅子。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带坏了,妍姐儿日后怪罪自己没把小舅子看好,自己如何交代?虽然,以秦连生的脾性,多半只有他带坏别人的份儿,但小心些总没错。 “此行可还顺利?”孟泽领着顾淼熟练的往里走,公式化询问。 到底是官,顾淼收起吊儿郎当,脸上带着些恭敬客气,道:“顺利。听宁小帮主说那县令已高高兴兴带了两箱海带苗走。” “那便好。”孟 分卷阅读137 泽嘴角微微含笑,身姿挺拔如傲雪寒松,走得不疾不徐。仿佛再大的消息,也难以使其变色。 见自己一直等的人后,还跟了个不速之客。秦连生半分不惊讶,招待着人进去。反正他也习惯了。 没管孟泽,任由他吃喝拿耍。秦连生就顾着听顾淼回话。晓得事已做成,秦连生真诚笑道:“此番多谢顾兄弟,辛苦了。”走这一趟,可要冒不小的风险。 顾淼坦然受了,继续道:“还有一事未禀。” “何事?直说便是。”秦连生拿了盒桃酥招呼顾淼吃用。 顾淼没有推辞,就着茶水吃了一块儿,才继续道:“受了您的吩咐,我们一直盯着周边几县周遭,防止有人将联合抗税的消息走漏了。这些时日,我们发现,有几个乡绅在往外暗自递消息,已经被我们按下了。” “呵!”秦连生闻言,冷笑一声,这些个财主心里想什么,他何尝不知。一是觉着他秦连生和县民一伙儿看不惯。二是这些不用交税的乡绅记恨自己唆使县民抗税,挡了他们趁机收割下面小农户家财土地的路。 “他们既如此闲的慌,不如咱们给他们找些事情做。”秦连生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冲着孟泽暗示。 孟泽叹了口气,所谓乡绅,大多是家里有读书人已考了功名的,虽不高,但身为有功名在身的人,理应为百姓考虑几分,以身作则才是。而莱阳县这些,却只为了自家之利,置百姓生死于不顾。既如此,也莫怪他不留情面。 见孟泽点了头,秦连生目光悠悠,乡绅都已跳了出来,不晓得那些财主可还坐的住? “事已禀完,我家中还有老娘要照顾,先行离开。”顾淼站起身,将桌上的桃酥利落裹了,准备给老娘带回去。 秦连生见状,招呼阿福又拿了一盒过来。眼神飘忽,有些犹豫的开口:“不瞒顾兄弟,秦某还有一事相求。” “秦小财主不必客气,直说便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顾淼颠着手里的桃酥,回得爽快。 第76章 广告做得好 [VIP] 秦连生微微垂眸, 脸上泛起抹可疑红色,道:“可能麻烦顾兄弟让佃农们把生祠牌位拆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陡然听说有人给自己立了牌位生祠, 再唯物, 心里也瘆得慌。 顾淼诧异的抬头看向秦连生。这可是多少官老爷求都求不得的事儿。秦小财主果然与众不同。 但顿时意识到这牌位生祠如今着实不宜拆, 便开口:“不是某不愿意帮秦小财主分忧,实是觉得此时不是拆掉那些牌位的良机。” 孟泽瞧着秦连生脸色越变越红, 看好戏看得起劲。如今,可正是要将县民的心拧成一股劲儿的时候, 佃农们认准秦连生于他们的计划有利。 贸然抽了生祠牌位,人心或许就散了, 秦连生这盘恐怕无法实现目的了。难得瞧见秦连生碰壁,孟泽心里可高兴的很。 显然,秦连生也意识到这点,冲顾淼道完谢,就放了其离去。自己仍留在屋里苦恼:这盘是拆不了了,自己可得好好想想怎样另寻个机会, 让百姓把这生祠牌位拆了。 孟泽则在一旁悠悠然品茶, 恍若丝毫没看见秦连生苦恼,说不准还在暗自笑话。一盏茶尽了, 才问:“怎么想起用他?钟平和阿和呢?” “钟叔还在忙着研究棉花。阿和在帮忙。而且,这任务看上去太正气的不适合,一见便露馅,糊弄不过那当官的。”秦连生语气淡然, 解释。 “这人你从哪儿提溜出来的?”孟泽放下手里以及摩挲得发热的茶盏, 问。 “他自己来的, 说只要我能帮他们减税, 就帮我,不遗余力。”秦连生一五一十的回,还加了句:“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他了。能和那些佃农打成一片还能让佃农们听得进他话的人,值得我注意。” 孟泽没答话,含笑看向窗外。 …… 年关已至,喜庆红色逐渐布满整个莱阳县。街上县民暂时都抛下了纳税的烦恼,脸上都带了笑。 最快活的当属稚幼儿童,少不知是最是天真烂漫。拿着点心糕饼,你追我敢,穿梭在舞龙舞狮的队伍里,应和着震天的敲锣打鼓声,从县东街跑到县西街,丝毫不知疲累。 大人们放了小孩儿去玩儿,自己却背着沉颠颠的背娄挑年货。今年的新鲜玩意儿可不少,最受欢迎的当属秦家的无烟碳和不知是哪位船商送来的海带。 无烟碳就不必说了。关键是这海带,虽然初尝着苦了些,但它省盐。而且,经过这些时日,县民已研究出海带的最佳吃法。那便是炖骨头。肉太贵,骨头炖炖尝尝油味也是好的,又有海带自带的咸鲜,滋味妙的很。 至于海带苗?它的大名早就从尹川府传遍了周边府道。据说,此菜是由一小吏趁着尹川府知府岳父大寿宴请周围府道高官之时献上。一献上,便受到到场的诸位大人连连称赞。如今早成了各家权贵财主府上的“座上宾”。 据说此菜产量少,又娇贵不易保存,价格是节 分卷阅读138 节攀升,已经达到了三两银子一两,还得提前预定才买的到。他们平头百姓是高攀不起了,只能听着咂舌,顺带寻寻海带苗的亲戚,海带吃。 对秦连生而言,这效果着实好的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尹川府九省通衢,占尽地势之利,是大渝南方最富的府道,尹川府知府在官衔上虽与其他州府长官同级。但在权势地位上,高了可不止一星半点。有他的口碑宣传,海带苗想不“火”都难。 听说,为了将这娇贵的菜与它地位低贱的母体海带相区别,尹川府知府亲自给其赐了一个新称谓——翠玉菜。 海带苗改了名。秦连生不仅不在意知府嫌自己取的名字土气,甚至有些喜闻乐见。因为这说明知府大人很喜欢很重视,那些想讨知府欢心或者随着权贵跟风的人,就愿意为这菜给更多的钱。改一个菜的名字算什么?有钱赚就行。 他此时正乐呵呵的盘腿坐在地面的垫子上数钱。诚如她以前所言,权贵财主的钱才是最好赚的。瞧瞧才多少时日,林林总总加起来,凭着海带苗,他们已赚了上万两银子。 海带苗畅销,不是没有想跟风的。但那些人一没有稳定的货源,二没有河匪的船,只能干看着生闷气气。 阿福可不管这些弯弯绕绕,只瞧着地上一堆的银票笑眯了眼。这里面可还有他的奖金。到时候扯了红缎子给宁小帮主送去,定能得几分欢颜。 越想越欢喜,憨厚笑着,时不时瞧一眼宁小帮主。 宁小帮主可不管阿福什么眼色,看秦连生把玩银票的劲儿过去了,直言:“这些时日赚的钱,都在这儿了。这是账薄。” 秦连生结过账薄放在一边,预备过些时日再查。金额大,账薄那么厚,若现在查,年别过了。 一缕寒风吹来,很快又消散。珠帘叮咚作响。回头看原来是秦嬷嬷进来了。手上木案里承着三碟还冒着热气的糖果子。 “吃吧,刚炸好的。”秦嬷嬷丝毫不顾阿福追随的眼光,径直挑了皮炸得最酥脆,个头最大的一盘放在秦连生面前。 阿福咽咽口水,老老实实从分给自己这边的这盘里挑个头大的吃,还不忘紧着宁小帮主。 “这糖果子不错,油足,炸得脆!”宁小帮主毫不客气,用筷子戳穿,抬起,咬了一口。有金黄色的糖果子皮沾上红唇。“少放点糖,就更好了。”咽下去,才道。她不喜欢吃太甜的。 孟泽倒是没点评,只是默默又夹起一个。味道如何,行动已说明一切。 看在座的孩子们都吃的高兴,秦嬷嬷眉开眼笑,坐在一旁纳鞋底。 清空了食碟,秦连生用帕子擦干净嘴边油渍,道:“财主老爷们如此慷慨,我们也不能辜负他们才是。” “你要减价?”宁小帮主闻言,不乐意地颦起一双柳眉。那些财主老爷又不差钱,作甚要减他们的价?况且那些权贵的钱财都是收刮民脂民膏而来,向来挥霍无度,就算他们减了,那些权贵也不会为此顾惜半分,不过是花去别处罢了,既如此,他们减价又是何苦? “确实是要减价。不过不是减那些财主老爷的价。”秦连生将手上厚厚的银票都锁进一个红漆箱子里,继续道:“咱们要减的是贫苦百姓的价。” “减多少?”宁小帮主追问。 秦连生憺然一笑,回:“一文钱一斤。” 这价?!一旁的阿福听了秦连生的报价落下了手中正剥着的花生。连运海带都成本都不够,他们可亏了。 “劫富济贫?”孟泽挑眉,道出秦连生心中所想。 “不错。”秦连生微微垂眸,轻轻拨动箱子上的铁锁,聆听铁器撞击木块的声响。 用从财主权贵处赚来的银两去补贴平民百姓购买海带的支出,如此一来,财主权贵们利用食盐官营之便从百姓身上搜刮去的财富又回到了百姓处,妙极!宁小帮主眼含激赏,拍下手中习惯性握住的长剑,声音爽脆,道:“秦小财主义薄云天,本帮主佩服。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秦连生晓得宁小帮主这话才是表示真正认可了自己,眉眼含笑,拱手道:“日后大家相互帮衬。” 一旁的琴姑乐呵呵的看着秦连生和宁小帮主互动。按这样子,秦小财主成为青洪帮上门女婿的日子指日可待。有了秦小财主,自家姑娘说不准还能生出个状元郎。 公事谈着谈的差不多,屋里坐着的才想起这是过年。开始互相说起吉祥话,聊起奇闻异事。 “少爷,开席了。”揽翠撩开门帘进来,柔柔福了一礼,道。 “走吧!吃年夜饭。”秦连生率先起身。 今日来的,孟泽,家远在千里之外,回不去。宁小帮主,父母皆亡,归不得。说好了,都在秦家吃。 热菜冷菜,荤菜素菜,摆了一桌,丰盛至极。几个长辈平时虽严肃,但今日特殊,难得说起玩笑话。又有白白胖胖,逗人喜爱的娟姐儿童言童语作陪。屋里是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不断。 但外面的太阳可不管这些,照常往地平线下歇息去了。 日 分卷阅读139 光渐淡,天幕由蔚蓝慢慢转为黛色。夜晚已经降临了,月亮领着群星,缓缓升起,形成一幕璀璨的景色。 不过今夜可无人赏此景。估摸着是因为烟花伴随着巨响升起了。天上之景怎抵得过人间绝色? 莱阳县民均带着笑颜仰头去望,光华耀眼,璀璨至极,连月色都为之黯淡。 这烟花升得太高,太亮了,足以照亮整个大渝,看清每个人。从莱阳往周边几县,从江南府到大渝各府道,仰着头的百姓,笑容渐淡,从充满活力渐变为麻木无神。衣服上的补丁,从一个变为两个,再变为补丁重补丁。从有片瓦遮顶到无处可依。 再往北走,穿过无数哀嚎哭喊的百姓,就可到整个大渝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大渝的主人的居所,皇宫。 第77章 皇帝的决定 [VIP] 今日皇宫的主人心情可不太美妙。宴席刚散, 便丢下一众等着临幸的美人,自己回了书房。 只闷头坐着,面前的劄子半晌也不翻一页。整个书房烛光摇曳, 阴阴沉沉。一旁随伺的宫女内侍个个耳鼻观心心, 躬身降低存在感。瞧官家这一脸色, 谁敢去触眉头? “户部尚书,还没到?!”渝文帝等得不耐烦, 微蹙着眉头,冷笑着问。 听出官家心中不愉, 一旁站着的宫女内侍腿肚子肉发颤,背部更弯了三分。当今官家, 以仁孝治国。当皇帝毕竟是皇帝,打杀了他们这些奴仆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回禀官家。已去传唤了,但尚书住得远,再稍等些吧。”领头内侍微微摇曳手臂上搭着的白色拂尘,低头恭敬回。他自小伺候着官家长大,情分不同常人, 这时他开口, 最合适。 “再去催催。”渝文帝扔下劄子,端起茶, 不耐烦道。 领头内侍连忙答应,遂暗示身旁一小内侍麻溜退下寻人去了。 红墙黛瓦,巍峨高耸。盏盏灯笼,次第交错, 照的整个皇宫犹如白昼。九曲回廊间, 无数宫女内侍井然有序, 屏息疾步穿梭。 户部尚书有一内侍领着, 快步向皇帝书房赶。临到了,户部尚书生怕殿前失仪,不顾内侍催促的眼神,整衣正冠,待内侍忍不住再次开口,才走到门前,让里面的内侍通报。 见人到了,渝文帝心头忽又没那么着急了,轻咳一声,问:“听说此次征税十分艰难。江南府、河州府就连尹川府都有百姓抗税,此事当真?” 户部尚书半分不敢抬头,强忍着抬手擦额头上不断滴下的冷汗的冲动,道:“确有此事。但请官家放心,该征的税臣必竭尽所能的征收。” “这就是你竭尽所能的结果?”渝文帝眸中黑雾沉沉,怒从心起,将手中刚看的劄子重重扔到户部尚书脸上。 户部尚书被这突发的变故打蒙了。浑身颤栗,抖着手去捡起劄子,展开看。是御史写的折子,白纸黑字的写着他已征的税额,通篇都在指责他办事不力。 他费尽心机瞒下,就是想好歹挨过过年,等着道观修好,陛下心情好些了再说,自己也能挨得轻些。没成想,这些御史这般不将情面,现在就捅了出来。 证据已实打实堆在了面前,他再推托也无济于事,只得舔着一张老脸卖惨:“官家,那十几个县联合着抗税,老臣是夙兴夜寐想着如何解决此事,但实在力有不逮,才造成了如今这局面。 本该一早便禀告了您,但年关将至,想着官家一年到头勤于政事,难得有时间歇息,所以才想着年后再报。请官家明鉴,老臣绝无半分欺瞒之意。”烛火幽幽下,竟然有泪光从尚书布满褶子的眼眶里流下。果然是混了几十年官场的人,演技说来就来,哭的是真情实感。 一个老树皮,又不是娇软美人,渝文帝看得烦心,摆手道:“行了。朕晓得此番是突然加税,收的艰难些也正常。朕也想体恤你,但中荣勃宁二国可会容我这些体恤?他们可说了,夏季之前必须见着粮食岁贡,你说说怎么解决?” 户部尚书顿时哑然,但毕竟是老油条,沉吟了片刻,眼露精光,道:“官家,既然那些百姓如此不识抬举,趁着西北的边军久无战事,不如咱们就直接调些官兵去征吧。”如此一来,自己也正好卸了这吃力不讨好的苦重担子。 “调边军去征税?!”渝文帝闻言大吃一惊,一跃而起,拍案怒斥:“我看你是活了几十年,老糊涂了!那是轻易能调的吗?西北边境挨着的可是骁勇善战虎视眈眈的中荣,边军一调走,中荣趁机进攻,谁来挡,你来吗?!” 户部尚书从潜邸时就跟着渝文帝,他晓得该如何说服当今官家。仍做出一副战战兢兢模样,道:“官家,我们以中荣前年才结束战事,定下如今的岁贡,不过两年,中荣的实力恢复不了那么快。我们只是调一部分走,又不是全部,剩下的抵一抵中荣的小股进攻,绰绰有余。”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户部尚书靠近渝文帝用手撑着的案牍,悄声提醒:“岳家军可是在西北一带已镇守了近十年了。” 十年,足够岳家军将西北收入 分卷阅读140 囊中,占为私产。渝文帝顿时解了户部尚书未尽之意。脸上风雨欲来,手下上好的宣纸皱成一团。 “你如今的胆子,果然是大了,什么话都敢说。”渝文帝眸色森森,冷笑着看着仍在浑身战栗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闻言慌张跪下,连表忠心。面上虽是一副诚惶诚恐模样,但观渝文帝话虽说得重,但脸上怒火已消了许多,就晓得自己恐怕说中了渝文帝心中所想。大渝,向来节制武将,毕竟高祖就是武将出身,靠反叛从前朝手中夺来的天下。 渝文帝面容平静,不急不徐坐下,心头百般思绪翻涌:一时半会儿,中荣不会出兵。借镇压抗税刁民之由,将西北边军调些去南边,既可防止其割据,又可不落人口实,确实可行。为保险,再从湘鄂一带,调些厢兵过去,填充兵力,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渝文帝多久未开口,户部尚书就跪了多久。他晓得兹事体大,渝文帝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心。 御书房内,烫金红烛过半,渝文帝终于下了决心,冲领头内侍开口:“秘密传旨,召岳正甫提前回京述职,各路都监原地待命,无旨意,不得私自离开。” “还有你,暂时压下百姓抗税之事,待岳正甫回了京,你知道该怎么做。”渝文帝眼含厉色,看向户部尚书,警告。 听了这话,户部尚书连忙诺诺答应。 渝文帝挥手示意他退下了。做了这么个大决定,他身心俱疲,想歇下了。 …… 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春节的气氛已经远了,春天已经来了。有朦胧绿色,从褐红色土壤中一层层泛出。 大地回暖,候鸟飞回,柳条长出新叶,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样子。 “我们抗税弄了这么大阵仗,上面就一点表示都没有?”春节都过了,新知府都已上了任,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一向缺心眼儿的阿福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秦连生从高高的账簿堆里抬头,吹着纸面上还未干涸的墨迹,回:“看样子,上面的是想弄个大阵仗。”秦连生,语气淡淡,再大的阵仗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真有大阵仗?这还得了?阿福闻言心中惴惴,忙追问:“咱们可还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巡逻队里再多收些成员可行?”说不准能撑一撑。 巡逻队是秦连生用着卖海带苗赚的钱刚成立的。成员都是个自愿参加的佃农和县民。预备训练好了用来剿匪。周边几县地方不算大,土匪却不少,时不时便下山抢掠,官府又不管,周遭百姓苦其久矣。 所以秦连生一说,他愿出钱组建个剿匪的队伍,县民和佃农们一呼百应。至于财主和乡绅,自是不愿看着秦连生开始组建自己的武装力量的,但他们管得着吗?于是这队伍就这样顺利的组建了起来。 “不用。佃农和县民能出人的都出了。”秦连生神色未变,拿起另一本带看的账薄。 “可……”阿福有些苦恼的挠挠头,道:“还有几家卫所的兵士想加入咱们。” “什么?”秦连生闻言有些纳闷,放下手中账薄。 阿福老老实实答:“听那些兵士说,朝廷不看重武人,财政又吃紧,他们已有几个月没领过晌银了。” “大渝如今已到了这份上了?”秦连生将手中炭笔削尖了些,继续道:“那些兵士多是不懂,逃兵是重罪,被长官逮着了,可没好果子吃。你好好告诉他们。” 阿福听了这话脸上更是苦恼,道:“可联系我的,就是他们的长官,说是渠岚县县尉。据他所言,他也不求不敢求正经名分,就想跟着我们剿匪,然后秦家按巡逻队的价给他们发银钱便好。他不忍心手下的弟兄饿死亦不想他们成为兵匪。” “呵!”秦连生闻言冷笑,看向外面刚长出花苞的桃花。 阿福纳闷,问:“少爷,您笑什么?” 秦连生并未回头,看着两只燕子在对面廊前郎情妾意,互相追赶,道:“我在笑这大渝,气数将尽了。” “少爷!”阿福惊呼一声,止住秦连生话头。探头看向四周,确认确实没有耳目,才低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讲的。” 秦连生看得好笑,提醒阿福:“莫忘了你家少爷的生意是怎么做的?可成把这些看在眼里?” 听了这话,阿福想起自家少爷做生意宰起贵人们毫不留情的模样,意识到自家少爷确实从头到尾就没把大渝上面的人看上眼,自己这般小心,着实用不着。遂,低头不语。 “你去告诉那县尉,我前年是允了。过那些兵士,由按咱们巡逻队的标准筛选。”秦连生用笔头敲了敲阿福头,看阿福眼中升起恼怒之色,舒朗一笑,回。 第78章 贵客临门 [VIP] 阿福听了这话, 晓得自己对别人所求有了交代,脸上羞恼之色一扫而空。殷勤的打磨秦连生放置一旁的另一支炭笔。 秦连生见状,脸上笑意更浓, 心情放松了些。笔走龙蛇, 继续核账。 “少爷!”王婉撩开门帘, 疾步步入。 分卷阅读141 看着秦连生,颦蹙一双柳眉, 道:“外面有人要见您。” “何人要见我?”秦连生未抬头,笔下动作未停, 问。 “他说他叫沈梦星,是少爷您递帖子邀他来的。”沈梦星好歹是工部侍郎, 自家少爷再能干也只是一介白衣,凭一封帖子就能邀了沈梦星来?王婉想想便觉着不靠谱,但又怕耽误了自家少爷的事儿,才禀了进来。 秦连生闻言比下动作一顿,迟延片刻。遂大喜过望,忙放下手中炭笔, 整肃衣裳, 道:“快,领我去!” 莫非真是少爷邀的?王婉心中狐疑, 但看秦连生急切模样,还是老老实实的领路。 秦府朱红色大门外正停着三辆马车。一辆装人,两辆装物。装物的两辆,只半辆是细软衣物, 剩下的都是沈大佬用惯的器材。 秦连生一出门儿, 便见着一个衣着考究, 头发一丝不乱的中年男子正身姿挺拔如松, 站在门口。 秦连生下意识便以为这便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沈大人。忙恭恭敬敬躬身行礼问好。 “沈大人”却未受这一礼,只淡笑着避开了。 秦连生纳闷儿,难不成沈大人另有其人?边念着,边四处寻觅。 终于在墙根儿石狮子后面见着一个蓬头垢面,佝偻着身体不知在干什么的干瘦老头。 用探寻的眼神看向刚才避开自己行礼的中年男子。只见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一旁的小门房更是用一言难尽的眼神回望了秦连生一眼。 秦连生这才确定,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先生才是自己一直寻觅的人。忙凑过去,定睛一看,老先生正在不断地在一叠宣纸上写写画画,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什么。 “沈大人,草民这厢有礼了。”秦连生面带恭敬,福了一礼。 老先生显然未发现自己面前突然冒出了个人,笔耕不辍。 中年男子是沈府的管家,向来知晓自家老爷的脾性,见秦连生被无视后呐呐摸着自己的鼻头,忙走上去解围:“老爷,这是秦小财主,您不是一直想研究研究他家的布坊吗?” “布坊?”沈大人这才醒转,悠悠抬头,眯着眼打量着秦连生,问:“你就是那搞出了无烟碳的后生?”那炭,他在孟家老太君过寿时,有幸试过,确实不错。 那无烟碳本就是自己从一烧炭师傅那儿学的,秦连生哪好意思承认,实诚道:“是一个老师傅教我的。” “原来如此。”沈大人看着秦连生点点头,表示自己了然。撑着石狮子,缓缓直立早已酸软的躯干,继续问:“原理是什么?你是怎么想到的?为什么你那炭表面会有一层白霜?还有为什么会留孔洞?” 这秦连生哪会答?愣在当场。 看出秦连生难处,沈大佬未再多为难,只拍着秦连生肩膀,道:“年轻人,还需多多钻研,只知其用,不知其理怎么能行?” 秦连生尴笑着应和。这些东西,对于自己这颗只长了文科生神经的脑袋来说,着实困难。 沈府管家是个贴心的,忙引了其他话题,岔开自家老爷还欲追问说教的话头,道:“公子,是否要现在请下来呢?” 沈大佬费力的扭动发酸的脖颈,确认周边没什么人,便道:“你叫他下来吧。” 原来连沈公子都来了。秦连生听了这话,忙向唯一可以藏人的马车望去。 只见管家冲马车里的人轻声说了什么。马车围帘便轻轻析开了一条缝。首先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白如玉壁的手。而后便是一头阳光下泛光的青丝,顺势高抬,露出一张极俊秀极冷淡的脸庞。 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俊俏的人。在场的都是颜狗,包括秦连生,见了这张被神灵眷顾的脸庞,纷纷愣在当场。 沈溪存看着面前的一堆人,脸部神经一紧。微微垂眸,控制躯体,缓步下了马车。 沈大佬也意识到儿子的有些不适,忙回到儿子跟前,挡住一部分目光,道:“走吧!你不也想看布坊吗?” 看沈公子行走,步履款款,身姿挺拔,皎如玉树临风。王婉顿时觉得,在今日,自家少爷的地位可以暂时往后挪挪,日后再升回来。 秦连生此时,还无半分面前这人会危及自己家庭地位的危机感,乐呵呵跟着走。 …… 西北一边城,虽已立春,但北风依然烈烈裹着黄沙,席卷着边城颓垣。房屋、街道和天空都在黄沙遮蔽之中,见不着阳光,判不清午前午后,只能感受出白天和黑夜的两个极端。 暮色降临,摆摊的小贩熟练的用一灰色布条,搽弄干净桌上厚厚的一层细沙。已没了客人,这些器物可得收起来才好,不然得遭了贼。 “可还有干馍,夹肉的那种?”小贩正在收桌椅,突然听到一道嘶哑的男声,鼻翼间还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惊惶抬头,便看着泛寒光的铁片,原是一身盔甲。来的是一个兵士,头戴红樱,看上去军衔还不低。 “问你话呢!”兵士见小贩还愣着,不耐烦催促。 分卷阅读142 “有!”小贩忙答话,从刚收好的背篓里掏出未卖完的干馍。来到灶间,细细切了肥多瘦少的卤肉,盯着一头虚汗,恭恭敬敬递上。 “只这些?”兵士打量了眼,只有五个,数量太少。 “肉只有这些了。”小贩哆哆嗦嗦回。将掀开蓝布的背篓也递上,眼神躲躲闪闪,继续道:“还有一些干馍。” 兵士一把夺过,勒马掉头,哒哒走进黄雾中。 小贩这才悄悄抬头,眯着眼往前望。透过风刮淡些的黄沙,才发觉,来的不是一个兵士,而是一队,看上去气势汹汹。看来今天馍钱肉钱是收不回来,小贩低头叹气。他们边城百姓已过惯了这种被兵士马匪打劫的日子,自己又无能为力,只能认栽。 “副将,只找着这些。”兵士拿着馍,冲领头骑着一头极俊逸大马的胡茬男道。 领头副将接过兵士递来的夹肉的馍,道:“就这样吧,好歹有肉,能补补。”军令催得急,将军又受了伤,还留在城外。现在天色晚了,店都关了,夜晚在这边城能寻着这些已是不错了。 见副将收下夹肉的馍领着列队往城外去了,兵士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儿包裹皮,将剩下的干馍从背篓里空出来打包了。 小贩正加快打清扫打包的动作,他可不想那大兵再掉头回来打劫一通。 正弯腰将碗碟放进筐里,突然觉着背上一疼,有重物击了一下。扭头看,却是刚才自己送出的背篓。 哆嗦着抬头,果然是刚才那兵士,只能哭丧着脸求情:“军爷,真只剩了那么多吃食了。” “我晓得,你刚不说了吗?”兵士一张络腮胡子脸十分不耐烦,又丢了一物什过来,落在地上啪嗒一声,道:“给你的。” 说完就纵马追前面的队伍去了。 见兵士走远,小贩才敢弯腰捡起那物什,不多不少,正好是50文钱,够买今日的馍和肉了。小贩顿时被风沙迷了眼,眼眶微红看着那头已在黄沙中远去的骏马。 “听着,像是西北军。”角落里从传来一声长长的干咳。原是一位瞎眼的老叟。 “阿大。”小贩忙过去帮说话的老叟顺气,问:“可惜,西北军不是驻扎在银定城吗?怎么会跑我们这儿来了?” 银定城,那是比这座边城还要边城的地方,说是在城里就能听见风吹过戈壁,塞外狼群呼号,中荣国铁骑练兵的声音。 那个地方,曾埋葬了数十万大渝人的尸骨,历来少雨而草丰,但却没有牧羊牧牛的人愿意去。因为走到那儿,仿佛就能听见金戈铁马,神号鬼泣。 “管他为什么呢!做我们的生意便好。”老叟深陷的眼窝里,白色瞳孔骇人,斥责。 听着自家孩子连连认错才罢休。心中叹了一口气:还能为什么?朝廷又作妖呗。上次作妖自己瞎了只眼,不晓得这盘自家又要舍些什么。 那边副将已将夹肉的馍送进了主帐内。 里面躺着的人,只穿着一身染血的中衣。闻着香味,用手撑着床,捂着胸口爬起来。一旁的兵士忙给他披上盔甲。 “将军,我还让人打了水,将就着吃些吧。”副将看着床上坐着的人,眼里满是心疼,还有慈爱。 将军看上去极年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拿馍的手上却满是老茧,一看就是平时常常使枪弄棍所致。 “在哪儿买的?”将军一口下去,发觉有肉味儿,拧起一双俊眉,边嚼边问。 “城里。我亲自带队去找的,您放心吃。”副将递上水,回。 “可付了钱?”将军仍有些不放心,追问。 副将忍俊不禁,回:“付了,我让何峰去买的,他的性格你晓得的。”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男主了,鼓掌?? 第79章 仁君 [VIP] “那便好。”将军皱眉吐出一颗粗沙粒, 烙着牙了。他们岳家军规矩向来立得严,但这些年,因为军饷总是被上面的克扣延迟, 手下兵士过得苦, 便有些管不住了。 “将军。”一满是络腮胡的兵士将帐子帘往外一甩, 走进来。 黄沙趁虚而入,呛得里面的人连连咳嗽。 “何峰!”副将怒斥,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小将军正在养伤呢。 “这点小伤, 没那么娇贵。”将军眯眼看着飘在眼前的黄沙,用手扇走。将最后一大块馍囫囵吞下, 问:“着急忙慌过来,有什么事儿?” 何峰粗犷一笑,扯着沙哑的嗓子,毫不避讳,道:“兄弟们让来问问您,下一站走哪儿?” 小将军招呼旁边的侍卫拿来地图, 看着上面弯弯曲曲的纹路, 用粗粝的手指指着一个地方,道:“就去河古道。” “河古道?那可是绕了一截, 会不会耽搁?”副将有些担忧道,迟疑地问。 小将军干裂的唇皮向上掀起一条弧度,冷笑道:“耽搁?你当圣旨真是催着我们按时到?不过是催着我们按时滚罢了。 分卷阅读143 上面那人心里想的什么你不晓得?我估计,咱们已离开银定城向南边走的消息一送出, 我爹就会被上面那人随便找个借口发派回银定城守着。 再说了, 圣旨来得这般突然, 兄弟们缺粮又缺衣, 不去河谷道补给,难道饿死在半道上?” 听了这话,副将晓得自己想茬了,十分自责,自己活了几十年,在心计谋划上半分未进步,还要让你受伤的小主子操劳,着实不该。 愧疚中,看着自家小主子和主子如出一则的剑眉星目,心中哀叹:自家两个主子,忠君爱国,在这苦寒之地驻守近十年,从无怨言。上面那位恐怕心是铁铸的,不然可做不出这事儿。 小将军吃了个半饱,又伤势沉沉,困意卷卷而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 京城岳家帅府,装潢硬朗单调,花园里种的不是花,而是蔬果和树木。没有常见的溪流荷塘,只有一片颇具规模的演武场。 来往走动的仆人,男的均着兵服,女的穿得干练。和如今崇尚靡靡之风的京城格格不入。 一满目肃容,走动间便仿若有刀光剑影略过,滔天气势压顶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走进一间女子居所,问:“行李可安排好了?” 坐在窗边,借着日光绣腰带的女子半分未被男子气势影响,闻言头也不抬。 中年男子不敢发火,眉间微微隆起,僵硬的放缓声线,道:“夫人。” 女子听出男人语气中的安慰之意,本还想再憋憋,奈何眼泪不争气,顺着玉白的脸庞簌簌滚下。她忍得够久了,如今忍不住也是自然。便放开了,带着哭腔,道:“这都多久了?我有多久没见过我的亲生儿子了?!本以为今次能见着人了,没想到一道圣旨,去了南边儿。还有你,岳正甫,刚回来就要走,有没有把这个家放在眼里?” 边说边扭过身,从袖笼里拉出一张帕子,飞快地抹干眼泪。她是是将门虎女,难得有这么矫情的时候。 岳正甫见状觉得心头酸涩难耐,奈何皇命难为,只木讷着一张脸,苍白无力地安慰:“夫人,你放心,很快咱们一家子就会团聚了。我一定告诉那猴小子,多多给你来信。” 元帅夫人自然晓得这不过是哄人的话罢了,不过她也是说这些话来出出气,用指尖,将睫毛上不安分的一滴泪珠抹去,揉进帕子里,道:“听说晟儿受了伤,严重吗?你给我说老实话。” 这哪能说实话?岳元帅想到那日儿子刚抬进来时,一只黑箭穿胸而过,血湿透衣裳,流了一地。自己都被吓得面容失色,何况夫人?忙咬死父子俩一早就商量好的说辞,道:“不严重。只是看上去吓人,没伤着肺腑。” “呵!这时候都不给我说实话。”元帅夫人冷笑着,感觉又有泪意浸湿睫毛,强忍住了。背过身,挺直腰杆,冷冷道:“行李给你收拾好了,滚吧。” 岳正甫恋恋不舍的盯了自家夫人好一会儿,祈盼她能回头看自己一脸。奈何妾心似铁,随行的副将来催了一次又一次,只得狠心冒着绵绵小雨策马离去。 …… 皇宫里,渝文帝正在悠闲的下棋,怀里还抱了只长毛波斯猫。 落下一颗白子,渝文帝扭动发酸的脖颈,抬头看,外面雨势绵延,正是休憩的好时机。但贵为一国之主,哪有那么多时间休息?只得将还未下完一盘的棋局,挨个收起。边收捡边问:“人可出发了?” 领头内侍轻轻摇曳手上的拂尘,回:“岳元帅已经出京,岳小将军现在恐怕已至河古道。” “河古道?如此,他赶得上朕给他定下的日子到吗?”渝文帝手下动作一顿,感受到清风拂面,遂又道:“算了,细枝末节而已。年轻人,心里有气也正常。” 领头内侍未语,看见侍茶宫女端着清茶上来了,用眼色暗示宫女小心些换走渝文帝身旁珉了两口,温度已不再适宜的茶。 “那几个抗税的县?”渝文帝接过茶,抿了一口,眼中神色沉沉浮浮,但像刚进来的皇城使,继续问:“可查出是谁领的头?是不是那个叫钟什么的?”他没见过人,只听那些聒噪的大臣提过几句姓钟,好像还有一个小孩儿。这些大臣,是越发荒谬了,十三四岁的孩子都推出来顶锅了。 “禀官家,恕臣无能。”皇城使跪地请罪,道:“我们派去的人传信回来口径一致,都说是当地县民不堪税负,不约而同抗得税,没人领头。” “没人领头?!”渝文帝下手重了些,手上的波斯猫惊叫一声,拱身跳了出去。渝文帝如梦初醒,道:“如今这抗税的风气已从几个县弥漫到了十几个县。你说没人领头,会扩散的这么快,这么步调一致吗?” 皇城使虽然也晓得这里头有猫腻,但他已经尽力,着实查不出是谁,只能瞎猜:“会不会和孟大人有关?他向来怜惜平民,人又年轻,做出些过激事也寻常。” 渝文帝听了这话,一盏茶便撂到了地上。 皇城使惊得乌纱帽侧到一边,忙用手扶住,连连告罪。 “孟泽是孟大相公的嫡长子,是高 分卷阅读144 阳公主的外侄孙,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小诗书礼义学得通透。他会为了一群才相处了几个月的平民背叛我?背叛他的君父?!我看你是为了推脱职责,脑袋昏了!”渝文帝冷笑着看着皇城使。 皇城使听了这话,冷汗津津,自己只顾着推责,却忘了孟泽还与皇室沾亲带故。顿觉乌云压顶,连连求饶。 渝文帝看着眼前皇城使一副窝囊模样,怒从心起,这还是我大渝的高官吗?只晓得请罪、推诿,不晓得想法子解决问题。这还是正儿八经科考上来的,考了个什么?斥道:“要你们何用?出去领板子,五十,没挨够不许停!” 眼见着领了圣旨的兵士将人拉走,又改口:“念你这么些年也算忠君,三十吧。”五十板子怕把人给打死,他可是立志要做一名仁君的人。 皇城使本以为在劫难逃,未料峰回路转,闻言痛哭流涕地谢恩。 …… 皇城边塞的消息,对目前的莱阳来说,还太过遥远。这时的秦连生正和孟泽、阿福商量如何向清风寨发起第一波攻击。 南方的春日短夏日长,不过才4月份,温度已经高了一截。有些耐热的,甚至已经穿起夏衫。 聚集了周边各县精壮小伙儿的巡逻队尤其如此。一训练完,就想往河里跳,冲凉。秦连生一早就吩咐了教头,别把这群人看住,冷热交替过快,容易出事。 阿福兢兢业业仿着地图,凭着自己的想象,做了一个沙盘。当然更得力于沈大佬的帮助。不过自己已打定了主意,日后,就算沈大佬再得力,也绝不再去。因为,他太可怕了! 秦连生手里拿着片不知从哪里揪来的荷叶,用力扇动,好歹带来些风。秦嬷嬷看他看的紧,硬逼着他穿了五件衣裳,简直热死个人! “孟兄,前两天,我听沈大人提起,他已给我寄了八封信,但我这儿一封都未收到。不晓得孟兄可曾见过?”秦连生觉得心头燥热,又想到了眼前此人的前科,语气有些不好。 “有吗?”孟泽笑如朗月,端得是一副霁月清风之态。十分坦然的扭头,看向一旁恨不得钻进地缝的常顺,道:“你可曾看见?” 常顺看着主子眼里的威胁,只低下头连连摇头。心里祈求,今次撒谎,老天若要降罪,请降罪到我主子头上,我只是个被逼无奈的小马仔罢了。 “或许是送信的送错地方,我回去就让属下帮你查查。”孟泽满意地回头,冲秦连生憺然一笑。 秦连生闻言,眼带狐疑,在二人间逡巡。半晌没看出二人间猫腻在何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今日信是拿不着了。既如此,便抓好今日的正事——收拾清风寨。 随性地摆摆手,继续道:“那边麻烦问孟兄了。”说完便继续观察眼前的沙盘。她闺蜜上的是军事院校,但她本人可不是,只粗略的学过些军事理论。还了解过一些党的斗争历程,希望能派上用场。 孟泽见秦连生居然被自己这样忽悠了过去,心下十分快意:难得,秦兄也有被自己骗的团团转的一天。 第80章 攻打清风寨 [VIP] 夜幕降临, 黛绿色空中几颗星星若隐若现,光芒黯淡,偶尔可见飘过的淡云。倾耳听, 自立春起便此起彼伏的蝉鸣已消失不见。 隐于山坳中的清风寨, 陷入诡异的沉静中而不自知。几个绑了红头巾的土匪正在边打瞌睡边放哨。 “他妈的!警醒点!”一凶恶大汉从寨子里东倒西歪走出来, 挨个踢了放哨的土匪一脚,粗咧咧地吼道。 领头的放哨土匪本迷糊着眼, 看着来人茂密的胡须,半晌才半猜半认出是谁, 陡然惊醒,谄媚笑道:“三当家, 兄弟们这就打起精神巡逻。” 清风寨三当家听了这话,警告地望了领头的一眼,看着人都醒了。就着手上拎着的酒瓶灌了一口酒,偏偏倒倒道:“晓得就好。”说完,就半醉不醒的跌跌撞撞走了。 看来没认错人,领头的心里暗松一口气。就三当家就邋遢模样, 亲爹都得认半晌才能认出。自己能这么快反应过来, 全凭自己胆子大,敢猜! “原来是醉了。醉了还来折腾我们。”被吵醒的巡逻小兵可没领头的那般沉心静气, 但晓得半个月前才弄了个大单子的三当家如今寨主跟前的红人,招惹不得,只小声的骂骂咧咧。个个恭恭敬敬的半躬着身子,直到三当家的走远。 看着三当家背影消失于黑夜中, 领头头的恨铁不成钢地招呼旁边又要睡着的土匪, 道:“走吧, 巡逻。” 几个土匪懒洋洋爬起来, 奄奄儿的跟在领头的后面,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 “巡逻什么?从来也没发现什么事儿。就是几个当家的瞎担心。” “咱们清风寨威震八方,有哪个宵小敢来犯不成?” “你晓得个屁!”领头的薅出根芭茅杆,狠狠拍向毫无顾忌说话的几个人,道:“你们没听说吗?莱阳有个姓秦的财主,早聚集了人马,要收拾周边作乱的土匪窝。” “财主的话 分卷阅读145 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一躲过一劫的土匪不屑道。说完便狠狠挨了一棒锤,不由得捂住发疼的脑门儿。 “小心使得万年船,懂不懂?若真出了事儿,当家的收拾起人来……”正说着,领头的突然听见旁边草丛簌簌作响,问耷拉着头不耐烦听训的几个巡逻土匪:“你们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没有。”巡逻的土匪混不在意地回。 “不行,我得去看看。”领头的土匪扔下芭茅杆,从腰间抽出刀,小心翼翼地寻声而去。 寻了半晌,除了一片随风摇曳的芭茅什么也没寻着。无奈,领头的土匪只得边打喷嚏边顶着一头白色芭茅絮钻出来骂骂咧咧道:“多半是野鸡,烦死人了,若让我逮着,非烤了吃不可。” 巡逻的几个土匪这会儿倒清醒了,看着领头的吃瘪,都忍不住发笑。 领头的见状怒从心起,拾起刚丢掉的芭茅杆,挨个收拾过去。 这一片都是红土地,此时又是夜晚,领头的完全没发现,就在芭茅地里,有一股腥气,飘在土上。 “累死我了。”刚把三当家尸体拖来藏好的徐捕快弯着腰,压抑喘出的粗气,轻声道:“不晓得这土匪头子吃什么长大的,死沉死沉的。” “我看你就是久了没练,刀钝了。”刑捕头睨了徐捕快一眼,道。 “刀口切面不大,这衣服又是黑色的,看不清血迹,应该能行。”顾淼没管两人说什么,自顾自扒拉起三当家身上的衣服。 一旁的王旌趁这功夫往身上洒酒,任由浸湿衣裳。随后,把头发,胡须弄得蓬乱,越让人认不出越好。 “衣服,换上。”顾淼将扒拉下的衣服递给王旌,道:“记得秦小财主怎么说的吗?这可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 王旌坚定颔首答应。他是整个莱阳县唯一有装土匪经验的人,这个任务交给他最合适。 见人走远,顾淼问旁边的徐捕快:“饮酒汤呢?头疼的很。为了灌三当家酒,可费了我不少功夫。”说着,顾淼忍不住扶额。 上来剿匪的,哪儿可能带醒酒汤这玩意儿?徐捕快摇头。 “这儿!”递醒酒汤的是王婉。秦连生早给她打了招呼。 顾淼毫不客气的接过,一口闷了。一股子怪味儿,着实难喝。 看顾淼喝完,王婉十分体贴的递过一张帕子。 “秦小财主,那边可联系好了?”顾淼搽干净嘴,走到刚爬上来还在喘气的秦连生身旁。 “差不多了。就等王旌了。”秦连生将防身的匕首插在腰间,道。等得了空,她也得去学学功夫才行,总不能一直躲在幕后。 …… “三当家。”灯火昏暗,守门的土匪喽啰根本看不清人。只依稀瞧见那标志性的大胡须、乱头发,便殷勤地招呼。 王旌一语未发,只拎着酒壶,跌跌撞撞往里走。他可不能开口,一开口就露馅。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到了清风寨关押人质的地方。径直扯了守卫腰上的钥匙便往里走。 “站住!”守卫下意识惊呼,就要追上去。 被同伴拉住,苦口婆心道:“那是三当家,就爱喝两杯,随他去吧。” 王旌进了牢房却未直接放人,而是走到守卫住的屋旁边,那里本是清风寨放杂物的地方,如今全是酒坛,是三当家的私藏。 “喝酒。”王旌耍着酒疯,硬拉着一个守卫过来,往嘴里灌酒。守卫又不敢不从,不一会儿便喝晕了一个。 酒储量足够,能喝晕的守卫都喝晕了,剩下的也被王旌砸酒坛子的阵仗吓出去了。 王旌晓得时候到了,拿着钥匙,走到关押人质的囚室。 人质们看着王旌清亮的眼眸有些愣神,他们不晓得刚还耍着酒疯的土匪怎么又清醒了。怕他又发疯,只蜷缩在囚室的一角。 “我是秦小财主派来的。”王旌边打开牢房边解释,“我先把门儿打开,你们莫慌着出去,等外面儿乱起来再跑。要跟在我后面跑。” 王旌开了口,有人质听出声音与那三当家截然不同,壮着胆子问:“你说的可是秦连生秦小财主?” “不错,就是他。这下你们可放心跟着我走了?”王旌接着去开下一间囚室的门。 人质们不说话。他们都是刚被抓来的,早抓来的早被撕了票。秦连生的名头,他们听说过,自然是信的。但面前这人,他们可从未见过,如何信?又不敢直言,只低头不做声。 王旌看出眼前这些人质都不信任自己。但没管。秦连生早猜到了这状况,说了让他打开囚门,按计划做就可,到时候了,这些人就一定会跑,根本用不着自己劝。 待打开了最后一扇囚门,王旌特意挑了一间空囚室,将室内堆积的干枯稻草拢在一起,掏出火折子,吹出火苗,干净利落扔到稻草垛上,火势顿时顺势而起,白灰色烟雾弥漫整个牢房。 “着火啦!”王旌扯着喉咙,以自己平生所用最大的音量,吼道。 分卷阅读146 睡着的土匪都被这平地一吼惊醒。 “是老三吗?”老寨主从温柔乡里醒来,咧着黄牙,下意识问。这声音可是从老三管着的牢房传来的。又侧着耳朵听了听,道:“听着声音不像啊。” “寨主,不好了!”接二连三,有土匪从门口连滚带爬跑来,道:“着火啦!” “哪儿着火了?”老寨主披着灰黑色狐皮大氅,疾步往外赶,追问。 “说是牢房。” “不。是练武场。” “胡说!明明是寨门口。” 你一言我一句,把老寨主吵的头疼。“废物!这点事儿都弄不清!”老寨主果断抽出刀,一刀劈断了一面桌子。 世界顿时安静了。 “寨门口?”老寨主抓住了最后几个关键词,琢磨,自言自语道:“不会是那秦连生打来了吧?” “不好啦!寨主!”又有一土匪惊慌失措跑来。是守大门儿的土匪。进来没刹住,跌倒在地,道:“寨门口来了一大堆人,喊打喊杀,说要攻入寨子。” “哪方的人?”清风寨寨主连忙追问。 “他们报了秦连生的名。”守大门的土匪从地上爬起来道。 “果然是这龟儿子!”清风寨寨主拎起砍刀,气势汹汹便往寨门走…… …… “这火可烧起来了。你们不跑?”王旌看看躺了一地的守卫,又看看还在囚室里瑟瑟发抖的人质,问得认真。 人质们不答,只抱的更紧了些。有的已悄悄拿起王旌丢给他们的武器。 “你们听。再不跑,救火的可就来了,到时候他们会怎么收拾你们?”王旌再问,同时道:“你们不走,我可不想被他们抓住,先走了。” 看王旌真的要走,又听着越来越近的救火脚步声和呼喊声。在一帮人质心中,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 等到牢房大门外传来木桶相撞,土匪相互呼喊配合的声音。人质们终于忍不住了,一股勇气从心里迸发出。 “跑!”不晓得是谁先喊了句。 人质们听了这个号令,情不自禁,拿着王旌从牢房守卫放置兵器的地方顺来的武器,一涌而出。 守卫们拎着放满水的桶,又毫无准备。阵势一冲而散,运气好的,还有力气吼:“人票跑了!” 第81章 致富之路 [VIP] 运气差些的, 直接就被汹涌的人群挤到一边。周围这些时日日日被折磨的人质瞧见机会趁机拿起手里的武器,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三两下就把土匪打得鼻青脸肿。 平时最嚣张跋扈的几个土匪挨得最惨, 蜷在地上, 早被打的不成人形,血流了一地, 生死不知。这些人都是恶贯满盈之人,如今得了这下场, 也算罪有应得。 “走这边。”王旌走在前面引路。 这时的人票们早就认清了形势,跑都跑了, 除了跟着王旌走,他们别无选择。 王旌领着一群人票,一路冒着黑烟,躲躲藏藏,终于来到土匪平时晒晾衣服的地方,指着竹竿上挂着的还未晾干的红布带, 指挥人票: “都把红布条脑袋上。衣服太破太丑的马上换上土匪的。还有地上的灰, 抹脸上,要看不清原貌。” 人票们依言照做。 “走, 跟着我。”见人票们搞的效果很好,绝对连其亲爹亲娘都短时间判断不出,心里满意了,在前边领着路, 掉头往寨门口跑。 边跑边喊:“秦连生攻进来了!” 人票们先是一愣, 而后立马配合, 跟着喊:“秦连生攻进来了!” “已快攻进议事堂了!”一人票记起刚见着的一个牌匾, 福至心灵,像模像样地加戏。 其余人票有样学样,跟着乱喊:“一刀一个,兄弟们损失惨重!” 迎面和刚组织起来追击人质的土匪们撞上。 人票们下意识便有些怵,但见领头的王旌不闪不避,直直对上,嘴里呼喊之声片刻未停,这儿又只有一条道,也只能壮着胆子跟着冲。 “人票跑啦!”这边的土匪喊。 “秦连生打来了!”那边的人票喊。 “秦连生真打来了?!”土匪们先乱了阵势。谁也想不到,作为兔子的人票都跑了,还会直直往狼窝里撞。因此半分未怀疑,对面的会是人票。 “就在那边呢,火就是他们放的!三当家让我们一批人去通知大当家的。另一批人去寨门口支援。”有人票晓得,绝不能让王旌开口,认识三当家的人多,王旌一开口,必会露馅。人到绝境,果然连智谋都高了三分。 土匪们把人票和王旌当做了自己人,见他们一身狼狈,果然信了他们的话。本又是草莽,无组织无纪律,听闻这么大的事儿,霎时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无头苍蝇般跟着王旌他们喊:“秦连生打来了!” 自以为是汉子的跟着王旌他们往寨门口跑,胆小的便往里跑,说要去通知老 分卷阅读147 寨主。 救火的,追人质的,去阻挡秦连生攻势的,三种声音在清风寨里乱成一团,最终,终于达成了和谐:“老寨主。看秦连生这攻势,倾刻之间竟接近了寨子中央,咱们挡不住啊!跑吧!” 走到半道,犹疑着没敢冲的老寨主看着又一批人来通报秦连生打了进来,脸上横肉抖动。这秦连生果然不是朝廷的那帮废物,有些手段。看来自己是不敌了,便狠下心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从后山下山,走水路,撤!” 几个领头的土匪带着亲信,完全不管清风寨剩下小兵的死活,卷走细软,穿过地道,顺着后山下山了。 …… 局势太过混乱,刚还一起的土匪完全没注意自己的“队友”,也就是王旌他们,说好要分一队人去通知老寨主,结果全往寨门冲,还美名其曰好活应该留给兄弟。 待王旌一行人赶到寨门口时,秦连生正霸占着原来守卫头头的躺椅,悠闲坐着。孟大人昂而皇之的穿着官服,用不知从哪儿找出的一把铜壶,烧水泡茶。 最卖力的是刑捕头和阿和,仍然指挥着巡逻队的队员,扯着喉咙喊打喊杀。 寨门口确实放了火,一堆用干湿木头堆起,火苗泛黄,时有时无,只烟冒的高,还带黑色,全靠徐捕快摇曳的扇子和不时添进去的稻草撑着。 另一堆则是一个大铜盆,守着的是顾淼,正浑不在意的往里面洒纸钱。火光明亮,一看就是燃的透。顾淼感觉到了后面人票投来的惊疑视线,却半分未抬头,他正忙着,把飘落的还燃着的纸钱屑扔回铜盆。到时候若真放火烧了山,就不妙了。 好家伙,火光,烟雾都有了,这不就是火灾现场吗?! 再看着旁边那个大家伙——投石车,还有里面的铜油。练武场的火怎么来的?顿时便有了答案。 “你出来了?”秦连生见着王旌坐直身,冲一旁的人道:“里面已经差不多了。咱们可以开始冲了。记得先把火灭了。” 喉咙干哑,又熬了一宿的巡逻队队员那这话,顿时精神了起来。可算进了正题。 一旁的顾淼率先从事前准备好的水桶里舀水,倒进铜盆。铜盆被烧得发烫,骤然遇冷,滋滋作响。 秦连生看了眼铜盆,眼中带着讥笑与厉色,继续道:“清风寨几个当家人皆是无情无义之辈,经过了这么一闹,恐怕早就丢下手下兄弟跑了。此时清风寨里的都是喽啰,你们进去后,投降的,便捆了回来。负隅顽抗的,不必留情,就地格杀。”那些人皆是亡命之徒,太过怀柔,恐伤自身。 听了秦连生这话,巡逻队队员心里头有了数,各自整理好身上的装备,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兴奋,跟着各组的小组长便冲了进去。 里面的土匪早就是一盘散沙,巡逻队队员一路势如破竹,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拿下了整个清风寨。 …… 清风寨演武场的小火苗早就被压了下去。 现在一个挨着一个,整整齐齐挤满了手脚皆被绑着,嘴里还塞着抹布的土匪。 巡逻队队员将整个清风寨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皆搜了个遍,跑来向正在练武场上轻点俘虏人数的秦连生汇报。 “秦小财主,都找遍了,那些当家的果然都跑了。”巡逻队队员抹了抹额头上跑出的汗,道。头上沾了灰,一抹就是一道黑灰色痕迹。 秦连生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熬了一宿的眼睛青黑,微肿。头发,衣服上全是灰,还有沾上的顽固土匪的血迹。 “没事儿。”秦连生抬头看向天空。已有一抹白光在天边泛出。 “我们还发现了其他好东西。”巡逻队队员眼中泛光,带着喜气,冲秦连生道:“我们领着您去。” 秦连生进屋,挑眉,唇角勾起抹弧度。黄金,白银,金银首饰一箱接一箱。隔壁还有武器。清风在不愧是成名日久的大寨子,果然富裕。 恐怕那几个当家的身上藏着的东西不比这儿少吧。一想到此,秦连生脸上笑意更浓,他又发现了一条更为便捷高效的致富之路。 …… 那边,崎岖山路间,清风寨老寨主领着一众亲信,背上、手上皆不得空,挂满了包裹,赶了一宿,终于见到了水流激荡,河面辽阔的沙扬江。 “不晓得我们还赶不赶得上。”清风寨老寨主花白发须在微寒晨风中微扬,脸上横肉尖刻,眸色阴沉。 “您的意思是?”一旁的二当家带着犹疑问。他一路都在困惑,不知为何自家老大一下山便直奔这里来。这里是有港口,但小的很,过往的商船寥寥可数,就算想要劫一艘,也该往大港去才是。 “有一家的船,我已经注意很久,每晚必从这里过,不晓得今天他们是过了还是没有过。”老寨主回。 “从这里过?做什么的?”二当家一双横眉隆起,追问。这周边的都是些小县城,穷的叮当响,走这儿能捞着什么油水不成? “做生意的。”老寨主冷冷一笑,不欲多言。 “可是那家?”五当家看着 分卷阅读148 水面缓缓向这边驶来的三桅帆船,问。好家伙,还是一船队,怕不是钱多烧的慌。 老寨主眯着眼细细辨认,半晌才点点头。 这下有救了。看了老寨主反应,跟着来的土匪心里一松,面露喜色。 船队也不是太蠢,只一艘在港口缓缓停下。剩下的,都顺着河流向前驶去。 “你们做什么的?搁这儿挡道?”一搬货的壮小子看着眼前突然冒出的人,气得倒竖眉。今晚本就出发的晚,再不开卖,天都要亮了。 “小兄弟,你这脾气可不好。”二当家话说的软,动作却狠。拧笑着亮出手中的兵器。 壮小子看了眼,却并未如二当家所愿露出寻常百姓的惊恐,反而撂下手中竹筐,解开最外面一层短衫。 手一扬,便闪出一道白光,嗤笑一声,道:“不就是刀吗?当谁没有?这么得瑟?” 好家伙!原是同类人!二当家,万没想到会遇着这个阵仗,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道上的,都是朋友嘛。”老寨主见势不妙,忙来调和。如今可是他们求着人家。 壮小子本就没打算把事情闹大。顺势收下手中利刃,端起刚放下的竹篓子,不耐烦道:“谁跟你是朋友?走开!别挡着我卖菜。” 土匪……卖菜?!如今这世道,竟然已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了吗?清风寨一众土匪听了这话,惊得目瞪口呆。除了自以为晓得内情的老寨主。 第82章 谁是羊? [VIP] 壮小子可不管这些人想什么, 他可还有手上的活儿要干,放下这一筐,又去扛起另外一筐。 船上的一个刀疤脸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挎着刀, 抬脚走下船, 问:“也是道上的兄弟?来这儿有何要事?” 老寨主抱拳,扯着脸上的横肉, 回:“想必这位兄弟就是此间的主事之人了。我们是清风寨的,有事想往尹川府去, 还望兄弟捎上一程。” 一路上他想了许久,秦连生势力强盛, 说是个没有官衔的财主,实则和官府关系密切,而且还有巡逻队在手。如今整个江南府的富县多半都在秦连生的掌控下,他若只是逃到别的穷县,也没什么好日子。反正自己如今也有些钱,不如直接去尹川府谋个好前程。 “原来是清风寨的好汉!”刀疤脸皮笑肉不笑, 感叹。 清风寨老寨主初听这话, 以为有戏,脸上笑容真诚了些, 忙道:“好汉不敢当。只是这番确实要辛苦各位弟兄……” 听了这话,刀疤脸脸上疤痕随着刻意扯出的笑意愈发狰狞。没立即应答,竟悠然然,从袖中掏出个果子来, 啃了一口, 才继续道:“不瞒诸位兄弟。我们班如今已金盆洗手, 改做了白道生意, 恐怕帮不了你们。” 老寨主闻言,脸上笑容一滞。遂冷冷一笑,威胁:“白道生意?当我不知晓这东西实际上是什么吗?若小兄弟若愿与我方便,我必与小兄弟方便,但若是我不方便,那我这张嘴可不一定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威胁我?”刀疤脸三两下把手中的果子啃完,果核随手扔地上,道:“我看您老是有所不知,我们卖的这些货早就过了明路。那当官儿的是亲自抽检过的,您这样说的意思是说那些官老爷眼神不对吗?” “你!”清风寨老寨主脸上褶子被气的发颤。眼中射出厉光,心中衡量恐怕今盘恐怕要出点血才能上船了。便咬着牙道:“兄弟,我们此次出来,身上也带了不少细软,愿分出一半与你们,只要你们让我们上船,并且即刻出发前往尹川府。”再不走,他怕秦连生的追兵赶上来。 刀疤脸的脸眼中泛着精光,满意勾唇,清了下喉咙,才道:“大家都是道上的兄弟,谈什么银钱?伤和气。你老放心,绝对把弟兄们安安全全送到尹川府。至于银钱嘛,兄弟不着急,到了再说。” 老寨主此番是大出血,心中愤怒不已。但现在有求于人,又不敢发火。强压着心中怒气,招呼亲信们登船。 “你们动作快些。货都卸这儿,你们负责卖。我们先走,回头再回来接你们。”刀疤脸见钱眼开,分配任务分配的格外利落。 三两下便解决了手中事,跳上船指挥舵手开船。 见帆船劈开波浪,缓缓前行。清风寨瞧着岸边渐远的火光,心头巨石终于落下。总算逃离了,秦连生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尹川府来。 刀疤脸看见今日捞着的财主,笑容满面,招呼船上兄弟给清风寨的人上了美酒美食,说是压惊。自己却往过道里面一船舱去了。 “帮主!这秦小财主果然没说错,咱们这盘是捞了条大鱼。”刀疤脸,也就是屠峰,兴奋的搓着手,对正在磨刀的宁小帮主道。 真没枉费他们帮着捣腾了这么多事儿。又是特意推迟开船,又是在江面上荡了许久,见着远处山上有火光才以最慢的速度往这儿开。生怕错过了这批求援的人。 “这……秦小财主有未说,到时如何分账?”此时,屠峰终于意识到了最关键的 分卷阅读149 一个问题,问。 “三七。”宁小帮主往磨刀石上浇水,冲走磨下来的锈迹,继续道:“他七,我们三。” “这么少。”屠峰兴奋的手放了下来,抱怨。 “少?”宁小帮主微微挑眉,扭头看向屠峰。看来是这些时日过手的银钱多了,眼界便大了。 看屠峰仍然憨莽地站着。 宁小帮主回头继续磨刀,听着磨刀石沙沙作响,道:“主意是他出的。人也是他逼出来的。我们不过是捡个漏,分三怎么了?再说了,凭清风寨的家底,三成,会少?” 听了这话,屠峰一双铜铃眼里精光熠熠,飞快的拨动着十个手指头。清风寨打家劫舍多年,是江南府最大的一个土匪窝,就算这些土匪再挥霍,留下的家底也必然厚实,恐怕怎么也得十几万两银子向上。这么一算,咱们至少得分…… 宁小帮主只专注愈发锋利的刀刃,半点未在意后面屠峰的动作,继续说着秦连生的计划: “秦小财主说了,有道是狡兔三窟,这些土匪精明的很,钱财绝不会往一个地方藏。所以只是上山,把这些土匪老巢捅了还不够,还得把他们这些年吞进去的钱,一厘不少的吐出来才行……”宁小帮主,嘴角勾出抹真诚的微笑,说到这儿她可就兴奋了,怎么想怎么刺激。 “一厘不少的吐出来,怎么吐?”屠峰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致,追问。 “糟糕!光顾着兴奋,竟忘了问了。”宁小帮主放下刀,一拍脑袋,道。 …… 船在江面上飘了许久,清风寨的一群人,毕竟是陆上的土匪,不适应,吐了一路。 个个奄头耷脑,没精没神,对屠峰的问候也是敷衍了事。不过好歹也算个诚信的主顾。 屠峰与手下的帮众一亮出刀剑,清风寨的一群人没挣扎几下,便老老实实的交了银钱,还多奉上了一成,作为给屠峰等人刚才刀出鞘的压惊费。 二当家见着屠峰指挥手下眉开眼笑地点完银钱,利落地远走,眼睛都在喷火。冲旁边的老寨主有些不满道:“大哥,你刚才为何阻我?这可都是咱们这些年辛辛苦苦,拼死挣下的买命钱。凭什么都给了这些人?都是道上的,我们又不一定会输!” “不一定会输?”听了这话,老帮主抖动脸上日渐松弛的横肉,嗤笑:“看看我们如今什么光景?还当是从前。” 二当家依言望去,跟来的这些人虽都是帮里的好手,但经过了水路上的折腾,个个脸色苍白,精神萎靡,摇摇欲坠。顿时放软了脾气。 老帮主恨铁不成钢的睨了二帮主一眼,他这个亲弟弟就是这样,做事又莽又虎,顾头不顾尾。 “让我们也不能这样放过他们。”从来只有他们清风寨宰别人的,何时轮到过别人宰他们?!二当家心里仍然气不过,恨声。 “当然不会这样放过他。兄弟是折了不少,但钱的大头还在。等着吧,寻着机会,定会收拾回来。”老寨主压低了声线,语气森森。若是青洪帮还有以前的派头,他当然会忌惮三分,忍便忍了。但如今的,但他寻到机会,必让他们三倍奉还。 “那咱们如何收拾?”二当家此时恨青洪帮正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动手。 “恨他们青红帮的可不止咱们寨子一个。”老寨主冷冷一笑,继续道:“到时候我们跟他们联络上,连秦连生一块儿收拾了。”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逼到如此份上,简直奇耻大辱! 二当家一想到被逼得出逃的狼狈,对秦连生的恨意是深入骨髓。 “听说青洪帮的那宁小帮主可是个明艳的美人……”一旁的五帮主听说要收拾青洪帮,凑过来道。收拾秦连生和青洪帮他是赞成的。但在整个清风寨,他最是怜香惜玉,可舍不得见美人受苦。 “没出息!”老寨主斜瞟了五当家一眼,没好气道:“到时候把她手筋割了,给你玩儿两天便是。”又可以报仇,又可以满足自家兄弟的小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五当家这才满意。提着仅剩的行囊,老老实实跟在自家大哥后面拐进一家偏僻客栈。这地界儿他们只来过几次,可没踩熟,还是小心些好。 就在他们踏入客栈时。一小摊子旁,身后一个头戴白色幕帘,身穿烟粉色衣裳,握把团扇像握刀的小娘子,默默抬眼,露出一双眼型妩媚,眼神清冽的眼睛,眼珠带着讥笑轻轻转动,认清客栈上挂的招牌。 叫上丫环,随意扯下摊子上挂着的吊坠,结账走了。 有微风浮动,吹起幕黎一角,可以看见轻纱下微微勾起的红唇,十分诱人又带着杀气。格老子的,屠峰这盘说的没错。只问秦连生要三成的价,果然是少了。 …… 清风寨被连锅端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江南府。各县的百姓是喜气洋洋,奔走相告,没了这么大一寨子的土匪滋扰,他们的日子能好过不少。 而剩下的土匪窝里的土匪可就没那么开心了。 同样没那么开心的还有莱阳县的几个财主乡绅。 沙洋江上,那艘眼熟的画舫中 分卷阅读150 ,几个财主乡绅正在商量对策。 如今已经开了春,江上虽然没有那么冷了,但依然还泛着寒气,所以炉子里依然燃着炭。 第83章 瓦迈寨 [VIP] 吴财主带着他那块血玉扳指, 添茶,倒水,眉头隆起, 脸上满是忧愁之色。 “如今可如何是好?”赵财主用筷子夹了块炙羊肉塞进嘴里, 来不及咽下便道:“那瓦迈寨如今可回了信, 说不帮咱们了。”说完将筷子重重撂在桌子上,他如今心里是觉着收拾秦连生没什么指望了。 袁乡绅人就吊着书袋:“这些个莽匪, 收了我们的银钱却不办事,竟是背信弃义之徒, 如此之人,不配立于世。” 闻着茶香飘起, 吴财主将茶盏拿开,发现茶叶舒展,水色清亮透碧,茶已经泡好了。便给在坐的几位财主一一满上。 到最后时,茶水已剩下不足一盏,便倒给了钱财主, 到时候再上水时添上便是了。以钱兄的脾气, 是不在意这些的。 钱财主正忙着和桌上的一只烧鸡酣战,哪会管一盏茶水是否够?头也不抬。 这样可不行。他们还在商量要事呢。吴财主清了清喉咙, 吸引钱财主的注意力。见钱财主扭头,才环视在座的几位财主道:“我已与瓦迈寨的壮士们沟通过。他们也是遇着了难处。秦连生刚灭了清风寨,如今风头正盛,他们实不敢轻易招惹。” “呵!”袁乡绅嗤笑一声:“这时不敢轻易招惹了。当初他们收钱倒收得利落。” “奶奶的。这些个土匪太不靠谱, 说好了的事儿都能反悔。”钱财主恶狠狠的嚼着嘴里的鸡肉, 继续道:“老子可出了不少钱。他们不做事儿, 可说了怎么还?” 吴财主听了这话, 眼中闪着些莫名神色,还钱他是不情愿的,他可是从中抽了成的,忙道:“莫着急嘛。我已问过瓦迈寨的兄弟了,他们不愿干不是因为不愿帮咱们,而是因为风险实在太大,若是……”吴财主欲言又止,低头喝茶。 “吴兄,你倒是直说呀!都是兄弟,有没有外人,拐弯抹角做什么?”钱财主不耐烦地催促。 吴财主借坡下驴,一脸难色的回:“他们说,要加价。” “还加?!”首先坐不住的袁乡绅,他才考上秀才不久,家底最薄。 钱财主却一脸浑不在意道:“说个数,他们要多少?”加多少无所谓,关键是能搞定秦连生,他妈的,看着那小白脸就烦。上次就想收拾了他,结果那小白脸胆子小的很又不要脸,一直兜圈子,自个儿连影子都没见着。 “要再加4000两。”吴财主叹了口气,道。就连他也没料到,此次瓦迈寨这般狮子大开口,这价,也要的太高了。 “什么?!”家里厚实,为人狂妄如钱财主听了这数目都大吃一惊,一跃而起,怒斥:“简直是抢钱!还一个黄口小儿的性命,用得着这么些银钱?” 袁乡绅更是连连摆手,他可付不起这钱。 “黄口小儿?”听了钱财主这话,吴财主冷冷一笑,放下手中茶盏,仰起头直视着钱财主,反问:“钱兄如今还当他是个普通小孩儿吗?那是让周边的土匪窝如今都为之胆颤的人。” 不过一夜的功夫,这么些年官府年年收拾却年年收拾不下的清风寨轻轻松松便被端了,几个匪首听说连和秦连生对战都不敢,就狼狈不堪地不知滚去了何处。这样的战绩,是一个黄口小儿能做出来的吗? 钱财主也终于反应过来这点,诺诺地坐下了。 “吴兄,不是我不想出。”袁乡绅看着吴财主,面露难色,面红耳赤,一字一句小声挤出来:“着实是囊中羞涩。” 他向来爱面子,若非不得已,绝不会这样露怯。 钱财主也默不作声,他家里再厚实,这么大一笔钱,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来。 吴财主幽幽叹气,劝道:“如今不是我逼你们,而是秦连生在逼我们。看看秦连生如今这架势,再不把他收拾了,以后我们还有活路吗?” 剩下的财主皆低头,他们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只是太过肉痛罢了。 “我能凑1000两。”坐在一边沉默许久的赵财主突然开口。 吴财几人乍一听,都有些诧异。他们几人中,只有赵财主行事,此时这般果决,倒是大出所料。 赵财主显然看出了几位老友脸上的困惑,耐心解释:“好歹活了这么些年,这点局势我是看的明白的。此次再不阻止那秦连生,恐怕我们就再无机会了。所以砸锅卖铁,我也要凑。这次难了,以后就顺畅了。” “我凑1500两,帮袁兄分担些。”有人带了头,钱财主是不甘于人后,也开了口,还捎上了袁乡绅。 “行。”吴财主夹了块肉放嘴里,道:“你们先凑着,我再去与瓦迈寨说说,看能否少些。” 为了共同的利益,几个财主暂时达成了一致。 …… 秦连生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价已从50两涨到了四五千两的事儿。b 分卷阅读151 r   他正在演武场看巡逻队的人训练。 巡逻队的训练计划是她专门制定的。 早上起来操练半个时辰,然后用早食。接着训练一个半时辰,用午食。 午休半个时辰,下午进行一个时辰的扫盲,接着再训练一个时辰,后用晚食。用完晚食,做些清省些的运动当做游戏消食。 作息规律的很。关键是巡逻队还分了若干个小组,实行组长负责制,为的是训练他们的集体意识。这些,都是她从过往学的那些知识中精简出来觉得目前她能用的。 还请了专门的教习师傅,教习武术。除了这个,秦连生甚至连她大学军训的经验都上了,立正,稍息,踢正步,还有某种拳法,能想到的都弄了上去。书到用时方恨少,每每想得头秃时,秦连生总会后悔,当初就该多听听军事理论。还有就是多学习自己偶像,把体育搞好。 来到巡逻队后,巡逻队的队员们一直很开心,其中有一项原因便是他们的饭食被秦连生安排为三顿儿不是两顿。 来巡逻队的都是壮小子,饭量本来就大,在家时只能吃两顿,本就不够。看来了这儿,改为了三顿不说,饭还管饱,还有书读,能不高兴? 听着了熟悉的铜锣声,巡逻队队员们腹中空空,鸣叫声不断,抬腿便向往饭堂里冲,但瞧着教官的黑脸,只能忍了。巡逻队就这点不好,吃饭都得按点儿,按时不说,还得按队。哪队表现好了,才能一起去,说是巡逻队里不能搞个人主义。 上午训练是结束了,秦连生领着阿福和王婉往饭堂里走。此时已不早,就在这儿吃吧,还能顺便检验检验巡逻队火头兵的手艺。 “吴老先生,您老也来这儿吃饭?”秦连生三人端着一大碗饭食到处寻地儿,就见着一偏僻角落有一道熟悉的声音,看了半晌才认出,问。 “我不是这里的先生吗?下午还要扫盲,懒得回去。”吴秀才看见秦连生几人,往旁边挪挪,空出地儿。他如今可忙着呢,上午给阿和几个上课,下午还得到巡逻队来扫盲,连书都没空去说了。 秦连生从善如流,捡了吴秀才旁边的位置坐下,道:“这段时日实在辛苦吴老先生。” “好说。你们不是付了工钱吗?还不低。”吴秀才夹着菜,吃的香,笑着回:“况且,看着这些生龙活虎的年轻人,我感觉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那便好。”秦连生将筷子上的一根竹丝撕下,回。 吴秀才凑进了些,低声问:“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毕竟做了多年的说书先生,旧习难改。 “什么下一步?大约是把教材再理理。如今的教材大家都学的差不多了……”秦连生以为吴秀才是在问自己扫盲的事,拧着眉认真思量了一会儿,才回。 “谁问你这个?别装傻。”吴秀才心中急不可耐,又不敢声张,只能压下心中焦虑,低声道:“已经收拾了清风寨,下面你打算收拾哪一个?我好把书稿理理,万一以后我又去说书了呢?” 秦连生闻言失笑,要没想到这老先生对职业的追求如此精益求精。笑得明显了些,看老先生要恼,忙开口:“自然是哪个寨子强横,欺压百姓多,就收拾谁。” 那便是瓦迈寨了。吴秀才得了答案,心满意足,方才津津有味的吃起碗里的膳食。 …… 回家途中,马车晃晃悠悠前行。王婉就着夕阳余晖赶工手上罗帕。 阿福倚着不断颠簸的车身,半晌沉默不语,还是觉着有些不放心,开口:“少爷,咱们马上要对付瓦迈寨?” “不错。”秦连生没回头,悠悠然将手上的书翻页。 “那清风寨……”阿福面露担忧,预言又止。 “担心我们腹背受敌?”秦连生抬头,赞许地看向阿福。如今的阿福长进着实不少,看事情深了许多。 阿福重重点头。意思他琢磨到了,只是不晓得该怎么说。 “尹川有宁小帮主帮盯着呢,清风寨就是要回来也没那么快。收拾瓦迈寨不难。”秦连生宽慰阿福。 第84章 收拾瓦迈寨(一) [VIP] 正说着, 突然听见了小贩的吆喝,原是卖烧饼的将要收摊。忙用两根手指挑起车帘的一角,招呼车把手下去买。回头带着打趣看向阿福, 继续问:“你难道不相信宁小帮主的本事?” 听了这话, 阿福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浑身毛炸起, 忙道:“我自然是相信的。”生怕秦连生在宁小帮主面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我就说嘛。凭你对宁小帮主的信任,总会觉得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秦连生微微挑眉, 不怀好意道。 这话简直把自己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阿福一张圆脸带着耳根涨得通红,低头不做声。 再逗就要把人逼急了, 秦连生见好就收,将就车把式及时送来的烧饼将功折罪。 …… 暮色沉沉, 有雾气从地面飘起,在新发的叶片上凝落成珠。聒噪蛙鸣随着打更人长长 分卷阅读152 的更声时断时续。 整个县城就在这样的声音中沉入梦乡。 白日喧嚣的街上,除了打更人和身边的一只柴犬,空无一人。 实在太困,打更人一边懒洋洋的敲鼓,一边抽空打哈欠。 耳边的风声突然急了些。柴犬受惊, 支起耳朵, 扭身向身后跑去,边跑边吠, 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也惊醒了打更人的睡意。 打更人以为有窃贼,忙跟上,半晌也没寻着着什么特别的物事。回头便斥骂人仍一脸无辜地柴犬:“什么都没有。叫什么叫?下回再这样。就没骨头了。” 柴犬很通人性, 听了这话, 便低头嘤嘤。 打更人没管, 径直提着灯笼敲着锣往前面走去。 惊起风的黑影略过不知多少人家铺着黛瓦的屋顶, 终于到了秦家,她的目的地。 吱呀一声,推开了秦连生书房的窗,遂手臂支着窗框,身姿矫健,一腾一落。 秦连生正提笔写字,身边的烛火随之一暗,接着便是一道黑影遮蔽了落在纸上的光。 秦连生头也不抬,直接问:“宁小帮主深夜来此,可是事情有了进展?” 宁小帮主一身黑衣劲装,干净利落。拉下面罩,自己倒了杯茶灌下去润润嗓子才回:“我派人盯了清风寨那群当家人一路,前两天才发现他们和滹沱帮的人联系上,所以就过来找你了。” “过了这么久才联系上?还挺谨慎。”秦连生嗤笑一声,笔尖微顿,回。 “清风寨那大当家,历事日久,老谋深算,确实谨慎。我刚派去的人差点就被他发现,后来,还是底下兄弟直接买下了他们几人住的客栈,然后让客栈老板盯梢,才成功捕捉到了他的踪迹。”宁小帮主拧起一双柳眉,回。 秦连生听了这话,晓得这番宁小帮主是费了大功夫,拱手致谢:“此番是多些宁小帮主了。” 宁小帮主浑不在意地摆手,随意捡了根凳子坐下,道:“这些都是小事。只是我听说最近,瓦迈寨要找你麻烦,可要我帮忙?” “不必。清风寨和滹沱帮那边十分麻烦,还得辛苦宁小帮主,我这边我能应付。”秦连生低头思量片刻,权衡了双方实力,回绝宁小帮主的好意。 宁小帮主晓得秦连生不是个死要面子的,有需要必会开口,她既如此说,必然是因为确实不需要。便未强求,开口告辞:“尹川若有消息,必会知会秦小财主,还望放心。” 秦连生含笑将宁小帮主送至窗边。 宁小帮主抱拳,跃出,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厚重夜幕中。 “人走了。”秦连生见阿福还在盯着宁小帮主离去的方向发呆,便伸出手在阿福跟前晃晃。 阿福恍若初醒,傻笑着回屋。 没救了,看来今夜盯秦嬷嬷梢的任务只能交给王婉了。秦连生心中感叹,回到桌前,继续加班。 阿福才不管秦连生想什么,他正倚着柱子,借着烛火,仔仔细细翻看宁小帮主随手丢给自己的谢礼——一块儿坠了流苏的小吊坠。 想必她定是极喜欢自己扯的布的。阿福越想越开心,宁小帮主欢喜,他便也欢喜。 王婉睨了眼还在傻笑的阿福。都一柱香了,还在对着根柱子笑,陷入情爱的男人真可怕。不由得垫起脚,悄悄往秦连生身旁躲了躲。 秦连生见王婉恰好凑过来,递了一封信过去,道:“我们总不能只等着瓦迈寨送上门,那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啊把这个递给顾淼,让他帮帮瓦迈寨下决心。” 所以没想到这时竟还会来活儿,但王婉跟在秦连生这么长时间,早习惯了秦连生跳脱的风格,低头应了,把信收起来。 …… 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就有两则消息在莱阳县传播开来。 一则是秦连生要求财主将地租降为一成。若有财主不服管,秦小财主就会带着巡逻队的队员打上门。 第二则是秦小财主正在练兵,收拾完财主就要收拾瓦迈寨。 这两则消息对于刚结伙的财主和瓦迈寨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吴财主等人个个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若消息为真,就意味着他们又要深深被刮一层肉去,怎么能不疼? 最坐不住的是钱财主,连吴财主几人都没知会一声,带着家丁便打上了秦家门。 “秦连生,有种你给老子出来!”钱财主舔着个大肚子,支使家丁叫门。 门被敲得笃笃作响,却一直未得回应。直到快至中午,钱财主耐心告罄之时,秦家大门才微微析开一条缝。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从门里慢腾腾出来,看了眼钱财主,道:“我家少爷说了,他晓得钱老爷所求为何,但恕难从命,还请您快快离去吧。” ! 连面都懒得见自己一下,就派一个家丁来打发?说的还是这样的话。钱财财主只觉心中怒火熊熊升起,指着秦家大门,直接冲自家府丁发令:“还愣住做什么?给老子冲进去!” 家丁得了令,挥舞着 分卷阅读153 棍棒,便欲冲向秦家那道朱红色大门。 却见着那大门不闭反开,里面是列得整整齐齐的巡逻队队员。 一边是散兵游勇,一边是这些日子经过了有效训练的兵士谁优谁劣,谁胜谁输,一目了然。 钱家家丁自然也晓得,看着巡逻队队员这雄赳赳气昂昂的阵势,不由得头皮发麻,腿肚子打颤,向后退了两步。 后面围观的县民见状,哈哈大笑。谁叫这钱财主平时也是个爱作威作福的货色?如今逮着机会,县民们可不得抓住机会好好嘲弄一番? 钱财主脸上肥肉气得发颤,脸色由红变青又变黑,他着实丢不起这人,再次发令:“都他妈给我冲。谁不冲的,明天我就把谁的老婆孩子发卖出府!” 听了这话,钱府家丁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送人头。 带队的顾淼闻言,嘴角掀起抹嘲弄的笑,冲巡逻队队员发令:“勿伤家丁,擒贼先擒王。” 此话刚落,两方人马便混战在一起。不过两三下的功夫,巡逻队这边便占尽上风。 四个巡逻队队员,抬着表面上体态壮实实则全是虚胖的钱财主往秦家大门里走去。 剩余的队员便将剩下的钱家家丁悉数打包,摞在秦家大门前。 人群里混着的吴财主的人忙回去通报。他一直盯着秦家,如今发生了大事儿,可得跑快些。 “钱世叔,不知道侄儿是如何得罪了您,尽犯得着让您演上这一出?”秦林生闲适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问。 “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别给老子装傻!”紧接着便是一通脏话。声音如此大,语句不带停顿的。看来钱财主确实是气的狠了。 “减税的决定,是我和秦小财主商量好做的。看来钱财主是对本官这决定十分的不满。”屋里的一角,传来孟泽凉凉地说话声。 钱财主闻言,把未说完的话憋了进去。气的头都晕了,他竟然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人在。他是有钱不假,但家里可没当官儿的人。 但如今他已经被逼得快到绝路了,就算面前是个当官儿的,该争还是得争,只放软了语调,转换策略:“孟大人,不是我们不想配合您,而是这条件太过苛刻,若真减到了只剩一层,我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 孟泽没答话,只悠悠然吹着茶盏面儿上浮着的茶沫。他本也没觉得,自己一露面便能让钱财主就范,他还没有银钱那么大的威力。边吹着边用眼神暗示秦连生继续。 秦连生会意,走到钱财主跟前,直视着钱财主的眼睛,道:“您老在莱阳怎么着也算大户,县城里有十几个铺面,若别的财主说,减租会让家里遭难我还可以考虑信一信,但您……”秦连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露出一个你我都了然的暗示性微笑。 “秦连生,你他妈个小杂种!你这么做,也不怕把你老子从棺材里气活了!地主收租,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你长这么大,不就是靠着你家收得租吗?你就是个数典忘祖的东西。”晓得这番是无望了,钱财主忍不住破口大骂。连他唯一熟悉些的成语都套上了。 第85章 收拾瓦迈寨(二) [VIP] 情绪太过激动, 钱财主身上冒出一股莽劲儿来,竟欲挣开绳索,冲到秦连生跟前。但巡逻队的队员也不是吃素的, 两三下便将钱财主的阵仗压了下去。 心有不甘, 钱财主一张虚胖的脸涨得通红, 怒视秦连生,咬牙切齿问:“怎么不说话?哑巴啦?你这个叛徒!” 孟泽听了这话, 只觉眉眼一跳,脸色倏地变得铁青, 他应该是想到了自己,思及门外千千万, 还在困苦中挣扎的百姓,嗤笑一声,率先开口反问:“叛徒?谁才是叛徒?一边冠冕堂皇嘴上说着百姓,心里头呢,全是自己的利益,这些人不是叛徒?我们倒成了叛徒!” 听了孟泽的质问, 钱财主无言以对, 不自觉向后挪挪短粗的腿,转移话题, 色厉内荏道:“那些都是你们官老爷的事儿,问我做什么?我在说秦连生,自己吃了饭还想砸锅,不是叛徒是什么?” 秦连生对比孟泽倒是镇定了许多, 他早就晓得这些个财主背地里怎么看自己的, 只摩挲着沈大佬刚做出的镜片儿, 微微挑眉:“砸锅?我觉得您老还是得好好想想是谁砸了谁的锅?感情这地, 是您种的?” 钱财主毕竟混了这么多年,能听出秦连生在暗指自己从农户手上拿粮,却砸了农户的锅。想到此,刚刚还理直气壮的心里莫名心虚,但仍梗着脖子坚持斥骂秦连生: “当然是你这个小杂种砸了你爹,砸了我们的锅!地主收地租,天经地义!凭空长了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心肠却黑,还忤逆不孝,简直把你秦家门楣丢尽了!” 听钱财主这话,表面上气势汹汹,但实际上春后竹笋,腹中空空,晓得自己心头没理,硬装罢了。 孟泽自然也看得出来,与秦连生对视一眼,晓得此时已到了秦连生估算好的时机,朗声道:“强闯民宅,聚集斗殴,杖三十,罚没白银五百两。拉回衙门,行 分卷阅读154 刑。” 钱财主脑袋虽不甚灵光,但也不孬,面对“强权”仍不管不顾,骂的更狠。 但衙役们哪管他骂什么?比这还有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他们都见过,几板子下去,再硬的骨头也得碎。 …… 钱家大宅,钱财主房中,各种镶金缀玉的瓷器堆了一屋子,明晃晃的,闪得人眼睛疼。 “你这婆娘,轻点儿!再弄疼老子,信不信老子休了你!”正趴在床上的钱财主龇着牙,不断斥骂正在给自己上药的钱夫人。 钱夫人受了惊,手一抖,药粉带着瓶全落到了钱财才的腰臀处。好家伙,那地方为了换药,纱布刚撕开,还血淋淋的,被药瓶不轻不重的一拍,还有药粉洒下,滋味酸爽得钱财主噗噔一声,抖落身体,随之而来的就是不断的倒吸气声。 钱财主被疼得骂不出来,世界终于安静了。 吴财主领着赵财主和袁乡绅满眼嫌弃的打量钱财主房里的陈设,他们来了不止一次了,越看越觉得俗不可耐。 但为了共谋大计,看着越来越近的钱财主的床榻,三人默契的把脸上的嫌弃之色压了回去。 “钱兄,听闻你受伤,我们哥几个特意寻了上好的金疮药送来。”说着,吴财主从袖兜里掏出个小瓷瓶放桌上。 “吴兄,你们来了?兄弟我这就好,稍等。”钱财主额上冷汗滴答,招呼。 待将钱夫人一支出去,钱财主便开口报怨:“兄弟,我此番是受了大罪了。今次我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让他姓秦的血债血偿。” “不是我们不想给你出气。而是你也见着了,那秦连生年龄虽小,心计却深,要对付他,我们还得谋定而后动才行。”吴财主坐在床畔的乌木小凳子上,苦口婆心劝道。他们此时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钱财主若栽了,他们也不好过。 “不行,我忍不了了!”钱财主臀部痛得打颤,手上的方巾又湿了几分,上面全是汗。咬着牙继续:“你们也瞧见了他如今这气焰嚣张到了何种程度。再放任,得踩死我们不可。再说了,秦连生要对付的可不止我们几个,他们瓦迈寨也跑不了……”臀部肌肉抽动,钱财主痛得没说完话。 “老钱此次说的有几分道理,自古夜长梦多,早点完事儿对他们瓦迈寨也有好处。”赵财主在一旁帮腔。 “这次风声来得蹊跷,恐怕有诈。”吴财主在几人中最为谨慎,心中仍有犹疑。 那股痛感终于过去了,钱财主忍得辛苦,再不想来一遭了,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球微突,咬牙道: “老子才不管里面有没有什么诈,反正早晚都得有这么一遭。躲得过去吗?躲不过就上! 因为这次,老子被那姓秦和姓孟的敲了整整五百两的竹杠,都赶上给那些土匪的三分之一了。瓦迈寨若不干,我就寻别人去了。反正总比被秦连生敲竹杠敲走好。”说完,钱财主又是一顿抽搐。他妈的,那些衙役可是半分没留情面,下了狠手。 见钱财主态度坚决,吴财主晓得此盘是劝不下来了,点头允诺去联系瓦迈寨提前行事。 …… 瓦迈寨窝在一个布满石窟的山坳里,周围被翁郁树林包围。林间的芭茅都应瓦迈寨大当家吩咐砍了个干干净净。 “让你们提前挑的水,可挑了?”瓦迈寨大当家上身只穿了件毛坎肩儿,大刺刺露着胸前鼓胀的小麦色肌肉。他大跨步走着,巡视。 “都挑好了!”一匪徒脸上带着讨好笑意,回。 瓦迈寨大当家闻言满意地点点头。清风寨被端了老巢后,他便找人去细细打听了,秦连生用的火攻。有前车之鉴,他们寨子可不能再栽在这上头。 “大哥!有信来!”瓦迈寨二当家踹开门旁挡事的木桶,弯腰进来。 瓦迈寨大当家,隆起眉头,看了信一眼。他妈的!写的跟蛆一样,根本看不懂。随即吩咐手下人,道:“那人呢?提过来,让他读。” 手下人依言提了个穿着书生袍,蓬头垢面的人过来。 那人一到,便被提人的土匪往瓦迈寨大当家跟前用力一推。那人生得瘦弱,哪受得住这劲道?踉跄一下,跌倒在地,却不敢撒气,恭恭敬敬接过瓦迈寨大当家递过来的信。 “是吴财主递来的信。”那人珉珉干涩起皮的嘴唇,扯着嘶哑的喉咙,继续道:“说是希望提前行动。” “提前行动?”瓦迈寨大当家嗤笑一声,把手中重剑扛在肩头,打量着院子里层层叠叠摞着的水桶,道:“这老不死的脑子里莫不是装了豆浆?他以为那秦连生是好对付的。” 说完,又踹了脚读信的书生,道:“怎么停了?让你停了吗?快念!” 读信的书生敢怒不敢言,快速从地上爬起来,继续道:“他们说秦连生势力发展过快,担心夜长梦多,所以想尽快行事。” “夜长梦多?这倒是个问题。”瓦迈寨大当家将重剑拿下肩头,剑尖着地,地上便砸出一个小坑。他正微仰着头,看着忙碌的手下人,思量。 “大当家,那秦连生如今 分卷阅读155 是不好对付,但若任由他做大,到那时再对付,就太迟了。”书生露出一口黄牙,状似真诚的劝道。 “秦先生……”瓦迈寨大当家眼中尽是不怀好意的笑意,缓慢的抬起重剑,搁到书生肩头,问:“我听说那秦连生跟你还有一些亲戚关系,你就这么对付他?”瓦迈寨大当家冷冷一笑,心道想糊弄自个儿,可没那么容易。 落魄书生,也就是秦柏之只觉得肩头铁器寒冷刺骨,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你晓得的。我们虽有亲戚关系,但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听了这提醒,瓦迈寨大当家方才收剑,道:“暂且信你一次。若你敢糊弄我,莫怪某翻脸不认人。” 说完便领着二当家往议事堂走。微风拂动中,依稀传来二当家的问话:“大哥,我们真要提前行动?” “不错。有一言是对的,绝对不能放任秦连生再做大。”大当家点头回。 “走!回水牢去。”领着秦柏之过来的匪徒,用剑鞘抵着秦柏之的腰部,催促。 秦柏之不敢耽搁,垂着头往回走。蓬乱头发下,一双吊梢三角眼里尽是阴寒:我的好侄儿,叔叔晓得。凭你的谋计,这帮傻冒土匪是对付不了你的。大家好歹是亲戚,叔叔此番助你把这帮土匪送上门儿,你也得助叔叔脱困才是。 想来他也是时运不济,以前跟着知府混,才风光了不久,知府便垮了台。亲家说是团练,但其实就是知府的一条狗。主人都没了,狗自然也没得什么好下场。 本来还有些家财,没料到自己刚卷了逃,就被一直盯着的瓦迈寨土匪抓个正着,连人带财,都拎进了寨子里。 这些个土匪,口口声称自己是江湖豪杰,天不怕地不怕。结果知府在时不敢去讨钱,知府一倒,便把所有的账都算到了自己这个传话的人身上。若不是因为自己识字,对他们有用,早死了。 第86章 收拾瓦迈寨(三) [VIP] 他们无情, 便莫怪我无意。秦柏之被蓬乱头发遮蔽的眼中寒意汹涌翻滚,拖着一双忍饥挨饿太久早就没了力气的的腿,一步一顿向关押人票的牢里走去。 ……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 这日, 霞光微露, 天色将亮未亮,一辆青布车马车晃晃悠悠在道上缓慢驰着, 往秦家庄方向去。 与马车悠闲姿态不同,道路两旁的高大灌木从, 叶面湿润,露珠却没了踪影, 一派刀在弦上,神经紧绷的模样。 见马车就要走进,窝在丛中的一个蒙面大汉,看了一眼随自己埋伏的兄弟,轻轻扬手。 后面的一群壮汉得了暗号,一拥而上。 “秦连生, 拿命来!”壮汉们个个龙精虎胆, 身姿矫健,举着泛寒光的刀剑, 一纵一跃间就要追上马车。 马儿胆小,受惊,跃起长嘶一声,差点把后面车厢翻了个个儿, 好在车把式是个老手, 控住了。 里面的人受了这一颠, 惊呼声连连。声音尖利, 分不清是男是女。 “原来是个孬货!”听了这声响,领头汉子,也就是瓦迈寨大当家心中暗讽,万万没想到,英明一世的清风寨竟折在了这么个人手中,真是可笑。 “兄弟们,给老子冲!拿了秦连生人头的,赏白银三百两。”瓦迈寨大当家带着稳操胜卷的张狂笑意,嚣张挥舞着手中重剑。 重赏刺激下,瓦迈寨的一众匪徒越战越勇。那拉车的马本又是匹老马,根本跑不快。匪徒们两三下就拦住了马车,冲在最前面的土匪拿着一把长刀,用力一披,只见着一道寒光闪过,随后便是树木折断的声音。 车厢立马四分五裂。 里面的人正蜷缩成一团,在土匪们的喊打喊杀声中,颤颤巍巍的抬头。 竟是一个小娘子。 “壮士……”小娘子一张小脸儿吓得玉白,眼中全是惊慌之色,泫然欲泣道:“金银器物尽可拿去,但求饶奴家一次。” “怎么是个女的?秦连生呢?!”若在平时,见着这么个漂亮小娘子,土匪们或还有兴趣戏弄一番,可如今他们还有大事在身,没工夫耽于美色,见人没抓对,个个急的抓心挠肺。 “秦连生?是秦小财主吗?”小娘子壮着胆子,诺诺问。 “你晓得他在哪儿?”瓦迈寨大当家拨开前方挡路的兄弟,一把剑重重的压在小娘子肩头,抖着满脸横肉,拧笑着问:“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我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我今日才见了他,坐着马车,在前面一个岔路口,往右拐了。”小娘子抽抽噎噎的说完。 “他没走官道?”瓦迈寨二当家面露诧异之色,继续问:“那你这马车是怎么回事?这分明是他秦家的,秦家标志还在上面刻着呢!”越想越觉得疑窦重重,说到最后,二当家语气中已带了威胁。这小娘子,恐怕有蹊跷。 小娘子既惊且惧,豆大泪珠如雨洒下,身子轻轻颤动,如风中芦苇,哑着声线解释:“奴家走在半路,马车坏了,遇上秦小财主。他今日带了货, 分卷阅读156 所以用了两辆马车,匀给了奴家一辆,自己跟货物挤了一辆……” “这么说来,那秦连生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瓦迈寨大当家拧笑一声。 小娘子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他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听得这话?声若蚊蝇:“秦小财主……是个好人。你们能不能放过他?银钱你们都可拿去。” 瓦迈寨大当家,听了这话,笑的更欢,一脸横肉纹路根根尖刻,笑意中带着阴沉:“放过他?!那他当时为何要来招惹我们?” “我……”小娘子被瓦迈寨大当家浑身阴郁气焰吓得话都不敢说,一双眼睛泪珠晃晃。 这番这小娘子已看了我们的脸,就晓得了我们的计划,恐怕已不能留了。瓦迈寨大当家看着眼前的美人泣泪图,握紧了剑柄。 “别杀我!”没料到小娘子却率先喊出了声。不晓得从哪儿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了大当家,跌跌撞撞往远处树林跑。土匪们一时不查,竟让她跑进去了。 瓦迈寨大当家甩了甩发麻的手臂,捡起落在地上的重剑。眼神危险而凌厉,心中疑窦顿生,那小娘子不一般,有功夫在身,恐怕也是江湖中人。 “大当家,我瞧见了,秦连生的马车!就在那条道上跑着呢。”刚得了话,爬到高处探看的土匪,兴高采烈的冲瓦迈寨大当家喊话。 看来那小娘们儿没撒谎,若今天能成功杀了秦连生,便饶了她,不追杀。听到目标出现,瓦迈寨大当家大跨步走向他们藏马的地方,道:“追!” 二当家跃上马,看着不远处重重叠叠,翠意浓浓的树林,开口:“大哥,我们就这样追了过去?那可就是从暗处转到了明处,会不会不稳妥?” “怕什么?咱们这次来的,可都是在是寨子里的精锐。而且秦连生可还不晓得咱们要杀他。打个措手不及,还怕拿他不下?”后面尾随的三当家,一脸不屑道。 瓦迈寨大当家坐在马背上,沉思片刻,扭头吩咐道:“老三,你回寨子里再寻些人来。” 三当家一脸不乐意,但还是依言去了。 剩下的土匪向着秦连生的方向一路疾驰,终于见着了远远跑着的马车。 看来秦连生是赚了不少,竟用上了三架马车,还都是好马。瓦迈在大当家一边冷笑,一边扬起马鞭,狠厉一抽。 马儿吃痛,速度顿时提高了不少。 但秦连生那儿许是也发现了后边有追兵,马车一路提速,土匪们追了半晌竟未追上。 你追我赶,不知过了多久,双方的马匹都疲累不堪,嘴里开始吐泡,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 前方马车探出一只手来,将车窗帘像上一压。随即,便听见马车里的人开口道:“各位壮士,不知我秦某是怎么得罪了各位,大家好商好量不好吗?非要闹到兵戎相见不可吗?” 还敢表明身份?!瓦迈寨大当家嘴边泛起冷笑,驱马速度分毫未停,嗓音粗粝,放声喊话:“秦小财主,你我恩怨究竟能否好商好量,大家心知肚明。某劝你还是早点束手就擒,莫费马了。” 说完,意有所指地看着速度已渐渐放慢的马车。 马车颠簸声越来越大。突然从马车里跃出一道身影,落在马车顶上,手里还拿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 这恐怕就是跟在秦连生身边的阿福了。看来是打算殊死一搏了。瓦迈寨大当家见状,唇边笑意更浓。稚子小儿,螳臂挡车而已。 马车行至一开阔地界终于停下。一路追赶的土匪见状都放慢了速度,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靠近。 瓦迈寨大当家有意控制着靠近的速度。这秦连生诡计多端,可得小心。 “秦小财主,这时还躲在车里就没意思了吧?”瓦迈寨大当家语气中带着试探。 “您晓得的。我年纪小,胆小也正常。”秦连生只探头回了句,又缩了回去。 见秦连生不上钩,瓦迈寨大当家谋中有黑浓雾气一闪而过,轻轻扬起左手。 几个当家的纹丝不动。只后面有几个土匪小心翼翼的靠近马车。 刚一走近,扬起刀剑,便听见凭空传来簌簌几声。 几个土匪口吐鲜血,身插利箭,倒地而亡。连遗言都没来得及说。 原来马车中竟然藏了弓弩,看样子还不止一架。 果然有诈。瓦迈寨大当家眸中厉色更浓。 瓦迈寨大当家再度扬起左手。 这可是送死的活儿,这次后面的土匪没一人向前。 一群孬货!瓦迈寨大当家恨铁不成钢地环视着后面瑟瑟发抖的土匪。 扯着嘶哑的喉咙道:“捡些树枝来,要干的。” 土匪们得了吩咐,忙领命去了。 “秦小财主,听说您收拾清风寨用的是火攻,就不知您是否料到有一天就招数也会用到您头上?”瓦迈寨大当家奚落秦连生。 这弩,可不像箭。凭马车车厢的长度,能藏下的顶多是短弩,射程短的很,只要不靠近,没什么用。 他们做土匪的, 分卷阅读157 体力好,臂力也好。远远的扔出点燃的树枝,他秦连生只能困死在这马车厢。 秦连生显然也知道这点,忙不送下车,连声道:“壮士们手下留情!别烧,别烧。”这马车是他刚买的,花了不少银钱,折在这上头不划算。 见秦连生下了车,瓦迈寨大当家露出抹满意的笑容,道:“早这样不就对了吗,省了大家许多力气。” “刚听您提到火攻之法,我确实没料到有人会把这法子再用到我头上。”秦连生皱着眉头叹气。 听了这话,瓦迈寨大当家脸上不竟带起抹得意神色,足智多谋如秦连生又如何?还不是比不上自己。 秦连生恍若未见,悠悠然继续道:“但一种法子怎么能用两次?我再不济也没到这份上,拾人牙慧。” 瓦迈寨大当家听了这话,脸上笑容一滞,握紧了手中重剑,一步一个印子向秦连生踏来。 ▍作者有话说: 挥手绢跪请各位客官点个预收 预收文《天上掉下个老祖宗》 女主版文案: 菖芷是应天地之劫而生的上古之神,向来仗着自己神力强大作天作地,过得肆意快活。此生只遇见两件想不开的事: 一件是在神魔之战后,化天地戾气时被一小兵偷袭陷入沉睡。 另一件是在苏醒后一时兴起收了个小徒弟,这个小徒弟竟还想欺师灭祖?!! 乖乖徒弟讨打要怎么做?为免麻烦,还是死遁吧…… ————————— 男主版文案: 浮黎是爹不亲娘不在,年年复年年被后母蹉跎的天界小可怜(或许吧)。这辈子没什么追求,就想造造他爹的反,为生母满门报仇。 本以为漫漫仙途,自己会从始至终无亲无友,在寂寞中身归混沌。 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个美貌、强大、脑回路清奇的女仙硬要做自己的师傅。 多半是后母派来的间谍,利用完,就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浮黎如是想。 却未料她陪着自己渡过冰冷刺骨的忘川河、跨跃妖魔横行的潜魔渊,用心头血给他疗伤,用手中剑为他挡千军万马。 最后,还挡在他身前,受了万千破骨钉,血尽而亡。 她是这样的爱我,为什么我明白得这样迟? 纵使屠尽伤她、杀她之人,纵使按着她的遗言一人独坐高位,守着并不喜欢的世界近千年,也换不回她的一笑…… 就这样吧,守着愧疚与孤寂,压抑情感和偏执,做一个英明的天帝,一个无情无欲的仙。只是,怎么觉着眼前这只小兽越看越像那只跟着她一起赴死的宠物??? 划重点: 1v1,he,男强女更强。 第87章 收拾瓦迈寨(四) [VIP] 看瓦迈寨大当家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秦连生丝毫不惧,还火上浇油:“听说有人因为怕我再用火攻之术,愣是把院子里层层叠叠堆满水桶, 着实不必。” 意思是我这些时日做的事儿就是个笑话?!心头怒火狰狞了瓦迈寨大当家的脸。眼见着瓦迈寨大当家就疾步冲到马车前。没料到尘沙飞扬间, 又顿住了。 “就这么点小把戏, 就想让我,乖乖送死, 秦小财主恐怕太小瞧我了吧?”说着,瓦迈寨大当家一下一下十分悠闲的掂量着手中重剑, 哪里还见得刚才的怒极攻心模样?他可盯着呢,秦连生说是下了马车, 却未离开马车棚顶范围半步,若那棚顶上也安了机关,自己岂不是会被射成筛子? 秦连生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土匪果然比清风寨那群难对付。 “走出三尺。”瓦迈寨大当家眸中带着警告之色,继续道:“是被我们砍死,还是被火烧死, 你自己选。” 秦连生讪笑着, 默默向后退,离开马车三尺。 阿福也跳下马车, 眼神如炬,手持利刃,腰部微屈,犹如一头随时会射出去的猎豹, 护在秦连生身前。 车把式拿着马鞭, 颤颤巍巍跟在最后。 见秦连生没了马车里弓/弩的庇佑, 土匪们慢慢围上来, 渐成合围之势。 正值剑拔弩张之际,秦连生一连两个箭步复又冲回马车旁,还跃了上去,蹲在马车前堂,瑟瑟发抖,连声高喊:“杀人了!孟兄救我!!!” 阿福和车夫紧随其后。 土匪们不想死在弓/弩之下,停下往前探的脚步。 胆小如鼠,还不要脸,此人真是自己平生仅见。瓦迈寨大当家见状额角青筋暴起,面沉如墨。看来这人是想被做成火烧小鸡仔,大当家如是想,就要招呼底下人去点火。 “这位壮士,当着本官的面就要屠戮本官治下的百姓,未免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东边密林传来动静,身着便服的孟泽领着刑捕头一行人悠然走出来。 剩下的官差迅速合围住前面的土匪。 “孟大人这是,想包我的饺子?” 瓦迈寨 分卷阅读158 大当家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反问。 “如您所见。”孟泽慢条斯理地取下衣服上不甚粘上的毛毡,不咸不淡地回。 听了这话,瓦迈寨大当家只呵呵笑了两声,扬起手中重剑,高声发令:“买一送一这买卖划算!兄弟们,动手!” 此话刚落,官差和土匪便火拼在了一起。 刑捕头和徐捕快身姿奇快,出剑精准,不过一瞬间,身过之处,土匪便倒了一片。 孟泽也曾练过些武,抽出配剑,有模有样的阻挡来犯的土匪。给主力刑捕头和徐捕快分担了不少压力。 场面焦灼,合围圈最中央的瓦迈寨大当家看着缺胳膊断腿倒下的自己兄弟,眼眶微红,怒视秦连生躲避的马车,拧笑着道:“现在没空点火,等我把孟泽收拾了,再来收拾你。” 说完,向空中抛掷出一圆筒状器物。那器物带了火苗,飞速上升,很快便在空中成了一块小点。周围,有暗红色光芒四散而出。 很快便有一队土匪,从后方鱼贯而出。 瓦迈寨大当家见着官差队伍见状散乱开来,猖狂一笑,冲孟泽道:“您不会以为就您会包饺子吧?” “不瞒您说,从那个女的一出现,我就觉着不对 早让一队兄弟远远的埋伏了,就等着你们呢!”正说着,瓦迈寨大当家一刀放倒了一个不慎被挤到自己身旁的倒霉官差。 见官差攻势愈发疲软,瓦迈寨大当家只觉着自己胜券在握,笑得愈发嚣张:“不只是埋伏,还让人去通知了援军。瞧着刚才那信号弹了吗?是红色的,意思是全寨的弟兄都得听令。” 看着徐捕快和刑捕头两人已经改攻为守,牢牢护卫在孟泽身旁,瓦迈寨大当家带着志得意满地笑,道:“说到底还要谢谢你们。这地方离我们瓦迈寨近,援军也能来的快些。等我们的援军到了,不知孟大人还能不能撑住?” 这两个人果然是行家,多加了那么多兄弟,还能护得孟则毫发无损。看着刑捕头和徐捕快面对必败之势,仍沉着用应对,一招一式落得精准,打杀了自己这边不少兄弟,瓦迈寨大当家内心晋升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可惜,管他是这两个行家,还是秦连生和孟泽,都得死在这儿,给我瓦迈寨的战绩再添上一笔。 “援军?”马车里已经安分了许久的秦连生,微微探出头来,问。 瓦迈寨大当家回望过去,这小兔崽子,一会儿胆小如鼠,一会儿胆大如虎,果真让人琢磨不透。 一丝疑虑从心头升起,瓦迈寨大当家危险的看着秦连生,沉声问:“你什么意思?” 秦连生侧耳倾听,仿佛能听见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眼神清澈透亮,直视着瓦迈寨大当家,继续刚才的问题:“不晓得到的是谁的援军?” 听了这话,瓦迈寨大当家顿觉不妙的感觉在心头翻涌。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火攻,我不会用第二次。”秦连生不知从哪儿捞出个果子,用袖子擦了擦,便啃了起来。 “不好!”瓦迈寨大当家明了秦连生之意,惊慌失措冲还幸存的土匪高喊:“撤!回寨子!” 原来那逃走的小娘子不是给秦连生报信的,而是给此时奉命围剿瓦迈寨老宅的人报信的!好一招调虎离山! 瓦迈寨大当家领着几个当家的夹紧马腹,手中重剑劈砍不停,就想跃出重围。 但胜利在望,官差怎会容许到手的功勋逃脱?拼杀得更加勇猛!土匪这边渐渐显出颓势。 毕竟是这么多年打家劫舍过来的,虽已死伤无数,但瓦迈寨大当家还是领着一小股土匪冲到了包围圈边缘。 哒哒哒!飞扬的尘土中,一队人马越来越近。领头的是个年轻汉子,旁边的竟是个面相柔婉的女子。 瓦迈寨大当家盯睛一看,认出正是是刚才逃掉的江湖女,眼中恨意汹涌,砍杀力气大了三分。 晓得这番是不敌了,暗下狠心,连砍旁边二当家四当家坐骑的腿。 二当家、四当家始料未及,随马侧翻在地。官差们见了大鱼,连忙扑上去,正好给大当家让出一道突围的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下辈子我们再做兄弟吧。大当家挥舞着手中重剑,砍倒还在挡道的零散官差,往一侧小路跑了。 正要接近路口,突然觉着心正中一疼。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黑箭穿胸而过。 血水顺着洞口滴落,但因为伤口小,又有箭柄堵住,流得并不多。 他这辈子杀的人不知云云,比谁都晓得,这伤口看着小,但自己已经完了。他只是不甘心,是哪里来的箭?!是谁射的箭?那么短的射程,明明该只有短弩才对。 他没机会知道答案了。马儿受了惊,躬身往林中疾驰,瓦迈寨大当家此时已没了抓住缰绳的力气,后脑勺向下,仰面滚落。 坚硬的地面箭羽往前一推,又向右折断,伤口大了一倍不止。 心脏处的血液终于有了宣泄之口,汹涌而出,染红了衣裳和地面。瓦迈寨大 分卷阅读159 当家连遗言都没来得及出口,便去见了阎王爷。 秦连生满意的颠颠手中的弓。沈公子改良的这把弓还不错,重量轻,射程却远,适合自己。 他身子弱,根骨一般,学武恐怕难以出头。秦连生思前想后,便决定学射箭。苦修了这么久,成效还不错。 秦连生将弓收回马车,又利落下来。这次可是打了一场硬仗,得好好统计伤亡情况。 “这次表现还不错。怕吗?”秦连生笑意盈盈看向王婉,问。面对面和那匪首打交道,可不是个轻松活计。 “有点,好歹克服了。”王婉微微颔首,用一张秀帕轻轻遮住粉面,轻声细气回。 秦连生闻言笑意更浓,道:“回去让秦嬷嬷给你多做些好吃的补补。” 王婉福礼谢过。 “怎么只有你和王婉?”秦连生左右看看队伍,发觉少了一个领头人,扭头问顾淼:“阿和呢?” 顾淼低头不语。 秦连生心中咯噔一声,望向王婉。 王婉没答话,用绣帕擦着眼角沁出的泪珠。 秦连生顿时明了,为何明明打了胜仗,巡逻队队员却个个奄头耷脑,提不起精神,一副如丧考妣模样。 “怎么出的事?”秦连生平复了心绪,寻了个僻静处,叫上孟泽,问。 “听队员们说,因为寨子里群龙无首,巡逻队一进去,势如破竹,两三下便拿下了整个寨子。将里面的人票都拉了出来,要送他们回家。巡逻队队员刚搬了粮食饮水让人票们休整之时,有一个人票说要去如厕,阿和怕有土匪余孽趁机生事,便跟了去。谁成想……”王婉说着,泣不成声。 “这就是最后一面。”顾淼接下了话,继续道:“我们发现他时,他就躺在了草丛里。” 第88章 阿和遇害 [VIP] “不仅如此, 顾淼已经搜了他的身,身上值钱物什和刀具均被拿走,手指甲里都是泥, 想必是痛时抓地抓的。”王婉此时已缓过气, 接话。 “你们的意思是那人票有问题?”孟泽反问。 顾淼和王婉均颔首,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带我们去现场看看。”秦连生压抑心中悲痛, 道。这人质后面恐怕大有文章,得好好查查才行。 …… 秦连生和孟泽等到姗姗来迟的仵作验完尸体再赶去事发之地时, 已近日暮。 巨大的黛蓝色天幕四垂,草木影子均被拉得长长。周边鸟鸣声渐悄, 蛙声却一浪更比一浪高昂。 手持木棍击退傍晚出来觅食的游蛇,秦连生等人微提着衣摆,拿着灯笼向前探着走。 此时虽日光仍存,但毕竟是查验现场,还是带着灯笼看得清楚些好。 “可是这儿?”仵作发现了一块儿地,草木皆被压折, 还有苍蝇在上面嗡嗡作响, 盘桓不肯离去,便发声。说着疾步走了过去。 王婉、顾淼细细辨认, 这附近景色都差不多,皆是草木茂盛的模样,又无路无舍,实在难以辨认, 半晌才道:“看上去, 确实是这儿。” “这是血迹。”仵作打开随身带的木箱, 拿出一木制器物, 用有凹槽的一边挑剔一小撮土,来到鼻尖嗅了嗅,继续道:“出血量不大,挣扎痕迹只集中在这一小块儿地。他是被细长锐器直接穿颈而过,而后又被捂住口鼻,方才死亡。这现场符合他的伤口特征,必是这儿,无疑。” 听了仵作这话,在场众人顿觉眼睛涩痛。脖子被凶器插过,又被捂了口鼻,真正的求救无门,阿和死前该有多痛苦? “再找找,周围有没有被扔掉的衣物,凶手是在阿和被锐器插颈后才捂了阿和的口鼻,身上必定沾了血,他总不能穿着那衣服离开。”秦连生率先带头在草丛中翻找。 凶手走得匆忙,夜幕刚至,秦连生等人便在一个松软的土坑里找到了那件血衣。 “是件书生袍。”秦连生喃喃自语,立马下令:“让他们马上审问逮捕的土匪,打听他们掳的人质中有哪些人是书生……” …… 时光回溯至阿和遇害之时。打了胜仗,巡逻队队员个个兴高采烈。招呼着刚被放出的人质出来用饭。 人票们都被关在暗不见天日的牢里,平时若有馊饭吃已是不错,如今突然见了这些好水好食,自是感激涕零,都把巡逻队队员们当成了救世主。 巡逻队队员见状胸脯挺得高高,心中豪气万千,对待人票们更加体贴细致。 “壮士……”一人票正用着饭食,突然捂着肚子,气若游丝道:“我肚子疼得厉害。” “可要紧?”有队员见状,忙凑过来问,说着就要招来随行的军医。 人票抬起一张又脏又瘦,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道:“小的只是想如个厕,还望壮士融个方便。” “你一个人去?”队员闻言微微蹙眉,道:“会不会不安全?这附近可还有土匪余孽没清缴干净。” 人票 分卷阅读160 低头不语。 “我陪他去。”一旁伏在桌上刚将俘虏名册登记完毕的阿和站起身,道。 “副队长,还是我去吧。你手上事儿多。”队员整了整腰带,立正,拒绝。 “忙的差不多了。”阿和随手拿上桌子上的长刀,带着奚落,反问:“你也说了,这里可还有土匪,让你单独去,若遇到了,单挑的过?” 队员还是新兵,听了这话,胀红了脸。心中暗自发誓,定要好好训练,绝对不让副队长再有悉落的机会。 土匪窝里犄角旮旯太多,若藏了土匪可不得了。阿和便一路领着人票往外面走。 这人票本人脏兮兮的,却颇在乎脸面,硬要往深处走,说这样,别人不易碰见。 阿和心中微微叹气,忍了。 一串长长的肚鸣和一阵酣畅淋漓的水声后,人质方便的草从再没了动静。阿和试探着,问:“你好了吗?” 草丛里,传来人质细若蚊蝇的声音:“隔壁那草丛,就是有芭茅新长出来那丛,里面有动静……” 阿和闻言下意识以为是有土匪,刀欲出窍,却听见那人票继续道:“还有红色的,细细长长的东西,恐怕是蛇。怕它往这边来。麻烦壮士帮我赶赶,我这儿正忙着,走不开。” 原来是蛇,干脆抓来炖个蛇羹好了。心往肚子里一落,阿和将刀送回鞘中,将就用来作为木杆,弯腰拨开草丛探看。 没看到蛇,以为是自己往里走的不够深,又往前探了两步,腰更低了些,欲看得更仔细。 “呃……”阿和突然觉着颈间一痛,用手一探,全是鲜红血液。意识到自己是受了袭击,下一秒就想拔刀。 但来人显然预知了他的动作,从背后控制住阿和的双臂,牢牢将刀锁在鞘中。并不断找机会袭击他的虎口。 剧痛之下,刀很快脱了手。 他想喊叫,但有血气在喉咙里翻滚,根本无法发声。 没了刀的威胁,阿和的力气又在重伤之下迅速流失,那人翻身坐在阿和的后背上,用一张又臭又硬的布捂住了顾淼的口鼻。 还是得让阿和死得更快些,时间越长越危险。 见阿和挣扎的动作越来越轻微,最后完全停了。那人终于舍得放开布,用手探探阿和的鼻息。 总算死了。那人深深吐了口气,瘫坐在地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杀人,一个书生,着实费劲。 缓过劲,那人将自己蓬乱脏臭的头发随便往后抓了两把,勉强挽成一个髻。露出一张黑黄交错的脸,一双吊梢三角眼尤其醒目,正是秦柏之。 “是你硬要跟来的,可怪不得我。”秦柏之一边搜刮着阿和身上可用的器物,一边冷笑。 拎着搜刮来的东西,秦柏之将就阿和的长刀拨开挡路的杂草,一路紧赶慢赶,不晓得走了做多久,才来到半山腰一座废弃的破庙。 熟门熟路地绕到佛像后,找出一沓子书。在书中挑出一本《论语》,细细看了一会儿,没破损。戳捏了下最后一页,厚度也没问题。满意地点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本论语里装的可是他的青云之路。 那土匪就是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只顾着挑拣些贵重财物,完全不晓得在整个知府府中最值钱的便是这本书。 其实就连知府也不知道这东西竟然藏着一本书里,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殊不知,他早就乘机昧下来了,还趁着替知府给土匪递收孝敬的消息的功夫藏到了这里。 若不是那日来取,也不会落在瓦迈寨土匪的手里。 一想到此,秦柏之眼中恨意汹涌又带着畅快,像必此时那匪首已经被秦连生给收拾了吧。 不敢再耽搁,将就庙前破缸里不晓得积了多久的水,秦柏之迅速洗干净手上沾着的血迹,找出自己提前藏好的衣服穿上。 刚要走出庙门,想了想,将身上还算完好的衣服撕的稀碎。还拿了个破碗敲着竹杆。一瞧,却是做了个乞丐的打扮。 不回莱阳县,也不去江南府,竟直直往着望江县去了,他晓得,现在已经是春天,有一只商队年年都要到那儿去,购茶。 …… “秦柏之!”晓得了查探的结果,秦连生被泪水涨红了一双眼,字字泣血:“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一旁的钟叔弯着腰半蹲在盖了白布的担架旁,久久不能站立。颤抖着手将揭开的白布复盖上。苦涩泪水一直在深刻的眼尾纹里打转,他不能哭,还得安慰钟嫂和正在赶来的阿和父母。 钟嫂早就瘫在了地上,哭的不能自已。她家和阿和本就是亲戚,住在一个村子里,她是看着阿和长大的,本还想把自家大闺女说给阿和。如今一切都没了。 “你们说阿和怎么了?”不远处传来了刚赶来的阿和娘的呼喊。 阿和爹还算镇定,安慰着阿和娘:“莫慌,先见着人再说。” 两老相互搀扶着走进门,见着地上的一副盖白布的担架。腿先软了,差点跪倒在地。 阿和爹佝偻着慢慢往前探步走,轻轻揭开 分卷阅读161 白布。半晌没说话,只扭过头。泪水随着枯黄干瘦,皱纹密布的脸落下。 阿和娘见状便晓得了结果,呐呐道:“我不信!他出发前我才见过他,他还说这个月发了赏钱要给我买花戴。我还笑他说我年龄这么大了戴什么花?” “我们的大儿子……走了。”阿和爹语气虽轻,却吐字清晰。 阿和娘眼泪簌簌而落,仍坚持:“你们骗我!” 自己走到担架旁,掀开白布,只看了一眼,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阿和爹和王婉见状,忙冲上去护住和娘,头部撞上尖锐地方可不得了。秦连生安排人去隔壁唤张大夫。他就怕出现这情况,早通知张大夫提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和娘方才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屋子里站满了黑黝黝一群精壮汉子。 第89章 娘 [VIP] 开始汉子们均不说话,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句:“娘!” 后面的均跟上。 边喊边掉泪,一群汉子哭的像个孩子。 有个脸色黝黑的年轻汉子抹掉眼角挂的泪,道:“我们都说好了, 阿和哥去了, 以后您就是我们亲娘。” 阿和娘并未答话, 只抓紧盖到腹部的被子,任由眼泪嘀嗒。眼睛越来越酸, 扯到嘴角开始抽噎,终于将就被子捂脸, 放声大哭。 她这时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儿子, 没了。 “阿梅……”阿和爹撑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慢慢坐上床沿,唤起阿和娘的闺名,低声道:“孩子们都等着呢,你倒是回个话。” 阿和娘这才抬头,面前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此时却像一群哈巴狗, 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阿和娘。 自己的儿子能有这么一群兄弟, 这辈子也算值。阿和娘垂眸,早就被浸湿的眼睫毛, 轻轻扫了扫下眼睑,细不可闻答了一声:“哎。” 围观的汉子听了这话,心下一喜,这也算是这些天唯一的安慰了。被顾淼和王婉打发出去时, 唇边都泛着难得的笑意。 屋子外面的一角, 一个大盆栽后, 一个小队员正捂着嘴巴哭泣, 看着兄弟们进去,又看着兄弟们出来,心中五味杂陈,但又实在不敢进去。 “你为何不进去?” 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人声,小队员仓惶,就看见秦连生领着阿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我没脸进去……”小队员嗫嚅着道。边说话边用手抹去眼角滴落的一颗豆大泪珠。 秦连生没答话,只递过去一张帕子。 小队员忙接过道谢,揉成一团,擦拭眼角脸上的泪。 “都怨我。”小队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继续抽噎着道:“副队长是代我去的。死的该是我才是。” “死的应该是你?”秦连生嘴角掀起抹冷笑,反问。 小队员只顾着抹泪,根本没看秦连生,只觉得秦连生这话恰好戳中了自己心中酸软,连声道:“没错,死的应该是我。” “为什么是你?你,还有阿和都不该死!该死的是他秦柏之才是!从来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秦连生说到最后,已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手重重拍在盆栽上。盆栽里的富贵松晃荡的厉害,枯叶顺势而落。 小队员闻言抬头,将眼泪都逼回了眼眶里。秦小财主说的对,副队长的仇还没报呢! “您说我能亲自宰了那秦柏之吗?”小队员努力平复颤抖的声线,直视秦连生问。 “能。”秦连生回得斩钉截铁。 小队长眼睛里星光熠熠,呡了呡哭得干裂的唇,立下誓言:“我薛蒙在此立誓,若不宰了秦柏之那狗贼,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说完,就干净利落地冲秦连生告了辞,回去加大训练。他可是早就下了决心,不会让副队长再奚落的。 看着那小队员又重拾了信心,秦连生方才放心,扭头吩咐阿福和王婉:“去转告负责盯梢的队员和县民,周边几县进出县城的人都要盯牢,万不可让秦柏之逃了。还有尹川府,那里离莱阳不远,人又混杂,容易被钻空子,让宁小帮主多盯着些。” 王婉看着秦连生发黑的眼圈圈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珠,为了这事,秦连生也是熬了通宵。心里心疼,柔声道:“孟大人已经让刑捕头他们挨个排查出城的人了,还有隔壁的于县令,也在排查。您就放心歇息歇息吧,要不然,人熬不住。” 秦连生自我感觉也有熬不住,便微微颔首,依了王婉的话,去休息。进屋前还交代了一句:“提醒一下孟兄,县衙里也有兄弟牺牲,抚恤金从公中出。还有一些人,该收拾就得收拾,可别忘了。” …… 莱阳县县民和佃农们都听说了此次缴费有官兵和队员牺牲的事,皆心中叹息,自觉在路边烧起纸钱祭奠。 他们不识字,不认得那些白布上写的什么,听人念也只能听个音而已。但有一件事,他们晓得,这些人都是为了全县甚至江 分卷阅读162 南府百姓而死的,这纸钱,该烧! 烧纸钱的百姓越来越多,整个县城都烟熏火燎,孟泽怕引来火灾,让底下官差去劝退。 有县民哭着不想走。 但官差跟着孟泽和秦连生混了这么些时日,早晓得了该如何规劝这些“不听话”的县民,只用一句:“天上那些死去的人就是想看着地上的你们自个儿烧死自个吗?”便让县民和佃农乖乖熄了火。 “呸!”跨着装着没烧完纸钱篮子的县民和佃农,路过旁边一家刚被查封的大宅,唾了一口。这姓吴的财主,勾结土匪,活该被收拾。 除了吴财主,还有赵财主、袁乡绅和钱财主,一个都没放过。瓦迈寨刚被端,便有官差带着枷锁、镣铐,三两下便将人拷走,丢进了大牢。 “都怪你!”蓬头垢面的袁乡绅指责钱财主。官差来的又急又猛,卯时便闯进了他屋子,连给他梳洗的时间都没留。致使他现在还穿着一身中衣。 钱财主腰臀部的伤还没好,正趴在床上。听了这话,不服气的支起身子,道:“什么叫都怨我,你们不也同意了吗?” “什么叫我们也同意了?”吴财主冷笑着回,“不是你威胁不出钱,我们会同意?” “怎么?你们要把罪归咎到我家产最多身上?”钱财主龇着牙,忍着痛,回的招人恨。 但这话却管用,吴财主和袁乡绅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 “钱财?”说话的是赵财主。他正低头啃着今天晌午发的干馒头。嚼吧嚼吧,用冷水冲下去,才继续道:“你们觉着我们家里还有钱财吗?别忘了刘柳二家是何下场。” 几位财主听闻此言,顿感心中一凝,相互对视,均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惧寒之意。 最后也果如赵财主所料,几家家财一子儿不落,悉数充公。 …… 尹川府江面宽广,水波微漾,七艘三桅帆船正悠然飘着。 正中的一艘船里,阳光透过沾水的窗户纸,斑斓非常。宁小帮主将秦连生递来的信纸粗略地看了看,便用火石点了。 用带着薄茧的纤细手中轻点被一把短剑压着的画像,冲送信的阿福道:“告诉秦小财主,秦柏之我会帮他盯着。清风寨的事,进行得一切顺利,让他不必忧心。” 阿福微红着脸点头,默默将手中提了半晌的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 宁小帮主没客气,接过来,用鼻尖轻嗅,带着不确定,问:“糕点?” 阿福点点头。 “可我不喜欢吃甜的。”宁小帮主拧着一双柳眉。 听了这话,阿福头埋得更低,几不可闻的说了句:“有别的,但还没做好。” “你说什么?”宁小帮主微微侧头,想听得更清楚。 阿福只觉鼻尖一痒,一阵香风袭来,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哪还敢继续说话?三两下作完揖跑了。 “我还道孟泽那厮表白情意招式老套。没料到这个,更老套。孟泽那厮还晓得,时不时搞个针啊,搞个线,投其所好。可你看看这个,回回送的都吃的,也就有一回记得扯了块布。”宁小帮主看着阿福跑远了,又时不时回望这边的身影,撇嘴。 “帮主,您说的是。”屠峰一边附和,一边用手悄悄探向桌子上摆着的油纸包。这玩意儿他可有些日子没吃了,想的慌。 还没摸到边儿,便被宁小帮主用剑鞘一敲。疼得缩回手。 “您不是不喜欢吃甜吗?” 屠峰言语中带着委屈。 “你管我喜不喜欢吃?”宁小帮主将手中剑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理直气壮继续道:“他送给我的,你们就是不许碰。” “行。”屠峰苦着脸甩着还在痛的手。 “吃些果子。”琴姑端着一盘刚洗净的杏子进来。 宁小帮主闻言,顺手拿了两个塞进嘴里,道:“酸酸的,味道不错。” 琴姑看着在一旁口水滴答的屠峰,递了两个过去。 屠峰忙不送接过,虽然酸,但有总比没有好。 看着琴姑放下盘子就要走,屠峰突然想起一事儿,问:“咱们帮里是不是刚买了一群好马?”这些物件采购之事,都是琴姑管的,问她最清楚。 见琴姑点了头,屠峰眉飞色舞继续道:“我能挑一头吗?” 琴姑还没答话,一旁的宁小帮主就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里面是不是有一头从西域贩子手中买的。” 屠峰闻言苦了一张脸,这头正好是他看中的,可别被帮主抢了去。 琴姑笑着点头。 “那我要了。”宁小帮主说着打开油纸包,里面是桂花糕,上面撒了糖霜。甜,没事儿,和着酸杏子吃,正好中和。 见自己预备的战马眼睁睁被抢了,屠峰心有不甘,仍想争取,壮着胆子问:“您不是有一匹了吗?这匹是用来干什么?” “用来还礼。”宁小帮主微撑起眼,看了屠峰一眼,回。 “还这包桂花糕的礼?”屠峰不可置信地指着桌上的糕点,反问。b 分卷阅读163 r 第90章 三合一 [VIP] “不错!”宁小帮主心安理得的一人独享桂花糕, 边吃边问:“你……有意见?”问完,斜瞟了眼屠峰。 屠峰顿觉心里一凉,想到自己和宁小财主单挑时每每挨揍的场面, 下意识摇摇头。 见宁小帮主满意点头, 收拾起桌面要离开。屠峰忽又觉得心痛难忍, 冒着挨揍的风险劝诫:“不是。一包桂花糕换一匹西域宝马,这买卖也太亏了, 账可不是这样算的。” “我乐意!”宁小帮主头也不回,拎着桂花糕便下了船。她还得去问问帮里派出的探子打探到的情况。 屠峰还能说什么?只能目送宁小帮主离开。 …… 一灰衫布巾老叟, 背着一篓子青菜,手里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青鱼, 微不可见地转动一双浑浊的眼珠,打量着周围的人群。确定周围没人盯着自己。老叟放下心,随即便将穿了草鞋的脚落进一家布店。 “玉掌柜,我家老板娘说今日青鱼新鲜得很,用来做您昨前天赠她两匹布的谢仪。”老叟声音粗粝难听,小声恭敬答。 面前的玉掌柜风情万种, 捂着嘴咯吱咯吱笑, 道:“两匹布而已。何须回礼?” 听美人笑声玲珑,老叟半分不敢抬头打量, 只将右手拎着的青鱼移到左手,被草绳勒得发酸的右手轻轻甩动,状似无意地露出一角黄色信纸。 玉掌柜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脸上笑容未变, 语似柳蔓浮波, 继续招呼:“罢了, 那我便收下了。这鱼腥得慌。柳儿, 你领他到后院去,放那水缸里去。”说着,斜瞟了一眼旁边的侍女。同时,还用一双柔夷扇走鼻尖几不可闻的腥味儿。 柳儿闻言,柔柔地向玉掌柜福了一礼,领着老叟往后院去。 撩开一道烟青色门帘,跨过一个挖了老井,种着胡瓜的小院子,终于来到一道满是蛀虫洞的木门前。 柳儿停下来,轻轻敲了三下。 门吱呀作响,从里面被拉开。一个配着长刀的女子,从门后走出来,说只让老叟进去。 柳儿听了这话,乖顺的行礼,向侧面避开,走到院子里等。 老叟心头发怵,却不敢反抗,跟着女子进去了。 一进去,便瞧见屋里坐着个带幕篱 女子,瞧不见面容,但身姿纤秾合度,手中把玩着一把短剑,气势不似常人。 老叟晓得面前这人自己得罪不得,气势更矮了三分,弯腰老老实实道:“我主家让我来回话,说那帮人如今已经和滹沱帮搭上了线。还望宁小帮主多加小心。”说着,将信恭恭敬敬递上。顺道还偷偷瞄了眼宁小帮主手中寒光凛冽的短剑,眼神既敬且惧。 宁小帮主头大如牛的看着老叟带来的信。幸亏有过去老娘的督促,如今秦连生的硬逼,不然自己还真不认识这掌柜写了些什么。 读完信,宁小帮主随手放在一旁。轻勾红唇,手轻轻一拉,刀便出了鞘,一边欣赏凌厉刀锋,一边道:“很好,告诉你主家,继续盯牢了那帮人。” 老叟忙诺诺答应。 “还有就是,放出我们青洪帮欲往江南府扩张的消息。”宁小帮主站起身,缓步走到老叟跟前,一字一顿道。从信里所说的打探出来的情况来看,清风寨那批人果然也不是完全信任滹沱帮的,如此一来,他们倒有了可乘之机。 这可有些冒险,老叟擦着额头上的汗,他做不了主,只讨好笑道:“待我回去,一定老老实实转告主家。” 宁小帮主晓得这已是老叟能够做到的极限,没再为难,让侍女南霜领着他下去了。 “那在尹川府打探秦柏之消息的事儿?”南霜将老叟送出院外,领着两条青鱼回来,扭身关上房门儿,问。 “就交给玉掌柜吧,这事儿,她熟。”说着,宁小帮主拿出火折子,两三下烧掉信,道:“这鱼看着肥美。玉掌柜不喜欢,倒是便宜我们了。” 南霜闻言,自然晓得今日午饭要备什么了,便带上门儿出去了。 …… 今日是阿和的头七,秦连生和孟泽等人去上完香,便回了秦府。 雨势连绵,刚暖和了几日的天气,倒起春寒。 阿和顶着一双仍然红肿的眼睛,奄头耷脑地在屋子里架上炉火,丢进去几块无烟炭。这时候虽冷,但毕竟不是冬日,用的碳要少些。 秦连生裹着一件大氅,搓着手哈着气走进来。 烟雾袅袅中,秦嬷嬷端着热腾腾的几碗汤水走进来,招呼:“天冷。煮了些姜汤暖暖身子。” 姜汁辛辣冲鼻,但没办法,有秦嬷嬷眼带警告在一旁盯着。秦连生还是硬灌了一碗。 看着秦连生咽了下去,秦嬷嬷方才满意地点头。 至于另外的几人就乖多了,不用劝,自个儿乖乖喝了,还将碗送了过来。 都是好孩子,就一个不乖,秦嬷嬷睨了秦连生一眼,利落的收拾碗勺,端下去。 秦 分卷阅读164 嬷嬷一走,王婉便搜罗出五六个个蜜饯递给秦连生。 出于义气,秦连生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原则,欲与孟泽等人分享。可惜除了阿福和王婉,孟泽和顾淼都不喜吃这甜腻腻的玩意。秦连生便理所当然地独享了三份。 “莱阳县我已安排底下人去查,没寻到什么踪迹。又有佃农和县民们帮着找,都没消息,想必那凶徒是已出了莱阳。”孟泽眉宇间带着忧色。这情况着实不妙。 顾淼吊儿郎当的靠在柱上,足尖轻轻在地上摩擦。微微垂头,细密睫毛轻颤,道:“临水县、望江县的人也说没发现奇怪的生人。” 这些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现场顿时陷入一片凝滞。 他们努力了这么些时日,竟一无所获。再这样,什么时候才能为阿和报得了仇? 半晌,秦连生才开口继续问:“临水的于县令我是不担心。但是那望江县的县令,以前可是给知府办事的。幸而办的都是些小事,性质不太严重,这才没被撸下去。他此次查访,你可盯住了?” 此言刚落,在场的几人齐刷刷扭头看向顾淼。这可是个大问题,不得不防。 顾淼苦笑,答:“我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盯着那些衙役将进出城门的车马,特别是要出城的该抽检的都抽检了的,实在是一无所获。” 看来是确实没找着人。在场的均叹息,垂下了头。 …… 望江县县城最偏僻的一角,一座破落的寺庙。 杂草丛生,一颗高大的核桃树穿墙而过,使得墙体倾颓,随之撂下的黑瓦碎了一地,露出长满虫洞的枯朽的椽材。看上去岌岌可危,随时就会倒塌。 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竟还有炊烟袅袅升起。 透过交错杂乱的草木,盯睛一看,尽是一窝乞丐,围坐在破庙的中央。 那里是一堆木头架子,吊着一个不晓得从哪儿捡来的有些漏水的破锅,里面是翻滚的食物。 说是食物,看上去却黄白草绿相间,还带着酸臭味儿。不晓得能不能吃。 围坐着的乞丐都眼巴巴的看着最中央的一个独眼乞丐。他用一个只有半截柄的勺子在汤里搅弄。 “瞧!我抓着了什么?”一个衣不蔽体的七八岁小乞丐,顶着一张又黑又脏的脸走进来。手里还抓着条黑白相间的长虫,疾步走进来。 “是肉!”有乞丐率先反应过来,抚掌欢呼。 剩下的乞丐个个脸上漾起笑,喉咙里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没想到今日竟能闻闻肉味儿。 那小乞丐走的急,被门槛儿一绊,栽倒在地。手上力道,随之一松,那长虫得了空,扭身一咬,随后便飞快地梭向墙角的一个空隙。 到嘴的肉哪儿让它飞了?几个乞丐忙扑上去,三两下逮住了就想往锅里扔。 “等等。”独眼乞丐制止拿着长虫的乞丐,道:“这长虫名叫银环蛇,有剧毒。” 听了这话,拿着长虫的乞丐手下意识一抖,只一瞬之间,银环蛇就要蹿出,那乞丐凭借着求生本能,迅速再次握紧蛇的七寸。 众人下意识偏头去看刚才那小乞丐的反应。 就见着那小乞丐脸色发青,唇色乌黑,早就摊在了角落里,人事不醒,一看就是中了毒的模样。 “我……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手拿着长虫的乞丐,腿肚子打颤,问。 “当然是因为见过这蛇的……多半都死了。只有那些专门抓蛇的技人,才晓得。这蛇还有个别名,全村吃饭蛇。”独眼乞丐不慌不忙的解释。 “那你?”乞丐颤声接着问。 “那次被咬的是我的兄弟,我跑得快。但因为跑的太快,树枝插进了眼里,然后我就瞎了。”独眼乞丐继续搅弄着锅里的汤。 “那蛇……咱们要放了吗?”握着蛇的乞丐吞咽着口中唾沫,犹豫着问。 “那可不行!这可是肉。饱肚子的。”一乞丐一听这话,忙不送道。反正不是饿死,就是毒死。横竖都是死,不如做个饱肚子鬼。 “就是,天天这么清汤寡水的。人都快受不住了。”一乞丐蹲坐在茅草垛上,挼弄着手上的茅草道。 “蛇的毒液都在它的口腔里。把它头去了,就可吃。”破庙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传来一道嘶哑无力的男声。 “我们凭什么信你?”有乞丐闻言,三两下冲到男子身旁,将男子提溜出来问。 “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吗?反正这蛇你们又舍不得扔。”男子从乞丐手中夺回衣领,挑了个茅草垛坐下道。 看着众乞丐还在犹豫,男子嗤笑一声,道:“罢了。我就做第一个试吃的吧。” “你这么好心?”有乞丐微微掀起嘴角,道。这男子是新来的,他们对他底细不熟,可不能轻易信。 “那你要如何?”男子仍端坐在草垛上,眼都未抬。 “我……”乞丐噎住。他哪里想得出别的办法? “做好了给你尝。”独眼乞丐发了话。 “ 分卷阅读165 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有乞丐不忿。这可是肉! “要不你来?”独眼乞丐斜瞟了说话的乞丐一眼,冷冷反问。 他哪儿敢?说话的乞丐顿时哑口无言,退了回去。 独眼乞丐把蛇打晕,用了一个碎瓷片将蛇头割了下来。将刚刚还在煮的汤迅速分给乞丐。在外头又寻了几根野葱和野菜,灌上水,这才把蛇切成断扔进锅里。 煮了没多久,汤色由清变白,咕噜作响。又熬了小半个时辰,炖肉的香味在整个破庙里飘荡。 香味刺激了唾液腺分泌,刚灌了一肚子汤的乞丐们肚子里又开始咕咕作响。一肚子水,着实不顶用。 “好了吗?”有乞丐按捺不住,凑上来询问。 独眼乞丐没答话,不耐烦的将提问的乞丐推开。舀了一碗汤,思量了一会儿,若蛇真有毒,最毒的一定是肉,于是又加了两块肉进去。递到男子跟前,道:“试!” 男主忙把汤接过,折了两个木枝做筷子,翻弄了一下,才道:“好歹再多给给我几片菜叶子。” 向着男子毕竟是帮他们一伙人试毒。独眼乞丐又舀了点菜倒进碗里。 男子顾不得烫,三两下连肉带汤菜囫囵着就进了肚,连味都没品着。只能砸着嘴,品点余味。 一群乞丐围在两边,吞咽着口水眼巴巴盯着。这吃进去的肉可不像那毒蛇直接咬的,还得等一会儿看反应。 过了约莫一刻钟。男子还好端端坐着。 锅里可还在咕噜咕噜往外冒着香味。有实在等不住的乞丐,冲到锅前道:“老大。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给我来上一碗可好?是死是活都听天意。” 这话一落,其余的乞丐那还按捺的住?都冲到锅前,嚷嚷着要吃肉。 独眼乞丐又瞧了瞧男子的脸色,发觉确实没有毒发的反应。方才开始舀。 乞丐都没轮完,独眼乞丐搅了搅锅中的汤和肉,道:“没了。” “这明明……”还有。后来的乞丐话没说完,便被独眼乞丐打发走,道:“老子还没吃呢。忙了这么久,老子不该吃一口?” 说完,冷笑着连锅带汤一块儿端走。蹲到破庙里唯一不漏水的一个角落,筷子都没用,将就锅勺吃得欢。 剩下的乞丐连汤都没喝着一口,又不敢冲独眼乞丐发火。只能打上别的主意。 “这尸体……”剩下的乞丐扯弄着刚被毒死的小乞丐尸体,道。都已沦为了乞丐,什么伦理道德,他们可不管。扒人坟堆的事儿,以前饿到极致时,他们也做过。不过他们有一个规矩,人没死是不可以动的。 “这尸体你们可别碰。”试菜的男子提醒。刚吃了肉,身上暖和了不少,心里难得起了一点点善心,继续道:“蛇肉没毒,是因为毒都被集中到毒馕里。而这小孩儿可是被毒死的,蛇毒早就游走遍了四肢八骸。” “他妈的,晦气!”听了这话,拉扯了尸体的乞丐,都撂下小孩儿的四肢,唾了一口唾液。 “碰都碰了,不如就把这尸体搬出去处理了,总不能放在这儿发臭吧。”有乞丐喝完了刚领的肉汤,站起身道。 “要搬你搬。”扯了尸体的几个乞丐不约而同没好气回。摇晃着脑袋和躯体寻了个空位躺下。吃饱喝足,还支使起他们来了,想得到美。 “去搬,否则下次吃肉还是没你们几个的份儿。”独眼乞丐将锅里的汤沫舔干净,哑声道。 扯了尸体的几个乞丐,顿时焉了,起身拉拽着小乞丐的身体往外走。肉没吃着不说,还得处理这小屁孩儿的尸体,怎么想怎么亏。 …… 夜幕降临,天幕上点缀起星光。明月高悬,照耀千里。 破庙里不断的回荡着冷风。透过从偌大墙洞洒下的月光,可以看见密布的蜘蛛网有荧光流动。 蛙鸣此起彼伏,和庙中的鼾声相和。如此和谐的声音中,突然传出了簌簌声。随即一道身影便小心翼翼挪出了破庙。 到了外头,那身影一抬头,才看清原是下午试肉的男子。他嫌恶地拿下头上网罗上的蛛网。已经尽力避开了,但破庙里蛛网太多,还是沾上了。头上不适减轻,他才解开腰带。 随即,便有一阵酣畅水声响起。看似吃的多,其实全是水,能不跑厕所? “我看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男子听到人声,忙将裤子穿上,遮住白花花的臀部。 回头道:“幼时读了些书。如今早落魄了。”说完,唇边挂起抹讨好的笑,就想回破庙。这独眼龙是这一窝乞丐的头头,他如今可惹不起,还是识相些好。 “既是读书人又好手好脚会落到这下场?你就是要蒙我也得找个好些的借口吧。”独眼乞丐半分不买这人的账,冷笑着回。 “实不相瞒。却是小弟染了些不该染的恶习。”男子见瞒不过,眸中狠厉一闪而过,又强扯出抹笑容,讨好:“爱好些推牌掷骰的小游戏,运道又不好,这才败光了家业。” 独眼乞丐没答话,拧笑着靠近男子,捏起男子的左手和右手,凑到 分卷阅读166 男子跟前,逼着男子直视,语气森寒:“十指俱全。如今赌坊里的那泼人已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男子忙讪笑着将手抽回,道:“是小弟跑得快,这才幸免于难。”边说话边寻着腿边的一根硬物,那是他这两日是特意找回来的老伙计——一根铁签。 刚混进这乞丐窝时,晓得这我乞丐不会放过搜罗新人财物的机会,什么都没带,等这窝乞丐这些时日放下了戒心,才夹带起了武器。 “你瞒我的事,我可以不问。”男子刚摸着铁签,便听着独眼乞丐说了这么一句话。心头杀意顿消,停下抽出铁签的动作。 独眼乞丐直觉周围没那么冷了,以为是因为风已停下的原因,只继续自己的话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男子外表依然乖顺,但一双吊梢眼里已再度浮出警惕之色。 独眼乞丐拿出一根长木杆,击退一根游蛇,道:“我看你以前也是有些地位的。肯屈就扮成一个乞丐,不是因为所图甚大便是因为你要躲的人势力太强。我可以帮你,但你总要允我些好处。” 看着眼前这人眼睛中的警惕之色已开始浮于表面,独眼乞丐不屑嗤笑,哑声道:“若你得的是银钱,那便分我一半。若你得的是权势和地位,那你就留我一个位子。”他是独眼,若是靠正常的渠道,根本当不了官。 男子,也就是秦柏之,心头万千思绪翻涌,如今秦连生可还在追杀自己,那商队还没到,需要人盯着,若自己出去探消息,恐怕消息没先探着,落到了秦连生手里。如果有别的人帮自己盯着了商队,倒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他要的好处大又如何?若自己真成功了,给多少好处,到时候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一个乞丐,也想翻出浪来不成? “成交。”秦柏之扯了下嘴角才道。 …… “除了检查车马,你们可还检查过新到各县县城的人?”秦连生坐在饭桌上,食不知味的嚼咽着鸡肉,问一旁的顾淼。 顾淼正吃着面前的凉拌猪头肉。听了问话,将刚夹起的肉放进碗里,才回:“都叮嘱了负责查验的官差的,新来的客商和百姓挨个按着路引验了的,都是来路正当之人。只有几个难民,但都不是秦柏之。” 听了这话,秦连生眉头紧锁,按理说不应该。那秦柏之是从瓦迈寨逃下来的,除了周边的几个县,他还能去哪里?还能凭自己那柔弱书生的力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徒步走到尹川府吗?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尹川府他也让宁小帮主盯着的。那边可没传来什么回话。 “好好吃饭!”秦嬷嬷敲击秦连生面前的碗,道。声音清脆,瞬间打断了秦连生的思绪。 秦连生还未开口,便受到了秦嬷嬷的鸡腿攻击。 默默将被塞进嘴里的鸡腿拿下,啃了一口,秦连生讨好看向正眼含怒火的秦嬷嬷。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饭都敢不好好吃,吃了那么久,半碗都没吃到。 心疼和怒火交织涌上心头的秦嬷嬷可没有那么好哄,半点不管秦连生一直呼喊“够了,够了”的提醒,将菜一股脑的往秦连生碗里拨,直到碗里冒了个尖儿,再也放不下才停手。 到最后,秦连生挺着鼓鼓的肚子回房,暗自发誓:“今后绝不在饭桌上说公事了,自己可不想再这样被撑一回。” “除了难民,还有哪些人进县城是不需要路引的吗?”不敢坐,秦连生直挺挺靠着柱子呼气消食儿。 “不需要路引?”孟泽闻言微微颦眉,这可难办了,按照大渝律法凡官民走动,皆需路引。便直言:“无路引走动的鞭笞80,就算是难民,等他们安顿好后也要补上。所以秦兄说的情况,基本不存在。” “那……若是乞丐呢?”秦连生婉拒了阿福好心地来的山楂汁儿,他真的是一口汤也咽不下了。 “乞丐?”孟泽琢磨着这两个字,乞丐和那些难民又不同。难民原来可是良民,待有了机会,他们还是会安顿下来的。 而乞丐不是身有残疾,就是天生惰性,不事生产之辈,始终流浪。又连自己都养不活,没法跟官府上税,自然也就不需要基于作为征税依据的户籍而产生的路引了。这么一看,他们反而逃离了官服户口迁徙的管制。 “乞丐确实不受路引的限制。但是我瞧着你那叔父还是有几分傲气,他会甘愿扮作一个乞丐?”孟泽带着犹疑问。 “傲气?”秦连生闻言失笑,继续道:“傲气和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我那叔父可清楚的很。” “倒是我着相了。”孟泽听了这话,也摇头暗叹自己一叶障目。 顾淼喝完山楂水,擦干净嘴边水渍,道:“明天天一亮,我就通知他们去查。” “记得,尤其让他们重点检查那些生面孔还有总探听消息、四处走动的乞丐。”秦连生打了个饱嗝,道。秦柏之不可能任由自己永远困在这儿,总会想办法谋生路,那么探听消息就是他必做的事。 “好!”顾泽瞧了眼外面天色,拱手道:“今日太 分卷阅读167 晚,我还有事得回去一趟,先行告辞。” …… 莱阳县及周边各县紧张氛围不减。官差在县城乡间紧锣密鼓的排查,几乎没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见着拦路排查的官差竟连乞丐都不放过。这些时日一直探查消息的独眼乞丐顿觉不妙,疾步回到破庙,把秦柏之拖到一偏僻处。 一把掼在墙上,恨声冷笑:“搞出这么大阵仗,你他妈究竟是谁?!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秦柏之呵呵直笑,这人也真奇怪,都帮自己打探了几日的消息了,才发觉这摊子活儿不该接。 见秦柏之不答话,独眼乞丐手上力道更重,想起秦柏之识字的事,又联想到自己在行乞时偶然听见的消息,恍然大悟,质问:“你是秦柏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秦柏之从腿侧抽出个物什,抵到独眼乞丐脖颈上。 独眼乞丐被这物什一冰,浑身打颤。垂眸,就见着这物什在日光照射下泛着寒光。竟是一把匕首!独眼乞丐已然落了下风,轻轻放开掼着秦柏之肩头的手。 “劳驾握稳当些……”感受到脖颈间微微刺痛,独眼乞丐晓得皮控怕是被刺破了,声音越来越轻。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看在你这些时日对我还算照顾的份上,给你个机会一并说了。”秦柏之冷笑连连。果然还是匕首好用。这两天,多亏这独眼乞丐对自己额外的照顾,自己多得了不少吃食不说,还能找到机会把这匕首带进来。 独眼乞丐还是第一次被人用刀抵了脖颈,只觉脑子嗡嗡作响,凭着本能询问:“听……听说你杀了一个打土匪的人?” “怎么,你想为这么个素不相识的人做孝子贤孙?”秦柏之听了这话,气笑了,问。 “没,没有。”豆大汗珠从独眼乞丐额头落下,浑身僵直,生怕自己身体一个颤动,刀刃便划破喉咙。 秦柏之手上力道更重,有血液顺着伤口析出,刺红了秦柏之的眼,眸中狠厉之色更深,声音沉寒如地狱传来:“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乖乖继续给我打探消息,要么就去给那人陪葬。” 独眼乞丐感受到有血迹沁湿了衣领,艰难的吞咽着唾沫,声音微颤:“当然是跟着您干。” 听了这话,秦柏之方才将匕首拿开。 独眼乞丐身体随之一软,倚在墙上,不住喘息。太险了,好歹先把这人哄过去。之后自己就去悄悄寻官兵,说不准还能讨些赏钱。这么危险的人,任由他留在这儿总是个祸害,说不准哪天自己就被他搞死了,还是早日送进去好。 秦柏之料到独眼乞丐没那么容易妥协,冷声威胁:“别想着出卖我。你别忘了,这两日你可是帮我干了不少事儿。若我进去了,第一个供出的就是你。我得罪的那人,向来心狠手辣,我杀的又是他的一个得力手下,你说说看,他若知道你帮了我,他会怎么对你?” “没,我没想出卖你。”独眼乞丐被吓得连连摇头。看着秦柏之拿着刀逼近,哪里敢说出实话。 对于独眼乞丐的话,秦柏之是半个字未信,只嗤笑一声,继续道:“你对我是不是忠心你我都清楚。我只是想提醒你一点,你帮我做事这件事你的那些乞丐兄弟可都是眼睁睁瞧着的。到时候官府一查,你的那些乞丐兄弟可挨得住审问?恐怕那些捕快随口一问,便全招了。” 听了这话,独眼乞丐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踏进了陷阱,早就已挣脱不得。念及此,唯一能看见的那只眼珠子乱蹿,思量既然已逃不掉,不如争一争,换个锦绣前程。 “以后,我就跟着你干。”独眼乞丐忙表忠心,这话,他说的已真心实意了许多。 晓得面前这人已被自己收服,秦柏之一双吊梢三角眼里尽是算计,拍拍独眼乞丐的肩头,道:“你放心,我秦某向来是个守信之人,日后绝不会亏待你。” 有了独眼乞丐出去代自己走动,自己便不用露踪迹,那秦连生就算把这地方翻个个儿也不见得能找着自己。想着秦连生那急的焦头烂额的模样,秦柏之心头笑得畅快。 …… 望江县城外,知遇山腰落日砸下,将青翠草木染上金黄,来县城赶集的商贩百姓大都散了。 只有零散的几人被官兵催促往外走。如今可到了关城门的时候,这些人早些出去,他们也好找些用晚食。在这里守了这么久,早饿了。 一个商贩被官兵大力推出城门,没站稳,扑倒在地。 官兵没管这商贩有没有站起来,将商贩还滞留在城中的货物,一股脑扔出去,砸了商贩一身。 商贩忙支撑起身体清点,发觉少了两匹布。 “官爷!”商贩忙扑过去,正好撞上关闭的城门。脑袋上顿时肿了一个包。 商贩顾不着管,顶着红彤彤的脑门,冲着城墙上官兵呼喊:“落下了两匹布,还望官爷行行好开个门让小的拾了去。”他也是因为有了秦小财主,周边几县官僚风气转好了不少,今日才敢这样吭声。 “快走!今日关城门的时间已经到了。” 分卷阅读168 未料城墙上的官兵全然不顾这些,只是不耐烦地啃着手里的粗面馒头。每天都有这样的人,赶着点出城门,不晓得他们守城门的很烦吗? “就捡两匹布的功夫,就望各位官爷行个方便吧。”小贩说得可怜巴巴。 “再不滚,老子射箭了!”城墙上的官兵见这商贩不识抬举,叼起馒头,挽箭搭弓。 瞧着那黑中透亮的箭头,商贩顿时汗如雨落,瘫软着身子一瘸一拐远离城墙,去收捡地上的货物。 正捡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抬头一看,笔直的官道远处尘土飞扬,竟是一个马队,上面挂着黑色镶金的旗帜。 “开门!”领头的商人上来就叫门儿。 “已关了城门了。”城墙上的官兵只当是普通商贩敲门,看都没往下看一眼,不耐烦地回。 下头来的商人显然来历不凡,丝毫不似平常百姓唯唯诺诺,见官兵不开门,直接用脚蹬踹,怒气冲冲道:“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几个大渝的小兵,竟敢在爷面前放肆。” 听了这话,城墙上的兵士才发觉不对劲,忙探头来看。 踹门的深目琼鼻、身材高大、体毛黑密弯曲,根本就不是中原人的长相。 借日光远眺,那黑旗正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张扬着的分明是费萨尔三个字。妈的,是中荣人! 晓得自己是遇上了惹不起的人。城墙上的兵士连滚带爬冲下来,三两下打开城门。 见城门开了,中荣国商队悠哉悠哉进了城。 踹门的中荣人骑马缓行至开门的兵士旁,认出这个就是刚才在城墙上对自己爱答不理之人,狞笑着用马鞭抽了兵士一鞭,洋洋得意道:“你们渝朝的皇帝都得向我们称臣纳贡,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县令不知从哪儿得了讯,急匆匆赶来就看着兵士在挨打,忙斥责兵士:“干什么呢?!没点眼力劲儿,滚一边儿去!” 说完舔着脸巴结中荣国商人:“实在是下官的疏忽,竟让手下人惊扰了贵客。”中荣人在大渝的地位高,根本不受大渝律法管制,他一个县官得罪不得。 连县令都站在中荣国商队那边,底下兵士哪里敢多言?只能生生挨了这一下。 见着这县城里最高的官冲自己点头哈腰,底下的兵士白挨了一下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中荣人觉着心里的变态爱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策马追上前行的商队。 县令也马上坐上马车,吩咐车把式跟上。 兵士站在城门一侧,身影被落日余晖拉得长长。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悲愤涌上心头。他搞不懂凭什么别国的商队在大渝的土地上撒野,自己还只有忍?就这样,当个锤子兵! 后面的老兵将地上滚落的沾灰的布匹拾起,拍了拍,递给兵士道:“如今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把这布匹给那商贩送去吧。” “特别是咱们县。那中荣的商队年年都在咱们这里买茶。说是买卖,其实跟抢差不多。对着咱们下面这些人也是吆三喝四,完全不放在眼里。”说话的是一向好酒的领头副尉,他正从台阶上下来。 他这些日子苦闷的紧,天还没黑,就已经灌得醉醺醺。 “还出了个秦连生,什么要我们配合着缉拿凶徒,什么不许强索强拿百姓财物,成天到晚管东管西。更搞笑的是,咱们县令居然还怕了他。”副尉偏偏倒倒走下来,打着酒嗝继续道:“他若真那么想管,有本事逼着上面把我们的粮晌发了……” “不过好在他是莱阳县的人,管咱们再紧也比不过莱阳县。”副尉仰头往嘴里倒酒。一滴未落,摇了摇,竟然空了!不耐的将空酒瓶扔地上,从墙根儿拎来一瓶新的,撕开封布,喝上。 “我倒是觉着有秦连生也不错,至少把那几窝土匪端了,咱们也少死几个兄弟,不是?”老兵将怀中的布递给兵士,道。 有了中荣国人刚才那一遭,兵士此时觉得平时烦的得不行的秦连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帮腔:“而且我听说,他对巡逻队那些人不错,每月按时发钱,伙食还好。据说已有卫所的兵投靠了他。” “怎么……你想去?”副尉拎着手中酒瓶,颠颠倒倒走过来。 “不敢,我只是听说。”兵士暗自懊恼,果然是猪油蒙了心,自己今日竟然连这种话都敢说。忙抢过老兵手里的布,道:“我给那商贩说送去。若那商贩去给秦连生告了状,秦连生又给咱们县令找了麻烦,说我们强索强拿县民财物就麻烦了。” 老兵平时就对兵士颇为照顾,帮腔:“快去,莫等那小商贩走远了。如今他们也是有人看顾着的人。” “晓得了!”兵士听了这话,暴躁情绪又涌上来。这年头,个个上头都有人烦得很。 兵士冲着背着背篓的商贩跑去。早就醉倒在墙角的副尉,掀开一角眼皮,看着兵士的背影,忽然觉着:去找秦连生谋个生路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 “你可瞧仔细了?商队真的进城了?”秦柏之细细将干硬馒头皮上的灰拍下,低声问独眼乞 分卷阅读169 丐。 独眼乞丐眼馋的看着秦柏之手中的馒头,老老实实回:“我跟了他们一路,亲眼见着他们进了一家客栈。马车上下来的,都是深目琼鼻的异族人。” “等了这么久,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了。” 第91章 秦柏之献宝 [VIP] 秦柏之干裂起皮的嘴唇刚勾起, 忽又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眼神阴翳盯着着前方密布的蜘蛛网,心里翻江倒海:这盘秦连生逼得自己东躲西藏, 甚至扮作乞丐, 毫无尊严, 犹如丧家之犬,等自己翻了身, 寻着机会定要将他尝一尝自己今日之辱。 “你要盯着那些异国商人,摸清楚他们的习惯。”秦柏之扭头看像独眼乞丐, 道。 “弄清楚这些做什么?”独眼乞丐下意识追问。正好对上秦柏之眼中的寒光,意识到自己是在探听不该探听的事儿, 心中一寒,忙回:“我这就去。” …… 这日,日头正好,中荣国那几个商人一如往常,刚收了茶叶,便来到一家远近闻名的酒楼大堂里用饭。这些时日, 他们可愉悦的很, 觉着大渝的一切都舒心。 渝人各个长得就跟小鸡仔一样,又孬又弱, 他们几兄弟稍微吓吓,那些个茶商便降了价。 还有渝朝的官员,特别是那个县令,更是软脚虾, 只要拿出砍刀, 话说的重一些, 让敢什么就干什么。 一连几天, 他们都在望江县扫货,从县西街扫到县东街,拿的都是好货,给的都是低价,他们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回中荣后大把的金银、美女还有成群的奴仆。 真如老辈子所言,对于中荣儿郎来说没有比跟大渝人做生意更划算的了,只要有拳头和刀剑,什么抢不来? 中荣几个壮汉心中徒然生出一种豪气,今日恐怕还要多来几坛子酒才行,遂冲廊下的小二,高喊:“那边那只大渝羊,再抬两坛子酒来!” “我不是羊!”小二涨红了脸,梗着青筋暴起的脖子,回。他虽从未出过大渝边境,但听来往的客商说起过,他们中荣那边向来蔑视大渝人,认为大渝人没有骨气,因此,喜欢将大渝人称作两脚羊来羞辱。他是顶天立地的大渝男儿,这个耻辱,他不想受。 “你……”一棕发黑眼、身姿如豹的中荣汉子拎着鞭子站起身。倒是没想到,如今就小鸡仔也扑腾起翅膀,想学天上的雄鹰了! 可惜,他最喜欢的就是折了他人的翅膀。小鸡仔就是小鸡仔,永远都得给他们中荣跪着,等着他们中荣随时宰了来吃。 连续啪啪两声,小二便被抽倒在地,哀嚎不止。 饭堂里的客人都远远的避开,默不作声地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屈身在地的小二。 “客人……”一旁的掌柜实在看不下去,小心翼翼的靠过来,低声道:“小孩子不懂事,客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就饶过他一回?这顿饭食,小老儿请了给您赔罪,可好?”小二跟了他已有两三年,做事向来体贴勤快,他着实不忍,小二就这般折了。 “戈萨,坐下。”商队头领招呼,放过一只两脚羊,换一顿白食,不算亏。 领头大哥都发了话,戈萨方才将鞭子收起来系在腰间,道:“看在饭食的面子上,爷我发发慈悲,饶了这小子。” “还愣着做什么?上好酒来!”稳坐高位的商队头领,看着掌柜巴巴去扶起小二,动作拖沓的很,不耐烦吼道。 “就来!”掌柜忙招呼另一个跑堂的端酒。 酒酣饭饱,中荣商人们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就要回斜对面的客栈休息。 正走在半道上,突然一阵恶臭袭来,顷刻间,走在最前头的商队头领便觉着自己怀里撞进来一个又油又腻的东西。 定眼一看,原来是一个看不清男女,辨不楚老幼的浑身脏兮兮的乞丐。 他妈的,今日什么鬼日子?!前头有一个小二就敢跟他们叫嚣,如今又来一个乞丐冲撞。刚才那乞丐商队头领怀里时,不慎用衣角扫到了戈萨。又臭又脏,不晓得有没有染病,戈萨顿觉怒火冲心,就要抽出鞭子。 领头首领却一反常态,制止了戈萨的动作,示意一旁的亲卫:“把这个人拖回去,好好料理。” “这个乞丐……完喽!”有背着背篓的县民看完了全程,不由得摇头叹息。中荣国人暴戾,这个乞丐恐怕连命都得交代在这群中荣国人手里。 “唉,看来又多了一个可怜人。”县民身旁的邻居叹息着接话。 “你们有没有觉着这乞丐有点儿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一卖糖糕的货郎透着那乞丐乱蓬蓬的头发,细细瞧着乞丐的脸,问身边人。 “看着是熟,但记不得了……”县民们成群结队地走远。 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中荣国商队头领正以极细微的动作摩挲手上的纸条,他倒是想瞧瞧这个胆大包天的乞丐给自己送的是什么信? …… 客栈房间内,商队头领颇有兴致的盯着正在房间一角狼吞虎咽 分卷阅读170 地啃着猪蹄膀的乞丐,或者说秦柏之。 “你说你有宝物要给我?”商队头领轻轻漾着手上的纸条,问。他坐在昏黄的烛火下,胡须茂密而乌黑,遮蔽了脸上神情。 秦柏之将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打着饱嗝,回:“不错。” “是什么样的宝物?”商队头领一双深色眼眸中带着探究,问。寻宝?听着倒是有趣。 “用的好,可得江山半壁。用的不好,起码也价值两三座城池。”秦柏之觉着肚里的货已足,方才开始倒茶水喝。 商队头领闻言,脸上神色一敛。他本以为自己今日难得遇到了一个胆色颇佳的大渝人,没想到却是个吹牛吹到阎王爷头上的憨货。 发觉自己头儿脸色不渝,周围几个大汉拿着手中利器向秦柏之围拢。 眼见着就要被收拾,秦柏之却不慌不忙,问:“大渝西北驻军布防图,您说价值几何?” 商队头领心中顿时大浪滔天,眼神一凛,抬手制止就要动作的亲卫。 “你说的,可是真的?”商队头领强压住心头翻涌的思绪,再次确认。此事若是真,他定会成为整个中荣最英雄的儿郎,为他的家族带来无上的荣光。从此之后,他费萨尔家族定会拥有最广袤的草原和最肥美的牛羊。 “当然。”秦柏之一双布满血丝的吊梢三角眼直视着商队头领。 “我们凭什么信你?”戈萨不耐的抽出鞭子,这些个大渝羊,看着体弱,实则狡猾。不晓得有多少中荣的英雄折在了大渝人的阴谋诡计之中。 “您难道没注意吗?整个县城都在戒严。他们在找谁?他们在找什么?”秦柏之在屋子里踱步,哑声询问将信将疑的商队头领。 戈萨听了这话,默默收回鞭子。他晓得这个大渝人说的是真的,他们几乎每年都要来这儿一次,从没有一次像今年这样,大渝的官府挨个盘问行人。 商队头领也信了秦柏之的话,但依然沉声道:“我要先看货。” “不行!你必须把我送出江南府,带到中荣,并且把我引荐给你们的王。”秦柏之知道这张图的价值,开条件开得毫不含糊。 “做梦!”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大渝人威胁。商队头领冷笑着回。 “那图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哪儿。”秦柏之悠哉悠哉继续道:“除了答应我的条件,您别无选择。” 看这个戈萨按耐不住又要往这儿冲,秦柏之嗤笑一声,继续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若你以为我会带在身上,你一搜便能搜到,那你尽管来。”说着张开双臂,摆出一副任人搜查的模样。 戈萨见自己的打算被识破,咬着牙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见状,商队头领知道秦柏之此番前来必是做了万全的打算,只得依着秦柏之的话,道:“我答应你。三日后,我们的商队就将回程,这三日你就和我们待在一起,到时候一起走。” 目的达到,秦柏之满意点头。 …… 中荣国商队虽极力隐藏,但是其捡了个大渝乞丐,没有杀掉,却还好好的养了起来的消息从客栈里极隐秘的传了出来。 得了消息的秦连生嘴角掀起抹危险的弧度,果然是我的好叔叔,果然是莱阳县远近闻名的伪君子,连投敌叛国的事儿都做的出来。 “咱们怎么办?”站在一旁的阿福焦急询问。这下可麻烦了,秦柏之竟然去寻了中荣国人的庇佑,大渝的官可不一定管得着。他生怕阿和的仇报不了,着急的很。 “莫慌。先去探探情况。”回话的是孟泽。他正微蹙着眉,看着刚送来的公文。 秦连生也安抚的拍拍阿福的肩,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明日您先陪我去会会望江县县令,看他有什么说法。” 顿时有了主心骨,阿福安静的下来,镇静点头。 …… 望江县县衙的一间偏房。捕快斜倚在廊柱上打瞌睡。屋里茶香味袅袅升起。 “什么?你竟然想以搜查罪犯的名义查抄中荣国商队下榻的客栈?!”望江县县令听了秦连生的话,大吃一惊,喷出了口中茶水,连连咳嗽。 一旁的刑名师爷忙殷勤的给望江县县令拍背。 “又不是我虚造的罪名,那乞丐本就有可能是秦柏之,我们查我们自己的罪犯,跟中荣国人何干?”秦连生直视着望江县县令,半分不让。 第92章 “骨气” [VIP] 望江县县令微屈起食指, 反向连连扣击桌案,道:“与他们何干?亏你问的出这话!” 随即讥笑着挖苦:“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这样做必会惹恼中荣人,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做?他们是什么人?是豺狼!是虎豹!必会借机生事, 强索强拿, 到那时才有你哭的时候。” 更重要的一件事他没说, 中荣人一闹事,上面一怪罪, 首当其冲就是他这个县令,他头上的乌沙帽可就不稳了。所以他绝不会允许这事发生。 但就是望江县县令不说, 秦连生 分卷阅读171 也心知肚明,这县令肚皮里唱的什么戏?有谁还不明白?遂憺然一笑, 端起茶盏,轻轻吹走水面的茶沫,问:“所以大人是下定了决心不帮我了?” 望江县县令扶正头上的乌纱,整肃官袍,“义正言辞”道:“此事事关两国邦交大计,我身为朝廷命官, 怎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就算我说我会把这事处理干净, 大人也不同意?”秦连生扶着桌案,眼中浮现好奇之色, 靠近望江县县令问。 “你……真有办法?”望江县县令狐疑的看向秦连生,犹豫着问。若真有两全之法,倒是可以试上一试。一方面,他的乌纱帽不用丢, 另一方面, 那些百姓也不会闹事, 想想都美得很。 秦连生透过窗户向院中看, 瞧着外面有人影晃动,顿觉兴致盎然,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微微勾手,招呼望江县县令靠过来。 等望江县县令侧着耳朵过来时。 秦连生才轻声道:“我都打听过了,这一商队一路过来横行无忌,抢杀了不知多少我大渝朝的百姓。而且,已经嚣张到了不把其他国人放在眼里的地步。前些时候,听说还与海外一番国来大渝贸易的的船队发生了冲突。” “所以?”望江县县令听得心脏咕咚直跳,他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颤着眼皮抬眼看向秦连生。 “我们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果在望江县内,然后推说是那早不知飘哪去的番国人做的,不就好了?”秦连生笑意盈盈,有如明月照水。 望江县县令却觉着眼前这笑容,如同地狱索命的厉鬼,颤颤巍巍伸出指头指了秦连生半晌,才甩袖背手,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你休想!” 一阵凉风透过窗杦吹到秦连生脸上,连带着秦连生出口的话都染上寒凉: “前年,也是这商队来望江县采购茶叶,妄图以二十文三十斛的价格收购茶叶。茶农们不从,结果这帮人丧心病狂,竟趁着夜色掳走带头茶农家的妻女奸杀,而后销毁了尸体。余下的茶农畏惧不已,被迫卖茶。你身为望江县的父母官,就不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吗?” 说着,秦连生眼中染上冰霜,逐渐逼近望江县县令。 望江县县令心中有鬼,哪敢与秦连生对视?慌不择路,避开秦连生的目光,呐呐:“后生,这不过是道听途说之言,你说的那些人尸骨都没了,怎么可能有明确的凶徒呢?而且那是上一任县令审的,那时我还只是县丞,着实无能为力。” 秦连生闻言,心中冷笑连连,好一个没了尸骨,就没了凶徒。感情他把周遭佃农的指认都当做了空话。还什么上一任县令审的,就无能为力,这是把所谓的父母官之言都当做了笑话! 夏虫不可语冰,秦连生暗讽自己竟与这么一个人白说了这么久,遂最后问了一次:“大人是愿,还是不愿?” “不……”望江县县令结着舌,连连摆手。中荣人可不是那些平头百姓,他得罪不起。 “后生,本官劝你,还是早消了这些打算吧。你年龄小,好日子还在后头,为这事儿惹麻烦,不划算。”望江县县令怕秦连生坚持,给自己带来麻烦,劝慰。 秦连生却站起身,拢了拢衣袖,整理腰带,踱步向门口走去,声音既淡且轻,似远方山巅传来:“早料到了答案。您放心,晚辈会帮您做最正确的决定。” 直到秦连生的身影走远,在心里揣摩半晌的望江县才反应过来秦连生话里有话,想门外冲。 刚要迈出门槛,就遇到一堵硬邦邦的墙。抬头一望,却是一件黑漆漆的盔甲。 “秦小财主说了,这些时日,让您就待在县衙后院儿。”穿着盔甲的兵士面无表情冷声道。 望江县县令认出面前这人是城墙守卫的兵士,斥骂:“竟听一个财主的话,简直反了你们!” “不错。反了也比饿肚子强。”来人说的是理直气壮。望江县县令定睛一看,原来是驻守城墙的副尉。 “就为了口吃的,就背叛朝廷,果然是狼心狗肺,不知廉耻之辈!”竟然还有一个武官叛变,望江县县令十分忧心自己头顶的乌纱帽,只觉一口老血梗在心头,不由得大声斥骂。 “我们可不像您,都是俗人,日日盼着的不过是些果腹之物。大人您高风亮节,想来是不在意这一口吃食的。”院子的一侧复又传来秦连生的声音。 寻声望去,只见着一个小小的人,手里却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往这边走来。 近了才发现,里面全是吃食。 “如今已到了用午食的时候,某是晚辈,本来怕您饿着,特意寻了这些大俗之物来,却未料着会碍了您的眼。”秦连生眉眼含笑,继续道:“晚辈这就端下去。” 闻了饭食香,望江县县令这才发觉自己腹中空空。但还是要脸,硬挪开眼,道:“你以为这样,本官就会屈服?做梦!”不就是收买了两个兵卒吗?有什么了不起? 秦连生含笑不语,顺着县令让开的道,款步进屋,将饭食放在桌上。 望江县县令仍强忍着 分卷阅读172 ,鼻孔向上微微翕动,不肯挪动。 “那你看看这些,够让你‘屈服’吗?”说着秦连生手掌相合,掌声清脆,同时眼神看向门外。 望江县县令初不解其意。而后便看见一大堆兵卒黑压压一片,动作服装整齐划一,向这边疾步而来。其中,大都还是自己眼熟的兵士。 感情反了的不止一个,望江县县令清楚发生了什么,顿时脚下一软,扶着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子。 天爷!他怎么忘了自己面前的是秦连生?!是那个硬生生斗垮了知府的人! 手里的可不只这些兵卒,还有巡逻队,那是打的两个寨子的土匪屁滚尿流的巡逻队。 终于明了自己面对的是何种角色的望江县县令倒是很识时务。 看秦连生还在招呼自己用饭,乖乖走到桌前,夹了根菜进嘴里,嘴里明明食不知味,却依然舔着脸道:“贤侄,送的这饭食果然香甜。” “那您老就多吃些。”秦连生拿起公筷,给望江县县令添了一堆菜。 望江县县令笑的比哭还难看,强撑着往嘴里塞。 外面常年被望江县县令视为猪狗,随意打骂的兵卒见了这一幕,心里都十分痛快。 “晚辈想与您老商量件事儿。”秦连生看着往嘴里塞着饭食的望江县县令道。 望江县县令将嘴里饭食咽下,犹豫着抬头看向秦连生,声音细若蚊鸣:“中荣国人的事儿,全凭您看着办便好。只是老朽老胳膊老腿儿,禁不住折腾,还望您顾惜几分,不要让老朽上阵便好。” “我知道,这事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您是不会反对的。”秦连生看了眼门外掠过的燕子。 关键是我敢吗?望江县县令只敢低头,在心里腹诽。 “所以,我想同您商量的是另一件事儿。”秦连生语气淡然如闲话家常。 望江县县令都心里却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又不敢拒绝,只好默默将碗挪远些,含糊不清的问:“贤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就是等那批中荣人死后,向朝廷汇报之事还得劳烦您。还有日后晚辈的的活动若涉及向朝廷上奏的,也得烦请您多多配合。”秦连生眸中笑意荡漾,看向望江县县令。 闻言,望江县县令顿觉五雷轰顶,忙丢下筷子,连连拒绝:“不可!绝对不可!” 这秦连生果然混不吝,还想带着自己一块儿反不成? “哦?”秦连生挑眉,用眼神示意还在门口守卫的四个兵卒。 四个兵卒步调一致,纷纷亮剑。也不多做什么,就解开系带,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儿细长扁平的磨刀石,然后就开始磨刀。 刀越亮,望江县县令的心里就越虚。不断的搽拭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很快便松了口:“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那究竟是可以,还是不可以?”秦连生硬要个答案。 “可以。”望江县县令从牙齿缝里析出两个字。忠君和性命哪个更重要?当然是性命。 秦连生这才满意点头,继续给望江县县令夹菜。 …… 客栈里,中荣国的那群商人依然大口吃菜,大碗喝酒。 他们这些时日可又是搜罗了不少茶叶,心情美得很,都想着日后帐子里享用不尽的美人。 “大哥!我可听说了一件事。”戈萨边剔牙边冲一旁的领头人道 第93章 伏击 [VIP] 商队头领从地上拎起坛酒, 揭开红封,将跟前的碗填满,才问:“什么事?” 戈萨拉动屁股下的凳子, 靠拢, 悄声道:“我打听到, 那秦柏之不是什么好货色……” “废话,他若是什么好货色, 会给咱们送这宝物?”一壮汉大口撕咬着炙羊肉,边嚼巴嚼巴咽下边嗤笑。像秦柏之这种叛徒, 做放在他们草原上,必定是家族的耻辱, 将会一辈子被驱逐。 戈萨白了旁边说话的壮汉,也就是那图一眼,遂又扭头冲商队头领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有大渝人在搜捕他。就对咱们来说,可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大渝人搜查他?”那图不屑地撇嘴道:“你放心。那群大渝人胆小如鼠,绝不敢搜到咱们名下。” 这已是第二次打断自己说话了, 戈萨觉着自己受到了侮辱, 亮出膀子抽出鞭子就要干架。 那图不甘示弱,从桌下抽出铁剑。他早就看不惯这戈萨了, 老往大哥跟前凑,脑子又不灵光,惹出了一通事等着大家给他擦屁股,还自以为是觉着聪明的很。 同桌吃饭的的人凑上去劝慰, 根本不奏效。两人依然面红耳赤, 怒目相对, 剑拔弩张。 眼见着两人就要兵戎相见, 商队头领不耐烦地将酒碗撂桌上,道:“好啦!都是在陀罗真神面前发过誓要扶持一辈子的兄弟,为这点小事就闹起来像什么话?” 看领头的发了火,两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收起武器。 两个小弟还算识相,商队头领脸色稍霁,谋 分卷阅读173 色浅淡,印着清亮亮的酒水,撇嘴:“这些个大渝人你们不用在意,关键还是那秦柏之,奸滑的很,你们可要看牢。” “放心,安排了兄弟们轮流值夜,就守着他呢,跑不了。”戈萨拍着胸脯保证。 商队头领琢磨了一会儿,提醒:“还是得想办法把那宝物藏匿的地点套出来,别到时候我们把他送到了地方,他翻脸不认账,我们白干一场。” “大哥说的有理。”在场的均赞同。 混了个肚儿尖尖,商队头领率先离开,说要去找秦伯之探消息。 剩下的中荣商人勾肩搭背着回客房,一路肆无忌惮的谈笑,挖苦着他们认为低贱无比的大渝人。 丝毫没有注意,今天路上有几个大渝人瞧着他们的眼神丝毫不似以往,带着狠绝、愤恨和即将复仇的快意。 …… “秦先生,如今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人,您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商队头领将特意带回的卤肉轻轻放在桌上,强忍着恶心对秦柏之轻言细语道:“我们也只是想看看那图是真是假,不会夺了你的。” 秦柏之在心里不屑的冷哼,脸上却分毫不显,带着微笑回:“明人不说暗话,如今那图可是我唯一的依仗,无论谁来劝,我都不会把它交出去。” 见秦柏之态度坚决,商队头领只冷冷一笑,径直关门出去了。 …… 蝉鸣声由喧闹转向沉静,如墨的天空也染上浓浓地睡意,披上一层极淡的白纱。 街上的打更人,照着往常从街那头走到街这头,一路敲击手中的更锣。 睨了一眼静默无声、密密麻麻围在中荣商队歇息的客栈前的兵士后,视若无睹的离开。 只留下拖长的语调在空中悠悠然然回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领头的副尉冲配合的十分到位的更夫走远的背影,行了一礼。 而后轻轻扣击客栈门。 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正是客栈的掌柜和小二。 待客栈掌柜和小二背着收拾好包袱裹从门里走出来,领头副尉才示意后面的兵卒进去。 兵士轻而快得移步,贴着墙上楼梯,很快就到了客栈掌柜提前告知的中荣商人的住房。 里面的是中荣商人对外面的威胁一无所知,睡得正香。 兵士们贴着门板儿一听,还能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鼾声。 此时温度已回升,有细小蚊蝇嗡嗡作响,不断骚扰着床上的人。中荣商人鼻子痒得很,扑腾着翻了个身。 听里面发出了动静,副尉忙示意兵士停下开门的动作。秦小财主可是说了,让他们一定要趁着中荣商人们熟睡动手,如此才能以最小的伤亡获取最大的回报。 秦小财主这么把他们的命当命,他们也不能白费了这片好心不是? 听着里面的动静很快便平复,副尉判断出里面的商人是在翻身。示意兵士继续动作。 门锁悄悄落下,兵士们动作小声而迅捷,很快便分散进入了中荣商人睡下的居所。 “你们……”有警醒的中荣商人睡梦中觉着寒意森森,刚睁眼便被手疾眼快的兵士结果在了床上,连话都没说完。 不过一刹那,整个客栈便被一股血腥气笼罩。 在死人堆里混过,对这血腥味额外敏感的商队头领立刻苏醒。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情况绝对不对劲。 快速翻身下床,衣服都没披,从枕头下抽出利刃,拍醒一旁小塌上睡着的秦柏之,悄悄靠近门边。 他的习惯和旁人不同,他的门上必会挂两道锁。他阿爹告诉他,出门在外,特别是行走在大渝,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足够的警惕。 见着还在门缝间与铁锁相抗的匕首,商队头领危险的眯起一双深凹的眼。门外果然是有人在撬锁。 倾耳细听,两边的屋子里不断传来刀剑进肉和血的滴答声。时不时还有自家兄弟被强行扼杀在喉咙里来不及发出的呼喊。 商队头领额头青筋暴起,心头愤恨难当。果然是最阴险狡诈的大渝人,不敢正面对战,行得这都是阴谋诡计。 此时敌强我弱,不宜硬拼,商队头领疾步走到窗口,开窗向下探看。 外面的兵士也发觉不对,透过门缝一瞧,直接呼喊:“不好,这带头的和秦柏之要跑!”秦小财主可是说了,秦柏之和商队头领绝不能放过。如今情况紧急,所以他才没顾今晚要安静行事的禁令。 商队头领很快就选好了跳落的巷道。窗户正下面有两个个小贩搭的雨棚子,刚好可以缓冲。 巷道狭长而直,并且通向外面,正好方便他们逃跑。 商队头领没给秦柏之说话的机会,拎起秦柏之便冲着其中一个棚子扔了下。若秦柏之侥幸是全乎的,那自己便冒些风险带他走。若死或伤,就摸了东西带走,找不到就算了,命更重要。 而后自己又冲着另一个棚子跳了下去。 待兵士们直接拿剑劈开门板进来,已然太迟 分卷阅读174 。扑到大敞开的窗户前,哀嚎不已,到手的军功,竟然就这么没了。 客栈外面,秦连生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还在客栈里来来往往的兵士。 不由得微微闭了眼,已经五更天了,他困得慌。 一旁骑在马上的孟泽倒是精神得很。他可是特意大老远从莱阳县赶来看这场戏的。 收拾这群中荣商人,可是他早就想做的事儿。 “你那边可安排妥当了?”听着马车后传来的马蹄声,秦连生强打起精神,问赶来的顾淼。 顾淼嚼着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花生,点点头。 “告诉队员,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两人。”秦连生握紧了身下的垫子。中荣人一向看不起大渝人,秦柏之却能得到这只中荣商队如此严密的保护,必须给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东西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清楚的,绝对不能让流落至中荣国人手中。 念及此,秦连生抬眼看着天幕上森寒凄冷的月光,唇口轻启,声音微哑:“记住,就是抓不到人,也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江南府!” 秦连生很难得下这么重的命令,顾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抱拳郑重领命,轻勒马绳,纵马前去通知拦截的巡逻队队员。 巡逻队来的动静可不似刚刚那些围了客栈的兵士,没怎么压着。周围的县民有的被惊醒,探头来看,见着来人都眼熟,又缩了头回去,安心睡觉,全然当做没见过。 “我也去帮忙。”孟泽见着秦连生和顾淼的反应,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微微颔首冲秦连生道。 晚上寒意重,秦连生觉着冷风刺骨,喉咙痒得很。轻咳着向孟泽致谢。 “我瞧着你脸色不好,还是歇歇吧。”孟泽轻声劝慰秦连生。 秦连生领了这好意,放下马车车帘,闭眼微憩。 …… 商队头领正扯着秦柏之的衣袖一路狂奔。 本来他还想去牵自己的马,刚到马厩门口,便看见有兵士,晓得这认主的马恐怕已遭了毒手。 只好忍着愤恨,徒步而逃,看路上能不能找个机会抢匹马。 秦柏之在乞丐窝里已经混了些时日,脚力渐长,但毕竟原来是书生,逐渐便有些跟不上。央求着商队头领慢一些。 这大渝的书生果然累赘!刀都悬在头上了,竟然跑不动!念着秦柏之手上那张图,商队头领没舍得丢弃,没在拽着袖子,改为拽着腰带往前走。 正走着,突然听见前面小巷里传来动静。 商队头领心中一凛,放开秦柏之,抽出刀,弯腰要悄步靠近。他早就听见了周围不断传来的马蹄声,晓得这是大渝人为了抓他设下的天罗地网,心中自不敢有半分放松。 走的越近,就越能听见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果然有人!商队头领眼中射出寒光,在月光的映射下,犹如最锋利的刀刃。 一种极紧张的氛围就在这不过两步远近的墙角间蔓延。 秦柏之也拿出匕首,咬着牙,跟上。如今他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头领死了,他没有自信能自己去往中荣。 第94章 搜查 [VIP] 墙那面的人率先出手。一道风啸, 刀刃便迎面而来。 月黑风高,商队头领看不清动手的人的脸,凭着本能弯腰抬手, 以刀迎之, 利刃相接处, 声如铁水溅出。 那人收势转角,又连砍十数刀, 刀刀重如千钧。 商队头领皆接下,同时以脚攻击那人的下盘。 秦柏之默默往角落里挪步, 高手过招,可不是他能掺和的。 却未料墙的那面还有一人, 一个呼吸间便冲了出来,向下折跪秦柏之的腿骨,挟住了秦柏之的脖颈。 “是你?”来人把秦柏之拖到月光下,借着刀上的反光认出了秦柏之。 看秦柏之已快喘不过气,立马松了手。 秦柏之连连咳嗽,觉着这声音耳熟, 认了半晌, 才犹疑着问:“那图?” 那图没管秦柏之,径直往打斗的两人处走去。 “别打了, 自己人!”那图招呼。 两人齐齐停下动作。 “大哥?”戈萨带着不确定,问。 “你们怎么逃出来的?”商队头领将刀收起,问。 “下午您不让我跟戈萨干架,心里憋的慌, 就约了他出去干架。回来就发现客栈里出了事儿……”说到最后, 那图言语中带了十足的愤恨。 看着远处火光越来越近。知道是追兵快追来, 商队头领未在多言, 领着剩下的三人寻着出路。 …… “三人一组,一组负责一个方向,角角落落都要搜仔细!这帮人穷凶极恶,队长说了,若遇见了,不必容情,若不能活捉的,就地格杀!”新选出的副队长干净利落地下命令。 队员们面容肃穆,领命后小步疾驱,向着分配到的方向摸爬。 分卷阅读175 …… “我真的走不动了。”秦柏之扶着墙说完这话,跌倒在地。刚才那图那一下下手太重,他的腿疼的直打颤,不晓得有没有折断。 商队头领瞧着秦柏之状况确实不对劲,走上前弯腰摸了摸秦柏之的膝盖处。骨头有些错位,看来没撒谎。 秦柏之恐怕真的坚持不住了。商队头领眸光在夜色下微微晃动,看不真切。此时后有巡逻队紧追不舍,拖着这累赘划不来。 看着商队头领,扭身要走,秦柏之自知若只自己留下必是没了活路,忙开口:“那图,我可以先给你一半!” 都到了这关头,唯有此法,可以让商队头领考虑再带上自己。 商队头领心中百转千回,咬牙伸手。跋山涉水来大渝,白跑一趟还折了这么多兄弟,总是不甘心。 秦柏之晓得这事儿是成了,连忙将图递了上去。 商队头领一把扯过去。 戈登忙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递过去。 打开吹燃,借着火光,商队头领判断出确实是张布防图。至于是不是大渝西北布防图就有待商榷了。但滔天利益利益诱惑在前,足以让商队头领冒险。 但……商队头领扭头头看向秦柏之,渐渐逼近,眼神危险。他想看看秦柏之身上会不会有另外半张图。 “我只带了半张图在身上。”秦柏之看出商队头领意图,顶着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否认。 “还有半张,我已经交托他人,约定等我到了中荣国,给他去信,他才会送来。” “戈登,把他背上,我们走。”商队头领将图塞进怀里,搜了秦柏之全身,确实没发现剩下的半张图,下令。 戈登不情不愿地背起秦柏之。 …… “大哥,又有追兵。”前去探察的那图又一次折返。 商队头领两边腮肉紧绷,冷冷地看着西面不远处的火光。如今,天色已经微亮,包围圈又在不断的收拢,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是插翅难逃。 “往东边走!”商队头领再次下令。东边儿的火光最弱,想必守卫最少。 剩下的三人忙贴着墙跟上。 东边的守卫确实弱了不少,但他们只有四个人,还有一个是伤兵,压根儿敌不过。 听着,巡逻队员动静越来越近,越来越密。几人的额头上都冒出了虚汗,心率不断上升,不由得压低了呼吸。 “那边有座民宅,咱们可要过去试试?”那图开口低声问。同时,瞟了一眼民宅上掉漆的木门。 看上去年久失修,一踢就会松开。 商队头领微微颔首,握着刀,带头悄无声息的贴近。 那门早就朽坏了,商队头领用刀尖稍稍一用力,门栓便断裂开来。落在泥地上,只留下细微的响。 商队头领悄悄推门进去。 里面的县民正在安睡。 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微鼾声,商队头领随便挑了一间屋,推门进去。很快便提溜着一个小孩儿出来。 后面是小孩儿连滚带爬,哭喊着跟来的父母。另一间屋子里的老人也听见了动静,出来发觉是自己的孙子出事,哀求不止。 “再发出声音,他可就没命了。”商队头领手中的刀稍一用力,便有鲜血从小孩儿的细嫩皮肉里渗出。 见状,小孩儿父母亲眷立马捂了自己的嘴,任由眼泪一落在手背上,可怜兮兮的看着商队头领,示意绝不再发声。 商队头领冷冷一笑,问:“你们这儿哪里能藏人?” 男主人忙指了指地窖。他们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不想助纣为虐,但形势迫人,可容不得他们选择。 商队头领示意戈登他们几个先下去,最后自己挟持着小男孩儿退入地窖,并道:“按时送饭食来,不然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男孩儿父母亲眷只得同意。 …… 只堵巷道,没堵着人。巡逻队的很快便意识到这帮贼人很可能是进了民居,开始挨家挨户搜查。 “巡逻队的,昨夜有贼子逃跑,特来搜查。”巡逻队员很快敲响了这座民居的门。 男主人颤着手,强自镇定着情绪去开门。他晓得巡逻队是好人,想求救,但不敢拿儿子的命冒险。 带头的是一个长相颇讨喜的年轻人。先抱拳行了一礼,才温声问:“昨夜你们这儿,可有贼子闯入?” 男主人哪敢承认,连连摇头。 年轻人看出男主人神色紧张,以为他是畏惧官兵,安慰:“只是例行检查,这位兄台莫慌张。”说着便挥手,让后面的两位队员进去。 随即自己也进了院子里探查。 窝在地窖里的几人听见了上面动静,神色紧绷,默默抽出刀剑。 商队头领紧紧捂住了小孩儿的嘴,在小孩儿干黄的脸上按压出青白指印。 小孩儿吓得不敢出声,只有眼泪不断从眼眶涌出。 “军爷,真没有。”女主人顶着湿润的眼睛,跟在在屋子里搜查的巡逻队 分卷阅读176 员后可怜巴巴的解释。后面的两个老人家也结结巴巴地帮腔,他们的孙儿还在那帮人手里,自然希望巡逻队的快些走。 他们巡逻队的名声一向好,难得碰到这么不配合的县民。负责搜查的几个队员都起了疑心。互相对视一眼。 带头的年轻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屋里的小孩儿衣裳。他们在这家里搜了那么久,可没见着小孩儿。 悄悄走了出去,来到院门前,用指尖轻触。果然发现了利刃的划痕,看样子还很新鲜。 心里有了定论。带头的年轻人回到屋里,从剩下的两名队员道:“我去看了下,没什么好搜的了,先撤吧。” 巡逻队员间十分默契,听了这话,都随着年轻人离开。 地窖里的几人听着上面的动静远了,如释重负。心里想着总算过了关,不由得摊在地上。 走出门的巡逻队队员商量好,两人负责留守,另一人去报信。这帮匪徒恐怕是挟持了人质,可不能马虎。 …… 民宅的门很快又被敲响。 “谁呀?”男主人又来开门。 来的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背着竹条背篓,里面装满了鲜嫩嫩的绿叶菜。 一张麦色的脸见着男主人便笑着开口:“坤子哥,俺娘让我来给你们送菜。” 男主人却愣在当场根本不敢动。这分明就是刚刚已经离开的巡逻队带头的青年。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女主人。那群人穷凶极恶,她不敢赌那些人发善心信守承诺,达到目的便放了自己儿子。凭那帮人的狠绝,为免行踪泄露,只怕到时,自己全家人的性命都要搭了进去。 “原来是狗蛋,快进来!你可有些时日没来了,娘常常念叨你呢。”女主人神色慌张,声线却轻快。她晓得地窖里的那些人听得到。 “原来是熟人。”虚惊一场,地窖里听着动静提起心的几人又放了下去。 “把弓递给我。”候在外面的秦连生冲王婉道。 王婉依言,拿出弓箭递给秦连生。 “阿福,你轻功好。上屋顶蹲守。”秦连生挽弓搭箭熟悉了下手感,吩咐阿福。 “用不用让刑捕头也跟去?”赶来孟泽问。未免里面的人发觉,他没有骑马,步行而来。 “这民宅不大,一人便够。倒是那后巷,退路颇多,劳烦刑捕头。”秦连生半分没客气,布置下任务。 刑捕头痛快领命。 …… 朝食已经错过,女主人怕那些人发怒,特地提前做好了午食,让男主人送去。 男主人用篮子拎着饭食,颤着手递过去,丝毫不敢与几个中荣商人对视。 小孩儿一看着自己的父亲,就要扑过去,被商队头领硬按下了。 小孩儿瘪着嘴就要哭,戈萨一个巴掌便甩了过去,小孩儿立马止住了要发出的哭声,恐惧不已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男主人心疼的紧,就要扑上去护自己的崽。被那图一脚踹开。 几碗稀粥、两碟小菜,连个肉沫星子都不见,商队头领十分嫌弃的将篮子里的饭食端出 第95章 秦柏之身死 [VIP] “这饭食里……不会下毒吧?”商队头领抽出筷子, 悬在饭食上空,眼神犀利的看着男主人,问。 男主人抖着腿肚子, 回:“没有, 绝对没有, 我不敢的。” 商队头领冷冷一笑,拎着小孩儿的后脖颈, 按到饭食面前,道:“你先吃。”如今这情境, 他们还是小心些好。 小孩儿已经饿了一夜,见着吃食连忙扑上去。 就这么点儿, 哪儿能让他都吃完?商队头领十分嫌弃的拉开小孩儿。拿了双筷子,夹了一夹菜塞进小孩嘴里便停一下。 见小孩儿没事儿,便将小孩儿提溜开。招呼自家兄弟用饭。 “爹爹,我饿。”小孩儿被秦柏之控制住,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男主人心疼不已,却不敢反抗, 只能空用言语安慰:“不着急, 等这几位叔叔吃完了,你就可以吃了。” 小孩儿向来懂事, 听了这话,只能强忍着腹中饥饿,乖乖的在一旁不哭不闹的看着大人吃饭。 中荣人可半分没在意小孩儿感受,两三口便将桌上的饭菜扫荡完, 只留了一碗给秦柏之。 小孩儿见着没自己的饭, 瘪着嘴就要哭。但又怕被打, 只能扭过头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男主人心疼不已, 连忙道:“几位壮士,我这孩子还小经不起饿,可能容我再拿些饭食来给他?” “意思是说你还有饭食?那你不都端来,是故意想饿着我们兄弟?”戈萨抽出鞭子就往男主人身上挥去。 男主人躲避不及,生生挨住这一边。很快便有血迹从衣服里透出。但怕吓着自己的孩子,咬着牙不敢发声。 戈萨仍不解气,准备抽第二鞭。 刚扬起鞭子,就有一股不怎么 分卷阅读177 好闻的水兜头落下。 “嫂子!你家这鸡不懂事啊!竟然把那泔水撞倒了!”地窖上头,传来男子的惊呼。 “这鸡太野,我抓不住啊。”男子追赶着鸡围着地窖跑。 紧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鸡翅扑腾和鸡被追击咕咕的叫声。 “哎呀!”一片兵荒马乱中,男子又惊呼:“又撞倒了一桶!”看来是没成功。 “我的天!还有蛇!它要钻地窖里去了!”男子怪叫连连,高声问:“这么大一条。不会有毒吧?!” 听了这话,地窖里的几个人浑身一凛。望江县属于江南地带,盛产银环蛇和尖吻蝮,此两种蛇都是剧毒,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地窖里的几人都不由得抽出刀剑,靠近地窖口,随时准备杀蛇。 男主人趁此良机,悄悄靠近自己儿子。 又是一桶水倾倒下来,刚好倒在站在地窖口准备杀蛇的几人身上。 这味道着实不好闻,熏得地窖里的几人额头青筋直抽,等他们出去,定要让这惹祸精瞧瞧厉害! 还没等几人平复好心情,又听到那惹祸精惊叫唤:“嫂子!这地窖里进了水,咱们可得赶紧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接着地窖里的几人便听见了这惹祸精抽动地窖门板的声音。地窖里的几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个个眼里怒气冲冲。 “几位兄台,有事好商量。”惹事精丝毫不顾女主人劝阻,一打开门便对上了几把亮噌噌的刀尖,忙举着手,颤着声道。 看着这小子吓成这模样,商队头领几人心中快意万分。这惹事精,刚才可折腾了他们许久。反正这巡逻队都走了,他们又何必再对一个做事不怎么利落的大渝人忍让。 “退回去。”商队头领冷声道。 见着那惹事精乖乖蹲着往上走,商队头领跟着从地窖里钻出来。 打量了一番院子,确实没见着巡逻队的踪迹。商队头领才招呼手下人上来。托这个惹事精的福,下面的地窖已经是湿漉漉一片,根本不能呆人了。 戈萨一上来就给了惹事精一脚。 惹事精头朝下,栽进土里,半晌才挣扎着爬起,一边吐掉嘴里的泥巴,一边冲男主人道:“坤子哥,你可没说过你家来了这么几位贵客……” 男主人站在秦柏之身旁,牵着自己儿子的衣角,硬挤出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女主人回了屋,说要去烧些干净水给中荣国的几个冲洗。 戈萨出了气,那图可还没有。气势汹汹抬脚像那惹事精走去。 “壮士,有蛇!小心脚下!”惹事精见势不妙,故意边逃边叫唤。 那图闻言低头一瞧,就见着一条不过二尺长的菜花蛇蜷缩在地窖口。一脚便踏了下去,顿时蛇骨尽碎。他妈的!就为了这么一条小蛇,这惹事精就喊得跟死了娘一样。 戈萨也见着了这蛇,心头怒火再次升起。这耍着他们玩儿呢! 遂和那图一道追打着那惹事精。 那惹事精做事儿不行,跑的却快!那图和戈萨一路追着,竟没打着几下。 商队头领嫌弃的看看自己这身衣服。全是味儿,可怎么穿?遂命令男主人:“去找几件干净衣服,我要换上。” 男主人忙领着商队头领往屋里走,走到门槛处时,不由得以极小的角度偷瞄了屋檐两眼,屋檐垂落,上面又挂了晾干的胡豆杆,院子里根本看不见。同时退到门边儿上,弯腰躬身请商队头领先进去。 商队头领被大渝人追捧惯了,没觉着有问题,抬脚向屋走。 秦柏之压着小孩儿紧随其后。 千钧一发之际,阿福持剑从屋檐俯冲而下,一剑劈断秦柏之一条手臂。 秦柏之受此剧痛,哀嚎不止。 男主人趁机抢走自己的儿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院子的一角。他晓得那角落墙后埋伏了巡逻队的人。 “动手!”刚还是一副任凭那图、戈萨二人追打,无力还击模样的惹事精突然高喊一句。 同时从袖筒里抽出把匕首,身姿如豹,凌厉非常,周身气势陡然一转。 离得近的戈萨完全未预料到这一变故,未做防备,被匕首捅个正着。好在他习武多年,凭着本能在前一秒避过要害。 那图见着自家兄弟被伤,眼球充血,抽出利刃扑上来。 巡逻队队员用匕首迎战。 那图用得是长刀,巡逻队队员用的却是短刃,没挡住几下,身上便挨了几刀。 那头的商队头领瞧着情况不对,抽出刀,就要朝小孩儿处冲去。他晓得,这座民宅已经被巡逻队的团团包围,没有人质,他冲不出去。 离得最近的阿福瞧出了他的打算,哪能让他得手?持着剑,便迎了上去。 商队头领对战局数多,招招凌厉。但阿福有秦连生请的名师教导,又痴于学武。两人缠斗不止,一时竟分不出胜负。 墙后的巡逻队队员听到喊声,一个接一个翻/墙而入,加入战局。阿福这边瞧 分卷阅读178 着状况还好,他们先去了抗击戈萨和那图的队友那边。 中荣人这边有战斗力的不过三人,而巡逻队的来了起码上百人。 看来今天是要栽在这了。商队头领心有不甘,手上动作越发凌厉,今天非拉一个垫背不可。 旁边捂着自己断臂的秦柏之显然也是这想法。眼神阴狠,瞧着阿福背对自己的功夫,从怀里抽出把匕首,冲了过去。 匕首在日光照射下,不见丝毫暖意,反而寒冷非常,隐隐可见上面雕刻着巡逻队的字样。 正在对战的阿福余光见着了秦柏之的动作,但他面前还有商队头领虎视眈眈,根本来不及抽身。 秦柏之自然也料到了这点,嘴角露出疯狂笑意。秦连生向来把这个下仆视若兄弟,自己取了这低贱之人的命,定能让秦连生痛苦一辈子。这笔买卖,不算亏! 刀尖逼近阿福的后心,一只利箭破空而来,正中秦柏之的手臂,手臂肌肉受痛一松,匕首便落了地。 秦柏之还想挣扎着袭击阿福。 巡逻队一个小队员见状忙冲上来,将秦柏之按压在地,手上的利刃噗嗤一声便没入了秦柏之的后心。 秦柏之受了这一击,身体挣扎的动作放缓,嘴角渗出血水。 小队员并未因此收手,不断抽刀刺入,一连几下都未停歇。 直到在赶来的队员帮助下解决了商队头领的阿福走过来,将手放到小队员肩上,温声道:“他已经死了。” 小队员这才如梦初醒,看着手上属于秦柏之的血液,放声大哭,道:“副队,我终于给您报了仇!” 自从阿和副队出了事儿,他就一直等着这一天。 小队员颤着脚站起身,捂脸哭泣,道:“我一直有好好训练,但我还是怕。杀了这人,手都在抖。您倒是起来笑话我,我不介意的。” 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巡逻队的队员个个面容哀戚,扶着还在念叨的小队员离去。 秦连生拿着弓走进来。刚才秦柏之那一下好险,幸好今日他带了弓,不然他如何向秦嬷嬷交代? 商队头领被割破了喉咙,早就没了声息。戈萨和那图两人受了重伤,队员们只能用担架抬出去。 “搜到了吗?”秦连生问负责搜查的队员。 “只找到了一张图。”队员将从商队头领胸口摸出的东西递给秦连生,道。图上已染上了商队头领的血迹,但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上面的画迹还很清晰。 “这是布防图?”秦连生还没看,一旁的孟泽便夺了过去,面容失色道。 “什么布防图?”秦连生纳闷,瞧着孟泽手里展开的图。 “大渝西北布坊图。”孟泽语气凝重,看向西北方的天空,道。 秦连生也意识到了此间厉害,瞧了瞧图的大小,和图边儿,大惊失色:“这图怎么只有一半?” 第96章 完美的计划(一) [VIP] 说着忙让阿福再去搜查, 阿福领命照做。搜遍了秦柏之和商队头领全身,一无所获。 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刚因为成功收拾秦柏之和中荣国商队而泛上的喜意一扫而空。 这可是要命的东西。若真被中荣得了去, 凭中荣贵族的狼子野心, 必定挥师南下。到那时, 两国百姓必会再度陷入战乱之中,又是一派满目疮夷、生灵涂炭、哀嚎遍野的景象。 孟泽也料到了这状况, 愁眉不展,脸上黑云密布。 “查!”秦连生眼中黑雾沉沉, 翻涌不止,两三下理清了思绪, 冲阿福和顾淼道:“中荣国商队的人均已伏诛,我推测这图与秦柏之定脱不了干系,先从与他有交往的人查起,特别是望江县的乞丐。他能那么顺利就与中荣国商队接上头,与那些乞丐绝对脱不了干系。” 顾淼和阿福晓得此事的厉害,郑重领命点头, 迅速下去传令布置。 …… 巡逻队在望江县弄出的动静不小。一个晚上便弄死了中荣国商队和一个乞丐的事很快便在望江县里极隐秘地传播开来。 那乞丐是一直追击的逃犯, 望江县的县民也有所耳闻,并不十分放在心上。但中荣国商队的死, 望江县的县民们都十分在意。 这个商队几乎每两年都会来买茶,次次横行无忌、欺压百姓,望江县的县民个个恨得牙痒痒。他们一死,县民们均拍手称快, 几乎要把立下如此伟绩的巡逻队捧到天上去。 好在百姓们都是知恩且懂事的, 十分默契的遵着巡逻队给的说辞。口径一致对外说, 那商队都是被外番人弄死的。 说辞统一了, 巡逻队就没工夫再管这些了,他们还在挨个排查可疑的乞丐。 殊不知,拿着图的乞丐早就出了城。 独眼乞丐一开始便和秦柏之商量好了,秦柏之一和商队接上头,独眼乞丐便拿着秦柏之提前给的盘缠,去往银定城,只等着秦柏之的通知,他便把东西送到中荣。那银钱是秦柏之从阿和身上搜罗下来的 分卷阅读179 ,银钱不多,但他一个乞丐,还怕钱少吗? 巡逻队里里外外几番搜寻,但毫无踪迹的消息很快便传回秦连生和孟泽耳中。 “瞧这模样,是不妙啊。”孟泽眯着眼抬头望天。西北方向晚霞升起,如血殷红。 “恐怕是出了城。”秦连生摩挲着手上的茶盏,脸色凝重,冲阿福道:“去告诉吴管事,让我们沿线的人多加注意,尽全力截留。” “我会联系沿线的官员。”孟泽面容肃穆,沉声道。如今国难当头,已不是他们担忧伏杀中荣商队之事泄露的时候。 秦连生点头赞同。同时吩咐阿福去联系宁小帮主那边,如今多个人便多份力量。 “最近宁小帮主那儿可有什么新进展?”秦连生微微抬眸,询问阿福。如今是远忧近忧堆在了一起,清风寨那群人也不是安分的。 “说是清风寨那边已经联系了青洪帮,要一同对付我们巡逻队。”阿福挠着脑袋,老老实实答。他是没想通,清风寨那帮人是怎么想的?联和宁小帮主对付少爷,亏他们想的出。 “那滹沱帮呢?不是说清风寨寨主早就和他们商量好了,要一同对付青洪帮吗?”听了清风寨这计划,秦连生顿觉刚才压抑的心里舒缓了许多,颇有兴致地问。 “他们不会是打算趁着宁小帮主和秦兄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之际,他们渔翁得利,趁虚而入吧?”孟泽闻言也来了趣味,推测。 阿福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一字一顿道:“听线人回,他们就是这样打算的。” “唔。”孟泽撇着嘴点点头,眼中星光点点,冲秦连生道:“听起来他们的计划还很周密。” “不错。”秦连生一唱一和,回:“我等着他们来。” …… 沙扬江上,江风清冷而剧烈,在水面卷起波澜冲击着河港中停留的船舶。 船舶上的帆随风高扬,船身不断摆动。汹涌的波涛声掩盖了船舱中双方人马的唇枪舌剑声。 “前辈的意思是,我青洪帮帮你打头阵,结果只得五分利?!”屠峰用剑鞘狠狠敲击着桌面,眉头隆起,问。 “小兄弟,我们已经让了很多了。你看,这经费是我们垫的吧?主意是我们出的吧?况且,你们青洪帮一直有意往江南府扩展,和我们一起,你们能少费不少功夫不是?”清风寨寨主面容清瘦不少,眼中厉色更甚,但今日日子特殊,强压下去不少,才道。 屠峰冷冷一笑,将一双长腿翘到桌上,道:“这可是要冲锋陷阵的活计,兄弟们个个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你的那些东西能买来这些吗?有种你自己找人呀。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时候,你们和滹沱帮也谈过!” 清风寨寨主闻言心里咯噔一声,竟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都晓得滹沱帮和青洪帮有仇,若青洪帮因此不跟自己合作,那岂不是亏大了? 为了大计,如今看来,只有让利引青洪帮上钩了。清风寨寨主暗下决心,咬牙道:“三七分,我们三你七。” “早这么痛快不就行了?”屠峰听了这话,将腿收了回来,语气凉凉,继续道:“还有你允诺垫付的五万两,这两日便交了吧。” “好。”清风寨寨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眼中怒气几乎凝为实质,如今先容你小子嚣张,等到收尾之时,定要你翻倍吐出! 屠峰视而不见,十分无趣的转动桌上的毛笔。不晓得,那秦小财主给自家帮主灌了什么迷魂汤,如今,也学着拿写字这活折腾起他们来。 “在哪儿动手?”屠峰一个不察,手中的笔便掉到地上,一边弯腰捡笔,一边问。可不要摔坏了,这笔可不便宜,坏了又得挨骂。 “望江县。”清风寨寨主努力平复心头怒火,道。 屠峰琢磨着这个熟悉的地名,下意识追问:“为什么是这儿?有什么讲究吗?” 白痴!清风寨寨主觉着屠峰脑子反应慢,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脸上却丝毫不显,故作出一副知心前辈的模样,十分细致的解释:“那秦连生在江南府势力雄厚,周边几县都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只有望江县那个县令,以前是前知府的人,和秦连生有些龃龉,在那儿咱们才有些可乘之机。” 说完,清风寨寨主深觉自己英明神武,十分得意的瞄了屠峰这个脑子不怎么好的后辈一眼,等着这个后辈识趣地说说崇敬之语。 屠峰果然没让他失望,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道:“前辈果然足智多谋,晚辈佩服。”屠峰搜刮这些时日新学的词,终于找着个勉强记得的成语,忙不送用到了这上面。 屠峰的识趣让清风寨寨主刚折了五万两的肉痛淡了那么一点点,但仍不足以让他彻底心软。 “具体的时间,我们会通知你。你们放心打前阵,我们绝不会放着你们不管,支援一定会到位。”清风寨寨主好言好语的打着包票。同时在心里暗自冷笑,还支援,做梦吧!等你们力竭之时,就是我们放手收割之时,等瓜分了秦连生和青洪帮的势力,我们清风寨必会东山再起! 屠峰听了这话,脸上 分卷阅读180 笑意更浓,果然是好计划,好地点,简直要让他仰天长笑。遂十分愉悦地送清风寨寨主一行人下了船,同时欢迎他们有了好买卖再做个回头客。 “帮主,这回清风寨那群人可又给了5万两,加上上回的几万两,我觉得他们的家底已差不多掏空了吧?”一送完客,屠峰便马不停蹄的赶到宁小帮主练字的船舱。脸上的兴奋之意,一览无余。 宁小帮主正拧着一双柳眉,看着桌上刚写的几个大字。还是那样丑,也就比屠峰好几分。遂十分挫败的停笔,暗叹自己就不是那块儿料。 “我问过秦小财主了,他说,让我们再挤挤,不掏干净不罢手。再说了,还有滹沱帮。”宁小帮主将笔十分随性的插入桌上摆的白瓷笔洗,抖落抖落两下便拿出来,晾在笔架上。说到滹沱帮,宁小帮主眼中已带了一抹暗色,她可没忘记,自己娘亲之死和这个帮派脱不了干系。 屠峰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正色回:“与秦小财主争斗可不是小事,那姓魏的绝不会像从前那般龟缩在帮内,定会出面,到时候我们就趁机逼他说出真相,让那些伤了老帮主的人都付出代价,以慰老帮主在天之灵。” 一说到宁女侠,屠峰眼框中隐有泪光闪现。如果没有宁女侠,他屠峰在挨脸上这一刀时,就死了。他早就发誓,这辈子都会忠于青洪帮,以谢宁女侠活命之恩。 “会的,我们一定能成功。”宁小帮主打开窗子,迎着江风,道。 …… 望江县府衙,一个穿了官袍头发稀疏花白的中年老头正苦大仇深地看着眼前一张薄薄的信纸。 “县令,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一旁的幕客见望江县县令愁眉不展,本着作为一个幕客的职业精神,上前询问。 望江县县令未答,摆手让幕客离去,他遇着的事儿可不是一个幕客能解决的。他如今可头疼的很。天晓得那些土匪怎么想的,打谁不好?偏要去打秦连生。要打就打,偏要给自己送信,这不是把自己架在油锅上烤吗? 望江县县令不由得抬头望天,看着天上白云舒展,内心挣扎,这信我是告诉还是不告诉秦小财主? 第97章 完美的计划二 [VIP] 目光蓦地瞥见站在府衙一侧的兵士, 脑子陡然一个激灵,清醒了。都到了如今这境地,竟还以为自己有选择的余地, 果然是人年龄大了, 脑子朽木了, 呜呼哀哉。 望江县县令叹息着垂头,将信重新封好, 招来手下一个捕头直接递了过去,道:“把这信给秦小财主送过去。” 捕头眉开眼笑地接了, 给秦小财主跑腿可是件好差事! …… 蝉鸣蛙声此起彼伏,聒噪不已。天上星耀隐形, 只余一轮明月高悬。 月光随着峭壁落下,跟着树影湮没于沙洋江激荡的波涛中。 五艘三桅帆船迎风破浪而来,中间那艘挂着一串红灯笼的船尤其瞩目,里面是今夜行动的带头人。 “咦?贵寨似乎少了一个兄弟。”屠峰举着一盏油灯进了船舱,环视一圈,发觉没见着清风寨二当家的身影, 问。 “他去联系等会儿支援的人去了。”清风寨寨主心中一边冷笑, 一边面不改色地回。还能去干什么了?当然是去联系滹沱帮了。 屠峰一副浑不在意模样,随性抱拳道:“那便多谢诸位兄弟了。” “等些时候, 巡逻队都会聚集在这里,就辛苦青洪帮的兄弟先埋伏在这儿,等他们来了,伏杀之。”清风寨寨主点了一根蜡烛, 走到木桌前, 用手指着跟前粗略的地图, 道。 屠峰手肘横于胸前, 抚着下巴上粗粝的胡须,走过去,看了眼地图,皱眉:“让巡逻队的人来他们便来,这秦连生,有这么好说话?” 听了这话,清风寨寨主冷冷一笑,话中有话:“当然没那么容易。我不过是借了望江县县令的势,给他撂了个饵在那儿。” “什么饵?”屠峰来了兴致,追问。 清风寨寨主笑容神秘,凑近屠峰耳边,道:“那秦连生最近正在追击一个身上长了藏宝图的乞丐。” 屠峰恍然大悟,一拍桌子道:“前辈英明!” 清风寨寨主脸上横肉挤出一道道褶子,心里十分受用。想到到时自己会亲手宰了眼前这个崽子,早就迫不及待的很。 …… 船舶随着渐缓的波浪缓缓靠岸。重锚抛下,船才刚停稳,上面青洪帮的兄弟便一个接一个迅速下船。 很快,身着夜行衣,拿着利刃,跟在屠峰后面的青洪帮的帮众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听着远处的蝉鸣蛙叫逐渐被打断,清风寨寨主恢复了原本阴戾的脸色,招呼手下的兄弟盯着前面的战况,自己去寻了滹沱帮和二当家。 …… 屠峰等人根本就没去见秦连生和巡逻队,而是静悄悄隐匿于小道两旁的树丛中。 暮色扑盖在屠峰等人的身上,又有树阴做掩饰,清风寨的探子对眼前的危险毫不知情,一路 分卷阅读181 探寻着向前进。 看着不远处有火光,还隐约听着有人声,以为是巡逻队和青洪帮的已经交上了火,兴奋不已,正要悄步向前探看。 突然觉着脖子一凉,身侧一个个黑影闪过,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便倒了下去。 “屠长老,一共六人,已经收拾干净。”一个做完差事的青洪帮堂主走到屠峰跟前回话。 屠峰清点一番,发觉确实没有疏漏,方才招呼已经辛苦了一宿的兄弟,道:“走吧!前面有吃的,先垫垫肚子。” 青洪帮的帮众闻言个个喜笑颜开,没想到到这儿,竟然还能蹭顿夜宵。十分麻利地跟着屠峰往前走。 等屠峰几个到了约定的地点时,就见着秦连生坐在一个烧的通红的铁架子旁。面前密密麻麻的垒着碗碟,里面装满了肉串。 “炙羊肉,不过还是生的,劳驾各位兄弟自己烤来吃了。”秦连生见人到了,自个儿挪了位子,去一旁磕瓜子。 屠峰等人毫不客气,你推我嚷的向前,自己烤算什么?食材,佐料都是齐的,只要有的吃,他们就满意。 “先填填肚子,但也不要吃太撑,待会儿还有仗要打。”屠峰好言劝着跟前跟饿老鬼投胎似的帮众。 秦连生帮腔:“诸位放心!等这仗打完,秦某做东,一定请诸位吃个大餐。” 听了这话,青洪帮的兄弟都笑得开怀。 有巡逻队的,端着一盘盘刚穿好的生羊肉走到烤架前,故作出一副不忿样,追问秦连生是否有他们的份?自然是笑着答应。 明月清辉映照下,此间民舍寥落,草木疯长,正是一副荒芜景色。但,因着一场偶然聚起的烧烤盛世,两方从未见过面的人马就此笑闹做一团,自此,成为了日后生死相交的兄弟! …… 清风寨寨主领着自家剩余的兄弟和滹沱帮的人仍在船上飘荡。他已经等了许久,但此迟迟未等到探子的回报。 一种不妙的感觉在清风寨寨主心中升腾而起。 “该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吧?”滹沱帮帮主是个长了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他不耐烦地看着远方,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些不耐烦。 “要不再去探探?”魏长老观察着滹沱帮帮主的脸色,提议。 “还探什么?不是早就放了探子过去吗?”滹沱帮帮主不是个有耐心的,十分烦躁地直接道:“直接上。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秦连生吗?” 在场众人中滹沱帮帮主势力最大,说话的分量自然最足。他们也确实等的不耐烦了,便三三两两下船。 “这怕是有些不对劲吧。”清风寨寨主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火光,还有空气中弥漫的炙肉香气,止了步。 “撤!立马回船。”没有血腥气,也没有打斗声。滹沱帮帮主虽脾气焦躁,但毕竟混迹江湖多年,很快发觉了异样,果断下令。 听了帮主令下,滹沱帮的帮众迅速回撤。 等人走了一段距离,秦连生和屠峰才从草丛里冒出头。 “就这么等他们走?”屠峰咬着嘴里的羊肉,含糊不清地问秦连生。 “逼到绝境之时,才能收割干净。”秦连生打着哈气,继续道:“反正他们也跑不掉,一次性解决不好吗?” 说完吩咐这边的兄弟不紧不慢地跟上。 …… 那边的清风寨和滹沱帮惊慌失措地跑了一路,惊飞不知多少安寝的鸟雀,总算赶回了河边。 “不对劲!”警惕心已经提至最高的滹沱帮帮主借着月光,看着河岸两旁的树木和水上漂泊的船只。 船只至少多了三艘!那三艘是谁的? 船只的主人是个好心的美人,没让清风寨和滹沱帮的人疑惑太久,直接跃下船高呼:“孟县令、黄县令不知还要今晚的贵客等多久?” 就在刚才,她已让人将滹沱帮带来船只的帆具能收缴的收缴,不能收缴的破坏。保证他们就是上了船也开不走。 “就来。”孟泽领着笑得比哭来还难看的望江县县令黄县令和一众官兵从树林里走出。 “你们竟是一伙儿的?!”见了孟泽,清风寨寨主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深觉自己被耍弄,睚眦欲裂。 滹沱帮帮主也是气得内心翻涌不止,没想到混了这么些年,今日却阴沟里翻船,恨不得立马找罪魁祸首清风寨寨主算总账。 但现在可不是他们算账的时候。 “动手!杀出一条血路来!”滹沱帮帮主抽出随身砍刀,连声高呼。率先冲着前方的宁一小帮主带来的青洪帮帮众砍去。 滹沱帮帮主武艺高强,几刀便砍下了一群青洪帮帮众的头颅。 见状,宁小帮主一双美目染上血色,利落抽出配剑,迎了上去。 一个刀势刚猛,杀气十足。一个剑招凌厉,毫不逊色。 两大高手对决,周围的人纷纷退避,生怕成为刀剑下的亡魂。 孟泽饶有兴致的欣赏了会儿这场精彩对决,便吩咐手下的官兵加入战局。 分卷阅读182 几方人马顿时混战在一起。 杀得最勇猛的是刚刚加入秦连生阵营的望江县守城兵士。 自从跟了秦连生,吃的饱,穿的暖,军饷发得也是又足又及时,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上回砍中荣人还没卸完,此次正好。 孟泽持剑砍掉一个匪徒的头颅。身后的望江县县令瑟瑟发抖,跟在孟泽身后。孟泽睨了一眼黄县令,他也不晓得秦连生哪儿来的恶趣味,偏要让黄县令见识一番真正的战场。 刑捕头和徐捕快护卫左右。 不愧是横行沙扬江多年的河匪,来了两队人马又是伏击,竟一时没拿下。 随后赶来,本以为只能收拾个残局的秦连生指挥着随行而来的兄弟加入收割的行列。 “秦连生!你有种光明正大的来!”被顾淼用膝盖压住脖颈的清风寨寨主不甘地嘶吼。 秦连生看着自己这边死亡的弟兄,心痛万分,冷笑着回:“光明正大?你们想要伏击我们巡逻队时,怎么不说光明正大?” 清风寨寨主顿时哑了口,快速转动一双精明的眼珠,他还想想个法子给自己谋个生路。 “你是否还在想,要用你藏起来的那些宝贝换你的一条命?”秦连生屈膝,直视着还在垂死挣扎的清风寨寨主,继续道:“可惜。那些宝贝早就让我吩咐人搬空了。” “不可能。”清风寨寨主眼如铜铃般瞪大,连声道。 看他脸色扭曲,仍在为自己兄弟逝去的性命心痛的秦连生心中浮现出快意,冷笑着提醒:“你难道都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们会对你的计划了如指掌?” 清风寨寨主不想顺了秦连生的意,白让秦连生看笑话,咬着牙不吭声。 秦连生看着清风寨寨主一副憋屈模样,好心解释:“当然是因为我们早就安排了线人一路尾随着你们。” 听了这话,清风寨寨主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向秦连生,问:“是客栈那个老家伙?还有马行的人?” 秦连生淡笑着收回眼,未答。 但清风寨寨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赤红着一双眼,念叨:“我一定要将那群人碎尸万段!” 听了这话,秦连生脸上带笑,毫不留情的往清风寨寨主心中再插一刀:“你还有机会吗?而且,说起来我们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那么多疑,每隔两三天,就要回到你的那些巢穴去清点你的那些宝贝。我们还不会把它们藏匿的地点摸的这样透。” ▍作者有话说: 一篇新的预收文《她的偏执》,跪求各位读者姥爷收藏 本文又名《囚徒》、《云泥之别》、《揽月》 女主版文案 世人都说,出身平民窟,白手起家,从底层跃升J省首富的瞿安芷就像一条剧毒的美女蛇,薄凉、冷血、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纯粹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殊不知,她心里有个白月光,叫虞书济。 “听说,你给J大递了辞职信?”瞿总裁右手轻轻摇曳杯中的暗红色酒液,左手把玩被强行带回的虞书济的领带,红唇勾起,问:“胆子变大了,想跑?” 计划再度失败,虞书济清俊眉目冷淡移开,不想看面前女人一眼。 “这三月,没有我允许,不能踏出别墅半步!”瞿总裁冷笑着将虞书济逼进墙角,贴近耳畔,低声道:“你要记住你这辈子,注定是我的金丝雀!” 你是天上明月,我是陋巷野草,野草如何揽月?当然是藤蔓疯长,与树比高,结绳织网,以牢囚之。 男主版文案 虞书济出身书香门第,从小便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知事明礼,处事温和,一路顺顺当当成为了J省大学教授。 这么一个霁月清风的人,没人会料到他会被一个疯子给惦记上,最后还跟这个疯子纠缠了一辈子。 多年后,有人问:“虞教授,听说这么多年您和瞿总裁感情甚笃,方便聊聊吗?” 穿着简单白衬衣身材顷长男子眸中星光点点,笑着温声道:“无他,甘愿而已。” 排雷: 女非男处,女主前期强取豪夺,男主后期甘之如饴,倒追。 划重点: 女主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要骂请骂女主,勿骂作者。 第98章 完美的计划(三) [VIP] “老子给你拼了!!!”清风寨寨主向来爱财如命, 听了这话,心头顿时翻江倒海。 一双长满细密纹路的眼睛血丝充满,浑身肌肉暴起, 就要拼尽全力, 挣脱束缚, 向秦连生一击。 顾淼一时不查,被这一动作掀翻在地, 眼睁睁看着清风寨寨主向秦连生跟前冲去。 清风寨寨主一双遒劲有力的手眼瞅着就要逼近秦连生一根稚嫩、易折的脖颈。 紧跟在秦连生身后的阿福反应极快,飞身挡在秦连生身前, 用还滴血的长剑狠狠往前一刺…… 秦连生见状,仰头, 闭目。 分卷阅读183 利刃穿心而过,血液涓涓流出,很快便染红了底下的土地。 扑通一声,清风寨寨主嚣张了一辈子的身躯轰然倒下。死前,一双利眼仍然大睁开着,带着不甘与难以言说的愤恨盯着秦连生走远的身影。 一个恶贯满盈的土匪死了, 在场的人无不畅快, 纷纷举起兵刃,连声高呼。 另一头的宁小帮主经历一番鏖战, 挥汗洒血,终于斩下了滹沱帮帮主的头颅。 将沾着泥土的头颅一脚踢开,宁小帮主浑身鲜血未干,扯出一抹极冷极淡的笑, 靠近魏长老, 逼问:“你老实说, 我娘是怎么死的?” 对魏长老来说, 面前这人虽长着一张风华绝代的脸,但却与修罗无异。魏长老哪里敢答?嗫嚅着不出声。 宁小帮主话不多言,直接将还在滴血的长剑撂在了魏长老脖颈。 长剑剑身冰寒,又带着血的腥气,魏长老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毒药。”魏长老闭着眼,狠下心,说出答案:“是特意从西域寻的毒,无色无味,吃了的人会浑身乏力,陷入昏睡中,然后死去。她没遭什么罪。” 好一个没遭什么罪。一个一生要强的人,死前硬生生在床上瘫了一个月。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与羞辱无异。这叫没遭什么罪?! 想着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母亲竟是落了这样一个下场,宁小帮主不由得红了眼眶,追问:“魏叔,我娘待你可是不薄?你为何要叛?” 看出宁小帮主已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魏长老浑身肌肉战栗着往后退。后脚跟带出了一个石子,溅到了江里,很快便被波涛卷进深处。 已到了退无可退之地,魏长老脸上畏惧、怨恨交织,唯独没有歉疚。 “你娘她……管的也太严了。”魏长老苦着一张脸,回。 “这算什么理由?”有雾气酸涩了宁小帮主一双美目。宁小帮主强行压抑住,继续道:“我娘御下虽严,但历来处事公正,何况她还救过你的命!” 魏长老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姑娘,撇见她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软声解释:“我们本就是河匪,兄弟们入帮为的是赚钱。可你娘偏偏立那么多规矩,我已年近半百,就想快活几年,实在是没了办法……”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宁小帮主笑容惨淡,自己的娘为了青洪帮繁荣昌盛呕心沥血了一辈子,结果她付出了信任的人就为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出卖了她,真是可笑! “你这么想快活?那就到地狱里去快活吧!”寒冷的江风送来了宁小帮主带着冷笑的声音,还捎带上了极利落的一声剑鸣。 抽出剑,宁小帮主转身离开,极隐蔽的擦掉眼尾垂下的泪。 只留下跪倒在地,狰狞着一张老脸,捂住不断往外冒出鲜血的胸口的魏长老。 谋算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魏长老感叹的自己时运不济,栽倒下去,再不复醒。 …… 天际泛白,有极淡的红色从水天相接处弥漫开来。 船夫唱着长长的调子,划着扁舟,驻足片刻,认出了秦连生,便悠然飘过。看来是又死了一群恶霸,真乃百姓之福。 “秦小财主,已经清点好了人数。我们这边伤十人,亡三人。河匪那边伤七十人,死三十四人。”顾淼走到正站在江岸边远眺的秦连生旁汇报。 “伤了的兄弟好好治。身亡的,厚葬,并且好好安置他们的家人。”秦连生招手挥来阿福,道:“去告诉吴管事,再支些银钱,万不能短了兵士们的用度。” 阿福拱手领命下去了。 “少爷。”王婉提着一个食盒走过来,招呼秦连生:“天都快亮了,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秦连生将就江水洗了洗沾了血污的手,拿起块糕点喂进嘴里,还递了些给顾淼。 “刚打了场硬仗,今天就不用训练了。让人去附近寻些吃的,给兄弟们垫垫肚子,再让他们回营。”秦连生硬咽下已经生硬的糕点道。 …… 天色由明转暗,熬了一宿的秦连生,孟泽等人蒙头大睡,一觉到天黑。 直到秦嬷嬷摆好了晚食,拿了鸡毛掸子挨个招呼各位爷起床,几人才迷迷糊糊的爬起来。 “你!”秦嬷嬷睨了秦连生一眼,一反常态没先让秦连生用饭,语气不咸不淡道:“手伸出来。” 秦连生不明所以,乖乖伸出手。 秦嬷嬷抓住秦连生纤细的手腕,往上一翻。鸡毛掸子,一扬,一落。 “哎哟!”秦连生猛的挨了这一记,惊呼一声,想要抽回手。 秦嬷嬷不为所动,又落下一击。边打边问:“还敢熬夜吗?还敢让这些人框我吗?” 说着,淡淡的环视了一眼正在鼻眼观心,与饭食奋战的几人。 手里的饭顿时不香了。王婉和孟泽纷纷放下筷子。 “不敢了。”感觉到秦嬷嬷手劲松动,秦连生忙抽回手,像泛红的手掌心哈气。秦嬷嬷这两下,可是丝毫没留情。 分卷阅读184 “把汤喝完。”秦嬷嬷将自己亲自下厨熬了几个时辰的鸡汤推到秦连生跟前,道。 秦连生听了这话,以为自己这关是过了,忙不送接过汤往嘴里灌。 却听到就要走出房门的秦嬷嬷极淡的留下了一句:“昨晚的事,我会如实告诉夫人和姨娘。” 天!不要啊!秦连生一想到孙氏和周姨娘眼泪攻势就头疼。 秦嬷嬷走了,某些人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幸灾乐祸。 “秦兄,可要给些时间让你去令堂沟通沟通?”孟泽淡笑着揶揄。 “不用!”秦连生十分豪气的一挥袖,道:“我们立马去清点这趟的收成。” “现在?”宁小帮主抬头望望天色,这可又要黑了。若再熬一次,还不晓得某人会有什么下场。 “就现在!打铁要趁热。”睡了一天,秦连生现在可精神的很。 “行吧!”见秦连生坚持,宁小帮主没再劝,招呼屠峰拿出账目。至于那成箱的宝物,全部都进了库房,就等着清点了。 想着大把大把的银钱,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往库房走去。 …… 翡翠珠宝、金银玉器满满当当堆了一屋,衬得库房有如某个仙人的洞窟。 “这些……都是咱们这盘赚得?” 阿福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秦连生。 秦连生笑着点头。他也没想到这盘收获能如此巨大。 “那……学堂、医院、还有新路都能修起来了?!”王婉眼中星河坠入,扯着秦连生的衣袖,道。要知道,前些时日,秦家为了修码头,已砸了不少钱进去,如今财务有些吃紧。 “当然。”秦连生淡笑着揉了揉王婉额头细碎的头发。 “秦小财主,果然大志向!”一旁的屠峰声音爽朗,夸赞。这些可都是利于百姓的大工程。 说完,屠峰扭头看向自家帮主,问:“那学堂,不如咱帮里也办一个?”他虽然看了字就头疼,但也晓得识字是天大的事儿。 宁小帮主心头却有更好的打算,抬手将手肘轻轻靠在秦连生的肩头,带着诚意,商量:“你那学堂,我投一份?教什么,请什么老师,都由你决定,我不插手。” 大家一起干了这么些时日,宁小帮手自觉对秦连生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办的学堂,绝对不和那些酸腐书生一样,教的东西绝对与众不同。 听了这话,秦连生颇有兴致的挑眉看了宁小帮主一眼。她倒是没发现,宁小帮主竟如此有眼光。 随即眼露欣赏,拍拍宁小帮主的手肘,正要开口。 一旁的阿福见着这一幕顿觉不妙,连忙将宁小帮主拉走。 他家少爷的魅力他可晓得的很,看看王婉不就知道了?最讨年轻姑娘喜欢。若宁小帮主被少爷勾走了,那还得了? 秦连生看着这一幕哭笑不得。他可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被阿福嫌弃的一天。果然是儿子大了,胳膊肘净往外拐。 宁小帮主浑不在意的把阿福的手抖落开,她如今可在谈正事,这愣头青可打什么岔? “怎么样,同不同意?”宁小帮主全然不顾阿福着急的眼神,走回秦连生跟前,继续问。 “你就不怕,我把你手下的那些人给教坏了?”秦连生抚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并不直言,只眼带笑意打趣。 “别给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你就直说同不同意吧。”宁小帮主可不接这茬儿,颦起一双柳眉,催促秦连生。 第99章 此文仅剩的安逸时光(一) [VIP] “行, 当然行。宁小帮主都开了口,哪有不应的道理?”秦连生凑近,笑意盈盈, 回。 得了准话, 宁小帮主这才心满意足的去清点收缴的武器。那滹沱帮帮主长刀她可是眼馋了许久, 这盘终于逮着了机会把它拿下。 乖乖!见事情已没了回旋余地,屠峰头上青筋突突直跳, 心里哀嚎不已,若真让秦小财主按着自个的法子教, 那不得教出一群不服管的猢狲来?! …… 有了从清风寨和滹沱帮处挣来的钱财,秦连生的手中已要宽绰许多。 各种在心里已经谋划许久但迟迟未动工的项目都开始动了工。 负责修建的石三老爷忙的是脚不沾地, 从县东到县西来来回回跑个不停。 “这里要修那么……大一个学堂。”有县民对着一块儿空地比划,语气夸张。 “这地起码有几十亩,全修学堂?”旁边的人惊讶万分,感叹:“得装多少人?” “说是咱们全县的娃娃,只要过了扫盲班测试的,都有机会进去读书。”一县民眉飞色舞道。 一大婶听了这话, 便来了精神, 停下搓洗盆中衣服的动作,问:“你这么说, 我家狗娃,连丫也有机会去?” “那可不!”旁边结伴洗衣的大婶也停下动作,挑着眉回。她就打算日后把她家丫头,小子都送进去。 扫盲班自家丫头参加了, 成绩还不 分卷阅读185 差, 秦小财主历来不禁止女娃娃读书, 没道理不送闺女去学校。经过这么久, 她算是明白了,让娃娃们多识些字,比什么都好。 “那边还要修个医院呢!”一个正在茶摊子上喝茶的过路人接话:“这回秦小财主的手笔可真是大。” “我这儿还听说了个不大不小的八卦。”一县民凑过来道。 “什么八卦?”周围的县民都来了兴致,围拢。 “那回春堂的主家说是把自家药堂关了门,要来当这个医院的院长。”那县民也不藏着掖着,直言。 一群人目瞪口呆,还有这操作?!放着自家的生意不管,去帮别人,这张大夫,头一个! “不过,以张大夫的脾性,这样未必不是好事。”有阅历丰富些的小贩插话。 县民们恍然大悟,是了,张大夫开的那回春堂开了多久就亏了多久。若不是有张家祖上的家底撑着,早垮了。 …… 张大夫可不晓得这些县民说什么。他正忙着打包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药典。 回春堂的掌柜自从晓得了,主家要卖了回春堂的消息,一直恹恹提不起精神。这药堂虽不赚钱,但他毕竟苦心经营了几十年,感情深厚,哪里舍得? “老翟。”张大夫包着一摞书从门帘之后出来,道:“这些书,帮我送到隔壁游大夫那儿,他想借许久了。” 翟伯接过书,忍不住问:“这回春堂,主家真要卖?” 张大夫扭头,看出翟伯心里的不舍,叹气道:“你是晓得的,我着实不善经营。不卖也只有亏着,若你实在喜欢,我可以把它留给你经营。但我还是要走的,秦小财主已经许诺,等到了医院我可以教更多的学生。济世救人,是我心之所愿。” “那就关了吧。”翟伯将书又理了理,道:“主家和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爹!”门帘簌簌作响,张小娘子走了出来,拉着张大夫一角衣袖,迫不及待道:“不是说沈先生那儿又做出了新玩意儿吗?咱们快去瞧瞧。” 一个老父亲,哪能拗得过自己的亲闺女。张大夫被张小娘子一路拉着往秦家走去。 …… 秦家特意为沈家父子僻出的院子。 没有假山和人工湖泊,只有极茂密的竹林昂扬生长,翠色如碧。显然,秦连生极了解这两位贵客的喜好。没用金碧辉煌来搪塞二人,而取了一个“静”字。 院子里有三座房屋,沈家父子一人一座,剩下的留给了随行的仆从。 日光染碧的屋中,沈大佬正专心致志的磨着手中一个极小的器物。 那器物既圆且薄,中间微微凸起,在阳光聚焦下晶莹剔透。 磨了一会儿,沈大佬推开窗子,将这圆形器物对准特意堆积出的一处极易点燃的纸屑。 不知过了多久,那堆纸屑开始冒出白烟,逐渐有极小的火苗窜出。 沈大佬一见兴奋不已,火都没灭,忙冲到桌前记录下刚才的数据。 “沈大人,可方便让晚辈进来?”秦连生领着急不可耐的张小娘子,走到门前,探头问里面的沈大佬。 沈大佬正忙着自己的事,哪有功夫管秦连生?一言未答。 秦连生在外头等了半晌,发觉屋里竟然有烟雾冒出,以为是沈大佬出了事儿,破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沈大佬不明所以,抬头看向秦连生。手里正端着一盆水。 秦连生低头看着已经被扑灭的,还在扑哧冒白烟儿的装着碎纸屑的盆儿。 “哦!没事儿。我特意弄出的纸屑。堆铁盆里的。燃不起来。”沈大佬意识到问题所在,解释。 后面跟来的人顿时松了口气。 “沈大人,日后还是小心些吧。莫伤了自己。”秦连生仍有些不放心,提醒。 “好。”沈大佬回得干脆,至于记不记得就不一定了。 说完,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开始埋头计算。 秦连生一行人不好打搅,又好奇沈大佬新做出的物什舍不得离开,几个人便待在屋里静悄悄的等着沈大佬算完。 过了好一会儿,沈大佬抬头喝水,才发觉屋里的人竟一个没走,问:“你们,还有事儿?” “我们想看看您新做出的东西。就是叫放大镜的那个。”一旁的张小娘子最先忍不住,直言。当初玻璃出来的时候,她就惊叹。没想到才过不久,省大人又弄出了放大镜,果然了不起。 “这几块我要用。”沈大佬用手指轻点面前的几块镜片。几块镜片立马染上沈大佬手上的墨迹。 “那边还有几块,你们可以拿去玩儿。”沈大佬复又指了指对面的柜台上。说完,又埋头写写画画。 已经得了想要的玩意儿,张小娘子便不再多扰。拉着王婉,招呼着秦连生,笑容满面的出门。 “听说那玻璃,是因为你告诉沈大人用沙子做,他才弄出来的?”张小娘子饶有兴趣的观察着被放大的蚂蚁,问秦连生。 秦 分卷阅读186 连生笑着答:“我也就只知道个材料,具体怎么做是不清楚的,都是沈大人自己探索出来的。” “沈大人真的好厉害!瞧瞧这放大镜,看东西可太清晰了。”王婉眉里眼里都是笑,将手上的叶片递给张小娘子,接着道:“用了这放大镜,叶片上的脉络可清清楚楚的。” 张小娘子和王婉这段时间十分聊得来,立刻抛下了秦连生,观察起叶片的脉络,拿出了医家的架势,道:“瞧着这叶片的脉络,将叶片细细分割成一格一格,就像是……” 说到此处,张小娘子拧眉想了一会儿,将镜片拿到自己手背,示意王小娘子看过来,才继续道:“我们人体内的经脉。” 王小娘子细细观察张小娘子手背上被放大的青色的血管和有着细细网格的白嫩肌肤,纳闷:“我着实没看出这两个有什么相同之处。”叶片的格子可分得大多了,而且,人的经络也不像叶片脉络一样和被分出的细格子一一对应。 张小娘子被王小娘子这么一说,陷入沉思。 “或许是因为一个是树,一个是人。”秦连生以自己极浅薄的生物学知识诱导。 “人和树,有什么区别吗?”张小娘子听了这话更加疑惑不解,喃喃自语。 这秦连生可回答不了,只留下张小娘子一个人探寻。 “这我能带走吗?”张小娘子许久探寻不出答案,举起手中的放大镜,询问秦连生。她想回家再仔细想想。 “给沈大人说一声,他人好说话的。”秦连生看出张小娘子是想继续研究,眼带鼓励。 听了这话,张小娘子拿着放大镜便向沈大佬做实验的屋子里跑去。张大夫撩起袍子,忙跟上自家闺女的步伐。 秦连生嘴角含笑,看着张家父女一个追一个赶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回头注意到王婉正愣神瞧着前面不远处的屋子,问:“怎么了?” 王婉这才回神,侧身靠近秦连生耳边,眉目低垂,脸色微红,姿态矜持。声音里却是压不住的兴奋:“我看见宋公子了,就在前面。好像正忙着给少爷你做弓呢!” “哪儿?”美男谁不喜欢看?秦连生闻言便伸长脖子去寻。 “靠窗的那间!”王婉凑到秦连生的耳边,飞快地回。 听了这话,秦连生眼睛一亮,忙探头看去。 就见着屋窗开了半扇,面容清俊冷淡的男子正用一把刻刀安安静静细细雕刻手下弓柄。 旁边是一堆已经制好的弓箭。 地上落了一堆木屑。金色阳光照射下,男子眉若远山,黑发如墨,上面还有细碎木屑粘在上面,破坏了些美感。 但男子仿若未觉,只专心致志于手中的动作,头也没抬。 “走!过去瞧瞧。”秦连生拉着王婉便往里走。阿福也抬脚欲跟上。 “还是您自己去吧,少爷。”王婉忙抽出手,小声提醒:“您忘了,沈少爷不喜欢见生人,也就对您好点儿。”他反正欣赏的也只是沈少爷这张脸,远远看看就好了。那性子,还是算了吧。 阿福听了这话,也忙顿住脚。 竟忘了这茬儿。秦连生闭目叹气一声,道:“那还是我自己去吧。” 第100章 镇压官兵赶到 [VIP] 门没关, 但秦连生还是意思意思敲了门板三下,才走进来。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脊背一僵, 没转头, 但手上动作已经停了。 “瞧着你在做弓, 所以过来瞧瞧。”秦连生放缓放轻了声音。 听出是秦连生的声音,里面的人背部肌肉这才放松, 扭头抬起一双极清澈的眼睛,道:“只有花没雕, 其他都做好了,你可以先试试。” 说着, 便把弓递了出去。 秦连生淡笑着接过。 对准不远处树梢上还泛青的果子,挽弓搭箭。 沈溪存站起身,缓步走到秦连生身侧,仔细观察着秦连生的神情。他想判断,这弓究竟合不合秦连生的意? 紧绷的弓弦一松,箭便带着风声, 刺穿了果子, 随即跟着果子翻滚着落地。 见状,秦连生满意的勾起嘴角, 将弓递回给沈溪存。 “这弓不好用吗?”沈溪存没接,而是微微蹙眉,语带焦急继续道:“弓干我用的是拓木,弓弦我用的是牛背筋和鹿皮缠丝而成, 这些我都是根据前几张弓你用后磨损的程度特意选的。若你不喜欢, 我再换种材料。” 秦连生睫毛轻轻掀起眼睑, 回望沈溪存清冽冽的眼睛, 语中含笑道:“不是,我很喜欢。” “那你怎么又还回来了?”沈溪存疑惑的看着秦连生。 “你不是说,花还有没雕完吗?”秦连生微微挑眉,道。 听了这话,沈溪存才晓得刚才是干了怎样的一件蠢事,有极淡的绯色染上耳尖。凭他的认知,退回送出的东西就是不喜欢的意思,却忘了自己花没雕完之事。 秦连生努力憋住笑意,又怕惹恼了眼前这人,到时候 分卷阅读187 沈溪存又得闷几天。只好转移话题:“听说你和沈大人最近打算研究一件新物什,在材料和人手上可有什么缺的?我让吴管事采买。”沈大佬和沈溪存研究的那些东西关系的都是真正的民生大事,马虎不得。 听到研究,沈溪存眼中星光流泻,璀璨耀眼,道:“我将需要的东西列了清单。” 说着,忙走到桌前,极快速的从桌子下的第三个柜子拿出了两张薄薄的纸。 秦连生展开,看着上面的字十分满意,这么工整,不愧是她穿到这儿见过的最好认的字。 “到这儿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还未等秦连生将清单收好,沈溪存便拉起秦连生的一角袖子往里屋走。 “这是……”秦连生看着面前让人眼花缭乱的一堆线条,语带迟疑,问:“水车?” 见秦连生认出来了,沈溪存十分高兴,声音清越,吐字清晰而迅速:“这是从布坊里那辆水车,还有定滑轮和动滑轮得来的灵感。我改动了定滑轮和动滑轮之间的大小和重量比例,还用了锯齿状的链条,这样能够更省力,而且能够挤压上更大的水量……”后面就是一堆计算数据。 沈溪存说得快,内容又高深。秦连生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完全没办法接收沈溪存所说的全部信息。 “还有这个。”沈溪存又翻出了一张图,一向清澈的眼神里竟染上淡淡墨色,看向秦连生。 秦连生整个头都是晕的,乍看见眼前的图纸,许久才回过神儿,语带迟疑问:“这是……弩?” “嗯。”沈溪存极淡的应了一声,语中略带骄傲,继续道:“弓一次只能射一箭,你体力又不好,容易被人钻空子。就弩我改进过,看着小,射程却比普通的大了不少。” “给我的?”秦连生十分惊讶,轻轻用手触摸面前的图纸。没想到沈溪存竟会做计划外的事。 “对。”沈溪存有些不明所以地回。除了给秦连生,还能给谁? 看着秦连生嘴角掀起的弧度与刚才试弓时的一致,沈溪存判断出秦连生是准备接受这件礼物,眼带笑意道:“这弩,是我根据你上次借我的调整出的……” 看样子,沈溪存是打算给自己科普到底了,秦连生不自觉用食指按压不断抽动的额角青筋。她的脑袋又开始痛了。 “酉时一刻,该吃晚饭了。”话说到一半,沈溪存习惯性抬头望望外面天色,停住了刚才的“科普”。 秦连生听了这话,顿觉脑袋一片清明,十分感谢沈溪存过于规律的作息拯救了自己。 “我去让仆役多端些饭食,他们不知道你来。”沈溪存说着就要门外走。 眼见着就有了落荒而逃的机会,秦连生哪会放过?忙阻止沈溪存道:“不用了。我跟我母亲说好了,回去用饭。”她可不想吃完饭再被沈溪存拉着科普。 听了这话,沈溪存眼中闪过失落之色,但还是目送着秦连生离开。 小书童端着饭进来之时,沈溪存刚从门外收回眼,不自觉用手摩挲着图纸上刚才秦连生用手触碰过的地方。 他有些纳闷,不知为何一见着秦连生自己的心率便比平时快了许多,总忍不住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告诉他。这现象着实反常,过些时日,或许要寻个机会去瞧瞧大夫。 …… 日子一天天悄悄溜走,不知不觉中,夏日已经临近,天上的太阳更加燥热,一波波热浪翻滚,席卷着整个大渝。 一大波身披盔甲的兵士顶着愈发炙热的阳光,由北至南向着江南府方向行进。 他们是北边来的人,不适宜南面湿热的气候,许多中了暑热。军医正手忙脚乱招呼新收的几个药徒熬药。 “还有多远?”岳小将军胸口的剑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脸上血色渐浓。此刻正精神不错的坐在军帐里磨刀,边磨着刀边问一旁的副将。 “明日便能到江南府。”副将将一方白帕递给岳小将军,一向严肃的神色微松。瞧着将军气色好了不少,他心里也欣慰。 岳小将军接过帕子,将刀上的水迹擦干。翻过面,便看见一张白色的帕子上粘上了微黄的锈迹。 岳小将军睨了一眼,将帕子丢回盛满水的盆子,继续道:“我们已经拖了不少时日,耽搁不得。告诉下面那些人,全速前进!”天气已经越来越热,在路上走的越久,得病的就会越多。 副将忙正色领命,快速走出军帐传令。 …… 多日没下雨,天气干燥得紧,马蹄落地便有灰尘不断扬起。 正在领头赶路的岳小将军瞧着不远处的山头似乎有些不一样。用手挥掉面前遮挡视线的灰尘。微微扬手。身后的发令官便领会其意,让队伍暂停。 后面跟随的副将轻勒马绳,驱马来到岳小将军身旁,低声询问:“小将军,前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那山头的飞鸟,一群一群,久久盘旋却不落下。还有传来的人声,虽听不清,但明显能发觉语调高昂,分明是有人在高声呼喊。这一带,斥候已像周围的村民探听过,常 分卷阅读188 有土匪出没。如此看来,前面应该是有官兵在剿匪。”岳小将军紧紧拉着缰绳,制止身下跃跃欲试想往前冲的马儿,回。 这倒是有趣的很,他们从北至南行了一路,还是头一遭遇见官兵剿匪,这江南府的父母官还真是难得。 “走!上前去瞧瞧。”岳小将军来了兴趣,驱马前行。他们这一路,也顺带剿了不少的匪,说不准能帮上忙。 后面的兵士忙马不停蹄的跟上。 隔得本就不远,不一会儿的功夫,大队兵马便已到了山脚下。 等待他们的不是整整齐齐列队的兵士,而是一群群瞧热闹的百姓。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副将第一个上前去询问。平常打仗,这些百姓哪一次不是避之不及,个个躲得远远儿的。可到了这儿,竟然还往前凑,他总觉着,江南府这地界儿,处处透着诡异。 “看秦小财主打土匪啊。”县民此时正兴致高昂,根本没回头看问自己的人是谁,下意识便回。 得了确切的消息,副将回去报告了岳小将军。 “果然是在打土匪。”岳小将军微微眯起一双上挑的眼睛,观察着前方明显比其他地界百姓胆大的江南府百姓,自己翻身下马。 “前面可是在打仗,刀剑无眼,你们不怕伤了自己?”岳小将军走到一个正看得起劲的干瘦男子旁,问。 “这有什么好怕的?给土匪干架的可是巡逻队。有他们在,不会伤着我们的。不对呀!你难道不知道……”干瘦男子心里十分纳闷儿,江南府的人合该问不出这个问题才对,便回了头。 随即便看见了一身威猛的盔甲,抬头瞧见是一个生面孔,这可不像江南府的人!还是一个当兵的! 直觉危险,干瘦男子向后一跳,忙跪倒在地,诺诺问:“不知是哪位大人来此?小民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勿怪。”说话的功夫,便有极细密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脸颊析出,浸湿了跟前的土地。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也发觉了来了大人物,跟着跪下。 岳小将军看着面前这些人变回了一副唯唯诺诺模样,跟其他百姓没什么两样,心里一抹复杂情绪闪过。 第101章 清剿土匪 [VIP] 觉着自己此时就像个不招人待见搅兴致的人,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往山坡而去。 这一路上,他就没见着什么训练有素的官兵, 要剿了这窝土匪, 恐怕还是需要他们西北军驰援。 “收拾收拾, 回家去吧。”副将稍稍耽搁了一会儿,勒缰回首, 低声提醒还在围观的百姓。 下面的百姓看着自己带来的凉开水还有吃食,依依不舍。他们若走了, 秦小财主他们打了胜仗回来,岂不是连口新鲜水都喝不上? 还有伤员, 大伙儿在,好逮能换把手,不然只能让那些本就体力耗尽的巡逻队员再扛回去,想想都累。 再说,这些兵士来路不明,还不晓得是敌是友, 他们总要在这看着才放心。 西北军的兵士还没走远, 在场的县民不敢高声言语,对视一眼, 达成默契,都选择了留在这儿。 其中,胆大的几个,已然抄了近路, 悄悄去向巡逻队报信。 …… 江南府最大的两个土匪窝就是清风寨和瓦迈寨, 自从这两个被消灭, 其他的土匪窝不是投降就是流窜到其他州府, 唯有这个顶载寨,头铁的很,不降不逃不说,竟还敢下山劫掠。 没办法,秦连生只能勉为其难地亲率最近颇为清闲的巡逻队来此剿匪,顺带练练新招进来的队员的身手。 比起老大哥清风寨和瓦迈寨,顶载寨显得额外的不堪一击。 巡逻队一路收割起人头,就和收西瓜没什么两样。更有新研制出的弓/弩,给巡逻队的如虎添翼。 巡逻队早上出兵,中午便从寨子东边攻向了寨子西边。 一寨子不久前还耀武扬威的土匪,被巡逻队的队员追击的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腿脚快一些的,冲出了寨门,想跑下山去。巡逻队的哪敢这样放人跑?一个人头就是一个军功不说,下面还有看热闹的百姓,伤着了一个就不好了。遂成群结对追击而去。 走到半山腰,山路愈加狭窄,马儿日夜赶路,累得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不行。 岳小将军见状便丢下马,徒步向山坡而去。 “停!”行至一片松树林,岳小将军微微扬手,示意跟从的兵士停下。他隐约听着,旁边的灌木丛里有动静。 悄声靠近,岳小将军用刀尖轻轻挑开灌木丛密布交织的荆棘枝叶。 刚看见一小块灰色的衣角,便见着有尘石洒来,随即便是一道又急又亮的寒光。 岳小将军反应极快,眸中厉色一闪,用身后暗红的披风向前扬走尘石,右手迅速动作,接住了这一击。 匪徒见这一招没见效,并不恋战,扭头往西北角逃窜而去。 岳小将军哪能眼看着他跑 分卷阅读189 ?从亲卫手中接过弓箭,便尾随而去。 两人一路沿着西北方你追我赶,跨过了一片果子林,进入了一个颇开阔的野草疯长的地界。 草虽多,但终究挡不住人影,岳小将军眸中带着志在必得的笃定,从腰后抽出白羽箭,弓弦拉满,箭头微微向上。 这回,我看你往哪里逃?岳小将军如似想。 却未料,有一只箭比他的更快,破空而出,直接从匪徒的胸腔穿过。 而自己的箭,不快不慢,正好从受伤弯腰倒地的匪徒头顶飘过。就差了那么一厘。 他这是……被人抢了人头?!岳小将军不可置信地环视四周。能有胆量从他手里抢人头的,这人还是头一个,他定要找出来。 这人着实不用找。 不过一息之间,岳小将军就见着一个人十分坦然自若地从旁边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出。来人正是秦连生。 好矮,好弱的一人。这是岳小将军对秦连生的第一印象。 “这位兄台,请问刚才那箭可是你射的?”虽然见着了秦连生手中握的弓箭。但岳小将军仍有些不敢相信,走近一些问。 “不错。”秦连生也在打量面前这人,相貌堂堂,皮肤不似读书人的苍白而是小麦色,身姿挺拔有力,一看就是军旅之人。 来的这般突然,不会是上京那个老皇帝派来搞我的吧?秦连生看着岳小将军身后不断跟上来的兵士,心头思绪翻涌。 这些人看似敦厚,但眼中却透着血腥气,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可不像土匪那样好对付。秦连生眼中一抹暗色闪过,若这些人真是老皇帝派来的,自己这盘可是遇着了硬茬。 “不瞒兄台,这个匪徒是我一路追击到这儿的,我刚好挽弓搭箭,没料到兄台这么巧也射了箭。”岳小将军还在争取,好歹是个人头,他实不甘心这么放弃。 但他低估了自己面前这人……的脸皮。 “如此,那边多谢军爷的好意了。”秦连生十分自在的行了一礼,道。他才不管面前这人是不是老皇帝派来的呢?谁射中的就是谁的。 这是……不还的意思?虽然自己也不差这一个人头,但若有人想抢,一向自诩好脾气的岳小将军心中也带了怒气。 “原来你在这儿?”不远处传来孟泽带笑的声音。 扭头看,就见着孟大人穿着常服用一根竹竿拨开挡路的野草向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县民。 县民瞧见岳小将军一行人,不自觉往孟泽身后躲了躲,怕被认出来。 “孟兄,这是在寻我?”秦连生微微抬眼,看了眼瑟缩在孟大人身后的县民。又瞧了眼自己身旁这位明显地位不凡的年轻将领。猜出孟大人恐怕是收到了县民的报信,特地来寻自己的,可惜,迟了些。 孟泽冲秦连生微微颔首,遂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岳小将军,道:“下官乃是莱阳县县令,不知这位大人是?” “西北军将领岳筠山。”听说是此间的官员,岳小将军收敛心中的怒火,回。 岳筠山?听了这三个字,孟泽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生长于上京,对豪门贵族了解颇深。 岳筠山从四五岁便被扔到了西北,孟泽是不熟的。但对岳筠山父亲岳正甫名字却是熟悉的很。大渝的兵马大元帅,大渝西北的最坚固的屏障,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为什么元帅的儿子,不远千里来了江南府,孟泽就不得而知了。但只要在心里稍加揣摩,便知道能让岳小将军出马的,必不是什么小事。 如今江南府最大的事儿,不就在自己跟前吗?不就是秦连生和自己一直暗地里鼓动的抗税之举吗? 孟泽心头波涛滚滚,脸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淡声公式化询问:“不知岳小将军前来是有何要事?可需要下官协助?” “只是陛下体恤我们在西北边境饱受风沙摧残之苦,特地让我们一行在此间换防。”岳小将军淡笑着回。镇压抗税暴民的旨意他并不打算给孟泽明说。 自他进入江南府之日起,便觉着整个江南府气氛诡异的紧。明明身处抗税的核心地带,但自己却没见着一个穷凶极恶的暴民,所有的百姓都处于一种不同寻常的安宁之中。 这个引领抗税的人,隐藏得极深,说不准和此间的官府还有联系。一想到此,岳小将军不由得碾碎了手中的叶片,得出结论:江南府,恐怕是个规模之大到令人惧怕的贼窝! …… 顺利捣毁了江南府最后一个土匪窝点。 秦连生带着个个眉开眼笑的巡逻队队员一路回了莱阳县。 后面还跟了个极长的尾巴——岳小将军一群人。秦连生也很头痛,这群人怎么甩也甩不掉,就像已经认准了自己,自己如今可是个老鼠,还得被迫把一群猫带回家,想想脑袋都要炸了。 不过好在岳小将军还能考虑到莱阳县小,养不起这么多官兵之事,只带了亲卫,至于其他的人,都被暂时分散到了各处的卫所,等摸清了地方,再集中整顿驻扎。 秦连生回秦家 分卷阅读190 之时,正是晌午。秦嬷嬷和吴管事正站在门口,望眼欲穿。 “哎呦!怎么又瘦了?还黑了些。”秦连生刚下马车,秦嬷嬷便围着秦连生转悠个不停,嘴里不住地念叨。 “嬷嬷,我不过才走两三天而已。”秦连生安抚着拍拍秦嬷嬷的背,淡笑着回。同时还回望了一眼,面露关心之色的吴管事。 孙氏听到了丫头们的传报,也出了门,领头先向孟大人和岳小将军行了一礼,道:“将军和大人舟车劳顿,民妇也已经让人备好饭食和歇息之处,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岳小将军微微颔首,领头跨过门槛往里走去。同时用眼睛余光扫了一眼在母亲怀里撒娇的秦连生,心中不屑:娘炮! 一直低气压的某人走了。秦连生稍歇了口气,听着吴管事汇报家中之事。 “少爷,就在您走后不久,县里就来了个极其古怪的人,姨娘命人把他安排在了偏院歇息。”吴管事难得眉头紧锁,低声道。 “是个什么样的人?”秦连生来了兴致,边往里走,边追问。他实在好奇,是怎样的人能让吴管事这般苦恼。 吴管事迟疑了半晌,才嗫嚅着开口,道:“是个道士。” 第102章 奇怪的道士 [VIP] 秦连生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竟一时愣在当场,不知如何言语。 …… 时光回溯至那日。天空昏暗,狂风四起, 却无半滴雨滴落下。路上的行人走的都有些急, 毕竟谁也不晓得这老天爷会不会转了性, 突然下起雨。 一个干瘦道士,手持上书铁口神算的算命幡, 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沿着莱阳县焕然一新的街道, 一路问询,终于找到了秦府。 道士到了秦府门口, 却不忙着进去,只站在朱红大门外,细细端详面前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府宅。 “这里是秦府?我怎么瞧着好像不一样了?我得先算上一卦。”道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丢铜钱、烧符纸,捻决起卦。 符箓上的火苗被风吹的摇摆不止,将熄未熄, 衬得道士的一张脸在苍白和蜡黄间转换。 “你这是做什么?”带路的县民还没走远, 见着这个道士神神叨叨的,便倒回来询问。他可不想浪费了自己的好心。 道士闭目专心致志的念着咒语, 没顾上回话。 “不详!”道士算了半晌,脱口而出这么一个结论。 “什么不详?这里可是秦府!秦小财主家!你这牛鼻子老道乱算些什么?!”领路的县民一听这话便炸毛,在秦府门口乱说话,简直讨打! 道士见着县民情绪激动, 微微抚着长及胸口, 随风飘扬的灰白胡须, 故作高深道:“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 竟对县民反映不管不顾,径直走上前去敲门。 这老道士,嘴巴还挺硬,县民目瞪口呆的看着秦家门房听到敲门声来开门。 “你有何事?”秦家的小门房刚到变声期,声音沙哑着问。 道士右手飞快地捻诀,吟诵道:“此地地基高昂,中庭洞开,气难聚集,长此以往,这家的主人必有血光之灾!” “有病!”听着这风水先生换汤不换药的哄骗说辞,秦家小门房不耐烦得就要关门。 领路的县民见状,噗嗤一声笑出声。这算命先生,要吃闭门羹咯! 看见秦家人如此不按寻常路,道士顾不得矜持,忙用手挡住就要合上的门。 秦家小门房看见门缝里突兀伸出的手臂,连忙停下了动作。惊异地看向算命先,如今的道士,为了揽生意都已经如此拼命了吗? “你把手松开!”秦家小门房透过门缝瞪大一双清透眼睛盯住道士,威胁:“再不松,我就关门了!” “小兄弟,我和你家姨娘是老相识,愿你行行好,帮忙通传一声。”道士哪能让他关门,没收回手不说,还手脚并用,硬挤了半个身子进门。 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秦家小门房一边心中惊叹不已,一边将道士死命的往门外推。还硬要攀扯他家姨娘,秦家小门房越想越气,下定决心绝不让这人进来。 “一看就是个老骗子。想要通传,没门儿!”秦家小门房涨红着脸,咬着牙回。 “我有凭证!”道士着急忙慌地从自己怀里掏了个东西递过去。 是一块成色不怎么好的玉佩。 “不认识!”秦家小门房只睨了一眼就要关门。 “等等。”在一旁观战已久的老门房突兀的开口,制止了小门房关门的动作。 听了这话,道士脸上顿时迸发出喜意。 “这位老哥,您一定记得我。我来过秦府的。”道士微微弯腰,讨好老门房。 老门房在小门房的搀扶下缓慢起身,睁大一双昏黄的眼,细细端详眼前这人。确实十分眼熟,老门房心里有了决断,道:“把那玉,给我看看。” 道士闻言,忙把手中玉佩奉上,同时嘴里解释:“我 分卷阅读191 当年帮了姨娘一点点小忙,她允诺若我有需要可以凭此块玉佩来此寻她。” 老门房走到门外借光,认出这块玉佩确是周姨娘当年初到秦府时所带,随即回头,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道士。眼带嫌弃的从小门房开口:“去向姨娘通传。” 小门房微嘟着嘴,老大不愿意地往里走。 …… “那人是由姨娘安置在偏院的?”秦连生再次向吴管事确认。 “不错。”吴管事刚去见了那道士,就是一个普通的游方道士,没发觉,有什么特别。 “既是姨娘安排的,你们要好好照顾。等我陪里面那位大爷吃完饭,再过去瞧瞧。”秦连生唇线下垂,微微抿嘴,自嘲。 屋内,岳小将军正和里面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突然来了一个生人,还是个职位不低的官员。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寂,哪怕有孟泽打圆场,一群人表情和动作仍然不尴不尬的,十分僵硬。 其间最自在的反而是石三老爷和沈大佬,一个自顾自喝酒,一个专心致志写写画画,根本没管桌上坐的是谁。 “这位可是沈梦星沈大人?”岳小将军听了孟泽提了一句,盯着埋头推演命盘,时不时胡乱往嘴里塞些菜的沈大佬半晌,才犹豫的开口。 多年以前,他们西北军置换新式投石车时,沈大佬来过。他曾想跑去看,但因着又得罪了一个先生,被他家老子罚跪没成行。沈大佬的名头在他们西北军可是赫赫有名,他没缘得见一直深以为憾,如今可算有了机会。 沈大佬没理,他正推演到关键处。 岳小将军凑近,继续开口。哪个当将军的,不想要手下人多配一些趁手的武器? “算出来了!我算出来了!”沈大佬灵台一阵清明,突然高呼。只拎着最重要的一叠图纸,踢掉臀下椅子,转身往门外跑去。丝毫不管废纸散落了一地。趁着如今灵感迸发,他可得好好推演,说不准那东西提前成功! 这就是他们西北军传说中沉着、聪慧、高洁迈俗的沈大佬?!一向面容沉着的岳小将军,难得征着一张脸,眼睁睁看着那个身穿皱巴巴灰袍的老头跑远了,嘴角才微掀了一下,他心中的大佬形象已经破灭了……不过转念一下,沈大佬,如此,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不好意思,耽搁了久了些。”秦连生急匆匆赶来,行礼告罪。 “无碍。”已经回神的岳小将军,语气淡淡地回。 “沈大人呢?”秦连生屁股还没挨着凳子,环视屋内,突然发觉少了一人,问。 “回去继续研究了。”孟泽慢条斯理的将身前酒杯斟满,回。 秦连生听了这话才放心坐下,他还以为沈大佬又为了搞研究,连饭都忘了吃。 “秦小友,听闻你这次旗开得胜,老朽特地赶来祝贺。”石三老爷已过完了酒瘾,又见着了今日开宴的主角,过来祝贺。 “恭喜!”特地赶来的钟平、吴秀才等人都跟着祝贺。 张大夫仍然傲娇的很,虽也是特意抽空赶来的,但连话也不说一句,只跟着碰了一杯。 秦连生哪敢不给面子?恭恭敬敬把阿福特地给自己准备的茶水喝了。 岳小将军跟了这么一路,总算见着了秦连生吃瘪,心里的气顿时顺了一大截。 “将军,下官在驿站为您准备了歇脚处。”孟泽微微侧过身,对岳小将军温声道。 一旁的副将想要接话拒绝,岳小将军见状,甩了一记眼色。副将顿时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好,这番多谢孟大人了。”岳小将军从善如流,笑着回。 …… 酒宴过后,岳小将军领着副将,纵马跟在孟泽身后,来到落脚的驿站。 一场表面寒暄后,送走了孟泽,岳小将军和副将两人回了屋。 “将军,您前些时候不还说要趁机摸进秦家,打探情况吗?”一进屋,副将便在屋里踱步问。刚才拒绝话都要出口了,被岳小将军硬拦下,他心中实在疑惑不解。 “你没发现我们一路走来,见到的景象较之其他府道,有多么不同寻常吗?”岳小将军将手头佩剑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来喝。 副将闻言怔然,不解地看向岳小将军。 “只有在外头,才有机会挣脱秦连生那厮的监控,摸清莱阳县乃至江南府真正的情况。”岳小将军语气凝重。 “您的意思是?”副将语气迟疑。 “还有一点,我刚才注意到,整个秦家的人对秦连生忠心不二,秦家的秩序比起军队也不差,这样的人家,若我们贸然闯入,恐怕会摸排不成,反而打草惊蛇。”岳小将军将自己的分析一五一十地拖出。 听了这话,副将竟觉着有些阴寒阵阵,忍不住握紧了腰间佩戴的长刀。这个秦连生,着实不简单。语气郑重,抬头问:“若真的是他教唆的民众抗税,会如何?” “那我们就遇到了一个无比强大的对手。”岳小将军回想起江南府百姓对秦连生的拥护 分卷阅读192 ,眸色微动。 “他一个财主,图什么?”副将微蹙一双黑浓粗眉,问。 岳小将军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风雨欲来:“若真是他,恐怕所图甚大,大到超乎你我想象。”他回想起一路见到了那些学校、医院、码头,还有那些精神气十足,明显不同其他州府百姓的江南府百姓,语气波澜不惊却又重若千钧,带着泰山压顶的沉沉欲坠感。 第103章 道士的特长 [VIP] 见着岳小将军离去, 几个知情人都暗自松了口气。这尊大佛若是进了秦府,他们的许多行动都不方便开展。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几个长辈都已用完饭离开。顾淼扒拉下一块儿肘子皮,放进碗里, 问秦连生。 “静观其变吧。”秦连生喝完碗里的最后一点鸡汤, 继续道:“记得提醒宁小帮主那边小心些, 怕殃及到她们。” 顾淼等人晓得厉害,点头应了。 …… 远处山峦披金, 由明转暗。日影廖落下,狗吠鸡鸣渐悄, 蛙婵噪音却一浪强过一浪席卷而来。 秦连生挺着一个胀得浑圆的肚子,让吴管事领路, 沿着红木雕花的弯折回廊往一处偏院走去。他得去见识见识这位算命先生究竟有多奇葩。 绿荫遮蔽下的院子,除了蝉鸣蛙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秦连生刚一进门,便见着一个身穿破烂道袍,头发干枯的清瘦老头正坐在院子正中,青瓜藤下, 一方石桌上旁用饭食。 发觉有人, 抬头定睛一看,看见来人年龄虽小, 气势却不同寻常,后面还跟着秦家说话管用的管事,心里对来者的身份顿时猜了七七八八。 忙起身,围着秦连生绕了一圈儿, 嘴里念叨:“这位小哥儿, 印堂饱满, 地阁方圆, 一看就有大富大贵之相……”说到此处,道士顿了一下,才咂着舌遗憾道:“只可惜……” “我不信这些,先生不必多言。”秦连生没理会他这一套,直言。 听了这话,刚才还滔滔不绝的道士顿觉喉咙里有口气岔了下,梗住了。若面前这人不信,那自己还糊弄谁去?本以为可以找个长期饭票,看来又得打水票了。 “不过我倒是听说你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本事,不知可否细细说来。”秦连生嘴角含笑,看着面前的道士。 道士闻言顿觉柳暗花明,感情这小财主刚才说那番话只是害羞而已。看来自己得拿出看家本事,才能让这小财主收了自己。 “不瞒秦小财主,在下不才,会练些丹药。”道士示意秦连生侧耳,凑近低声告诉秦连生。 “什么丹药?”秦连生微微蹙眉,追问。 道士听出秦连生言语里的兴趣,面露得色,靠近,挤眉弄眼地暗示:“就是那种丹药。” “那种丹药……是什么丹药?”秦连生眉头更紧了些,心中疑惑越来越深。听着不像什么好东西。 “就是……长生不老的丹药。”道士不知从哪里寻出一把破烂拂尘,一扬一落,搭在小臂上方。特意装出一副世外高人模样,殊不知别人眼中的自己其实像个太监。 这可是他特意甩出的“王炸”,世间有权有势的人,有谁不想长生不老?虽然秦小财主年龄小,但就“志向”看起来比起那些年长的人也毫不逊色,这东西他早晚用的上。 倒是越想越觉得自己英明神武,脸上的笃定之色越来越明显。他就等着秦连生开口,高价挽留自己了。师兄啊师兄,师弟虽不如你能得到安阳王的信任,进了安阳王府,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般不堪,连自己都养不活吧。 看出道士的自信,秦连声轻扯了下嘴角,回:“若真的有了长生不老药,权贵们都长生不死了,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意思?”先不说这长生药根本就不可能有,就算有了,没有价值的人生又有什么过头?况且,若这道士搞出的是真的长生药,他就把自个儿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道士万万没想到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对生命的理解已经到了如此之深的地步,愣在当场。 看见秦连生起身要走才回神。回神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万不可让这长期饭票跑了,周姨娘可说了,只能给自己救救急。若自己再找不到谋生的路,就只能饿死街头了。 “我会引雷!”道士不敢再有丝毫顾忌,连忙开口。 一听这话,秦连生笑着摇头,还以为这倒是在信口胡诌,脚步半刻未停。这道士还在满口胡言。 “不是天雷。是另一种,是我在炼丹时研究出来的。那东西不比甩铁花和炸烟花绚丽,但声音却响,比起天雷来也不逊色。”道士心里也没有胜算,但仍孤注一掷,继续道。 秦连生顿下脚,眼中暮色翻涌,声音却淡:“在炼丹时研究出来的?” 道士谄笑着一五一十道:“我功力不比我师兄,炼丹时老是炸炉。炸得多了便摸索出了一些炸炉的规律。” 秦连生仰头闭目,果然是自己猜中的那玩意儿。又思及比起自己那 分卷阅读193 个年代的科学家也不差多少的沈大佬,还有张大夫这个医者,心头思绪万千。 人类的历史浩瀚广袤,有多少伟大的发明与创造,因为种种的原因或直说是因为封建的制度,而湮没于历史的车轮之下,致使后人无缘得见。 可笑后人常为自己以为的新的发现而沾沾自喜,殊不知,这是历史长河背后那些早已归于无名的前辈早已踏过的路。 人类的历史常由于人类自己而陷入倒退,复兴,又倒退的死循环,不知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向上的路,既然自己有了机会,那就由自己来做这个引路人吧。 “长生药我不需要,以后你就研究炸炉,你要能够控制它。用度都由秦家提供。”秦连生抬脚继续往门外走。 道士以为已经没了指望正垂头丧气时,却听见了极淡极远的声音传来。 …… 从偏院回来,秦连生心情惆怅,一人独自沿着回廊散心。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个竹林幽深的院子,伴着日已将暮的凉风,听见了一阵清远飘渺的笛声。 原来已经到了沈大佬和沈公子歇息的院子。听了别人的曲,总要进去道个谢,本着这样的想法,秦连生抬腿跨过门槛。 进了院门,入目所见是遮天蔽日的翠绿,未见着丝毫人的踪迹。 踏着石子路,循声而走,来到一处极小的泉眼旁。怪石嶙峋间,一个蓝衣公子正坐在一方歪歪扭扭立在石头上的石凳上专心致志的吹着手中长笛。不时还有低头看一眼膝盖上放着的曲谱。 极淡的日光透过叶片洒到公子脸上,衬得蓝衣公子一张脸带了极淡的翠玉色,更显质洁无瑕。 “好曲!”秦连生抚掌赞叹,一个箭步跃上蓝衣公子身旁的一块巨石,仰头看着满目青绿。 蓝衣公子,也就是沈溪存,先是吃了一惊,后发觉是秦连生,就想去抽掉自己坐着的凳子让给秦连生。他只带了一根凳子。 但还没等他动作,秦连生便自寻了石头上一块儿平坦的地躺下了。悠然的很。 沈溪存见状默默停掉了抽凳子的动作,试探着问:“你还想听吗?” “继续。”秦连生微微掀起嘴角,闭目道。 听了这话,沈溪存只当今天秦连生心情好,顺从地吹起竹笛。 笛声悠悠,秦连生的思绪也渐渐飘远,从千丝万缕中随意的抓住一丝便开口:“听说沈大人最近搞出了玻璃的新玩法?” 听了这话,沈溪存停了吹奏的动作。他有更好的东西想给秦连生分享。 “来。”沈溪存拾起板凳,乐谱和竹笛,招呼秦连生,道:“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秦连生不明所以,跟着沈溪存往屋里走。 “你看。”沈溪存眼中星河坠入,飞快的从书桌左侧拿出一幅足有大半个书桌大小的宣纸,打开,迫不及待的展示。 秦连生看着眼前的东西,惊诧不已。图上虽多是符号数字,但有一个东西他是能够认出来的。这幅图的斜上方画的是个太阳。 “这是?”秦连生声音颤抖着问。 沈溪存只当秦连生是单纯的询问,耐心的解释:“我用了割图术、玲珑仪、借了观象台计,观察了洛下闳,终于总结出了这幅图。有了这个,我们就能知道为什么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沈溪存,涛涛不绝。 秦连生却丝毫没有兴趣听,他的心仍然激荡不止,大渝的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秦连生来自未来,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这幅图反映的是每个初中生必学的东西——黄赤交角。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科学家,是凭借怎样的毅力,在没有任何现代科技的帮助下,测算出这个东西的,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做一件事。”沈溪存话音一转,一张白皙脸上带着薄红,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想测算出这世界上最准的历法,使农能知时,耕种无忧。” 秦连连回望着眼前这人,此时的他他,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眼前的蓝衣公子有着世上最纯粹最坚韧的灵魂。 “我帮你。”秦连生听着自己的声音同时从口腔和灵魂深处传出,她知道眼前这人的特别。 她相信凭眼前这人的执着与单纯,不只能够测出世上最准的历法,还能去发现更多这个世界上亘古存在,但却被技术和制度深深掩盖的规律。他将会将这世界最纯粹的面貌展现于世人眼前。 第104章 岳小将军登门 [VIP] 沈溪存听着秦连生温和而坚定的声音, 循声回望。 面前这人,大概是除了自己父亲之外,第一个听了自己这个愿望, 而不觉得自己没有志气还愿意支持自己的人。毕竟, 时下之人皆以科举入仕, 封侯拜相为人生追求所在,像自己这般的, 恐怕没有几个。 “好。”沈溪存感受到自己眼睛微酸,随后, 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颤音。 秦连生看着天际绚丽的晚霞渐淡, 分卷阅读194 起身告辞。 沈溪存却拿着竹笛, 起身站在那块儿巨石上,看着秦连生消失的方向,久久未曾离去。 “公子,晚风起了,您该回房了。”小厮手上搭着一件薄披肩,提醒沈溪存。 “她果然是不同的。”沈溪存握紧了手中竹笛, 似对小厮低声述说, 又似喃喃自语。 “什么不同?”沈溪存声音太低,小厮没听清, 反问。 沈溪存却久久沉浸印在自己的思绪里,没答。他回想着这段时间和秦连生相处的一幕幕,他晓得凭秦连生的聪慧,早该发现了他沈溪存的不同。 是的, 他沈溪存生下来就是个怪物。一个分不清喜怒哀乐, 不会察言观色, 不会说说笑笑, 畏生人如猛虎,只会做些低贱之技的怪物。 但秦连生从未嫌弃,也没像一般世人,要么避之如蛇蝎,要么就是同情怜惜,反正就是没有把他当正常人看。这样的对待,他很受用。 “我说秦连生很不同,他对我喜欢做的事,很赞赏。”沈溪存取走了小厮拿来的薄披肩,却没披,径直回屋。如今这天气,哪还用披肩? 只留下一副震惊之色的小厮在那儿喃喃自语:“看来这秦小财主,的确很特别。” …… 最近,秦连生一伙人很忙,热意渐长,他们却没空歇息几天。 一边要忙着对付还在暗地调查他们的岳小将军,一边还要忙着观察那个漏网之鱼北上的路径。 秦连生这边刚堵了一个缺漏,将岳小将军蒙混过去,此时正在屋里歇凉。那边得了消息的孟泽便马不停蹄的进屋。 “那个乞丐跑了。”进屋的孟大人连口气都没歇,语气凝重。 “什么?是我们的人跟丢了吗?!”秦连生闻言微微蹙眉,着急反问。 屋里的气氛也随之一凝,屋内的顾淼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若真是跑了,局势可大为不妙。 孟泽婉拒了阿福刚递过来的用井水湃好的西瓜,努力平复着心绪,语气清晰而快:“我们的人一路循着那乞丐的踪迹到了银定城,本来已经知会了岳元帅,两方配合,把人按住了。没料到却被刚派往银定城的督军搅和了。” “一个督军搅和这事儿,对他有什么好处?”顾淼难得坐直了身子,语气认真。这关系到的可是整个大渝的安危,再怎么样,督军作为大渝的官员,都应当全力以赴支持才是。 听了这话,孟泽嘴角不由得掀起抹嘲讽的笑意:“这位督军可是官家千挑万选出来的。不是岳元帅的人,与家父又是政敌,陛下不用担心本就势大的家父一派,手伸的太长。实乃制衡岳元帅的不二之选。” “呵。”顾淼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道:“那这么说,这位督军可对官家忠心的很。”忠心到宁愿把西北布防图给了中荣国,也不让岳元帅的人得了这功勋,果然是个冒死也要执行君命的忠臣! 孟泽也是苦笑连连,一五一十的把情况都交代了:“那位督军初来乍到,可能不晓得,银定城内中荣国的探子多如牛毛,他新收的那位幕僚就是。 听闻那位督军对此事也是颇为重视的,从我们手头劫了人,便把人扔进了一个守卫颇森严的牢里,却没想到幕僚半夜便将人放走了。这才丢人又丢图。” “这么说这位督军不是故意。我还冤枉了他?”顾淼闻言,脸上嗤笑之意更甚。连转手越多越危险这个道理都不晓得,这个督军拿来何用?一个蛀虫而已! “探寻他是不是故意这事,对我们而言已经毫无用处。重要的是,那个乞丐恐怕已经到了中荣国境内。”秦连生站起身,看着墙壁左面高高悬起的地图,语气沉沉如乌云压顶。 此话刚落,阿福也感受到了屋中气氛的沉闷,放下了手中啃了一半的西瓜。 …… 艳阳高照,猛烈如火。已经被晒得裂缝的土地上,隐隐有白烟冒出。上面稀疏的花草也恹恹没有精神。 岳小将军选好的驻扎地内,各类兵士结束了一上午的训练,排队到新挖的几口井旁冲凉。 岳小将军正坐在军帐内,批阅公文。旁边是一个大铁盆,里面堆了刚啃完的一摞西瓜皮。 “小将军。”一身汗水滴答的副将撩开军帐门帘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木盘,憨憨笑着道:“这是今天的午食,用水湃过了,用着正好。” 岳小将军闻言放下了手中公文,示意副将将饭食放在桌上。饭食一放好,便径直拿起盘里放的筷子,用起饭食。 “抗税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岳小将军三下五除二将碗里的饭用完,用锦帕擦着嘴角并不存在的油污,问还等在一旁的副将。 “还那样。一无所获。”提到这个,副将便直叹气。他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这状况,那些个百姓就跟据嘴葫芦似的,把那罪魁祸首护的紧得很,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出来。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岳小将军脸上神色未变,一双黑眸却有极淡的亮光透出:“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副 分卷阅读195 将疑惑地抬头。 岳小将军将碗碟和食盘都推到桌子的一角,重新拿起公文,道:“齐叔,我们到了江南府也这么长时间了。你觉得江南府百姓最信赖、最拥护的人,是谁?” “那肯定是秦小财主,秦连生啊。”副将下意识便答。这是明摆着的事,根本就不需要思考。 刚答完,副将便觉着头脑突然一片清明,眼前重重迷雾拨开一角,带着激动道:“您的意思是秦小财主就是主谋?” “就算不是他,也跟他脱不了关系。”岳小将军已经看了一本公文,便换了一本,继续道:“能在江南府有如此影响力的,只有他。” “那怎么办?”副将急的直挠头。若真是秦连生,可不好对付。他们若收拾了秦连生,江南府的百姓非撕了他们不可。 “直接去秦府问。”岳小将军语气淡淡,坦言。 副将闻言顿时摆出了一张苦瓜脸:“这样怎么能成?秦小财主又不傻,难道会直接把事情告诉我们不成?” “他会说的。”岳小将军这话倒自信的很,将手上的墨笔沾满了墨汁才继续为副将解惑:“因为就算我们知道了真相,也拿不着实证。而且,我暂时不想动他,也动不了他。” “为什么?”副将依然百思不得其解,继续问。 “因为我们这几年都出不了江南府。得罪他,就等于得罪了整个江南府的百姓,与我们无益。”岳小将军拧起一双俊眉,沉思片刻,才落笔。 “那官家那边,怎么回?”副将一想到那个阴晴不定的渝文帝就头疼。 “实话实说。”岳小将军十分镇定。 半响没听着副将答话,岳小将军抬头去看,果然见着副将一副为难模样。反应过来,副将是担心犯欺君之罪,便耐心指点:“就直说,我们来了江南府,没见着暴民。幕后真凶,所藏甚深,我们也没找着证据。” 副将这才恍然大悟,这样一来也不算撒谎,他们确实只看见了安逸和乐的江南府百姓,没见着手持利刃聚集抗击官府的暴民,也确实找不到秦连生涉嫌指挥暴民抗税的证据。 “可……”副将突然想到了一点,再次迟疑了起来。 “没有暴民,也没有所谓的幕后真凶,却没收着税是何原因?这是官家该忧心的事儿。”岳小将军说完,便让副将下去了。 岳小将军心中也有些烦闷,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特别还是受制于秦连生那种吊儿郎当、不讲规矩的人手中,心中的烦闷更添三分。 …… 天才蒙蒙亮,清爽的晨风带着前日未歇的燥意从窗户里前仆后继的挤进屋内。 秦连生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睁着一双眼睛,用手抠着凉席上结节的细绳。 “少爷,这么早就醒了?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刚从偏房爬起来的王婉,借着微亮的天光,看见了秦连生发亮的眼眸,便问。 “我在想一件事。”秦连生躺在床上没动,看着王婉将蚊帐撩起,道。 “何事?”王婉的声音,带着刚起的慵懒。 “我觉着,那岳小将军应该已经猜出是我干的了。”秦连生声音淡然仿佛如闲话家常。 “什么?”王婉听了这话,顿时手忙脚乱,问:“那我们该怎么办?不如您和孟大人,还有夫人小姐们先走,我们几个留下来善后?” “你不用这般慌张。”秦连生笑着安慰道:“估摸着他这些时日便会来找我,到时候我们再探探深浅。” 对王婉而言,秦连生就是她的定海神针。听秦连生语气镇定,王婉的心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 午饭刚过,就要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秦连生久等不至的客人终于叩响了秦家大门。 由小厮领着进了院子。 “岳小将军,稀客。”秦连生笑着招呼,指了指桌上的小木篮,道:“夏季炎热,吃些水果消消暑。” 第105章 危机将至(一) [VIP] 岳小将军从善如流, 捡了颗枇杷剥皮。枇杷已经熟透,橙色果肉饱满多汁,十分诱人。 秦连生见了也跟着剥起枇杷。 “秦小财主是大忙人, 想必是不想多耽误功夫的。我们今日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岳小将军将枇杷核附近桌上盛杂物的盘子, 道。 “岳小将军但说无妨。”秦连生又瞧上了桌子上还沾水的樱桃, 拎起一串儿,边吃边回。 “那我便直说了。”岳小将军拿起桌上的湿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果汁儿, 道:“我想知道,秦小财主是否就是抗税的主谋?”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秦连生心中微微叹气, 吐出嘴里的樱桃核,并未答话。没想到这将军如此单刀直入。 “秦小财主不愿回答?”岳小将军未抬头, 语气淡淡。 “这个答案……重要吗?”秦连生终于吃完了手上那串樱桃,反问。 “这倒也是。明摆着的事儿,倒是我 分卷阅读196 着相了。”岳小将军眉头轻轻上扬,眸中有黑雾闪过,一双骨节分明、长有薄茧的手轻轻握住腰间利剑,复又放开:“如今我确实找不着实证, 但不代表永远找不到。望秦小财主好自为之。” “岳小将军有没有预料到一件事?”秦连生脸上神情丝毫未动, 另起了一话茬。 “何事?”岳小将军用手扣击着剑柄,问。 “再过一两个月, 江南府或许会是你们西北军最后的憩居地。”秦连生语气风轻云淡,内容却重似千钧。 “你什么意思?!”岳小将军寻声去看秦连生脸色,一派肃穆之色,实不像说谎。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瞬间便想到了自己还在西北的父亲, 连忙反问。 “大渝西北布防图此刻恐怕已进入了中荣国王帐之内。”秦连生语气凝重, 黑眸深深, 回望岳小将军。 看岳小将军一向淡然的脸上已经难得泛起了惊恐之色,心中不忍,便好心开口:“那窃图的歹人我本已派了人一路追寻,孟泽兄还联系了令尊,眼看着就要按下了,没料到督军横插了一脚,这才出了岔子。” “我父亲知道此事?”岳小将军闻言眉头一皱,他可没见着父亲传信。 “这两日,消息恐怕就会到岳小将军府上了。”秦连生晓得岳小将军心里在想什么,回。 “多谢!”岳小将军乍得了这消息,心神不宁,没工夫在跟秦连生周旋,告辞回府。 秦连生没阻拦,目送岳小将军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院门外。按理说丢的是布防图,实在不行换防便是,但可惜,凭着大渝拖拉的本事和对武将的不屑,若要换防非搞个一两年不可。 中荣国与大渝相交多年,晓得大渝国情,根本就不可能给大渝这个机会。念及此,秦连生不由得抬头远眺,瞧着远处不断摇曳的树枝,风起了。 …… 光阴似流沙,不知不觉从指尖溜走。江南府及周遭的百姓一如从前,过着干活、吃饭、睡觉又干活这样单调重复的日子。 秦连生借着宁小帮主和收拢的滹沱帮势力,迅速的扩展着己方实力,如今就算是在尹川府,也算得上说的起话的人物。 岳小将军还在为布防图丢弃一事焦急不已,处事却沉着。有皇命在身,他不能离开江南府,便拜托了孟泽,帮他游走,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还通过亲信,给远在上京的母亲递了消息,让她通过外祖家,早点远离京都。如今性命攸关,惹君王猜忌,已经算不上天大的事。 朝廷是靠不上的,对于这一点,岳小将军心中还是有几分明白的。 远在银定城的岳元帅将能争取的都争取了,仍坚守在堡垒最前线。带了这么多年兵,他知道,若自己也走了,那整个大渝的西北,便真的完了。 瞧着远处,草木稀疏,黄沙漫卷的戈壁滩,平静的很,但岳元帅知道这不过是豺狼狩猎的惯用伎俩,那些嗜血的中荣人正在做着狩猎前最后的准备。 …… 秦家朱红色的大门外,又来了位熟人,他是巡按的管家。 听了扣门声的秦府门房刚开门,便又见着了一个不讨喜的熟面孔。 “你家大人又派你来了?”小门房带着不耐烦,问。那个不管事儿的巡按讨厌,自然他的下人也讨厌。 巡按管家舔着脸道:“我家大人要给给他岳母办庆生宴,希望秦小财主赏个脸。”说着,便从袖笼里抽出个烫金的红色请柬,想要塞给小门房。银子他是不敢塞的,上次被打出来的事还记忆犹新。 小门房接过请柬,意思意思喵了一眼,便推说着关门:“十六我家少爷没空,得忙着见孟大人和顾队长。”少爷是真没空还是假没空他不知道,但晓得一点,往就两个人身上推准没错。 巡按管家哪能让小门房这么容易便推脱成功?忙冲上去扒拉着门儿,头上不住的冒汗,道:“麻烦您再给秦小财主说说,好歹挤出个时间?” “不行!”小门房干脆的回。 “那把请柬收了,让我交个差总行吧?”巡按管家苦着脸让步。 这不过分,小门房代收了请柬便让管家离开。 管家顿时笑意堆满了老脸,嘴上不住的冒出吉祥话。乖乖离开了秦家大门,但却没走远,在墙角唾了口唾沫。狗仗人势的东西!他也就说说小门房,秦连生他是不敢骂的,如今自家主子都得敬着秦连生三分,他一个小喽啰,能说什么? 管家还在抱怨不止,突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随即,便感觉有飞扬的灰尘涌进了口鼻。 管家咳嗽着抬头,便见着一队人马向着秦府疾驰而去。 领头的他认识,是那个巡逻队的队长,顾淼。 顿时心头一喜,看来那门房没蒙我,秦小财主果然是有事才没见我,这下,就是到老爷那儿也好交差。念及此,便乐颠颠走了。 顾淼完全没注意,路过了一个熟面孔,他正忧心匆匆。到了秦府门前,一下马,便将马交给了看管的小斯,自己风驰电掣往院内走。 分卷阅读197 “老大,中荣国打来了!”一进入秦连生书房,顾淼看见了书桌前那个熟悉的身影,立马开口。 秦连生闻言不由得顿住了手中笔,持笔的手悬在空中,吸饱了墨的笔尖,一滴墨水顺势滴下,污染了刚批好的文书。 秦连生眼神悠远看着已经辨不出字形的字体,细密睫毛微微颤动,轻声道:“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一旁本还在兴致勃勃啃着烧鸡的阿福也放下了火候正好的鸡肉,大敌当前,连烧鸡肉也不香了。 “我们要怎么做?”王婉放下手中正做的针黹,轻声问。 “打的情况怎么样?仔细说说。”秦连生三两下便整理好了思绪,有条有理询问。 “据说情况不好。我们派去打探的线人回复,原来骁勇善战的西北军被调走了大半,留守的都是各地抽调去的卫戍兵,质量参差不齐,又与岳元帅不是一条心。这一两个月,岳元帅已经尽了全力训练,还从其他地方吊了些兵填充,但收效甚微。”顾淼声音沉重。 “官家不管吗?”王婉眼露担忧,问。 “据说是管了的。”顾淼唇边似笑非笑,道:“勒令六部全力保障西北军后勤补给,还从国库里抽了10万两银子。” “那兵呢?”跟了秦连生这么长时间,王婉知道,对岳元帅来说,这才是最关键的东西,不由得拧起了一双柳眉,问。 “岳小将军早就向官家请命,希望率领部下返回银定城,官家没允,只从周围又征调了些兵护卫西北边塞。”顾淼语气凉凉。 秦连生将洗好的笔悬挂在笔架上,问:“哪儿的兵?”都到了这份上,哪儿还有心情核查账目? “是河间府的府兵。”顾淼一五一十道。 “河间府?那不是上次那个办砸了事儿的督军被贬去的地方吗?”阿福听了这话,不由得瞪大了眼。这个皇帝真不是来添乱的? 秦连生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往门外走。 “少爷,去哪儿?”阿福和王婉忙跟上。 “去寻孟兄还有岳小将军。”秦连生一边疾步望外走,一边让人赶了马车来。 …… 岳小将军新辟出的府衙内,岳小将军正和赶过来的孟泽面对面坐着。 岳小将军紧握着双拳,孟泽孟大人慢条斯理的喝茶,二人相对无言,气氛沉窒,连带着暑气都消了三分。 “孟兄也在?倒少了我去寻你的麻烦。”秦连生跨过门槛,捡了个凳子坐下。 孟大人没答话,只轻轻扬起手中的杯子,沉默地秦连生问了个好。 岳小将军纤长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桌上配剑的花纹,静默不语。他如今心头思绪烦乱,没闲心招呼这个不速之客。 秦连生瞧着岳小将军的脸色,默默地将凳子往反方向拉了拉。这阵势瞧着实在不妙,自己可不想做那出气筒。 但如今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只好安抚地温声开口:“想必岳小将军也得了消息,敢问是想如何做?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第106章 岳小将军北上 [VIP] “我要北上。”岳小将军脸上冷意森森, 语气沉沉,于平静湖面砸下巨石。 “不再想想?”孟大人颇有为人“长辈”的自觉,默默身为晚辈的挡在秦连生身前。 虽然这个长辈是他自封的, 但孟泽却颇为自得, 继续道:“如今官家可是专门派了人到江南府附近盯着。你一旦有异动, 上京那边立时就会知晓。” “西北兵力空虚,我父帅还在那儿, 若我不去,怎能安心?”岳小将军眉间染上轻愁, 手上拳头松了又握,道。 闻言, 在场的众人均沉默,这是官家造成的局面,还有谁能改变不成? “我秦家与西北沿途的商户有些往来,若岳小将军有需要,可以持此令去寻他们。”秦连生知道岳小将军去意已绝,未再劝阻, 只能略尽绵薄之力。 “多谢!”岳小将军抱拳行礼, 说得情真意切。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秦连生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秦连生只微叹一声,除了这个,他也帮不上别的忙,在最后提醒:“若有突发情况, 尽管联系我们。” …… 从岳小将军府邸出来, 阿福和王婉都耷拉着脑袋。 “也不知上面那位是怎么想的?祸事都临了头了, 还不忘坑着自家人。”阿福摆弄着盘里的糕点, 嘟囔。 外面的车夫离得不远,也听了一耳朵。但他早就习惯了里面这几人谈些时政,充耳不闻,只闷头赶车。 “大概是脑子里进了水。”王婉继续给自家哥哥纳着鞋底,接着道:“上面那位身居高位,处于宫墙之内,只在乎手中权势,哪里晓得边民被敌军滋扰之苦?”她哥哥就要出海,她得抓紧时间多做些鞋。 秦连生听着王婉这些话说的颇有条理,赞赏的看了王婉一眼,心里感叹这些时日请的那些先生没白请,开口道: 分卷阅读198 “这话说的不错。” 王婉得了自家少爷夸奖,心中犯上喜意,羞红脸,低下头。 秦连生淡然一笑,继续分析:“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我们大渝的官家胸有成竹,自以为被迫停战不久的中荣没那本事吞了大渝西北。” “意思是中荣打不过我们?”阿福听了这话,心中生了希冀,眼神亮晶晶的望向秦连生。 “别忘了还有勃宁。大渝的西北,水草丰茂,勃宁已经觊觎了许久。”明明是酷暑,但秦连生的言语中却带了冬季的严寒,吹的阿福浑身一凛。 “可这些年,中荣和勃宁的关系并不好,应该不可能结盟才对。”王婉还心存侥幸。 “国与国之间没有什么亘古的仇怨,只有永恒的利益。”阳光轻轻撒在秦连生细密的睫毛上,泛出金属般的寒光。 如此说来,大渝这盘,恐怕凶多吉少。岳元帅,大渝年事已高的战神,能够抵挡的住吗? 秦连生将被风吹起的车帘拉下,遮盖住还在不断涌入的刺眼日光,冲阿福道:“告诉顾淼,让他暗地里派人随着岳小将军一起北上,若岳元帅出了事,我怕他犯傻。”上京那边,他鞭长莫及,这是他唯一能够为岳小将军做的。 阿福看秦连生面色凝重,意识到利害,郑重点头。 …… 南方的酷暑一浪高过一浪,世间活着的生灵都在为找一块清凉的歇息地烦忧。 西北带着燥意的风一反常态,逆流而上,往南边涌去。 南边的百姓困惑,却又感激,虽然带了西北干热的黄沙,但好歹是风。 丝毫不知,风里的血腥味儿早就在经过千山万水时,被涤荡的干干净净。 “那仗打的怎么样了?”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纳凉的县民坦胸露腹,打着蒲扇问同来纳凉的邻居。 “有岳元帅统帅的西北军在,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邻居眯着眼赶走嗡嗡直叫的蚊蝇,撇着嘴回。 “说的也是,我怎么魔怔了?”县民用蒲扇敲敲脑袋,继续道:“不过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最近心里上蹿下跳,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估计,是因为你媳妇儿要生了,急着抱崽儿。”夏季本就酷热难耐,邻居不想听眼前这人说些闲话,随意挑了些话来忽悠。 县民却觉着说的颇有道理,不一会儿便宽心地倚着树打起瞌睡。 岳小将军这些时日不断接到西北方的战报,情况危急。顿时将一切都抛在了身后,丝毫不管跑来拦截的各路武将官员,率领部将一路北上。 路途中,遇到的都是北边逃难来的灾民。眉头忧愁一日浓过一日。 “今晚的歇息再压短半个时辰。”岳小将军又见了一波难民,里面还混着穿着步兵衣服的人,像是逃兵。岳小将军看着西北方落日红似血染,语气沉沉。 “诺。”副将内心也是焦急不已,巴不得立马赶到西北支援,哪里会阻止? “粮草可还足?”岳小将军一边纵马奔驰,一面继续问随行的副将。他知道手下的兵士们辛苦,如今休息时长已是不够,总不能还让这些人饿了肚子。 “够!”副将迎着风,扯着喉咙,继续道:“有秦小财主的手令,只要是跟秦家有合作,或者受了秦家恩惠的,无论是商户还是百姓,都配合的很。我们买粮食很顺利。” 岳小将军这才放心,丢掉顾忌,加速前进。 …… 大渝上京金碧辉煌的皇宫里依然歌舞升平。 皇宫的主人渝文帝兴致颇高的观完宫中舞姬刚练好的舞,龙颜大悦,大肆恩赏了辛劳多日的美人。 搂着美人纤纤的扭腰,往寝宫走。才走到半道,便有不识相的宦官前来通报,说是管理江南府方向的武将有要事要报。 渝文帝被搅了兴致,脸色不虞地网勤政殿走。 “官家。”一个脸色黑中泛黄,长了一身肥肉的武将跪在地上行礼。随行的还有户部尚书。 渝文帝强行压抑住心头怒火,沉声问:“都这个时辰了,爱卿来此,有何要事?” 武将头上冒着虚汗,抖着肥肉,声音细小如蚊蝇:“微臣不小心,让那岳小将军出了江南府,往西北方向去了。” 第107章 阴谋 [VIP] “废物!”渝文帝闻言勃然大怒, 掀翻了桌上垒的高高的劄子。 “官家息怒!”武将和户部尚书被吓得瑟瑟发抖,连连告罪。 领头内侍见状忙开口劝阻:“太医说您最近五脏不通,肝气郁结, 得戒骄戒躁才是。” 渝文帝向来惜命, 听了这话, 果然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 武将和户部尚书都长舒了口气,感激地看了领头内侍一眼。 领头内侍脸上不悲不喜, 默默站在渝文帝身后,如同一座雕塑。 “他如今到哪儿了?你可探查到了。”渝文帝扶着桌边缓缓坐下, 一双皱纹密布的老眼看向武将。 武将瑟 分卷阅读199 缩不敢直视,弯着腰道:“从江南府出发, 跨过青州道,直往西北方向,算起来,大约再有半个月,就能到银定城。” “他对他老子的事儿倒是上心。”渝文帝嗤笑一声,继续道:“如今, 大渝正值用人之际, 先不跟他算账。你要好好盯着他。”说着渝文帝眼角上挑,眸中射出犀利的光。 武将浑身一颤, 默默低下头,诺诺应声。 一出了宫门,便揪着户部尚书问:“楼大人,您向来擅长揣摩圣意。可否为下官解惑, 刚才陛下所言, 究竟是何用意?” 户部尚书眉头一颤, 四处张望, 见夜幕低垂,灯火悠远,周围人影寥落,才靠近武将耳边,低声道:“你也是为官数十载的人了,连这些话要避着人说都不晓得?” 武将这才晓得自己孟浪,连声告罪。 “走吧,怡红楼还开着,去那儿谈。”户部尚书率先上了车把式在宫门处候了一宿的马车。 武将忙骑马跟上。 怡红楼内,浓香扑鼻,轻歌曼舞,乐器声和打情骂俏声交错。 “大人,此处的人……”不是更多吗?武将打量着周围人影错乱,便想开口。却瞧着户部尚书脸色不渝,将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户部尚书不屑地睨了武将一眼,道:“你这就不知了,于喧闹处谈私密事才是最好的隐匿之法。” 武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刚才不是想问官家是何意吗?”户部尚书斜眼看着前面自顾自奏乐,不敢往这边瞧上一眼的佳人。掀开桌上刚由美人捧上的女儿红上面捆扎的红布,满上一杯酒。 慢条斯理的下肚,才继续开口:“还能有什么意思?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官家看不惯西北军日久,想要借此战机除之而后快!” 闻言,武将心下一凛,这西北军可是镇国之柱石,怎可轻言弃之?连声道:“大人,这个开不得玩笑!西北军可是关系到大渝西北之安定,又向来忠君为国,官家圣意必不是如此!” “不是如此?”户部尚书加了两片鸭脯肉进碗,一张脸笑的像弥勒佛,说的话却像是阎罗鬼王:“一支盘亘地方,割据多年的军队,比起官家的皇权,孰轻孰重?你连这个都分不清楚。” 这话在武将心中翻江倒海,武将连忙不断往嘴里倒酒,压抑住惊慌失措。自古知道的多的人,死的早。他虽是武将,但不过是家族承爵而已,为人并没有什么志向。 只想安安稳稳致仕,没料到,今日一问,竟知道了如此惊天秘事,还望眼前的户部尚书给自己留一线,莫把自家牵扯进去才是。武将不由得心中哀叹。 “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怕什么来什么,武将刚祈祷完,便听见了户部尚书开口。声音就像催命的阎罗。 “您晓得的,下官向来地位卑浅,见识又少,哪能当此重任?”武将不断的擦拭着额头冒出的汗珠,心中带着一丝庆幸,争取。 户部尚书冷冷一笑,挥手让还在奏乐的佳人们带上们退去,才开口:“不晓得将军你还否记得,去年蜡月,底下人新孝敬的10万两白银?” 武将手中的筷子顿时应声而落,感觉周围的温度一下坠入寒冬腊月。这10万两白银,有蹊跷? “都到了这时候,我也不瞒贤弟。”户部尚书靠近武将,不怀好意地开口:“那10万两白银,可是我从西北军的军饷里硬抠出来,特意献给贤弟的……” 武将顿时觉得周遭的嘈杂人声器乐均已消失,耳畔不断的回响着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眼前这人不算高昂的话语。 “听说西北军已经数月发不出军饷,岳元帅正要追查此事。你说若他查到有这么大一笔银子入了你府中账?他会如何?”户部尚书拧笑着威胁,入了他的套,还想跑,简直做梦! “敢问大人……为何会挑中我?”武将晓得自己如今已经成了别人手中的蚂蚱,逃脱不得,但还是想死个明白。 “毕竟,你的父亲,是宁远侯。”户部尚书拢起袖子,夹了一片滋味甚佳的笋片送进嘴里,回。 宁远侯,曾经和如今的岳大元帅齐名的神将,为人仗义,交友遍及天下,如此人脉,却被眼前的莽夫搁置,岂不浪费? 爹!你这是,死了都要坑儿子啊!武将听了这话,顿觉百感交集,涕泪并流。 户部尚书却在心中冷笑,岳正甫,是你硬要逼我上绝路,如此便不要怪我不仁义了! …… 跨过青翠的山脉,来到金黄的沙滩。 看着远处碧蓝无垠的大海,听着波浪相击冲撞礁石的巨响。 秦连生陡然生出一种淹没于广袤天地的渺小感,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人类在经过了几千年的历史后,在自然伟力面前,依然力不从心的原因。 “哥哥,你可要平安回来。”王婉将自己赶工绣出的一沓新鞋递给准备远行的王旌。 “你放心,等我回来。”王旌一介壮汉,眼神却温暖如春,抬起手揉了揉自己妹妹而且细软的黑发,轻声安抚。 分卷阅读200 看着一轮红日从遥远的海岸线上缓缓升起,金光随着碧蓝水波荡漾,一浪接着一浪,送至岸边,秦连生意识到,已经到了必须走的时候。 “王旌,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秦连生肩披金黄日光,头发黑中泛金,走到王旌身旁。 王旌郑重点头,为让秦连生安心,将话又复述了一遍:“此次东渡,一定要注意收集当地人用以果腹的作物,拿回来了,不能直接分给百姓们种,要先让沈先生和钟叔研究。” 见王旌果然将自己的话听得进去,秦连生满意的点头。 “只是,若是我一直向东,何时返程?”秦连生根本没有说开始返程的时间,他一直压在心头,如今抓着了机会,可得赶紧问。 秦连生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如果一直向东,四年还没有回到大渝,你就返航吧。” 听了这话,王旌有些莫名,下意识反问:“听您的意思是,若我一直向东,我会回到大渝?” 但此话刚落,王旌便自觉荒谬,忙补救:“是我想岔了。自古天圆地方,若一直往东边走,到达的必定是大地的极点,怎么可能再回到大渝。” 闻言,秦连生看着远方弧形的海岸线但笑不语,提醒:“我让你带的豆芽菜还有茶叶带了吗?” “带了。”王旌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回。他的父亲就是水手,曾告诉他这些东西在船上是必备的物件。 秦连生满意的勾唇,道:“既如此,那我便祝你马到成功。我们在这儿等着你们凯旋而归。” 王旌顿觉豪情万丈,招呼起特地从周围渔村召集起的熟手,抛描远航。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六艘大船便随着波涛,逐渐的消失在了水天相接处。 王婉一直站在岸边看着,久久不愿离去。 “你可会怪我?让你的哥哥做了你父亲的老本行。”秦连生将手轻轻放在王婉肩头,温声询问。 王婉眼眶微红,用帕子搽去睫毛上悬挂的泪珠,哽咽着道:“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我不怪您。因为我知道,您如此安排,必是因为此事要紧。而且我哥哥喜欢大海,常背着我偷偷摸摸下海摸鱼,还骗我是别人送的,我一直都知道。” 真是个懂事的让人心疼的孩子。秦连生微微叹息,动手撑开伞,遮住了王婉跟前越来越灼热的日光。 “少爷,听说您又布置了个新活儿?”伞下王婉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开口。 “你想去?”秦连生憺然一笑,问。 “我哥哥有他的事要做,我也该有我的事要做才是。”王婉将被被风吹散的鬓发别到耳后,才继续道:“只是我从没有办过报纸,可能会添些乱,但我会加倍努力,希望少爷能给我这个机会。” 说着,王婉睁大一双湿漉漉、清亮亮的眼睛看向秦连生,面容诚挚真切。 “我相信你。”秦连生感慨,果然是年轻人,斗志昂扬,成长又快,温声继续道:“有要注意的点,我都告诉了吴先生,你不懂的,可以问他,也可以问我。” 王婉见秦连生应允,感激地一笑,告辞去了办报的地点。 “少爷,我上次听您说,此时办报其实有些仓促,那为什么还要办?”一旁的阿福见王婉已经走远,才开口。王小娘子正在兴头上,他不想打击。 “因为再不办时间就来不及了。”秦连生悠悠叹气,拍着阿福的肩膀,微微扭头,看见青山翠绿的西北方,道:“阿福啊,我们有场真正的硬仗要打。” …… 越往西北方走,草木越稀疏。感受着迎面扑来的风沙,岳小将军心中竟有些怀念。前方,就是他长大的地方。 第108章 将星陨落 [VIP] 副将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勒紧缰绳,驱马来到岳小将军身边,道:“银定城离这儿不过几十里地, 用不着紧赶慢赶。如今天色已晚, 可要休整休整再前进?歇会儿, 有了精神,才好御敌。” 岳小将军未答, 一双星目锐利地直视前方,前面风尘滚滚, 隐隐还可以听见官民哀嚎,刀剑相接之声, 似有不详。 照理说,银定城还在前方挡着,此处不是前线,不应该有此明显的金戈铁马声才对。岳小将军心头不由得生出不好的预感。 连忙命令麾下的军队加速前进。 行进不过一两里路,便有大片衣不蔽体,浑身染血的流民脚步匆匆, 跌跌撞撞、哭天喊地地迎面而来。中间还夹杂着缺胳膊断腿儿的伤兵。 “这是怎么了?!”岳小将军跳下马, 从人堆中随意抓起一人,厉声询问。 “银定城!银定城破了!”岳小将军的力道大。被抓住的百姓只觉着胳膊就要断裂, 努力挣脱着手臂。 “快逃命去吧!”一个灰头土脸的妇人好心开口提醒。 “不可能。”岳小将军乍听得此消息,不可置信,神情恍惚,喃喃自语。银定城里有自己的父亲在,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攻破? 分卷阅读201 “是真的。”有百姓瞧着面前这个有些眼熟的小将, 以为他是来迟的援军, 道:“你们来晚了, 快回吧!” “那岳元帅呢?!”一旁的副将瞧着身旁神情恍惚的小主人,想到了关键所在,连忙拦下一个头上缠着染血纱布的兵卒,询问。 兵卒听了岳元帅三个字,只愣了一秒,随即嚎啕大哭,泣不成声:“岳元帅他……” “他怎么了?!”副将心中咯噔一声,抖落着兵卒的手臂,焦急询问。 “岳元帅誓死守城,已经殉国了……”兵卒不断抹着顺着脸颊流下的泪珠,压抑住哽咽声,吃力地说完这句话。 岳小将军听了这话,顿觉眼前一黑,肝胆欲裂。他的父亲,功勋彪炳千古的战神,就这样死了……他不信! 旁边的亲卫忙扶住向前侧身,就要倒下的岳小将军。 悲伤盈满胸腔,随之升起的就是滔天的愤怒!他定要这群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中荣人付出血的代价。 岳小将军听着越来越近的战马蹄声,眼睛充血,跃身上马,抽出一把红缨长木/仓,勒紧马绳,就要往前方疾驰而去。 “少爷!莫冲动!”副将连忙冲到马前,逼退了岳小将军不顾一切往前冲的架势。 岳小将军两眼猩红,将长木/仓泛着寒光的枪头对准副将,声音嘶哑如有血液堵在喉头道:“让开!” 副将生怕自己的小主子去送死,哪里敢让?!眼中含泪,语重心长道:“前方局势未明,您这样过去就是送死,于事无补……” “那又如何?”听了这话,岳小将军眼睑微颤,有几滴黄浊顺着眼角落下,很快便被狂风掠去。 “他是我的父亲……”岳小将军手中握着的长木/仓在空中几不可见的晃动,声音颤抖着继续道:“我总要过去给他收个尸。” 听了副将和岳小将军的对话,有兵士终于认出了眼前之人是谁,艰难靠近开口:“恐怕是没法收尸了……那群中荣人穷凶极恶,一攻破城门,他们便斩下了岳元帅的头颅,将剩下的躯干,拿火点燃,挫骨扬灰了……” “你说什么?”岳小将军的长木/仓颓然落地,建起极淡的黄沙。同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开口的小兵,反问。 “岳元帅镇守西北边境多年,那群中荣人对岳元帅恨之入骨,如今得了机会,怎会放过?”小兵默默弯腰,一个年轻小伙,哭得泣不成声。 刚才还忙着逃难的难民都不知不觉聚拢过来,西北军守卫了他们几十年,他们怎么能不心有戚戚? 风越来越烈,席卷着黄沙,冲击着越来越无力的岳小将军的身躯。岳小将军满目苍然的抬头,看向远方,他的父亲竟连尸骨都没有留。 “小将军,快走吧!”小兵翕动干裂的嘴唇,继续道:“银定城内断粮断水多日,你就是勉强冲进去了,也守不住。” “中荣还有援军,您带的人根本不够。”一个瘸腿老兵从人群里钻出来,道。他们仓皇从银定城出逃时,曾在银定城外一个山坡远眺,中荣国方向,一望无际的哈帕草原,有无数虎背熊腰的中荣士兵骑着战马,不断地涌入银定城。 “那又如何?!我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岳小将军声如罗刹,他已经被无边无际的仇恨所包裹,根本听不进劝。 副将还想上前拦路,岳小将军根本不理会,策马从副将跟前一闪而过。 副将避之不及,被掀翻在地。但好在岳小将军还是留了情,牵引了马的方向。副将只是被撞中了手臂,并无大碍。 副将都没拦住,其他人更不敢拦,只能眼带焦急地看着岳小将军往银定城方向走。 还有一些急怒攻心的亲卫也跟着驱马。 正当副将和其他兵士也打算拼死陪岳小将军走一遭时,旁边破落的建筑里突然闪出了一个人。 跃到了岳小将军马上,横手就是一劈。 马受惊,一跃而起,就想不顾不管的往前冲。 那人反应极快,飞快勒住缰绳,转眼间便治住了马。 “顾队长?”副将认出了来人,犹疑着开口。 “秦小财主不放心,让我们跟着你们北上,盯着岳小将军。”本来秦连生是打算让顾淼选派一个副队来的,但怕治不住岳小将军,所以还是派了他来。 “那咱们现在?”副将眼露担忧,看着顾淼满眼嫌弃将歪伏在马上的岳小将军拖拽下来。 怕自家小主子被磕着碰着,副将忙冲上去扶住。 “沿途返回,而且要快,中荣国人不会在银定城内盘桓太久,很快就会攻略其他城池。”顾淼走到破败的建筑后,迁回自己的马。 后面跟随北上的巡逻队队员也纷纷冒出了头。 “开拔!”副将小心安顿好岳小将军,号令剩余兵士。 有西北军将士相随,逃难的百姓心中也安定了许多,跟着一道往衢州方向走。 …… 岳小将军再次清醒,已是日暮。感觉身下床榻晃晃悠悠,颠簸 分卷阅读202 不止。又觉着头痛欲裂,像是被重物所击。 挣扎着抬眼,才发现自己竟处于一辆马车内。手和脚还被捆得结结实实。 用嘴叼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就看着副将别过眼,回避了自己的眼神。 自家小主子如今这尊容……副将还算有求生欲,知道扭头当做没看见。 岳小将军吃力地探出头颅,往队列前方看,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身影。 “哟!岳小将军醒了?”顾淼似有所觉,嘴里叼着一根秸秆,扭头问。 “是你把我打晕的?”岳小将军没空给顾淼开玩笑,声音沉沉,冷笑着问。 明摆着的事。此时岳小将军又处于气头上,顾淼一向识时务,不欲招惹,只仰头望天,装作一无所知。 “秦连生让干的?!”岳小将军看着自己一身滑稽装束,怒从心起,声音如即将崩裂的岩浆。 “我家小财主说大渝与中荣国此战乃生死之战,稍有不慎,便会殒命,让岳小将军与他汇合后,从长计议。”顾淼尽量无视岳小将军充血的眼球,清了清喉咙,回。 听了这话,岳小将军暴怒,只想拆了这马车,但因为肢体受限,只能不断冲撞着车内陈设。 …… 秦家大院内,池塘里的荷花已经有了将盛开的迹象。 秦连生正顺着走廊往院子里走,打量着正在忙碌着打包行李的丫鬟小厮的身影。突然觉着浑身一凛,打了个喷嚏。 “顾淼北上,应该出不了什么大纰漏。”秦连生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阿福正专心致志地雕刻着手里的木飞镖。 “宁小帮主那边可联系了?”秦连生饶有兴致的看了阿福一眼,问。 阿福注意到秦连生,一把抓过木飞镖,藏起来,才憋红着一张圆脸,回:“她说,若你要北上,他们愿意跟随。” 秦连生微微挑眉,表示知晓。 “少爷,这是您让收集的账目。”吴管事抱着一摞子账本,顶着满头大汗,从院门跨入。 秦连生和阿福连忙接过。 “听说您还有吩咐?”吴管事刚喘了口气儿,便又开口。 “您先歇歇再说。”秦连生回完,便和阿福将账本送进书房。 秦连生摞好账本,拿着一叠子糕点出来,道:“此次北上前,我们总得先把江南府的事儿料理干净了。” “少爷这是何意?”吴管事一口闷完新来的青丫鬟瞿青送来的凉茶,开口询问。他着实有些不懂。 “我让你抓的人都抓完了吗?”秦连生扭头问阿福。 阿福对为什么把那些人关在一起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实点了点头。 “这些人都是导致于夫人死亡的主要推手,我已经把他们都打了包,这几日你就派人给于大人送去吧。”大热的天,秦连生语气却似冬日飞雪。 第109章 秦连生北上 [VIP] 吴管事听了这话, 想起于大人一家的惨事,郑重点头。 “于大人也是刚直之人,必会根据这些人的罪行处理。”秦连生眸色微动, 纤细葱白食指扣击着泛着凉意的石桌桌面, 继续道:“但请你转告他, 此事还有身居高位者在后推动,我们暂时动不了, 让他再忍忍,我秦连生允诺了的事, 必会做到。” 吴管事知晓自家少爷向来重诺,领命离开。 “什么时候出发?”张大夫背着他的医箱一进院门, 便开门见山地问。 “您也决定要去?”秦连生诧异地开口。 “怎么?你小子跑了,想把老夫撂在这儿?!”张大夫听了这话,气得一张严肃脸铁青。 秦连生哪敢这样说?忙开口道:“我不是担心您放不下您的医院吗?” 闻言,张大夫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心道:这小子还算识相,没白费这些日子我为他跑前跑后。遂开口解释:“我从尹川府寻了几个同样不喜做黄白生意, 又擅医道的友人, 有他们在,医院你不用担心。” 张大夫的知心好友?秦连生有些好奇这群人长啥模样?又不好明着表示, 只干巴巴道:“这就好。” “到时候出发前记得通知老夫。”张大夫心头满意了,留下一句话便拎着他的箱子,轻飘飘离开。 …… 秦连生一行人离开时,天还未亮, 藏蓝色的天空, 还有明亮的星辰和月亮高悬。 孙氏等几个女眷, 还有沈大人几人都留守了后方。不过秦连生估计, 到了后期,她们还是得跟着走。 江南府的百姓却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纷纷拿出瓜果,出来相送。他们听说,请小财主是为了中荣国开战之事而去,不送送不安心。 秦家留守的众人,以及江南府的百姓一路目送,直到马车及巡逻队的队伍远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秦家一处偏僻的院落里,竹林幽深中,两间颇精致的房舍都燃了灯火。 其中一间,沈大 分卷阅读203 佬套着一身白色轻薄亵衣,正将一摞摞催他回朝廷的公文往碳盆里送。 火舌飞快的舔舐着纸张,照亮了神大人一张神色莫名的脸。 “老爷,您真不回去?”一旁的管家面露担忧,询问。 “回去做什么?”沈大佬将最后一摞公文点燃,伸了个懒腰,继续道:“那地方,我想研究些新技艺,要求爹爹告奶奶要拨款。造出来了,也不过是束之高阁,或者被当做贵族皇室把玩的玩意儿。” 听了这话,管家连忙规劝:“老爷,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这有什么?”沈大佬似笑非笑,回:“这里是秦府。那些人天高皇帝远的,能听见?” 管家晓得自家主子性质执拗,正思量着要如何规劝。 就听见沈大佬继续道:“在这儿多好。要研究新技艺,秦小财主比我还积极,到处寻工具、材料还有所需的经费。还有一点,你没看出来吗?溪存喜欢这儿。” 最后几个字一落,管家顿时哑了口。是了,凭自家小主子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待在上京。 “他这辈子是没法科考的,跟着秦连生研究些新东西,是他最好的选择。”一向除了新技艺外,诸事不理的沈大佬脸上难得露出丝忧愁。 悠悠叹了口气,继续冲管家开口:“上次让你把上京的那些地产商铺能处理的都处理了,换成银钱,带到这儿来,你处理没有?”沈家也算官宦世家,有些薄产,他虽然向来不喜这些黄白之物,但也晓得,这些都是必需品。 管家听了这话,忙将屋里的一个大匣子拿过来,递给沈大佬清点。上次主家没说缘由,只让自己照做,自己一知半解地办完,换的银票早就递给了主家。但沈大佬一直忙着研究他的新物什,根本没来得及看。 “等溪存醒了,把这匣子送去。”沈大佬只捡了两张起来,便把霞子扔给了管家。他一向花钱花得少,用不了这么多。 沈大佬却不知,就在隔壁屋,他的儿子早醒了。正睁眼看着秦连生离开的那个方向发呆。 但在一旁小厮的眼里,自家公子看着的不过是一面墙。不过,自己公子向来做事不按常理,所以也没劝慰,随他去了。 沈溪存伫立在窗边,感觉自己能透过这面厚厚的墙,看见往常那个巧笑盼兮的身影。 从前两日到今日,自从得知她要走的消息,沈溪存一直觉着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搅弄得他连书都看不下去,也没有办法专心致志做他的新历法。 准确来说,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遇见秦连生的事,沈溪存就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他去看了大夫,但大夫的反应十分奇怪,撂下一句老夫事忙,闲事莫扰便走了。 如今看来,只能靠自己摸索了。沈溪存关上窗子,心道。 …… 秦连生一行刮风下雨,马不停歇,终于赶到了衢州。 打量着眼前这个自己特意吩咐提前购下的院子,面积位置还是挺适宜,秦连生满意的点点头,跨步进门。 “你可来了。”一向吊儿郎当,心态甚好的顾淼难得顶了一副奄头耷脑的模样,冲秦连生开口。 秦连生被顾淼这副尊容吓了一跳,问:“你这是怎么了?!” 顾淼给了秦连生一季明知故问的眼神,道:“岳小将军说了,既然是我们把他掳来的,就要负责伺候好他。” “那你怎么伺候的?”秦连生不知该哭该笑,询问。 “还能怎么伺候?演武场上,从早上公鸡打鸣,到晚上太阳下山,挨个挑巡逻队的好手,陪他练武。”顾淼没好气道,整个巡逻队,除了阿福,就属他武艺最好,所以陪练的最多,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秦连生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噗嗤一声笑出声,又见着顾淼的黑脸,忙憋了回去。 “不错的。想必这段时间,你的武艺一定突飞猛进。”秦连生拍着顾淼的肩头,夸赞。 “少给我来这套!”顾淼在岳小将军那受了气,冲秦连生说话不由得随意了些。打着哈欠,撂下一句,岳小将军在书房等你,便回去补觉去了。罪魁祸首来了,自己总算能好好歇歇了。 听了这话,秦连生脸上笑容一滞,鼓励自己,“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 衢州毕竟靠近西北方,屋内构造开阔大气。庭院间的花草树木也不比江南精致,却别有一番舒朗的格调。 秦连生一路走,一路欣赏此间风景,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磨蹭。如今的岳小将军可不好惹。 “你还要等多久?”该来的还是要来,院子里传来了岳小将军压沉的声调。 秦连生闻声,便扭过头去打招呼。 如今的岳小将军比起以往,已经清瘦了不少。脸上少年的朝气亦有所削减。看来他父亲的死,对他的打击确实很大。 秦连生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怜惜,特意换上活泼的语调,想引他开怀:“秦某晓得这事是秦某做得不地道,秦某认错,任由将军处置,如何?” 分卷阅读204 已经过了这么些时日,虽对父亲的死依然郁结在心,但岳小将军知道,秦连生的作为才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不过,他就是看不惯眼前这人!长得又矮,力气又小,除了鬼主意多些,简直一无是处。最重要的是,竟然派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打晕了,还给捆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说的是真的?任由我处置。”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岳小将军如是想。 完了!我好像把自己给套进去了。秦连生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1、是引用的鲁迅的话 第110章 真想 [VIP] “听说秦小财主身子骨不太好, 那我便发发善心,陪秦小财主好好练练。明日辰时,演武场上见。”岳小将军没等秦连生开口, 直接道。 说出去的话, 泼出去的水。秦连生只得硬着头皮应了。 许是因为出了气, 岳小将军心头郁结勉强散了些,撩开袍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问:“你选了衢州这地汇合,可是因为银定城内断水断粮之事?” 银定城离大漠不远, 土地贫瘠,产粮不多, 需要运输。衢州是大渝向银定城输送粮草的必经之地,要调查银定城内断粮之事,从衢州下手,最直接。 若是让他发现,他父亲的死,有大渝高官的手笔, 他定要禀告官家, 让整个大渝翻个天。 “不错。”一提到银定城之事,秦连生便看着岳小将军气势陡然一凛, 觉得阵阵冷气袭来。秦连生不自觉避开了些,不想多加招惹,老老实实回答。唉,父亲壮年而逝, 死得还如此惨烈, 岳小将军心怀怨气, 也是正常。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岳小将军眸色深不见底, 语气沉沉。 “不瞒小将军,秦家在运送翠玉菜等货物时,发现运粮官船航线诡异,不往北调反往南走,而且在衢州港口久久驻留,不发一舰。 孟兄已经写了书信询问,但始终石沉大海。我联系了相熟的客商,同时从江南府调了些粮,但太迟了……” 说到最后,秦连生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只预料到这次敌强我弱,岳元帅会处境艰难,怕岳小将军得知,会冲动行事,才让顾淼跟上。却万万没料到,大渝的官员会如此丧心病狂。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涌入耳中,岳小将军直觉心中似有狂风漫卷,欲呼啸而出,忍不住食指弯曲,狠狠的抠着石桌。不一会儿,便有血迹渗出。 “查!我一定要把那些人揪出来,为我父亲报仇!”岳小将军只觉着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都变了形,完全不像自己平常的。 “走!现在就去!”岳小将军从凳子上一跃而起,一把掴住秦连生纤细的手腕,大阔步往外走。 秦连生被一路拖行,跌跌撞撞,道:“还有一些内幕消息,刚被递到案上,我来得及看。再说了,就这样莽莽撞撞出去,没个计划,能查到些什么?” 岳小将军闻言,脚下一顿,转了个方,往相反方向走。 “去哪儿?”秦连生一边努力挣脱禁锢,一边不明所以地反问。 “看消息!”岳小将军回。 …… 衢州一家生意兴隆的小倌馆,几个客商正趴在两张相邻的推拿床上,一边肆意享受着旁边两个貌美少年的伺候,一边谈论着他们近几个月新进的大生意。 “听说老哥你又定了几船?”左边的瘦高客商张嘴接下跟前的貌美少年递来的青葡萄,问。 “贤弟你有魄力,一口气便吃下八馊粮船,果然好胃口。”另一边的矮胖客商熟练的进行商业吹捧。 这两人热闹的紧,都没注意,提到粮船二字时,他们身后悬挂的壁画,似有微风浮动,轻轻颤了颤。 若有人将悬挂的画作掀开,便可发出,后面用白石膏刷过的墙面,不知何时被人撬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孔洞。 孔洞连接着隔壁屋。 隔壁屋的几个小馆瑟瑟发抖的缩在一角,畏畏缩缩地奏乐,唱曲。时不时抬眼打量着屋里一高一矮的两个怪诞客人。 高的那个是岳筠山岳小将军,矮的那个是秦连生。 秦连生正忙着用手制止就要冲出屋子,去找客商逼问的宁小将军。强行逼问得来的消息,终究没有人自愿说出的真实可信。 “哪里哪里,老哥谬赞了。”瘦高客商面带得色的假意婉拒。开玩笑,他家可是祖传的粮商,在屯粮这事上,怎会甘于人后? 见瘦高粮商被哄得高高兴兴,矮胖客商趁机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拿不准的事儿:“我们定下的这粮,真能拿到?”卖粮的人和官府有关系,势大,只收银钱不给凭证,他的心里着实悬吊吊的。 “你放心……”瘦高粮商浑身筋络都舒展开,觉得困得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我如何放心?”胖矮粮商没得着靠谱的准话,越想越着急,头上不住冒着虚汗,道:“这盘,我 分卷阅读205 可是把大半身家都砸到了里面。” 没钱还来搞这事儿。瘦高粮食不屑的咂了个嘴,又想着眼前就胖矮粮商也算是自己拐了几个弯儿的表亲,便压抑住脾性,不耐:“你就放心吧。这粮是上面那些大人从西北军的军粮里抠出来的,他们敢一直握在手上?巴不得快些脱手呢!” “西北军……”听了这话,矮胖商人大惊失色。他没想到事实竟真如秦家线人所说。后方断了补给,西北军焉能不败?矮胖商人乍一得知如此惊天秘密,顿觉心脏抽动不止,他是个商人,但也是大渝人,大渝败了,他能落着好?! 便带着些气愤开口:“这些大人怎能如此作为?前方战事吃紧,后方却恶意克扣粮食,这不是卖国吗?!” “你一个商人,管这些做什么?狗拿耗子?”瘦高粮商本还想讥讽几句,却陡然听见自己背身对着的门框发出迸裂巨响。 慌忙抬头,就看见一个黑面煞神,披光而来。 “他管不得,我管得!”岳筠山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掀动,嗤笑一声,道。 “你……”见来人气势不凡,瘦高粮商连滚带爬地下床,抖落着身体,颤声问。 “岳筠山。”岳小将军脸色沉沉,如夜色初上时,群山遮蔽,有光影微微浮动,又有数不尽的暮霭。 矮胖粮商没听过这个名字,只下意识避在一角,降低存在感。 但瘦高粮商乃一方豪富,又与仕绅家交好,怎会不知岳正甫独子的名字?顿时面如土色,瘫倒在地。 岳筠山没多话,拖上瘦高粮商带走。 秦连生则留下安抚了出了力又受了惊地矮胖粮商好一会儿才离开。 …… “派个可信之人,快马加鞭,将这个递往上京。”岳筠山将瘦高粮商的证词,和收集来的其他证据一一书写在劄子里,递给副将。 秦连生端着一盘果肉生沙,甘甜可口的西瓜块儿走进来,打量着收拾好证据就要出门的副将。 “证据都清点齐了?”秦连生将果盘放在桌上,抬头问岳筠山。 岳筠山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松快,道:“这些日子就能送到上京,相信过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伏法。” 真能伏法?秦连生虽然对宫里那个老皇帝不抱什么幻想,但看着岳筠山难轻松,也不忍破坏岳筠山难得的好心情,只配合着点头。 “你来这儿,就是想给我送盘西瓜?”岳筠山用牙签挑了一块儿,进嘴里。 “当然不是。我是来给你告别的。”秦连生捡了根凳子坐下,道。 “你要走?”岳筠山带着诧异,反问。他可是一点儿都没收着消息。 “要回江南府一趟。我娘他们还盼着呢。”秦连生将西瓜籽吐进杂物盘里,继续道:“而且,江南府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 岳筠山没多挽留。这些时日,秦连生虽帮了自己许多,但凭此更坚定了秦连生在自己心中弱鸡还事精狡诈的形象。 …… 这边岳小将军的人一路疾驰,马不停歇,赶往上京。 那边金碧辉煌的皇宫中,渝文帝正在大发雷霆。 “败了?!”渝文帝刚听了奏报,便一跃而起,扫落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奏折噼里啪啦落下,砸到通报之人的身上,很不好受。但通报的大臣却连小声呼痛或者换个地方避避都不敢。 “往他岳正甫号称西北战神,今次不过小小一个战役,就让他兵败如山倒,连城都没守住,简直废物!”渝文帝将桌案上仅剩的几个奏折也胡乱得扔了出去。 砸到奏报之人的头上,奏报大臣的头冠随着一歪。大臣连忙伏地叩了几个响头,痛哭流涕的小声劝慰:“官家保重龙体。” 过了半晌,渝文帝才勉强压住心中怒火,扶着桌头慢慢坐下,开口问:“岳正甫呢?他可有劄子上来?” “岳元帅……”奏报大臣头冒虚汗,眼神躲闪,吐字含糊。 “怎么?如今连全乎说话都不会了?”渝文帝见大臣一副怂样,心头怒火又欲燃起。 大臣见状不妙,忙又伏地,咬着牙高呼:“岳元帅已殉国了!” “什么?!”渝文帝既惊且惧,扶着桌案,眼睛睁大,一跃而起。 他一直忌惮岳正甫不错,但他从未想过让他死。毕竟,岳正甫死了,谁来替他镇守西北?替他威慑虎视眈眈的中荣铁骑? “你再说一次?”渝文帝绕过桌案,直逼奏报大臣。 奏报的大臣被渝文帝这阵仗吓得瘫倒在地,战栗不止,又不敢不答话,只一遍又一遍,小心机械重复:“确实是死了。” “官家。”看见渝文帝得到奏报大臣肯定的消息,站在原地晃神。在一旁久久不发一言的户部尚书向前跨了一步,恭敬地行礼,招呼。 第111章 帝心叵测 [VIP] 渝文帝这才抬头, 看向户部尚书,脸上难得带上感伤之色:“我大渝又失去了一个猛将 分卷阅读206 。”没了岳正甫,他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到派谁去对战中荣合适。 户部尚书看渝文帝模样, 像是还念着旧情, 心头顿时咯噔一声。这岳元帅虽死了, 但他儿子还活着,还能帮他老子向自己算总账。 户部尚书心中忧惧不已, 忙按照一早打好的腹稿,冲渝文帝道:“这次中荣国进攻得突然, 所以户部在粮草调运方面有些周转不开,微臣早已和岳元帅打些打过招呼, 让他稍避些中荣锋芒,我们这边也好安排调运,哪知……” 户部尚书欲言又止,眼皮上的褶子轻轻扬起,抬眸看了眼渝文帝。 一种沉闷的寂静在整个大殿蔓延,整个大殿顿时落针可闻。 “继续说!”渝文帝声如阎罗, 头上青筋暴起, 不断抖动。若是让他知道,这次兵败和岳正甫有关, 他绝不会饶过岳家人。 户部尚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似筛糠,一口气颤声说完:“岳元帅坚持正面迎敌,甚至主动出击, 导致后方粮草跟进不足, 这才兵败。” “一家之言。你以为朕会信?”渝文帝向来多疑, 心中已然信了三分, 但脸上丝毫未显,只嗤笑着道。 “这是何远将军也知晓,他就在殿外,官家招来一问便知。”户部尚书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慌不择路道。 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个武将,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渝文帝听了这话,狐疑地打量了户部尚书许久,才应允何远进来。何远父亲是宁远侯,也是为大渝立下赫赫战功的人,自己姑且信他一次。 “微臣参见官家。”何远进了殿,恭恭敬敬行礼。 “银定城一战,你可清楚?”渝文帝撩开袍子回到龙椅坐下,眼也不抬,问。 何远继续躬身道:“有些耳闻。”毕竟他没有亲上战场,若是强说自己清清楚楚,恐怕渝文帝不仅不会信,还绘制自己一个欺君之罪。 “那就把你知道的说来听听。”渝文帝脸上神色莫名,道。 何远本就和户部尚书串通一气,说的话自然基本一致。 何远一说完,户部尚书立马见缝插针:“官家,说起来还有上次布防图丢失一事。岳正甫把责任全都推到了督军头上,但银定城是岳家军的地盘,难道他们就没有监察之责?” 此事一直是埋在渝文帝心头的一根刺。自己千挑万选,硬压下了孟丞相推荐的人选,才派去的监军,既然犯了这么大的一个错,还被岳正甫逮住,公然捅了出来,简直奇耻大辱! 新仇加上旧恨,渝文帝顿时丧失了进一步深究的心情,脸上黑雾沉沉,像是下一秒就要提刀砍人。上一次,因为自己仁善,才被岳正甫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督军头上,丢了好大一个脸。这一次,他绝不会再给岳家,任何狡辩的机会。 但幸而做了多年的皇帝,他心里还有一丝理智。晓得在这个需要士气的紧要关头,岳家人动不得。强压下要株连整个岳家的心,拂袖而去。 奏报大臣顿觉头上没了威压,心头一松,匆忙告辞离去。他可不想再待在这地儿了。 见事情办成,户部尚书扭头看了何远一眼。瞧着高壮的武将有些迷茫的站在殿内。 户部尚书走上前去,微微靠近,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调,开口:“何将军,就开弓可没有回头箭,你如今要是想后悔,就是把我们两人往死路上逼。” 何远顿时浑身一凛,迷茫的眼色收起,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没有要毁约。 …… 渝文帝一路怒气冲冲地下殿,就要向后宫方向走,他想找两个妃子泄火。 随行内侍觉得头上乌云密布,均不声不响的跟着,生怕触了霉头。 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不长眼的人。 一个专司各类朝廷急报的官员,瞧见渝文帝就要离开的背影,着急忙慌赶上来。 瞧着渝文帝脸色发青,才发觉自己可能来的不是时候,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禀告:“有一封来自衢州的急件。” “念。”渝文帝声如霜天寒潭。 大庭广众之下,念出密件恐怕不合规矩。官员头皮发麻,但又处于渝文帝的威压之下,这话还是没敢出口。 但好在渝文帝理智尚存,没强硬让官员念出声,自己接过密件。 只看了眼密件上写的人名,一张脸顿时由青转黑。身上的杀戮之气随之暴涨。 “还有脸写信?!”渝文帝见着信件封面的岳筠山三个字再也压制不住心头怒火,直接将信撕了个粉碎,砸到送信的官员头上。 他没株连岳家阖族,他岳筠山就该磕头谢恩,老老实实别在自己眼前碍眼才是。还敢写信来?难不成还是想讨赏? 渝文帝冷哼一声,抬脚便走。只留下瘫倒在地上,不断的擦着额头冷汗的送信官员。 …… “信都已送了小半个月了,怎么还没动静?你可探听仔细了?”衢州别院内,岳小将军练了一上午的武,刚刚下场,用一个干帕子擦着身上冒出的汗,问 分卷阅读207 。 “确实没有。”信一送出,便如石沉大海。副将也十分纳闷,脸上带着些沉郁之色。 “你要好好跟进。”岳小将军大跨步往屋里走,边走边道:“银定城之战已经过了这么些时日,中荣国却没有任何向南方进攻的痕迹,着实不是他们的风格。我怀疑他们有大动作。你要让人看紧了银定到衢州的路线,我们也好及时做出反应。”岳筠山眼眸深如寒潭,语气凝重。 “属下知晓,定会派人继续小心探查。”副将利落抱拳持剑躬身回。 岳小将军心事重重的回屋,他总觉着,头顶这片青天看似阳光明媚,但实则不知有多少黑云隐蔽在耀眼的日光之后。 …… 回到江南府的秦连生马不停歇的检查着各项工程的进展。 码头、学校、医院都已经完工。教材也已经编好,完全按照秦连生特意选的历史事件和诸子百家著作的部分内容编撰,这些内容和后世初高中课本中的政治内容有极隐蔽的相通之处。这是秦连生特意做的铺垫。 不仅如此,秦连生还给学生们新添了一门必修课,那就是科学。课本当然是由沈大佬写的。要秦连生来写,他也没这水平。 这几个地方都逛完了,秦连生心情大好,领着阿福一连买了十只烧鸡,随后就进了秦连生目前最关心的报社。 自从扫盲运动开展后,江南府的百姓对于读书识字的热情空前高涨。识字的百姓一多,对阅读的需求也多。 因为工艺和世家大族故意造出的壁垒等多种原因,以前的纸张笔墨昂贵,百姓负担不起。但报纸用的纸墨,都是沈大佬特意改良过的,而且报社卖出的每一份报纸都只收成本价,报纸的销量当然也蹭蹭蹭地跟着往上涨。 如今百姓的乐趣已经从以前的蹲茶馆听书,变成了读书看报。 说书先生没了生意,本来愁眉不展,还曾上报社闹事来着。但王婉一出面,许诺他们可以给报社投稿之后。说书先生一合计,钱不比说书少,还体面,顿时歇了闹事的心思。两方皆大欢喜。 秦连生得知此事,老怀欣慰,自己身边那个稚嫩的小丫头如今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中荣军队那边,你可有得到什么消息?”秦连生缓步走在巡逻队的演武场上,迎着猎猎的风,沉声询问一旁的顾淼。 “中荣军队仍然龟缩在银定城内,没有什么新消息。倒是您一直让注意的勃宁,最近动作不断。”顾淼心头觉得有些不妙,语气沉重。这是他从两国来往的商队和两国交界的边民口中探听到的事儿。 秦连生闻言一言不发,抬头看天,不知何时,已有层层乌云笼罩了天幕,像是即将大雨倾盆。 “回屋,看看地图。”秦连生率先领头往屋里走。 顾淼跟着进屋,看着密密麻麻让人眼疼的地图,时不时瞄一眼正看的认真的秦连生。 “银定城……中荣……勃宁……”秦连生口中不住地呢喃,同时眼睛逡巡在三国交界。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心头,若中荣和勃宁二国联合,所求不过是瓜分大渝,这个目的不难猜。关键是他们的步骤和方法。 大渝这边,岳正甫一死,西北边防已破,而勃宁国正对的北方防线尚存。若要在最短的时间,拿到最大的战果,最佳的方法是?……借道。 借了道,又要去哪儿呢?攻击哪里才能最快的击溃整个大渝? 秦连生心中战鼓擂擂,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大渝最繁华的都城——上京。 直接绕过北方防线,借道中荣刚刚攻下的银宁,从西北穿插,直逼大渝咽喉所在。这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主意,也是以小博大的最佳方法。如果博赢了,那中荣和勃宁多年入主大渝的夙愿就可得偿所愿。 秦连生的手不自觉的抓皱了掌下压着的宣纸。 “怎么了?!”难得看到秦连生露出如此惊慌模样,顾淼晓得不妙,连忙追问:“可是事情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勃宁的动作已经多久了?”秦连生慌忙抓着顾淼的袖子,求证。 “不知道。我们也是才知道消息,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顾淼拧了一双俊眉,老老实实答。 “不知道……”秦连生喃喃自语:“可能已经晚了。” 第112章 大雨倾盆 [VIP]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顾淼心里也跟着慌乱不止, 忙追问。 “北上。”秦连生果断下令,现在北上,从时间上虽然已经阻止不了中荣和勃宁的联合大军攻入上京。但至少能够阻止一个人做傻事。 顾淼闻言抱拳道:“但听秦小财主吩咐。” “我还要先做完一件事。”秦连生食指屈起, 轻扣桌面。要打赢这场敌强我弱的战争, 这件事非做不可。 顾淼微微颔首, 表示愿意配合。 …… 厚厚的云层遮蔽烈日,还有微风拂荡在巡逻队最大的一个练武场上。 分卷阅读208 巡逻队今日难得没有训练, 密密麻麻笔直站满了巡逻队的队员。 仔细一看,会发现都是些熟面孔, 都是秦府原来的家丁。 在练武场一旁树荫下还站着一群拿着团扇扇风的小娘子和仆妇。全是秦家的或者由秦家代管的下人。 “你们说小财主,叫咱们到这儿来做什么?”一个高猛的巡逻队队员十分不解, 低声扭头问旁边的兄弟。 “等着看不就知道了。”旁边的队员正热的满头冒汗,没什么耐心去猜,回得简略。 “你们交头接耳做什么?”站在队列前方的小队长拧着一双出黑眉毛,问刚才搭话的两个队员,声音严肃:“怎么,今天没训练, 就连队伍的纪律都忘了?!” 说话的两个队员顿时噤声不语。 “出列!俯卧撑100个。”小队长恨铁不成钢地命令。 旁边围观的小娘子见到这一幕, 都睁大了美目,用扇子捂着嘴, 咯咯直笑。都说巡逻队纪律严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以后若是从这里面寻个贴心人, 也是不错。 听着周遭的小娘子娇笑, 这些被头上太阳晒成古铜色的汉子, 皮肤上竟隐隐透出红色。个个的腰杆, 忍不住挺得更直了些。 “诸位!”秦连生站在一根高脚凳上,朗声继续道:“你们都是卖身到我们秦家的,对我,对我们秦家的情况也熟悉,我就不多说废话。这里面,都是你们的卖身契。” 说着,秦连生用蒲扇尖指了指面前堆着的两个大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摞着一叠叠泛黄的纸张。 在场的男人、女人看着面前那堆纸,顿时敛了刚刚还算欢喜的笑容,心中涌出了莫名情绪。 就是这样薄薄的一张张纸,困锁住了自己的一生,说是半分怨愤也无是不可能的。但那又能如何?谁让自己的出身不好?命不好? 别的那些穷苦人,只要没有卖身,都跟着江南府的富裕过上了好日子,只有自己这些卖了身的,永远都不能拥有自己的财产,只能在泥沼挣扎。 看着面前这些百姓脸上又恢复了麻木的神色,秦连生没说话,示意旁边的吴管事拿出一个木桶,将里面的液体分散倒入各个箱子内。 顿时一股煤油味,弥漫开来。 站在前头的几个队员,不可置信的抬头。 随后就看见秦连生吹了吹火折子,扔进了木箱。 火势瞬间暴起,带着周围的空气熊熊燃烧。 热气逼人,秦连生头上的汗珠又密了三分,一边摇快扇子,一边高声宣布:“从今天开始,你们自由了!” 自由?在场的家丁、仆妇和丫鬟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但是只是听着,便觉着热泪盈眶。就好像有什么重物从自己身上飘然而去。 “多谢秦小财主。”有刚脱了奴籍的巡逻队队员高呼。 后面的男女老少,也跟着致谢。按律,他们和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应该是奴籍,除了主家恩典绝对脱不了,他们理应谢恩。 “秦小财主,您放心!哪怕没了那张纸,我们也永远敬仰您。只要您开口,刀山火海,绝不推诿!”有个年龄大些的队员抹着眼角溢出的眼泪道。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是秦小财主,让自家娃娃识了字。 “对!”后面刚刚获得解放的男人,女人跟着欢呼。 “我也不瞒你们。如今确实有事情要做。”秦连生半分没藏着掖着,直接开口。他之所以在烧了身契之后,再说正事,就是因为他不打算强迫,也不打算利诱,他想要面前这些人发自内心的地相助。这件事非如此,不可成功。 “您说!”一个肌肉壮实的年轻小伙儿率先开口。 其他在场的人也跟着叫喊着让秦连生开口。 “那我便直言了。”秦连生面容肃穆,郑重开口:“银定城战败的消息想必你们都知晓了。我想要选派人手去抗击这些最凶猛的豺狼。” 在场的人闻言皆静默。那可是多年以来,压得整个大渝喘不过气来的中荣,茹毛饮血,杀人如麻。他们是豺狼,是虎豹,是以杀人为乐的人间鬼魅,而不是他们这些日子可以用计谋轻松战胜的土匪。 “而且据我推算,参与这次战争的可能不止有中荣,还有勃宁。”秦连生看着面前众人凝重的脸色,依然坦荡继续道。 竟然不止有中荣?!还有勃宁!只听着名字,便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胆大的不想示弱,虽然心中害怕,但依然只是咬着牙不吭声。胆小的瑟瑟发抖,退到同伴的后面。 “秦小财主,不是我们不想帮您,而是我们……打不过……”一个壮汉见周围的人都不搭话,鼓起勇气,面带愧色的尴尬开口。他不想让秦小财主误会,他们都是忘恩负义之人。 秦连生憺然一笑,安抚住开口之人。继续道:“各位兄弟姐妹,不是,我想为难你们。而是你们试想一下,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中荣勃宁欺压我大渝这么多年,坑杀了我朝多少将士?掳 分卷阅读209 掠残杀了多少像你我这般只求安宁生活的百姓?中荣勃宁一旦攻入,那就是你死我活,我们只能迎战!” 在场的巡逻队队员虽然原来是奴籍,但这么些时日跟土匪们拼杀,身上的血腥已经被激发。个个满腔悲愤,握紧了手中长/枪。 “我去!”有年轻气盛的队员率先开口。敌人已经欺辱到家门口,若一直龟缩,算什么好儿郎? 巡逻队的其他队员也跟着帮腔。他们这些时日吃住学都在巡逻队,自然也习得了巡逻队的脾性,绝不轻易向敌人投降。 但是剩下的都是些没见过血腥的老幼妇孺,心里仍然畏惧非常,翕动着干裂的嘴唇,不作声。 “身契,我已经烧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强迫你们做选择。我秦连生也不能。”秦连生眼睛清澈如山涧清流,澄澈如洗,声音不大,却坚定非常:“而且,我保证我秦家的每一个人在以后都不会采取任何手段剥夺你们的自由。但是,我希望各位明白,别人给的自由都只是暂时的,只有自己挣来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在场的父老乡亲恍有所动,抬头看向秦连生,眼中已不像刚才那般畏惧又无助。 “我知道,我说这些,不过是班门弄斧,在场的诸位,每一个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自己的劳动堂堂正正挣饭吃的人,比谁都晓得自力更生的道理。”秦连生的话语越来越激昂,在场的男女老少,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动容。 “这场战争,也是同样的道理。”秦连生忍不住握拳向上挥扬,口中的言语如晴天巨雷般砸到地上:“诸位以为中荣和勃宁来这儿是做什么的?争的只是皇家和贵族的权吗? 不!他们要的是这片土地上我们祖祖辈辈用汗水和劳苦铸作的最珍贵的宝物,要的是我们大渝人成为他们的奴仆,为他们做牛做马。我们的男儿将任由他们打骂,我们的姑娘将任由他们凌/辱。 所以,这场仗,我们不是为君王而打,而是为我们自己而打,为我们脚下的土地而打,为如今的你们好不容易获得的自由而打!” 这段话不短,但字字句句都砸在了在场众人的心里。 乌云遮蔽的天空仿佛也有所感,终于忍不住砸下了倾盆大雨。 在场的每一个百姓,每一个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没有被这场雨击溃。反而高扬着头颅,任由着雨丝顺着脸庞和头发丝流泻而下。 “我也要去!”县民里终于有人开了口。是一道女声,她是一个寡妇,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女儿已经长大了,眼看着就要成家,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脱奴籍的机会,她绝不会允许被那帮蛮夷人夺走。 “想必诸位也听说过,北边,我大渝已经被中荣、勃宁攻占的土地,里面的大渝人被称作两脚羊。自己的财产可以任由中荣和勃宁人抢夺不说。被这两国人打死了,他们都不用偿命。”一个跟着吴管事上过北方做生意的家仆咬着牙,道。 在场的男女老少闻言心中一个激灵。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中荣商队怎么对邻水县百姓的还历历在目。 “我也要去。”后面的青壮小伙接连开口。如今他们也看明白了,这仗不打不行。 第113章 联军 [VIP] 随后, 不断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克服心里的恐惧, 跟着挺直腰杆站出来。如今, 他们清楚他们已经没有资格再惧怕。 “让我们这帮老家伙先上吧, 年轻人的日子还长,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有五六十岁的老汉抽着旱烟, 道。 “不!我们去!”有年轻丁壮争着发言:“哪有人让老人挡前面的?我们不孬!” 看着这一幕,秦连生眼睛微酸, 他就知道,在这片黄土地上生活的人从来都不缺乏勇气, 亦不缺乏温情。 “我希望大家都能考虑清楚。此次战役艰难,非同寻常。各位的身契已毁,利益权衡,参加还是不参加,决定权都在你们自己。但一但决定了参加,就意味着你们要暂时抛却安稳的生活, 去刀尖上舔血, 跟中荣和勃宁拼命。”秦连生温声提醒。 他始终认为,只有真心投军的兵士, 才能成为战场上最锋利的刀,风雨飘摇不停,秦连生的声音却在这风雨声中传的很远:“所以我们绝不会强迫,我希望你们来的每一个人, 都是因为自己真心愿意。” 雨下的很大,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认真, 这一字一句都化作了脸颊上不断滑落的泪水。秦连生不愿意勉强他们, 他们知道。但他们也知道,这次非同寻常,若中荣和勃宁真的联合进攻大渝,那么就是已经到了他们不得不拿起刀剑上战场之时。 “我愿意!”整个演武场不过沉寂了片刻,便不断有男生或者女生响起,一浪高过一浪,渐渐压过了风雨交加声。 “我们也愿意!”其他的巡逻队员也由各小队长领着,集合到了演武场上,不甘示弱地开口。 有这样盛大的聚会,竟然不叫他们,简直是瞧不起他们。没到场的巡逻队员,心里暗自发誓,日后若真上了战场,一 分卷阅读210 定要比这些被开了小灶的人拿更多的人头才行! 各队的小组长都满眼欣慰的看着自己亲自带出的丝毫不比别队差的苗子。 眼见着雨越来越大,事情也已经商量的差不多,聚集来的百姓均被劝离,连带着秦连生,也被阿福搬来的救星,秦嬷嬷拖走了。 …… 一时逞英雄,当时确实是爽,就是后果不太好受。秦连生果然光荣的感冒了,身上裹了床薄被子半蹲在床上打喷嚏。 秦连生一边往仿佛灌了粗粝砂石的喉咙里灌水,一边开口问身边的阿福:“让你去问游道士的火/药研制的怎么样,可问到了?” “说是基本能用了。”阿福从旁边食盒端来一碗冰糖雪梨递给秦连生。 秦连生一口饮尽,继续问:“那游道士怎么样?精神可还好?”他可是听说,那游道士因为自己没让他炼丹,也不许他再算命,心情萎靡了好一阵。 “好着呢。”阿福回想着那游道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模样,没好气回。 这游道士也是厉害,刚来的两三天还在为自己不能再干老本行唉声叹气,结果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然跟沈大佬搅在了一起,抛却起老本行一下子眼也不眨,果断的紧,如今就守着他那宝贝的火/药房不放,说是一定要搞出一种威力无穷的火/药。 秦连生听了阿福的回话,满意地勾唇,道:“这次北上,让他也跟上。” “他也去?”阿福震惊不已,反问。他一直都搞不清楚,秦连生为什么要留着这个除了炸房子什么用也没有的牛鼻子老道。 “这仗能不能赢?他的作用可大的很。”秦连生话中有话。 阿福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历来为秦连生的命是从,老老实实应了。 …… 银定城内,马蹄声如滚雷轰鸣,漫卷着黄沙遮天蔽日。 枯黄的植被,寥落散布。寻觅着猎物的雄鹰,在广袤的戈壁滩上盘旋。 城内士兵的调笑声、训练声一日比一日嚣张! 无论大渝人有多么惧怕这一天的来。中荣和勃宁二国的军队终于还是聚集完毕,整装待戈。 岳小将军派出的探子拿着临别时,秦连生赠送,沈大佬新研制出的望远镜,四人换班,昼夜不停地监视着银定城。同时源源不断将消息送往还在衢州的岳小将军处。 衢州的岳小将军两道剑眉深深隆起,一言不发的看着面前的密信,这信一封接一封,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中荣和勃宁联合了。 西北军早就被当今官家以各种名头分散到了四方驻守,如今想要聚集,绝非易事。剩下的,也因为银定城一战,几乎全灭。只剩下自己这一支,虽然也属精锐,但是人数少的可怜,硬刚中荣和勃宁的联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下一城,他们要攻哪里?”副将看着面前的沙盘,问。 “玉洲。”岳小将军指着沙盘处的一个小小凹陷处,道。 “玉州?”副将带着不解,反问。 “玉州有塞上江南之称,攻下此地,可以缓解远线作战的军需之困,更重要的是,它是通往上京的必须之路。”岳小将军是个将才,自然能够看出二国如今已昭然若揭的目的地。 “那咱们可要支援?”副将焦急询问。若真让这两国攻入上京,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要驻守衢州,别忘了西面还有一个大豫,国虽小,但野心可不小,难保他不会趁虚而入。”岳小将军虽然忧心仍在上京的母亲,但他知道大局为重。 “那咱们……”副将忧心忡忡的想要继续开口。 岳小将军已然晓得副将要说什么,便直接回:“我们兵力不足,玉州那边我们去了也于事无补,反而会留下西边边防空缺。 我已经给上京和玉州的齐大将军去了信。齐大将军人品贵重,忠君爱国,必会坚守到最后一刻,只要北部边防的驻军及时驰援,那么玉州和上京之危可解。” 得了自家小主子肯定的答复,副将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 远在上京的渝文帝确实得到了消息,但却是来自何远和户部尚书之口,而不是来自岳小将军,毕竟岳正甫和岳筠山六个字最近已经成为了当今皇上最不愿意听到的六个字。 “你们怎么看?”渝文帝召集了几个自己信任的大臣,在勤政殿议事,有些焦躁地开口。他执政这些年,还从未遇到如此大的危机。 在场的大臣,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就是没有人敢先开口。 “都哑巴啦?!”渝文帝看着面前一群只知道抢功劳的大臣,勃然大怒,一把抓过桌案上的紫砂壶,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站在左侧的孟丞相微微敛眸,思量了好一会儿,觉得心中有了谱,才老神在在的开口:“微臣有奏。” 渝文帝不咸不淡地睨了一眼孟丞相,心中冷哼:这个老狐狸!但还是微微敛了怒颜道:“孟爱卿,但说无妨。” 孟丞相不疾不徐继续道:“微臣建议,从北方边防 分卷阅读211 调军,驰援玉州。” “不可啊!”孟丞相话音刚落,一旁的户部尚书便连连哀呼。 孟丞相看着户部尚书撒泼打滚,面色丝毫未变,只用眼神,微微的扫了户部尚书一眼。 户部尚书只觉得浑身一颤,当即住了口,弯腰退回队伍内。 渝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谋色微暗。 “玉州,乃银定城通往上京的必经之路,中荣和勃宁必争此地,调兵驰援此地,击溃联军,方能解上京之危。”孟丞相面容浅淡,瞧不出喜怒,语气从容不迫,闻之令人心悦诚服。 渝文帝半睁着眼听完,用手抚了抚下颌打理得颇精致的长髯,淡淡的回了句:“孟爱卿,言之有理。”随后却语气莫名地开口:“户部尚书,你刚刚有何话要说?” 户部尚书躬身小步走出队列,浑身打颤的站在殿上,却不开口,只悄悄用眼睛打量着孟丞相。 渝文帝见状,强压住怒火开口:“朕让你说!”说完,咬着牙压住心头,还在不断翻滚的怒火:如今,是他姓孟的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户部尚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微臣认为,北方驻军守得不仅是北边防线,更是上京安危啊!若调了北方驻军去玉州,必会导致上京北面兵力空虚。若中荣和勃宁在银定城那方向做的不过是个虚招,那么上京危矣!” 渝文帝是个怕死的皇帝,听了这话,一跃而起。从距离上说,北方驻军离上京比玉州可近的多,若户部尚书说的成真,那自己就危险了。虽说,上京有御林军,但谁会嫌自己的防卫少? “官家!”看渝文帝动摇,孟丞相脸上难得露出了抹着急神色,道:“银定城那边兵马聚集起码有30万,做不得假。并且,在西北方向,还有几百万的百姓,若弃他们于不顾,恐民心尽丧,国祚不稳!” 渝文帝一时之间摇摆不定,又看了看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只答了一句:“微臣认为,陛下的龙体安康,最为紧要。” 第114章 伏击 [VIP] 听了这话, 渝文帝心中的天平已然完全倾斜。对户部尚书所言,渝文帝是深以为然,他是大渝的皇帝, 他的安危就是大渝的安危, 怎么可能为了几个百姓的性命, 拿君王的安危去冒险? 况且,上次就是因为调走西北边军, 才招来如此横祸,这错, 绝不可再犯第二次。 渝文帝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不顾孟丞相地劝阻, 起身回了后宫。 …… 玉州城内,号角声依然声声不歇。城外,一望无际的草原,黄土染上红色。密密麻麻摞满大渝兵士和百姓缺胳膊断腿儿的尸体。 太阳暴晒下,虫蝇飞舞,秃鹫盘桓, 于低矮干枯草丛间穿梭的鬣狗一只只肚皮撑得滚圆。 夜幕垂下, 明月高悬时,守在玉州城上的将军终于停下了挥刀砍人的动作。依然挺直的胸膛上, 密密麻麻插满了被血染红的羽箭。 “草原的勇士们,进城!屠尽这群大渝羊!”领头的中荣将领拍着自己满是干涸血迹的小麦色裸/露胸膛,高呼! 一边呼喊,一边拧笑着砍下了齐老将军的头颅, 这老东西他可是看不惯很久了。 勃宁的将领不甘示弱, 争先恐后的进城。大渝人遂懦弱, 但积攒财宝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他们绝不能便宜了这群中荣人。 随着敌国将士接连进城后,玉州城内响起的哀嚎声响彻旷野,齐老将军只留下躯干的身躯终于支持不住,从城墙上栽了下来。一代名将,就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玉州城已破,玉州西南方的衢州却战火烧得正旺。大豫趁此次大渝被二国围攻之良机,终于露出了它的獠牙。 岳小将军领着部下拼死搏杀,终于挡下了大豫的第二波进攻。部下死伤过半,岳小将军本人也受了伤,正躺在军帐里休息。 “可探听清楚了?大豫还有多少兵力?可还要进攻?”岳小将军的左臂被白绑带缠的结结实实,悬在脖颈上。 “听说是要撤兵了。”副将将切好的西瓜放到岳小将军跟前,继续道:“他们只是想买捡些便宜,根本没想付出多大代价,这次被咱们打痛了,自然就退回去了。” 岳小将军闻言,心头巨石顿时放下去一半。 “不好了!”一个前防哨兵惊慌失措,跑进军帐,高喊:“玉州诸地失守了!” 听了这话,岳小将军忙放下啃了一半的西瓜,冲到哨兵跟前,大惊失色追问:“北方的援军呢?没到吗?!” 前防哨兵仓皇抬头,颤声道:“官家命令,北边边军往东驻防,随时准备南下护卫上京。自玉州始,往东的城池,都没有援军,只能守城而战,驻守的将领或畏战而逃,或守城而死,这一路,中荣勃宁烧杀抢掠不止,已经屠了三座城池,尸积如山,哀嚎遍野,就如……人间炼狱……” 说着,哨兵微微垂头,掩盖住眸中灰败神色,继续道:“据前方回报,不过几日的功 分卷阅读212 夫,中荣和勃宁二国已径直往上京方向去了。” 岳小将军闻言,脸色苍白,脚下一个踉跄,手中的西瓜顿时滚落于地。 副将忙冲过去扶住,岳筠山刚受了伤,身体还没恢复好,开不得玩笑。 “母亲!”岳小将军喃喃自语,他的母亲还独自留在上京,故强打起精神,道:“我要率兵回防上京。” 说着,就挣扎着要出军帐。 被副将强按住了。 岳小将军怒目而望。 副将唉叹一声,道:“小主子,我们如今是在衢州。能赶过去吗?兄弟死伤已过半,赶过去又能如何?” 岳小将军颓然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压抑着心中不断翻涌的惶惶不安,分析:“官家布了重兵守卫上京,母亲又出生累世贵族,有家丁护卫,想必不会有事。” …… 血腥气随着夏季的狂风暴雨,在整个大渝弥漫不散。 下面的百姓或有所感,都微微扬起他们麻木的头颅,恐惧着,也祈祷着。 中荣和勃宁二国完全不管自己刀剑下收割的是同类的生命,只嚣张笑着,往大渝的心脏而去。 高居庙堂之上的渝文帝透过重重宫墙,仿佛已经看见那些野蛮人滴血的长刀。他万万没想到,中荣和勃宁竟真从玉州打到了上京,正坐立不安地下着部署:“命令全部御林军,护卫宫墙。北方边军南下,驻守副都、京翼之地,务必将中荣和勃宁挡于上京城外。” 都到了这时候,慌又有什么用?但皇帝终究是皇帝,永远是皇帝。向来忠君的孟丞相将眼中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压下,语气冷淡地进言:“北方边军驻守北境多年,一应布防均在北境之内,若在北境之内,中荣和勃宁军队当然拿北方边军无可奈何。但此次,中荣和勃宁筹谋日久,恐怕对北方边军南调的计划亦有预估,怕是会中途设伏。” “设伏?”户部尚书从队伍里站出来,高声质问:“整个东北都是我们的地盘,中荣和勃宁兵力都压在了西北,哪儿来的兵去设伏?又在哪儿设伏?此集危急存亡之秋,丞相大人还是不要再危言耸听的好。” 已经到了如此关头,孟丞相没打算再避让,他准备做最后的努力,直言:“刚开始两国确实将兵力都压在了西北,但自玉州以来,这两国军队入大渝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没多少损耗,你焉知他不能分出一队军马特意北上,就等着伏击南下的北方边军?” “孟爱卿打算如何做?”渝文帝安抚着额角躁动不安的青筋,问。 “同时调耀州之兵北上,暂时抵挡。北方边军兵分两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孟丞相躬身行礼,字字铿锵。 渝文帝在心里仔细揣摩这句话,听着确实可行,但他心里还是不安。兵分两路,说的容易,但要在路上多耗多少时间?中荣勃宁二国又进攻的如此之急,关系自己的性命,他不敢冒这个险。 “官家,可愿听微臣一言?”户部尚书见渝文帝依然摇摆不定,忙开口。 “说。”渝文帝脑子里烦闷得很,眼也没抬。 “微臣认为,就算有伏击,但那中荣和勃宁的军队拉了那么长的战线,早就疲惫不堪,而北方边军可是大渝除了西北军之外最强的战力,会怕这样一个伏击吗?”户部尚书字字句句都砸进了渝文帝的心头。 他太了解渝文帝了。北方边军遇见了伏击又如何?不就是多死几个人吗?眼前这个皇帝,就是这世上最冷血心肠之人,除了自己的利益,根本就不会在乎那些兵士的性命。 “命令北方驻军,即刻全部南下护卫,不得耽搁。”听了户部尚书的话,渝文帝当即选了自己的利益,直接下令。 …… 负责统领北方边军的易统领很快便接到了圣旨,一张黝黑的脸庞深深隐匿于烛火中。沙哑的声音随风传来:“终究还是这么一个结果。” “丞相大人不是说好了帮我们争取吗?”一旁的副统领有些不甘,质问。明知可能设伏,还不让他们做准备,这不是让兄弟们送死吗? “说是说了,但听还是不听,那是官家的事,丞相插不了手。”易统领将圣旨收好,直接下令:“明日一早,便让将士们开拨。” …… 北方边军一路南下,刚至京翼800里开外之地,就遭遇了伏击的中荣勃宁联合军队。 中荣勃宁二国联合军队显然是早有准备,先用从大渝城池收缴的强弩做第一波攻击,第二轮再由自己的骑兵跟上。两个回合配合得极为巧妙。 北方边军虽然凭借着自己强悍的实力,硬是突围了出去,但依然损伤惨重。士气萎靡不振。 “你们可听说了一个消息?”伤兵之中,有人暗自传话。 “怎么消息?”伤员一边忍着剧痛,一边询问,想让自己的注意力从疼痛中转移出来。 “这次伏击,上头是晓得的,不过就是想让我们这些人送命罢了。”一伤员吐了口唾沫,说出自己得到的消息。 “你说的可是真话 分卷阅读213 ?!”有伤兵仍然不信。 “我是从那些中荣勃宁人的口中得知的。”有伤兵补充。 “不会是那些人扰乱军心,故意乱传的吧。”有新兵不信。 有老兵油子嗤笑一声,道:“乱传?你忘了西北军是什么下场?还有玉州驻防的官兵。” 在场的官兵闻言心中一凛,自从当了兵,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这次还要被人拿来送死。 心头怒火再也按耐不住,有兵士当即大喊:“老子不干了!这战,谁爱打谁打!反正有功劳也落不到咱们头上。” 消息很快就在北方驻军间散播开来,撂挑子的兵士越来越多。 一个两个逃兵好收拾,但若是一群,甚至半个北方边军的人都这样干,足以让易大统领头疼不已了。 北方边军的行程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 但中荣和勃宁进攻的步伐却越来越快。这可是他们特意准备的离间计,怎能浪费了机会? 见北边的援军迟迟不至,渝文帝心头惶惶不安,一连摔了七八盏茶杯,每天清晨一醒,头一件事,就是追问中荣和勃宁已经行进到了哪里。 耀州兵兵力不足,御林军又在上京城里靡靡之音中浸润多年,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骁勇善战的二国联军的进攻。 很快,城门接连失守的消息便被一个个送到了渝文帝的案头。 第115章 上京沦陷 [VIP] 渝文帝披头散发, 仓皇无措鼓胀着满是血丝的眼,胡乱的翻看着乱糟糟摆放的劄子。 败了!全败了!渝文帝满身颓丧地跌倒在地,拉起袖子掩面痛哭, 真没想到, 祖宗百十余年的基业, 就要毁在自己的手里! “官家,丞相大人求见。”领头内侍垂头小步进入, 全然当做没看见渝文帝此时衣冠不整模样。 闻言,渝文帝扶着龙椅, 慢慢爬起来,收敛了泪水, 哑着声音道:“让他进来吧。” “官家。”孟丞相脚步略急,走的却稳,见着了渝文帝身影,全了礼数才道:“如今,中荣和勃宁的大军离上京中城还有八/九里地,且他们南面防卫空虚, 我们南方还有湘籍军接应, 从南方突围,尚有回旋余地。” 听了这话, 渝文帝死鱼一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光彩,抬头问:“真的可行吗?” “可以一试。”孟丞相眼神透着坚定,回望渝文帝,继续道:“中荣和勃宁的军队一路已屠杀了不少城池, 百姓个个惊惧不已, 我们得带上他们。” “人这么多, 能带的走?”渝文帝智商回笼, 反问。 “必须带走,不然我们出不了城。”孟丞相眼神幽幽,继续道:“官家在,上京城的军队才会在,援军才会来。如今上京城的百姓早就将官家视作了他们的保命符,怎会甘心轻松放官家出城?” 渝文帝闻言长叹一口气,勉强开口:“那就都带上吧。” …… 剩下留守上京城内的御林军很快清点完毕。 城里的官员、百姓都得知了大渝的官家要带着大家一起走的消息。一边称赞着着皇帝的功德,一边满怀庆幸地飞快收拾行囊。 有大军随行,又有南方的援军随时回援,此次一家老小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定好第二日一早便出发。整个上京城一整夜都灯火通明,若不是气氛凝滞,时不时有亲人战死的百姓哀恸啼哭之声,还以为是在过节。 户部尚书穿过灯火通明的城内大道,将入宫的玉蝶递给守卫宫墙的兵士,由一个摇曳着朱红灯笼的小宦官领着,一路进了大渝皇帝的书房。 “官家!”户部尚书一进门,便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渝文帝只淡淡睨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这段时间,户部尚书的谏言出错太多,渝文帝对他的信任已大不如前。 “微臣自知有罪,特来赎罪!”户部尚书知道自己在渝文帝心中的地位已经比不得从前,连连哭诉。 渝文帝却是看也不看上一眼,语气淡淡:“天色已晚,明日还要开拔,爱卿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不瞒官家,微臣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户部尚书眼睛通红,泪水顺着脸上褶皱滑下,户部尚书却连擦也没擦一下,直接开口。 渝文帝闻言勃然大怒,大力拍打着面前的檀香木雕花桌子,质问:“怎么,你这次又想劝朕留守上京吗?”若真是,他定要砍了面前这个蠢货的脑袋! “不。”户部尚书瘫倒在地,连连否认,将自己心头想法阖盘托出:“微臣是担心,上京活着的官眷和百姓足有数十万,全带上,恐会拖累行进的速度,怕等不及和援军会合……” “所以呢?!要朕留下来等死吗?!”渝文帝面寒如霜,冷声质问。 “微臣愿意……留下来断后。”户部尚书连连磕头,声音清脆,很快就有血丝渗出。 渝文帝没想到瞧面相和作为一向软弱的户部尚书竟然有为自己这个皇帝赴死的勇气,语气 分卷阅读214 好了些,只淡淡嘲讽:“凭你?”一个文官,也能拖住中荣和勃宁的大军? “凭微臣一人,自然是不行。”户部尚书见渝文帝脸色好转,悄悄靠近,试探着问:“但如果加上上京的数十万百姓呢?”这可是数十万人,就算中荣和勃宁决定了屠城也得杀几天几夜,足够拖到渝文帝和援军汇合了。 “百姓会为你一个户部尚书,甘愿留下?”渝文帝脸上讽刺之色更甚。 户部尚书又试探着靠近了些,道:“若再加上官员们的官眷呢?” 渝文帝听了这话,一顿。 户部尚书晓得有门儿,继续加码,道:“官家留些兵守城,再从最近的曲阳调些援兵,虽不多,但凭着地势,说不准也能撑上几日。湘籍军驻地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官家轻车简从上路,一到那儿,便领了军队回防来救,没人敢说您的不是。” 这确实是他最快脱险的办法,听着可行,但毕竟是要他抛却官眷,渝文帝实在担心有官员会因此心生怨怼,内心挣扎不休,挥手让户部尚书下去。他要好好考虑。 …… 天已大亮,在上京城内眼巴巴看着的百姓,迟迟没有等来开拔的消息,个个心急如焚。 却看见一辆辆镶金嵌宝的马车载着贵人们往城门驶去。 这还得了?!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去堵门。他们如今堵的不是门,是他们全家老小的命。 随行的兵士怕马车里的官家受惊,纷纷亮出刀剑。 百姓们看着兵刃上的寒光,还有兵士们染血的盔甲,吓得后退。但又不甘放走自己的保命符,仍然堵在门口不走。 “诸位!”从长长的马车队伍里款款走出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百姓们纷纷静默看着。都是上京城下的百姓,他们认得出,来人是当朝丞相,他们想听听,这丞相能说出个什么道道。 “官家此去,乃是求援。一旦与援军会合,必会立马来解上京之困。”孟丞相顶着飘风雨,依然身姿挺拔。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不会抛下我们?”有胆大的百姓,高声问。 “不会。”孟丞相回得简短。 “我们凭什么信?”反正已到了这份上,百姓们也不怕,再撕破脸,进一步问。 “三品以下官员的家眷,都还在城中,你们不信,可以去看。”孟丞相声音提高了些,试图说服围堵的百姓:“你们觉得,我们会抛下官眷吗?” 听了这话,围堵的百姓这才放心,让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但仍有忧心的百姓再次确认:“孟丞相,您敢保证吗?” “我保证!”孟丞相微微闭眼,咬牙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背个锅算什么? 百姓们暂时挪开心头巨石,放人离开。 …… 随着上京城城墙愈来愈远,渝文帝长舒了口气,自己终于可以不再活在中荣勃宁大军随时兵临城下的恐惧之中。 但他却不知,自己是暂时脱了险,但却把整个上京城交到了一个豺狼虎豹手中。或许,他就是知道,也不在意。 估摸着渝文帝的车驾走远,户部尚书才命人开了上京城城门,乞降。没有在渝文帝刚离开时就乞降,这已是他对“老主子”最后的仁慈。 他的考虑十分周全。为了姓孟的相争,他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若仍然坚持做大渝的臣子,迟早会被清算。只有换个主子,才能继续平步青云。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投降敌国,也没什么大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最后胜的不是中荣就是勃宁,反正轮不到大渝,自己这叫,良禽择木而栖。 既要择木而栖,总要带些好礼。这一座城的官眷和百姓,不就是献给未来新主子,最好的礼物吗? 没骨头的大渝人,领头的中荣和勃宁将领看着点头哈腰的户部尚书,不屑地勾唇。 同时,高高举起手上血滴未干的长刀,呐喊:“勇士们!这座城里的财宝和美人,都是给你们的奖励,尽情快活吧!” 后面的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高壮兵士闻言,个个情绪高涨,仿佛脱缰的野马,一群一群涌入了上京城。 整个上京城,在这些人进入的一刹那,顿时啼哭哀嚎声响彻整个城池,火光映照着落日的余晖,鲜红如血,上京城已沦为人间炼狱。 …… 上京沦陷的消息,传播极快,很快就送到了还在赶路,欲与援军会合的渝文帝一行耳中。 “夫君!”君王随行的车马中传来一声妇人的惊呼。 孟丞相挣扎着起身,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安抚自家夫人:“无碍,莫惊扰了母亲。” 丞相夫人也反应过来,母亲年事已高,受不住惊,忙收了声,伺候自家夫君靠着马车壁休息。 孟丞相半倚不断摇晃的车壁,微微阖眼,压抑心中翻腾的复杂情感。上京失守,自己累世英明,就此毁于一旦了。更重要的是,此役之后,大渝民心尽丧,恐怕再难起 分卷阅读215 复。 边远的衢州消息传的要慢些,但在慢的速度,也改变不了这个消息的沉痛。 “将军,不好了!”一个哨兵得了消息,便冲入了军帐内。 岳小将军见状,心头咯噔一声,颤声问:“可是上京有事?” 哨兵沉痛点头,道:“因户部尚书叛国,上京沦陷了。” 岳小将军闻言,一个用力,便捏碎了手中扶着的桌角,强力压住心中的情绪,问:“那我母亲呢?” 哨兵闻言,微微阖眼,咬着牙开口:“据探子回报,已经去了。” 第116章 沉痛 [VIP] “不可能!”岳小将军实难接受, 梗着脖子反驳。顺势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哨兵只觉得周围空气骤然冷缩,被压的喘不过气来,顶着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跪倒在地。 “是真的。”副将撩开帘子进来, 示意被岳小将军气势镇住不敢言语的哨兵出去。 语气轻而郑重:“那姓楼的不是人, 将上京城的百姓还有滞留的官眷都当做了自己进阶的砝码送给了中荣和勃宁的军队。男的沦为了奴隶,女的成为了娼/妓, 夫人是将门虎女,不愿受辱, 又不想便宜了那帮蛮子,就领着府内的女兵与那些人拼杀了一天一夜, 最终,中箭而亡。” 岳筠山只觉心中血液倒流,脑中一片空白,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一双星目流光溢彩尽失,只毫无焦距的看着面前灰尘飞舞的一小块儿地。 “少爷。”副将缓慢走近,将手放在岳小将军冷而厚重的盔甲上安抚。这消息他迟早会知道, 瞒也瞒不住, 不若由自己告诉他,还能掌握些分寸。便继续开口:“你母亲, 她去的很快,没受什么苦。” “我要报仇。”眼睛酸痛不已,却一滴泪也流不出。岳小将军手部青筋暴起,握紧了身旁的长剑, 道。 副将眼含悲痛, 注视着面前的小主人, 双手抱拳, 郑重许诺:“刀山火海,我必会陪您一起走。”他永远不会忘记,元帅和夫人的活命之恩。就算拼了他这条命,他也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就算我要杀了那个狗皇帝吗?”开门投降的是户部尚书不错,但若不是那渝文帝昏聩至极,也得不了这样一个结果。如此一个自私自利,不拿臣下的性命当回事的狗皇帝,还要他做什么?岳小将军终于认清了事实,丢掉了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副将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语言坚定,咬牙道:“无论是谁。” …… 江南仍处于梅雨季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疏通屋下的沟渠,生怕这些雨水会腐蚀了地基。 秦连生率领着队伍冒着风雨,踏着泥泞,一路北上,直往衢州而去。终于在一个乌云密布,闷热的风四处飘扬的上午,赶到了衢州西北军驻扎处。 “节哀。”秦连生在路上已经听说了上京失陷的消息,又见着满目缟素,便猜到了结果,温声安慰。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从以前的虽严肃但不失少年活泼,到现在的阴郁沉沉,如同一潭深不见底日光难以透入的池水,秦连生心中十分遗憾。 岳小将军只微微颔首,表示谢过秦连生好意,同时,微微侧身,抬手,示意秦连生进门。 自他父亲死后,除了他父亲以前的忠实部下,其他亲人都对他家避之不及。如今,上京又出了那样的事,多少豪门官眷需要祭拜,哪里走的过来?秦连生还能想起来祭拜吊唁他母亲,实属难得。 秦连生一进屋,便面容肃穆的焚香一束,轻轻插在祭坛之中。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秦连生随着岳小将军走到一间茶室休憩,颇有条理的烹了一壶茶,问。 “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打算?”岳小将军浑身尖刺竖起,冷笑一声回。他知道这事与秦连生无关,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心头哀愤过甚,总要寻些发泄的渠道。 秦连生温和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岳筠山不到半年内痛失双亲,心情忧愤难以接受,他能理解。 只默默给岳筠山面前的茶盏添满茶水,才道:“我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恐怕都不能让你填平心中的悲痛。但我还是希望,你做决定前,能够考虑考虑大渝沦入敌手的百姓,不要太过冲动。” “考虑百姓?!”岳筠山像是听到了天下极可笑之事,咧嘴笑出声,很快又有泪水随着笑痕落下。 岳小将军感受到了自己眼眶里的湿意,很快收了笑容,憋回去,继续道:“若是过去,这事不用你说。但是如今滔天之仇当前,我管不了那么多。” 秦连生倒茶的动作一顿,将茶壶放下,抬眸看向岳小将军,语气极淡:“百姓是无辜的,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懂。所以我只想提醒你,之所以你要考虑他们,是因为你们互有所求。” “什么意思?”岳小将军听出秦连生话中似有深意,敛了神色,追问。 “我知道,你不止想要对付中荣和勃宁两国的大军,还想要对付已经南下的渝文帝。”秦连 分卷阅读216 生呡了口茶水,咽下,滋润干燥的喉咙。 岳小将军知道秦连生向来智谋过人,半分不奇怪秦连生能猜出自己心中所想,故只嗤笑着回:“那又如何?” “如今你手里剩下的西北军还有多少?有1万吗?”秦连生眼睛直视着岳筠山,反问。 当然没有!听了这话,岳筠山将眼前的茶水端起,仰头一饮而尽。秦连生提醒了自己,看来还得好好盘算盘算。 “你在想,那些早前被渝文帝以各种名目抽调走的西北军?”秦连生看岳筠山垂眸,眼中一副若有所思模样,猜出了他在想什么,直接点了出来:“你不用算了,加上也不够。” 基本上所有的西北军兵士都是被岳元帅一手调/教出来的,对岳元帅忠心不二,只要岳筠山振臂一呼,他们定会响应。但那又如何?先不说他们叛逃来衢州的损耗。大半的精锐都已死在了银定城一战中,调走后没被岳元帅在银定城之战前想办法讨回的不过都是些残兵弱将罢了。 岳小将军显然也想通了这个道理,闷声道:“那能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秦连生看面前的年轻人终于冷静了下来,淡笑着拍了拍岳小将军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若缺兵,只能从百姓里寻。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也盼着人搭救,所以,我刚刚才说,你们互有所求。” “百姓就是军队,军队就是百姓。”这话可没有哪个圣人写在兵书中过。岳小将军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只揣摩了一会儿,便抬头看向秦连生,皮笑肉不笑道:“我早就觉着秦小财主所谋甚大,看来没有猜错。”当初自己就该早拿主意,不要轻易放过。 有这么明显吗?秦连生一噎,清了清喉咙,摆正身姿,理直气壮道:“如今岳小将军不也一样吗?我们是同道之人。” 怎么可能一样?岳小将军下意识便想回嘴,不过刹那间,便又重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恨声问:“你想怎么合作?” 秦连生诧异地扭头看向岳筠山。真不愧是年轻人!适应角色如此之快。 “你带巡逻队过来了?”岳小将军半分没管秦连生的反应,只顾着自己的话头。反正这些事迟早都是要问的。 “带了。”谈起正事,秦连生很快进入状态。 “在哪儿?”岳筠山没听到有下属回禀近日有大批兵士进城,便问。 “在他们该去的地方。”秦连生习惯性话说一半留一半。 岳小将军可不惯他这臭毛病,直言道:“我不是孟泽,也不是你手下阿福、顾淼、王婉那几人。” 秦连生不解的回望过去。 “别在我面前卖关子!”岳小将军轻嗤一声,道。 秦连生一噎,如今连自己唯一的爱好也要被剥夺了吗?算了,如今岳小将军正在最不好惹的时候,自己还是避着好。秦连生心中哀叹一声,老老实实答:“我让他们分散进来的。原来种地的就过来种地。原来做小本生意的,还做小本生意。” “原来是这样。”难怪不得他没找到人。岳小将军心头疑惑顿解,忽又感叹,这秦连生还真有点东西,迷惑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天上的密布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身上的重担,任由着云中积压已久的雨滴倾泻而下。 风刮得大,有雨丝顺着风飘落屋累。秦连生感受到雨正浸润自己的外袍,起身去关上自己那边的窗户。 “接下来要怎么做?”岳小将军对此仿佛一无所知,仍然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任由雨丝落到头上。就他如今的状况,哪里有心情注意外物的变化? 秦连生看不过去,走过去替岳小将军将窗户关上,道:“首先是银钱,这个我已经让人从江南府取了。然后就是声势。” “什么声势?”岳小将军追问。 “当然是正大光明收揽兵士的声势。”秦连生回到座位坐下,拉出帕子擦干净手上不慎粘上的雨滴,回。 岳小将军轻嗤一声,看着秦连生的眼睛,反问:“我们如今,还可正大光明?”他们如今可是要做叛军,还想要正大光明? “为何不可?”秦连生不避不让,直直回望过去,回:“只要是正义之师,那就是正大光明。” 岳小将军品着面前寡淡无味的茶水,语气极冷极淡:“正义之师,什么样的才叫正义之师?” “百姓所愿的,那便是正义之师。”秦连生语气坚定,一字一顿道。 “随你吧,我只要结果。”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岳小将军知道秦连生早有谋算,也清楚秦连生,别的不说,在“笼络民心”这方面无人能出其右,便放手任由秦连生去做。他只要能拿到兵,击溃中荣和勃宁大军,收拾了渝文帝和户部尚书就好。 看着岳小将军身上又逐渐翻涌的颓丧之气,秦连生自知就目前二人的关系,自己是没法儿相劝的,只能盼望,在今后,不断获得的胜利能够安抚了。 第117章 大厦将倾 [VIP] 上京失守, 中荣和勃 分卷阅读217 宁大军将继续进攻,劫掠大渝土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渝。 整个大渝人心惶惶,街头巷尾都有一种仓皇而沉闷的气氛在蔓延。 来往的百姓, 个个唉声叹气, 相望无言, 步履匆匆的走着,好像这样就能寻着什么出路。 渝文帝在和湘籍军汇合之后, 便龟缩在南方,他已经被这场大战吓破了胆, 实不敢再战,惊慌失措的安排丞相乞和。想向过去近百年那样, 用更多的岁贡,乞得一时的和平。 孟丞相应召上殿,接过了这个足以让他遗臭万年的差事。除了接下差事,他还能如何?如今的大渝,西北军在银定城一战损耗殆尽,北方边军又在上京失手后被人包了饺子, 元气大伤。大渝, 已经没有再战的资本了。 手拿着明黄圣旨,满身沉沉雾气从台阶走下的孟丞相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走到最后一阶时, 他扭头,回望这个原本作为避寒之地的宫殿,上方日光隐形,仿佛预示着这个王朝已经走到了末路。 乞和, 意味着又要多加税负。如今失了北方之地, 仅有南方的百姓, 如何挨得住? 各家各户哀恸痛哭之声, 仿佛一夕之间,便响彻寰宇。 就在这段时间内,却有一种别样的声音,也在低层百姓间,悄悄流传。 与其等死,不如一战!这种话,不止流传于南方,甚至在早就落入敌手的北方大渝人间也极隐秘的泛滥开来。 不知是谁开的头,但就像地底深处暗自激荡的洪流,悄然地积蓄着力量,仿佛就等待着一日,有一人能够将积石挖开一道极小的缝隙,喷涌的洪水就能冲荡三国土地。 …… 落日时分,阳光眷恋的洒在山坡和屋脊上。 衢州一处周遭民宿别无二致的房屋内,一个十多岁面容稚嫩的清瘦少年,正悠悠然然坐在一个瓜果架下,啃着刚洗好的李子。 院门处,一个面容憨厚的年轻汉子正怀抱着一堆纸张,疾步跑来。 秦连生打着哈欠,接过各出递来的消息挨个展开。看来事情进展的不错,秦连生满意地勾唇。 要说传递消息,自然是商贩脚夫最快。提前将巡逻队的队员分散混入寻常百姓间,果然是个不错的主意。 阿福看秦连生吃的津津有味,也忍不住拿了个李子咬了一口,下一秒就忙不送,吐了出来。太酸了!也不知道少爷怎么还吃的津津有味。 “少爷!顾淼,让您尽快给他个准话,什么时候动手?”阿福一面满眼嫌弃的将李子塞到杂物盘里,预备等下拿去喂鸡,一边捎话。 秦连生又面不改色的啃完了一个李子,悠悠然问:“那些带头的学生和商贩都联系好了?” “联系好了。”阿福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蜜饯塞进嘴里,嚼了好一会儿,终于散尽了嘴里的酸味。 “那便动手吧。就从江南府和上京开始。”秦连生淡淡地开口。江南府不用说,北边选上京自然是因为他独特的地理位置,还有就是至少人没有被屠完。 阿福对秦连生的决定向来深信不疑,乖乖领命退下。 …… 比上京城内简陋不少的宫殿里,渝文帝正焦头烂额的看着面前的一堆劄子。又是要钱的!钱都在上京的国库里,如今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官家!不好了!”新上任的兵部尚书着急忙慌冲进殿内,连声高呼。 “中荣和勃宁的大军又打来了?!不是说好了,暂时停战吗?!”渝文帝从刚修缮好的龙椅上一跃而起。他现在有如惊弓之鸟,一看着大臣有惶恐模样,便以为上京之事又要重现。 “不是。”兵部尚书拢起袖子,将额头上细密汗珠粗略搽搽,才道:“江南府带头,连带着周遭的府县,学生罢学,商人罢市了!”他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情况,又不敢用武力镇压,便着急忙慌跑来了。 确定了不是中荣和勃宁二国又打来,渝文帝刚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听到了两个新鲜词儿,一听还不是什么好词,忙吃惊询问:“什么玩意儿?”罢学,罢市,这两个词他可从未听说过。 “就是那些商人,扬言不再与中荣勃宁二国商贸,同时焚烧了这两国的货物,要求我们抗争到底。学生们也是,走上街头,到处宣讲,拒绝上课,说是要让朝廷处置卖国的国贼,捍卫大渝的尊严。”兵部尚书磕磕巴巴的说完,小心翼翼的瞧着渝文帝的脸色。 果然看着渝文帝已经清简不少的脸,由青转白又转黑,一张浮肿的脸皮不断抖动,高声斥道:“反了!”卖国的国贼,他们是在说谁?是在说自己这个皇帝吗?! 渝文帝怒不可遏,一扬手,便摔破了身边价值千金的粉彩茶盏。 “给我镇压!让这些刁民尝尝厉害!”渝文帝一边喘着粗气来回走动,一边发号施令。 兵部尚书好歹是丞相推荐上来的人,尚存些理智,劝慰:“官家,如今中荣和勃宁还虎视眈眈,若再增些内耗,剩余的军队就再也挡不住这两国的进攻了。况且……” 分卷阅读218 闻言,渝文帝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又见兵部尚书欲言又止,便追问:“还有什么,直说。” “那些商人和学生还挑动了各地的农户、工匠。一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活不干,聚集街头,嚷嚷着要抗击外敌。”兵部尚书不知道,其实农户和工匠才是真正的主力,只是将自己表面见着的情形一一道明:“如今大渝上下,继续应战之声已成鼎沸之势,若强行用兵镇压,恐伤我大渝根基。” 听了这话,渝文帝颓然跌坐在龙椅上。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渝文帝心里清楚学生还没什么妨碍,关键是农户和商人,这些都是大渝税收的大头,他们拒绝干活,谁来缴税?此番的岁贡又从何处收取?渝文帝一想到此,便觉浑身发寒。 “有哪些地方罢了课,罢了工。”渝文帝强行压制住心慌,颤声问。 兵部尚书老老实实答:“从江南府始,各路府道响应迅速,已经蔓延到南方大部分地区。” 完了!渝文帝心头哀呼不止,这个明显已经不是可以简简单单靠用兵镇压解决的。 “去唤丞相进宫。”渝文帝在椅子上颓丧许久,终于想起了自己最后的稻草,连忙吩咐。 …… 宫殿内,悠悠烛火燃至天明,孟丞相才带着满脸病容,从议事堂走出。 只留下渝文帝一人独坐高位。一张皱纹丛生的脸,在烛火映衬下忽明忽暗,老迈而无力,如同这个日渐腐朽的王朝。 “谈吧。和中荣勃宁谈,和那些罢工的人也谈。”自己这个皇帝,如今竟到了这个地步,渝文帝僵硬的从帝座迈下,佝偻着步入深宫。 …… 夜幕低垂,天上无星无月,整个上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城内金碧辉煌的皇宫,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依然灯火通明。 “我要这块地!”一个虎背熊腰,身上只披了一块动物皮子,裸/露胸膛的汉子指着地图叫嚣。 “我们也看上了!”另一个精干些,但依然煞气十足的汉子不甘示弱道。 中荣和勃宁带头的将领借着休整之名,在大渝的上京城一连过了几月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生活,终于想起了他们的差事,开始做起了正经事——分赃。 “松赞曲黎,你别得寸进尺,银定城你已经要走了,玉州当然应该归我勃宁。”虎背熊腰的汉子大力拍击着桌板。 精干汉子脸上横肉抖动,状似无意的亮出腰腹处佩戴的宝剑,道:“这次我中荣国出力最多,都要两座城怎么了?” “出尔反尔,哈鲁图,你们中荣若不懂规矩,那我勃宁可以教教你们!”虎背熊腰的汉子狞笑着抽出腰腹间佩戴的双斧。 眼见着两方将领就要兵刃相接,一个中荣小兵却惊慌失措的冲进了屋内,气喘吁吁道:“将军,我们夜巡时,在一个小巷道内,发现了二十几具中荣勇士的尸体。” “什么?”哈鲁图倒竖起两道粗黑眉毛,下一秒就抽出宝剑向松赞曲黎劈了过去。 松赞曲黎举起双斧接上,大声斥骂:“你疯了!你难不成以为是我勃宁人干的?!” “不是你们,是谁?!难不成是大于那群只知道引颈就戮的软脚虾吗?!”哈鲁图唾了口唾沫,手上力度未减。管他是不是勃宁人干的,先寻着由头把松赞曲黎治住准没错。 “我们勃宁打你们中荣有什么好处?”松赞曲黎仍在试图唤醒哈鲁图的理智。 “什么好处?”哈鲁图冷笑一声,道:“当然是为了独吞大渝北方土地。我告诉你们,只要有我哈鲁图在,你们妄想!”正说着,哈鲁图手上剑招越发凌厉。 松赞曲黎招招不落下风,纷纷接上。他如今是看明白了,如今的哈鲁图根本不想管这人是谁杀的,只是想寻由头独占战果罢了。 但是面前这个浑人,脑子不清醒,他可不能,如今大局为重。便继续开口:“你别忘了,我勃宁和中荣盟约仍在,如今,刚刚占领这块肥沃土地,脚跟没站稳。我们此时反目,只不过是让大渝捡漏罢了。” 听了这话,哈鲁图眸中精光一闪,手上力道随之减弱。他本就没想完全撕破脸,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多要些好处。 第118章 分赃不均 [VIP] “所以, 你是承认这事是勃宁做的了?”哈鲁图冷笑着道。 其实,对这件事,松赞曲黎也没多大把握。大渝人个个胆小如鼠, 根本不敢做这事。中荣和勃宁, 此次虽是盟友, 但历来摩擦甚多,下面有人不服惹事也是常事。 所以, 松赞曲黎自己也觉着这事儿八九不离十是自家干的,但怎么能承认?只能一边唾骂那群坏事的龟孙, 一边心痛道:“现在还是大局为重,说不准就是那些大渝人明的不敢, 只敢暗自泄愤做的。中荣兄弟这次吃了亏,我们愿让出此番收缴到的上京珠宝的一半,给兄弟们压惊。” 得了好处,哈鲁图算记着这笔钱能有多少进自己的腰包,心中大悦,利落的收起剑, 丝毫不管松赞曲 分卷阅读219 黎暗自咬牙的神色, 道:“松赞兄果然大方。我们中荣自然相信,自己的盟友绝不会暗地里捅刀子, 这件事必定和大渝人脱不了干系。。” 松赞曲黎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皮笑肉不笑的接受了这声心不诚的道谢,才道:“这番大渝人竟然如此大胆,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才是。”他清楚, 今天的损失, 从中荣处一时半会儿是要不回来了, 那就只能从大渝人那找补了。 在收割大渝这头肥羊上, 二人的打算出奇的一致。两人对视一眼,一瞬间便达成了一致。 但他们却丝毫不知,就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夜幕之中,有暗藏的杀机正在蔓延。 先是一道道黑影,从寻常百姓家门户里忽近忽出,迅速隐蔽到各处看似没什么特别,实则是城市枢纽的小道内。 然后就是二三十个掏粪池的夜香工和夜香工步履匆匆,迅速进入中荣和勃宁集中关押大渝贵妇贵女的娼/妓馆。 “这是什么?”一个云鬓散乱,衣衫不整的二三十岁美妇人哑着声音询问。她手里,还握着一根簪子,顶端不似普通簪子磨得浑圆,而是尖锐无比。这是一把杀人用的簪子。 夜香妇没答话,只默默把推夜香的推车打开,露出了一堆堆器具。 有匕首,剪刀,绣花针,尖锐的簪子,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怎么?那些抛下了我们的男人,这时候觉得我们丢人了?专门让你们送这些来,让我们自尽的?”另外一个倚墙靠着的二十出头的姑娘,看着面前这些东西,笑中含泪,耍弄着一缕干枯的头发,问。 “托我带东西给你们的人,还让我们给你们带一句话。是屈辱的去死,还是堂堂正正的活着,选择权在你们手上。”夜香妇默默搽干净手指上沾上的脏污,继续道:“奴虽然没什么见识,但觉着能说出这话的人,一定不想让你们去死。” 夜香妇声音不大,但字字重如千钧,一字一字狠狠砸在屋里的每个女子心头。 屋内妇人均吃惊的扭头看来,她们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境地,还有人觉着她们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 一个抱着小腹蜷缩在地上,十六七的小女孩抬头,露出一张精致却没有生气的脸庞。她吃力地走过来,向夜香妇伸出手,轻声道:“给我一根。” 一旁的美妇人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儿,眼中有愧疚,有不忍。确认小女孩确实是将簪子收了起来,颤声对夜香妇道:“东西留下,我来分。你快走吧,别把命落在这儿了。” 夜香妇闻言,轻轻点头。拢了拢垂下的头发,才拖着夜香车出去。 与此同时,混进来的巡逻队队员,趁着天还没亮,依照计划,迅速放倒了几个落单的勃宁兵士,才隐迹于黑暗之中。 …… 第二天天一亮,整个上京城人声嘈杂。 哈鲁图刚从床上爬起来,一边胡乱揉着因为酒醉疼痛欲裂的头颅,一边粗声粗气的呼唤卫兵端来早饭。 “外面怎么这么吵?”哈鲁图还没吃几口,便听见外面时不时有人叫喊,不耐烦的询问卫兵。 “元帅,是底下的兵士在叫嚣,说要找勃宁人报仇。”卫兵将手掌放于心脏处,行了个礼,恭敬地回。 “什么?!”哈鲁图大吃一惊,放下了,手中才啃了一半的包子,追问:“我不是吩咐下去,我们与勃宁还是盟友,这事不准肆意宣扬吗?!” 卫兵看哈鲁图满脸怒容,忙不送回:“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早上一起来,这件事便传的到处都是。底下的那些兵士根本制不住。而且,听说勃宁那边也死了人。” “谁干的?!”哈鲁图意识到了不妙,连忙追问。 卫兵吞吞吐吐道:“听说杀人的人,穿了我们的衣服,用的也是我们特制的铁剑。” 是有人在挑拨离间!哈鲁图一双眼睛里尽是阴戾之色,胸膛不断高低起伏。他必须把这事儿压下去,不然中荣和勃宁的联盟便完了。 刚得了消息的松赞曲黎也想到了这一点,正急匆匆赶来,想和哈鲁图一起商量对策。如今,他们可还在跟大渝商谈岁贡之事,若此时联盟破裂,他们对大渝的威慑力就会骤减,岁贡起码少掉1/3。 “松赞元帅,你以为如何?”哈鲁图此时已经镇定下情绪,一张脸上看不清神色。 卫兵忙殷勤的给松赞曲黎添满茶水。 松赞曲黎一口饮尽,脸上横肉微微抽动,道:“这事必须压下去。” 哈鲁图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意见达成了一致,松赞曲黎却不忙着走,眸色沉沉,道:“如今我们也死了人。那我先前允诺的那批财宝,哈鲁图元帅总不好全部拿走吧。”他知道哈鲁图向来贪得无厌,想让他全部吐出来,于大局无益,便选择了退而求其次。 这可是大消息,一旁的卫兵默默竖起耳朵。 “这可是你允诺给我们的。还想收回去不成?”哈鲁图冷笑着反问。 “时势不同。我总要给下面的兵士些抚恤吧。”松赞曲 分卷阅读220 黎皮笑肉不笑道。 哈鲁图十分不爽,但还是晓得什么最重要,便让了一步:“退你一半。” 二人丝毫不知,就这样一件他们谁都没有放在心上的事,会成为,两边军队形成剑拔弩张态势的导火索。 分赃不均,向来是不牢靠的兄弟联盟破裂的最广泛原因。刚刚赶到离上京不远的牧野城的顾淼,想起秦连生曾提过的话,微微掀起唇角。 这最后一桶油,该浇上了! “上京的财宝是我们一起打下的,凭什么那些中荣人要多拿?!”刚刚得到消息的勃宁兵士个个不服,跑到松赞曲黎面前质问。 “我都说了,大局为重!”松赞曲黎头疼的看着并且不断闹腾的兵士,也不知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既然这个消息走漏了出去。 大渝皇宫的东面,哈鲁图一脚踹上随伺的卫兵。 卫兵受了重力,一下子跌落出去,嘴角有鲜血溢出。恐怕是受了内伤。 “你个杂种!竟然敢背叛我!”哈鲁图越想越气,拿起一根凳子,便砸了上去。 凳子应声而断,哈鲁图仍不解气,拳打脚踢,边打边斥责:“你不过是个奴隶!是我给了你脸,把你提拔为卫兵的,竟然不知好歹!” “把我提拔成卫兵?”卫兵裂开嘴角,鲜血顺着牙缝不断滴落。卫兵边咳边道:“谁稀罕?一日是农奴,终身是农奴,只要我不脱奴籍,挣再多的功勋又有用吗?永远都是下等人。还是说你会恩赐我们一家自由之身?” “你还想要自由之身?做梦吧!”哈鲁图终究举起了剑,一剑劈下。 鲜血顿时喷射而出,见了哈鲁图一脸。 卫兵带着笑,合上了眼。听说那个姓秦的,早就给他家的奴仆脱了奴籍,对自己的家人,想必也会说话算话吧。阿娘,妹妹,这是我能送你们最好的礼物。 哈鲁图和松赞曲黎用尽了力气,但始终未能阻止消息蔓延开来。 自这事之后,中荣和勃宁两国兵士互相提防,生怕对方放了暗箭。到了分配财宝之时,两国人更是为了一小件东西分毫不让,大打出手。他们的联盟,已经名存实亡。 …… 大渝南方孟丞相正面临他从政生涯中最大的挑战。 他曾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也曾在多国的谈判桌上辩才无阂,但是他如今面对着一群学生、商人、农户却觉得哑口无言。 “我们不过是想让朝廷拿起武器去和我们的敌人对抗,有什么错?!”一个年轻农户梗着脖子,高声质问:“山上的老虎下山滋扰,朝廷尚且晓得组织丁壮去打,如今比老虎凶猛的中荣和勃宁来了,朝廷反而放任他们侵害百姓了?!” 都到了这份上,这里又是江南府的地界,他才不想管来的是宰相还是皇帝,只要是有理的话,他就照说不误。 “攘敌安内乃朝廷分内之责,推诿不得!”一年轻书生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旧袍,昂首道。 都没错!对这些话,孟丞相比谁都清楚,但是力有不逮,又有什么办法? “缴纳岁贡不过只是谋求生存的权宜之计。”孟丞相内心纠结不已,脸上却分毫不显,只淡声道。 这样干巴巴,空荡荡的话怎么可能说服早就铁了心势必要与中荣和勃宁对抗到底的百姓? “这岁贡,我们年年都在缴,可是有用吗?他们还不是说打就打。”岁贡只能撑大中荣和勃宁人的胃口。他们已经看透了,一个农户直接点明道。 屋里坐着的孟县令只垂着眸看着面前的茶水上飘荡的茶叶。仿佛丝毫不在意屋里的人在争论些什么。 第119章 内忧外患 [VIP] “你们究竟想如何?直说吧。”毕竟在官场中浸润多年, 孟丞相看得出,如今坐在这屋里的人,说是来商议的, 其实心中早有打算, 不再拐弯抹角, 直言。 说着还微不可见的睨了坐在下面的孟县令一眼。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如今江南府的百姓能闹出这个阵仗, 绝对跟孟泽脱不了干系。 “我们早就说了,要跟那群豺狼虎豹干到底!”一个年轻农户声音坚定。 “拿什么去硬碰硬?”孟丞相微微闭眼又睁开, 语重心长道:“北方军,西北军都打完了, 国库又损失惨重,朝廷打不起了。”见实在劝不住,孟丞相索性说了实话,反正也瞒不了多久了。 “打不起?”孟泽仍未说话,一旁坐着,半晌不吭不响的于县令反倒开了口, 冷笑着道:“岁贡给的起, 打仗打不起?哪一次的岁贡给的不是比军费还要高?” 孟丞相寻声看去,发现竟然是个朝廷命官, 有些诧异,随后又释然。没有这些胆大包天的官员,又哪儿来的这些胆大包天的百姓? 带着探寻,孟丞相挨个环视坐在屋内的官员。中间和左边的, 以孟泽、于县令为首, 一个个目光坚毅, 一副抗争到底的模样。右边的, 通常年长些,大都像望江县黄县令一般,畏畏缩缩,恨不得蜷到桌子底下。 分卷阅读221 看到这些,孟丞相竟一时不知该为有这些血性十足的官员欣慰,还是为那些毫无担当的官场油子不耻。 “你也主战?”孟丞相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望向孟泽,他想寻求一个答案。 “不错。”孟泽果然不失所望,语气淡淡地回。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孟丞相微微垂眸,并不言语,只不紧不慢的饮进杯中茶水,才道:“所以你们今日是都商量好了,绝不妥协,是吗?” 场上众人均不答话,但看着他们眸中的坚毅神色丝毫未变,答案已不言而喻。 孟丞相不再强求,缓慢站起身,缓步走到孟泽身旁,轻轻拍了下孟泽的肩膀,才道:“我知道了。” …… 不过月余,渝文帝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穿着一身宽大了不少的龙袍,颓然的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站着的孟丞相,问:“照你这样说,此次是无功而返?” “全国上下,主战之声鼎沸,实在不是臣一人劝慰就能制止的。”孟丞相头上白发又增了不少,但依然身姿挺拔,面容儒雅。 “这些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他们知道什么?”渝文帝这次没砸东西,只是用手不断按摩着自己额角跳动的青筋,道:“大不了鱼死网破。好好给这群刁民一个教训!” 渝文帝心里想得轻松,孟丞相却不敢果真如此放任,温声劝慰:“此次大渝是元气大伤,正是需要安抚民心之时,不好直接硬碰硬,还是得想个委婉些的法子。” 渝文帝沉吟片刻,脑子里又冒出了个主意:“既然他们那么想打,那就打!既然要打,就要收军费,收上来了,怎么用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和中荣勃宁商量好,这笔钱就给了他们,让他们退兵。”只要兵一退,这些个泥腿子,想必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孟丞相震惊地抬眼,他丝毫未想到自己效忠一世的君王,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变成了如今这副冷心冷肺的模样。 渝文帝丝毫不顾孟丞相眼神,径直吩咐:“征税事宜,就由你主办。”他虽然平时对孟丞相权势过势之事耿耿于怀,但在关键时刻,却比谁都清楚,孟丞相绝不会忤逆圣命。 果然,忠君思想根深蒂固的孟丞相,虽有不赞同,但还是点头应了。在他心中,忠君就是爱国。 …… 上京城内,早就装不了表面和气的中荣和勃宁二国军队,划河而居,剑拔弩张。若不是等着南方龟缩一隅的大渝奉上的岁贡,早就拔剑相向了。 千等万等,终于等到了大渝皇帝要送上岁贡的消息。 “哼!这大渝的皇帝还会搞些新花样,说是要把岁贡变个名字,叫军费。”虎背熊腰的松赞曲黎懒洋洋躺在一张凉椅上,时不时往自己嘴里塞一片卤肉,嚼吧嚼吧道。 与此同时,中荣人霸占的城东,哈鲁图也收到了消息,不屑地撇嘴:“这些大渝人,胆小如鼠不说,还爱充面子。换了个名字,就不是投降称臣了?” “那咱们?”新来的卫兵,小心翼翼的询问自家将军。 在这一点上,哈鲁图和松赞曲黎倒是默契,跨越了城西和城东的距离,不约而同仰天长笑道:“换名头可以,不过要加价。而且,收了钱,退不退兵也另说。” 好不容易才占领了如此肥沃的土地,他们才舍不得让。不把这群命比泥贱却自命不凡的大渝人踩到脚底下,绝不罢休! …… 征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有百姓误以为朝廷真的要对抗两国蛮夷,老老实实就要勒紧裤腰带交税。被耳聪目明的熟识劝住:“朝廷只说要征税,可说了要多征兵壮?多铸铁器?” 这个朝廷,拿了钱不办事,挂着羊头卖狗肉,不是第一次了。要不然,渝文帝那些年年翻新的道观是怎么来的? “呸!”清醒过来的百姓或唾口大骂,或捶胸顿足,大敌当前,朝廷竟然还在拖后腿,他们所有人全家老小的性命看来都要完了! “我们可怎么办呀?!”有百姓哀哀哭泣,如果此时,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扯一面旗帜,他们必愿不惜一切的追随。争一争,搏一搏,才有活路!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昏君卖国。正值酷热之时,整个大渝却被乌云笼罩,阴风阵阵。来往行走者,都忍不住裹住了衣裳。 “果然不出秦兄所料。”孟泽满脸忧色,眺望远处被乌云笼罩的山峦,喃喃自语:“不知他会如何做?” 远在衢州的秦连生正盘腿坐在院子里,啃着手里最后一批西瓜。这西瓜熟得很,汁液横流,甘甜无比,再不赶紧吃,就要下市了。 “下一步,你有何打算?”岳小将军乖乖坐在凳子上,等着秦连生吃完,才问。 “先给巡逻队换个名字。”秦连生接过王婉递来的帕子,搽干净嘴上染上的汁液,回。近两个月,王婉、秦嬷嬷、孙氏和周姨娘都赶到了衢州。 秦嬷嬷自然是为了来照顾秦连生,而剩下的则是为了拓展他们的事业版图。有秦连生在的地方,就有前程,她们可不 分卷阅读222 想错过事业版图拓展的机会。 “改叫什么?”岳小将军神色未变,不咸不淡地问。 “大渝抗敌联军,你觉得怎么样?”秦连生一双眼睛波光粼粼,看向岳筠山。听着这个名字,秦连生就仿佛感觉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 “听过叫西北军的,岳家军的,却没听过叫什么国家抗敌联军的。”岳小将军揣摩了一会儿,微微蹙眉道,后又释然,反正自己只是想报个仇而已,军队的名字叫什么,又有何相干?便挥手道:“一个名字而已,随你吧。” 秦连生见如了愿,满意地勾起唇角。既然是抗敌联军,那自然是有意愿抗击外敌,又愿意遵守联军规章的都可以加入,说不准能捡些现成的兵力。 率先响应的,就是宁小帮主的青洪帮,一听到消息,便顺着河流,逆流而上,有水路转陆路,不远千里,奔袭而来。 路上还有许多被迫落草的江湖中人,凭着一腔侠肝义胆,投入联军之中。 听到消息的许多百姓,不甘示弱,靠着孤勇,和破釜沉舟的心劲,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涌来。 没过多久,抗敌联军便初具规模,有模有样的开始训练。 中荣和勃宁的大军还在上京城里对峙,顺便等待着大渝皇帝迟迟未送来的岁贡。 “他妈的!磨磨唧唧。这狗皇帝再不送钱来,老子就掏他老窝!”很久没有这么等过一人的哈鲁图,内心无比焦躁,在屋子里踱步。 勃宁的松赞曲黎稍微冷静些,只派人去了一封信,催促渝文帝。 “军费还是没有收上来?”渝文帝质问面前的孟丞相和新上任的户部尚书。 “今年已收了一波税,如要再收,实在艰难。”新来的户部尚书稳重许多,只老老实实答。 “这些人再如此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怪朕不给情面,先拿几个带头的杀鸡儆猴!”渝文帝恶狠狠道。 他却丝毫不知,有一场千年未见、史无前例的巨大风暴,正在艳阳高照的天空后面积聚着。 …… 又过了半月,抵不住巨额军费诱惑的哈鲁图和松赞曲黎达成了暂时的妥协,率领两支面和神离的军队,逼近大渝龟缩的南方地界的边境。 本以为只要自己叫嚣几句,以前的大渝,现在的南渝就会乖乖奉上金银财宝,却没想到,还没靠近边境线,他们就遭到了从西面而来的最顽强的抵抗。 哈鲁图和松赞曲黎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 中荣和勃宁的勇士,披着盔甲,驾着战马,举着刀剑,刚刚疾驰着进入一块儿辽阔而平坦的土地。 这样的地界,向来是他们骑兵最所向披靡的地方。在这样的开阔地带,南渝的军队若想偷袭,不过是送死。 哈鲁图和松赞曲黎都是怀着这样的心态,自信满满的率部进去的。 却没料到,平地发出数声巨响,有如白日惊雷。不过须臾之间,先是战马嘶鸣着倒地,后是士兵哀嚎着在地上翻滚。 第120章 “天神”之怒 [VIP] 先头部队经过的地方。人和动物的残肢, 混合着血液,在空中飞舞着落下,很快就压满了原野。 轰鸣声仍在继续, 不断有泥沙和不知什么东西的碎片喷溅而出。 哈鲁图和松赞曲黎满目惊骇, 由手下人护着后退。他们的战马也不知被丢到了何处, 恐怕早就死无全尸了。 驰骋疆场数十载,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惨烈非常, 远远超过他们经历的任何一场战役,吓得人恨不得跪倒在地, 望天祈祷。 不!这绝不是正常人类能够掌控的力量!笃信草原与雄鹰之神陀罗的中荣战士哈鲁图按压受伤的右臂,高喊:“这是天神在发怒!战士们, 快撤!” 仍然幸存的中荣士兵,听到喊声,惊慌失措的往反方向跑去。 剩下的勃宁兵士仍然留在原地。他们没有收到长官的命令,更糟糕的是,他们听到了大批人马赶到的声音。 松赞曲黎寻声望去,尘土飞扬中, 三支整齐的队伍出现在视野之中。 没骑战马, 没穿盔甲,只用一层薄薄的铁片遮盖住了重要部位。来的兵士, 身上防卫少得可怜,带的兵器除了长矛、大刀与弓/弩仿佛也没有什么特别。 但是,这些人的身上,莫名的有一种气势, 压得在场的中荣和勃宁士兵喘不过气来。 这还是在战场上, 丢了士气就是丢命!哈鲁图立马命令士兵停止撤退, 一致对外。 活着的战马被巨响惊跑了一半, 剩下的被勉强找回,零零散散地组成了一支队伍。 队伍中,勉强聚拢的中荣和勃宁士兵瞧着一步步走近的军队,忍不住咽着口水,浑身寒颤。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他们知道,这次来的敌人,非同寻常。 终于,那军队停了,并且有规律的蠕动着,分出一条道来。 一阵马蹄声响起,走出来一个熟人,正是岳小将军,身后有一 分卷阅读223 面旗帜迎风招展,上书:“大渝抗敌联军。” “岳小将军,好久不见。”哈鲁图心里没底,但还是强撑着按照以往的战术,打击敌人的气焰,嚣张笑着道:“我向来钦佩岳元帅为人,奈何敌我悬殊,只好委屈了他,割了他的头。还有那些大渝人,看着又是软弱,又不听话,让人厌烦,我只好宰了他们,就当是给你父亲陪葬了。” 见岳小将军眼中果然迸发出压抑不住的怒火,松赞曲黎帮腔:“没了老子,看来这大渝的皇帝对你不怎么样嘛。瞧瞧你部下这些寒酸的装备,根本就是让你们来送死。可要我们发发善心,送你一些?” 其余的中荣和勃宁士兵闻言,仿佛暂时忘了刚才的恐惧和伤痛,哄堂大笑。 哈鲁图和松赞曲黎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心头思绪万千。看这阵势,刚才那个可怕的武器,恐怕和面前这群大渝人脱不了干系。 这么强大的武器,这群大渝人恐怕也掌握不住,顶多能用一次,不然也不用在此时特意现身,跟他们话家常,只需要偷袭,等着这边队伍都死光了就行。 松赞曲黎和哈鲁图二人心怀侥幸地如是想。他们实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被天神眷顾了上千年,占据最肥沃土地的大渝人,还会如此幸运。 “跟他们废话什么?!给我炸!”联军队伍里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命令。正是宁小帮主。 哈鲁图和松赞曲黎听到这道陌生的女音,惊恐的睁大眼,看着不远处站定的大渝士兵朝自己的方向,用手,或者用弓箭,用抛制的器具,丢来一个个黑疙瘩。 那是什么?!答案已不言而喻。一种极深的恐惧迅速占据了中荣和勃宁所有兵士的心头。 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远离飞来东西的方向跑去。但是人奔跑的速度如何能敌过炸/弹爆炸的速度?令他们胆寒的巨响,终于再次响起。 痛苦的哀嚎顿时再一次响彻原野。 哈鲁图和松赞曲黎这才知道。这支军队出现,根本不是因为武器不足,只能人头来凑。而是为了更好的抛掷武器,或者纯粹是等着来收割人命的! 爆/炸声接连起伏,不知在这片土地上响了多久才停下。 晚风被夕阳送来,吹散了广袤土地上浓密的硝烟。岳小将军和宁小帮主这才下令,让前线部队先行进场清扫。他们是特意训练过的,需要先排除没有炸透的火药。 “像你这般杀人如麻的人,果然最是命大!”岳小将军抬脚踩上,还在痛呼哀嚎的哈鲁图胸膛,冷笑着道。 “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弹片进入了身体,顺着经络穿梭,比起刀伤,剑伤痛了不止一个等级。哈鲁图从未受过如此折磨,不断哀嚎。 岳小将军脸上忍不住露出大仇得报的畅意笑容,嗤笑一声,道:“你杀了我父亲,虐杀了我大渝那么多百姓,还想让我给你一个解脱?!” 岳小将军悲愤难耐,脚下力道越来越重,踩断了哈鲁图一根肋骨,但又控住了,冷笑着吩咐后面的士兵,道:“带下去,给他好好……疗伤。”这样重这样痛的伤,好不容易养好了,结果又要死,他很想看看哈鲁图是什么表情。 “松赞曲黎那王八蛋脚底抹油,往西北方向跑了。”宁小帮主让人清点了俘获的敌军,擦干脸上的汗珠,走过来告诉岳筠山。 “你去追?”岳筠山看着迫不及待一跃上马的宁小帮主,继续道:“追击敌军这事儿我熟悉些,还是我去吧。” “你去什么去?”宁小帮主耍弄着手上的马缰绳,报怨:“你在西北边境待了那么久,砍杀了多少中荣人?瘾该就过够了,不像我,居于南方,手痒了数年都没得着机会,你让我一回又怎么样?” 说完,也不等岳筠山回应,直接纵马率队疾驰而去。她可知道,秦连生早就让人埋伏在了周边,这么好的机会,万不能让她夺了先机。 “你们大渝人果然阴险,只知道埋伏,可敢真刀真枪的干?!”松赞曲黎看着悬崖两边明晃晃站着的挽弓搭箭的大渝兵士,气急败坏。 秦连生慢悠悠由士兵掩护着出来,不咸不淡的看着面前狗急跳墙的精壮汉子,正要开口。 就听见一阵疾驰的马蹄声随风而来,跟着的就是一道不服气的女声:“谁说大渝人只会埋伏?敢给老娘对上一仗吗?!” 这道女声有几分熟悉,是刚刚下令扔炸/弹的女声。松赞曲黎怒从心起,寻声望去,就看着一袭烈焰红裙在风中招展,好一个明艳的女子。 “我不跟女人打!没意思。”松赞曲黎嗤笑着看着面前美貌却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宁小帮主,不屑道。 “呵!”听出松赞曲黎言语里的蔑视,宁小帮主不怒反笑,道:“你埋伏了,他要说。你和他正面打,他也要说。早就听说勃宁人不过是一群一天到晚只知道唧唧歪歪的事精,今日一见,我倒觉得他不是事精,却是个拿对手是个女人当挡箭牌不敢应战的胆小鬼!” 松赞曲黎一听,某种闪过一抹厉色,反正这次也逃不了了。死之前,他绝不容许勃宁男 分卷阅读224 儿的英雄气概被人践踏! 只一瞬之间,松赞曲黎便抽出了双斧,重重劈下。 宁小帮主轻轻侧腰,险险避过,顺带抽出佩剑,红裙随之旋转,分外潋滟。 美人如画,秦连生唇边含笑,耐心十足地抱拳欣赏。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看高手过招,怎能错过? 身后的阿福,整个心都被提了起来,担忧的看着那道背影。 松赞曲黎飞快的变了角度,一手略低,一手略高,连连斩下两道斧影。 宁小帮主眼神清亮,身姿迅捷而轻快,如屋下掠起的飞燕,利落躲过。 几个攻势,均被对手轻松躲过,松赞曲黎心中燃起一丝不妙的感觉,有些焦躁,手上的动作更急,更快,也更重! 围观的,只能看见两方兵刃的残影在空中若隐若现。 “怎么?不敢接我的招?”松赞曲黎感觉自己体力将要耗尽,用起激将法。 “怎么不敢?”宁小帮主冷笑一声,足尖轻点,飞身跃至松赞曲黎挥斧的反方向,剑尖轻轻往松赞曲黎腕尖一落,鲜血便顺着流出。松赞曲黎,一声痛呼,右手的斧头便落了地。 刚欲挥出左手的斧头,就觉得虎口出一疼,同时脖颈出一凉。 原来是宁小帮主不知何时已经闪到了他的身后,用脚踢出了他手中握住的斧头,还用剑抵住了他的脖子。 看松赞曲黎被迫半跪在地下。宁小帮主微掀起嘴角:她是女人,为什么要跟一个男人比谁力气大?比速度,比耐力不好吗?! “松赞将军既已缴械,那你们便把他压下去,好生款待。”宁小帮主踢开松赞曲黎的双斧,一边搽拭剑尖染上的血珠,一边吩咐。 几个士兵闻言,忙拿着器械上前。 松赞曲黎不堪受辱,眼中迸发出玉石俱焚的火光,趁着士兵还未上前,左手抽出靴里藏着的匕首,冲着宁小帮主后背而去。 阿福站在悬崖上看着这惊险的一幕,喉咙紧绷,就要压抑不住跳下去相帮。 宁小帮主耳朵轻轻翕动,听着后面传来的风声,脸色未变,刚才放松的身躯却猛然绷紧,利落一转。 随后剑刃便极快的在松赞曲黎脖子上一划,又利落的收起。松赞曲黎眼睛睁大,不甘的看着世界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翻转,颠倒,逐渐变淡。 宁小帮主看着松赞曲黎落下的头颅,咂嘴:“蠢货!你当我傻?没点准备,敢把后背留给你?” 第121章 经济账 [VIP] 阿福见着松赞曲黎人头落地, 宁小帮主毫发无伤,顿时长舒一口气,将心落回了肚子里。同时, 生出一股有荣与焉的豪气, 颇为自得暗自赞叹自己眼光独到。 后面的兵士不是原先巡逻队的, 就是西北军的,只听闻过宁小帮主的名号, 却从未见过其实战。本来对宁小帮主空降为抗敌联军的副将一事有些不服气,但今日一见其身手不同凡响, 顿时心服口服。纷纷拱手夸赞。 宁小帮主心安理得地一一接受。在打架这事上,她向来少有敌手。 这一仗大获全胜!秦连生微微闭眼, 仰头,轻轻嗅着空气中的青草香和血腥味,心里放松之余又带着波澜,他清楚,这一战,只是开始。 …… 南渝宫殿内, 渝文帝还在张皇无措地等待着前线的战报。 多日前, 中荣和勃宁即将大军压境的消息,就堆满了他的案头。他是终日惶惶, 白天黑夜都不得安宁,就怕在某一刻,两国大军破城的消息就传了来。 钱,钱拿不出, 打, 又打不过。除了等死, 他还有什么办法?! “如何?”看见孟丞相款步入殿, 渝文帝从轮椅上一跃而起,唇线珉紧,语气焦急地询问。 早一刀,晚一刀,总要挨这一刀!都到了这时候,给自己一个痛快也好。 本着这个心思,渝文帝继续问:“你直接说他们打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到梁京?” 孟丞相不疾不徐地行完为臣之礼,满目肃然,语气凝重道:“前方奏报,此战我大渝大胜。中荣哈鲁图被活捉,勃宁松赞曲黎被斩首,数万中荣勃宁战士被当场击毙!” “什么?”渝文帝被天上落下的大馅饼砸得晕晕乎乎,在原地晃悠,一旁的带头内侍忙冲过来扶上。 一战斩杀两国大将,大渝立朝两百年还未取得过如此卓越的战绩!列祖列宗在上,天佑大渝!渝文帝一双皱纹密布的眼里,竟然挤出了几滴泪水。 “传吏部和礼部两位尚书进来。”待终于稳住了身体,渝文帝满脸喜色地开口。这盘,守卫边防的湘籍军必须立了大功,必须要重赏! “官家!”孟丞相忙制止就要领命出去的内侍。 渝文帝带着疑惑望去。 孟丞相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才悠悠开口:“这场仗胜了是不错,但却不是湘籍军的功劳。” “什么意思?”他可是特意吩咐湘籍军镇守前线的,不是湘籍军,还能有谁 分卷阅读225 ?!渝文帝越想越纳闷,抬头又看见孟丞相凝重的脸色,心头咯噔一声。 就听见孟丞相继续开口道:“湘籍军的窦将军回禀,是另有一支大渝的军队,直接在离湘籍军守地邺安城以十里开外的地方,截杀了中荣和勃宁的大军。湘籍军根本就没有见到两国的军队。” 有一支强大到能够轻易击败中荣和勃宁的军队,潜伏在大渝境内。这对渝文帝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正是暑热未消的时节,渝文帝却觉有一抹刺骨的寒凉涌上心头。 “可查到了是谁?”渝文帝眼中露出厉光,逼问孟丞相。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若让他知道了是谁,必定要将这危险的苗子扼杀于摇篮之中。 “他们打的旗帜是大渝抗敌联军。”孟丞相将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道出:“是由寻常百姓和江湖人士自愿组成的,军费来自于各界人士的捐赠。” 渝文帝怒极反笑:“这让他们拿些银钱来交税,一个个磨磨唧唧,像死了爹妈,现在倒有钱去资助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抗敌联军?!” 渝文帝越想越气,面容狰狞如恶鬼,头上青筋不断鼓动。 “绝不能任由他们做大!”连国税都能截流的军队,太危险!对大渝权柄的掌控,渝文帝算得比谁都精。 “官家,可能听微臣一言?”孟丞相看着渝文帝面沉如墨,依然选择冒死进谏。 “怎么?你还想帮着那群乱臣贼子说话?”渝文帝眼中的寒光,锐利而危险,冷笑着反问。 “微臣是大渝的臣子,所说的话自然是为了官家的江山。”孟丞相说起奉承话,依然面不改色。 渝文帝闻言,脸色稍霁,言语温和了些,道:“说吧,恕你无罪。” “如今,大渝这次虽然胜了中荣和勃宁,但是两国毕竟雄踞大渝边塞多年,国力非同寻常。两国民众都视荣誉若生命。今日受此奇耻大辱,不日必会卷土重来。”孟丞相分析得鞭辟入里。 渝文帝听着这些话,脸色越来越凝重。如此说来,他们还不能有丝毫懈怠。 孟丞相见渝文帝听进去了,整理整理思绪继续开口:“如今,朝廷征税困难,军队实力大幅缩减,如果要朝廷出兵,要想取胜,恐怕艰难非常。 有这支联军在前面挡着,军费和人力都不需要朝廷出。 北方那些蛮人,嗜血好杀,联军即使取胜,也会脱层皮,他们又名不正言不顺,等到尘埃落定,大战告捷之时,朝廷正好一举‘收编’,至于怎么收编,自然是朝廷说了算。” 如此一来,朝廷既能得了名声,又能不费吹灰之力立下不世之功勋。 孟丞相声音温和如春风化雨,说的话却像冬日风卷霜雪,令人不寒而栗。能混到封建官吏最顶层的人,没有几个心肠不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果然妙计。渝文帝老怀欣慰地轻轻拍了拍孟丞相的肩,长笑着拖着及地的衣摆回寝宫去了。 孟丞相却由内侍领着,面容浅淡地一路向宫外而去。连绵细雨随风落下,映孟丞相波澜不惊的双眸,莫怪他心狠,君者,国之本也。如果,官家的权威都得不到维护,那离大渝彻底倾覆的日子就不远了。 …… 近些时日,天气都十分懂事,几场或大或小的雨落下,消散了不少暑热。 阿福得了秦嬷嬷的吩咐,搬了椅子,凳子到廊下。秦连生便十分悠闲地将自己的办公地点移了过来。 王婉已经许久没有磨墨,但手艺却丝毫没有生疏,磨出的墨浓淡适宜,均匀合称。 一边看账本儿,一边赏雨击打树叶草尖,果然令人心情愉悦,秦连生眯着眼睛如是想。 “听说你把那哈鲁图转移走了?”一个年轻将军满脸怒容,冒雨前来。 秦连生闻声抬头,端起面前的一盘瓜子,招呼岳筠山:“山核桃味的,可要尝尝?” “我在问你话!”岳筠山丝毫没理会秦连生的嬉皮笑脸,在旁边捡了根凳子坐下。 “不错。”秦连生放下瓜子盘,悠悠然然回。 “你难道还想放了他不成?!”岳筠山放在桌子上的手掌瞬间握紧,手背上的青筋如剑,根根刺入皮肉。 秦连生知道面前的年轻人对自己的杀父仇人恨之入骨,只温声安抚:“我何时说了要放过他?” 听了这话,岳筠山的脸色才稍微好些,淡声开口:“你打算如何做?” “还能怎么做?他是有罪之人,自然是该秉公执法。”秦连生给岳筠山倒了杯凉茶,想冷冷他满是怒火的心。 “执法?!”岳筠山唇角微勾,一双星眸中却未带丝毫笑意,冷冷地看向秦连生,问:“跟这种人谈法度,我看你简直是不知所谓!” 这话说的可不轻,秦连生脸色却丝毫不变,闲话家常般开口:“岳元帅从军数十载,是个爱民如子的英雄。你说说对你的父亲而言,是他自己身死更难过,还是看着百姓被屠戮,山河被践踏更难过?” 岳小将军闻言一怔,自父亲死后, 分卷阅读226 他一直沉浸在仇恨里,竟然忘却了父亲此生的志向。 “岳元帅高风亮节,德厚流光,护大渝山河数十载,我向来敬佩。”秦连生声音含笑,眼神郑重的看向岳小将军继续道:“对于这样的人,我绝不会让他白死的。”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平时点儿郎当的人突然变得郑重,岳筠山竟然觉得自己眼角有些湿润,忙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岳筠山将茶盏撩在桌上,强行压抑住声线里的涩意,道。 “那你等着瞧好了。一定是你没见过的花样。”秦连生笑如朗月,将瓜子盘又推了过去。 岳筠山这次倒是没拒绝,满脸嫌弃的抓了一把到手心,只一颗一颗,用手剥开。 “西北方,有一条狭小的商路已经被我疏通,可要买些战马?”岳筠山将瓜子仁儿都放在一个小盘里,问。 “买战马做什么?”秦连生十分纳闷儿,微微蹙眉。 岳筠山呵呵冷笑两声,道:“中荣和勃宁可都是重甲骑兵,你当真想让我们的士兵都轻装步兵上阵?” “不然呢?”秦连生偷偷摸摸从岳筠山剥好的瓜子仁里扒拉出来两颗。 看岳筠山又被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秦连生忙解释:“上次那堆炸/弹的威力,你不是都瞧见了吗?有了这个,还买什么马?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一种马,能在炸/弹声中安然前进。”解释的同时,不忘将扒拉出的两颗瓜子仁扔进自己嘴里。 “说得轻松。”看秦连生好歹是正正经经的在考虑,岳筠山脸色缓和了些,继续开口:“就上次一战,仅制造炸/弹,就花了近两万两白银,如果所有的战役,都用这个,扛得住?” “这个,比起岁贡,哪个更贵?”秦连生不答反问。 岳筠山微微垂眸,粗略的算了算,叹了口气才答:“当然是岁贡。”这些年为了这个岁贡,都快把整个大渝掏空了。 第122章 审案 [VIP] “这么说来, 不仅没赔,还赚了。”秦连生微微挑眉,十分满意地勾起嘴角。制造炸/弹, 至少让工匠们赚了些劳苦钱, 比起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送, 也算肉烂在了锅里。 岳筠山从来不知账还能这么算,心下十分震惊, 但又转念一想,钱反正都是秦连生凑的, 随他怎么花好了,便不再过问, 转头问其另一件十分紧要之事:“你可是打算好了?要让抗敌联军打在前头?就不怕,朝廷的军队黄雀在后?” 雨声淅沥,风轻而飘忽,秦连生磕着瓜子儿,淡笑着抬眸看向岳筠山,道:“等我们和中荣勃宁两国军队打得两败俱伤之时, 再来捡漏, 这的确是当今朝廷做的出的事儿。但他们却不知道,有一种军队, 只会越挫越勇,越战越强。” “哪种?”今天下雨,反正也练不了舞。岳小将军难得顺着秦连生的话追问。面前盘子里的瓜子仁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秦连生再次偷偷摸摸伸出手去够。岳小将军睨了一眼,迅速将盘子挪远了。 没捞着一粒, 秦连生悻悻地收回手, 乖乖自己剥, 边剥边回:“当然是真正属于人民的军队。” 岳筠山听着这熟悉的论调, 不置可否的一笑,道:“道理我晓得,但这样的军队真的存在吗?”自有史书记载,哪支军队不是为皇帝效命的?向为民请命这种话,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再强的将军,归根结底不过是皇权的附庸。 “当然有。”秦连生不避不让,直直对上岳筠山满是怀疑的双眼,语气坚定而认真:“我见过。他们确实战无不胜。” 看着秦连生这副不容置疑的模样,岳筠山心中虽然仍是不信,但不知为何,竟然被震得说不出话,很久以后才感觉自己喉咙微微颤动,抖落出一句:“那我等着。” …… 江南府一连几日淫雨霏霏,凉风裹着不知从哪儿卷来的落叶、枯枝,铺满了秦府的院落和走廊。 “少爷,您倚在这儿做什么?”一个身穿褐蓝色粗布的小童,抬头询问还在发呆的清俊男子。 他家少爷这段时间是越来越奇怪了,既然连研究都不搞了,每天就盯着西南角不放。 “我想去见一个人。”沈溪存摩挲着手上刚磨好的箭头,轻声念叨。 “谁?!”一旁的护卫霍刀,忙快步走来询问。自家向来不知事的公子竟然动了春心,这可是件大事。 “秦连生。”沈溪存声音极淡,但落在霍刀耳中,却如重雷,惊得霍刀差点没握住手中的剑。 “少爷,您对他应该不是那种喜欢吧?”霍刀满脸通红,语中带着不可置信。但是又想到,自家少爷这么久以来,对秦连生的特殊,心中已经偏移了八分。 “那种喜欢是哪种喜欢?”沈溪存不明究理,反问。 “就是……男人对女人那种……不对,是一天不见就想的发慌。吃饭想着,睡觉想着,做研究的时候也想着。看着他和别的男人或者女人在一起,会生气,会心里发 分卷阅读227 紧……的那种……”霍刀从自己极其稀薄的经历中勉强找出了这么些语句,供沈溪存参考。 “不错,就是那种。”沈溪存完全没看懂霍刀眼中的绝望,半分没隐瞒,直接道出自己心头答案。 “可他是男的啊!”最令人绝望的结果莫过于此。霍刀面容惨淡如丧考妣,语中竟然带了哭腔。完了,他该怎么向老爷交代?! “那又如何?”沈溪存微微蹙眉,不解地询问,是男是女,与他欢喜她有什么关系吗?而且,为什么这些人都认为他是男的? “反正,您不能喜欢他。”霍刀放弃向自家完全不知世事的主子解释什么叫做天道伦常,直接下了结论。 “看这天气,后天就该放晴了。”沈溪存抬头估算着云层的厚度,眸中星光熠熠,继续道:“这两天先打包行李,后天就去衢州。”沈溪存完全没管自己可怜的护卫仍然留在原地哀嚎,自顾自去屋里寻觅着能够带去衢州的礼物。 这些时日,他可是乖乖地听了秦连生的话,看了不少话本。上面说了,女孩子喜欢收礼物。 秦连生:我让你看话本,是为了让你学这些吗? …… 抗敌联军大败中荣和勃宁大军后,中荣和勃宁二国知道这次是遇到了个硬骨头,难得主动派人前往南渝求和。 “我们中荣愿意退出上京城,只要你们南渝的皇帝愿意放了哈鲁图将军。”虎背熊腰,身穿皮甲的中荣人难得让步。 “好说好说。”南渝派出的和谈官员向来畏惧这些北方蛮族如虎,轻言细语道。 看南渝和谈的官员十分好说话,半点没有刚打了胜仗该有的傲骨,勃宁何谈官员心中顺势轻视了三分,道:“只要你们愿意交出击杀了松赞将军的人,今年的岁贡减半。” 还有这样的好事?南渝和谈的官员顿时喜出望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官阶一升再升,殷勤道:“请诸位放心,诸位的诚意,下官已经收到。一定将诸位今日所言一五一十转告官家。” 中荣和勃宁的人看和谈的官员殷勤备至,小意逢陈,以为此事板上钉钉,满意离去。 …… 很快,两方和谈的内容便摆在了渝文帝的案头。 若放在以前,这样好的条件,渝文帝二话不说就应了。但是如今,渝文帝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全是乱麻,头疼的很。 “丞相,你觉得这事该如何做?”渝文帝不耐地用手中棋子敲击着面前的棋盘,继续道:“那抗敌联军可不听朝廷的号令。就算我们同意了这条件,他们也不会退兵。到那时,我们岂不是会反得罪了中荣和勃宁?” 孟丞相眼睛深似寒潭,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官家的担忧十分有理,如今是我们在利用抗敌联军势力威慑中荣勃宁二国。为保万一,微臣建议,把这消息放出去,让抗敌联军和中荣勃宁二国自己撕扯。” 如此一来,自己就不用担忧因为这事,丢了名利双收的机会。渝文帝十分满意的勾唇,邀请孟丞相来和自己对弈。 …… “太过分了!”阿福一拳一拳接连砸到沙包上,回头冲秦连声道:“少爷,凭什么明明是那些中荣人欺负咱们,还有脸让咱们把他们的将军全须全尾的送回去?” 秦连山用帕子擦干鼻尖上不断冒出的汗珠,加大了扇蒲扇的力度和速度,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们对自己力量的自信,还有对南渝的不屑。” “呵!”宁小帮主丢耍着手里的梨,红唇微微勾起,道:“真巧!最近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击碎那群骄傲自满人的骨头。” “不过,朝廷对这事的态度究竟如何?”顾淼侧着身子,懒散地倚在一根回廊柱上,问。 “朝廷什么态度不是很明显了吗?”秦连生一边不住的摇着扇子,一边回:“他们特意把这个消息放出来,就是想看看我们是什么反应。毕竟无论怎样冲锋陷阵的是咱们。我们要有这个觉悟。” “这群当官儿的,果然精明,干仗不行,捡漏在行。”王婉校正着新送来的报纸底稿,总结。 不愧是干了一段时间的新闻,这用词,简洁明了了不少。秦连生十分欣慰,看向王婉。 王婉正好看见了一段好词,一双眼中波光粼粼。 “那我们该怎么做?”岳小将军十分自觉,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当然是告诉他我们的答案。”秦连生看见秦嬷嬷端来了一盆冰块,忙冲了上去。 …… 边境上的中荣人,整肃队伍,仍然十分自信地等待着他们的将军归来。 而在衢州,一场从未见过的盛事,正在紧锣密鼓的布置开来。 抗敌联军新办的报纸、街上的茶舍、酒楼都在说这事。 “那个中荣人,真要受审?”一衢州百姓带着肉眼可见的兴奋,着急忙慌向同伴确认。 “我拿的可是确切消息,确实要审,地点就在抗敌联军刚成立的联军法院。”同伴面露得色,回应。 中荣人,还是 分卷阅读228 率兵来袭的将军,在大渝的地盘上受审,可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长脸!简直太长脸了! 街道上的百姓皆满目欣然,乐此不彼的传送着这个消息。 百姓们日盼夜盼,终于到了审判的日子。天还没亮,便迫不及待地成群结队地涌进了联军法院。 “中荣哈鲁图,滋扰两国边境数年,恶意挑起战争共计四十三起,主导屠城五座、坑杀俘虏十起,虐杀无辜百姓数万人,恶贯满盈,证据确凿,犯战争罪,反人类罪,处斩刑,即刻行刑!”选出来的主审官员重重拍下手中惊堂木。 得了指令,精挑细选出来的行刑之人,冲自己手心里唾了口唾沫,握起工具。 仍在不甘挣扎、破口大骂的哈鲁图被三个训练有序的抗敌联军士兵压到了铡刀口下。 铁链交错声中,铡刀重重落下,鲜血喷出,哈鲁图的脑袋终于滚地,结束了他充满罪恶的一生。 看到这一幕,百姓顿觉积郁多年的满腔悲愤得到了宣泄,或仰天长啸,或热泪盈眶,或抚掌对视,整个衢州城上阳光刺破乌云的遮蔽,肆无忌惮的洒下,天光大亮。 审案的法官悄悄从一角下堂,抬头看着披金镀银的天空,逼回自己眼角的湿意。他审了这么多年的案,就今日审的,最痛快! 第123章 危机将至 [VIP] 岳小将军一反常态, 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子看。看着那个蛮子人头落地, 心头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从未想过报仇, 还有这样的方式。 看看周围的那些百姓,个个兴高采烈, 他的心中竟升起了一种和衷共济之感。原来在这片土地上,有那么多的人, 和自己一样,对那些侵犯大渝土地人有着深深的恨意。 微风拂动间, 他甚至听到有人在抱怨庙堂之上高坐的昏君,恨毒了他从一开始就对外怀柔,对内严苛的政策。 难得有这群“知己”,一种心意相通感诡异的升起。此刻他才晓得,秦连生所说的,他要报仇, 只有依靠这些百姓是何意, 他和这些百姓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除了选择和他们站在一起, 别无选择。 “怎么样?心头可好受些了?”同在一辆马车内秦连生,看着身上笼罩的寒意已经淡了些的岳小将军,温声询问。 “好多了。”岳筠山看着秦连生的目光难得温和了,回。 “那边回吧?”秦连生微微挑眉, 征询岳小将军的意见。 “回吧。”岳小将军话音刚落, 马车便吱呀吱呀地启动。 “谢谢你。”谢谢你在迷途中为指引方向, 让我不至于被仇恨所控制, 成为我父亲所憎恨的,就像哈鲁图一样的,只知道杀戮的人。人声嘈杂中,岳小将军的声音既淡且轻,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小贩的叫卖声和来往行人的呼喊混杂在一起,秦连声实在听不清楚,扭头询问。 “没什么,没听见就算了。”岳小将军一张小麦色的脸下泛起热气,没好气道。丝毫不管秦连生地追问,自顾自抱拳倚在车壁上,垂头闭目,做出一副要打瞌睡的样子。 秦连生没讨到趣,只好回头和马车里装的瓜子较劲。 …… “怎么样?抗敌联军有何表示?”渝文帝迫不及待站起身,询问来送信的孟丞相。 “哈鲁图死了。”孟丞相一五一十回。 “怎么死的?”渝文帝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梳洗的鬓发随风扬起,连忙追问。 “是经过审判,被定了战争罪和反人类罪后,处了斩刑。”孟丞相叹了口气,才回。他知道抗敌联军既然是凭借着抗击中荣和勃宁的名号才起来的,那么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放过哈鲁图。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哈鲁图竟然是这么死的! 听了这么一个答案,渝文帝眼色一凛,一抹杀意闪过,冷笑一声,才回:“呵!他们倒是会搞些花样。” 他更加坚定了内心在战役结束后尽快收拾抗敌联军的想法。一支平民组成的军队,竟然晓得通过这么“正当”的手段来图谋,名利双收,一看就所谋甚大,绝不可留! …… 哈鲁图被斩首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渝和中荣的边境。这么一个死法,对于南渝来说是大快人心,但对于中荣来说就是屈辱了。 中荣在南渝的头上压了这么多年,突然发现曾经看不起的对手给了自己这么响亮的一耳光,心中一时难以接受,悲痛、愤怒、屈辱和不可置信,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百年难遇的风暴,席卷着中荣全境。 “哈鲁图将军绝不能白死!我们一定要让这些不知好歹的南渝人好看!”军帐内,一个满头小辫子的剽悍大汉将手中的银酒盏狠狠的摔在地上,仍不解气,踹击者面前的矮桌。 “伊本说得对。这群大渝人简直就是把屁股骑到了我们脸上,一定要给他们个教训!”一个高眉褐眸的汉子在一旁帮腔,他叫哈赤吉。 “元帅,咱们出兵吧!”伊本跟哈鲁图是连襟,自幼 分卷阅读229 又熟识,心中悲愤难耐,迫不及待道。 中军帐内,刚刚上任的赫萨尔大元帅花白的胡须轻轻抖动,道:“我也算从小看着哈鲁图长大,他死了,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南渝人向来诡计多端,打虽然要打,但还是要好好想想才行。” “元帅。”伊本深色瞳孔微微转动,凑近些继续道:“他们南渝人不是有一句话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次,哈鲁图的消息刚传回国内,正是群情激奋之时,此时不打,国内的士气可就奄了。”他是将门出身,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不打仗,哪儿来的军功?! 闻言,元帅若有所思地低头揣摩,听着这话十分有理,只是听上次幸存的士兵回话,这个所谓的抗敌联军十分不好惹,若贸然出手,恐怕…… “不如……”哈赤吉看出了赫萨尔大元帅心中担忧,试探着开口:“不如我们再像上次一样,来个离间计,让南渝那个狗皇帝去收拾抗敌联军?”上次那个岳正甫不就是这样被搞死的吗? 听了这话,赫萨尔大元帅嗤笑一声,掀开桌上酒壶的红色酒布,灌了半壶进去,才道:“呵!同样的伎俩能轻易使两次? 况且,岳正甫能这么容易就被收拾了,全是因为他忠于南渝的皇帝,但你看看南渝抗敌联军,他们像是忠君之人吗?” 闻言,哈赤吉心头顿时咯噔一声。这群人,先是在南渝皇帝明确向中荣和勃宁表达了求和之意后,依然冲到了边境,击溃中荣和勃宁大军,后面更是直接越过皇帝审判斩杀了他们中荣大将。如果说这群人是忠君之人,那他就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这么说,这群人竟然是叛军?!”伊本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继续道:“这南渝的皇帝竟然还能容许他们到处蹦跶?简直窝囊至极!” “呵,谁说不是呢?”赫萨尔大元帅脸上露出讽笑,若有所指道:“不过,这南渝的皇帝是单纯的窝囊,还是想等着捡漏,就不好说了。” “那咱们?”哈赤吉靠近了些,低声询问。 “擒贼先擒王。”赫萨尔大元帅眼眸微眯,握紧了桌上的大刀,沉声道。 “您是想……杀了岳筠山?”哈赤吉眼中露出兴奋之色,抢声道:“不若派我去。我定然将他的人头奉上。” “我也可以去。”伊本不甘心表现的机会被人抢走,连忙开口表忠心。岳筠山功夫高绝,身旁又有西北军近卫跟随,不好杀,但为了军功,值得一拼。 “不!不是他。”赫萨尔大元帅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回望二人。 伊本闻言,十分困惑,下意识开口:“那是谁?” “你们可听说过一个叫秦连生的人?”赫萨尔大元帅哑着声询问。 “未曾。”伊本一五一时回。他一直混迹于军队之中,对于战场以外的事实在不了解。 “可是上回送图之人提的那个?”哈赤吉琢磨着这个耳熟的人名,回忆了半晌,终于记起了来处。 “不错,就是他。”赫萨尔大元帅赞赏的看了哈赤吉一眼,继续道:“据探子回报,这个人也来了衢州城。” “您的意思是,秦连生是抗敌联军的幕后统帅?”伊本也揣摩出了味儿,但觉得仍有疑虑,试探着开口:“但此人从未在战场上听过他的声名,他如何能集结起这么强大的一支军队?而且,返回来的消息,主帅确实是岳筠山,副帅是两个人,有一个还是女的。” “听那个送图的人讲,秦连生这人,思维诡谲清奇,而且尤其擅长笼络人心。 你们想想,从半路拦截我们和勃宁的大军,使用如此新奇的武器,还有那样的法子处决了哈鲁图,这个是他们岳家人的做派吗? 我跟岳正甫也算是打了多年的交道,他们西北军的打法和思路我还是略知一二的。”赫萨尔大元帅眸色深如寒潭,语音沙哑仿佛如大风漫卷黄沙吹过泥土垒起的城墙。 越听,伊本和哈赤吉的心向下坠得越深。他们的经验不比赫萨尔大元帅丰富,但毕竟从军多年,知道在战场上遇到一个陌生而强大的敌人有多可怕。 “这一次,他们大渝抗敌联军击溃了我方军队不说,还利用审判哈鲁图之事占据了名义高地,振奋了整个大渝的军心士气,让我们有苦难言。若真是这个人搞出来的,那他确实了不得。恐怕头疼的不仅是我们,还有它南渝的皇帝吧。”赫萨尔大元帅语气森森,还带了丝看好戏的意味。 “这么说来,这个人比岳筠山还不好对付,我们这次刺杀恐怕很难得手。”哈赤吉面沉如墨,声音焦急。 “这一次,我就让你们二人一起前去。如果他不是幕后之人,那自然不会有什么防备,你们杀就杀了,当提前清除后患。但他若是,恐怕是九死一生,你们务必活着回来一人,报信。”赫萨尔大元帅没给他们二人打商量的余地,直接下令。 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如果这次刺杀能试探出幕后之人,确实是秦连生,那么以前那些老法子都不能用了,这一仗,必是生死之战。 哈赤吉和伊本听出了赫萨尔大元帅 分卷阅读230 语气中的不容置疑,知道此事不容有失,立下了军令状。 …… 三辆马车晃晃悠悠驶进了衢州城,停在了秦连生暂居的院落前。 几个好事的小贩探头探脑的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指指点点。 “好俊的后生!”一个卖菜的村妇被一个书生样的青年所惊艳,情不自禁开口赞叹。 “确实长得不错。会不会是宁小帮主将要倒插门的夫婿?”一个中年人象模象样的猜测。秦连生来了衢州,还是依着以前在江南府的做派,该收拾的收拾,该改革的改革,衢州的百姓个个心悦诚服。秦连生人又随和,百姓们总爱探听些他的八卦,连带着手下人一并“遭殃”。 “这也太小白脸了。配得上宁小帮主?”一个洗衣大婶有些怀疑,开口。 第124章 我可以克服 [VIP] 一个美貌少妇, 咯吱笑着道:“你们知道些什么?人家宁小帮主,不,现在是宁元帅, 和阿福将军才是一对儿。” “和阿福将军?!”就是那个性子老实憨厚, 一逗就脸红的那个?围观的众人乍闻惊天八卦, 一时目瞪口呆。 “阿福将军不是和王婉王社长是一对吗?”一个正在抽旱烟的老汉不愿相信自己听了个假消息,连忙反问。 美貌少妇一听见这些不知道拐到哪儿去的消息, 忍不住拧起一双柳眉,道:“你们有没有点眼力劲儿?人家王社长和顾淼顾元帅是一对儿!” 感情搞了半天, 自己这些费尽心思探听到的消息全是假的!围观的百姓个个捶胸顿足,再也没了心情去关注新来的俊俏小子是哪家的后生, 又是哪家的女婿。 围观百姓的声量并未压着,全须全尾的钻进了沈溪存的耳朵里,他向来不善于应对这样的局面,身体僵硬,连行李都没顾上拿,快步进了门。 沈溪存难得有愿意出门的时候。听到消息的秦连生忙不送过来迎接。 进了内院, 周围令自己厌烦恐惧的嘈杂人声顿时轻了许多, 沈溪存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僵硬的身体舒缓开来, 一张冷淡脸上也多了些活人气息。 “给你。”沈溪存直接忽略了身前身后一堆人,一双琉璃般清透的眼睛,直直看着秦连生,递出了手中物什。 秦连生不解的接过, 打开一看, 竟然是一个十分精巧的八音盒。伸出手轻轻一扭, 便有清脆悦耳的乐音传出。 “你做的?”秦连生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的新鲜玩意儿, 问。 “嗯。”沈溪存看秦连生笑如朗月,心尖一颤。下意识顺着自己的心思,旁若无人的越过阿福和王婉,径直走到秦连身身旁,紧紧跟在他身后,没话找话的解释起八音盒运转的原理。 留下被扔下的侍卫和仆从奄头耷脑的扛着行李由阿福领着往特意腾出的院落里走去。 …… 岳小将军刚从演武场上下来,出了一身的汗,顺手接过属下递来的拧干的毛巾,将颈背部的汗珠擦干。 “你刚才说……那个姓沈的来找姓秦?”岳小将军将用过帕子递回去,问。 “不错。听说前两日刚到。”副将接过帕子,放到一旁的温水里洗干净,拧干,又递了上去。 “不是说沈家公子不喜欢与生人打交道吗?怎么会自己来找秦连生?”岳小将军一双俊眉微微隆起,有些不解。 “或许是因为……”副将低头思忖了半晌,才试探着回:“对沈家少爷来说,秦小财主不算生人?” 听了这话,岳小将军忍不住睨了副将一眼,嗤笑一声,回:“他们才认识多久?怎么不算生人?”没好气说完,就将手里的帕子往副将怀中丢去。 “是生人!”副将一把接住,十分识相的应和着岳小将军的话。 副将已经竭尽全力的配合。但岳小将军的心情却依然没有好转,冷笑一声,道:“这个秦连生,也不知是什么体质,周围聚集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一窝子奇葩。” “也没有吧。”副将稍稍抬眼望里岳小将军一眼,又极快的垂眸,声音极微弱的反驳。 “怎么没有?”岳小将军冷哼一声,继续道:“从那个有事捣鼓炼丹房没事儿满嘴谎话的道士,到一大把年纪还老不知羞跟小孩儿抢东西吃的吴秀才,再到今天这个除了研究就不知道子丑寅卯的沈家公子,哪个不是怪胎?” 说罢,就抬腿进了屋里沐浴,换衣服。丢下副将一人在那里瞎琢磨。听说这个沈家公子,在技艺研制上的本事远胜其父,他倒是想去瞧瞧厉害。 副将留在原地,悠悠叹气,半晌才默默吐出一句:少爷啊,如今你也算是跟在秦小财主身边的人。若秦小财主身边的都是奇葩,那您又是什么? …… 正是一个艳阳天。太阳明晃晃的挂着。沈溪存十分难得的拉着满头大汗的秦连生一起纳凉。 “这个东西……也是你最近新制出来的?”秦连生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自动旋转摇曳的四叶木扇, 分卷阅读231 问。虽然还是得凭借人力拉动缰绳才能摇曳一会儿,但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发明。 “你喜欢吗?”沈溪存伸出骨节分明,分外白晰,却有极细的伤痕印在上面的手指,又拉动了一下缰绳,让扇面转动得更快。 “喜欢。”正值暑热难耐之际,秦连生忍不住将脸靠近,让风吹走脸上的燥意,回的十分干脆。 在沈溪存认识的人中,秦连生是除了自己父亲之外,最能欣赏自己所做之事的人,恰恰又是自己心中欢喜之人。一想到此,沈溪存的眉里眼里都忍不住漾出笑意来。跟秦连生分享起自己最近的另一个研究计划。 “我打算利用水蒸气的力量,来推动这个扇面的旋转,这样你就不用再费手了。”沈溪存看着秦连生因为练习射箭,手中深深的勒痕和长出的薄茧,道。 水蒸气?听着这熟悉的名词,秦连生脸上笑容一滞,正想开口,便听见了不素之客的声音。 “听着十分新鲜,就是不晓得沈公子愿不愿意再费些心力,把这东西拿来改造军械?”岳小将军穿着一身盔甲,利落走来。看着身条板正,脸色冷淡,但说的话却是语中带刺。 沈溪存却恍若未闻,自顾自拉着手中的缰绳,好让周围的空气更凉爽些,秦连生也能舒服些。 “看来,沈公子是不舍得这技艺了?”岳小将军语带讽刺,挖苦道:“竟然连回复岳某人一声,都不肯。”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回复你?”沈溪存头都不抬,直接道。不知为何,他一看着面前这人,心里就不舒服。 岳小将军怎么可能会信?只当是沈溪存在阴阳怪气,压抑不住心中脾性回嘴:“岳某人不才,声名虽是不显,但在不久前才拜访过令尊,还跟沈公子见了一面,沈公子如今却推说不认识某,是否太过可笑?” 沈溪存听了这话,才舍得抬眼细细打量面前的人,语气十分认真:“可我真的不认识你。”对于自己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帮忙?沈溪存自觉自己刚才的拒绝十分符合人与人交往的常理。 岳小将军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再跟一个根本不通人情的人,讨论人情,果真愚蠢至极! 没出了心头莫名升起的郁气,岳小将军仍然心有不甘,飞快的调整好思绪,继续阴阳怪气道:“早就听闻沈公子一向不喜与人结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但有一事,岳某实在不明白,沈公子这样脾性的人,竟然愿意不远千里没看望友人?”说着,岳小将军极淡的看了一眼正忙着把西瓜往沈溪存旁边塞的秦连生。 这一眼极冷,秦连生忍不住顿下手中动作,不解为何这火就燃到了自己头上? “我可以克服。”沈溪存温和的看着秦连生,自己拿了一小块儿西瓜送到嘴边,回得坦然。为了她,可以克服心中的恐惧,不远千里,只求看她一眼。可以和突然冒出的陌生人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呵!”岳小将军听出沈溪存言语中的坦然,心头怒火更甚,起身便走。 看出岳小将军脸色不好,秦连生下意识便想起身追出去,被沈溪存以邀约去看新造出的制造水蒸气的机器为由拐走了。 “小主子!您去哪儿?”刚跟上来的副将又忙跟着离开,边跑边问。 “回去练剑!”门外传来岳小将军不耐烦的回复。 …… 太阳往北半球转移,暑热虽未散,但黑夜已经一天长过一天。 天上星光寥落,月隐于云后,光芒不显。秦连生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蒲扇,听着蚊帐外蚊虫的嗡鸣,睡的迷糊。 院子里,长廊下,灯笼里的烛火随着不断漾起的风一晃一晃。 蝉鸣蛙叫,早就消失不见的犬吠,构成了一副深夜沉睡之景。 数道身影却逆向而行,纵跃在高墙栏柱之间,很快就隐没于黑夜之中,仿佛从未来过。 秦府院落内守卫的兵卒却十分惊醒,耳廓轻轻翕动,便听见了墙上砖瓦极细微的响声,忙抬起灯笼去看。 果然撞见了,一双在烛火照耀下闪闪发亮的眼。 “不好,有刺客!”守卫的兵卒声音刚出,人头便已落了地。 来人身手极好,不过瞬息之间,一队守卫便纷纷到了阎罗殿去碰面。 院子里歇息的阿福、王婉等人都是高手,听见动静,利落的拿起武器下床,挡在秦连生身前。 秦府里其他护卫也瞬间惊醒了,拿着火把灯笼到处巡视。 听着迅速喧嚣起来的人声,行凶之人更是加快了动作,搜寻着秦连生的藏身之处。管他娘的,这一把拼了! 秦连生拿起新改进的弓/弩,安抚住跟前看着窗前那道不妙的黑影忍不住心慌的王婉和阿福,自己贴着墙,悄悄的打开窗前的一条缝。 第125章 秦连生受伤 [VIP] 借着廊下灯笼昏暗的光, 秦连生微眯着眼,瞧着墙角处招呼着同伴悄悄靠近的高大身影。都穿了夜行衣,蒙着面, 判断不出是谁。 分卷阅读232 这些人一间一间屋子挨着探看, 眼瞅着越来越近, 护卫们还没来得及赶来,秦连生知道, 这次只靠躲是不行的,只能斗上一斗才能争取时间, 既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随即, 对准带头的二人,食指轻轻扣动弓/弩上机关。只听见簌簌两声,几只箭便凌空射出。 领头的两个黑衣人显然都是老手,察觉出不对劲,身子往旁轻轻一侧。 跟在后面的手下便遭了殃。利箭直接穿心而过,牢牢地钉在了墙板、横梁上。 后面的手下心脏瞬间破裂, 鲜血喷涌而出, 一个踉跄便倒在了地上,连遗言都没留下便咽了气。 领头的两个黑衣人眼神扫过旁边兄弟的尸体, 狠狠看向利箭射来的方向,杀气腾腾。 身姿如豹,一前一后,迅猛而快捷的扑了过去…… 里面的王婉和阿福已然做好了准备, 直接踹开门, 一人持剑, 一人握刀, 一左一右护卫在秦连生前方。 秦连生飞快薅出了一个铜锣,大力敲击。锣声震天,本就在追击贼人的护卫很快向这间院落围拢过来。 趁着空隙,秦连生边躲边闪,又发射了几箭,命中了几个黑衣人。 见自己这边又有人倒下,领头的两个黑衣人眼中杀意更甚,手上招式更加凌厉。 两方混战打的不可开交,兵器相接声在风中不断回响,紧张得让人忍不住磨牙。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轻轻点头,从腿侧抽出了把匕首,向前一个箭步,右手持刀,左手拿着匕首,拼尽全力挡下王婉和阿福两人攻势。 剩下一人趁此良机,一个滚地,起身,直接越过王婉和阿福向秦连生冲来。 秦连生手中的□□此时已经用完,只能将就手中的铜锣挡上一挡。虽然勉强接了这一击,但手臂发麻,手掌无力,铜锣倾刻间便落了地。 黑衣人顿时找准时机,举刀劈来。 秦连生瞥见面前白光一闪,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以最快的速度,闪入桌下。 刀顺势转了方向,劈断了桌面。整个木桌顿时四分五裂,无数碎屑随风扬起,飘进了秦连生的眼睛里。 感觉到屋里的敌人依然虎视眈眈,秦连生顾不得眼睛的不适,凭借着记忆,往床下躲。桌子好劈,床总不好劈了吧? 但秦连生还是低估了来人,不过一招,床便被劈成了两半。如果不是秦连生闪的快,那么被劈成两半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几闪几避,秦连生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眼睁睁看着那道刺眼的白光罩着自己头顶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秦连生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死不休的勇气,直接正面冲着黑衣人而去。 一条腿高抬狠狠撞向黑衣人□□。黑衣人一时剧痛,手上的力道顿时一松,刀向侧面倾斜。 刺啦一声,秦连声的肩背便划出了一道极长极深的口子,血流如注。 伤口虽疼,秦连生却并未打算就此罢休,死死抱住黑衣人的腰,不断的用牙齿撕咬着黑衣人身上的软肉。 黑衣人没见过这种不要脸打法,一时竟然挣脱不得。 就给终于赶到的王婉赢得了时间,一剑便挑断了黑衣人的手筋。 黑衣人顿时失了手上力度,秦连生这才得了机会,半死不活的自顾自爬起来,两眼一黑,便昏死过去。 只留下看着秦连生雪白的后背上断裂布条目瞪口呆的王婉。 顾淼和宁小帮主也率着护卫赶到了,两三下便按住了院中正在围殴阿福的几个黑衣人。 其中一个领头的,见势不妙,想起远在边境的元帅临行前的指示,提前逃了。 “快叫张大夫和张小娘子!”宁小帮主等人正要抬腿进去,便听见王婉慌里慌张的呼喊。 “少爷受伤了?”阿福的脸上满是敌人未干的血迹,却顾不上擦,忙拉住王婉追问。 王婉没答,只轻轻点头。 阿福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没再多问,转身迅速跑向张大夫和张姑娘居住的院落。 顾淼和宁小帮主心中担忧,想要进屋,被王婉摇摇头拦下了。 “我们不能进?”宁小帮主性子直,拧起柳眉,率先开口。 “秦小帮主伤重,他性子又要强,不想让旁人看见。”王婉微微低头,眸中神色微动,轻声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事儿多。”只晓得让人白担心,这话宁小帮主没出口,只不赞同地撇嘴。但好歹停下了抬起的步子。 顾淼也随着宁小帮主守在门外。 王婉这才放心地进屋收拾残局。 抬脚踢开体温已越来越凉的黑衣人尸体,王婉一个用力便将早已昏睡的秦连生打横抱起,背部朝上,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若是在别人家,知道了如此惊天秘闻的丫鬟,可是会被灭口的。王婉轻轻叹气:谁能想到,得到那么多百姓敬仰的秦小财主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 分卷阅读233 自己的主子,再不靠谱,也得宠着!王婉如是想。认命地找出新纱布按压住秦连生身上还在涌血的伤口。 “待会儿张大夫他们来了,先让张小娘子进来。”王婉一边动作,一边冲门外喊到。 …… 被率先叫进屋的张小娘子一脸迷茫,照理说,自家爹爹的医术比起自己不知高了多少,不知这秦小财主是抽了哪门子风?要让自己进来。 但当她一进来,看着秦连生眼前这情形,震惊程度丝毫不弱于王婉,她道为什么秦连生能如此理解自己的志向呢?!感情是因为,人家已经走在了前面! 好歹是医生,张姑娘很快便压抑住了心中的兴奋,熟练地拿出消毒的烈酒,止血的纱布和药粉,迅速而敏捷的依次铺洒在秦连生身上。 “怎么样啊?”心中烦忧又略带懊恼的张大夫坐在屏风后,催促。这小子就是鬼事儿多,都什么时候了?还臊皮!不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他才不会让自家姑娘去给这个心怀不轨的人看病! “好了。爹爹快进来给秦小财主把个脉。”张姑娘一包扎好,便冲外面开口。她知道自己爹的脾性,嘴硬心软,不给他瞧瞧,得担心一晚上睡不着觉。 张大夫闻言连忙绕过屏风进来,将两根手指并拢,搭在秦连生脉搏上。这脉像,除了受伤,还有气血不足,经络凝滞,分明是女子月事有碍之像…… 张大夫一双已然泛起白霜的眉毛深深隆起,越想越不对劲,心跳如鼓,抬手欲去探秦连生的脖颈处,看有没有喉结。 被张小娘子拦住了。 张大夫抬眼,便见着自家姑娘张嘴做了一个口型。 认出是何意,张大夫顿时睁大了眼睛——真的是女的?我说他怎么信誓旦旦说自己不行! “张大夫,张姑娘,此次实属事发突然,这才唐突了二位。但是二位也知晓,如今乃非常之机,还望二位能够保守秘密。”王婉看着面前还在你来我往,不断使眼色的二人,缓步走到二人跟前,深深福了一礼,请求。 张小娘子连忙扶起王婉,道:“我们虽然只是医者,不懂得分析时局。但是,身为大渝人,家国之忧,我们还是清楚的。况且,秦小财主是我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我该做的事,我们绝不会说出去的。” “这个你放心,老朽今日除了治外伤,别的一概不知。”张大夫悠悠叹气,眸色深深看了仍然昏迷在床上的秦连生一眼。眼中有慈爱,有敬佩,这个小娘子,了不得! 王婉深知,面前的两位,均是人品贵重,一诺千金之人,得了承诺,当即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款步将人送出了门。 内心依然焦灼万分的阿福、宁小帮主和顾淼见着门又打开了,慌里慌张探头往里看。 秦连生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严实了,还有床帐挡着,王婉这次没拦,任由三人进去了。 这次动静闹得大,连住在最偏僻处的沈溪存都听见了动静,慌忙赶来。 本来被护卫拦在了外头,但得了王婉的点头,方才被放进去。 借着烛火昏暗的光,隔着床帘,隐隐可以看见床单上的几缕血迹和秦连生苍白如金纸的脸色。但光太暗了,瞧不见秦连生的胸膛是否还在起伏。 一种陌生而又汹涌的疼痛席卷了心脏,沈溪存下意识捂住胸口,缓和了一会儿,便伸出手想去撩开床帘,他就想看秦连生一眼,好歹安心些。 刚伸手,便被王婉拦住。 沈溪存不解的抬头,就看见王婉几不可见的摇头。 沈溪存想到了什么,意识到自己若强行撩开帘子,可能会给秦连生招惹麻烦,便强行压抑住还在翻涌的内心,停下了动作,往屋外走去。 他想去寻一个东西,他想知道,自己明明已经给秦连生制造了这世上最好最方便携带的弓/弩,为什么自己在乎的人还会受伤? 第126章 困兽 [VIP] 在屋子靠近门的一角, 他找到了那个被扔下的弓弩。拉开尾部的弩槽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一只铁箭也无。 见状, 沈溪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忍不住紧紧的握住弓弩, 任由弩槽深深陷进手心里, 留下红色的印记。 自责、懊恼、悔恨,各种情绪, 一层一层如冬夜里绵延不绝的冰寒雾气,将沈溪存团团包围。 他抬头看向屋内还被众人层层围着的秦连生, 一种极强烈的情绪一时之间震荡着他向来古井无波的心,他暗自发誓, 我一定要造出这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护她平安。 “我听说,炼丹房的那个老道士研究出了一个叫火药的东西,对吗?”沈溪存向来澄澈的眼睛浮出一抹极淡的墨色,微微侧头,问后面跟着的霍刀。 难得看到自家少爷露出如此明显的爱憎。霍刀突然觉得周身发寒, 忙端正了身子, 老老实实回:“不错。”他知道,一向不发火的少爷发起火来才是最可怕的。 “你去讨些来。”沈溪存恋恋不舍的看了屋里一眼, 抬步离开。这 分卷阅读234 件事迫在眉睫,不可耽搁。 “那您研究的历法?”霍刀仍不住询问,自家少爷在这东西上花了多少精力,他可是清楚的很。 “无碍, 我可以兼顾。”沈溪存在脑中飞快的计算着自己的日程, 回。不过一天少睡一两个时辰, 不会有事。 主子已经决定的事, 霍刀还能说什么?连忙领命下去了。 …… 另一条街上的岳筠山府上得了秦连生遇刺的消息,一时间鸡飞狗跳。 “可查出了是何人干的?”岳筠山神情、语气一如平常,只是周身气势陡然凌厉,有如地底深处不断激荡随时准备喷涌而出的岩浆。 来送话的莫名觉得周围的空气凝滞,小心翼翼回:“还没查出。” “他的伤严重吗?”岳小将军轻轻摩挲着手中茶盏,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来传话的兵士低头不敢直视岳小将军眼睛,吞吞吐吐道:“据说是不轻。至今还昏迷着。” 闻言,岳筠山一个用力,便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一旁的副将看见自家少爷的手开始流血,忙递了张干净帕子上去。 岳筠山没接,眸中墨色森森,过了好半响,才调整好心情,冷笑一声道:“我看那顾淼和姓宁的平时懒散得很,让一天多操练些时辰,就好像要了他们的命一样。临了了,连个人都护不住!” 您以为,是个人都跟您一样,从早练到晚都不带喘几下粗气的?但这话,屋里的几个下属都只敢在心中吐槽,丝毫不敢出声,面上仍是一副恭敬模样。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家主子逮了机会操练。 “吩咐下去,全城戒严,七营八营负责搜捕,一个角落也不许放过!”岳筠山将披上身,拿上剑,快步走出屋子。 “去哪儿?”副将忙跟上询问。 “秦府!”岳筠山接过随从牵来的马,一个纵跃便稳稳地坐在马身上,道。 ……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岳筠山一双眼中尽是怒火,直直看着定在秦连生屋前的“拦路虎”宁小帮主。 宁小帮主恍若未见,道:“王婉姑娘说了,秦小财主在养伤,需要安静,外人不便多扰。” “那凭什么他能进?!”岳筠山十分不忿,伸出手指着端水出来的阿福,质问。 宁小帮主斜眼瞟了眼阿福,淡淡地回:“阿福是秦小财主的长随,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深得秦小财主信任,他自然能进。” “那他呢?!”岳筠山看着抱着盆冰块儿进屋的顾淼,再度质问。阿福就算了,他顾淼,不也是半路加入的吗?凭什么也能进?! “当然是因为他向来配合秦小财主的工作,每件事都完完整整,干净利落的办完,从不捣乱,从不自作主张。”宁小帮主阴阳怪气道。她向来护内,早把自己当成了秦连生的“未来嫂子”,自然看不惯面前这个老跟自己“小舅子”过不去的劳什子将军了! 听了这话,岳筠山面层如墨,一双眼里尽是冷光,凉凉的看着在屋里进进出出的几人。 但考虑到秦连生伤势,强行压制怒火,没敢大闹。 然而老天爷总爱捉弄人,点燃炸/药桶里的火星还是出现了。 沈溪存拎着两个酒瓶款步往这边走来,冲宁小帮主轻声说了一声:“张小娘子要的烈酒。” 宁小帮主便让了条路,由着沈溪存进去了。 进去了?!岳小将军再也压制不住心头怒火,强行想要破门而入。 这可是王婉特地交代了的事儿,宁小帮主哪能让他进去。两人顿时交上了手。 正打得不可开交之时。门吱呀一声打开,是王婉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婉在秦连生身边的地位不同寻常,说话的分量自然也重。岳筠山和宁小帮主顿时停了手,不约而同看向王婉。 王婉轻轻福了一礼,柔声道:“是我交代不让旁人进屋的,非常时期,还望岳小将军理解。” 王婉做下这个决定,纯粹是因为赌不起。要知道,岳筠山一直不信任秦连生,而且曾经是他们的敌对方。哪怕是现在,岳筠山也从未向他们许诺,两方人马真正结盟。秦连生这样的状态,她怎么敢放他进去? “我知道了。”岳小将军微微掀起嘴角,讽笑:“沈溪存不是外人,我是!” 说罢,也不再管身后王婉和宁小帮主的劝阻,径行原路返回。 “那王婉不过是个小娘子,她说的话不管用,您别委屈,别往心里去!”副将看着岳小将军面色不渝,连忙劝慰。 “谁往心里去了?!”岳筠山心中在意,但却嘴硬的很。 一个用力,夹紧马腹。马儿顿时加快了一个速度。 副将勉强跟上,吃力的逆风说话:“那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还能做什么?把那伙贼人一个不落的给我揪出来!”岳筠山心头怒火正盛,恨不得立马都将这些火气发泄在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头上。还有秦连生,以后谁再理他和他的那帮手下,谁是狗! 分卷阅读235 …… 秦连生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衢州城。 衢州城百姓个个面露隐忧,秦连生来的日子虽不长,但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确确实实的好处,他们舍不得他死。故对于追击贼人之事,百姓们都十分配合,争着帮忙搜查和寻觅消息。 在衢州城躲了一个白天,一个黑夜的哈赤吉总算领会到什么才叫做“九死一生”。不过是伤了一个秦连生,整个衢州城都在追杀自己。 还好之前在外面布置了人,哈赤吉这才勉强躲过官兵和百姓联合组织起来的一次又一次的截杀。但命保住了,活罪可逃不掉,废了一条胳膊和半截腿。 “那人确定愿意帮忙?”哈赤吉强忍着疼痛支起身,喘着粗气,问一旁的死士。 死士微微颔首。整个衢州城都是向着秦连生的人,这已经是他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机会。 哈赤吉眼中泛起腥红,死死盯住上方窄小的木板。他们此时正躲在一处偏僻的废弃猪圈里。 心中愤恨交加,哈赤吉冷笑:秦连生果然好本事,能鼓动这么多人帮他做事,硬生生把自己逼到了这幅田地。他倒真有些相信那个送图的乞丐所推测的消息,中荣消失在江南府商队,实际上是被秦连生灭了口。 但秦连生再会笼络人心又如何?平头百姓愿意帮他?达官显贵却未必。瞧瞧这盘,不就有一个什么财主,想要送自己出去? “告诉他。只要我能出去,中荣允诺的,必会做到。”哈赤吉的伤口又开始发作,龇着牙道。 “诺。”黑衣死士单膝跪地,抱剑领命。 …… 夜幕深深,两个身姿敏捷的黑衣人交替背着一个缺胳膊断腿的壮汉从一个富贵人家的后院翻墙进去。 刚进了院内,便有鬼鬼祟祟,提着灯笼来接应的管家领着他们进了一道暗门。 “就是这儿,一直沿着左边那条道走,能通到城外。”管家说着,还递了一个包袱裹过来,里面是盘缠。 “贵府老爷果然深谋远见,专门修这么一条道来逃命。”可能是见着了逃出去的希望,哈赤吉竟然还有心思讽刺他瞧不起的大渝人。 管家看着面前三个身上尽是血腥气的高壮汉子心里发怵,畏畏缩缩的讨好:“这不是近些年来,世道不太平吗?” 看着怂包便厌烦,哈赤吉心头嗤笑,抬头又看见时候已经不早,便不再多言,让手下人抬着自己下去。 隧道窄而深,且多弯折。哈赤吉由一个死士背着,另一个是死士拿着火把,在前头领路,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前面隐隐透出了光亮。 “快!”哈赤吉脸上顿时绽放出兴奋的笑容,催促。折腾了这么久,总算能逃脱这个鬼地方了。 三人一身狼狈的爬上去,眼睛刚刚适应明光,下一刻就恨不得退回隧道里去。 “你就是哈赤吉将军吧?远道而来,怎么不通知岳某?我们也好扫榻相迎……”岳小将军难得没穿盔甲,而是穿了一身月白长袍,款步走出,语气淡淡道。 哈赤吉三人认出来人,立马抽出刀剑,警惕的看着四周。 四周都是岳筠山带来的兵马,层层叠叠围着,哈赤吉等人根本就没有逃脱的机会。 看着哈赤吉犹如困兽,岳筠山冷笑着让亲卫提上一人。 被提溜上来的人,年近半百,玉冠锦袍,一看就是长期养尊处优之人。 第127章 秦连生苏醒 [VIP] 亲卫可没管这人平时的地位如何, 提溜上来便往地上一推,推完还十分嫌弃的在裤腿上擦擦。像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他碰一下都嫌脏。 那人平日里娇生惯养, 稍微受了点重力便稳不住, 一下栽倒在地。他却顾不得地上泥泞, 慌里慌张爬起来,不住的向岳筠山求饶:“大人!请您看在学生已替您引路, 拿下这伙贼人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已经清楚, 这次确实是小瞧了那些不起眼却无孔不入的的小商贩和农夫,不然, 他想私放哈赤吉的消息不会被摸的明明白白。 岳筠山微微挑眉,冷笑一声,道:“这时候知道求饶了,早干什么去了?” 说完,岳筠山拎着这个士绅衣领,不顾他的挣扎, 逼着他面朝哈赤吉, 畅意笑着道:“说起来,哈赤吉将军可真不幸, 本以为是寻了条生路,却不料其实是绝境。” 见状,哈赤吉一双眼睛充血,恶狠狠的盯着士绅, 恨不得生啖其肉。他早该知道, 这些南渝的读书人信不得! “老子跟你拼了!”哈赤吉声如洪钟, 左手握着匕首, 一瘸一拐地奋力扑向士绅。他死也要捎带上一个! 随行的死士也跟在主人身后,不管不顾的扑向前。 可惜岳筠山没打算给他们机会,命令周围官兵行动的同时,自己也迅速一脚一剑解决了一个。 很快,哈赤吉便被副将齐叔死死的压在了身下,只能不甘的睁大双眼,怒视岳筠山。 分卷阅读236 岳筠山微微弯腰,看着面前这个只能无能狂怒的昔日敌人。 “有种你杀了我!”哈赤吉奋力挣扎,试图惹怒岳筠山,给自己一个痛快。他可不像落得和哈鲁图一个下场,何其屈辱! 但这个怎么可能是如今的他能左右的?!岳筠山眸色生寒,嘴角似笑非笑着道:“压下去。交由联军法庭审判。” 人被压下去了,周围的亲卫见着岳筠山周身寒气仍未散去,纷纷绕着道走,看来自家头头心情还是没调节过来,这些时日可还得小心些,不然被抓去做了陪练,可就惨了。 “少爷,听说秦小财主醒了。”副将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告诉了岳筠山这个消息。 岳筠山闻言欣喜若狂,前不久才立下的谁再理秦连生谁是狗的誓言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缰绳一勒,连人带马便冲了出去。 副将只能寻着翻起的灰尘去追随自家少爷的脚步。 …… “哈赤吉和伊本可有消息?”赫萨尔大元帅用嘴撕扯下一块儿羊腿肉,边嚼边问。 “还没。”一手下叹了口气,回。 “他们走了有半个月了吗?”赫萨尔大元帅花白头发微微垂下,遮盖住了喝酒的动作,继续问。 “已经半个多月了。”手下恭恭敬敬回。 “再这样下去,我们何时才能确定南渝那个抗敌联军的领头人究竟是谁?”坐在下首的阿齐兹前锋。 “他们去了这么久,一次消息都没有成功递回来。答案除了是秦连生,还能有别的吗?他岳家人可没这个本事。”赫萨尔大元帅一双皱纹叠叠的眼睛里射出精光,嗤笑一声,道。看来这秦连生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厉害上几分。 场上的将领都是老将,听出赫萨尔大元帅语中未尽之意,脸色纷纷由明转暗。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这场仗,恐怕不好打啊。 “元帅,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有将领面露忧色,询问。 “我已经查阅了能找到的有关秦连生的一切资料。”赫萨尔大元帅缓缓挺直腰杆向前探,取来一瓶新酒,边灌满跟前的酒碗,便道:“但是,太少了。尤其是他打的仗,只有只言片语,我很难琢磨出规律。” “怎么会?”一手下大惊失色,道:“那乞丐来送图时,我也在场。他说秦连生收拾了不少土匪,打的仗应该不少才是!” 赫萨尔大元帅扭头看向说话的人,轻嗤一声,才道:“这就是秦连生的可怕之处,他的手下,个个忠心不二,护他就跟护犊子似的。一般的消息还好,若是关键的,我们的探子一丝也探不出来。” “那我们岂不是毫无胜算?”有将领惊慌失措,乱了分寸。 听有人扰乱军心,赫萨尔大元帅住了口,扫了一个眼神过去。 说话的将领顿觉遍体生寒,意识到自己失言,立马噤声。 赫萨尔大元帅方才继续道:“案例虽少,但我也琢磨了一些蛛丝马迹。这个秦连生,尤其善于内部击破。而且……”赫萨尔大元帅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方才微微勾起唇角,继续道:“他很在意名声。” “所以?”有将领好像摸着了门,但依然不敢确定,只好追问。 “从今天开始,从上到下,彻查探子。只要有反叛嫌疑的,一律肃出!”赫萨尔大元帅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方才继续道:“而且我们这一次要反其道而行之,暂时不再主动进攻。” “可这样,咱们的粮草恐怕耗不起。”一将领忧心忡忡的提醒。 “我们耗不起,他秦连生更耗不起。要知道,我们背后有陛下的支持,他秦连生有什么?南渝的皇帝巴不得他去死!”说到这儿,赫萨尔大元帅眼中兴致盎然,对秦连生的结局,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 以后的结果好不好?秦连生不清楚。但现在的他,确实很不好。 “张大夫,我真的没感觉有什么不舒服,您用不着给我开这……么多苦药吧。”秦连生由王婉扶着缓缓坐起身,苦大仇深的盯着不远处一大“盆”黑漆漆的草药,道。 “没什么不舒服?你下床跳两下试试?”张大夫眼都没抬,自顾自收拾着自己的药箱,道。 秦连生顿时哑了言。自己后背的疼痛可是清清楚楚的,哪里敢下床跳? “喝药。”王婉看着秦连生坐好,再次端着药递到秦连生跟前,眉眼中是难得的不容拒绝。 秦连生试探着冲王婉讨好地笑了笑。 王婉不为所动。 好吧,看来此路是不通了。秦连生心中幽幽叹气,扭头看向真正能做决定的人,皱眉哀声道:“我肚子里能装多少东西,您老大致也是清楚的。这么大一碗,若真的灌了下去,我中午都不用吃饭了。” “那就不吃。”张大夫脸上褶皱都没动,声音淡淡。看来是铁定了心。 如今是上天入地,求告无门。秦连生终于明了自己处境,捏着鼻子往自己肚子里灌药。 秦连生只求交差,囫囵着灌完,打了一个满是苦味的嗝 分卷阅读237 ,便立马把碗递回给王婉。 张大夫一直盯着秦连生动作,瞄了眼碗底,沉声道:“喝完,药渣也不许剩!” “只有一点而已,不妨事儿。”秦连生正在翻找着床边小柜子里的零嘴,他想要去去苦味。 “不妨事儿?你知道你是什么状况吗?!”张大夫拍着桌子,勃然大怒。自从当了医院的院长,他便克制了脾性,许久没有发火了,今日是实在忍不住。 秦连生一惊,停下了手中翻找的动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规规矩矩坐好。 “你已经及笄了,作为一个女孩子,自己的身体怎么就不顾惜些呢?!”张大夫嘴里骂着秦连生,自己却红了眼眶。自从晓得了那事儿,他是又气又急又心疼,年近十六,月事凝滞这么久,自己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以后能不能来都不知道。 说起来也怪自己,一心只顾着那些求诊的病人,全然忘了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活蹦乱跳、精力十足的刺头。那么多次风寒,就被他自己编着各种理由或是不吃药或是随便捡些药硬扛了过去,自己竟没想着给他好好把把脉。不然,早些用药,他也不用多受罪。 张大夫一想到这些就自责不已,嘴上功夫更是分毫不让:“给我喝干净,一滴也不许剩!还有,喝完药不许吃糖,蜜饯也不行!如果我发现你吃了我就再给你多加几味苦药,看你还敢不敢。” 秦连生能感觉出张大夫看似严厉的面容和言语中全是关心,不忍回绝,咬着牙喝完了。 王婉十分贴心,倒了一盏白水,过来,温声道:“用这个漱漱口,就没那么苦了。”糖改药性,不能吃,白水不会。 秦连生连忙接过。 张大夫好不容易压抑住了眼角酸涩,没有失了脸面,便不想再留,话都没说,拎着药箱直直出门。 “秦连生!”门外传来岳筠山呼声。 秦连生寻声望去,却没见着人,而后便听到了门外的争吵声。 “他都醒了,你还不让我进去?”岳筠山用剑鞘抵住门外守着的阿福的肩膀,冷声问。 阿福没说话,只挺直腰杆站着,一寸未挪开。只要没有下可以让这人进去的命令,就坚决不能放他进去。 “让他进来吧。”屋内传来秦连生虚弱的声音。久久没等到岳筠山进来。秦连生认识到了问题所在,方才开口。 阿福这才让路。 岳筠山脸上神情未变,手上动作却没停,故意撞开阿福的肩膀进屋。 一进屋,本想刺上秦连生两句,让他好好管管手下人。但一见着秦连生依然苍白的脸色,岳筠山便觉得喉头发堵,只能说出一句:“你感觉还好吗?” 秦连生刚喝完药,肚子里涨得发慌,强行压抑住打嗝的冲动,勉强勾起干燥起皮的嘴唇,道:“还不错,死不了。” “倒也是。祸害遗千年。”岳筠山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 第128章 粮食 [VIP] 说完, 岳筠山避开秦连生眼神,自顾自捡了根凳子拉到秦连生床前,坐下。 “可要喝水?”岳筠山没照顾过病人, 问的笨拙。 “刚灌了一肚子药下去, 实在喝不下。”秦连生苦笑着回。 闻言, 岳筠山不由得握紧拳头,心中闪过一丝杀意。凶徒虽已伏诛, 但幕后之人可还在中荣快活!不让那老家伙付出代价,他绝不甘心! “你到这儿, 只是单纯想看看我?”间岳筠山难得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秦连生眼中蓦地浮现笑意, 看向岳筠山。 不行吗?岳筠山在心头默默问了句。但却还嘴硬的很,没话找话道:“看中荣那阵仗,是想和我们耗到底。你打算如何做?” “看来赫萨尔元帅对自己军队的补给是自信得很,竟然下了如此血本,要跟我们耗。”说到这事,秦连生强行打起精神, 慢慢爬起来, 倚靠在床边。 岳筠山本想伸手去扶,但不知为何, 手就像打了结一般。只等到秦连生都坐好了,手都没人成功伸出去。岳筠山只好默默坐在原地,掩饰性地挪挪自己的凳子。 秦连生丝毫没注意,继续道:“我们也正好趁此机会, 将衢州成上下清洗一遍, 把那些不听话的财主士绅, 好好敲打敲打。”说到此处, 秦连生精神头都好了些。 “那中荣那边呢?我们就这样干等着?”没听见对中荣方面的计谋,岳小将军连忙追问。 “当然是等着了。”秦连生微微抬眉,浑不在意地回。顺便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干枣塞进嘴里,边搅边道。 “我不信。”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实在不像秦连生的做风。岳筠山一双黑眸,深似寒潭,直直看向秦连生。 秦连生一噎,回望过去。看岳筠山满脸的笃定,秦连生顿时失去了逗弄的兴致,没好气道:“算了,都告诉你吧。我打算在他们国内动动手脚。” “如何动?他们可是把你以前的那些战役个个研究了个遍。听说如今正在从里到外的肃清各路 分卷阅读238 探子,就这阵仗,你能抓着漏?”岳筠山冷笑着回。 “真的吗?我不信。”秦连生将岳筠山的话原模原样还回去。 看岳筠山果然被噎得没话说。秦连生顿觉心头一阵畅快,连连咳嗽。 岳筠山连忙起身,关上窗子。扭头看见秦连生身子似蒲柳,十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顿时不忍再让他操劳,直接转移话题道:“突然想起,今日的武还没练完。就不陪你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说着强装镇定,扔了个瓶子给秦连生,留下一句“顺便带来的金创药,发个善心给你用。”后,火急火燎的离开。 秦连生拾起被子上白底青花的瓷瓶,嘴边漾起微笑:果然是青春期还没过的少年,别扭又嘴硬。 …… 一连几场秋雨落下,暑热终于被冲刷殆尽。 衢州城内,树木披金,风一吹,便有无数金片散落于地。不时有稚子幼童穿梭于树下,拾捡着好看的叶子跟同龄人炫耀。 孩童家中的长辈便一边忙着手中农活,一边时不时的瞄一眼自家孩子。 他们最近可高兴的很。那些财主终于服了软,租金整整降了两成,家里的日子比起之前,好过了不少。 不仅如此,街上的地痞流氓,也被最近闲的发慌的抗敌联军一道收拾了。他们在晚上,都敢出去吃耍玩闹了。 财主们倒是个个满腹怒气,但是收拾他们的抗敌联军实力强横,他们本身又怂的很,只敢腹诽罢了。 于是,衢州城迎来了近百年来最富足,最欢愉的一个中秋节。 这边在过节,对面的中荣军队却是在发愁。 “那抗敌联军当真没有丝毫断粮的迹象?”一连熬了几月,对面半分动静业务。赫萨尔大元帅终于坐不住了,向手下询问。 手下垂着头,恭恭敬敬回:“确实没有。听说抗敌联军底下的士兵最近还帮起了百姓收粮。” “什么?!”听了这话,坐在下首的将领顿时坐不住了,惊呼:“他们竟还有这闲心?” “他们哪儿来的粮食?”另一个将领生的高大威猛,一双眉毛却细而淡,拧起时看着额外滑稽。 “听说,是秦连生揪着城里的财主士绅讨的。”这话他知晓,刚刚递消息的手下小心翼翼试探着回。 “呵!这倒也是,南渝的那些有钱人干仗不行,搜刮钱财粮食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稍微殷实些的人家家里起码屯了四五年的粮。”解了惑,淡眉毛的将领嗤笑一声,往嘴里灌了口辣喉的酒。 另一个将领有些不屑的接话:“果然是个毛头小子,做事顾头不顾尾。也不想想,得罪了这些富户,以后谁会支持他?哪里来的钱招兵买马?让手下的兵士挨家做工换吗?我看他不做个十年八年,一个兵一匹马也换不着!” 听了这话,军帐里将领顿时哄堂大笑。如此看来,这秦连生也不过如此。以前的那些名声全是虚名吧?! “安静!”赫萨尔大元帅冷眼警告还在笑着的将领。拍击着桌板,哆嗦着嘴唇道。能一举歼灭哈鲁图和松赞曲黎大军的人绝没那么简单! 赫萨尔大元帅在中荣军队中积威日久,见他发了火,将领们顿时噤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年轻将领,在在座的诸位年长将领眼神逼迫下,试探着开口:“元帅,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是等着吗?” “不,不能再等了!”赫萨尔大元帅昨天晚上,就接到了新制出的军晌粮食账目。再等下去,他们可就耗不住了。而且,陛下已下了三道旨意催促,再等,难免会受到陛下斥责。 听到要开战,赫萨尔大元帅手下的那群莽夫将领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先从何处下手?” 赫萨尔大元帅微微垂眸,思忖片刻,才道:“不能再在平坦开阔的草原。他用的武器你们也听过,在平坦开阔的地方开战,那纯粹是送死。” 诸位将领闻言个个浑身发寒,哈鲁图军队的惨状他们可是听过的,怎能不怕?! “走这里!”赫萨尔大元帅走到沙盘前,用剑鞘指着一处沿着河岸生长的狭长密林,道。整个西北地区,也就这块地还有如此茂密的树林了。 “我们可是骑兵。”有将领带着不赞同,道。 “不然你想怎么办?去开阔地带送死吗?”赫萨尔大元帅声音嘶哑,抬眸冷冷看向打断自己说话的将领。 那将领立时噤若寒蝉,默默退到一旁。 赫萨尔大元帅这才继续开口:“虽然是密林,不是我们擅长的地方。但就是他们擅长的地方吗?无论如何,一对一比拼的实力,我们的士兵,比起这些临时聚集起来的散兵游勇而言,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在场的将领闻言心下大定,神色顿时松了不少,你一言我一句地询问开战的时间。 “先不急。”赫萨尔大元帅脸上神色莫名,看着风吹起帐帘时,外面将落未落的红日,叹了口道:“军队一开拔,军粮就要跟上。” “怎么?咱们又缺粮了? 分卷阅读239 ”一将领连忙追问。 赫萨尔大元帅眉间染愁,道:“我们国内向来土地贫瘠,粮食都是跟周边的国家换的。”若不是如此,他还想跟秦连生耗耗,多探听些消息。 说话的将领闻言默默垂下了头,暗自恼怒,自己为何要问一句废话?要不是如此,他们为什么没事儿就要来薅一薅南渝这匹肥羊? 其他将领一想到此,心头便染上郁色。可怜他们中荣有那么多骁勇战士,却不得不饿肚子。 “有多少?”一将领看向赫萨尔大元帅,询问。 “若照着以前的量吃。够吃一月。”赫萨尔大元帅默默心头估算了会儿,说出答案。 “那……”一将领眼中一抹狠色闪过,道:“不若将底下的那些农奴粮食分量再减半。这样一来,能用到两月。” “对。不过是一群农奴而已,为了中荣而死,是他们的荣耀。”其余将领也帮腔。在中荣,农奴可不算人,只是一个物件。 “那暂时先如此吧。”赫萨尔大元帅也没其他法子,总不能去权贵家抢粮吧?最后,他终于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 衢州城秦府内,阿福正在跟着教习师傅学武。秦连生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坐在演武场唯一一个小亭子里。宁小帮主就倚在栏杆上,一边和秦连生说话,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上那个憨厚小子练武。 阿福时不时偷瞄一下,一张圆脸涨得通红。竟然逐渐同手同脚起来。 教习师傅看不下去,给了阿福一鞭,阿福受痛,又不敢叫出声。只能强行压制自己跟着师傅的脚步走。 不过好了一刻钟,还在一旁的宁小帮主不知看到了什么,爽朗笑出声。这下阿福完全没了练武的心思,练得更加不像样。 教习师父彻底歇了今日再让阿福练武的心思,扔下一句晚上加练便离开。 阿福如蒙大赦,顶着一张大红脸寻了个借口便往院外走。这么丢脸的事都让宁小帮主看了个全乎,他还是避避吧。 第129章 大战前夕 [VIP] 热闹都还没瞧够, 人就走了,秦连生和宁小帮主二人当然是十分不舍。但好在还有几分良心,没硬逼过去继续看。 “你说下一步, 那群中荣人会打哪里?”她好去探探路, 说不定还能摸下两人。宁小帮主这段时间闲得发慌, 手痒的紧,忍不住打听。 “我猜, 是谢木沟。”秦连生像是早已料到有人会有此问,微微勾起唇角, 回的干脆。 “这么笃定?”宁小帮主将剑抱在胸前,换了个位子, 一双妩媚的双眸直直看向秦连生。 秦连生被看得心头一荡,心中暗念阿弥陀佛,怪道有古语云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自家那个小跟班这辈子是逃不出宁小帮主的手掌心。 “问你话呢!这中荣人莫不是傻子,放弃自己擅长的骑兵,往林子里钻?”见秦连生久久未答, 神情还十分猥琐, 宁小帮主不耐,没好气的催促。 秦连生蓦地回神, 道:“不是他们傻。实是因为他们知道火/药的厉害,迫不得已罢了。” 听了这话,宁小帮主扭头看着天上往谢木沟方向飞的大雁,半晌才悠悠问了句:“林子里不好用火药吧?” “比起开阔地带, 用起来自然是没那么方便。主要是因为怕引起山火。”秦连生坦然回。 宁小帮主不由得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听起来着实让人不爽。炸/药那玩意儿, 用起来可比用刀用剑来的更让人爽快。 见宁小帮主一脸不情愿, 秦连生哑然失笑,轻轻拍拍宁小帮主分外结实的肩膀,道:“小型的,易控制,还是可以用用的。” “那也不爽!”宁小帮主抿紧唇线,带着不甘愿,回。后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那群蛮子,可都是久经沙场之人。不像咱们这边的,江湖中人还好,打杀惯了。可是还有很多新兵蛋子,一对一作战,恐怕有些艰难。” 这倒是说到了重点上。秦连生略带赞许的微微勾唇。而后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神色,然后有兴致地看向宁小帮主,问:“你听过有一种打法,叫游击战吗?” “什么?”这可难倒了宁小帮主,微启红唇,反问。 “还有一种,叫麻雀战。”秦连生未接宁小帮主话头,反而另提了一茬。 宁小帮主毕竟三教九流混了多年,思维敏捷,只琢磨了一会儿,便从字面上大概猜出了意思,问:“你可是指‘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①的打法?” “不错。”真不愧是能统领青洪帮,驰骋沙扬江的女中豪杰!见宁小帮主很快便理解了自己的想法,秦连生笑如朗月,耐心继续解释:“这两种战役,精华都在于迷惑和消耗二字,这次赫萨尔如此沉不住气,可以见得,他们后备恐怕出现了空缺。” “妙极!”她们这回不把那群中荣人干个屁滚尿流,她就改姓!宁小帮主听了秦连生所言,心头顿时大定,生起万夫莫敌的豪气,连连拍击着栏杆, 分卷阅读240 赞叹! “不过……”秦连生的话头却陡然一转。 宁小帮主闻言,面带疑惑的寻声望去。 果然就见着秦连生的嘴角掀起一抹熟悉的,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不知道,我曾经向人许了一个诺言,到如今,已经到了践诺的时候。” 宁小帮主闻言心头一凛,她怎么瞧怎么觉得秦连生是要整人? 不得不说,毕竟跟秦连生相处了这么久。宁小帮主这个猜测十分的准确。 如今,秦连生正在盘算着,要怎么践诺?才能让中荣那个嚣张了一辈子的老匹夫更加惊慌失措,仓皇无助?到那时,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 赫萨尔大元帅行动果决,中荣大军很快重新集结,往谢木沟方向推进。 他们的动静不小,却实实没见对面的抗敌联军有什么动作,赫萨尔大元帅心头难免有些焦灼,让手下将各路的探子头头都招来了中军帐中。 “你们半分消息也没探听到?”赫萨尔大元帅一双鹰眸锐利的扫过恭敬跪在地下的探子头头们。 探子们浑身顿时被汗浸湿,回:“抗敌联军大军虽未动。但有消息,那个姓宁的副帅带了一队精锐,往谢木沟东北方的荣康城去了。” “他去那做什么?荣康城又穷又没地利之势,除了农奴多,一无所有。如果不是几百年都是我中荣的领土,陛下都不乐意管它。”一将领率先出声。 秦连生绝不会做无用之功。赫萨尔大元帅不自觉滚动着手上戴着的红玉扳指,眸中若有所思。 “元帅,我们可要回防?”一将领看出赫萨尔心中犹疑,试探着询问:“或者趁其不备,截杀?” 风卷着黄沙,从关闭不严的帐门涌进,赫萨尔大元帅在心中仔细衡量着此间利弊。 “回防什么?”一将领不耐烦的出声:“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儿,再回去。贻误了战机,怎么办?还截杀,那么远的路途,车马粮食不需要消耗?荣康城不过是蓄养了几万农奴的小城罢了。” 听到这儿,有将领不屑地吭声:“秦连生这个龟孙,真是闲的蛋疼!往那地方去,莫不是因为之前我们屠了他们的人,他们也打算屠回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不管了。按照原定计划继续推行。”赫萨尔大元帅听着帐内将领各种不着边际的猜想,终于下了最后的命令。不过是一队精锐,他们也留下一队,以防不时之需便好。 …… 谢木沟是很多河流的发源之地,水流密集丰沛,其间树木茂盛,高大繁杂,似乎能遮天蔽日。 赫萨尔大元帅并未将所有军队都投入其中,只细细挑选了精锐。即使是如此,也集结了几万人。 或许是感觉到了威胁,一向多如牛毛的野兽纷纷潜了踪迹。偌大的丛林仿佛有死神等着收割,陷入了一片诡异而危险的寂静之中。 阳光透过树木洒下的细碎光斑中。身姿如豹的中荣汉子,正在阴暗的丛林间穿梭,速度迅捷,快如闪电。 一处被护得严严实实的移动帐子里,传来了赫萨尔大元帅略带焦急地询问:“可发现了抗敌联军的踪迹?”如今他们可快要行进到了谢木沟的核心地带,却还没有发现联军的踪迹,唯恐有诈。 “没有。”探子单手放在心口,恭敬的跪地回。 “再去探!”听了这话,赫萨尔大元帅更是心焦,用手按着发胀的额角回。他就不信了,抗敌联军也有几万人,目标不小,还能隐身在这个从林中不成?! “元帅,我们可不能再往前走了。若再走,没了密林遮蔽,恐怕不利于我们进退回防。”一个经验丰富些的将领站出来提醒。 这话有理。赫萨尔大元帅瞧了瞧外面林子,光线更暗了些,恐怕外面天色也不早了,便点点头回:“暂时就地驻扎。” “还有,告诉他们都警醒些,小心抗敌联军夜袭。秦连生做的出这事。”赫萨尔大元帅叮嘱就要出去传令的将领。 在中荣军队驻扎地对面的一棵高高的树上。一个东西静悄悄地以极细微的动作探出头。 要眼力极好的人站近了看才能发现,这原来是抗敌联军的斥候正趴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用望远镜细细瞧着对面的动静。 那斥候穿了一身与周围树木颜色相近的衣服,脸上全部做了伪装,头上还顶了一丛细短的草,动作又轻。远远看去,根本注意不到,那是个人。 瞧见那边扎帐子的扎帐子,起锅炉的起锅炉,看样子是打算歇这儿了。忙利落下树,回去回复。 ……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顾淼懒洋洋的倚着一个翠松,时不时挥手吓退把自己当花采的蜜蜂,不耐烦问。 “如今什么情况了?”秦连生推演着沙盘,头也不抬地问。 “说是驻扎了,看样子是要歇息一晚。”顾淼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干肉脯,边啃边道。 阿福见状,嘴里也泛起了馋,忙不送端起了一旁桌子上的干馍馍,水都没喝一口,就往嘴里塞。 分卷阅读241 边塞边含混不清的问:“可要趁夜偷袭?” 好家伙!真不愧是跟了秦连生混了这么久。连一向老实的阿福也变得不老实了。顾淼眼带控诉的瞄了秦连生一眼。 秦连生恍若未觉,十分坦然的继续分析:“赫萨尔大元帅是老将了,对于夜袭这种事,他比我们懂。” “所以要怎么做?”顾淼吃饱了就困,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夜袭不成,当然只有他们醒着的时候偷袭。”阿福闻言受惊,被噎住。秦连生面无愧色地倒了杯水,顺手递给被噎着的阿福。 阿福顺了气,连忙问“醒的时候怎么偷袭?” “一夜无事,晨起时自然最是放松,这乃偷袭的最佳机会。”不知为何神游天外了一宿的岳筠山终于回神,说出秦连生心中所想。 “不错。”秦连生很给面子的点头。 “那我去告诉他们,把弩/箭和袖珍炸/药备好。”顾淼十分自觉,顺手接下了差事。 “别忘了还有水,到时候要及时清扫的。”秦连生望着顾淼出去的身影提醒。 顾淼头也不回,轻轻抬手,表示知晓。 ▍作者有话说: ①是百度来的 第130章 突袭 [VIP] 日出山岗, 华彩普照。偏偏有高大树木浓荫遮蔽,璀璨日光落到地上时,只有斑驳印记。 一个晚上, 既要警醒抗敌联军夜袭, 又有蛇虫鼠蚁攀爬啮咬, 中荣兵士睡得都不大安稳。终于等到了晨时,自觉抗敌联军是不会来了, 中荣军队连忙抓紧时间补觉。只有负责做饭的伙夫起来忙碌。 他们完全没注意,密林中有一些和草木同色的人形物体, 在极快速极轻微的挪动,很快就接近他们驻扎的营地。 率先响起爆/炸声的是中荣军队的粮食堆放点。而后就是粮食堆放点附近靠近树林的几个军帐。 里面的守卫顿时被炸得尸骨无存。周遭的兵士慌里慌张的拿起武器巡视, 还有一些咬牙冲进去抢救物资。 本还在补觉的中荣将领也被这声音吓得肝胆欲裂。披肩散发,衣冠不整的一股脑跑出帐外。 “怎么回事?抗敌联军来偷袭了?”赫萨尔大元帅手握着大柄跟了他几十年的大刀,大跨步走出营帐,扯住一个慌乱走动的将领,询问。 “属下不知。”将领满头大汗,老老实实回。 “废物!滚蛋!”见自己的属下如此不中用, 赫萨尔气急败坏的一把推开, 顺带还踢了一脚。 将领正好被踢中胸口,一下子飞了出去, 爬起来吐出一口血沫,不知是不是伤了肋骨。 “元帅,已经查出,是抗敌联军做的。”另一个将领刚从斥候那儿得了消息, 火急火燎的跑来禀报。 “立马集结, 准备迎战。”赫萨尔一双鹰眸危险的眯起, 果断下令。 这支中荣军队跟了赫萨尔多年, 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很快便集结成了作战列队。 赫萨尔颇带得色地巡视着自己带出的这支队伍,他倒要看看,除了这些骚扰的小伎俩,秦连生还有什么办法攻克他这支铁军? 太阳从山坡逐渐升到空中,中荣军队从一开始的雄赳赳气昂昂等到昏昏欲睡,却始终没有看见抗敌联军进攻的迹象。 没有冲锋的口令,没有脚步声,除了偶尔飞过的野鸡,整个密林安静得出奇。 赫萨尔身披戎装,刀尖向下抵着地面,坐在大军正中央的空地上。一双皱纹密布却分外锐利的眼睛,正巡视着周围的动静,往里看去,可以看见里面喷涌的岩浆。 “狗日的秦连生,竟敢耍我!”赫萨尔意识到这次袭击不过是秦连生安排得烟雾/弹,怒不可遏。 “元帅,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一大早便开始防御,朝食也没用成。一个将领腹中空空,咽着口水,试探着问。 “休整!”赫萨尔咬牙切齿地下令。 另一边的几个突袭小分队正在抓紧时间睡觉。天还没亮,他们就吃了早饭,赶到了这儿。等会儿可还有一波,得握紧每一分每一秒补充体力。 顾帅和秦军师可说了,他们的任务就是搅乱中荣军队的阵脚,让他们疲惫不堪。怎么个搅乱法,全由他们说了算。 …… 午饭时分,中荣军队这边刚升起炊烟。那边的几个突击小分队早就用干粮糊弄过去了午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靠近了中荣军队的驻地。 哟!这防御增强了不少嘛!突击小分队的斥候用望远镜观察着中荣驻地中密集了不少的巡逻兵,嘴角扯出了摸讽刺的笑。 斥候探查完飞快地下树,一向队长汇报,果然见到自家队长露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笑容。防御越强,老子打得越欢畅! 其余的突击队员也是十分兴奋。强行压抑住心中就要跳出去的冲动,不约而同扭头看向自家队长,等着下令。 队长们很快商量好,由突击队第一分队队长带头,射 分卷阅读242 出第一箭。 突击队第一分队队长丝毫没有拉稀摆带,轻而快的靠近了中荣军队驻扎地,带头瞄准自己从闻到香味开始就想炸/掉的灶台就是一箭,箭上还捆了炸/弹。 一阵风声呼啸而过,飞/箭顺利进入灶膛,被火星一点。烧火的火头兵来不及避开,连人带灶台都被炸的四分五裂。 后面的队员有样学样,对准其余的灶台一顿轰/炸。纷纷在心中讽笑:老子没吃着好的,你们也别想吃! 还有余力的,顺便射穿了周遭的几个帐篷。很快就听见了,里面传来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哀嚎。管他娘的,能挨着火头房的,不是火头兵,就是火头兵管的牲畜,炸了正好! 看见密密麻麻向这边涌来的中荣军队,带头的几个队长果断下令撤退。后面的队友毫不恋战,纷纷快速隐没于丛林之中。 “他妈的!早饭没得吃,午饭也没得吃!若要老子逮着了秦连生,必要将他千刀万剐!”中荣将领们出来又扑了场空,气得原地跺脚,破口大骂。 他们还会挑人挑地方,把火头兵全炸死的炸死,炸伤的炸伤,他们连重新找人做饭都没办法! “住口,莫扰乱军心,着了道。”赫萨尔大元帅果然是老将,很快便稳定了心绪。 “清点好损失,到帐里报给我。”赫萨尔大元帅轻声吩咐的身后的军需官。说完便回了帐子里等。他可还没忘早上那支袭击的军队还炸了粮食堆放点。 军需官郑重领命,很快便清点好了损失,脸色凝重地进了赫萨尔大元帅的军帐,将账目递上。 “竟然损失了这么多。”赫萨尔大元帅微微闭眼,语气沉重。这支队伍眼光倒是独到,看似每次都是隔靴搔痒般随意挑的点,却总能炸到要害处。秦连生训练出来的人,不一般呐! “我们该怎么做?要补给吗?”军需官试探着问。那个粮食点可堆放了他们近半个月的粮食,全给毁了。还有火头兵,看似不起眼,但也不是随便挑的。毕竟,不是会做饭的,就能承担起给军队做伙食的重任。 “粮食少运些来。关键是在后面再找些火头兵。注意要隐蔽。”他觉得这伙人没那么简单。赫萨尔大元帅眸色微动,看向远处逐渐昏暗的密林。 …… “这干粮嚼起来没劲!”一个中荣将领一边啃着一个白面馍馍,一边喝着凉水,报怨。 “那有什么办法?火头兵都死了,谁来做饭?”旁边的将领吃着干肉脯下酒。 另一个将领十分纳闷,凑近了问:“这袭击看上去也不像是大头部队干的。你们说他们早点为何就找的那么准?难不成是秦连生亲自来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听说,秦连生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瘦弱书生,怎么可能亲自来偷袭?”一将领有模有样的分析。 “找点准,行动又快。我们若能抓住那个领头的,必是条大鱼。”说不准是那姓岳的亲自带队。一个将领若有所思道。 “你可不要冲动。”有将领看着同僚神情不对,连忙劝阻。 将领嘴上答应的好,心里却已拿定了主意。 ……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笼罩了整个森林。 树叶密而茂盛,遮住了天上撒下的星光。整个林子黑不见五指。 中荣军队驻扎的营地却还是亮堂堂的,不过一个白天,抗敌联军的人就来突袭了数次,如今可到了突袭的最佳时候,他们哪敢放松? 所有的中荣士兵都强行绷起弦,严阵以待。 殊不知,他们一直等待的突击小分队,除了放哨的,都默默的背着九九乘法表进入了梦乡,睡得正酣。这年头,当兵不容易,要考文化课。 中荣人,就这样从天黑等到黎明,连抗敌联军的一根毛都没看到。 到了用朝食时,个个眼下青黑,奄头耷脑。又没了火头兵,用的全是冷饭冷水,士气顿时没了三分。特别是巡查兵士,没睡足觉,也没吃饱饭,敷衍了事的很。 那头的突击分队成员刚睡足了觉,正好是精神饱满之时,个个动作敏捷,熟练的靠近中荣军队驻扎地。 “这回炸哪儿?”粮仓炸过了,伙房也炸过了,元帅的军帐隔得远……突击队友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敌方驻地,难得犯起了难。 领头的队长正在心头纠结之际,突然瞥见了一个怀抱干草和竹片的士兵,又看了不远处亮堂堂的地方,灵光一闪,果断出击。 手上的箭弦随之一紧一松。顿时不明的液体和固体突破帐子飞溅而出,空中也弥漫出一种浓烈的恶臭。里面,还伴随着恰好在蹲坑的人的哀嚎。 后面的队员也连忙跟进。接连射出数箭,效果被无限放大。 “丧尽天良了这群人!连茅坑都炸!”中荣的兵士和将领个个满脸怒火,捂住口鼻,四散逃窜。 这些人只晓得恶臭,却丝毫不知,突击队员真正要污染的目标,是不远处的水源。看这距离,应该是够了。谁让这群中荣人,竟没有一些避嫌的意思,茅坑都不知道 分卷阅读243 修得离水源远一点。 见效果远超出预料,突击队几个队长对视一笑,招呼手下队员迅速撤离。 中荣军队中其中一个将领,尤其生气。先前的主意再次坚定,忽视了自家元帅原地驻防的号令,率领手下沿着箭射出的方向跟随而去。 第131章 军功 [VIP] 中荣军队里的其他将领, 都在手忙脚乱的清扫现场,根本没注意,自己队列里少了人。竟然让这个将领顺顺当当的跟了出去。 突击队员们扔完炸/弹, 便顺着早就摸好的线路, 身姿敏捷, 诡异而迅速地一路向东南而去。 突击队员中的侦查兵耳聪目明,不消片刻, 便感觉出后面有人跟随。收好勘察的望远镜,迅速靠拢顾领队汇报情况。 没想到中荣还真有不怕死的!领队听了消息, 危险的勾起唇角。赫萨尔那老贼一辈子小心谨慎,进退得宜, 没吃过几场败仗,却没想到到了这当头,管不住自己的手下,也是可笑! “他们有多少人?”顾领队一双浅色眸子映入树木斑斓的影子,问。 “有两百多人。”侦察兵一五一十地回。 “我们队有三十多人。”顾领队在心头琢磨了会儿,报出了一个数, 扭头看向另一旁的年轻兵士, 道:“加上你们队的二十多人,我觉得尽够了, 薛蒙,你以为呢?”反正他们的任务也执行完了,干脆最后干上一票! “差不多。”一旁的年轻兵士,一脸阴郁, 带着数不尽的压抑, 惜字如金地回。虽然杀了秦柏之, 但阿和队长的死却永远是卡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让他难展欢颜。 顾领队显然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十分熟稔的下令埋伏。这一次,他绝对让这群胆大的中荣军有来无回! …… 那边的中荣军队循着突击队踪迹时跑时停,每当他们快要放弃想要返程之时,总会发现些蛛丝马迹,让他们寻着味一路追赶,就像是见了骨头的野狗。 配合着放饵的突击队员也是百无聊赖。就这样绕下去得绕多久?还不如直接打来的痛快。 “停!”从太阳初升,追到太阳落下,中荣的将领终于发觉了不对劲,眼神锐利的巡视着周遭的密林。这是又回到了原地?他怎么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耍的猴?! “顾淼!是男人就给老子出来!咱们单挑!”中荣将领环视周遭寂静无声的幽深丛林,高声喊话。 顾淼?顾领队十分纳闷儿的抬眉。这个将领哪来的自信,认为收拾他一个小喽喽,竟然需要自家老大出马?! 情不自禁扭头看向埋伏在另一棵树上的薛蒙。对方却依然是一副冷淡模样,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露出惊讶的神情。 顾领队遂十分无趣地回头,继续看着树下气得张牙舞爪的敌方将领。 “顾淼!你个老祖宗的灰都被人扬了的怂包……”中荣将领见对方一丝反应也无,心头怒气滚滚燃烧,本又是莽夫粗人,字认的不多,但三教九流骂人的话积攒的可不少,是这行业里的行家,怒气一开闸,各路脏话自然滚滚而来。 听着越来越不堪入耳,顾领队嘴角漾起抹冷笑,抬起手中的弓/弩便射出一箭。 像这种人,何必浪费口舌?直接动手就好。老大,这盘我也算是为你出头,回去可得好好请我喝两杯烧酒。 听着从自己这边突然传来迅猛呼啸的风声,中荣将领顿觉心头不妙,一个箭步拉来旁边的兵士挡在身前。下一秒果然看见有利箭从这个倒霉的兵士身上穿胸而过。 总算忍不住了!中荣将领闭紧了早就口干舌燥的嘴巴,一双狭长眼睛迅速定位了箭射出的位置,毫不在意的将血未干涸的挡箭士兵尸体扔到一旁,下令跟随的中荣兵士准备迎敌。同时自己一个滚身,飞速闪到箭射出的树下。 抬头看,却发现树梢上除了枝叶一无所有。 又扑了个空!中荣将领满是厚茧的手掌深深陷入泥土之中。 后面的中荣士兵紧紧跟住自家将军的脚步,很快向这边围拢而来。 看见人影和树影交错,中荣将领陡然醒转,高喊:“散开!都散开!” 但是为时已晚。一个优秀的猎人,怎会放过已经踏入了包围圈的猎物?! 无数带着袖珍炸弹的利箭破空而来,声音就像是死神的镰刀收割人头时发出的钝响,不过一刹那,中荣兵士尸体便四分五裂的落了一地。 一下子死了一半,中荣将领目眦欲裂,但也别无他法,为尽量减少损失,只能集结剩下的军队往驻扎地方向逃窜。 但,行走的军功就在眼前,突击队员们怎会放过?弓/弩炸/弹交相辉映,突击队员们把憋了半响的怒火纷纷发泄了出来。 中荣军队刚开始还想还击,但很快就发现除了把自己团团包围的炸/弹声、利/箭破空声,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对方神出鬼没,简直就如鬼魅一般。 一时间惧怕万分,被打得如同溃散之蚁,少数挣扎逃窜和 分卷阅读244 连连告饶的,被面红耳赤的中荣将领一道结果,硬压了下去。 突击队员对中荣将领这番做派更是看不上,手上攻势更猛。 一颗流弹飞过,中荣将领的腿部便涓涓流出血水,跪趴在地。 有亲卫想来搭救,被四周不绝的利箭结果了性命,仰面倒地。红色的血水和常年落叶堆积而成黑色土壤混合一体,不分你我。 见着尘埃落定,顾领队和薛蒙这才从树后闪出来。让突击队员将中荣将领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刚才叫什么?顾淼?”顾领队率先靠近还在仇视着自己的中荣将领,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叫顾三水,记住了吗?”说着,还拍了拍中荣将领满是不甘的脸。 “顾三水?”一旁的薛蒙难得淡了脸上的郁色,语气中带了打趣。 “怎么?今天改的,不行?”顾领队唇边带着威胁的冷笑,看向自己同僚。他今天突然发现,狗蛋这个名字着实不太威风,临时起意,便参照了自家大哥的名改了个名。 薛蒙不再说话,算是默许。反正会被顾帅收拾的也不是自己。 “走吧!军功。”顾三水从中荣将领怀里扯出了一根泛黄的汗巾,满眼嫌弃的顺手塞进中荣将领嘴里,道。 后面的突击队员也是个个眉开眼笑,都不用招呼,便利落地提溜着捕获的战俘往出林的方向走去。临走了都能捡来军功,自己队里今天的运道可真是好。 …… 那边的中荣军队早就清理出自家少了人,也听见了东面林子不时传出的爆炸声。有将领忍不住提议,想要出面搭救,但都被赫萨尔按下了。 前方局势未明,对手又占据武器战略优势,谁知是不是圈套?一个人莽撞,搭进去自己就算了,休想让整个中荣精锐为他陪葬。 就这样,赫萨尔不仅没去救援,反而加强了驻扎地的防卫。 …… 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被人作为了改名参照的顾淼,还在西北面的密林勘察着敌情。 一个小将轻手轻脚的靠拢,试探着问:“咱们真的要在这里借粮?”说着,小将还再次环视了遍这个荒无人烟的地界儿。 “不然呢?”顾淼头都没回,只专注着自己眼前的动作。 “可他们真会走这儿?”小将心头拿不准,又久久没有看到中荣军队的痕迹,忍不住开口。 顾淼最终叼着根随手薅来的狗尾巴草,看着远处久久盘旋不落的鸟,道:“扫了那么久的盲,又学了那么久的军事课,狗蛋那小子如果还不知道要搞破坏,一是粮,二是水和伤药,三是军心的话,那他小子干脆回炉重造好了。” 听了这话,小将心中大定,主动请缨:“那我这就去探探中荣的运粮车来没。” 顾淼混不在意地摆摆手,表示应允。 离顾淼的推断不过半日的功夫,便有几辆补给车马沉颠颠的向这边驶来。 丛林中道路狭窄,马车无法通过。所以一到了林边,便有人下车卸货,将粮食和其他的补给物品摞在马和骡子上,准备分开运进。 这个过程刚到一半,负责押运粮草的军需官便听见了丛林中毫不掩饰的走动声。 “是你自己卸,我饶你一命。还是我帮你卸,留下人命?”顾淼丢耍着手中弓/弩,大刺刺走出。 其他的兵士顿时鱼贯而出,将运粮车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见这阵仗,押运粮草的兵士纷纷颤抖着身躯后退。 军需官微黄的头发和胡须随风飘起,怒目看着顾淼,恨声道:“我就是死,也不会把粮草留给你们!”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欲点燃粮草。 顾淼的动作比他更快,只在一瞬间,箭便出了弦,火折子应声落在地上。 军需官还想继续,抗敌联军的军士便已动了手,双方人马交战在一起。 顾淼一个飞身,借着一根树枝的力,一下子便落到了粮车上,按下了还欲挣扎的军需官。 军需官不想被俘,觉得有辱家门声誉,立时就要咬下舌头。被顾淼运用巧劲按住下颌。 “我看你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一个道理呢?”顾淼将军需官的脑袋扭转,与自己对视,语重心长道:“浪费粮食,可耻!” 闻言,军需官顿觉眼前一黑,竟然气得晕了过去。 顾淼见状,幽幽叹气,心中却丝毫不觉得愧疚,这个主意,反正是秦小财主脑袋一拍,临时想出的,气死了也合该找出主意的人才是,与自己何干? 第132章 做局 [VIP] 带着找来的粮食, 顾淼率领队伍沿着崎岖山路,一路往东,去秦连生汇合。 一处山谷内, 草木茂盛, 遮蔽了探往里面的视线。顾淼微微侧耳听见里面时不时传出的人的欢呼, 举着望远镜去看,瞧见迎风招展红色艳艳的抗敌联军旗帜, 不由得勾起唇角,招呼后面的兄弟加快步伐向前。 山谷 分卷阅读245 之内, 横七竖八倒着敌人的尸体。在不远处的一个坑洞中,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刚捕获的战俘, 里面留了几十个战士看守。其他的抗敌联军的战士正忙着收缴物资和打扫战场。 刚指挥完一场战役的秦连生和岳筠山正在一处浓荫遮蔽的山坡上休息。两人一个坐,一个站,看上去十分悠闲。 最忙碌的是王婉。还在拿着笔和纸张,四处走动,收集第二日写稿的素材。 “都搞定了?”顾淼挑了山坡平缓的一侧,缓步上前。很快就找了个不错的位置, 跟秦连生一起躺下了。 岳小将军见状, 不由得斜瞟了懒懒散散的顾淼一眼。 顾淼恍若未觉,微调了下姿势, 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搞定了。”秦连生看着头顶的高大树冠,伸手去接落下的太阳光斑,灿然一笑,道:“赫萨尔大元帅留了这么大一个礼物给我们, 我们也不好不接。况且今日收拾了这堆人, 宁小帮主回程时也可省下许多麻烦。” 听着有理, 顾淼微微抿了抿唇, 脸上漾出笑意,很快就开始打起哈欠。干了体力活,怎么能不困? “粮食可找到了?”秦连生睫毛翕动,微微侧头,问一旁就快要睡着的顾淼。 “找到了。”顾淼嘟囔着回。说完就沉沉睡了过去。 山坡的小道上,王婉忙里偷闲,怀抱着一件薄薄的外袍走上来,顺手就搭在了顾淼的肚皮上。凉哪儿都不能凉肚子。 秦连生见状打趣地看了眼王婉红透的面颊。 王婉没说话,眼波流转,默默低头,快步走开。 “突击队的已经归队,赫萨尔那边应该差不多了。”岳筠山微微垂眸,看了眼已经开始打鼾的顾淼,提醒秦连生。 “那我们便去会会他。”秦连生双手撑地爬起来,拍干净身上沾惹上的草木灰尘,带着笑意,回得十分坦然。 …… 被骚扰了几次的中荣军队烦不胜烦,却又不敢掉以轻心,遇到只山鸡啼叫,都以为抗敌联军又派人来犯,不过几日的功夫,便被搞得精疲力尽。 这两日上面对戒备之事依然喊的严,但却没有发现一次实实在在的敌方进攻。下面的兵士个个哈欠连天,怨声载道,都觉着上面不过是在大题小做。 几个负责的将领,也随之松懈了下。同时心中抱怨:这秦连生打不过就打不过,偏偏要玩些狗屁不是的花样耍着他们玩,真是不要脸! “粮草还没到位?”赫萨尔大元帅下颌上疯长的细白胡须在空中微微晃动,一双鹰眸直视着面前的军需官。眼里全是斥责。 军需官实在挨不住赫萨尔大元帅身上不住忘外扩散的压力,背向下弯曲着,道:“前两日刚下了雨,许是还在路上。望元帅再耐心等等。” 同时暗自在心里祈求,可千万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不然的话,负责规划运粮线路的自己恐怕会死无全尸。 “再给你一天时间,去好好核查运粮的究竟到了哪儿?!”赫萨尔大元帅冷笑着下了最后通牒。 军需官不住擦着额头上滴落的汗珠,感恩戴德地诺诺应了。这时候,他倒是有些羡慕南渝那群负责军粮调运的文官了。 树荫遮蔽下,太阳的位置几不可见。只能凭借经验判断时辰,军需官一出军帐便习惯性地眺望树荫落下的角度。看来,太阳就要落山了。 日光若有若无之间,中荣军队驻扎地中突然传出轰隆一声巨响。 正在吃晚饭的兵士只觉得脚下土地一晃,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在心中估量:这又是……骚扰?? 中荣的将领显然也是怀着同样的想法,全在观望。想来也是,抗敌联军这些时日全是小股骚扰,从未大规模正面进攻过。 “莫慌!”一个中荣将领甚至这样劝慰手下人,自顾自喝着手里的面汤。 他的话音刚落,密而急的炸/弹便从半空中不要钱的洒下。 整个中荣驻军地正值力竭懈怠之时,都没来得及防卫,一时间尸骨便堆了一地,血水浸透底下的泥土,开始向周边区域流泻。 “秦连生打来了!”终于有人如梦初醒,高喊着冲向赫萨尔元帅的军帐。 赫萨尔元帅从听到第二声炮响便觉着不对,已经在紧急结合手下的军队,但还是不及时,损失惨重。 赫萨尔大元帅一走出军帐,侧耳听着炮火传来的方向,很快就判断出火力薄弱的地点。 回想着已经印入脑子里的沙盘图,果断下令:“掉头,往东北走!”这阵仗不对,自己这边又伤亡不少,硬挡是挡不住了,好在之前预留了一支军队,多少能派上用场。 可以这样说,赫萨尔不愧是老将,想法非常精妙。 依然存留的精锐,跟着赫萨尔一路向东北方向边打边撤,伺机寻觅翻盘的机会。 东北方向树木多,地形复杂,不适宜人的活动。虽受了些训练,但多为南方平原地区的抗敌联军追得确实有些吃力。 同时,中荣队伍中还有许多 分卷阅读246 给他们当挡箭牌的底层农奴军,用他们的尸体做筏子,还真被他们拼杀出了一条血路。 看着被甩远了的抗敌联军,赫萨尔满眼都是狠厉,秦连生,这次你靠耍阴招,暂时赢过一局,接下来这局,你且等着! “暂时休整。”赫萨尔大元帅看了看周围地势,判断出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扭头向左手被一条白布吊起的副将命令。 “元帅,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一个头上被砍了一刀,正用白布紧紧包裹的将领撩开帘子,走进来问。他正急着要报仇。 “此地地势四周高而中间低。咱们占据高地,引他秦连生进来,咱们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然后就前往东北方,和留在瞭望谷军队汇合,一起痛击姓宁的率去攻击荣康城的军队。” “元帅英明!”周围的将领闻言,个个眼中光彩熠熠,深深拜服,高呼。这么好的计策,就不信那抗敌联军的人还能破! …… 丛林里的禽、兽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就一大泼人类的存在,开始压抑不住天性,随着时辰天色啼鸣。 薄雾染上山岗,太阳洒下金光,奉命去诱引抗敌联军的中荣将领脸上带着逐渐压抑不住的兴奋,奋力向这边奔来。后面还跟着一支长长的,穿着打扮与中荣明显不同的军队。 中荣将领边跑边道,这秦连生的脑子看来也不怎么地,这么容易就被引过来了。 一到了山谷口,中荣将领下意识放慢了步子。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跑呀!你怎么不继续跑?!”秦连生故作出一副二大爷模样,煽风点火继续道:“让我逮到你,一定要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城墙上,示众!” 中荣将领闻言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即将秦连生碎尸万段,立马抛却了刚才升起的顾虑,头也不回的往里冲。 秦连生勾起唇角,率领军队跟着进去。剩下的没跟秦连生一起的抗敌联军由岳筠山带着,悄悄守住了山谷处的各个出口,就怕万一有事,好冲出去! 竟然只带了这么点人,就敢入谷,果然还是年轻,做事情莽撞得很。见自己这边胜局已定,一向老练的赫萨尔大元帅难得满意的仰天长笑。 直接现了身,低头看向下面被周围护卫团团围住的秦连生,眼中全是不屑,道:“听说秦军师向来谨慎,用兵如神,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 秦连生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赫萨尔大元帅直接将秦连生此举视为无计可施最后的消极抵抗之策。同时挥手制止了,将要滚石射击的中荣兵士。如今他改变了注意,活的秦连生,倒算是一个不错的人质。 天气好,心情也好。赫萨尔大元帅看着依然不说话的秦连生,恩赐般开口:“我比你年长许多,算是你的长辈。今日我心情不错,愿意指教你一二。你不妨开口直言,你如今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秦连生轻轻拨开面前挡着的两个侍卫相接的肩膀,从空隙里探出头,笑如朗月,高声呼喊:“你们还要犹豫多久?!” 这话是何意?!赫萨尔心中战鼓擂响,回望四周,探寻着周围可疑痕迹。你们?秦连生这是在对谁说话?! 还没等他想出答案,中荣前面和后面的军队便同时发生了躁动。两边接而连三有人马倒下。 在愈发扭曲的军队行列中,还不断传来人的痛苦哀嚎。 “这是军队发生了哗变。”虽然没深究出原因,但不过一息之间,赫萨尔便粗略判断出了眼前局势。 第133章 人质 [VIP] 虽然一时没明白哗变的原因, 但赫萨尔立时微微眯起一双鹰眸,高举手中利刃,扯着喉咙, 朗声喊话:“大敌当前, 各位都是君军中的兄弟, 应当放下成见,一致对外。秦连生和他的亲卫就在下面, 谁能第一个将他拿下,赏黄金百两!”以他多年整肃军队的经验来看, 解决内部矛盾的最佳办法就是扩大外部矛盾。 但是显然这个方法已经失了灵。哗变的军队根本没人听他指挥。 见局势越来越失控,赫萨尔心中难得开始惊惶。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哗变, 因为他甚至找不到带头人在哪里,是整个军队由内而外的,由表及里的一场暴动,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积聚已久就等待着这个机会喷涌而出。 他看见,不过数十步外的地方,中荣军队好不容易推上山的滚石车, 被砸了个稀巴烂。 他看见, 被精心布置好预备用来射杀秦连生的弓/弩,还没待出弓, 便被人用刀片割断。负责使用弓/弩的兵士,早就被人割断了喉咙,倒在一旁。 他看见,一个个平日里张扬的手下, 头颅被人割下, 像最不值钱的垃圾, 被人恶狠狠地投掷在泥土里。 赫萨尔目眦欲裂, 直视前方,他认出了割下手下头颅的人,竟然是一个农奴!一个自己平时都不会正眼瞧的农奴! 也是,只有这些下贱人做起事来才会如此狠辣,不管不顾! 分卷阅读247 竟然被这些自己瞧不上的人算计,赫萨尔只觉得自己的脸在被别人扯到脚底下踩,一种空前绝后的屈辱感涌上心头。赫萨尔咬着牙,提着刀,就要冲上去砍杀农奴。 “元帅,快走!”赫萨尔最忠心的属下,拦腰抱住赫萨尔。 赫萨尔自然是挣扎不已,属下用尽全力阻止赫萨尔上前,哀声道:“元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些野蛮人根本不讲道义,如今敌强我弱,冲上去也只是送死。请让属下先行掩护您离开。” 赫萨尔周围的亲卫纷纷恭敬行礼,显然和这位属下观点一致。 随着喊杀声越来越近,赫萨尔的心反而冷静了下来。满眼冷光,微掀起眼皮看向下面悠闲的秦连生,他知道,这事跟秦连生绝对脱不了关系。 “走!”赫萨尔终于下了令,还忠心于他的将领兵士一路拼死护送着他离开。 穿破包围圈并不简单,不过走出数十里地,护卫他的将士就死了将近一半。尸骨累累,堆满了沿途的土地。 但是,赫萨尔依然自信满满,自己一定能够突出重围! 这里的军队哗变了,但他至少还有预留在谢木沟外的一支,足以护送自己回到中荣了。到时候,他一定再带上大军,将抗敌联军连带这次背叛的农奴杀个片甲不留。 那只军队驻扎的地方,已经越来越近了,赫萨尔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面熟悉的在风中招展的旗帜,脸上不自觉带起了笑容,他终于逃出升天了。 但是,一直到他们进了山谷,也没有看见那群熟悉的人。只有还在山谷里激荡弥漫的血腥气。 这里死了人。赫萨尔眼中闪过惊慌之色,心中咯噔一声,陡然调转马头,高喊:“有埋伏!撤!快撤!”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本就已经精疲力尽的中荣军队强行咬着牙,狼狈地掉头往山谷外跑。 “既然来了,又何必要走?”见敌方军队终于发现了蹊跷,顾淼方才悠哉悠哉地出现,嘴里还叼了根眼熟的狗尾巴草。身后跟着一支带着肉眼可见兴奋的队伍。 看着围拢过来的军队中高高飘扬的旗帜,上书大渝抗敌联军几个大字。赫萨尔抖然从心底生出了一种无力之感。败了,败得彻底。 他觉得屈辱至极,但他还不想死,他想知道,秦连生是怎么让那些被打死都不敢发声的农奴生出反叛的决心的。 …… “我听说,你想见我?”秦连生沙哑着喉咙,忍受着喉咙里持续不断的干涩感,低声问。 “告诉我,你是怎么让他们叛的?”赫萨尔贴身的刀剑均被收走,花白头发凌乱洒下,看上去狼狈不堪。只用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毫不避让的看向秦连生,问。 秦连生给自己倒了盏茶,喝下润润喉才道:“因为我说话算数。” 赫萨尔眼睁睁看着秦连生将杯盏放下,添了水,又抬起,方才嗤笑一声道:“我都已经到了这境地。你还不愿意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秦连生眼神坦荡,微微勾唇继续道:“我曾对哈鲁图的卫兵许诺,只要他愿意帮我,我就给予他妹妹和母亲的自由,我做到了。” “是荣康城。”赫萨尔这才恍然大悟,喃喃自语:“你把那里的农奴全放了。那个卫兵的妹妹和母亲都在其中。” “那你对我军队里的农奴又许诺了什么?”赫萨尔这时候一心只想知道答案。 “我许诺他们,只要他们帮我打败你,我就给予他们所有人自由。”说着,秦连生透过帐篷特意僻出的窗子,抬眼看向外面夜色笼罩下随风摇曳的斑驳树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空幽。 “他们就相信了你?就凭你实现了对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的承诺?”赫萨尔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当然不是。这可是关系到他们身家性命的事,他们怎么可能如此轻信?”秦连生憺然一笑,回。 “那你做了什么?”赫萨尔心中困惑更深,连忙追问。 “我进了你的圈套。”秦连生清咳一声,道。 “这和我的圈套有什么关系?” 赫萨尔只觉得秦连生不过是在忽悠自己,冷笑着道。 “我告诉他们,我愿意以我的性命做押,献上我践诺的诚意。”秦连生笑如朗月,半分未隐瞒,继续道:“之后,我以身犯险,将自己陷入除了向他们求助外别无选择的境地,如此一来,身家性命俱在他们手中,他们怎么会不信我?你以为是你拿到了把我当人质的机会,却不知,实际上是我,自己把自己献给了农奴们当‘人质’。” “疯子!”赫萨尔看着依然笑意晏晏,淡然自若的秦连生,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怕之意,连声道:“亡命之徒!” “你就不怕,他们不帮你?!借着这机会揽战功吗?”赫萨尔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脸上染上疯狂,逼问秦连生。 “战功?这些战功对农奴们有意义吗?”秦连生收起微笑,直视着赫萨尔。 赫萨尔顿觉哑言。一日是农奴,终身是农奴,农奴不过 分卷阅读248 是农奴主的私产,生死不过农奴主一句话的事。所谓战功,不过是个安慰。 “你是怎么把消息递进去的?” 赫萨尔镇定了自己的情绪,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当然是通过那几次骚扰。”秦连生打量着外面的天色,轻声道:“农奴的生死,你们不在意。显然不会清点他们的数量。所以,送几个荣康城刚被解放的农奴混进去,易如反掌。” 原来如此。若不是今日,秦连生解惑,那么自己恐怕死都想不到这点。赫萨尔颓然坐倒在地上,一瞬间就像老了十岁。 “我赌赢了。”秦连生脸上难得带起了一抹炫耀之意,强调道。她就知道,自己选的人,从不会让自己失望。说完,秦连生没再多言,清咳着,走了出去。 …… 微风拂动的夜里,只能听见丛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和昼伏夜出的野物在对月嚎鸣之声。 “这样赌,赌赢了,你很得意?”一道声音不咸不淡的从黑夜中传来。 刚刚走出帐篷的秦连生被吓了一跳,蓦地回头,就看见岳筠山从一片树阴里走出。脸色晦暗莫名。 秦连生机警的看出岳筠山脸色不好,只当是夜里风凉,吹的,半开玩笑道:“这次也算以小博大,我们赚了。” “没有下次。”对秦连生讲的笑话,岳筠山半分没有配合的自觉,语气中含着莫名的冷意。 “何必这么……严肃。”秦连生摩挲着发寒的手臂,语中含笑道。心中感叹,这林子里,夜里的风还挺凉。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后半句话,被岳筠山深深扼杀在喉咙里。当他就守在山谷外,眼睁睁的看着秦连生进去却无力阻止,心里的那种恐惧,仿佛泰山压顶。所以,自此他就发誓,绝对不能再让秦连生以身涉险。 “什么?”岳筠山话只说了半截,秦连生不明所以,本能追问。 “没有下次,我警告过你了。”心里话,岳筠山实在说不出口,只能干巴巴的威胁。 秦连生只当这是朋友的好意,拍着岳筠山的肩,干咳着回道:“不要这么严肃嘛,我知道了,谢谢。” 看秦连生又是一副敷衍的样子,岳筠山实在不知道秦连生有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脸色十分不好,将秦连生的手抖落下来,冷声回了一句:“你就作吧!以后别指望我给你收尸!”收尸二字一出口,岳筠山十分懊恼的咬紧了下唇,有血丝沁出,生怕自己说的话误打误撞成了真。 第134章 新发明 [VIP] 秦连生知晓, 这些不过是岳筠山嘴硬罢了,只淡淡一笑,打着哈欠, 招呼岳筠山也早些安歇。 这一幕也自然落到了一直与岳筠山形影不离的副将齐叔眼中。 自家主子对秦小财主的感情可不一般呐!齐叔忧心忡忡。这些年身在军营中, 他也见了不少“契兄弟”, 对这种事也算见怪不怪,但是, 自己的少爷若也是这种,那边是另外一件事了。 路过的巡逻兵手持火把, 亮堂了前面的一小截路。岳筠山就借着这个光,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天色已经不晚, 明天还要练兵,心头再乱,该休息也要休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岳筠山掀开帐子门出来,正好对上齐叔发青肿胀的一双老眼。 齐叔昨天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翻来覆去了一晚上没睡。 “少爷, 属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一件事需要向您确认。”齐叔难得没等得及岳筠山用完朝食, 便忍不住开口。 “你说。”岳筠山将手里的馒头掰成两半,夹了些咸菜进去,不咸不淡道。 这话哪有那么容易开口?齐叔数次欲言又止,直到岳筠山已经不耐烦回望过来, 齐叔才下定决心问:“我想确认, 您对秦小财主是什么感情?” “什么什么感情?”岳筠山不明所以地反问。说话间, 给自己又添了一碗浓稠的白粥。 “是朋友之义、战友之情还是……”说着, 齐叔悄无声息地抬眼,悄悄的观察着岳筠山的神色。 “就这两个呀,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岳筠山浑不在意地顺嘴回。 “有没有……男女之情?”齐叔觉得实在难以启齿,有些含混不清地问。 但岳筠山毕竟是习武之人,还是听清楚了。不过他只当齐叔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哭笑不得道:“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哪儿来的男女……之情?”说到最后两字,岳筠山蓦地懂了齐叔话里的真正含义,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凭借着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强调:“没有。” 齐叔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家少爷的异常,心里半信半疑。但这事兹事体大,半分不可马虎,依然装着胆子追问:“真的没有?” 岳筠山没答话,只是冷冷的看向齐叔。 齐叔今天说这些话,本来就做好了挨训受罚的准备,哪里会被岳筠山几个眼刀子吓退?心中暗自揣摩,会不会是自家少爷,没经历过情爱,不懂得区分男女之情和朋友之义 分卷阅读249 ,这才弄错。 便继续冒死提醒:“少爷,恕属下多言,若是普通的同僚之情,可不会为了他夙兴夜寐,忧思不已,更不会为了他,去和沈公子针锋相对。” 听了这话,岳筠山顿时面沉如墨,眼中波涛汹涌,脑中快速闪过无数熟悉的画面。过了半晌,才微微闭眼,沉声道:“没有。” “真的没有?”齐叔壮着胆子再次确认。 “我说了,没有!”岳筠山撂下筷子,便急匆匆往帐门外走去,仿佛后面有无数的恶鬼在追逐着自己。 岳筠山一路无视了无数向自己打招呼的士兵,直到快步走到一处安静的角落方才停下脚步。 一停下,岳筠山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情绪,一拳头便击向最面前的一棵高大树木。 树木上的树叶受到剧烈冲击,簌簌而落。 齐叔的话他听进去了,这样的话,想忽视都难。他越想越觉得心惊,越想压抑,秦连生的那张脸就更是一直在自己跟前晃,挥之不去。他骗得了齐叔,但是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他终究还是动情了,对一个不该动的人动了情。 对一个男人多情。这简直就是把他整个岳家和西北军的脸都丢到了地上,任由人践踏! 岳筠山抬头看着高高的树冠间那破碎的天空,恨不得此时就砸下一条天雷,劈死自己。这样也算全了他岳家的脸面。 就让他一直活在懵懂之中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惊醒他?岳筠山甚至起了这样的荒唐念头。 但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他已经清醒了,清清醒醒的知道自己对秦连生的感情是不应该的。 既然不应该,那就应该趁早割断。想到这里,岳筠山心如刀绞,但还是痛下决心。 雨顺着风落下,浸湿了岳筠山的鬓发和铠甲,岳筠山却避也不避,一路冒着风雨,回了营地。 …… 这些时日,基本上整个抗敌联军都意识到了岳元帅的不对劲。首先的表现就是,平日的训练加了一倍。那张冷脸上一直结着冰霜,就好像是冬日的雪提前下了。 抗敌联军的兵士不敢再往岳筠山面前找不痛快,平日训练时都尽量往顾淼和宁小帮主身边凑,这两人折腾人的花样虽然也不少,但总比岳元帅跟前好。 秦连生自然也意识到了岳筠山的异状。刚开始还想试着前去安慰几句。却没料到,对方一见着自己,便像猫见了老鼠,辟之不及。只能无奈作罢。 大概是,青春期的余韵又开始翻涌了吧!秦连生想得开得很。 后来又听说了沈溪存研制出了新式武器的消息,顿时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准备起班师回衢州城的事。 …… 衢州城内,百姓们早就听闻抗敌连军又打了个大胜仗,个个兴高采烈,喜笑颜开。 秦连生暂住的府宅内又搬来了位贵客,本就不大的屋舍,顿时更为拥挤。但好在这位贵客,对于这些小事,向来不是个讲究的,并未有什么怨言。 “沈大佬来了?”秦连生强行按那出,自己想要第一时间去试试新武器的冲动。轻声询问吴管事。 “来了。”吴管事最近被这些冗杂的事物搞得头疼,清减了一些。 “他住的可习惯?”秦连生问起沈大佬的饮食起居。沈大佬不介意,但他们可不能不小心。 “习惯。”没说什么,大概就是习惯吧。吴管事想着沈大佬胖了一圈的腰围,如是想。 “那就好。”解决完眼前之事,秦连生心头大石落下,总算可以去看看那些人赞不绝口的新式武器了。 …… 沈溪存还是那样一副冷淡的清俊脸庞。只是在看到秦连生时,向来同样冷淡的眸子里,不自觉漾起笑意。 “就是这个。你看。”沈溪存熟人的打开右手边的柜子,从柜子的左下角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却没有打开,直接递给了秦连生。 秦连生搓了搓手,轻轻咽了咽口水才打开,里面的物什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竟是一把火铳!秦连生看着眼前这把通体流畅的黑家伙,目瞪口呆。他知道沈溪存是个科研天才,却没想到能天才到如此地步。 “喜欢吗?”沈溪存见秦连生半晌没答话,问。这些时日,他已向自己的护卫打听过,像喜不喜欢这种事,他可以直接问,不需要猜,他也猜不准。 如此杀伤力的武器,怎么可能不喜欢?秦连生连连点头,兴奋地问:“我可以试试吗?”他还没玩过木/枪呢!虽然比起后世的,这玩意儿只可以用粗糙简略来形容,但在当代,绝对可以称作上是一把战无不胜的利器。 秦连生想做的,自然是都可以。沈溪存半分没犹豫,直接点了头。甚至引秦连生到了院子里,那里有一个试射的靶子。 秦连生刚刚扣动扳指,火药便从火铳里直直射出,射穿了靶子。但在同时,秦连生也被后坐力狠狠往后一推,差点摔倒在地。被对此有预测,一直在后面等着救人的沈溪存一把扶住了 “厉 分卷阅读250 害!”秦连生情不自禁的赞叹,眼中尽是欣赏,看向沈溪存。 沈溪存不经意间撞上秦连生的眼色,里面波光潋滟,感觉比他专研了许多年的璀璨星河,更要夺目耀眼,忍不住沉醉其中。根本听不见秦连生说什么。 “你怎么了?”发现沈溪存在发呆,秦连生用手在沈溪存眼前挥了挥。 感觉到有凉风进入眼睛,沈溪存这才回神,耳边染上羞红,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在感叹,你是怎么想到发明这东西的?”秦连生摩挲着火铳冷硬的面皮,问。 “因为你。”沈溪存本就是个直透的性子,心里话顿时脱口而出:“你上次遇到危险,我很担心。” 两世为人,秦连生也遇见过表白,但是像这样单刀直入,又如水晶般剔透诚恳的,还是头一个。心中顿时鼓跳如雷。 不可能的。他根本不懂这些。长长缓了口气,秦连生悄悄安抚住自己远超正常速度的心跳,才开口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想到这样用火药的?” “因为这样威力大。更重要的是,方便你用。”沈溪存看了看秦连生那双明显比常人小了一号的手,坦诚地回。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客观陈述。 这话太有歧义了。秦连生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加剧。秦连生不断地压抑住心中的蠢蠢欲动,人家是一个才十八九岁的孩子,而且还什么都不懂,秦连生,你要点脸! 第135章 中荣乞和 [VIP] 对于秦连生的这番艰苦卓绝的心理建设, 沈溪存是一概不知。 沈溪存一双皎如天上明月的眼睛澄澈如洗,认真而温柔的注视着秦连生,道:“这物什, 还是有些重了。你先将就着用用, 后面我再给你做些更好的。” 秦连生的一双皓腕纤细, 沈溪存担心拿久了重物会挨不住。 顶着那样的一张脸,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秦连生顿觉一脚踏入了云端,整个人飘飘欲登仙, 不知今夕是何夕。连沈溪存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等走到院子外的一处拐角,沈溪存才低声开口问跟着自己的护卫霍刀。回想着自己走时, 跟秦连生打了许多声招呼,他都没理。 刚刚竟然真的看到了自家少爷跟一个“男人”表白,最重要的是,表白还被“婉拒”了。霍刀正恨不得自戳双目,哪里敢答?!只作壁上观,开始打量起乌云渐起的天空。 霍刀没答, 沈溪存心里更是没底, 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里。他向来不招人喜欢,这个他清楚, 但从未放在心上,因为他觉着,那些人的喜欢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是秦连生不同……沈溪存不想让秦连生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欢喜。 “再去买些话本来。”沈溪存整理了下思绪,下令。对于讨女孩子欢喜这件事, 他确实不擅长, 但他擅长学习, 多看一些书, 总能学会。 霍刀正努力的让自己神游天外,一时没听清沈溪存说什么,只试探着问:“是要找报社刚出的科学杂志?还是《天工开物》?” “话本。专讲男女情爱那种。”沈溪存无视霍刀满是惊恐的眼神,专门强调了后半句。男欢女爱本就是人的自然需求,他搞不懂为什么世人都对这种理所应当之事避之不及?不仅如此,还要给这些事抹上见不得人的名声! 看沈溪存一副坦然模样,霍刀瞬间觉得是自己脑子里的思想太龌龊,立马收起快要掉下的下颌,道:“属下,这就去办。” 不知是不是为了挽回自己丢掉的颜面,甚至没走正门,直接翻墙而出,就是为了早些拿到书。 …… 中荣老将赫萨尔大元帅被生擒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三国。一时之间,三国朝野都为之震动。 如果说一次是意外,那么两次、三次呢?!这只能说明,抗敌联军确实具有不可小觑的能够撼动中荣、南渝、甚至勃宁的实力。 听了朝中武将汇报的渝文帝无力的用右手扶住额头,低垂的暗色瞳孔中尽是复杂。他原来是打算渔翁得利,但若是鹬太凶猛,实际上是只老鹰呢?!到时候会不会反过来啄掉自己这个放线人的眼睛? “官家。”孟丞相人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样子,不急不徐的行完礼才道:“我觉得,还得观察一阵,再决定是否动手。如今,战役刚刚结束,大局未定。”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这滔天的战功可还没有到一锤定音之事,为了自己千古圣君的名声,还得再忍忍。闻言,渝文帝唇线微抿,用手肘支撑着,缓缓坐直了身,道:“爱卿说的有理,就暂时先这样吧。后面还要中荣商量战后事宜,还得让丞相去处理。” 说到这儿,渝文帝唇边不由得露出抹自得的笑意。这么大的胜仗,开国的高祖也没拿下来几场,此番若是中荣真的来朝乞和,那么自己这个皇帝,必定会名垂千古。 孟丞相面上神色未变,只恭敬地行礼,应了。 …… 中荣 分卷阅读251 派人到大渝求和了!这个消息一传出,南渝百姓顿时沸腾起来。自从打了胜仗,他们就一直在等,终于等到了确切的消息。 这么些年了,总算出了这口恶气!南渝百姓家家户户自觉张灯结彩,五彩缤纷,热热闹闹,就像过节一般。街上的铜鼓舞狮声震天响,走到哪儿都能感受到这股踊跃的喜气。 但是这股喜气却没感染到还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的皇帝。 刚拿了确切奏报的渝文帝脸上黑沉如乌云压顶、泰山将崩,还没看到几个字,便将奏报撕了个粉碎,跌坐在龙椅上。 奇耻大辱!简直奇耻大辱!中荣来乞和,对象竟然不是自己这个皇帝,而是抗敌联军!从古至今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枉自自己还在心中暗自期待了那么些时日,甚至暗地里打赏了好些下人,把接待使臣时的新冕服都做好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成了那些知情人眼中的笑话,渝文帝怒不可遏,若不是顾忌自己“仁君”的名声,恨不得亲自提刀把那些人全宰了! 来送信的,吓得瑟瑟发抖。他就说,若是讨主上欢喜的事儿,怎么会轮得着自己这个小喽喽? “藐视君威!拖下去杖责三十!”渝文帝丝毫没顾来送信的官差不间断的求饶声,恨声下令。能做个出气筒,也算他运气好了! …… 临时被抓了壮丁,充当“外交使臣”的孟泽这细细的检查着自己的穿着,如此盛世,必须一丝不苟才是。他才不想承认,是因为自己紧张了。 “好了没?”秦连生再次不耐烦的敲击着门板。这人怎么拖拖拉拉的?都进去一个时辰了。 透过窗户,发现时辰已经快到了,孟泽这才慢慢吞吞地出来。 一出来,便拉着秦连生的衣袖,暗示秦连生向下看,问:“你姐姐亲自给我做的履云靴,我特意换上的,怎么样?在今天这场合可还适宜?” 这靴子通体亮黑,在靴身上用银色丝线绣了云纹,精致却不张扬。从针脚看,其实已经做了不少时日,但是靴身上一丝褶皱也无。一看就是主人平时细细打理过的。 “什么?我姐姐办学校那么忙,你竟然还要她给你做靴子?!”秦连生的关注点不和孟泽在一条道上。 渣男!禽兽!秦连生眼中射出火光,直愣愣看向孟泽。他倒是没看出来啊,这孟泽看着斯文有礼,却实在不是一个体贴之人。早就说过,这就不是一个适合当姐夫的良人。 这哪能承认?孟泽心中的警钟顿时敲响,连连否认,求生欲十足道:“不是我要求她做的。是上次我生辰,父母亲人又远在京城,你姐姐这才给我做了双靴子来。到这靴子送来钱,我都不知道她在做这个。不然我绝不忍心你姐姐再操劳的。” “好吧!下不为例。”看孟泽一副焦急模样,眼里坦诚不似作假,秦连生这才勉强放过了这个未来姐夫,道。 “什么时候走?”顾淼嘴里叼着个梨子走过来,边走边啃,含混不清地问。不就是去谈个判吗?一个个避之不及,弄得现在这么麻烦。 一个是不屑与中荣人商谈直接拒了差事。另一个更绝,借口说大战得胜,竟然跟阿福那个混小子出去游玩去了?!这下可好,还要让孟泽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来。 这孟泽和秦连生也真是不懂事,磨磨唧唧的,可万不能耽误了自己和婉娘约会。 一想到这儿,顾淼的脸色更臭,再次催促:“搞快点儿!早到早完事儿。” …… 谈判的地点,是抗敌联军临时搭起的一个大帐篷内。 等到秦连生等人过去时,一向迟到的中荣人竟然一反常态的早到了。 高大健壮,体毛旺盛的使臣,一看到秦连生等人前来,满是横肉的脸上硬挤出了几抹笑容。 “这位,就是秦连生秦军师吧?”带头的使节十分有眼力劲,一下子便抓住了核心。 “不错。”秦连生自顾自挑了一个位置坐下。 上面已经摆好了茶水,秦连生忙拖过来一盏,试探着抿了口,发现温度正好,直接咕噜咕噜灌了下去。这帐子离他们的驻扎地有段距离,顶着太阳走过来,还真是渴了。 “久仰大名。”看得出中荣使臣是想装出一副和煦样子来套近乎,但或许是他们高傲了太多年,这幅笑脸着实难看的紧。 秦连生也不想再看,直接开口:“无条件退还你们这些年占据的全部大渝土地。我们缴获的军需,不退。抗敌联军这次打仗的军费,你们付。不二价,你直接转告你们的皇帝即可。” 军费也要他们付?!使节顿觉晴天霹雳,因为这场大战,中荣财库本就吃紧,哪里还拿的出钱? 听了这话的顾淼也不由得睁大眼,看向秦连生,还能这样搞?!这番着实是长见识了,一分钱都没要,白白拿回了土地,还能赚军需,高招,着实高招! “秦军师,您这样,着实让下官为难。”使节苦着一张脸,连茶都喝不下了,他又不敢对秦连生发火,只能唉声叹气道。 “你这么说 分卷阅读252 ……”秦连生听了使节的抱怨,顿住手中添水的动作,不咸不淡的开口。 使节以为有了转机,两眼放光,满怀希翼的望向秦连生。 顾淼则拼命的向秦连生使眼色,刚才提的那条件着实是好,可万不能这么轻易让步。 第136章 条件 [VIP] 秦连生自然瞧见了中荣使节的反应, 唇边漾起一亩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拱手致歉道:“我突然发觉,刚才说得太快, 竟然少报了一个条件。还有你们的赫萨尔大元帅, 我们是不打算还的。” 乍听这话, 中荣使节一张脸涨得通红,秦连生未免太过得寸进尺, 但如今他们势弱,只能咬着牙憋出笑意, 轻声道:“敢问何意?”要知道,中荣皇帝临走前, 可是交代了,一定要将赫萨尔带回,多付些钱财,土地也无妨。因为中荣朝廷现在还能勉力支撑,全靠一丝傲气保着。若是赫萨尔留在了大渝受辱,那国内士气将更加萎靡不振。 “没什么意思。”一旁的孟泽顿时就猜到了秦连生的打算, 帮腔:“就是想让赫萨尔大元帅在大渝受审。” 在大渝受审, 那不就是和哈鲁图一样,能有什么好下场?中荣使臣顿觉晴天霹雳, 对于中荣而言,死了一个打了败仗的将领还算小事,更重要的是,这简直就是在往中荣脸上扇巴掌, 有辱国格。 “我们可是已经将你们大渝送图的乞丐和叛变的户部尚书都杀了, 头也给你们送来了, 你们竟然还是如此绝情, 丝毫不讲情面?!”中荣使臣终于没有精力再强颜欢笑,直言道。 “杀了又如何?两个叛徒的性命而已,怎么比得上你们中荣的元帅呢?”桌子一角的顾淼靠在椅背上,语气淡淡地说着风凉。 “绝对不行!”中荣使臣咬着牙坚持。 “既然如此,那就告诉你们的陛下,这次和谈作废。”秦连生神色未变,不咸不淡地说出最终决议。 “我必会如实上奏!”中荣使臣紧紧握住拳头,回。他知道若是此次和谈作了废,那么战争就得继续,中荣面前等着的只能是无休无止的战争消耗,这样一来,中荣国力未必撑得住。但就是这样,为了最后的尊严,他也得昂首挺胸的走出去!如果连最后一丝傲气也没有了,那么中荣必将一蹶不振。他不能冒这个险。 …… 看着这个使臣当真头也不回得离开,一向吊儿郎当的顾淼难得忍不住顿住脚,回望秦连生,追问:“当真,就这样让他走了?” “不然呢?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规矩。”秦连生站起身,头撩开开帐子走出去,看着头顶上那片碧绿的天空。 “我不是指这个。”顾淼见秦连生会错意,连忙道。 “那你想问什么?想问为什么我坚持要让赫萨尔在大渝受审。”秦连生淡笑着看向顾淼,轻声道。 “不错。”顾淼方才点头。比起实实在在的土地和军费,一个俘虏的价值实在太过虚无飘渺了,他搞不懂为什么秦连生要在这件事上坚持。 秦连生伸手接住从头顶落下的一片树叶,看着叶片上青绿纹路,道“你要知道,赫萨尔作为中荣的老将,横行大渝边境数十年。对大渝百姓犯下的杀孽比起哈鲁图来只多不少,大渝百姓可谓对他恨之入骨。” 听到这儿,顾淼总觉得答案就在眼前,被一层看似轻而薄的迷雾包裹着,怎么弄也弄不开。 “我们和朝廷不同,朝廷的权力来自于世家和财主的支持,而我们的力量,来源于百姓的支持。我们必须时刻考虑大渝百姓想要的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从他们的根本利益出发,这样我们的军队才能生存下去。”秦连生看着眼神已经渐渐明晰的顾淼,丝毫没有藏私,继续道: “对于朝廷而言,拿到土地和得胜的名望就够了,连军费都不一定需要,毕竟,他们实际上不想和中荣彻底撕破脸。但对于我们而言,要拿到作战的军费,去弥补百姓的补贴和进行战后的建设。还要拿着赫萨尔的人头,去帮他们挺直已弯曲了数百年的脊梁,去告诉他们,凭借着他们自己,也一定能行。” “你只要明白一件事就够了。大渝的百姓没有一个想让这个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战争头子毫发无损的回到中荣。”秦连生一锤定音。 “我明白了。”顾淼的眼神愈发坚毅力,郑重开口。 一旁的孟泽也感觉心中更加透亮,抚掌而笑。不论如何,这几样东西他们都要拿到。土地和军费要拿到,过程曲折些也无妨。这个战争头子也一定要为自己所犯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 自我感觉狠狠地丢了一场大脸的渝文帝这些时日连朝也没上,就混迹在后宫之中。 新进的舞姬,面若芙蓉,腰似柳枝,着实让渝文帝感觉心情愉悦不少。强打起精神,开始处理这件终究要处理的事。再怎么样,中荣也是被他南渝人打败的,他这个皇帝不好不过问。 “如今进程到哪儿了?”渝文帝嘴一张,一个身材纤秾合度的妙龄小娘子便捧着一颗 分卷阅读253 剥了皮的葡萄,轻轻柔柔的味道了渝文帝嘴里。 来送信的官员知道自己接的是个苦差事,头上的汗珠不住的跌落,颤着声音回:“抗敌联军要求中荣无条件退还这些年攻占的大渝领土……” “看来他们还知道些‘国家’荣辱,晓得第一件事是讨回失地。”“朕即国家”思想深入骨髓的渝文帝不慌不忙的咽下嘴里的葡萄,点评。 “他们……还要求中荣承担此次战役中花费的全部军费。”官员看见渝文帝脸色还行,这才壮着胆子继续。 “什么?!”渝文帝没再张嘴接每人递来的葡萄,惊坐而起,拖着袖子回:“他们倒真敢想!中荣什么反应?” “这个属下着实不知。”送信的官员看着渝文帝越来越危险的眼神,两只腿直打颤,咬着牙继续道:“只知道抗敌联军还提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倒要看看这一支胆大包天的悍匪还能说出什么轻狂之语?渝文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逼问送信的官员。 “说要让赫萨尔在大渝受审。”送信的官员拼尽全力,终于说到了此处。 “中荣,同意了?!”渝文帝眼球凸出,上面血丝密布。如果这样的条件,中荣都能同意,那么他大渝历朝历代都在中荣面前卑躬屈膝的行为,还有他父亲以及他本人同意缴纳岁贡之事,不都成了笑话?! “没有。”送信的官员双腿发软,顺势跪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后,额头仍留在地上,感受着地面沁入伤口的寒意,颤声道:“听说中荣的官员,气得拂袖而去。” “拂袖而去就好。”渝文帝满意地坐上龙椅。他是想要这个滔天的战功不错,但代价绝不能是他天家的威严被人踩到地上。作为皇帝,他清楚,他必须时时刻刻都让人记着,皇室的权威绝不容许人践踏! “打了这么久的仗,眼见着就要何谈成功了。现在因为抗敌联军自己狮子大开口,整个大渝又要陷入战乱之中,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收场?不要到时候只有求着朕出手。”渝文帝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自己作为救世主出现在和谈帐军帐中的一幕,唇边勾起抹得意的笑。自己兵不血刃就解决了中荣和抗敌联军两个敌手,看来自己比起开国的曾祖父在智谋上也不遑多让! “你下去吧,孤要歇了。”动了这么久的脑子,渝文帝只觉得自己身上乏的很,打发送信的官员出去。 见过了关,送信的官员这才松了口气,头也不回立时跑出宫门。一出门便瘫软在地上,官家这些时日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 和谈失败的消息在整个大渝如夏日暴雨前聚集的乌云和烈风,很快就席卷了整个大渝。 “还打什么呀?再打,钱和人都要打光了。”有人在说丧气话。 “我倒是觉得秦军师和抗敌联军做的对。”一个正在磨豆腐的老妇,顺口回。那老妇已经年近古稀,身子佝偻而干瘦,力气却还有些,磨得石磨吱吱呀呀作响不说,声音也大:“让那赫萨尔毫发无伤的回中荣,你们真的甘心?” “他做梦!”一个中年妇人发狠的捶打着面前的衣裳,几滴黄泪顺着脸庞落下。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是赫萨尔领的兵杀的。 “龟儿子的!大不了再拖个一两年,拖死中荣!”一个跛脚的青壮汉子直接发了狠,沉声道。一想到村里那些一出去就没再回来的兄弟,他就眼睛酸。 “那就这样吧。都打到了这地步,不如跟他们干到底。反正军费也是他们出。”一个瘪着嘴抽旱烟的干瘦老头,回。 …… 远在西北辽阔草原上的中荣朝廷,自立朝以来,还从未染上过如此厚重的阴霾。 “你们说,该怎么做?”刚刚继位的中荣皇帝一双鹰眸微微眯起,逡巡着底下眼神闪躲的大臣。 平日里一个个舌灿莲花,恨不得哄得你上天,等到了关键的时候,却一个个的都成了锯嘴葫芦,让人看着就来气。 “说话。”小皇帝看着底下眼鼻观心的一众大臣,按耐不住性子发了火。 结果还是没用,只能点名:“朴吉,你说。” 第137章 诡异的现象 [VIP] 一个头发微卷, 高大威猛的武将闻言,不慌不忙的出列,声音嘶哑:“末将主战。” “战?还如何战?如今我们国库可是再也拿不出钱来购买军需了!”一个头绪皆白的老臣第一个冲出来反对。 另一个大臣也帮腔:“还有兵, 我国精锐在与抗敌联军的对抗中, 已经死伤殆尽, 我们拿什么打?” 其他的大臣也是议论纷纷。 让这些大臣想办法时,个个一语不发, 有人提了主意,就有人跑出来说三道四了。中荣皇帝微微垂眸, 遮住眼底不断翻涌的狠辣之色。 “陛下!”朴吉看了眼带头挑事的两个大臣,一双被太阳晒得漆黑的脸上瞧不出神情, 只上前一步,提醒小皇帝:“我们如今,除了打,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闻言 分卷阅读254 ,小皇帝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如今和谈已经再无可能, 如果不打, 他们除了称臣城投降,别无他选, 到了那时,才是真的完了。 “打!”小皇帝咬牙切齿道,一双保养的极好的手心沁出血珠子。 “不可啊!”早就被吓破了胆的朝臣依然不甘地哀嚎。 “拖下去,杖杀!”小皇帝轻轻抬手, 伸出食指, 指向那个鬼哭狼嚎的大臣, 冷笑着下令。他决定了的事, 绝不容人置喙。 其他也想求和的大臣见了这个阵仗,顿时浑身战栗,将就要出口的话硬咽了下去。他们这个刚登基的陛下,年纪虽小,却异常的暴戾狠毒,轻易招惹不得。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吗?”小皇帝微闭着眼,十分享受的倾耳听着外面棍棒击打人体骨头的声音还有大臣的痛呼,轻声问。 “陛下英明!”大臣们默契的对视一眼,纷纷跪地高呼。他们心里清楚,为了全家老小的性命,只能支持。 “朴吉,此番就由你领军。从平民那里招兵不好招,你不用怀荣,到了年龄的直接拎走,还有农奴,都是不错的盾牌。”小皇帝扶着龙椅站起来,道。他的身量还没长开,站起身,龙椅不过到了他的半腰处,看上去十分不协调。但下面的人却没有一个敢轻视,纷纷老老实实的跪着,头也不敢抬。 “末将领命。”想到千里之外,让中荣受此奇耻大辱的抗敌联军,朴吉一张黝黑脸上尽是恨意。 …… “中荣那边真的要打?”孟丞相手指悬空,摩挲着手指间的棋子,问来送信的官员。 “现在已经开始整肃军队,向着抗敌联军的驻扎地出发了。”送信的官员从怀里掏出一封还带着体温的信,恭恭敬敬的递出。 孟丞相接过,一目十行的扫完,微微阖眼,感叹:“抗敌联军那个领头人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将中荣逼到了这个份上,也不担心他狗急跳墙。这场仗,不好打。” 信上已经明说,中荣这次集结大军近百万,全部都在往中荣和大渝的边境进发,这一次,他们是已经破釜沉舟了! 送信的听了丞相这话,心中扑通直跳,下意识就想问个清楚。但实在人微言轻,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冲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孟丞相的脸色。 “抗敌联军也在集结军队?”孟丞相不慌不忙的落下一枚黑子,又拾起一枚白子,轻声询问。 “不错。”送信的老老实实答:“看样子也没打算服软。” 孟丞相听了这话久久未语,只专注于眼前的棋盘。 送信的却按耐不住了,鼓起勇气试探着道:“我听说官家已经下令要西南府道断了抗敌联军的补给。”这话他已经憋了很久了,身为大渝人,他不想再看见银定城的悲剧再次发生。 听了这话,孟丞相眼神凌厉的看向送信的大臣,浑身的气势顿时铺天盖地的朝送信的大臣涌来。 大臣被这气势逼得膝盖一软,瘫软在地,却咬着牙没说求饶的话。他才能不显,但也知道,此战关乎大渝危亡,他们败不得。 本以为这次轻则挨训,重则丢官,却不料孟丞相突然收了气势,道:“断了有多久了?” “才下令不久,按时间推算,消息应该才传到西南府道。”捡了一条命的送信大臣拢了袖子,不断开拭着额头滴落的汗水,道。 雨丝落到孟丞相的细白手指上,有些凉。孟丞相微微垂眸,掩盖住眼中神色,温声道:“告诉西南府姚巡按,这次断补给之事,便宜行事。” 这是?不让断?送信的大臣在心头揣摩,还没琢磨出孟丞相话中真意,又受了孟丞相一个眼刀,立马收住心,出去送信。 等人走远了,孟丞相方才抬头,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密集的雨丝。没想到这些年官家是越来越荒唐了,这个时候都敢下密令断补给!罢了,漏,他不知已经补了多少次,但皇帝终究是皇帝,做臣子的,除了如此,还能如何? …… 时辰还早,天色却暗得如同黑夜将至一般。一层又一层的乌云叠在昏暗的天幕上,仿佛就要垂落。 一根根闪电嚣张至极地刚刚驰骋过广袤无垠的天空上,随后便有高调的雷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的响起。 抗敌联军的战士们拿着铁锹、推车你追我赶的挖着沟壕。身边是一堆堆小山样的土堆。这里是他们新收复的土地,防御设施被中荣人在临走前毁了个干干净净,他们只能重建。 “快点!再快点!”各个小队的队长仍然在不住地催促。根据他们得到的消息,中荣的军队三天后就要到了。 战士们手上的血泡破了又起,浓黄色带血丝的液体染上铁锹把,一用力便是钻心的疼,但听了这话,毫无怨言的加快了速度。 秦连生刚刚巡视完防卫工程的建设情况,抱着一摞厚厚的图纸回帐篷,有头就看见了顾淼,问:“朝廷里的那位真的没添乱?” “据我所知,没有。粮草什么的,供应的好好的。”顾淼停下铲土的动作,气喘 分卷阅读255 吁吁的回。 “不应该呀!”秦连生十分纳闷,深深颦起一双细眉,道。虽然他早就做了准备,但这情况也太过诡异。 “管他呢,目前先把活干完吧。”宁小帮主嚼着嘴里的花生含混不清地道。 地上的人们干的热火朝天,争分夺秒,就是想趁着大雨临盆前把工事修好,奈何天不从人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雨水便倾盆而下。 “队长,这怎么办?这雨太大,冲进了眼睛,我们根本看不清路。”一个小战士急得哭出声。 “别慌!你低着头,让水顺着头发流。”二十出头的队长手上动作未停,抽空回答。 听见了不妙雨声的秦连生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图纸,走出军帐。一出帐子,除了雨,什么都看不见。 “顾淼!”秦连生连忙呼喊。 “来了。”顾淼一身衣服全部湿透,伞都没打,冒着雨冲过来。 “战士们情况如何?”雨声太大,秦连生只能靠吼。 “还在冒雨修建。若不如此,工期就赶不急了。”顾淼也扯着嗓子回。 秦连生低头沉思片刻,道:“派人去找附近的百姓。将他们的伞还有油布纸,能遮雨的器物都借上。还有吩咐伙头兵,今晚多熬些姜汤。” “诺。”顾淼又冒着雨跑回去了,他得快些布置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顾淼便带着东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你怎么进来了?”秦连生看着头上衣服上全是泥水的宁小帮主,问。 “没我的事儿了,就被赶过来了。”宁小帮主利落的解下身上已经湿透的外袍,道。 “什么意思?”外面的雨声依然淅沥,秦连生没听见动静,下意识反问。 “你自己去看。”宁小帮主狠狠的灌了一碗热茶水进肚,指了指帐子外面,道。 秦连生忽有所感,一个箭步冲过去,撩开帐子看。 人!密密麻麻的人!全是附近的百姓。 他们或举着伞,撑开油布纸,给挖沟嚎的战士门遮雨。或是拿着锄头,跟着战士们一起干。 男人们,挖壕垒土;女人们,做饭热汤,配合无间,动作麻利而专业。像宁小帮主这种半路出家的,确实留在那儿也没什么用处了。 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秦连生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不由得睁大眼,任由凉风吹进,还憋了回去。 “顾淼呢?”趁着鼻尖的涩意趋缓,秦连生连忙问起另外一个人。 “那儿呢!”宁小帮主指向火头兵的聚集处,顾淼正忙着切菜。相处了这么久,她倒是没想到顾淼竟然还有这一手。 其实顾淼也不想干这事儿,但好歹是个活儿,总比踢出去好,就将就将就干吧。 但显然他的技艺还是不过关。一旁的大婶,时不时走过来,挑剔的望上一眼,道:“顾帅,您这丝着实切的有些粗了,不若还是让小的来吧。” 这都有人抢?!顾淼下意识护住了好不容易抢来的菜刀,连连拒绝道:“剁馅儿更考验人的技艺,我是不行的,就辛苦您了。” 第138章 补 [VIP] 听了这话, 大婶才勉强放过顾淼,扭头去剁馅儿。 雨幕遮眼,里面的情形, 秦连生看不太真切, 但猜也能猜到大概的剧情, 预备待会儿用来当开涮顾淼的材料。 躲在帘子后,将身上粗略打扫干净的宁小帮主显然没这心情。 阿福不知从哪儿搞了碗姜汤, 殷勤的送来。宁小帮主正开怀畅饮。 姜汤辛辣,阿福不忘体贴的递出一颗蜜饯。小孩子吃的玩意儿!一点都不威武!宁小帮主有些嫌弃地看了眼跟前微黄的蜜饯, 但还是接过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别说,这玩意儿虽然幼稚, 但还挺甜。 秦连生看着旁边这两人,突然觉得有点撑,需要消消食。决定于是站起身,避开两人来看沙盘。 刚刚理出点思路,突然听到军帐帐门被拨开的声音。 然后就见到了一个最近难得私下见到的人。 “有些事想问你。”岳筠山避开秦连声清冽冽的眼神,环视四周, 发现没有水倒灌进来, 才放下心中隐忧,开口继续道:“下一步棋, 我们该怎么下?” 秦连生让开身旁的位置,示意岳筠山走过来,抽出一根鸡毛掸子,手柄那边向上, 指着沙盘上的一块平坦地区, 道:“就从这儿入手。” “你确定?”岳筠看着这个地方眼中带着惊讶, 反问。 秦连生眼神清亮, 语气坚定地透过支起的军帐窗,看向外面忙碌的百姓,道:“我确定。而且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赢。” 看秦连生如此笃定,岳筠山不知为何心头那点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酣畅淋漓下过之后,整个大地上的暑热顿时被涤荡的干干净净。秋天来了。 中荣铁骑面具遮脸 分卷阅读256 ,列队整齐,铁甲披身,战马驱驰,直线一般行进在只有荒草的草原上,仿佛是一个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被亲卫层层护卫朴吉凭借着自小训鹰锻炼出的眼力,远眺着敌方阵营。 没有战马,甚至没有人影,只有一面旗帜,在地上随风招展。直到走近了,才发觉对面不是没有人,而是人都藏身在了一道道沟壑之中。 见状,朴吉不由得微勾起唇角。这个秦连生也不过如此,打了这么多场仗,都不知道换个花样。 “放箭!”随着发令兵一声令下,整齐的队伍顿时井然有序的让出八条道路,随即一辆辆弓/弩车从中缓缓驶出。但是,这些弓/弩车里放得可不是常规的弩/箭,而是个个都上了倒刺的,如果一旦被射中,绝对生不如死。 朴吉花了天价让人去找了从哈鲁图和赫萨尔与抗敌联军作战的战场存活下来的人,据他们所说,这些炸/弹,威力虽大,但不知为何,射程却不远,比不过这些已经特意改造过的弩/箭,他觉着他们可乘势而为。 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弩/箭顿时凌空而起,搅动着空气,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呼啸声,不过一夕之间,就射入了抗敌连军方的阵营之中。 一阵箭雨过后,朴吉却没有如愿听到敌人的哀嚎。心中略有不甘,但不甘心,再次下令。 箭雨又一次扫过抗敌联军方的阵地,敌人的痛呼声仍未出现,朴吉终于坐不住了,让探子前去查看。 探子刚刚踏上抗敌联军的阵地,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炸的四分五裂。随之被抛向空中的,还有一个个人形器物。 随着这些器物被炸上天空,朴吉才发现自己方才以为的敌方兵士不过就是一堆穿了破衣的稻草人。 难道是圈套?朴吉心中不由得升起惶恐之意,连忙下令各路的探子全部去探看。自己命令军队原地修整。 探子很快回来,像朴吉报告,说响亭城里空无一人,只有岳筠山一人在那里舞剑。 舞剑?在跟他唱“空城计”?听了探子的回禀,又想到前日里收到的抗敌联军有调兵前往银定城消息,朴吉的心蓦地安稳了下来。 他就说嘛,这个地方是他精挑细选来的,易攻难守,就是为了打一场胜仗,以稳固后方士气,秦连生除了弃城而逃,没有别的选择。倒是可惜了岳筠山,上好的苗子,只能死在这儿了。 一想到此,朴吉心情颇好,勾起了唇角,命令后面的士兵驱马进城。后面随行的副将有些担忧,想要开口劝说,被朴吉眼中厉色逼退。 军队令行即止,整整齐齐踏过一道道沟壑,还有草原,向着城墙进发。 等到朴吉到时,却没有看到探子说的正在舞剑的岳筠山。朴吉心里有些失望,但也还算看得开,多半是看见苗头不对,跑了。但在跑又能跑到哪儿去?这城再大,但他可是带了几万军队,不需要两天就能搜个底朝天,他能躲到哪儿去? 这里也挖了沟壕?为了做场戏,秦林生也不嫌麻烦!看着那道漆已经掉落的所剩无几的朱红色大门,朴吉没好气的斜了一眼城墙跟下密密麻麻的壕沟,指挥军队进城。 朴吉一入城门,看着周围城墙和临近的屋舍里上除了还在招展的红艳艳的旗帜,一人也无,心中嘲讽更甚,这戏还唱的还挺好。 “出来吧!我能给你个痛快。”朴吉朗声道。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树叶沙沙作响声。朴吉见状,唇边勾起抹讽笑,这小子看来是已经吓破了胆! “搜!”他绝对跑不远。朴吉自信的很,向自己的亲卫下令,同时命令其他的军队去往这城里的其余大户府上,跑的再快,也总有些财宝漏下。 刚才还庞大的军队,一瞬之间,就散了个七七八八。没有人注意,刚才还大打开的城门,被人无声无息的关上了,还从外面上了锁。 “找到了吗?”朴吉正坐在一个高凳子上,啃着一只油汪汪的烧鸡。这是将士刚从一户人家里捡漏来的,正好孝敬了他。 “一无所获。”副将顶着跑出的满头汗,老老实实的低头回。 “什么?”这就有些奇怪了。朴吉再也没有心情进食,眸中神色未明,继续道:“所有地方都查了?” “都查了。就差掘地三尺了!”副将无奈的回。 “掘地三尺?”朴吉听到这四个字,就想到了城里和城外密密麻麻的沟壕,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颤声道;“不对,这不对。” “什么不对?”副将十分纳闷儿,下意识反问。 “这不是空城计……”朴吉扔下还在手里的烧鸡,几步冲到门口,高喊:“所有将士,马上集合!立时撤退!” 但是那些分散各处的中荣军队已经没有机会听从自家元帅的号令了。 真正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面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可以随意清扫的食物和财物,进城的中荣士兵已经彻底卸下了心中那根弦。 所以,当一把把利刃,还有弹/药,从一个个隐蔽的角落向他们的命 分卷阅读257 门袭来之时,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等到他们终于有了呼救的机会时,他们自己连带着同伴早就丧失了救援的能力,能被敌人一刀一个,送进阎王殿。 第一批来的自然是抗敌联军的战士。第二批就是原来城中的百姓,有敌人入侵他们祖祖辈辈生存的家园,他们怎么可能不身先士卒?! 于是,中荣这边就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敌方的军队在杀他们,敌方原来那些只能任人宰割的百姓也在杀他们,整座城,所有的地方,所有的角落,都有杀机潜伏,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朴吉由暂时集结起的小队亲卫护着,一路向着侧城门口逃窜。 刚刚进入一个小巷,就看见了一群男男女女向这边冲来。 这是什么东西?朴吉看着面前的这群人,穿着缝了层层补丁的衣服,手里拿着镰刀和锄头,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怒气。秦连生究竟把自己当做了什么?竟然让这群人来对付自己! “一个不留!”朴吉眼中杀意汹涌,狠声下令。 百姓们意识到自己是遇到了一条大鱼,这条鱼嘴里还长满了利牙,是一条食人鱼。说心里丝毫不惧是不可能,但他们心中却有更加坚定而持续的勇气,不断生出。 正如秦连生所言,这片土地,不是那些高坐庙堂换了又换的皇帝的,而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的他们的,除了他们,没有人更有资格,也更有能力来保卫它! “兄弟们!”“姐妹们!”“不要怂!”“冲!”百姓们互相高喊着口号打气,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冲上前。抗敌联军还在前面和主力相抗,腾不出手。他们不能眼睁睁看这条大鱼溜了。 中荣军队虽然经过训练,但刚刚经过恶战,力有不逮。百姓们又人多,双方一时竟然打成了平手。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只经过短暂培训的百姓渐渐处于下风。 又一个百姓倒下了,后面的人连忙接上,绝对不能让这个领头跑了,所有的百姓心头都坚定着这样一个念头。 第139章 谁天真? [VIP] 再次被挡回的朴吉猩红着一双眼, 怒目看着面前不断倒下又站起的百姓。他绝不愿意相信,他一代枭雄,能栽在了一群平头百姓手里! 带着心头翻涌喷薄的不甘, 他扛起手中的大刀挥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中年男人。那中年男子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 人头便落了地。 看着在地上打旋的头颅, 朴吉顿觉心头一阵畅快,笑得嚣张。 其他的百姓见了, 心中悲愤交加,更加卖力的将手中的利刃向敌人挥舞着。竟然短暂地又将战局拉回平局。 但毕竟是装备薄弱又没受过什么训练的百姓, 就算占了人数优势,还是逐渐被护主心切的亲兵击溃。一条窄窄的巷道上, 百姓倒下的尸骸越来越多。 朴吉见此情状,瞧见了自己逃离的曙光,唇边勾起张狂又得意的笑容。 “撤!”朴吉看着越来越无力阻拦的百姓,下令。第一个冲向巷道口,就在一里开外,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城门。 近了!那道朱红色的城门, 只需要用手里的刀一挥, 就能砍断门拴,逃出升天! 朴吉正做着美梦, 突然听到身旁传来扑哧一响,跨下的战马,如同见到了世间最可怕的生物,长嘶一声, 前蹄高抬。 朴吉扭头一看, 就看见他最亲近的副将, 胸膛绽放出一朵血红色的花, 透过血肉筑成的中通花茎,可以看见正骑在战马上的一个只穿着布衣的小人。 那个小人手里,还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武/器,口子上还在冒烟,一看就是刚刚用过。 “呃……”鲜血涌上喉头,副将连遗言也来不及说出,便栽倒在地,再也没有声息。 “秦连生!”朴吉咬牙切齿地说出来人的身份,仿佛欲生啖其肉。他已经看了面前这人的画像千百遍,今日总算见着了。 秦连生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眼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悲愤!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一幕,当他带着兵冲进那道小巷子,那些身首异处的死了也不得安宁的百姓,还有那些侥幸活着,却还坚持让他先追击敌军,随后再来救治他们的民众。 一想到就是面前这人,让那些平日里温良乐观平凡而坚强的人,这辈子也不能再睁开双眼,秦连生就觉得心中有一股怒气,如同积蓄已久,就等开闸的洪水,急欲喷泄而出。 首先冲上来的是朴吉的亲兵,被正怒急攻心的抗敌联军用弓/弩和新制的火/铳三两下解决了。 朴吉看着周围护卫的人一个个倒下,心中既惊且惧,但横行无忌了半辈子的他不想服软,仰天长啸一声,向留守抗敌连军后方的秦连生扑去。 秦连生冷笑一声,对准朴吉那令人憎恶的头颅,直接开了一梭子。火/药进入的瞬间,白中带红的脑花和碎肉,顿时在空中炸开,停留了片刻,才砸在地上,混合着泥浆,看上去腌臜无比,令人恶心。 这人的脑袋果然和他的人一般,惹人生 分卷阅读258 厌!秦连生不再往地上瞧一眼,驱马离开。 秦连生回到那条狭窄的小巷里时。受伤的百姓已经被救援队的抬下去救治。只留下一些百姓的尸骸,担尸队的正在一一收捡,有的已经缺胳膊断腿或者头身分离,必须要缝合过才行。 眼含悲怆地慢慢穿过这条小巷,秦连生刚要抬起袖子擦掉眼角将落的泪珠,就看见一头枣红色战马缓缓靠近。 “你怎么了?”岳筠山看秦连生神色有些不对,双手微微用力,身子一个腾空,便从战马上跃下地,下意识放轻了声调,问。 “没什么。”秦连生飞快地收拾好情绪,摆摆手道。他不想让自己的战友看见自己这副软弱模样。 岳筠山伸向帕子的手顿时定在空中,下一秒便转了弯,去梳理马鬃。 马被抓的有些生疼,不适地小步跺着蹄子。 “那就好……”过了许久,岳筠山才生硬的说出这句话。 “伤亡情况清点的如何了?”秦连生不想让这莫名尴尬的气氛继续蔓延下,说起公事。 岳筠山果然正常了许多,直接回:“目前已清点出我军伤三千余人,亡五百人,百姓伤一百人,亡五十余人。俘虏敌方三万余人,多为农奴,敌方伤亡人数还在统计。” 从敌我伤亡情况来看,这仗勉强算是惨胜。秦连生强自安慰着自己,细密的睫毛微微低垂,回头招呼起跟着自己一起来的卫兵,往城西方向走。 岳筠山有些不放心,身体跟着自己的心意动。 扭头看向不自觉跟上的岳筠山,秦连生有些纳闷,问:“你也要跟我一起去看那些回城百姓的安置情况?” 岳筠山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重任在身,嘴硬道:“不是。我是要去看看那些俘虏,恰好顺路而已。” 秦连生连带着卫兵听了这话,都不由得疑惑地看了一眼俘虏关押的方向,在东北方,岳筠山的顺路就是这么个顺路法?秦连生心中仍有些沉重,懒得戳穿,只轻轻勒紧马的缰绳,速度更快了。 岳筠山也意识到自己用来遮掩尴尬的谎言有多么拙劣,又寻了个给张大夫找酒的借口,借着一个岔道躲远了。 看着自家元帅狼狈而逃的背影,卫兵一直憋到岳筠山走远了才开怀大笑。关心战友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用得着这么别扭吗?! 听着战士们爽朗的笑声,秦连生心中的阴霾消散了些许,唇角微勾。 …… 夜幕低垂,弯月领着群星坠入黛色的天空。 整座城池夜烛的光一盏又一盏地熄灭。百姓们大都已经开始安寝。但是在街上,仍有压抑不住的哀哀戚戚的哭声在若有若无的游荡。 秦连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声音,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驱驰着马往自己临时安排的住所而去。 “你不开心?”沈溪存放下新制好的火/铳,直直地看向秦连生。 “没有啊。”秦连生从沈溪存面前拿起火/铳把玩,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是因为那些死去的百姓还有战士吗?”沈溪存借着烛火的光,看着秦连生发红的眼角,试探着问。 秦连生苍白的唇微启,下意识就想否认,但是眼泪却先一步不由自主的落下来,重重砸在火/铳和桌子上。 沈溪存见状一惊,随即心中就跟着抽痛不已。手忙脚乱地摸着怀中的帕子,半天都没抽出来。 那头的秦连生眼泪如洪流,怎么止也止不住,顺着脸颊不断滴落。 看着秦连生这副模样,沈溪存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站起身,走过去,轻轻环住了秦连生的肩膀,笨拙的安慰:“这不是你的错。北面的勃宁有来犯的风险,顾淼和宁小帮主带兵去预防本就是不得不如此。只是这样,这城里驻防的兵就不够了,让百姓上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用自责。” “我只是觉得,有些懊悔,有些不甘。只差那么一点,如果我能早到那么一刻钟,那三十二个百姓就可以不死……”秦连生咬着牙,压抑住哭腔,道。一想到他在小巷里见到的景象,秦连生心中的情绪便翻涌不止。 沈溪存听了这话,心中微酸,道:“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有许多来不及。”就像他娘亲,都没等到他长大,就过了身。 哭了一场,秦连生心头总算好受了些。将就沈溪存带着皂香的宽大衣袖擦干净眼泪和鼻涕,抬起头,才发觉,自己竟然在一个少年人的怀里…… 顿觉脸蛋发烫,心跳如雷,立马就想推开沈溪存。 秦连生,你如今的警惕心竟然已经低到了这个程度?!秦连生不由得在心中吐槽自己。 沈溪存哪里舍得?微微蹙眉,只凭着自己内心的良知挣扎了片刻,就遵从心中更真实可触的谷/欠望,环抱地更紧了些。 秦连生只当面前这个内心纯粹的少年人没读懂自己的拒绝之意,再度动手推开。 这么明确的意思,沈溪存再也没了继续拥抱的理由,只能恋恋不舍地放手。同时用一双仿佛星河倾泻入海的眼 分卷阅读259 睛直视着秦连生,委屈的问:“你不喜欢我抱你吗?” 秦连生乍听这话,一张脸涨得通红,掩耳盗铃般轻咳一声,道:“没有,只是这样不合适。” 闻言,沈溪存本着自己那磅礴的求知欲,逼问秦连生:“为什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 这秦林生哪说的上来?只想糊弄过去,道:“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再抱一次。”没有任何论据的答案,一定是谎言!沈溪存一下子就识破了秦连生这没有丝毫技术含量的糊弄之语,直接道:“我仔细感受一下,不合适在哪里。” 秦连生闻言一噎,下意识认为面前这人得寸进尺,但抬头一看,沈溪存的眼神清清冽冽,一如往常,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看沈溪存当真在一步步逼近自己。秦连生立马反应过来,绝对不能让他得逞,直接将沈溪存推出房外,带上了门。 第140章 天上明月 [VIP] 沈溪存看着面前“砰”的一声紧闭上的门板, 满眼疑惑,自己就是想探询一个问题,怎么就被赶出了门? 心中实在不解, 又想到自己还没有把新改进的火/铳功能一一道明, 食指微屈, 轻轻扣击门板。 声音清脆入耳,但是乌漆刷成的门板却为未传来丝毫动静。 沈溪存不由得侧耳倾听着屋中的动静, 同时再次敲门,轻声道:“那火/铳……” 我还没给你介绍完。这句话还没说完, 就见着门板咯吱一声,析出了一条缝, 沈溪存顿时一喜,以为是秦连生让自己进去。没料到,一个物什从门缝里丢出来,沈溪存下意识接住,发现正是火/铳。想进去,却发现门早就关上了。 “改天再说吧!”秦连生吹灭了屋里的灯。 屋里的灯都熄了, 沈溪存只好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门后面的秦连生正用背抵着门板, 懊恼得拍着自己的脑袋。让他改天再来?这不就是拐着弯的暗示自己并不在意他亲近吗?秦连生,你果然是脑子里进了水! 阿福正和薛蒙坐在屋顶上喝酒吃烧鸡, 看着失魂落魄走开的沈溪存,道:“这沈公子也是奇怪,天天窝在屋里画图,研制这些器物, 竟然没见着他烦。” 薛蒙早习惯了阿福自言自语地念叨, 没做声。 “个人爱好不同嘛。”旁边突兀的传来了一道人声, 同时, 黛瓦沙沙作响,原来是又上来了一个人。正是顾三水,他大哥被调去预防勃宁军队了,好歹算是脱出“魔爪”,怎么可能不来放松放松。 顾三水一上来便特意挑了个离烧鸡最近的地方坐下,毫不客气地扯走了另一只鸡腿。 阿福睨了顾三水一眼,但还是忍住,没放手去抢,只发泄般的薅走了剩下的一只鸡翅膀。另一角的薛蒙毫不在意的往嘴里灌酒。 “还有我们商量作战计划时,我总有一个点没搞懂。”阿福一边咀嚼着鲜嫩多汁的烧鸡肉,一边继续道:“我明明记得,那个叫诸葛的,演空城计用的是弹琴,为什么我家少爷却是让岳筠山去舞剑?” “还能为什么?”顾三水还想伸手来抢上一口,被早有预感的阿福将剩下的肉全部端走了。 吝啬鬼!顾三水给了阿福一记眼神,没好气的继续道:“当然是因为你家少爷……他不会弹琴!” 这话是实话,但是从这个人的嘴里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着实让人不爽!看来顾三水的皮子,顾淼还是拎得不够紧。阿福恶狠狠的啃完手中的鸡肉,不再看眼前这惹人生厌的人,跳下屋顶。 …… 在另一边,被高大繁茂的悬铃木遮住的屋顶的一角,有一个人正在孤独的看着月亮喝酒。 乌褐色的酒坛,堆满了他的脚边。 屋子下面的齐叔十分忧心,时不时抬头张望。自己小主子最近心思重的很,经常独自一人喝闷酒,试探着去问,岳筠山又不肯说,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已经灌了几坛子酒下去,岳筠山的眼睛却清亮得很,他有些懊恼。自己酒量怎么会越来越大?连借酒浇愁的机会都没有。 又是一天,想忘的,该忘的事情,反而越来越深刻。岳筠山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披上轻纱,心头不由得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依那人的性格,恐怕这时候满心里都是百姓和明天的工作,不会有自己丝毫的位置。 这样也好,岳筠山低头自嘲一笑,又打开一坛酒。喝了这坛就歇了吧,明天还要去城里巡视。岳筠山悠悠叹了口气。 下面的副将齐叔,担心岳筠山第二天清晨起来脑袋疼。刚刚去了趟伙房,端来碗醒酒汤,晾在岳筠山的屋里的桌上。 一边将醒酒汤放在炉子里温着一边,细细回想着岳筠山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 一道身影,蓦地出现在齐叔脑海里。又想到了前些时日,他向自家组织确认之事。 齐叔不由得眼角微颤,他好像猜到了自家主子最近魂不守舍的原因。 一边是岳家百年世家 分卷阅读260 的清名,一边是自家小主子一辈子的幸福。这个选择,对他,对小主子而言,都太难了! 齐叔一想到那个可能,心中便颤抖不已,留下醒酒汤,便步履不稳地离开。 …… 仗打赢了,城池保住了,城里的百姓又可以安居乐业了。百姓们都自发的帮着抗敌联军的战士们打扫被中荣军队扫荡过的街道和屋舍。 而秦连生则和岳筠山一道,去看那群被俘虏的农奴。 农奴们正在吃饭。桌子上只是寻常的玉米馍馍、大米熬成的粥,还有小菜。 但对于常年填不饱肚子,还要遭受殴打的农奴而言,这些都是难得一见的美食。个个狼吞虎咽,你争我赶,分发食物的兵士劝都劝不住。 一直等到农奴们吃完,秦连生才让负责的中尉领着这些农奴到靶场上去。正好消消食。 这么好的伙食,农奴们都以为是断头饭,走的有些不情愿。 但是看着两边装备精良,训练有数的抗敌联军战士,还是老老实实的听着命令走。 一到靶场,农奴们就看见靶场上垒得高高的兵器。这些兵器都眼熟的很,上面刻着中荣的标志,看来是这次作战,抗敌联军缴获的。 这不像是要让他们掉脑袋的样子。农奴们心底顿时生出一丝希翼,胆怯地偷偷掀起眼皮,看向台上那道清瘦的身影。 “不瞒各位!大渝需要人。”秦连生朗声道。同时,环视着连连摇头拒绝卫兵递来的蒲团的农奴。 秦连生清楚。如果说,大渝的百姓只是被当权者压弯了腰,那么这些农奴就是被中荣的那些权贵击碎了骨头。 这样的人,受压迫最深。但是,一旦生出反抗的心,也会最坚决! 听了这话,农奴们眼中泛起难以掩饰的希冀之光。大渝需要人,是不是就意味着,需要他们。 去放牧,去养草,干最苦最累的活,都可以,只要能活,他们只想活下去而已。 “上次,中荣和勃宁联合大军进攻,屠了我大渝五座城池。”秦连生满眼悲痛的说完这句话。 农奴们顿觉浑身一颤,听这人的意思,这笔账是要算到自己的头上?!可是都晓得,对中荣而言,农奴只是人形盾牌而已,只负责抵挡敌方的刀剑,像屠城劫掠这种“好事”从来轮不到他们。 农奴们越想心中越是不妙,就要像以前对待农奴主一样,五体投地的求饶。 却听到秦连生继续道:“我知道,像这样的事,你们是没有参与的份的。我只是想着,你们就算回了国,也永远都是农奴。” 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少数几个听过秦连生所作所为的农奴,眼中流光异彩,紧紧盯着台上的人。 “虽然已经周围号召了百姓过去,但是人数远远不够,这五座城还空得很,城里急需人参与建设。如果你们愿意,和你们的子孙,祖祖辈辈使用大渝的语言,学习大渝的文字,穿戴大渝的服饰,遵守抗敌联军制定的法规和政策。那么我愿意允诺,给予你们自由之身,在这五坐城池里生活。”秦连生眼神坚定,铿锵有力的说完这段话。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砸得农奴们晕晕乎乎。他们可以摆脱奴籍了?! 农奴们热泪盈眶,又哭又笑,相互确认着这个好消息,恨不得立马同意。 但仍有些农奴,面带犹豫之色。他们摆脱了奴籍,他们家乡的亲人怎么办?如果被那个嗜血好杀的中荣皇帝知道,恐怕连活命都难。 秦连生说了一大段话,喉咙干燥,下去灌了碗凉茶,上台继续道:“你们还有第二个选择。” 忧心亲人的农奴们闻言顿时抬头,他们想知道还有没有更好的,能够兼顾的选择。 “看见你们面前这堆兵器了吗?”秦连生用眼神示意农奴看着面前就堆由青铜和铁器铸就的器物。上面依然血迹斑斑,向四周散发着寒凉之意,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 农奴们紧闭双唇,等待着秦连生宣判他们的命运。 “我可以把这堆武器送给你们。在你们彻底走出大渝边境之时。”秦连生话音一顿,眼神深若寒潭,逡巡在农奴队伍之中,他在仔细地寻找这群农奴堆里能说得上话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统帅,农奴也不例外,所以这个人,一定存在,秦连生十分自信。 “条件是什么?”过了良久,农奴堆里让出一条极细的道。一个年近二十,骨瘦如柴的青年终于从人群里走了出来,问。 瘦的已经不像人形,但他的眼睛里,却带着活人面对不公的处境时,应有的不甘和愤怒,还有一丝想要打破困境的勇气。 很好,是我要找的人。秦连生轻轻勾起唇角,没卖关子,直接开口:“抗敌联军会教你们一些东西。你们回到中荣,好好运用。” “什么东西?”青年抿紧干涩的唇,满脸倔强地追问。 第141章 和谈 [VIP] “会教你们怎么使用武器去解放你们自己。”秦 分卷阅读261 连生目光清亮亮地直视着青年的眼睛。 听了这话, 青年并没有盲目的接受条件,而是带着审视,看着秦连生谨慎地问:“你为什么帮我们?” “因为看不惯。”秦连生眼神不避不让, 似笑非笑道。 青年当然不信, 直接开口:“倒也不必用这种话来搪塞我们。你直接说目的。” 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敞亮的年轻人了, 秦连生脸上笑意盈盈,不再拐弯抹角, 直言:“这场战大渝打胜了是不错,但却不得不担心中荣的那个暴戾皇帝随时再次来犯。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 没有千日防贼的。这么一个隐患时刻在旁边杵着,我们见着, 实在难受。” “所以你是想让我们把中荣的皇帝搞下台?让你上台?”青年听了这话,以为秦连生的野心已经不满足于大渝,眸色深深,看着秦连生。 若是普通的农奴,听到这儿,就该吓得屁滚尿流了。而面前的年轻人却神色如常, 果然并非常人。 秦连生面带赞许, 继续开口:“那倒是没有。只不过是想让你们给他添添麻烦,让他没有精力再给大渝捣乱。”秦连生有预感, 北面的勃宁已经坐不住了,他必须要防止中荣背刺。 “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青年嗤笑一声,反问。 秦连生环视一圈靶场上饿得骨瘦如柴、偏偏倒倒的农奴们,道:“这不是有我们教你们吗?我对中荣的国土没兴趣。你们如果真能拿下, 那就是你们的。你们成功时, 我们可以订立盟约。只要你们不像那个脑子不灵醒的皇帝来找大渝的麻烦, 那我们绝不会率先出手, 你觉得如何?” “第三个选择是什么?”反正都已经站出来开口询问,不由得再刨根究底些。 “抗敌联军向来优待俘虏。我不会杀你们,但也绝不会轻易放了你们。如果你们不愿成为我们的朋友,那就只能是敌人。若你们有幸回到战场上,对于战场上的敌人,我们绝不可能心慈手软。”秦连生眼神蓦地锐利如刀刃,直直射向青年。他不是嗜血好杀之人,但也不是脑子拎不清的圣父! 若面前这群人,真的冥顽不灵,一心要做中荣的冲锋的盾牌,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秦连生虽然说了不会杀俘虏,但场上的农奴都不敢信,回想起自己亲眼见着的朴吉连头颅都掉了半个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个个瑟瑟发抖,祈求地看向青年。他们想活命! 看来自己已经没了别的选择。青年紧紧的阖上眼,从喉咙里逼出声音,道:“好。我们答应。” 看面前的年轻人,总算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秦连生收起了眼中的警告之色。 下面的农奴看秦连生脸色稍缓,纷纷放下心。看来这盘又捡回了条命。 “我刚才说的第一个选择,你们依然有机会选。选择留在大渝的站在左边,选择回中荣的站在右边。”秦连生朗声开口。 有了跳出狼窝的机会,谁还会傻愣愣的往狼窝方向跑? 农奴们争先恐后的一窝蜂往左边涌去。 只留下几百个还站在中间观望。时不时瞟一眼青年的动静。他们都是舍不得仍然留在中荣的亲人的。 秦连生看着空空如也的右边,又看了眼青年。 过了良久,青年才抬起了腿,进行自己最后的选择。场上的农奴都一动不动的看着。 果然如秦连生所料,青年选择了右边,选择了回到中荣,去争取自身的解放。这个青年,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选择依靠别人的人。 见领头的选择了右边,本来还在观望的几百人,顿时就像有了主心骨,不再犹豫,纷纷在右边站定。 左边浩浩汤汤的万人队伍里,摇摇摆摆的几百个人,默默地退出,重新选了方向。 就这样,右边的队列凑出了千人的队伍,比起左边,总算没有那么寒碜了。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秦连生满意地勾起唇角,向一旁的岳筠山开口:“接下来就要辛苦你安排人教他们了。” 岳筠山没多话,点头应了。 …… 收到战败消息的中荣小皇帝一怒之下杖杀了数百宫人和官吏,一时之间,中荣朝野,血流成河。 整个中荣刚刚踏入战败的阴霾,又有黑色的恐惧萦绕在整个国家的上空。 “陛下。”一个大臣颤颤巍巍将一个密封的白色信件举过头顶,阴影遮住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形状,开口:“这是抗敌联军递来的文书,说里面是他们列好的和谈条件,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自己考虑。” “文书留下。”小皇帝眼都没抬,只轻轻挥手,示意旁边的亲随接过信,道。 亲随接过信,却不敢自作主张打开,只恭恭敬敬的放在桌案上,等着小皇帝下令。 小皇帝自己拿起信,沿着蜡封的信纸口拆开。 待到拿出信,才开口:“你可以走了。” 总算听到了这句话,送信的大臣十分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往门口走去。 分卷阅读262 却不料太过高兴,一个不慎,既然被门口那道低低的门槛绊了一下。 但好歹是稳住了身形,没丢个大丑。送信的大臣,整理了下自己的帽子,就想继续出门。 却听到后面一道极冷的声音传来。 “殿前失仪,杖杀!”刚刚扫完信的小皇帝心情十分不愉,急需宣泄。 送信的大臣顿觉脚下一软,身高八尺的汉子跪趴在地,连连求饶。看上去好不凄惨。 小皇帝早就见惯了这场面,哪里会生出半点恻隐之心?只不耐烦地招呼殿外守候的侍卫,把面前这个惹人心烦的东西拖出去行刑。 送信的大臣惨叫声越来越远。 …… 中荣使臣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军帐,背上的那点傲骨早就被打的粉碎,早早的就来到了和谈的地点,一次又一次忍着屈辱向抗敌联军站岗的战士打听着秦连生的喜好。 “你问这个做什么?”联军战士满眼警惕的看着中荣使臣。 “我们这不是怕犯了秦军师的忌讳吗?”中荣使臣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回。 联军战士警惕之心半分没有松懈,直接回了一句:“秦军师向来平易近人,没什么忌讳。”之后便闭口不言。 见什么话都没问出来,中荣使臣心头更是焦躁不已,不时的探头看着天色。如今离和谈的时间还早,但是他总觉得心里已经开始提前恐慌起来。 该来的终究要来,秦连生领着孟泽闲庭散步般走进了和谈的军帐。 今天少了一个顾淼,但对于中荣使臣来说,压迫感并没有少多少。 使臣知道,说话能算数的是谁。直接对着秦连生开口:“秦军师,您说的条件,我们已经看过了。陛下说,你们要求要归还的地还有军费,这些都好商量,只是……” “他还是坚持,不让赫萨尔在我国受审?”秦连生轻轻吹走茶水面上浮着的茶沫,问。 “这确实为难。”中荣使臣大气都不敢出,只坐立不安的扯着自己的衣袖。为官数十载,他还是头一回如此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这个没得谈。他若还是不答应,只能继续打。”秦连生咽下嘴里的茶水,语气清淡却不容拒绝。 “行。”中荣使臣对这件事,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他真正想争取的,是另一个条件,握紧手中的拳头,做出一副已经做了天大让步的样子,开口:“这个条件我回去一定向陛下争取。但是其他的,着实是不行。” “哪一个?”负责唱红脸的孟泽终于得到了表演的机会,温和开口:“是要你们另外让出缓冲带那个,还是五十年不能在大渝和中荣的交界处设立50万以上兵力驻扎的那个?您知道的,大渝人对于客人,向来礼遇有加,您不妨直说。” 孟泽说话向来让人如沐春风。中荣使臣下意识便选了更让人放松警惕的孟泽。 将凳子往孟泽方向挪了挪,十分为难的开口:“我也不瞒你,我们陛下说了,这两个条件都不行。” “这样啊……”孟泽悠悠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秦连生。 秦连生接收到讯号,脸色一沉,冷笑着道:“看来还是我开的条件太宽容了。” 听了这话,中荣使臣顿觉心头咯噔一声,颤颤巍巍抬起眼,看向秦连生。 接下来就听见秦连生继续道:“现在我们的条件已经改了。缓冲带由原来的三十里改为六十里,禁止驻扎的兵力由五十万降为三十万。” 这条件比起之前严苛了近一倍。中荣使臣顿觉眼前一黑。 “亚米大人,我们之前开出的条件已经十分优厚了。只是缓冲带而已,又没有让中荣割地。驻扎的兵力少些,我们两国之间也能少些摩擦,有利于两国商贸。对大家都好,您说对不对?”孟泽唇角微勾,端的是一副朗月清风模样。 中荣使臣却再不敢相信面前这人如同他的外表一般无害。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人说的话看是温和,但其实半分实利未让。 第142章 和约达成 [VIP] 定了定神, 中荣使臣直接越过孟泽,眼睛充血,冲着秦连生咬着牙开口: “缓冲带三十里可以, 但是驻扎的兵力低于50万, 绝对不行!” 如今的抗敌联军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若真的同意了这个条件,就算中荣恢复了过来也夜难安寝, 同意设缓冲带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让步了。 秦连生微微勾唇,闲话家常般道:“你们既然不允, 那么这个和谈就没必要继续进行了。” 说罢,直接站起身, 施施然离开。 孟泽跟着一起不急不徐的站起身,行了一礼才走。 中荣使臣内心屈辱,但还是站起身回了一礼,目送二人离开。 他心里清楚,这仗,中荣是继续打不起的, 如今只能回去禀报陛下, 看能不能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 “欺人太甚!”中荣小皇帝听了奏报,直接一鞭子挥 分卷阅读263 到送信的人身上。 送信的人痛的浑身发抖, 却不敢喊出声,把嘴唇咬出了血。 “使臣大人说如今我中荣已经负担不了战争的花销,那个秦连生又丝毫不肯让步,还望陛下能够慎重考虑。”汗水顺着伤口流动, 剧痛无比, 但送信的人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了。 “我考虑?他是怎么做人臣子的?我看他今年是想挪个位子了!”小皇帝闻言大怒, 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檀木桌子。 随伺的宫人见状, 不约而同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不断的求饶。生害怕小皇帝迁怒之下,把他们全砍了。 小皇帝的怒气如海潮翻涌,心里当真有这打算。正赤红着眼想要开口,就听到门外的侍卫传话,有十万火急的消息送来。 “传。”小皇帝不耐地挥手。 屋里的人暂时捡了条命,纷纷庆幸。 送信的人一进来就跪倒在地,欲言又止道:“陛下!底下的农奴……反了……” “反贼而已,杀了就是。”小皇帝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抬眸向送信的人确认:“你说谁反了?” “农奴。”送信的人头都不敢抬,但还是言语清晰地吐出了这两字。 “废物!全他妈的是一群废物!连一群畜生都管不住,这么些酒囊饭袋,还要他们做什么?就该把他们的脑袋全割下来,拿去喂狗!”小皇帝闻言怒极,直接提起刀,不断的劈砍着倒下的桌子。 殿内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小皇帝下一个砍的就是自己。 “战况如何?老实说!”泻了场火的小皇帝快步走到送信的人跟前,直接用剑尖指着送信人的脑袋,问。 “从平城开始,已经被攻陷三座城池。”送信的人语气艰难。 大难临头,小皇帝终于找回了些理智,没再劈砍,只是垂头,沉吟不语。 小皇帝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发出动静。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沉寂之中,针落可闻。 过了许久,小皇帝终于拿定了主意,走到替使臣送信的人面前,咬着牙开口:“让他告诉秦连生,我们中荣愿意再赔出十万两黄金,换他不限制中荣驻扎的人数。” 局势让人低头,他不得不做这样的决定。外有强敌,里面又有叛贼,不这样选,中荣撑不过半年。 送信的得了令,立马退出殿外。 …… 又被请回来和谈的秦连生眼带笑意看着狼狈不堪不住的擦着额头冷汗的使臣,问:“你们的皇帝就是这样告诉你的?” 这回孟泽没来。说是和谈不会再出什么差错,就赶回江南府了。 “正是。还望您能手下留情。”使臣为了中荣,也算是尽心尽力了。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舔着脸求饶,就是为了那么一丝微弱的可能。 秦连生没答话,只是剥着手里的核桃,核桃敲的角度不是很好,核桃肉都卡在缝里了,剥得实在是艰难。 “您以为如何?”秦连生一直没言语,使臣心中七上八下,试探着开口。 秦连生却没顺着往下说,突兀地冒出一句:“我听说,贵国国内的农奴们最近不太安生?” 使臣心头顿时咯噔一声,这秦连生恐怕是要趁火打劫。 “您可听过三个字?叫现世报。把人压迫的很了,别人可不就得反抗?”秦连生向来擅长说风凉话,字字句句都在往使臣心里戳。 使臣觉得心里都在吐血,但不敢在这当头得罪秦连生,只能回:“让您见笑了。” 秦连生晓得面前这人对自己态度好,不过是想让自己放他们一马。但是是中荣不义在先,这些年杀了大渝那么多的百姓,现在想求饶,怎么可能?! 只冷笑一声,直接开口:“驻扎兵力不能超过50万,这点我们不会让。另外,中荣还得给大渝战死的将士和百姓亲属抚恤金,10万两黄金,不够,得再加10万。” 这简直是狮子大张口!乍听这话,中荣使臣顿觉眼前一黑,下意识就想反驳。 “回去如实禀告你们皇帝。他会同意的,因为他没得选。”秦连生不紧不慢的说完这话,就捧着辛辛苦苦剥出得核桃仁欲离开。 离开时,还丢下了一句话:“说来也真是,当初给了你们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就偏偏不珍惜呢?” 使臣顿时想到自己先前拒绝的那些条件,虽然苛刻,但比起现在来说,简直是优厚无比了,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秦连生听出了身后的不对劲,却头也不回。他早就让人探听过这个使臣的身份,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大渝人的鲜血,对一个仇人,他实在生不出同情之心。 …… 不过短短数日,那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的农奴又连续攻破了三座城池。 小皇帝被迫收敛了自己的暴戾脾气,握紧拳头,听完使臣的奏报。 这是惹了真神之怒。小皇帝微微阖眼,恶狠狠的 分卷阅读264 咬着牙,终于还是允了这份丧权辱国的条约。 …… 这天大的喜事迅速通过王婉的报社和各路说书先生的评书传遍了大渝的大江南北。 值得一提的是,因着秦连生的坚持。抗敌联军走到哪儿,扫盲运动就进行到哪儿,识字的百姓越来越多,看报听报,竟然成了这些地方这件喜事传播的主要途径。 就是他们盼望了一百多年盼来的东西。整个大渝,由北至南,家家户户,能张灯的张灯,能结彩的结彩,他们要用最盛大的礼,来歌颂这场来之不易的盛事! 抗敌联军的名声随之更加深入人心,成为了大渝儿女报效国家的最佳之选。 没错!抗敌联军收女兵!也是整个大渝唯一一个愿意招收女兵的军队。招收的是真正的女战士,不是打杂的奴仆,更不是暖床的军妓。而且是由宁副帅亲自率领训练,可见其重视。 中荣被打服了,可是还有勃宁在北境虎视眈眈。大渝的有志之士可不敢忘了这一点,纷纷收拾起行囊,成群结队的奔赴抗敌联军的兵士长设的招收点。 一时之间,抗敌联军的士兵数量扩充了近一倍。还是精挑细选后的。没选上的,只能依依不舍,垂头丧气的回家。 …… 清点完新兵花名册的秦连生抬头望天,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大地。 扶着酸软的腰,一步一步挪到窗前,抬头看着星罗密布的藏蓝色天空,深邃而美丽。 “时辰差不多了。”窗前走出一人,声音浅淡。是岳筠山。他已经在这儿等了许久。 “通知将士们,准备收拾行囊,开拔。”秦连生回屋收拾起桌上堆积的文书,道。 这是他们一早就商量好的,抗敌联军趁着夜色走。 不然他担心,他们没那么容易走掉。 …… “老乡,这个我们真的不能收。”顾三水苦着一张脸,看着前面密密麻麻拦人的百姓。他原本还以为是秦军师读书人想的太多,现在才发现,他们真的走不掉。 百姓们手里拿着沉颠颠的瓜果、粮食还有他们制成的各种布匹和鞋子。眼泪汪汪的看着同样眼泪汪汪的年轻战士,堵在路口,倔强不肯离开。 他妈的!究竟是哪个龟儿子泄露的消息?!顾三水一边悄悄抹泪,一边偷偷在心里不住的骂人。 岳筠山也是没想到,他们已经挑了这么一个时辰走了,结果还是没有躲过。只能苦着脸帮着劝。 根本就没用!这边的百姓还在赖在这儿不肯离开。 那边第一个发现抗敌联军想走的百姓还在敲锣打鼓的挨家挨户叫人。如果不是他因为得胜的消息,肚子里都是酒水,起夜撒尿,还真就让抗敌连军成功溜了。 街上大半夜的连更夫都没有,一看就是那个秦军师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都没拿就想跑,哪儿有那么容易? 整个路口,聚集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这些都是他们要保护的人。只知道对敌人挥刀的战士们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一个劲儿往他们手里塞东西的百姓们,除了握紧拳头不接,别无他法。 眼见着局势僵持不下,恐怕要耽误了行程。秦连生努力增大惺忪的睡眼,让一个护卫,去寻一个领头的百姓进来。 第143章 送东西 [VIP] 来的人是一个临时自告奋勇上阵的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 一进来, 就笑呵呵的看着秦连生道:“这些东西,都是大家自己家拿的,不值钱, 战士们拿了, 不会影响纪律的。” 秦连生温和一笑, 回:“老乡。这个不是一时的事情,如果他们次次都拿, 养成了习惯,我们不好带兵。” “没那么严重的。”老乡依然坚持想让战士们拿了东西走。 秦连生打量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已有一线亮光在天边露出,他们得抓紧时间走了。 于是叹了口气, 才道:“我也不瞒您。我们这是要去前线打仗的,带这么多东西,怎么赶路?” 老乡听了这话,有些无措的搓着手心,呐呐念叨:“那就少带一点儿,总行吧?” “那您看少带多少合适?”秦连生将问题抛回给了老乡。 老乡以为秦连生是真让自己算账, 扳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算起来, 十个数,手指头数了两遍, 都没数完。 最后还是被秦连生打断的,“这就是只带一点?” 老乡也意识到自己规划的太多了,讪笑着收回手,边笑边道:“大家都想送, 总得平衡一下不是?” 秦连生闻言失笑, 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看秦连生笑的开心, 老乡也跟着憨厚的摸着脑袋呵呵笑出声。 “你们能来, 就已经足够了。”秦连生收起笑意,眼神澄澈,直视老乡。 “真的一点不带?”老乡有些委屈,反问。他们可是准备了好久的。 “不带。轻车简从,才好赶路。希望你们 分卷阅读265 理解。”秦连生说到这里,语气里不由得带了一点严肃。 老乡低头,听到这儿,他知道秦连生心意已决,劝不动了,一双饱经阅历的眼睛在阴影之下轻轻转动,好一会儿才抬头,回:“那行吧。我下去告诉他们。” 秦连生以为事情解决,向老乡道谢。 老乡摆摆手,也不需要车夫扶,利落跳下车。 …… “怎么样?”“他们答应了吗?”老乡一下车,下面的百姓一窝蜂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老乡摆了摆手,示意没答应。 “那怎么能行?”“他们帮我们垒了墙,收了粮食,干了好多杂活。”“干了活,累的连床都没找到一张,就睡在地上。看着就心疼。”“最重要的是还帮我们打跑了中荣的那群豺狼,却让他们空着手离开,这不合适!”百姓们你一言我一句地接话,言语里都是不赞同。 “这我知道。”老乡打断了百姓们的话,将秦连生的话总结后转述:“秦军师的意思是这东西他们拿了违反纪律还有就是不方便赶路,让我们配合他们工作。” “这有啥不方便的?”一个农妇是个大嗓门,一开嗓便“声震寰宇”,惊醒了周围等得昏昏欲睡的战士:“你瞧瞧,我才拿了多少,就一只鸡,一只鸭,30个玉米馍馍!” 战士一受惊,立马抖擞着身体站稳,义正言辞道:“老乡,我们绝对不能收。” “让你小声点!瞧瞧把人家都吓成什么样了?”大婶身旁一个干干瘦瘦的中年男人连忙制止自己的婆娘。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小伙子,刚眯了一刻钟,就被这婆娘搅和了。 “我没事儿。东西真不能收。”年轻小战士努力挺直了身板,不忘最后再强调一句。 “瞧见了吧?”领头的老乡环视着已经噤声的百姓,继续道:“天都要亮了,再不放人家走,就要耽误行程了。” 百姓们都不是不懂事的,虽然不舍,但听了这话,还是乖乖的让出了一条道。 终于可以启程了。抗敌联军的战士们看着百姓们让出的道,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骑兵领头,辎重压后,快速向前行进。 待到整个队伍行至末尾,只有载重量最大的投石车等大家伙还在城里摇摇晃晃的行进时,领头的老乡一双饱经阅历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机会,终于来了! 挥手让自己的儿子追上车,手撑住投石车车辕,一个用力,便钻进了车里。 里面的战士发觉,就要冲过来,让人下去。两旁的百姓看出了此人的用意,纷纷冲过来扰乱战士们的动作。 道路两旁的大婶尤其眼疾手快,不住的把自家东西递给好不容易上车的领头老乡的儿子。 领头老乡的儿子把握出这个绝佳的时机,也不分是谁家的,能接多少是多少,全往车里塞,估摸着前面的车就要下来增援,立马跳出车。 后面的百姓福至心灵,跟着一窝蜂全跑了。再不跑,东西又得飞回来了!秦军师不是说了吗?世界上最智慧的群体就是百姓,如果他们连点东西都送不出去,岂不是很丢人? 秦连生听了这个消息,哭笑不得,他们连是谁送的东西都不知道,而且又到了这时辰,怎么还?!只能接受着拒绝不了的热情了…… “你怎么又抢我东西?”阿福拼命护住身前少了一条腿的烧鸡,满脸不忿地看着吃的满嘴流油的顾三水。 “什么叫你的?这是人家百姓送我们的!”顾三水一口嘬完手里的鸡腿肉,又要扑过来抢。 阿福哪里肯?边啃边跑,一丝肉也不想给顾三水留。 “你们克制点儿!别让外面的那群新兵蛋子看笑话!”角落里盘腿坐着啃玉米的薛蒙满眼嫌弃的看着你追我赶的两人,提醒。 外面的战士们现在可没工夫管他们的领头人。如今他们也正忙着哄抢百姓们送的吃食用品。 还真别说。百姓们发自真心送的东西,就是吃起来更香,用起来更舒心!这可是他们抗敌联军才有的待遇。别的哪个军队,能拿到百姓们真心送的东西?就这一项,已经价值千金了。 …… 连续赶了一天的路,抗敌联军总算找到了适宜驻扎的一片平地,秦连生下令,暂时安顿一晚。 “这是什么?”秦连生看着面前这个奇奇怪怪的物什,不解的望向沈溪存。 仅看圆形的部分,这造型,对秦连生来说还算常见,就是现代普通的电风扇。但是若是看向它连接的后面那个方方正正的还在不断冒烟的东西,秦连生就满目茫然了。 沈溪存引着秦连生面对着圆形部分坐着,自己去了方形的那个部分,不知道按动了哪儿一个按钮,扇面就由慢到快的启动,凉风不断的吹来。 秦连生既惊又喜,一双黑眸灿若星河,直直的看向沈溪存。这扇,竟然是由蒸汽带动的!他是在见证一个奇迹! 看着秦连生的眼睛,沈溪存不由得沉溺其中,觉得为了这样的眼神,自己做什么都值得。 “你喜欢 分卷阅读266 吗?我说了,要送你的礼物。”沈溪存直勾勾地回望着秦连生。 如此直白的眼神,逼得秦连生只能低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研究着面前的扇面:“这下面是用什么做的呀?铁吗?看上去有些不像。” “不是纯铁,加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可以让这扇面更轻更薄,风更大。”沈溪存耐心十足的解释。 秦连生脸上的热意还未消退,仍然蹲在扇面前装着研究,心里鼓捣着再寻摸个什么话题。却没想,面前的扇面却突兀的停止了。 什么情况?秦连生抬头看向从方形物体处走回来的沈溪存。 “如今天凉,少吹些风。”说着,沈溪存从军帐里的衣架上取下一件袍子披在秦连生的身上。 秦连生清咳一声,自己打理着面前的系带。余光向上一瞟,就瞧见刚才动作还十分强硬的沈溪存,其实早就红了耳尖。 心头顿时生出一种想要恶作剧的冲动,促狭地看了沈溪存一眼,问:“我听人说,最近你喜欢看些关于男女情爱的话本?里面都写了些什么男孩子追女孩子的手段?难不成只有送东西?” 沈溪存听了这话,竟然真的十分认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半晌才得出答案,十分委屈的回:“写了很多。但我只学会了这个。”说完,耳尖的从耳梢蔓延到了耳垂。 秦连生闻言,顿时用袍子蒙住脑袋,笑个不停。 沈溪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反思自己,终于寻到了一个错处,道:“本来该夏天就送的。结果耽误到了现在。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却未料秦连生笑得更欢,面前这人实在太可爱了。 …… 北边边城中一片肃然,里面到处都是披甲佩刀,杀气十足的勃宁战士。 北风南下后,这座边城更多了一丝萧瑟之意,就如同勃宁新上任的元帅阿帕兰历的内心。 听说那只队伍又胜了,而且胜的极其漂亮。麾下的战士们听了这个消息,士气萎靡不振。照这形式下去,他们迟早会被抗敌联军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他早就想趁着抗敌联军和中荣胶着之时,打抗的联军个措手不及。但却没想到,一是中荣太弱,两个回合都没熬住。二是抗敌联军太强,都这节骨眼了,竟然还能分出一支队伍来,而且还真把自己牵制住了。 他一想到那个穿着红衣招摇的臭娘们儿,就觉得大风卷浪,心里的不爽翻涌不止。对上一个娘们儿,自己竟然这么久都没拿下,简直奇耻大辱! 还有一个姓顾的,阴险狡诈,滑不溜手,一天到晚就晓得东躲西藏,若被他逮到,一定要把他宰了喂家猫,看看他是不是上辈子是老鼠变的! “元帅。”一个卫兵恭恭敬敬的行完礼,道:“有消息回报。抗敌联军的秦连生和岳筠山正率部往这边赶来。” “什么?!”阿帕兰历闻言不由得抓紧了手下的扶手。一个姓宁的,一个姓顾的已经够难对付的了,如今他们的老大秦连生还要来,那他们还有什么胜算? 第144章 平静的湖面 [VIP] 阿帕兰历一双铜色浅淡的眼睛微微眯起, 里面情绪翻涌,硬碰硬不行,就只能试一试软的了。他知道这个时候, 有人比他更想要收拾秦连生。 …… 南渝刚刚经历过一次大修整的皇宫, 依然那么金碧辉煌, 耀眼夺目,却从内里散发着一种腐朽衰颓的气息。 渝文帝看着桌上展开的一摞又一摞的消息, 一双因为纵情享乐而肿胀昏暗的眼睛里激荡着快要喷涌而出的戾气。 周边的随伺察觉到危险,都紧紧闭着嘴, 全身僵直,不敢发出一丝动静。整个大殿里, 针落可闻。 只能听见渝文帝还在不断的翻阅宣纸的声音。沙沙沙,如同躁动不安的风拂过落叶,更像一把老刀在磨刀石上过了一遍又一遍,逐渐张开了它锋利的獠牙。 “乱臣贼子!全都是乱臣贼子!”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渝文帝一把将手里的信纸似的粉碎,发泄般扔到空中, 雪白雪白的宣纸纷纷扬扬洒下, 平日里负责打扫的宫人却一个也不敢接近,只默默地跟着其他人跪倒在地, 高呼:“官家息怒!” “全部给我滚出去!”渝文帝看着面前一群什么事儿也帮上忙的随伺,挥动宽大的衣袍,指向门口。 随伺的正求之不得,但脸上却丝毫不敢浮出喜意, 纷纷垂着头, 肃着一张脸, 小步后驱快速退出去了。 人都走完了, 渝文帝瘫在刚上了新金漆的龙椅上,挤按着自己的山根处。半晌才缓过气,扯出一张纸看。 下面这些人,果然好本事!为了自己的官位,瞒了朕这么久!从江南府抗税之事,一路瞒到那个叫秦连生的毛头小子招兵买马直至不能收拾的地步。等这次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收拾了,下面这堆欺上瞒下一个也不能放过! “官家,孟丞相到了。”领头内侍手持佛尘,微微躬身,脚步轻而快的趋入。 “让他进来。 分卷阅读267 ”渝文帝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神色,不由得压低了声线,吩咐。 等到孟丞相进入大殿,渝文帝已经理好衣服,随意地靠在了龙椅上。 孟丞相敏锐地感觉到殿中的气氛微妙,心中微微泛起波澜,脸上却丝毫不显,神色如常的行完礼,等着渝文帝开口。 “我这里收到了一些消息,不知道你可看过?”说着,渝文帝状似随意地从桌子上抽了一沓纸递过去。 孟丞相躬身接过,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过纸上信息,比他得到的要详尽许多,但大体上是相似的,便点点头,直接开口:“微臣也是刚刚听到消息。” 渝文帝闻言眸色一暗,用手扶着扶手,由右到左,换了个姿势,才继续问:“那你怎么看?” “抗敌联军,留不得了。”孟丞相没有丝毫犹豫,说得斩钉截铁。 听了这话,渝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没想到啊,这个姓孟的,前些时候还在保抗敌联军,这会儿却舍弃得干脆。 “为什么?”渝文帝压下眼中的情绪,继续问。 “再放纵,以后收拾起来就麻烦了。”孟丞相的衣摆随风扬起极小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浅淡,言语却重。他此时已看出,抗敌联军在大渝百姓中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以前的任何军队,这样的兵,太可怕。 “丞相倒是难得和朕想的一样。”看孟丞相没有一昧包庇,渝文帝心中的怀疑消散了些,语气温和。 孟丞相没有答话,只是微微拱手谢恩。 渝文帝向前勾勾手,招孟丞相离得近了些。低声和孟丞相商议着对付抗敌联军的计策。 待到黑色的天幕上繁星缀满,烛火点亮整座宫殿,渝文帝和孟丞相方才结束今日的谋划。 看着满脸疲惫迫不及待想要回后宫的渝文帝,孟丞相起身告辞。 渝文帝轻轻挥手让他下去,却在孟丞相抬脚欲走出门槛的时候,出声提醒:“我听说,泽儿与秦连生走得颇近。对于你们孟家,我向来爱重,你们也不应该让我失望才是。”说到最后,渝文帝的言语中已经带上了几乎凝为实质的警告之意。 孟丞相抬起的脚在空中一顿,只片刻,便十分自然的收回,转身,语气郑重地回:“请官家放心。” 渝文帝这才收回了眼中凌厉的神色,放孟丞相离开。他如今手中可用的人不多,不到万不得已,他暂时不会放弃孟家。 …… “老爷。”刚刚得到传召的孟府管家轻轻撩开竹帘,躬身进来。 昏暗灯火下,孟丞相的脸在一方檀木桌子后若隐若现。一双保养的甚好的手,颇有节奏的起起落落,悠悠茶香便顺着他的动作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 “泽儿最近可与你联络过?”孟丞相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说完端起一杯茶,微微张口,吹走上面飘着的热气。 孟府管家闻到顺风飘来的茶香,眼眸轻轻颤动,但丝毫未向上抬一分,躬身道:“未曾。” “他看似散漫,实则性子倔强,对于认准了的事,十匹马也拉不回来。这点像我。毕竟是我的儿子。你找个人提醒他,做事不要全凭自己的性子,要考虑考虑整个孟家的前程,还有他的性命。”许是真的到了生死关头,孟丞相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孟府管家下颌上微微发白的胡须亲亲扬起,恭敬拱手应下这个差事。 …… 又一次被击退,阿帕兰历十分焦躁的在军帐里踱步。来之前,他可是和陛下立下了军令状的,照这个打法,如何交差?! “元帅,这是从南渝来的信。”一个斥候请示后,快步走进军帐,躬身行礼道。 阿帕兰历满眼不耐烦地接过,三两下扯开,眸色浅淡的眼睛飞快的扫过上面没写几行的字,一年阴郁了几天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抹带着畅意的笑:他就知道,这个秦连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此,阿帕兰历不由得仰天大笑,十分快意地将手里的信纸揉成团,扔进火堆,眼睁睁看着火舌迅速舔上白色微黄的纸张。 等着吧!秦连生,你的死期到了! …… 月亮由东至西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缓缓游移。 浅淡微凉的月光下,刚打了一场胜仗的抗敌联军战士们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巡逻的哨兵,时不时眼含担忧的打量着最中间的军帐。 里面住的是他们最为信任和钦佩的秦军师。而今天,秦军师病了。得了消息的战士们哪里开心的起来? 秦连生此时正满脸苍白的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额头和脸上不住的有斗大的汗出冒出。 王婉站在屏风外,将被用过的一张张沾血的棉布扔进碳盆里。并不时用火钳翻转,让它燃烧的更充分。这个东西,绝不能被任何对手瞧见。 “你怎么样?”张小娘子拧干手里的帕子,三两下叠好,搽拭着秦连生的脸和脖颈,问。 秦连生脖颈间的黏腻感淡了些,强打起精神,道:“还好。” 话音刚落,一阵绞痛 分卷阅读268 从小腹部蔓延到后背。秦连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痛的弯起腰,咬紧了干涩起皮的苍白嘴唇。 “我再来把把脉。”张大夫见状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过来,示意张小娘子往旁边靠靠,给自己腾出个位子。 张小娘子直接起身,去搓洗被汗水浸湿的帕子。 张大夫轻轻把手搭到秦连生的脉搏处,只一会儿,便拧起了眉:“你身体还是太弱了。寒气重,经脉也有些不通,所以这第一次来月事才痛的如此厉害。我再给你换换药,看能不能让你好受些。” “多谢。等我好了,一定把前两日允诺给您的医书找出来。”秦连生痛的心里直打哆嗦,但还是硬扯出抹笑,给张大夫道谢。 “算了吧!你能好起来,别砸了我的招牌,我就谢天谢地了。”张大夫果然还是那个嘴硬心软的张大夫,心里明明担心的不得了,还不忘洗刷人。 “来。”张小娘子走到一方矮桌旁,用手靠靠碗壁,感觉温度差不多了,将碗端起,递给秦连生。碗里是刚熬好的红糖水,里面还加了几颗大枣。 秦连生慢慢直起身,接过碗,缓慢地吞咽着。 “你怎么来了?哎!你不能进……”屏风外传来王婉带着惊讶与焦急的声音。看来来的是一个王婉没想到,又阻止不了的人。 屏风后传来一丝凉风,是人走动时带起的。随后便看到一个高高瘦瘦,一身清俊蓝衣的人出现了,是沈溪存。 沈溪存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人,身体有些僵硬,但还是坚定的往秦连生身旁靠近,轻声道:“我一个人来的,没让霍刀跟着。” 秦连生没答话,抬眼看了眼沈溪存身后,没拦住人追过来的王婉。 烧完了。王婉在后面无声的张嘴,做了个口型。 秦连生意会,稍稍放下心,温声开口:“只是偶染风寒,不严重,你不必担心。” “我是来送这个的。”沈溪存从胸口掏出一物,白色长条,大概有十个。 屋里的人一愣,半晌才意识到这是做什么的。沈溪存面色如常,但是里面的几个姑娘,顿时脸色涨红。一向见多识广的张大夫也不好意思的轻咳了声。 第145章 显而易见的事实 [VIP] 见一向嘴上功夫厉害的秦连生都哑了言, 欲言又止,眼神时不时从那东西上飘过。 沈溪存后知后觉的感觉出不对劲,试探着问:“这个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秦连生身体不好, 沈溪存清楚。所以, 这段时间, 除了研究那些专门讲男欢女爱的话本,他还专门抽空从各类医书典籍之中去探寻女子保养之术, 可惜的是,专门讲这个的太少了, 他查了这么久,也只查到了微末点滴。 幸而, 女子月事乃关系子嗣绵延之大事,所以,才在医书中有少许提及。不然,他连这个讯息都会错过。 这个问题怎么好答?!这下不只是王婉,连张小娘子都不好意思再待一下,寻了借口避出去。 一向古板又教条的张大夫看着沈溪存干净通透的眼睛也哑了言, 微微摇着脑袋, 叹着气走出去。罢了,他也是心思一片澄明, 随他去吧。 帐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秦连生难得尴尬的抠着手里的棉被,呐呐开口:“没想到你还惦记着送我这个。多谢。” “我是不是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递出来?”沈溪存耳尖染上红霞,轻声开口。他感觉自己又做了件蠢事。 秦连生听了这话, 苍白脸上抖然发烫, 红绯色晕染开来, 长舒了口气, 镇定情绪,方才开口:“下回不要这样了。” 沈溪存闻言,顿时垂下头,轻声保证,随即又道:“这个东西我研制了许久,用了棉花和麻,费了许多功夫,但顶多能做到管一个时辰的地步,多了就不行。所以,如果你不够,你就只管向我开口。” 再怎么样,也比月事带好。秦连生没矫情,点头应了。 “你的风扇送得迟了,就是因为这个。”气氛太过诡异和尴尬,秦连生开始没话找话。 “嗯。”沈溪存老实点头。 一阵绞痛再次袭来,秦连生不由得微微躬身,按住小腹,刚刚染上血色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沈溪存见状,心头一紧,一个箭步冲到秦连生床边,扶着秦连生躺下,问:“这样可会好些?” 秦连生虚弱的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需要这个玩意儿的?”秦连生头上冒着虚汗,想要转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我看到了王婉去熬红糖水。”沈溪存一五一十回。对秦连生的所有举动,他都额外在意。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秦连生看着头顶白色的蚊帐,问。 “什么什么时候知道?”沈溪存微微蹙眉,问。 “我是女的这件事。”秦连生睫毛微颤,眼神如山涧沁凉的水,看向沈溪存。 “其实我也很好奇。他们为什么都没看出来你是女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分卷阅读269 ?你没有喉结,没有变声期。还有你走动时,腰部运动的幅度,明显是因为胸口绑了东西受限。这些都能说明,你是个女的。”沈溪存将自己结论得出的论据和盘托出。 没想到理由竟然如此简单。秦连生嘴角掀起抹极淡极轻的笑。其实她能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没看出来。 因为在这个时代,能做到他这个位置的,只要不是像宁小帮主那般直接穿一身红衣上场 ,所有人都会下意识默认是男的,没有人会去猜,也没有人敢去猜。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秦连生靠在床头有一句没一句的问。 “为什么要说?既然你不说,既自然有你不说的理由。而且只有我知道,不是正好吗?”沈溪存回得坦然。这种隐秘的快乐,他不想与他人分享。 “做这个很复杂吧?”说到底不过是个物什。秦连生丢却了刚才的随众的羞涩,开始跟沈溪存探讨起这东西的材质。 “还好。”见秦连生语气又恢复了往常模样,沈溪存跟着眼神言语放松下来,继续道:“只是很可惜。我怎么都做不到,让它彻底的不漏。如果我能做到就好了,你就不用月事一来就只能窝在军帐里,哪里也去不了。” 说到最后,沈溪存有些内疚自责。 “这样已经很好了。”秦连生的痛已经缓了过去,唇边漾起淡笑,安慰沈溪存。有这样觉悟的男人可不多,不能打击了别人的积极性。 这是个表扬。沈溪存如是想,心中泛出一丝极隐秘的欢喜。 “你出去。”沈溪存心里正开心,突然听见秦连生有些压抑的开口。 为什么要赶我走?沈溪存眼中带了丝委屈。 “新产品,总要试试。”秦连生轻轻抬手,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沈溪存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张清俊脸连带着耳朵红了个彻底。连句告别话都来不及说,便落荒而逃。 …… “我听说秦连生病了?还挺严重,连床都下不了,只能待在帐子里。”阿帕兰历跨坐在马上,用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鞭过地上的青草。一头粗犷的头发随风飘扬。 “是有这么个事儿。”骑着马,跟随在阿帕兰历身后两三步远的副将回。 听了肯定的答案,阿帕兰历眸中尽是幸灾乐祸,道:“果然是个书生,身子不耐操。如果他就这样病死了,我心情好时,倒是可以给他敬上三柱香。” 副将听了这个话,心中畅快,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靠近了些,开口问:“那元帅,我们是否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呵!”阿帕兰历冷笑一声,扭头看向属下,反问:“你当抗敌联军剩下的那几个是吃干饭的?” 副将知道自己这话草率了,连连告饶。 “还是等等那边的消息。”阿帕兰历这会儿没工夫收拾手下人,留下这句话,便勒紧缰绳,纵马向营帐疾驰而去。 …… 过了两天,秦连生身子终于爽利了些,没有丝毫耽搁,全身心扑到了他们的对敌事业中。 “战线拖得越长,我们的军费粮草就越吃紧,我建议,集中精力搞个大的,一次性把勃宁打服。”宁小帮主看着面前的沙盘,眼神清冽而坚定。 秦连生点点头,他也是这般想的。如今百姓们支持他们是不假,但这个绝不能成为他们放纵浪费百姓们好不容易筹措出的资源的借口。早点结束战争,就能早点进行建设。 对此事意见很快达成了统一,大家开始商量起具体的计划。 “岳兄对敌经验丰富,擅长阵地战。宁姐打法干脆,进退得宜。就由你和宁姐主持正面战场,如何?”秦连生微微抬眸,看向面容肃然的岳筠山和宁小帮主。 “可以。”岳筠山和宁小帮主半分没推诿,直接应下。 “至于顾兄,你向来机警多变,又烦请你从东南,借道邺安城,绕后插入,攻击勃宁军尾翼,可否?”秦连生将就一根鸡毛掸子,指着沙盘,问顾淼。 顾淼仔仔细细打量着沙盘绘出的地形,思考着自己的路线,觉得心里有了谱,方才开口:“行。不过你要给我两万兵。” “好。”秦连生低头思量片刻,觉得这些兵应该匀得出来,回。 这次战争不同以往,需要格外谨慎。临走前,秦连生叮嘱顾淼:“你借到邺安城,要千万小心。” “为何?你不放心皇帝?”顾淼脚下步子一顿,纳闷询问。 “不错。”秦连生将鸡毛掸子物归原位,继续道:“毕竟,打完这一仗,就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他绝不可能没有丝毫动作。” “知道了。”晓得事情的严重性,顾淼心中警觉,郑重回。 …… 暑热刚刚过去,便有凛冽的风时不时刮过刚刚染上微黄的大地。果然是北方,冷的这样快。 大战前夕,战士们正紧张忙碌地做战前准备。秦连生却不得不坐在帐子里招待着一个不速之客。 “孟兄,这次你是专门跑到了这儿来?难 分卷阅读270 得!”秦连生眉眼含笑地打趣。 “我可是听说你们要打一场打仗特地来给你们助威的,你们不上些好菜好好招待?”孟泽微微挑眉,不紧不慢的剥着花生壳。花生是炒过的,色泽微黄,吃在嘴里额外香。 “当然要上。”秦嬷嬷笑眯了眼,回。她难得看孟泽这般顺眼。要说理由,自然是因为,孟泽千里迢迢送来了自家两个姑娘亲笔写的信。多年未见,也只能用信寄相思了。 “吃什么?”阿福还是同从前一样,听到吃的就开始兴奋。 “你想吃什么?”宁小帮主坐在阿福身边,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不挑食。”生怕宁小帮主误会自己是个只知道自己口腹之欲不疼惜他人的。阿福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十分认真的答。 呆子!宁小帮主听了这话,一张美艳脸上漾出毫不掩饰的笑容。 一旁的顾淼看得牙酸,将凳子往王婉旁边挪了挪。 “就吃锅子吧。下什么菜都行。”秦连生最终拍板。 抗敌联军的火头兵十分给力,这顿饭上的是又快又足。几个人很快吃了个肚子浑圆,瘫在位子上。 “我父亲让人来找我了。”或许是已经吃饱喝足,孟泽终于开了金口。 第146章 背刺 [VIP] 一时不明所以, 秦连生等人循声望去,等着孟泽继续开口。 “就差明说,让我这个官宦子弟, 离你们这群乱臣贼子远些了。”孟泽微微挑眉, 一双眼里尽是笑意, 看着围拢过来的众人。 “乱臣贼子?”顾淼率先开口。这听起来着实不像那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丞相能说出来的话。 “评价挺高嘛。”岳筠山低头看着桌上还在翻腾的锅子,神色莫名。 “倒也没有那么直白。”孟泽笑容逐渐扩大, 丝毫没有自己是在出卖亲生父亲的觉悟,继续道:“但是意思是差不离的。” “那孟大人可要奉命行事?”秦连生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已经长大了。”孟泽语气中带着遗憾:“不用再听家里老父的话了。我有我自己的事情想做。” “哦。”顾淼捞起锅子里的最后一块肉, 塞进嘴里,打了个嗝, 回。 “你有多少年没有回家了?”岳筠山透过被风撩起的帘子,看着外面随风摇曳的黑色树影,问。 “四五年了吧。”闻言,孟泽情绪略有些低沉,自己倒了碗茶水摆在跟前。 “不想回去看看?”岳筠山对孟泽家里的情况略知一二,以茶代酒, 跟孟泽碰了一杯。 “想。想回去给我母亲上柱香。”孟泽一双狐狸眼氤氲起一层极淡的雾, 继续道:“但我总不能抛下江南府的百姓一个人走吧?” 席上坐着的听了这话感同身受。一旁的阿福都停下了啃咬鸡腿的动作。他们中有几个是亲人都在身旁的?有几个是仅仅为了自己来到这杀机四伏的战场上拼搏的? 秦连生也想到了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两个姐妹,不知道她们在江南府过的可好? “孟同志。”或许是情绪到了, 秦连生忍不住伸手拍拍孟泽的肩,道:“你要相信,你的母亲,也是希望你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等你做成了, 你的母亲, 定会以你为傲。” 听了这话, 孟泽有如在梦中, 呐呐开口,反问:“什么叫同志?” 秦连生这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哑然失笑,解释:“就是志同道合的人。” “这是个好词。”孟泽眉眼微弯,眸色灿若星河,抚掌赞叹。他倒是觉得,这两个字,可比那些大人,老爷好听上许多。比起知己二字,更多了些奋进的感觉。 “确实是好词。”岳筠山点头赞同。今日坐到这儿的,都是为了这大渝山河和百姓愿舍身忘死之人。 “来。为这两个字,干一杯!”还在战场上不能喝酒,顾淼便给每个人的杯子里斟满了茶,朗声道。 …… 星辰坠入山峦与平原边际,红日披着白纱一点一点爬上雾蓝色的太空。 抗敌联军战士的训练声在整个营地响起,惊走了遒劲树枝上暂时歇息的鸟儿。 秦连生送走了孟泽,又送走了领队往东南方穿插的顾淼,很快就纵马回了营帐。正面战场的事,也丝毫不能马虎。 “该挖的壕沟可挖好了?”秦连生一回到帐篷就马不停蹄地询问。 宁小帮主将帘子拉开,露出里面的沙盘。 “挖好了。”岳筠山看着秦连生头上染着的雾,微微蹙眉,问:“怎么不带个斗篷?” “太费事。”秦连生浑不在意的回,遂继续道:“这里的守卫最薄弱。我们就从这里进攻。”秦连生指着地图的一处凹陷处,道。 “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守卫虽少,却不好打。”岳筠山对秦连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十分不认同,紧紧拧着眉,随手从架子上丢了一条干帕子过去,示 分卷阅读271 意秦连生把雾珠搽干净。 “要的就是这个易守难攻。这个地方南接佑溪,向西是深入云州之地的必经之路,一旦我们拿下,就不用担心上京随时会重归敌手。”秦连生一边囫囵得搽干头上的水,一边有理有据地分析。上回他们打下上京,可不容易。况且,有了这个地方,如果南渝皇帝突然发疯,向他们进攻,也能挡一挡。 “这主意不错。”宁小帮主低头弹弹剑鞘上的花纹,十分给面子地赞叹。 岳筠山手指轻轻搓揉着沙盘的边角处,心头思绪万千,觉得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点头认可。 …… “我□□妈!这炸/弹是不要银钱吗?!”阿帕兰历的副将灰头土脸的从坍塌的一处土堆里爬出来,口吐芬芳。 阿帕兰历摇落头上簌簌往下落的泥土沙砾,道:“不是银钱的事。是因为秦连生他不自信,急于想要拿下这隘口。” “看这阵仗不像啊!这冲劲猛的。”阿帕兰历一边招呼着底下的士兵接着往上填,一边不住眨着进了灰尘的眼睛,道。 “你看看秦连生以前打过的战役。有几个是像这样硬冲的?这足以说明,他对南渝那个皇帝起了疑心,着急想要拿下这座易守难攻的隘口,防止南渝皇帝背刺。”阿帕兰历冷笑着分析着秦连生心中所想。这些时日,他们也算大大小小对上了不少次,这点了解他还是有的。 “原来如此。”阿帕兰历的副将劈开掉下来的木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幸灾乐祸道:“你说那个南渝皇帝心里在想什么?这么一个用兵如神的谋士,他不想着招揽,却还想杀了他。” “你懂什么?这世上,就没有一个皇帝,敢招揽一个像秦连生那样的谋士。”阿帕兰历向侧后方一躲,避开落下的砖石,道:“告诉弟兄们,该放箭的放箭,该投石的投石。这场仗,打的是时长,让他们再坚持坚持,等得了胜,必有重赏。” …… 另一边,秦连生正拿着望远镜,略带焦急的眺望着远处的城墙。阿帕兰历这次是分外谨慎,怎么引也引不出来,固守在城中,除了硬拼,确实暂时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又一阵轰隆巨响过后,城墙上的守卫跌落的跌落,炸/碎的炸/碎,但还没有等到抗敌联军的战士们高兴,很快就有人接上。 看来阿帕兰历是早有准备。秦连生眸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冲旁边负责机动的阿福道:“你再率一万兵,去接应顾淼。”秦连生担心顾淼那队人会被偷袭。 “那这边?”阿福有些犹疑,毕竟这里才是主战场,如果兵少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会出来。”秦连生唇边勾起抹冷笑。这人,巴不得自己和南渝那个拎不清主次的皇帝拼个你死我活好捡漏,才舍不得出城来送死。 “好。”阿福眼带担忧的看了秦连生一眼,冒着愈发高昂的炸/弹声,最终咬牙离开。 …… 围攻了四五天,整座城墙布满了黑色痕迹。幸亏是用青砖砌的,否则早就被炸了个稀碎。 阿帕兰历赤红着双眼,清点着手下兵士。抗敌联军果然名不虚传,在自己的兵龟缩于城的情况下,也能越城击杀自己那么多人。 “元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阿帕兰历的副将头发散乱,满身血迹地走过来,哑着声音道。死的可都是精锐,他们消耗不起了。 “南渝那边儿可有消息?”阿帕兰历强行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问。 “除了上次回话,说已经把兵马布置在邺安城北,我们这边就再没收到过消息。”副将一五一十恨声回。他对南渝那边,不信任。 阿帕兰历回想着自己看着倒下的一个个病,猛的阖眼又睁开,咬牙道:“通知后方军队,快速补充。” “可是要出城?!”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副将迫不及待的开口。 阿帕兰历一道狠厉的眼神扫过。 副将顿时噤了声。 “这个时候出城,岂不是送死?!”阿帕兰历恨铁不成钢的怒斥。 副将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连连告罪。 “告诉他们,随时候命。”阿帕兰历知道这时候不是收拾人的时候,果决下令:“我们往西北走。” “那这城?”副将连忙追问。 “还能怎么办?”阿帕兰历从喉咙里析出声,仿佛阎罗殿里的恶鬼在狞笑。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雾蒙蒙的天空,继续道:“当然是留给秦连生。他不是想要吗?那我就给他。我看他守不守得住!” 阿帕兰历就像一个玩命的赌徒,一双浅淡瞳孔里满是疯狂。 杀意滔天,几乎凝成实质。副将顿觉浑身一凛,诺诺点头应下。 …… 抗敌联军的营帐中,一个斥候快速的穿过长而曲折的战壕,来到中军营帐。 “怎么样?可收到了什么消息?”秦连生正和岳筠山、宁小帮主站在沙盘前演练,看到斥候进来,迫不及待询问。 “顾帅,受伤了。”斥候眼眶微红,声音沙哑,沉声 分卷阅读272 道。 啪嗒一声。坐在一旁的王婉正在校正报纸,听了这话,手中的笔顿时落下。刚写好的字,被墨色晕染,变得模糊不清。 “严重吗?”王婉努力镇定情绪,压抑住就要翻涌而出的哭腔,问。 “不知道。”斥候心中也是酸涩无比,但还是据实回报:“阿福将军已经接应上了。但战事激烈,消息传的慢。” 第147章 求婚 [VIP] “阿福怎么样?可曾受伤?”宁小帮主直起腰, 走向斥候。一双美眸轻轻眯起,射出厉光。 斥候微微躬身,一五一十地回:“阿福将军没事。” 宁小帮主这才放松下来, 回了位子, 把场子让给其他人。 王婉一双含情目泪水涟涟, 看着顾淼临走前丢给自己的平安符,朱唇微启, 问:“是谁干的?” “是南渝湘籍军干的。”斥候咬牙切齿地回。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见到的景象,顾帅率部正要往北而去, 周围穿着平民衣服的人突然冲出见着抗敌联军的战士就砍。谁能想到?湘籍军会出这么个损招? “他们到哪个位置了?”秦连生轻轻握拳,紧绷着身体, 沉声问。 “阿福将军正带着往西北方向退。”斥候知道这个恐怕关系到秦军师的决策,语气郑重地回。 “离我们这儿有多远?”秦连生细密的睫毛向下微颤,沉声问。不是来这边的方向,看来阿福他们不想把敌人引到这儿来。 “大概有三四百里路。”斥候心头估算了下,才回。 “躲不掉的。”秦连生闭着眼,微微仰头, 继续道:“算着时间, 也该有消息了。” 果然,秦连生话音刚落, 就有一个穿着血衣的侦查兵连滚带爬的冲进来,道:“不好了。东南方向发现了湘籍军的踪迹,是冲着我们来的。” 家贼难防!宁小帮主一脚踢翻了跟前的矮凳。 “接下来怎么办?”岳筠山小麦色的英俊脸上一双浓眉微微皱起,继续道:“前方的探子回, 勃宁的阿帕兰历屡战屡败, 部下损失惨重, 已经从城里撤军了。” “所以?”秦连生神色未变, 不紧不慢的吐出两个字。 “不如我们就进城,以此为据点,对抗北上的湘籍军,此城易守难攻,说不准能拖上一段时间,还能等着顾淼他们上来。”岳筠山细细看着沙盘,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恐怕不行。”秦连生轻轻抚摸着鸡毛掸子上的细碎绒毛,道:“就阿帕兰历前些日子的表现看,他和渝文帝恐怕早就有牵连。我不认为,他会专门空出一座城给咱们暂避。里面必定有诈。”说到此处,秦连生唇角微勾,扯出抹冷笑。 岳筠山听了这话,觉得有理,但又一时想不出别的法子 ,继续开口:“那我们怎么办?” “先往西北方向撤。”秦连生扫了眼沙盘,看着上面只有一尺来长,实则占地十分广阔的平地,道。 “往西北方向撤?”岳筠山闻言大吃一惊,西北方向可是平原,勃宁人善骑,很容易就被追上。 秦连生看了岳筠山反应,眼中顿时露出抹戏谑笑意,道:“暂时。” 岳筠山被秦连生这笑容晃花了眼,一时哑言。 秦连生却恍若未觉,用细白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沙盘上一处极小的凹陷地,温声道:“我们总要先去接人不是?” 岳筠山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小麦色肌肤上泛出红意,点头应了。 …… 阿帕兰历率部潜藏在隘口周围,等着秦连生的军队走进他们精心设下的圈套里。 一连几天,风吹日晒,蚊虫叮咬,他们却连生火都不敢,吃的都是冷食,就怕鱼儿不上钩。 “他们会不会不来了?”阿帕兰历的副将按捺不住,低声问。 “等着!我就不信了,后有追兵紧追不舍,秦连生会舍了这么好的一个容身地?”阿帕兰历一连等了今天都没见着人,心里也在打鼓,但依然咬着牙回。 副将只能闭嘴,躬身回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一夜过去,天才蒙蒙亮,勃宁的一个斥候看着远处的城门上隐隐约约有一个红绸飘舞。 “去拿下来。动作小心些,不要被人发现。”阿帕兰历一双凶恶的眼睛微眯,看着红绸刺眼,下令。门上突然挂这么一个玩意儿,也不知从哪儿飘来的。 斥候轻而快的接近,很快就扯下了红绸,看这上面写着的漆黑几个大字,心里猛的绷紧。又不敢欺瞒,只能回来。 斥候恭恭敬敬的将红绸递上。 一张飘来的布而已,作甚要做出如此一副模样?阿帕兰历有些不解,但还是接过。 不过扫了一眼,心中便有滔天怒火喷涌而出。借着清淡柔和的晨光,可以看见,红绸上上书:秦某人年纪小,对前辈好意实在无福消受,只能先走一步。但又怕前辈久等,故寄此书。 看了这几个字,阿帕兰历顿时一跃而起,带了几个 分卷阅读273 亲兵丝毫不顾副将的阻拦,往秦连身营地而去。 远远看见,灰色的布幔仍若隐若现。纵马奔驰的阿帕兰历丝毫没有减慢速度,一冲而下。 果然发现,所谓的军帐都是烂布混着稻草勉强支起来的。 被耍了!阿帕兰历此刻无比清晰的认知到这一点。就是这么些东西,哄着自己和手下的兵在城外受了几天的风吹雨打。 阿帕兰历一想到此便怒不可遏,抽出腰刀,一人一刀,从营帐北走到营帐南,劈砍倒了一列“伪劣品”。 跟随而来的亲兵都被自家元帅这个阵仗吓得战战兢兢,没一个人敢上前劝慰。 秦连生,如此奇耻大辱,他日我必双倍奉还!砍掉这列最后一个营帐,阿帕兰历一个甩手,腰刀狠狠的扎入泥土中。阿帕兰历将刀拔出,对天发誓! …… “你说说看,人都走了,你又何必要耍他呢?”岳筠山压低了马行进的速度,心中略有不安,靠近秦连生坐的马车,苦口婆心地问。 “难道你觉得不爽?”秦连生正将马车帘子拉开,借着光看书,头也不抬的反问。 岳筠山顿时哑言。半晌,才有极沉闷的笑声从岳筠山的喉咙里打着旋儿冒出。 “爽。”岳筠山没抵住,最终还是承认了。 “简直太爽了!”一旁的宁小帮主也过来凑热闹。她早就看那个勃宁人不顺眼了。现在又出了他和南渝皇帝沆瀣一气的事儿。更重要的是,还差点伤了她家阿福。如果不是急着撤退,她一定要亲手宰了阿帕兰历。 今日气氛正好,脸色阴郁了几天的王婉脸上也露出了些笑。 “就快到了。我们已经看到了顾帅他们的旗帜。”队伍前面的薛蒙缰绳向左微倾,掉转马头,向秦连生禀报。 秦连生微微颔首,从马车上下来。 另一边的王婉已经迫不及待的向顾淼驻扎的营帐方向奔去。 “他怎么样?”秦连生看了眼正趴在床边落眼泪的王婉,悄悄把正整理着器械的张小娘子扯出去才低声问。 张小娘子一出去,岳筠山、宁小帮主和阿福几人便迫不及待地围拢过来。他们也正忧心不已。 “剑伤其实不是很严重。关键是因为后面追兵,穷追不舍,战事激烈,他是领兵,没空好好医治,拖得有些久了。幸好阿福来了,不然,可就悬了。”张小娘子一边插着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一边回。 听了这话,秦连生等人的心总算放下。特别是阿福,他到时,顾淼身上的伤刚刚崩裂,浑身是血,看着十分骇人。 “今晚我守夜,你们先回去。”岳筠山看着正在打哈欠的秦连生,眼下青黑脸上沾血的阿福和正担忧望着阿福的宁小帮主,十分自觉的开口。 人没大事儿,秦连生几个心已放下去大半,没半分心理负担,直接把这个苦活丢给了岳筠山。 刚才出去的有五个人,现在却只有岳筠山一个人回来。对这一个奇怪现象,正忙着照顾顾淼的王婉没工夫关注,拧干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顾淼额头上的血迹和灰尘。 看来自己只需要当一根柱子就成。岳筠山自己找了一个僻静角落坐下。 红日缓缓落下,烛火悠悠升起。帐子外传来兵士们吹家乡小调的声音。 “水,水。”耳畔若有若无的传来顾淼的呼唤声,岳筠山猛地惊醒。 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挨着柱子睡着了。还没等着懊恼,便看见另一边的王婉已经端了一碗水,用棉花,一点一点润湿顾淼的嘴唇。顾淼还在昏迷,只能用这个法子,给他解渴。 王婉正一点一点的沾水送进去。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腕一紧。惊喜得睁大眼望去。 果然对上了一双满是血丝疲惫又透着坚定的眼睛。顾淼醒了。 岳筠山也看见了,唇边不由得带起笑,就要往那边走去。 “嫁给我。”顾淼眼睛一眨不眨的直视着王婉,轻声道。 王婉心头一惊,手头的碗顿时滚落在地。水打湿了泥土。 岳筠山走动的动作十分尴尬的停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想离开,门却在那头。硬穿过去,更尴尬。只能收住脚,找了个更偏僻的角落,用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嫁给我。”见王婉未答,顾淼手上的力度大了些。语气越发的坚定。眼中的情愫如海浪拍岸,层层叠叠,包裹住王婉。 “怎么这么突然?”过了许久,王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第148章 风暴将至。 [VIP] 见王婉没正面回答, 顾淼心中着急,却不敢硬逼,言语中带着祈求:“可以吗?” 面前的男人脸色苍白, 毫无血色, 一双眼睛却带着无尽缠绵的情愫和乞求望着自己。王婉只觉得心中软成了一片, 绯红染上盈润的脸颊,轻轻点头。 红日破晓, 无数霞光从顾淼的眼中绽放,他忍不住从床上直起身, 想要抱住王婉。 完全忽略了自 分卷阅读274 己身上还受了伤,一阵阵咳嗽从肺部发出。层层叠叠包裹的纱布里也透出鲜红。 王婉大惊失色, 忙伸过手扶住顾淼,不断给顾淼顺气。 活该!让你秀!现场唯一的“观众”岳筠山见状,默默的在心头翻了个白眼。同时,将身形向墙边更靠近了些,彻底隐没在黑暗中。 顾淼终于缓过了气,手掌向上, 握住王婉欲收回的手。 王婉的脸色更红, 声音细弱蚊蝇:“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顾淼哪儿还有心思考?下意识反问。 “为什么这样突然?”王婉抽回了手,却没有走远, 仍然坐在床头。 “因为这次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在闭眼的前一刻,我就在想,如果你知道我死了,一定很伤心。”现在已经有了半个名分, 顾淼丝毫不愿委屈自己, 直接将王婉撤回的手拉回来。握紧了, 才继续道:“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 等你回忆起来,一定会更伤心。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我死也死不甘心。” 这些都是顾淼的肺腑之言,王婉听了只觉得心头酸涩,豆大的泪珠,随着她莹白的脸颊一滴滴砸落在顾淼心上。 隐于暗处的岳筠山,眼神随着顾淼的一字一句越来越暗,越来越深。他想到了自己。 “你莫哭。”顾淼见状,心痛如绞,抬起手想去擦掉王婉脸上的泪。 王婉却抖然避开,一下子站起身,扯痛了顾淼的伤口。 顾淼龇牙咧嘴的看着王婉。 王婉见顾淼像是真的扯到了伤口,忍不住面露担忧,但却嘴硬道:“自找的。谁让你说这些混话?什么死不死的,日后再敢乱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顾淼顿时憨笑起来,道:“好,都是我自找的。你莫生气,坐下来再陪我好好说些话。” 王婉脸已经红透,但还是依言,缓缓坐下。还没坐定,就听见门口簌簌作响,抬眸一看,原来是阿福来了。 “你醒了?!” 撩开帐帘子进来的阿福看着面前气氛诡异的两人十分纳闷。醒了怎么也不通知他们一声?白白让人忧心。 “你怎么来了?”王婉现在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哪里还有闲心招呼阿福?只能由顾淼问话。 “来换班啊。”阿福回得理所当然。 “换谁的班?”顾淼下意识环视四周,他没见着旁人啊。 “换岳筠山的班。”阿福一人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五一十继续道:“总不能真让他值一夜吧。” “什么?岳筠山在这里?!”顾淼大惊失色。若是如此,那刚才的情景,岳筠山岂不是全看见了?他倒没什麽,只是他家婉妹儿向来脸皮子薄,若真是如此,还得了? “我在这儿。”听见自己被点名,岳筠山这才从犄角旮旯里走出来。 王婉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忽略了什么,再也忍不住,捂着发烫的脸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阿福看着王婉的背影十分不解,眨眨眼,扭头看向顾淼,又看像岳筠山,问:“她跑什么?” “你不是来换我吗?”岳筠山十分识趣的打断了阿福的刨根究底,继续道:“那这就交给你了。” 说完,就走出了帐子。身上光影变换,逐渐暗淡,最后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 “会遗憾吗?”终于寻到了一个空旷的山坡,岳筠山看着雾蓝色天幕上光影柔和的月亮,喃喃自语。 “如果您真的喜欢,那就去做吧。”黑暗之中,传来齐叔的声音。 “你跟了我一路吧。”岳筠山看着齐叔的身影穿破黑色的光影,逐渐显现。 “听说您要照顾顾帅,我不放心,就在帐子外面蹲着。”齐叔坦言。 岳筠山闻言,没答话,指继续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因着细娟的飘动,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暗淡。他的心里也在摇摆不定。 “末将想通了,人这一辈子,也就活那么大岁数。下面的元帅和夫人,对您的期许,不过是您这一辈子活得痛快,了无遗憾。”齐叔看着岳筠山的背影,一字一句道。 这些话,字字句句砸进岳筠山的心头,在他的心里翻涌,掀起波涛万丈。他想起帐子里相拥的两人,说心里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只是,那个人,自己如何去相拥?但是,他好不甘心! 就如顾淼所言,若不拼一把就放弃,他会死都不甘心! “去吧。”岳筠山听着后面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温声鼓励:“那东西如果您真的想要,就去争,无论结果如何,总比后半生长吁短叹要强。” 本就只差一个推力。听了这话,岳筠山终于握紧手中拳头,下定了决心。 …… 天光大亮。抗敌联军沿着草地,一路西行。战士们面容衣着狼狈,但却士气高昂。他们的意志,可不会被这么一点小挫折打垮。 “最近是什么好日子吗?”秦连生靠着马车壁,一摇一晃的拆开信纸,飞快的扫完,咂嘴继续道:“这里又求亲 分卷阅读275 成功了一个。” “谁?”刚才还昏昏欲睡的阿福听了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凑过来问。 “还能有谁?我那便宜姐夫呗。”秦连生语带不屑,追了这么久才追成功,这姓孟的竟然还有脸给我炫耀,老不知羞! “那我们不是要吃两场喜酒?”前面压阵的宁小帮主瞧见这边热闹,调转马头,探听清楚情况便开口。 “江南府那么远,吃不成。这边这场还差不多。”秦连生折好信纸,塞回信封。 少吃一场酒。阿福有些遗憾的低头,复又想到好歹还剩一场,来了精神,开口:“这酒能让我老娘负责办吗?”那样他也可以在一旁学学经验,还能蹭蹭喜气,让自己早日成功。 秦连生猜出阿福心思,略带戏谑的挑眉看了阿福一眼,道:“行。” 宁小帮主显然也看得出来,用手中的鞭子不重不轻的抽了阿福一下,方才离开。 啧!看完全场的秦连生觉得牙酸,连忙收回眼神。 “水。”声音刚刚传来,便从车窗外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中还握着一个水袋。 最近天要下红雨了,岳筠山竟然转了性子?秦连生虽然这几天已经被惊了多次,但是还是不习惯。只能咽了咽口水,犹豫着开口:“我这儿有。” “放了蜂蜜。”岳筠山依然执着。 “张大夫说,我在吃药,不能吃甜的。”秦连生尴尬的笑了笑,变相拒绝。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岳筠山只能收回手。许久才听见马蹄向远处跑动的声音。 等声音彻底远了,秦连生方才满眼惊恐的看向还在雕刻东西的阿福,问:“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岳兄有些奇怪。还有些可怕。” 阿福正专心致志地雕刻着手中器物,头也不抬的回:“没觉得呀,挺正常的。” 是我的感觉错了?秦连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 悠悠叹了口气,准备转一下注意力,道:“看你已经雕了百十来个这玩意儿了,还没雕出满意的?” “嗯。”阿福十分懊恼,他太笨了。 “加油!”秦连生顺嘴鼓励了声,便收心去研究起当前的局势。 如今,他们虽然暂时性的跳出了敌人的圈套,但是依然危机四伏。这看似平静的荒原之中,还不知潜藏了多少危险。 …… “他终究还是选了那边。”收了探子回报的孟丞相独坐于书房之中。黑檀木制成的窗框打开,寒凉的风裹着细雨迎面吹来,润湿了孟丞相黑中泛灰的鬓发。 他的嫡长子,孟泽,从小聪敏异常,但是性格倔强,只要认准是对的的事,谁也拦不住。这个,孟丞相是知道的,但却想不到,连这样的事,他也敢做。 孟丞相握紧了手中小而尖锐的纸团,眼角深刻而优雅的纹路轻轻颤动,心头的思绪翻涌。谁也挡不了大渝中兴的路,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打定了主意,孟丞相一双锐利的眼睛猛地睁开。黝黑深沉的瞳孔定在大渝堪舆图的西北方向。 “老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孟府的管家轻轻叩门,温声道:“可有令要传?” 孟丞相站起身,不急不徐的关上窗户,将风雨挡在窗外,慢条斯理道:“通知窦将军,可以动手了。” “那江南府?”孟府管家试探着开口。 孟丞相眼神一顿,悠悠叹了口气,才道:“同时动手。动手前,先把我备好的礼物送去,当做新婚之礼。毕竟是我的儿子。” “诺。”孟府管家听了这么一个惊天消息,却没有任何探听的动作,只老老实实领命下去了。 第149章 风暴将至 [VIP] 越靠近西北, 风沙越大。抗敌联军顶着满头黄沙,蹒跚着往前走。满身的风霜,一双双眼睛却亮如星辰。 简陋的马车上此时挤了三人, 秦连生、顾淼和王婉。 当着秦连生的面, 顾淼一脸柔情, 十分坦然的喝着王婉递过来的凉开水。秦连生觉得这一幕十分牙酸,默默侧开头。 好在顾淼最后良心发现, 收起了腻歪,开口:“还没有多谢秦军师。如果不是秦军师及时派兵增援, 恐怕我就没命了。” “不用。”秦连生微微摆手,向外靠了靠。将窗子敞开, 借光看书。 突然感觉眼前光线一阵暗淡。抬头看,却发现一张极清俊的脸逆光映入眼帘。是沈溪存。 秦连生顿觉呼吸一窒。看着他凝视着自己时清澈而温柔的目光,顿时想到了那日那叠带着他体温的棉麻制品。 “许久没见你了。就过来看看。”沈溪存有些不适地牵扯着手下的缰绳。马儿有些焦躁,不安地原地踱步。 “嗯。”秦连生压制住脸上泛起的热意,亲咳了一声,随意丢出了一个白面馍馍, 道:“饿了吧, 给你。”说完,立即关上了窗子, 倚在窗框上,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不饿呀……沈溪存下意识接住秦连生扔 分卷阅读276 来的东西,看了眼,心里纳闷。但瞧着紧闭的窗户, 呡了呡唇, 终究没去敲。 “怎么了?”王婉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姑娘这儿出了状况, 连忙询问。 “没事儿。沈公子说他饿了, 我就拿了些馍馍给他。”秦连生细密的睫毛连连颤动,掩饰心中的不安,翻开书的扉页,忽悠着王婉。 幸而此时正是王婉脑袋最不灵醒之时,半分没有生疑,还顺便接口:“这里还有,不如都给他?”说着,将一大篮子馍馍全部递了过来。 “不用了,他吃不了那么多。”秦连生连声拒绝。 “沈公子在这儿做什么?”沈溪存还骑着马在秦连生马车旁流连,身后就传来了岳筠山的声音。 沈溪存正欲开口,就听见岳筠山继续道:“此时乃非常时期,所有人员的行动都需有章法。沈公子还是回到自己的位置比较好。”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沈溪存微微侧头,直直看向岳筠山。 看岳筠山未做出反应,方才继续道:“我是军械设计师。” 岳筠山依然不解。 面前,这人的脑子比起常人来,确实有些愚驽。沈溪存心中悠悠叹气,解释道:“整个联军里的军械都是由我负责督造的。所以从常理讲,我可以到联军的任何地方去检查器械的使用情况。包括阿生那把。” 竟然忘了这茬儿。岳筠山脸上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但好在沈溪存另有要事,给还缩在马车里不想现身的秦连生打了声招呼便骑马离开。 岳筠山咬着牙看着沈溪存的背影远了,方才整理好思绪,向秦连生开口:“南渝朝廷那边动手了。断了我们的补给。” 秦连生闻言收起书,打开窗子。假寐修整的顾淼也睁开了眼,看着岳筠山。 “断了哪些方向的补给。”秦连生从箱笼里翻出羊皮制成的地图,问。 “闳州方向,莒州方向,霖洲方向都断了。”岳筠山语气凝重。 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秦连生微微垂眸,心中思绪万千。 顾淼和王婉面色也不好看,但不好打断秦连生思绪,强压着情绪,没开腔。 “衢州方向倒是可以调一些。”后头赶来的宁小帮主探听好情况,沉着开口。徐州早就被他们收入了麾下,调些粮应该不难。 “太远,而且不够。”秦连生一双纤细手指在粗糙的地图表面摩挲着,沉声开口。 听了这话,在场众人纷纷垂下头。没了粮,他们拿什么给这些人打? “蜀州应该可以。”秦连生看着一块儿盆地,开口。 “从那里?!”岳筠山听了这话,不由得拧紧眉头。谁不知道,蜀州的路有多难走! “不错。”秦连生微微勾起唇角,继续道:“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我没打算直接从北面插入,而是打算绕路,从这里进入。”秦连生指着蜀州与外界相连的的一个豁口,那里是一条大河。 “你是说,从水路,让蜀州直接把粮运出来?我们里面又没有人,他们怎会愿意?”岳筠山还是不赞同。 “谁说我们没人?”秦连生眉毛微挑,语带戏谑,道:“昨前天我才收到了我准姐夫的一封信。说是他被贬谪到蜀州的友人联系了他,那个友人对我们抗敌联军颇感兴趣。” 岳筠山听了这话,低头沉思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葛宴?” “葛宴是谁?”这个名字可陌生的很。一向不熟悉南渝官员的宁小帮主,顾淼不约而同的反问。 “一个曾因主战被贬的将领。”岳筠山似笑非笑的继续开口道:“那些年,就是因为主战,南渝皇帝,可是贬了不少的人。” “所以这些人对朝廷肯定心有不满?”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宁小帮主。只要是对南渝朝廷不满的,他们就有机可乘。 “不错。听我的准姐夫说,这个人听说了我们接连击败中荣和勃宁大军之事,早就生了投奔之意。怎奈何要忙着剿匪,这才没来得及赶来。”秦连生用手将微卷的地图捋平。 “剿匪?”这个词仿佛已经离他们很远了,阿福拧起一双粗眉,问。 岳筠山微微叹气,接话:“蜀地向来占尽天时地利,物产富足,奈何民风彪悍,多生悍匪。” “好吧。”宁小帮主微微抿唇道。 “还有一点不可忽略。”秦连生看着与蜀地接壤的西南方向,眸色微动,继续开口:“我们大渝不知道从哪一朝开始,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是不合皇帝眼缘的官员,就爱往偏远之地流放。” “所以?”宁小帮主顺着秦连生的眼神望去,犹疑着开口:“这偏远之地就是指的西南一隅。” 秦连生微微点头,又加了一句:“还有西北和北边的边境。但那里的官员,他们的选择你都瞧见了。” 基本上都跟着属下的百姓归了抗敌联军。这个结果宁小帮主自然知晓,便没再问。 暗淡的天光洒下,地图上的文字和线条便有些模糊不清,秦连生将窗 分卷阅读277 户支得更开些,继续补充:“这些不合皇帝眼缘的,偏偏又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主战。” 所以皇帝这盘的举动,无疑是犯了这些官员的大忌。他们都是主战的官员,对于一个公然投靠外敌的皇帝,心中必有保留。一向迟钝的阿福都听懂了秦连生的暗示,喃喃开口:“这个狗皇帝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恐怕不是大坑,而是天坑。岳筠山眼神落在地图上,从蜀州始,往西南而望,沿着另一条河流顺流而下,看见了西南各小国,那些地方,才是真正的粮仓。 “还有一事。”秦连生声音难得带了郑重和谨慎。 闻言,岳筠山和宁小帮主等人都凝重着脸,看向秦连生。他们知道,能让秦连生用这个语气说话的,绝对不是小事。 “孟兄等人恐怕有危险,我们必须派人去救。”秦连生环视着众人。 “我去。走水路,我熟。”宁小帮主一双美眸波光流转,透着坚定。 秦连生微微一笑,眼中全是信任,道:“好!那就辛苦宁姐了。” …… 莱阳县连带着江南府早就成为了整个大渝闻名遐迩的富裕之地。百姓们生活富足,识字的又多,在这些年里,都十分安宁。 但是很可惜,平静就在一天之内被彻底打破了。 无数的官兵,配着金刀铁剑,身披尖锐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凶神恶煞的闯入了这块儿地方。 百姓们听了这么多年的书,看了这么多年的报,很快判断出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谁。 扰乱视线的扰乱视线,通风报信的通风报信,这只朝廷的军队刚到临水县时,消息就已经递到了孟泽的案头。 “主子,属下绝不会丢下您离开。”刑捕头单膝跪地,眼神坚毅地看孟泽。 “属下亦然。”徐捕快没多说话,只默默的陪着刑捕头跪着。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如今最重要的是保护妍妹她们这些女眷的安全。”孟泽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部下一眼,扭头去迎接焦急赶来的于县令。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走了吗?”于县令领着石三老爷一进屋,水都没喝,就赶快催促着孟泽离开。 “我如果走了,谁来断后?”孟泽淡笑着开口:“你们知道的。我那父亲虽然向来瞧不上我这做派,但是保我一条命还是可以的。所以你们不必担心。” “不行,要走一起走!”石三夫人十分果决地开口。 “我们先走。”那屋里传来一道温柔却透着坚定的女声。是妍姐出来了。 孟泽闻言,眼中的笑意顿时有了温度,寻声望去,语气放松:“果然还是夫人最懂我。” 第150章 奇怪的婚礼 [VIP] 现在没人有功夫去管孟泽的俏皮话。 连妍姐都没接孟泽的话头, 只微微躬身向石三夫人等人福了一礼。 石三夫人脸上带着不赞同,微微颦眉,开口:“大家都是一条道上的, 还是一起走为妙。” 石三老爷老爷和于县令也在一旁帮腔, 丢下战友自己跑了, 他们做不出这事儿。 孟泽淡然一笑,施施然分析:“真不是我不想和大家一块儿走, 而是这些人就是冲着我来的,如果我跟着你们一起走, 恐怕大家都走不掉。”明明已经祸到临头,孟县令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刑捕头和徐捕快听了这话, 更加着急,不住摩挲着地面,想着劝解自家主子的办法。 妍姐儿恍若未见,继续开口:“正是这个理。不要忘了,还有学院的夫子学生,医院的大夫都在莱阳县, 我们总要有人带着他们一块儿走。”特别是学院的夫子学生, 他们学的可不是四书五经,那些东西一旦被人发现了, 一个都活不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石三夫人等人个个噤了声,面露担忧。 不愧是自己认定的夫人,看妍姐儿寥寥数语便堵住了其他人的嘴,孟泽十分欣慰。 “行。”于县令在心头衡量了一番, 狠下心, 咬着牙继续道:“还望孟兄多撑一段时间, 等到我们安顿好夫子, 学生和大夫,我就回来接你。” 孟泽哑然失笑,心中生出一丝感动,伸出手,握住于县令愈发瘦削的肩膀,回:“好!我等你们。”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法子?其他人只能接受了现状,唉声叹气地各回各家收拾行李。 “夫人?”其他人好收拾,可是自家夫人就……见人都走了,孟泽看着脸色平淡的妍姐儿心里有些拿不准,只能试探着开口。 妍姐儿没理孟泽,莲步轻移,径直向屋里走去。 见状,孟泽不敢说话,只能连忙跟上。 屋子里,烛火摇曳,灯光昏黄,幽幽映出满屋子的东西的形状。都是些红烛、凤冠和喜服。 妍姐儿直接走到衣架旁,抚摸着还没有完工的喜服,道:“只剩下一些边角没有绣好,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以后日子 分卷阅读278 还长。”孟泽款步走过去,轻轻摸着妍姐黑而浓密的秀发,温声安抚。 妍姐儿细密的睫毛微微下垂,极快的颤动,待抬起来时,一双黑亮的瞳孔里已经全是坚定:“就这样吧。我们拜堂。” “你说什么?”孟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开口询问。 “我们拜堂。”妍姐转过身,直视着孟泽的双眼,语气温柔却透着不容置疑:“你不是都已经叫我夫人了吗?那我们总要把名头坐实吧。” “不是……”一向淡定的孟大人此时无足无措,只能语无伦次的解释:“我叫你夫人是因为我此生认定了你,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妍姐儿眼神不避不让,直视着孟泽,一定要让孟泽说出个所以然。 我这次预感不好,这样做不过是我最后的肆意。孟泽默默在心中回复着妍姐儿,但是这样的话,哪能出口?我哪里会舍得,让你同我一起去趟这刀山火海?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大事,怎能如此草率?”孟泽眼神温柔缱眷,低声哄着妍姐。 “说个准话,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妍姐儿完全不吃孟泽这套,扯着孟泽的衣领,逼问。 “要不再考虑考虑?”孟泽讪笑,试探着问。枉自他还取笑石三爷是个妻管严,没料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娟姐也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妍姐放下孟泽的领子,自顾自开口。 语气平淡,仿佛闲话家常。却听得孟泽心中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只听见妍姐娓娓继续道:“不如我就陪你留下。让娟姐带着人离开,还有石三夫人帮衬,尽够了!” “不成!”关系到了妍姐的安危,孟泽眼中满是焦急,语气顿时坚决了起来。 “是娶我,还是让我陪你留下,你自己选。”比起孟泽的焦灼,妍姐儿倒是淡定得很,一步一步走到孟泽跟前,逼得孟泽跌坐在椅子上,问。 这还用选吗?椅子上孟泽轻轻阖眼。 …… 一场诡异的婚礼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整场喜宴只来了五六个人,桌子上只摆了三四个菜。 神色莫名的主婚人石三老爷被人架在了堂上,磕磕绊绊的念着祝词。 新郎新娘穿着花都没绣完的喜服对着两张空椅子拜堂。 场上的宾客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各种神情都有,唯一统一的,就是他们的眼神中都透露着对这对新人最真诚的祝愿。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礼便成了。宾客们被“迫不及待”的新娘客客气气的“请”走了。 …… 天光微露,从水面上一点一点晕染着大地、草木,勾勒出它们明媚的形状。 已经收拾齐整的石三夫人等人,领着学院的夫子学生还有医院的大夫们都到了沙扬江边集合。 石三夫人握紧手中的丝帕,满眼焦急的张望着码头通往镇里的方向。直到妍姐儿的身影一点一点从天光中显露出来,石三夫人的脸色才缓和过来,她还以为妍姐不来了,若如此,她怎么向秦家交代? 离别就在眼前。孟大人再也装不了淡定,握紧了妍姐的手腕,在细嫩的皮肤上留下淡红色痕迹。 “好好照顾自己。”孟泽看着妍姐一字一顿,认真嘱咐。 妍姐收回手腕,看着孟泽,眼里都是认真。“答应我一件事。”她问。 “什么事?”都到了这时候,孟泽自然是无有不应。 “活着。”妍姐将眼中的酸涩之意强行压下去,逼出一丝丝红晕,开口。 “好。”孟泽抱住妍姐,狠狠地合上眼,语气温柔地回。 …… 船顺着江波远了,孟泽站在码头上一直目送,直到那道白帆,再也寻不到踪迹,方才踏上回程的路。 “少爷。”来抓人的兵士倒是颇懂礼节,先行了一礼,拿出一方用红布包着的盒子,道:“这是相爷让我们带来的新婚贺礼。” “贺礼?”孟泽嘴角掀起抹讽刺的弧度,道:“那他这礼可是送的迟了。” 兵士闻言顿时面面相觑。按时间算,婚礼应该还没办才是,怎么会送得迟? “新娘都跑了。”孟泽悠悠叹气,回。 真惨!兵士以为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常见戏码,同情的看了孟泽一眼。 孟泽没管面前这些人心里的想法,直接伸出手,道:“不就是来抓我的吗?动手吧!没必要注意这些虚礼。” 人配合,倒是省了些功夫。兵士对视一眼,掏出了铰链手铐,直接拷在了孟泽身上。 人跑了些,也不要紧,反正最大的头头抓住了,差事够交。兵士们如是想。 …… 秦连生率着队伍刚刚赶到目的地接收他们的货物。 等了没多久,便有一艘艘不大不小的船相连相接着顺水而出。 领头的那艘船上站着阿福。他领了秦连生的令,从蜀州山道上摸进去联系葛宴备粮。 “这位 分卷阅读279 就是秦军师吧?久仰大名。”一个满脸蓄须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十分有眼力地直接走到了秦连生身边。 “这位就是葛宴葛大人?”秦连生推测出了面前这人的身份,直接开口。 “秦军师好眼力。”葛宴嘴里说着场面话,眼中的神色却淡然得很。 “葛大人不辞辛劳,亲自跟着阿福一起押粮出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对秦某人说?”秦连生淡然一笑,十分坦然的问。 “秦军师果然聪慧。”见秦连生一下子变猜中了自己的打算,葛宴眼中终于泛起了一丝兴致,道:“不瞒秦军师,葛某是军旅之人,这些年却一直困在蜀州,平日里只能靠打打土匪解馋,实在手痒的很。” “你想跟着我们一起去打勃宁还有南渝皇帝?”秦连生顺着葛宴的话茬,问。 “可否?”葛宴看秦连生眼神坦荡,判断出秦连生也是个爽快人,便直言。 “可以。”秦连生笑如朗月,看着水波激扬,直接允了。 没想到事情办的如此容易。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做个事情还要打一段时间机锋的葛宴顿时对秦连生和抗敌联军的印象更好。他喜欢干脆的。 见葛宴就要下去招呼手下人帮忙扛粮食,秦连生复又开口,问:“不过,打勃宁好说,若是打南渝皇帝,您手下的人,都同意?” 那是南渝的皇帝,代表的是这片土地上统治了近两百年的王朝。要让所有的人都打破心里的枷锁,去对抗他们曾心心念念要效忠的帝王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果然,听了这话,葛宴顿时敛起嘴角。他想起自己说到这个计划时,底下时不时冒出的反对之声。 在大渝的地盘上,皇帝再昏庸,他也是皇帝。这个事实,仿佛永远也没办法改变。 “看来葛将军确实是遇到了麻烦。”秦连生淡笑着,靠进甲板上沉思的葛将军,道。 第151章 [VIP] 不愧是孟兄极力推荐的人。葛宴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后退一步,恭敬地拱手道:“自从我透出了要重整山河,对付渝文帝的意思, 下面就一直不太平, 怎么谈弹压也不行, 还望秦军师教我。” 秦连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让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了一轮多的中年男人做出如此情态, 顿时有些窘迫地回礼道:“只是有些浅见罢了。” 葛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或许让面前的后生感觉到了不适,立马收回手, 邀请秦连生到船上喝茶。 “其实我觉得,强行由上而下的进行弹压或许并不是最好的办法。”秦连生身躯跟着船随波拂动, 温声道。 “您的意思是?”葛宴满是胡须的脸看不出表情,一双眼睛中全是迷惑不解。 “我们应该由下而上的反向推动。”秦连生又从旁边拿了个干净杯子,斟满茶,递给王婉,淡然笑着道:“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王婉一双温柔的眉眼低垂,轻声应了。 …… 风里最后一丝热气也消逝了, 呼号着、嘶吼着由北至南奔腾而过。很快, 北方的第一场雪就下了下来。 秦连生听闻这个消息时,还在西南之地, 心中略有遗憾。可惜走的太早,不然自己这个南方人,说不准也能见着雪。 秦连生眼中满是叹息地回望北方之时。街上的人正摩肩接踵,时不时凑拢一堆, 窃窃私语。一缕缕白烟, 他们的嘴里冒出。顺着风, 隐约可听见, 他们在议论: “你们看报了吗?”一个百姓拼命压低自己的声线,问。 “怎么没看?”另一个小贩凑拢来回,脸上兴奋、担忧和恐惧交织,最后只咬着牙说了一句:“这抗敌联军好大的胆子!” “其实我觉得,报纸上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一个年方十六的书生刚想继续开口,便被同伴扯了回去。 “你不要命了!”同伴把书生扯到一处街角,低声警告。 就在这样压抑同时又兴奋的诡异气氛中,一个卖报的儿童,怀中的报纸不慎被风卷起一张。 借着随风流动的日光,“皇帝制度的产生”几个大字黑中带金,在人们的眼睛中逐渐明晰。很快就被一个谨慎的中年农妇抓住,藏进了自己的背篓之中。 这还是人们第一次如此明确的知道,皇帝的位置不是生来就有的,更不是所谓的上天赐予的! 既然这个位置是由历史所创造的,那又为什么不能由历史来消灭?! 这些报纸流传得越来越广。一些胆大的人心思浮动,开始悄悄地联络。天上掉下来的权柄,谁不想摸一把? 因着这个契机,葛宴原来那些坚决保皇的属下声浪和缓了些。西南各地的局势终于向秦连生方倾斜了一角,岳筠山和葛宴等人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君臣的巨石好歹挪开了些。 …… “少爷,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阿福一边吹走木雕上的木屑,一边头也不抬地道。 秦连生也没打算抬 分卷阅读280 头,只惬意地换了个姿势,问:“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一直强调孟大人是准姐夫?”阿福换了把更细的刻刀,用刀尖在木雕上凿出一个小凹槽,才道。 “难道他不是吗?”秦连生正好核算完一页账,便翻了一页,继续道:“算时间,他们可还没成亲呢!早一天叫姐夫都不行。” “好吧!”阿福微微抿唇,语气略带无奈。遇到这么个小舅子,他都有些同情孟大人了。 “秦小兄弟!”已经相处了这么久,葛宴越发熟门熟路,直接推门进来,招呼。 “什么事?”秦连生比下动作一顿,寻声望去。 “这儿有你的两封信。”葛宴递完信,熟稔的往后院跑,他想去看看沈溪存搞出的那些新式武器。当兵的,都喜欢这些。 “这个孟泽,果然好本事!”秦连生拆开信纸,才看两行,便冷笑着赞叹。娶了他姐,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秦连生本想照例再说几句弯酸话,却在目光下移时,看到了信后面,眼带担忧的嘴硬:“算了,看在我姐的份上,原谅你了。”断后,断后,这么爱充能干,如果不能平安归来,到时候就跟我姐一起找你算账。 “阿宁怎么样?”阿福判断出其中必有一封是宁小帮主寄来的,立马将手中刻了一半的木雕放下,走到秦连生跟前,眼含期待,问。 秦连生连忙把手上的信纸塞进信封里,拆开下一封,晃了一眼道:“上面说他们还有一个月到,我姐、我妹、石三夫人,石三老爷和于县令都好。” 阿福一个一个人名听完,没听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名,有些着急的开口追问:“没了?” “没了。”秦连生十分坦然地耸耸肩,一脸爱莫能助道。这可是人家宁小帮主自己没提,可赖不着她。 “我看看。”阿福依然不信,一把夺过信,一行一行挨着看完,最后垂头丧气的将信递回给秦连生,落寞地走了。 宁小帮主是谁?那可是万年直女。秦连生啧着嘴,斜瞟了一眼还在自怨自艾的阿福,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 南渝辉煌的宫殿中,渝文帝正在翻看手下人递上的消息。 时间顺着逐渐融化的蜡烛一点点流走,渝文帝的脸色由白到青,最后逐渐转为黑色。随伺的宫人十分警觉,很快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妙,耳鼻观心,个个收敛了声息。 “好个抗敌联军!好个秦连生!”渝文帝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长袖一顿横扫,劄子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那张白纸黑字的报纸在地上尤其醒目。 随伺的宫人见皇帝发火,纷纷拜倒在地,连连告饶,未经允许,没有一个敢去拾捡落在地上的劄子。 “他想说什么?想说朕的位子,大于开国皇帝的位子,得来不正?!”渝文帝眼中戾气喷涌而出,如凝实质。 这哪是他们能听的话?!随伺的宫人闻言体如筛糠,额头贴近地面,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洒下,润湿了地面。 怒气上头,不过半息的功夫,渝文帝被酒色丹药掏空的身体就以支撑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领头内伺立马迈着小而快的步子,神情淡然的上前服侍,扶着渝文帝坐下。 渝文帝喝了一口茶,缓过了气,一把握住领头内侍的手臂。 渝文帝没收敛力气。领头内侍的手被握的生疼,脸上的神情却半分未变,只等着渝文帝吩咐。 “去找孟相来。”渝文帝刚说完这句话,便又开始咳嗽起来。 领头内侍安排人接替了自己,这才放心里面下去。 很快,孟丞相便有领头内侍领着,款步而来。 “你怎么看?”渝文帝斜靠在龙椅上,满眼倦怠,微微抬手,指了指还在地上躺着的报纸。 孟丞相轻轻抬眼,很快略过,恭恭敬敬地向渝文帝行完臣子之礼,方才温声开口:“天地君亲师是大渝人自古便守的礼。没有人能够悖了祖宗的传统,这点可请官家放心。” 听着孟丞相一如往常般淡定的声音,渝文帝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微微闭眼养神。 缓了片刻,才继续开口,带着不容置疑:“不论如何,决不能再容许这些乱臣贼子肆意妄为。” “诺。”孟丞相敛袖领命。不动声色间,心头已经有万千思绪飘过,主意已经差不多定下了。 “孟泽呢?”看着孟丞相始终淡然的脸,渝文帝不由得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开口。 “已经在路上了。”孟丞相回想着探子刚刚回禀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答。 渝文帝摩挲着自己衣服上绣着的金龙,微微掀起肿胀的眼皮:“看在你的面子上,看在孟家的面子上,朕饶他一命。” “多谢官家。”孟丞相眸色微动,眼中终于有了些感情,躬身回礼。 “但,前提是他要向朕认错。”渝文帝微微摆手,制止了孟丞相的动作,强调。他了解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唯有这样,才算孟泽真正的低头。 “好。”孟丞相语音 分卷阅读281 微颤,郑重地回。他清楚,渝文帝能给孟泽这个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 当今朝廷向抗敌联军发了檄文!此消息一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闹得整个大渝沸沸扬扬。 “没想到赫赫有名的抗敌联军竟然是乱臣贼子!”有穿着林罗绸缎的书生摇着纸折扇,拧笑着道。 “会不会是搞错了?抗敌联军可是刚刚击败了勃宁和中荣……”一个穿着布衣的书生声音细若蚊蝇,毫无底气地反问。 “搞错了?!”富家书生笑的更加猖狂,拧着穷书生的衣领,一个用劲。本就脆弱的衣领便裂开了一条缝。 富家书生不管不顾,继续靠近穷书生的耳畔,声音仿佛地狱传来:“你敢说你没有看过那几张报纸?” 穷书生听了这话,一张脸色顿时变得雪白,连个借口都没来得急,拉开门冒着风离开。临走前,还被门槛绊了下。 富家书生和他的狗腿子见状,顿时哄笑起来。 第152章 脱险 [VIP] 像这样的人, 竟然能跟他上同一个学堂,简直就是耻辱!富家书生如是想。 穷书生跌跌撞撞的跑回校舍,惊魂未定的跌坐在床榻上。这天要变了! 回想起自己一路上听着的谈论, 穷书生连忙收拾起东西来。像他们这种给秦连生说过话的, 迟早会被清算。 收拾完东西, 穷书生连假都不敢告,拿着自己仅剩的盘缠, 一路往西南而去。 这样的场景,近一个月来, 在大渝各地都在上演。 特别是在抗敌联军路过却未清理彻底地地方。那里的财主权贵有如得了尚方宝剑,肆意搜捕和秦连生有过关系的人。 说是为了肃清乱贼, 但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腰包。风声鹤唳中,真正的乱贼没找出几个,顶层财主的腰包却鼓了一圈。让真正向着抗敌联军的身无分文的穷苦百姓看得直乐,搞来搞去,却变成了财主们的内斗,也是好笑! 穷书生在半道上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么个现象, 但心头一个思量, 跑得更快,照这么下去, 南渝迟早要完!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 等了这么久,却一个响也没有听见,丧失了最后耐心的渝文帝再次唤来探子询问。 “可有前方的奏报?”渝文帝披头散发的坐在椅子上, 一双愈加昏花的眼睛直视着探子, 问。 探子心中战栗, 却不敢隐瞒, 老老实实的摇头。 “檄文不是已经下了吗?一点作用都没起到?”渝文帝连连拍击着手下雕花扶手,问。 探子膝头一软,跪倒在地,时不时微掀起眼皮,探视着渝文帝的反应,道:“有用的,有用的。” “有什么用?”渝文帝胡乱的翻开桌上堆积如山的劄子,质问面前的探子:“这些人,一个个都在向我汇报,自己辖区又抓了多少个秦连生的人,收缴了多少多少钱财,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朕,西南之地与抗敌联军的战报。你们把朕当傻子糊弄吗?!” 不动刀,不流血,就想把一方穷凶极恶的恶匪镇压下去,如果底下的官吏真有那个本事,怎么会被勃宁和中荣压了这么多年?! 这个自己怎么答得上来?!探子无话可说,只能连连求饶。 渝文帝看着底下人不争气的样子,心头怒火更甚,将案头上的劄子噼里啪啦就往人身上砸。 探子不敢躲,只能生生挨了。劄子尖锐的边角很快便在探子的额头上划出血痕。 “孟丞相到了。”领头内侍的声音传来。 声音没什么情绪,但对于正在挨揍的探子来说无疑是天籁,探子忍不住感激的回望了领头内侍一眼。领头内侍却像没看见一般,雕塑一样静静伫立在渝文帝身旁。 “官家。”款步走进来的孟丞相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爱卿来了。”见着孟丞相,渝文帝知道自己皇帝的谱还是需要摆摆的,收敛了自己的脾气,缓缓扶着腰坐下。 随伺的宫人忙趁此良机,利落的收拾起地上的劄子。 探子也借机告罪离去。 “赐座。”渝文帝微微侧头,吩咐一旁的内侍。 孟丞相不紧不慢的在一张小杌子上坐下,才继续道:“这些时日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可以动手。” “准备了什么?”已经忍了许久,渝文帝再想装成一个仁君此时也免不了露出本性,语中带着讽刺。 孟丞相恍若未闻,开口:“以彼之道。秦连生最擅长借人心生事,我不过是走了他的路而已。” “原是如此。”知道自己又冤枉了孟丞相的渝文帝略带尴尬地和着稀泥:“那爱卿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继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孟丞相一双向来深若寒潭的幽深眼睛中微微泛起波澜。 …… 终年雾霭连绵,蜀州与颠州交界的奇楠城,一扫往日的平静,不断有撕吼和 分卷阅读282 哀鸣传出。 秦连生的亲卫正护着秦连生穿过一条幽暗地的小巷往城门口冲。 王婉和阿福紧随其后,不断用手中的刀剑砍向一波又一波追击而来的士兵。 又是一场密集的箭羽落过,秦连生担忧的向后探看。王婉和阿福虽然动作略有凝滞,但依然好端端站着,只是亲卫已经倒下了一波。 秦连生见状心头一紧,不断的将手里的火铳透过人缝对准目标射去,心中暗自祈求,能减轻一点压力是一点。 身侧有木块撞击之声,秦连生以为是敌军偷袭,连忙握紧手中的火铳,对准声音传来处。 木块纷纷扬扬落下,露出一张沾满灰尘的脸庞。原来是沈溪存。 “不是让你先走了吗?怎么又跑回来?”秦连生一惊,随后心中便有又急又恼的情绪不断翻滚而出。 “我怕你弹/药不够。”沈溪存蜷缩着身体,飞快的靠近。从后背背着行囊里掏出一个黑色小木箱,递给秦连生。 说话间,一个敌方兵士冲上来,被沈溪存一木/仓爆头。他毕竟是这武器的设计者,连怎么用都不知道怎么成? 罢了。秦连生眼中虽还是不赞同居多,但终究没再说什么,接过小木箱,打开,闷声闭气的往火铳里装弹/药。 沈溪存见秦连生接受,心里暗松了口气,警惕地看向四周。 这次对方是来势汹汹,抗敌联军又多还留在城外进行军事演练,秦连生这是第一次尝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走!”敌军再次增加了兵力冲上来,王婉且战且退,小步奔跑至秦连生身侧,提醒。 秦连生看着远方不断向这边靠拢的黑压压的人群,脑中飞快地闪过这座城的地形图,果断下令:“往东边走。”那边有一条近路通往城外,只有跟外面的军队接上头,他们才有救。 闻言,属下的兵反映迅速,牢牢将秦连生护在中央,飞快地往东方运动。 阿福带着兵走在最后,将秦连生的后背留给别人,他不放心。 敌方或许看出秦连生逃跑的打算,飞快地往这边聚拢而来。 不过一息之间,刀剑相接声再次在巷道里响起来。 两侧的百姓自然也听得到,秦连生来这儿的时间短,也为他们做了些事,他们对秦连生印象不错,他们不希望秦连生死,但是性命攸关,没有一个敢开门。 敌军人多势众,自然占尽上风,一波接一波不断的向这边扑来,渐成包围之势。 秦连生这边抵挡不住,只能边挡边撤,只能舍弃原来往东北方向突围的计划,沿途寻找着藏匿的地点。 阿福和王婉都受了伤,寻了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下来让随行的军医包扎。 “现在敌军已经形成合围之势,强行突破恐怕艰难,我们必须想想其他的法子。”秦连生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勾画出奇楠城大致得地形图。 阿福和王婉围拢过来,看着秦连生深深隆起的眉头,心中随之跌宕。 王婉心头还带着懊恼,如果不是因为她带的信号弹不慎被水浸湿失了效,说不准他们还不会这样被动。但是此时懊恼已是无用,王婉只能强行收敛起情绪,听秦连生安排。 “我们兵分三路。一路去向城外求援,这一路就由王婉负责。另一路由我带队,负责吸引敌军的注意力。”秦连生话音刚落,就被三人出声打断。 “不行!这样太危险。”阿福眼里全是焦急。 “如果由您吸引注意力,那么敌方所有的兵力都会向着您来,怎么可能支撑的住?”王婉一双柳眉颦起,脸上满是不赞同。 沈溪存想来也是如此认为,不由得伸手抓住了秦连生的胳膊。 “我有分寸。”秦连生安抚地挪下沈溪存的手,道:“溪存刚刚送了弹药来。而且我没打算给他们面对面硬刚,我熟悉地形,借着巷道小股作战,只要援军来得够快,终究还是可行的……” 见王婉又要开口制止,秦连生轻轻扬手,示意王婉听自己说完:“还有一路,我没有说。由阿福负责,隐蔽在我这队周围,负责骚扰敌军,扰乱他们的视线,拖延他们的行动。” 这样听着还有点谱。在场的三人勉强同意。 听着越来越近的密密麻麻地脚步声。秦连生知道这是敌军又靠拢了。 时不待我,众人连忙按照刚才的计划三两下分好人,沿着各自的方向而去。 “阿福,你不要离我太近。不然我们只能被敌军一块儿包了饺子!”王婉已经走远,秦连生看着依然不放心地跟着自己不远处的阿福,提醒。 阿福这才咬牙带着兵离去。 …… 这战打得着实艰难,秦连生吃力的靠着墙壁,任由头发上血滴混合着灰尘滚落,不断扭头探看着远处的动静。 看样子,这个地方暂时安全了。秦连生用手抹了一把脸。脸上的血腥气更浓。有些懊恼的甩甩手,他怎么忘了手上才是最容易接触到鲜血的地方? 分卷阅读283 扭头看向自己的亲兵,清点了人数。带过来两百多人,如今只剩下几十个了。 人死的太多。秦连生的眼睛酸胀无比,却又干又涩,只能咬着牙压下心头情绪,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 “给你。”身边传来沈溪存的声音。 秦连生顺势低头,就看见粘上了泥点的两块灰面馍馍。 秦连生没多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跟随的兵士,大多都是四个人分一块。秦连生便也只拿了一块,拧下四分之一,其余的递回给沈溪存,道:“剩下拿给将士们分了吧。” 沈溪存定定的看着秦连生。 却见秦连生根本没有回应自己的眼神,自顾自将那小块馍馍硬生生咽下,便开始检查手里的火铳。沈溪存便明了,自己是劝不动的。 于是也只拿了1/4,剩下的交回给刚才分配馍馍的小队长。 秦连生抬头看着天色,已经是日暮将至,一派好混水摸鱼的景象。 沈溪存跟着秦连生仰望天穹。其他的兵士则在包扎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爆竹冲出束缚般的轰鸣,所有的人顿时循声望去。只见的东北方向,一道红色的闪电带着白色的尾烟,由下至上升向天空。 这是岳筠山等人放出的信号弹。 “加快速度,直接往东北方向走。”见此情状,秦连生果断下令。 “咱们不吸引敌军了?”一个小队长十分诧异,忍不住追问。 “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和援军汇合了。”秦连生落下这句率先走出了隐蔽的角落。计划要跟着实事而变。他们只剩下这么点人,必须搏一搏了,否则,没等到援军来,他们就死在了半道上。 “派人通知阿福将军,跟着一块儿走。”秦连生出发前,不忘提醒一句。 天色很快暗下来,敌军没抓到人自然不会休息。火把、灯笼各种照明的工具都亮了起来。 整个街道明晃晃的,根本无法躲藏。秦连生等人压力陡增。 敌军中,一队骑兵,列队整齐,兵分四路,沿着街道一路巡视。有马,增援快,他们是负责机动的。 沈溪存听了秦连生的吩咐,将粗劣制好的炸/药放在街上,等着敌军人马经过。 马蹄刚刚落到炸/药堆上,炸/药声顿时响彻寰宇。周边顿时人马马翻。时间来不及,这药制得粗劣,杀人是不够的,但惊马绰绰有余了。 果然,马一受惊,便向四周奔散开来。自己跑还不够,还要带着周围其他的马一起跑。 敌军一时控制不住,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 “稳住!秦连生必在附近。”敌军中,被掀翻在地的将领提高声调,提醒。 周围的兵士闻言,立马警惕起来,探看着四周。秦连生的名声太响,他们不敢大意。 敌军兵士小心翼翼地靠拢,围成一堆,生怕秦连生偷袭。 那边的秦连生等人却趁此良机,拦下了战马。还真没枉费他们特意寻了个废旧马行,好歹掏了些草料。 他们今日里四处东躲西藏,体力已经耗尽,根本走不动路。再说,他们的武器,刀剑还好,箭却是没有了。战马上背着的箭袋恰好是他们最好的补给。 “你们小心隐蔽,我们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注意不到你们。”马不够,秦连生只能和沈溪存共骑一匹,临行前,嘱咐没有分到马的兵士:“一和援军接头,我们就掉头回来救你们。” 兵士明白这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十分配合的穿戴好今日缴获的敌军衣服隐没于黑暗之中。 “中尉,你听!”敌军一小兵指着一处黑暗的巷道,提醒自己身旁的领头人。 刚从地上爬起来不久的中尉,自然也听到了巷道里传来的密密麻麻的马蹄声,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看见巷道里冲出了一匹匹自己眼熟无比的战马,上面还坐着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 “攻击!”敌军中尉急忙下令。上面可是下了死命令的,绝对不能让秦连生活着离开奇楠城。 他的话音刚落,自己这边的兵士还未来得及反映,秦连生那边的将士已经挽弓搭箭,对准地面上的敌军射去。 人怎么冲撞的过马?不过一息之间,秦连生带得人已经冲过了这条巷道。留下一群躺在地上哀嚎的敌军兵士和一堆再也没了声息的尸体。 但跑过了这条街,还需要面临源源不断向这边增援的敌军。 所以,秦连生等人不过放松了片刻,便又警惕起心神。增援的是人,人的脚力和马的脚力是有区别的,如今他们要做的,是利用好这个时间差,在最短的时间内向东北方向跑出最远的距离。 在一个转角处,秦连生等人最担心的状况还是发生了。 敌方增援的部队到了。虽然因为路途远近之故,只来了一两波,但对于已经精疲力尽的秦连生等人而言,依然是不小的阻碍。 坐在马上的秦连生部下飞快按照秦连生之前的吩咐调整好队形。 分卷阅读284 由手持火铳的秦连生和沈溪存打头,剩下的人一人纵马一人射箭,排列成尖刀形状,直接撕裂包围圈。 又爆了一个敌军将领的头,秦连生有些体力不支。沈溪存敏感的感觉到,从后面支撑起秦连生的腰腹。 后面传来了陌生的马蹄声,恐怕是敌军增援的骑兵也快到了。秦连生咬着牙,很快振作起精神,勒紧缰绳,加快了速度。 沈溪存虽然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一双清透的眼中有暗色闪过。直接从身侧掏出了一个布袋,自己就想侧身下去,冲进敌军包围处。 “不行!你这是找死!”秦连生发掘了沈溪存动作,连忙制止。 “不这样做,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沈溪存语气温柔,道:“这东西制的急,效果不比其他,说不准能活。” “别胡闹!我有其他办法。”秦连生一木/仓射中想趁机过来偷袭的兵士。 看秦连生言语不似作为。又发觉自己的行为差点给了敌方可乘之机。沈溪存心头内疚,没再坚持,继续射击敌方的动作,等着秦连生实施她的计划。 “如果往左边侧偏,我上到那边高台射击,或许能射中敌方头领。”秦连生语气郑重。 “高台?”沈溪存看着空空如也的左侧方向,疑惑不解,楠楠自语。忽然注意到楼台处连接云梯的厚实木板,提高音调,语中满是不赞同:“不行,太危险了。” “这个距离只有弓/弩可以,里面还有最后一支箭,只有一次机会。”秦连生策马躲过一个敌方小兵的偷袭,继续道:“等我射中了,那些人一定会扑来,一定要接住我。” 说完,秦连生勒紧缰绳,直接往高台而去。不过须臾之间,马匹便冲到了地点。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溪存看着跟着他们涌来的敌方兵士,一张清俊的脸逐渐坚定起来。罢了,她生,我陪她生,她死,我陪她死。 沈溪存微微弯腰,任由秦连生从自己的肩膀借力,越上云梯与楼台连接处,一点一点往最上处攀爬。周围无遮无拦,一看就凶险非常。 沈溪存压抑着心中不住往外冒出的担忧,举着火铳不断射击往这边围拢的兵士。 敌方离得近的兵士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异状,一个个都往这边涌来。秦连生的部下拼死阻拦,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敌方的人太多,为了防卫,沈溪存的马被挤到了一侧,不住的嘶鸣。 被挤开,又强行驱驰回来。沈溪存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个动作。他答应了秦连生,要接住他。 时间连一炷香都没有,但沈溪存却觉得仿佛过了千年万年。 越过人山人海,等到敌方的领头人发现危险将至时,一只利箭已经破空而出,穿透了他的胸膛。 明明自己已经在这座城里挑了一个最空旷的地方,怎么还会遇见敌人的神箭手偷袭?可惜他已经没机会想通这一点了。 随着敌军头领身躯的倒地,他周围的副将、发令官乱成了一团。敌军的防卫终于出现了松懈。 沈溪存趁此机会,急忙驱马来到云梯处。仰头而望,却发现秦连生的身体轻飘飘的落下。 沈溪存心头一紧,忍痛接住才发现,秦连生身上没有重伤痕迹,恐怕是因为解决心头大患,力竭,晕了过去。 又一阵马蹄声靠近,借着火光,沈溪存等人看见了不远处那道熟悉的旗帜。援军,终于到了。 先来的是岳筠山。自从听说了秦连生遇袭,岳筠山心头又急又怒,下手毫不留情。人马过处,敌军的人头便齐刷刷落了一地。 后面的宁小帮主动手狠绝程度比起岳筠山来毫不逊色,她家阿福,可还在城中。 局势已经转好,秦连生的身体却未完全放松,悠悠转醒,看着沈溪存问:“阿福呢?” “恐怕还在城中。”没有见着阿福的身影,沈溪存只能推测。 “最后一次听到阿福他们扰乱敌军视线的动静是多久?”秦连生心头一咯噔,直起身子,问。 第153章 西郊惨事 [VIP] 听了这话, 兵士们个个面面相觑,他们只忙着搏杀,哪里能注意到这些? “好像就是在我们准备直接向东北突围和援军接头前不久。”过了半晌, 一个小战士有些犹疑的开口。场面太过混乱, 他也不确定。 “我派去通知他们撤离的人呢?”秦连生一下子抓到了关键点, 问。 几个反应快的小队长立马清点起人数。很快情绪略低落集合,回禀秦连生:“没见着人。” 宁小帮主就在一旁, 看了整个过程,心脏不断的往海底深处坠落。 秦连生的脸色也不好, 他了解阿福,如果不是出了意外, 他绝对不会在路上拖延,让人担忧。 “走!兵分两路,一路在外接应,一路随我回城!”秦连生勒紧缰绳,调头往入城方向走去。 岳筠山等人自然知道,城中敌人盘桓, 于他们无利。但是阿福是他 分卷阅读285 们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 焉能不管? 所以所有的战士,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皆坚定而沉稳的跟着。 刚刚行进至次街,就有一个眼熟的疲惫不堪的身影朝他们走来。 战士们认出来人,纷纷喜出望外。 “你不是给阿福将军送信去了吗?”“他们可安好?”看去递信的战士虽然狼狈,但没有缺胳膊断腿儿, 战士们心已放下了大半, 七嘴八舌地询问。 “好着呢。”递信的战士狼吞虎咽着战友们递来的水和食物, 语言含混不清, 继续道:“我们得了葛将军的接应,一下子松了大劲,阿福将军这才派我出来通知你们的。” 在场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把心全放进了肚子里。在他们看来,葛宴也算自己人。阿福和他接应上,压力肯定会减轻不少。 众人心情放松,手上动作便没有那么紧张,开始说说笑笑起来。 “葛将军?”秦连生喃喃自语,默默把这两日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各种细枝末节串联起来,突然觉得有无边无际的寒意从心底翻涌出来。 “不好!”待差不多理出了事情的大概,秦连生眼光一凛,下令道:“即刻带路,去阿福将军部队隐蔽的位置。” 递信的战士睁大一双满是血丝的双眼看着秦连生,眼中有困惑,有不解,还有恐惧。瞧秦军师这阵仗,恐怕是有大事发生。 “什么意思?”宁小帮主夹紧□□的马腹,来到秦连生身旁。 “我怀疑葛宴是叛徒,其他的来不及解释了。”秦连生弯腰贴近马背,全力以赴,加快速度。他怕阿福等不及。 宁小帮主心慌不知所措,一双美眸狠狠阖上,又猛的睁眼,强行稳住了心神,跟着秦连生一道往前疾驰而去。 …… 寻找的时间不长。但秦连生等人却觉得度日如年,过了不知多久,才在一道极荫蔽的小巷中,发现了一个个眼熟的人,或者是……尸体。 阿福是否还活着?他带的队伍里活下来的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想。 秦连生留下了一队人收敛战士的尸骨。带着其他的人,压抑着心中翻涌不止的悲痛与担忧,小心翼翼的绕过战友的遗骸,继续寻觅活人的踪迹。 又是几具尸骨。有抗敌联军战士的,也有敌人的。秦连生只扫了一眼,便将眼神挪开。 巷道里,吱呀一声响起。战士们警觉的拿起刀剑。 却见着一道矮门颤颤巍巍的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又瘦又小的年老妇人。 没开腔,只伸出皱纹遒劲裹满手背的手,轻轻指了一个方向。那是通往城市西郊的方向。 秦连生想到了什么,顿觉眼眶一热,又酸又胀,仿佛要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用了十分的力气才压制回去。 “走!去西郊。”秦连生收敛了心情,哑着声音下令。 战士们知道情况的紧急,都不约而同加快了速度。 …… 西郊荒凉,除了野草,没有什么建筑,适合马儿奔跑,秦连生等人奔袭不久,就听见了一强一弱两种刀剑相交的声音。 有战斗声,说明就有活人!他一定还活着! 宁小帮主心头升起希冀,一双美眸里光华绚烂,向着声音发出处奔去。 秦连生和其余的人也怀着这样的心情寻声而去。 被夕阳渲染的蓝色天幕下,远山,野草,乱石,被斩断蹄子的战马还有在天空上盘桓不肯离去的大鸟共同构成了一道悲哀又宏大的景致。 景致之中,一个二十来岁,身披铠甲的年轻将士,用手中刃已经微卷的大刀倔强地劈砍着一波一波朝这边涌来的敌人。 那是阿福。终于赶到的秦连生和宁小帮主等人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他还活着!这四个字如同春日的潮水,温柔又细致的在心中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阿福周围,还是四散零落着几个带伤杀敌的将士。 “兄弟们,上!”岳筠山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意,朗声命令。 他们苦苦寻觅的战友就在前方!抗体联军的战士们无比明确的知道这一点,用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点燃喷涌欲出的士气,直接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冲上前。 敌人们举起刀剑来阻挡。但很快就被抗敌联军以摧枯拉朽之势镇压下去。 自己的战友一波一波倒下,阿福周围的敌人却没有一个放松,带着被逼到绝境的气势一刀一刀的砍向阿福。 阿福费力的接着,只觉得周身的力气顺着血液在不断地流逝。 眼皮越来越重。他抽空微微掀起眼皮,望声音传来处看了一眼。是两个熟悉的人。阿福的眼神不由得变得温柔而眷恋。 微微弯腰,砍中一人的胸膛,有血液喷射而出,遮住了阿福的眼睛。他却不敢用手去擦,只轻轻眨了下眼睛,让血液顺着眼睑落下。 却没想到,就是这么晃神的一瞬间,便有透心的凉,从后背直接贯穿到前胸,随后便是尖锐的痛意。 分卷阅读286 他低头去看,满目都是刺眼的猩红。 耳畔响起两道尖锐、带着痛彻心菲的呼喊。 阿福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勇气,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握刀的手臂上。 他往前一冲,将整个身体从镶嵌的敌人刀中抽出,同时一个转身,手中的刀便狠狠的落在了偷袭的人身上。 他没看,也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他没工夫去管了。 天空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暗。阿福觉得身边的世界都很安静,只有两道声音在说着什么,他睁大眼睛,侧耳去听。 “阿福……阿福!”宁小帮主颤抖着双手将阿福满是鲜血和灰尘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膝上。 “对不起……”阿福轻轻地在衣服上搽着自己的手,想擦干净了,去抚摸宁小帮主的脸,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了,只能无奈地说:“我太笨了,说好给你的礼物,雕了这么久,也没有雕好。” “我不要礼物……”我只要你活着,最后半句话,被淹没在了宁小帮主压抑不住的哭声之中。 阿福苍白的唇角向上扬起极淡的弧度,用手去勾胸前的物什,却只勾出了一段红绳。 宁小帮主颤抖着手,将东西拉出来。是一把木剑,刻得歪歪扭扭,卖相十分不好。宁小帮主却珍之重之地把它收好,道:“太丑了。你要好起来,重新雕个好看的,不然我不要。” “好……”阿福语气极清极淡地答应了。 随军的军医拿着医药箱被焦急的战士们领着过来。手忙脚乱地给阿福搭脉,验伤。 最终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退到一旁。 宁小帮主满是绝望地捂着脸,任由着泪水从指缝滴落,却一丝声响也无。她知道,阿福不想看着自己哭。 实在是忍不了了,便将阿福交给了秦连生,自己躲到了一个角落里。 “你可以叫我一声哥哥吗?”阿福将眼神看向秦连生。照理说,这样于理不合,但人都快死了,哪儿还有精力去管什么礼法? 秦连生用满是脏污的手狼狈地擦干脸上的泪,弄得一张脸上全是黑色,灰色的痕迹,看上去十分滑稽。 “你倒是会占便宜。”秦连生拧着衣服的一角,青筋暴起,红着眼睛继续道:“罢了,就依你。” 说完,便强行将喉咙里泛出的沙哑,压抑感压下去,极爽脆地叫了一声。 “再叫一声……我没听清……”阿福只觉得这个世界仿佛女自己越来越远,所有的声音都好像是飘在云端,自己的耳朵根本捕捉不到。 “哥!”秦连生忽有所觉,知道这恐怕就是弥留之像,一连喊了几声,就盼着阿福能多留一会儿。 岳筠山看秦连生情绪激动,主动接下了扶住阿福的工作 “我曾经有一个妹妹来着……我喜欢妹妹……”阿福的声音很轻,在场的所有人都只能靠近了去听。 “那也是你的妹妹……”阿福一个字,一个字,隔得极远,一点一点的吐露出来。说话时,眼神越来越恍惚,看了下秦连生,更多的时候是在看着越来越高的天空。 秦连生泣不成声地低下头,沈溪存终于找到了一块帕子,递过来。 第154章 可笑的野心 [VIP] 秦连生顺手接过来, 却没工夫去理自己眼框中不断滴落的泪珠。因为他发现,阿福的眼神已经越来越涣散,眼皮一点一点的合上。 巨大的悲动席卷了秦连生的身心。这是在这个世界上陪伴自己最长的人, 是自己的朋友, 伙伴和兄长。自己自诩聪明, 可到头来,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死去, 却无能为力…… 秦连生茫然无措的用手中的帕子汲着阿福嘴角不断涌出的暗红色血液。 但是,整个帕子都浸湿了, 血还在流,怎么止也止不住。 秦连生无力的垂下头, 默默流泪。 阿福的眼睛已经识别不出秦连生的反应了,只凭着本能,吃力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可惜……她没……”活下来。最后这三个字,顺着阿福飘远的气息一块儿飘远了。 “活下来的是妹妹……”手中满是老茧的手掌无力的从自己的手心垂落,秦连生犹如坠入魇魔从生的梦境,眼神之中空若无物, 极轻地开口。 这几个字说的太淡, 连近若咫尺的岳筠山都要靠近才能听清,何况被拦在外面的抗敌联军战士? 话虽说的轻, 但对于岳筠山来说,却是天上砸下的重雷。他扭过头去,下意识就想开口追问。 那边的宁小帮主却似有所感,快步向这边走来。 阿福的身躯已经慢慢的冷却下去, 虽然刚才已经有了猜测, 但事情真正的发生了, 宁小帮主又如何接受的了? 一时之间, 悲痛难耐的宁小帮主提起阿福甩落到一旁的卷刃长刀一步一步向着那边被战士们团团围住,仍然跪在地上的人走去。 他一次又一次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腿上的伤太重。只能一次又一 分卷阅读287 次的跌倒在地。一滴又一滴充满腥臭味的鲜血不断地落进泥土中。 “呵!”地上跪着的人,看到了垂落的刀尖,顺着抬头,正是葛宴。 “成王败寇而已,你动手吧!”葛宴抬起头,露出脏污不堪的脖颈,道。 “为什么?”一旁的顾淼从人堆里走出来,问。 “还能为什么?”葛宴仰天长啸三声,而后眼神逡巡在顾淼和宁小帮主之间,道:“当然是为了成就天下霸业!”说到最后四个字时,葛宴的眼神种充满了露骨的野心。 “霸业?”宁小帮主咬着牙恨声反问:“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霸业?能让你生出这么狠毒的心肠!” “当然是千秋帝业。”葛宴笑得癫狂,仿佛已经深陷入某种不为人知的美梦之中,很快又被惊醒,话语狠厉:“他死了。要怪就怪秦连生吧!我是说了要对付渝文帝,可是谁想到他那么疯狂?竟然想废了帝制!” “你想自己当皇帝?!”顾淼怒极反笑,看着面前这人,好像一个跳梁小丑。 “有何不可?自古以来,皇帝的位置都是有废有继,能者居之,也只有秦连生,想干什么不好?竟然想让天下自此没有皇帝!”葛宴说到此处,眼睛里黑雾翻涌,周围的战士纷纷提高了警惕。 “挡我者,该杀!”葛宴眼中毫无悔恨之意,定定地看着宁小帮主和顾淼道。 “所以,那边的人允诺了你当皇帝?”秦连生一步一步挪过来,眼中怀疑和嘲弄之色相互错杂。 “当然没有。但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渝文帝不可信,但我和你相处这么久,和抗敌联军接触这么久,我比那边都还清楚,你们太危险了…… 前车之鉴在先。我没有自信在你们斗倒了渝文帝之后,我还能对付你们。所以,你们最好一刻都不要多留。”葛宴的眼神有如饿兽,一眨不眨地直视着秦连生。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秦连生更觉阿福死在这个人的手上实在不值,蓦地想到了什么,开口:“枉自孟兄先前还把你当至交好友,说你至情至性,体恤民情,如今看来,他是看错了人。” 说到此处时,秦连生的心中愧疚难当。如果不是因为他仅凭着孟兄的推荐,就轻信了眼前这人,说不准就不会出今日之事,阿福也不会因此丢了命。 “孟泽?”葛宴嘴角掀起抹讽刺的笑:“他就是个叛徒!” 无药可救了,秦连生第一个抬脚走开。顾淼等人也下意识把场子留给了宁小帮主。 转背之间,便听见葛宴闷哼了一声,随后就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几人生怕脏了自己的眼,都没有回头。 …… 南渝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连绵日久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 渝文帝正捧着新递上的奏报老泪纵横。这有多久了?终于等到了一封捷报。 “赏!”渝文帝合上劄子,喜笑颜开,脸上的病容都淡了几分。 “赏谁?”主要的功臣,葛宴可是被敌军砍了头的。领头内侍自是知晓,轻易不能提这样的丧气话,只直接问皇帝想要封赏的人,让皇帝自己忖度。 “通通都要赏!”这当头,渝文帝的话说的额外得豪气:“出主意的孟相,负责交接的左都使,还有前线拼杀的葛爱卿等人……” “葛爱卿……唉……”渝文帝也意识到了葛宴已经身死之事,叹了口气,袖子往后一甩,背手道:“之前,朕一直觉得他主战是冥顽不灵,藐视君威。如今看来,着实是朕的过错,竟然误解了他的一片忠君之心。” “就好好封赏他的家人吧。”渝文帝扶着龙椅慢慢坐下,继续道:“还有其他阵亡的将士,封赏一个都不能少。” 领头内侍唇边扬起宫中要求的标准笑容,眼中神色却没有丝毫起伏,默默的低头领命下去了。 “还有一事。”领头内伺走远,渝文帝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招呼另一个小内侍靠近自己。 小内侍诚惶诚恐地接近。 “去一趟天牢,见一个人。”渝文帝眼中神色复杂,压抑着音调起伏的情绪,道。 …… 抗敌联军遇袭,主要将领阵亡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渝。 这片土地,顿时被两种剧烈的风暴席卷。拥帝还是废帝,这还是他们一千多年来,第一次面临这个选择。 取得暂时性胜利的是保皇党。毕竟是植根于此千年的制度,又有抗敌联军此次的教训血淋淋的摆在前头,想要轻易的废掉皇帝,怎么可能?! 天牢之中,正穿着一身囚服,泰然自若的喝着碗中清水的孟泽孟大人对这个局势还一无所知。 又有一只蟑螂爬过了。孟大人悠悠的叹了口气。这个牢头着实是警惕得过分了些,连本书,连张纸都不容许自己拿一份。 不过今日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同。已经被迫闲了许久的孟大人敏锐的感觉到看押自己的人眼中的神色与平常大有不同。 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一袭明 分卷阅读288 黄色细细绣了金龙的外袍靠近了。 孟泽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姿态优容地冲来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免礼吧!”渝文帝微微一个抬眸。 牢头十分识趣,利落地打开牢门。还让手下的看守搬了干净的凳子椅子过来。上面斟了茶。 “最近过的可好?”渝文帝看了一眼孟泽背后的旧棉被。特意关照过的,虽然旧了些,但是还算厚,冻不着人。 “还不错。就是无聊了些。”孟泽见渝文帝给了暗示,便顺着动作做到了一根矮杌子上。 “你父亲还是关心你的。”渝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 孟泽但笑不语。 “父子之间,你还记仇?”渝文帝用手指轻点面前凹凸不平的桌面,看着孟泽的神情。 孟泽依旧没答话,垂头品着自己许久没喝过的,已经快忘了滋味儿的茶水。 “罢了。你们父子两人的事,朕懒得管。”渝文帝轻轻摆手,道。 “多谢官家。”孟泽这才开口,又回了一个晚辈礼。 渝文帝见此哑然失笑,没想到还真是自己管错了。 “让你考虑的事,你父亲可跟你说了?”渝文帝蓦地收敛了神情,变回了喜怒莫测的帝王,眼神如钩,直视着孟泽。 孟泽面色却丝毫未变,悠悠然喝完了手中的茶水,方才开口回:“考虑过了。我这些年所做之事这是我心中所愿,没有什么好道歉的,所以恕难从命。” 还是这个答案。看来孟丞相着实不是一个会管教儿子的父亲!渝文帝眼中凶光乍现。 孟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渝文帝丝毫没有压抑的杀意。但心中并未动摇,仍然老神在在地坐着。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渝文帝陡然收了气势,透过腐朽发黑的牢房窗口看向蔚蓝色的天空,悠悠开口:“你在这里面,想必没人告诉你外面的消息。” 孟泽依然巍然不动。 “抗敌联军里,有个叫阿福的年轻人战死了……”渝文帝示意拿着几个食盒等在牢门外许久的仆从进来。 仆从听令,有条不紊的进来,摆上食物。新鲜食物的味道,很快驱散了牢房里的腐朽气息。 乍闻此消息的孟泽却没功夫管这些,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第155章 草包皇帝非草包。 [VIP] 一双深若寒潭的眼眸中波涛汹涌, 阿福死了,那秦林生呢?还有抗敌联军的弟兄们呢?孟泽心神不宁,思绪万千。 渝文帝一直看着孟泽, 自然看到了孟泽的样子, 知道孟泽此时心里必定不好受, 心中一阵畅意。这就是背叛朕的下场! “还有那个叫秦连生的,据说是从高处坠落了下来, 如今不知道是死是活……”渝文帝唇边带着笑,一点一点逼近孟泽。 “他不会有事的。”孟泽的心脏骤得紧缩, 喃喃开口,而后又忽地抬头。正好看见渝文帝看好戏的眼色, 蓦地镇定下来,继续道:“您不必哄我,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渝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就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也不能如此践踏自己的君威!复又想到孟泽身后的孟相和孟家,敛了神色, 继续开口:“不要妄下决定, 朕再最后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 说完, 就径直起身离开。留下一桌丰盛的菜肴。 看来面前就人,果然圣眷仍存,老头瞄了一眼渝文帝远去的背影,又看了下桌上热腾腾的饭食, 心中得出如此结论。默默决定, 今后的日子, 可要对这位爷好些。 孟泽也不客气, 直接坐下来,自顾自的饮酒吃饭。 …… 奇楠城的敌军没几日便被悲愤难当的抗敌联军战士们清剿得干干净净。他们终于有空,来为死去的战友们践行。 白幡招展,黄色的纸钱在火光过后零落成灰,随风飘扬。哀乐凄厉又绵长,在天地间荡漾。 战士们眼含热泪,在地上倒下一碗碗烧酒。土地吸饱了又苦又涩的祭奠酒,再也挨不住,从内里挤出浅浅的一层眼泪。 得了消息的秦嬷嬷马不停蹄的赶来了,直直的冲到阿福棺椁停放的地方。 她不敢相信,活蹦乱跳出去的儿子,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等到打开棺椁,看见里面熟悉无比的面容,秦嬷嬷再也忍不住,扶住棺椁,嚎啕大哭。 这棺椁又硬又冷,连温热的泪水也不能温暖分毫。秦嬷嬷终于放弃了,亦或是眼泪已经流干了,仍由秦连生扶到一旁坐着。 但就算是坐着,她也要坐在自己儿子的身边。 “我听人说,他是死在战场上的。”不知过了多久,秦嬷嬷才从毫无生气的状态,慢慢醒转,声音仿佛天外飘来:“你告诉我,他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退缩?” “没有。”秦连生半跪在这个哺育自己长大的老妇人身旁,将头埋进她的手心里,闷声道:“我哥,他很勇敢。” 分卷阅读289 “对。到最后一刻,他还砍伤了一个敌方将领。”顾淼红着眼补充。 秦嬷嬷将自己岁月痕迹累累的宽厚手掌默默放上秦连生的头,不自觉地安抚着道:“那就好……” 哪怕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绝不会是怂货。 或许是因为头上没有了压着的人,听到了消息的奇楠城百姓都暗自在远处观望。 毕竟是军队,他们不敢靠得太近。 “听说死了个年轻将领。”一个百姓压低了声音,道。 “可惜了。我还见过他,圆脸,看着可亲。”另一个百姓语带遗憾地回。 “这朝廷太不是东西了!”一个百姓直接唾道。 “胡说些什么?!”另一个百姓环顾四周,发觉没外人,方才凑近了提醒:“听人说,朝廷近日正在到处清缴藐视君威的乱党,你不怕你的项上人头掉了?” “那?”一百姓指了指抗敌联军驻扎的方向,神色讳莫如深。谁不知晓,抗敌联军就是最反帝的。 “那就是清缴的重点。”说到最后二字,说话的人眼中带了郑重。 “可他们是好人啊。”一百姓实诚地回。 闻言,一时之间,场面便凝重了起来,是选择心中所愿,还是选择识时务,这是亘古以来难以回避的话题。有人随意找了借口离去,有人另起了话头,还有一些,低头不答,但眼中的神色愈发坚定。 其它未与抗敌联军接触过的城池,与奇楠城大同小异,没有人敢轻易选择这个毛头小子带领的军队,但也没有人愿意这样轻易放弃一个充满了新生希望的机会。 …… 经此一役,渝文帝不惜一切要对付抗敌联军的心思毫无遮掩地摆在了桌面上。 南渝各路官员自然是顺着毛撸老虎的须,虽然只是只纸老虎。 “又是一个没什么用的法子。”渝文帝嘴里嫌弃无比,但却没有发火,悠悠然地靠在椅子上吃时令的瓜果。心腹大患受了重创,他如今可是志得意满的很。 “孟相到了。”领头内侍轻而快的进入殿内,恭恭敬敬地禀报。 看来是又有了什么新主意。渝文帝唇边扬起一抹颇有兴致地笑,长袖一挥,利落地吩咐:“宣!” “官家。”孟丞相不慌不忙地行完礼,这才吩咐跟着进来的内伺展开自己带来的巨幅地图。 渝文帝连忙从座椅上下来,躬着身子,眯着眼细细的看着。他最近这些时日,丹药吃的多,眼睛昏花。 “你是想在这里设伏,勾引抗敌联军进来?”渝文帝顺着孟丞相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一个凹陷处,问。 “不错。”孟丞相神色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丝毫没有在挥斥方遒之感。 “为何是这儿?”渝文帝看着面前这个地方。揠城,地势平坦,水流丰沛,乃南渝盛产世家大族之福地,竟然拿去勾引秦连生,如果这话不是孟相说的,他早把说话的人一脚踹出去了。 “微臣已经看过了秦连生领导的几场战役的战报,发现了一个规律。”孟丞相自然看出了渝文帝脸上的不赞同,但依然语气沉着。 “说。”渝文帝收回紧盯地图的目光,背着手走到桌子前,自顾自的捻一颗葡萄干丢进嘴里。自从抗敌联军退到了西边,连着西域进贡的葡萄干都少了许多。 “那就是百姓越多的地方,他们仗打的越容易。”说到此处时,孟丞相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玩弄人心,也算本事。 “所以你才挑了这地?”渝文帝脑袋难得灵醒了一回,反问。世家大族盛产之地,世家的势力自然强盛,秦连生难以借势。 “不错。”孟丞相微微躬身,让开路,由着渝文帝走到窗边伸懒腰。 “他有那么傻?明知自己借不了势还往套里钻?”渝文帝心中依然犹疑。 “这不是傻不傻的问题。而是因为他恨财主!”孟丞相脸上泛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回。 “这倒也是。”渝文帝看着天空中卷起又舒展开的白云,语气飘忽。 他回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消息,这个秦连生,对付起财主来可是毫不犹疑。 如果给了他机会,他焉有不出手的道理? 说起来,他也算朵奇葩,明明自己就是财主出身,偏偏对财主大户们深恶痛绝的很。 待到天近日暮,孟丞相才和渝文帝定下了计策,走出宫门。抬头看见外面满天繁星,心道:“如果引诱不行,那就只有来硬的了。” …… 听闻了抗敌联军被南渝军队重创的消息,整个勃宁军队顿时一扫原来愁云密布的气氛。有了心思开始组织起宴会。 “没想到啊!这个南渝皇帝,对付起自己人来,倒是颇有两把刷子。”阿帕兰历的副将凑到自家元帅的跟前,语带惊疑。他一直当南渝皇帝是个草包来着,如今看来也不全是草包嘛。 阿帕兰历听了自己的部下如此言语,嗤笑一声,道:“你不知道,这是他们南渝特有的把 分卷阅读290 戏,内斗。” “原是如此,果然长见识。”阿帕兰历的副将将杯中的酒一口闷了,语气中带着的不知是嘲讽还是赞叹。 “元帅,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坐山观虎斗?”席间的一个将领酒酣饭饱,开始探听起接下来的计划。他是将门出身,怎么可能不肖想军功? 阿帕兰历唇角微勾,又黑又密的毛发扫过兽皮做成的衣领,开口:“自然是要动手。我阿帕兰历是等着吃白食的人吗?” “动手?向谁动手?南渝皇帝那边?!”一将领语带惊疑的反问。按位置算,南渝方向最便于他们偷袭。 阿帕兰历拿起一坛酒囫囵着灌完。任由酒液顺着嘴巴流出,浸湿衣领,才带着恨铁不成钢道:“对付南渝皇帝做什么?当然是对付抗敌联军。” “真帮南渝皇帝打抗敌联军?”将领依然不可置信。他们和南渝朝廷可是世仇,就算和抗敌联军也有仇怨,也犯不上为了一个仇人去对付另一个仇人吧。更重要的是,若是对付抗敌联军,他们可就变成了远程作战,军粮运输上恐会吃紧。 “呵!”阿帕兰历冷笑一声,看着说话的将领,道:“你真以为仅凭南渝皇帝,能清缴干净抗敌联军?你是没和他们打过仗吗?这个时候不对付,等着他缓过神来收拾我们?” 第156章 吃锅子 [VIP] “只要能收拾了抗敌联军, 剩下一个南渝朝廷,能费我们多少神?到那时,整个南渝土地都唾手可得。”或许是想到了日后的荣光, 阿帕兰历难得没有训斥那个说话不经脑子的下属, 自顾自的拿起一根肥硕的羊腿撕咬。 “元帅果然站的高, 看的远!”恍然大悟的下属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拍着马屁。 几个心思活络的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能通过这事儿赚多少军功。 …… 北风再次呼啸着吹过大地,西南方的城池温度也随着彻底降了下来。 近些日子局势不好, 各方势力都在盘算着围剿抗敌联军,战士们士气有些低落, 秦连生便想了个主意,组织所有的战士们吃个锅子, 搞个军事表演。 热腾腾的茱萸、花椒各种刺激的香辛料一倒入锅内,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便弥漫开来。 “这好像是蜀州的做法吧?”顾淼第一个冲到席间坐下,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儿切的薄薄的羊肉往里扔。他向来喜欢吃些重口的食物。 “不错。”秦连生是负责出主意的,自然知道得清楚。 沈溪存捡了个挨着秦连生的位置坐下,试着夹了一块儿尝试,呛得连声咳嗽一张, 俊脸憋得通红, 却舍不得吐出来,硬着头皮咽下去了。这味道确实让人欲罢不能。 “沈公子自幼生在上京, 用金贵食物养着,想必是用不来这些刺激性的东西,不如我们换个位子。”另一边没抢到好位置的岳筠山瞟了眼自己面前的白锅,这里面是有中药炖出的锅底, 示意沈筠山过来。 “练练就出来了。”秦连生下意识回嘴。毕竟他自己就是练出来的, 全赖有一个嗜辣如命的闺蜜。 岳筠山却以为秦连生是在帮着沈溪存说话, 一双黑亮眼眸顿时暗淡, 低头默默的往嘴里塞着东西,不发一言。 被锅子上蒸腾的白烟遮蔽了双眼的秦连生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她刚刚吃到了白菜叶,里面全是锅子的汁水,辛辣非常,忙不送给自己倒满了茶,喝下去。 热的!辣度顿时又攀升了一个台阶。秦连生被辣得连连哈气,着急忙慌的找凉茶。 大冬天的哪里会备凉茶? 活该!岳筠山瞄了一眼秦连生被辣椒熏得通红的脸,终究还是觉得不忍心,帮忙找起解辣的食物。 但那边沈溪存已经摸了一个橘子过来,剥了皮递过去。岳筠山见状,心中本有些捻酸,但复又想到了什么,眼中神色复杂,什么也没说。 秦连生接过橘子,一连吃了几瓣终于缓过神。 嘴里的辣度减却,秦连生看着面前还在翻涌的锅子,没有半分退却,再度升起鏖战的勇气,毫不犹豫地夹起菜丢下去。 或许是因为心头烦闷,岳筠山下菜吃菜的阵仗毫不逊色,同时还配上了烈酒,一张小麦色脸上蒸腾着热气,眼中却清冽如寒冰。 刚过了一轮,沈溪存便挨不住,走出帐子透气。 抬头看,月光一圈一圈洒下,落在树上,帐子上,最后落到人的脸上,清冽冽的,沈溪存脸上的热意顿时消散了不少。 不远处是一个马厩,透过里面喧嚣的人声倾耳去听,还能听到马儿咀嚼草料的声音。 “这就不行了?”而后传来一道沈溪存向来不怎么喜欢的男声。 沈溪存扭头一看,果然是岳筠山。 “明知是做不到的事,又何必夸海口?可不要今天硬着头皮吃了辣,后面又跑茅厕,累得别人照顾你。”岳筠山手里拎了瓶烧酒,说着风凉话,言语里一语双关,说完便拎起酒瓶仰头喝了个痛快。 分卷阅读291 “我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自然是知道如今自己只做得到这个程度。”沈溪存一板一眼地回应着岳筠山地挖苦。他向来这样,别人问什么便答什么。 看来是又没听出自己言语里的真意。岳筠山抬起手背,搽掉唇角不慎沾上的酒液。 “行个僻静地,喝两盅?”岳筠山看了眼来来回回巡视和进进出出的战士们,问。这个地方说话不方便。 沈溪村拧眉,想着自己案头堆积如山的研究材料,下意识就想拒绝。 他实在不知道,面前这个一直看不惯自己的人为什么突然有兴致请自己喝酒?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对酒这种东西向来不怎么喜欢。 “我想问你一些东西。”岳筠山看出沈溪存想直接离开的意图,一个闪身堵住岳筠山离开的方向,道:“是关于连生的。” 连生?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可不怎么顺耳。沈溪存眸色冷下两度,睨了一眼面前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心道:但关系到阿生,勉强可以去听一听。 两个同行的人,隔了却差不多有一丈,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个满意的僻静地。 是一片离营地不远的树林,时不时还能听到打瞌睡的鸟偶尔发出的有气无力的叫声。 “喝吗?”岳筠山用火折子点燃一个火堆,扬了扬手中的酒,看向沈溪存。 “不喝。”沈溪存声音冷淡,捡起一根稍长的树枝,翻了翻面前的火堆,让它燃的更旺。 不喝正好,我一个人喝。岳筠山发泄般将头一扬,不一会儿功夫,坛里的酒就少了一大半。 “你究竟要说什么?”沈溪存见岳筠山只顾着喝酒,该说的却一个字也没说,便问。 “原来沈公子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岳筠山嗤笑一声,语气凉凉地开口。 “我还有事要做。”沈溪存可没管岳筠山怎么想,只客观的陈述事实。 “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连生是女儿身。”岳筠山沉默了半晌,终于咬着牙开口。 “不错。”就是这个事儿?闻言岳筠山的眉头微皱,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岳筠山心中百转千回,又想起王婉等人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仰起头,强压下眼眶中不断泛出的酸涩感,脸上满是嘲弄之色,道:“原来被蒙在鼓里的,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这不是一个问句。沈溪存识别出岳筠山的语境,便没答话,将就手里的长条木枝,拨弄着火堆,一点一点把它垒成最近似于三轮锥的形状。 “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哪怕你已经占尽了先机。”不过一瞬之间,岳筠山便恢复了斗志,眼神坚定。 “嗯。”沈溪存不咸不淡道。 “你就这反应?”岳筠山没想到沈溪存听了自己这样的话还能如此淡定,心中更是不甘,语带挑衅:“你就不怕连生最后选了我?” “她不会的。”沈溪存眼神蓦地一紧,抬眸,不避不让,直直看向岳筠山,道:“她绝对不会选一个,连欢喜一个人,都要权衡那么多利弊的人。” 对于敌人,男人向来敏感。沈溪存很早便发现了岳筠山喜欢秦连生,但是面前这个人,却因为一些世俗的原因,一直退避。现在却想反悔了,哪儿有那么容易?! 面对这样的眼神,岳筠山一下子溃不成军。他知道,沈溪存说得对。但是现在胜负未分,只不过是敌方占据了先机,让他放弃,绝无可能。 想到此,沈溪存的眼神再度慢慢坚定起来,道:“未必。” “你要做无用功,那便随你。”已经没有什么再聊的必要了,沈溪存心中已有断言。利落地起身,抖搂干净身上沾着的草末泥土,转身离开。 等到沈溪存走远了,一直如石雕般留在原地的岳筠山突然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思,一拳头锤向旁边不出不细的一根树木。 木上枝叶受此重击,簌簌而落,洒了岳筠山一身。树上经过霜打的叶子愈发凋零,在火光映照下,看起来有些可怜。 …… 翌日一早,秦连生刚刚清点完粮草数量,便马不停蹄的赶回营帐,走到沙盘前,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你上次提的是哪个城池?”秦连生瞟了一眼在旁边磕瓜子的顾淼。 顾淼将瓜子壳扔到一旁装杂物的簸箕中,拍干净手上染上的粉末,方才开口:“揠城。这地方反对咱们的呼声最高。” “听说这地方盛产大族?”秦连生颇有兴致地反问。 顾淼在心中揣摩了会儿,回:“以前是的。现在估计跑的差不多了。”毕竟离他们抗敌联军的势力范围不远。这些世家豪富从来也不是什么有脊梁的玩意儿,不跑才怪。 秦连生微微抿唇,眼中蓦地浮现笑意,问:“人都跑了,那反对的声浪是怎么来的?” “跑的都是本家。留下的全是一些旁支,借着这个向上面表忠心罢了。”顾淼回忆着最近斥候们递回的消息,眼中浮现出讽刺的笑。主人都跑了,没想到被留下的狗却 分卷阅读292 叫得欢畅。 “还有一个问题。”秦连生唇角微勾,看上去笑的十分的温和,轻声开口:“你们说,那些大族们拖家带口,人又跑的突然……” 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会儿,从顾淼端来的盘子里抓起了一把瓜子儿,边磕边继续问:“带走的家财,多吗?” 第157章 炖鸽子。 [VIP] “估摸着……”顾淼微微皱着眉头, 忖度了一会儿,才回:“是不多的。” 听了这话,秦连生顿时眉头舒展开来, 笑如春风拂面, 抚掌而叹:“如此甚好。” 毕竟, 最近事情多,抗敌联军的银钱有些不趁手, 若有好心人白送,自是再好不过。 禽兽!顾淼心中赞叹, 他知道,秦连生说这话, 必是有人要倒霉了。老大要做坏事儿,又怎么少得了他这个帮凶的狗腿呢?! 顿时迫不及待的开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一看就憋了一肚子坏水,秦连生眼带怀疑,睨了顾淼一眼方才开口:“先观望着。渝文帝还好,空有野心,实则腹中空空。但孟丞相那人老奸巨猾, 这恐怕是他下的一个套, 我们不得不防。” “所以,银钱不要了?”顾淼试探着上前。 “当然不可能。”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秦连生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一点,不自觉食指微弯,轻轻扣击桌板,继续道:“好好盯着前面。寻个机会, 又能捞着钱, 又能坑死对方的。” 顾淼眉毛微挑, 领命下去。 …… 揠城, 正是日暮时分,炊烟袅袅升起,一派和乐安宁景象。 乌瓦白墙的高门大宅内,平时彼此并不怎么待见的身穿绫罗绸缎的豪富们,正勉强聚在一起,心不在焉的用餐。 他们拼尽了全力,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抗敌联军却一点声息也无,确实让人焦灼。他们怕抗敌联军真的打来不假,但更怕上面那位责怪他们办事不利。 “本家都走了,只把烂摊子留给我们。”一个看着不甚聪明的矮胖老爷挑起一块儿色泽油亮的肘子皮,塞进嘴里,道。 “哪回不是如此?谁让我们没本事,只能仰仗他们接济呢?”一个蓄了长髯的干瘦财主倒是清醒的很,直接说出厉害所在。他没什么本事,但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有几分清晰的认知的。 知道干瘦财主这话说的对,胖财主顿时噤声,全心全意的同桌上的红烧肘子奋战,不一会儿便只留了一根白生生光溜溜的骨头。 “总不能这样干等着。”另一个有些秃顶的财主满目愁容。 “说的也对。”干瘦财主闻言,抿了口酒,琢磨了一会儿,方才开口:“我去跟城外埋伏的军队联系一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硬逼。不然咱们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是个头。” 场上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 夜半时分,天色昏暗,星光寥寥,揠城的正经人都在沉睡。整座城里,除了风声,便只剩下更夫绵长的更声。 一户高墙大院内,一个年过半百的管事装扮的男子悄悄析开侧门一条缝,行踪鬼祟的出来,轻而快地街上奔跑,时不时回头瞧上一眼,就像在做贼。 不过好在没跑多久,他就找到了目的地。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瓦房前。颇有节奏的在木门上轻敲了几下。 木门吱呀一声,开着条缝。却没人出来,只从缝隙里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在虎口处布满了老茧,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管事对此人这副做派并不吃惊,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毕恭毕敬地递上。 “老爷说,托您给身后那位大人带句话。”管事显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说的战战兢兢。 “什么话?”门后传来一道粗粝的嗓音,仿佛是大风中的尘沙在撞击颓垣的城墙。 “时不待我,还望大人早做决定。”看来后面的人也没有那么不把他们当回事,还愿意听这边说几句,管事心情放松了些,言语中带了松快。 却没料听到门后面的人直接冷笑一声道:“呵!胆子倒是大,竟然支使起我们来了。” 管事闻言心中一凛,知道自己是说了不该说的,连忙一边告罪,一边离开。 管事刚退出半步,木门便毫不留情的啪嗒一声关上,门后的男人拿着信,径直回屋拆开,晃了两眼,便随手扔进了碳盆中。 碳盘中火烧的旺,一瞬之间,上好的宣纸便化为了灰烬。 男人看也没看一眼,忖度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另外拿了一张材质特殊的被切的细窄的纸条。 用最细的笔,沾上墨,在上面写了些东西,卷起来放在一个极细小的铁皮桶里。 第二日,天一亮,便有六只鸽子,从这方窄小的院子里,向着不同的方向飞去。 …… “发了呀!”顾淼手里拎着只雪白的禽类,满脸喜色地踏进帐篷,连声道。 “怎么?”秦连生正在看公文,因着顾淼这 分卷阅读293 一打岔,手下的动作一顿,笔尖的墨水便滴落在了纸上,晕染开来。 “瞧瞧。”顾淼没管顺手滴落的血珠,向上抛了抛手上的物什,道:“这可是有好几两呢!” “一只鸽子就让你开心成这样?”秦连生瞄了一眼,便垂下眸,继续手上的动作。 “什么一只?是整整六只,一只不少,全让我们打下来了。”顾淼说得神采飞扬,忽又想到了什么,凑近些道:“这鸽子可是大补。又是被驯化过的,没什么再被驯化过的可能……” 说到此处时,顾淼的眼中的精光更亮,凑近些道:“您知道的,我家婉娘身子不好,可能容我拿两只回去给她补补?” 听到这话,秦连生蓦地抬头,心中冷笑:感情在这儿等着呢!王婉可还没进你门儿呢,就想献殷勤,想得倒美。 “这只鸽子留下。”秦连生语气淡淡地继续开口。 没搞头了。顾淼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出了帐门。 “少爷。”不一会儿,王婉得了秦连生召令,撩开帐子门进来,柔声道。 “我之前给你说的事,可还记得?”秦连生微微抬眸,看着王婉,问。 王婉闻言,微微颔首。凡是大事,她都记得清楚的很。 “那便动手吧。”秦连生温声开口,眸色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 王婉柔柔地回了一礼,领命下去。 “等等。”刚刚走到门口的王婉又听见了秦连生的呼声,不解地回头。 便看见秦连生指着桌角地上的鸽子,轻咳了一声,道:“拿下去炖了,给你补身体。有人特意说的。” 王婉闻言,一张脸顿时绯红,但还是拎着鸽子,小步跑了。 王婉进去前,顾淼站在秦连生军帐前锄草,王婉进去后,顾淼还是站在秦连生军帐前锄草。 面前的草没堆多少,泥倒是少了一层。 看见王婉终于出来,顾淼忙不送把手里的锄头随手扔给了一个路过的战士。快步跟上。 “婉娘!”顾淼一边追一边道:“你前些时候不是还说要收集什么素材吗?这些时我留意了一下,发现了不少新鲜的……” 说到一半,顾淼眼尖的瞟到了王婉拿着的东西,惊呼:“鸽子?!” “秦连生给的?”顾淼想拦下王婉追问。 王婉一字未答。只闷着头,向左一侧身,直接绕过顾淼,继续向前赶路。 “这是我打的。”顾淼加快了步子追上,凑到王婉耳边强调。 王婉的脸顿时更红,鲜血欲滴。但仍是不发一言,闷头赶路,看也不看顾淼一眼。 “真的是我打的。”顾淼一向机敏,这时候却变成了个愣头傻子,以为自己心爱的姑娘是不相信,继续强调。 面前就是顾淼的胸膛。 王婉向左避,没避过。向右避,仍是没避过。晓得自己是躲不过去了,才扬起脸看向顾淼。 一张俊俏温柔的脸庞,此刻红霞密布。顾淼见状,顿时愣在当场,心中鼓跳如雷。 “我知道。”王婉说完这句,便拨开面前挡路的顾淼,逃也似的跑了。 顾淼仍停在原地,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不过顾淼就是顾淼,不过一瞬之间,便反应了过来,飞身追去,这么好的机会,他若是错过,就是乌龟王八蛋! “啧!”一旁看完了全程的顾三水不住地咂嘴,世间情爱这东西真可怕,瞧瞧,把自己一向英明神武的大哥,都搞成了什么模样? …… “还是没消息?”没收到上面的命令,揠城的财主们个个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急也没用,再耐心等等吧。”秃顶的财主喝了口茶,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安,道。 “都等了这么久了,还等?”胖财主有些焦躁的滚动着手里的文玩核桃,终究还是没忍住,一下子拍在桌上,继续道:“莫不是那抗敌联军已经到了?把城外的伏兵全部收拾了,掐断了咱们往外联系的路?” 在场众人闻言一惊,有些胆小的,当即吓得瑟瑟发抖。抗敌联军向来神出鬼没,这个猜测不是没有可能。 “别胡说!”甘肃财主还尚存几分理智,连忙阻止,安稳人心道:“城外壳可是埋伏了几十万大军,如果这么多人都被收拾了,揠城只有这么大,我们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这话说的有理,在场财主的心顿时安定了五分。 “要想想法子,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一个书生打扮的财主在角落里开口。 “这倒是。”有几人附和。 “不如……我们直接去知会城外的伏兵?”胖财主眼中冒着精光,试探着征询在场众人的意见。 第158章 送礼物的时机。 [VIP] “万万不可!”在场的诸位财主个个大惊失色, 连声阻止。上面那位对自己这些人本就不放心,再擅自与伏兵联系,恐怕更要心生疑窦, 到时就后果难料了。 “怎么 分卷阅读294 , 你们怕了?”胖财主脸上横肉抖动, 满是不屑地反问。死到临头了,还是孬种! 在场的众人闻言羞得满脸通红,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有一个财主依然梗着脖子,生硬开口:“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而是若这个消息被透了出去,恐怕上面那位不会放过我们。” 此话有理。在场的财主觉得给自己解了围, 纷纷赞同。 而向来与胖财主意见相左的干瘦财主,却出乎意料地开口:“恐怕我们此次真的只能试着和伏兵联系了。” “为何?”又有人提出了同样的提议,在场的财主心中都敲起了警钟,没像第一次那般粗略地打断。 干瘦财主冷冷一笑,回:“你们还没看出来吗?问题不在于上面有没有给我们递消息?也不在于外头的伏兵愿不愿意帮我们。而在于里头的人有没有把消息递出去。” 这话正中靶心! 在场的诸位财主顿时心中一凛。他们怎么忘了?在城里的那位,就是上面特意放下来的人, 可从来没把他们的生死看在眼里。 更令人惶恐的是, 放不放消息,放什么消息的决定权全掌握在那人的手里。 场面顿时一片寂静。如今局势瞬息万变, 看似细枝末节,实是关乎他们生死的事,千万得好好考虑。 “就赌这一局。”秃顶财主往嘴里灌的是茶,一张脸却憋得通红, 咬着牙继续开口:“我支持跟城外的伏兵联系。” 眼下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事, 其他都是浮云。其他的财主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再多言语, 默认。 “下一步就是怎么联系。我们剩下的这些人,不是商贾就是外戚,要不就是本家是武将出身,上面那位防我们防得紧,可从没告诉我们联系的方式。”干瘦财主看大家暂时达成了一致,抿着唇开口。 这个问题可不好解决。包厢里的阴云顿时加厚了一层。财主们个个唉声叹气。 “我家在这儿住的久,产业城郊分布的多,外面足够容纳军队的地方,我大概知晓。就由我去寻。”性命攸关,胖财主难得担当了起来。 “那就劳烦兄台先去试试。”干瘦财主拱手致谢。遂又叮嘱:“寻的时候千万小心,莫把抗敌联军引了来。寻不着也没事儿,我们城里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知情人吗?” 说到此处,干瘦财主深凹的眼睛处闪过一丝狠光。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这样做。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真真到了大难临头之时,谁还有功夫去管什么江山社稷?! 包厢里的财主们显然是干瘦财主的同路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和干瘦财主一样的冷笑。 …… 天光微微露出一抹,鸡鸣破晓,整个揠城还处于将睡未睡的朦胧之中,城门就已经按时开了。 一个个农人、匠人挑着装满果蔬、布匹和手工艺品的篮子、推车,佝偻着身子将自己送入这座巨大城池的口中。仿佛对日益逼近的危险,一无所知。 城门外的地,常有车马走过,泥土被碾压得坚若磐石,草木干枯,风一吹,便尘土飞扬。 但毕竟是人口密集之处,在不挡路的偏角,还是伫立着几个摇摇欲坠的茶面摊子。里面,穿着破旧衣服的商贩,正满脸讨好地伺候着客人。 今日一早便来了客,还不止一个,已经是难得的生意兴隆了。 “看那边。”其中一个客人刻意压低的草帽沿微微一扬,示意同伴注意城门口的动静。 同伴脸上有一道刀疤,看上去是江湖人士。 城门口,一辆看似低调的青布马车踏着灰尘驰出,看上去着实没有什么特别。 刀疤脸鼻翼微微翕动,随即蓦地一笑,脸上的刀疤顿时更加狰狞。这些个财主倒也不是完全的愚蠢,还知道伪装。 但就是不知,都伪装了,为何不伪装的彻底一些?隔了那么远,他都能闻到里面浓烈的檀木香气。 “跟上。”戴草帽的显然也发觉了马车里的人身份不一般,用手指颇有节奏的叩击着桌板。 另一间茶摊子上的两人立时离开了位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其余众人仍然留在原位坚守。万一这放出来的,不止一个呢? 同时,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农妇也带着瓜果,牵着孩童,随着人流进入了城内。 都是入城的人,守城的兵士本应该照例盘查。但一看都是女人,没钱就算了,还个个邋里邋遢,没什么颜色,顿时失了兴致,粗声粗气的赶着她们进去,好盘削下一个。 入城的瞬间,这群女人堆里,一个始终恭恭敬敬,面目焦黑、盘了妇人发髻的女子微微抬眸,用极清澈极坚毅的目光迅速看了城池东北方向一眼。 那里,据说就是自己此次的目的地。 …… 军帐之中,秦连生难得得了一个休憩的机会,便拉着沈溪存一道下棋。 这是他刚学会的技艺,正在兴头上,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 分卷阅读295 沈溪存越下棋,心思便越飘忽。他想不通,耍起人来功夫绝伦的秦连生在围棋上的天赋怎会如此低下?简直跟她的插花手艺有一拼。 看来自己果然不适合做人师傅。沈溪存默默在心中给自己下了如此定义。 “该你了。”秦连生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掌在发呆的沈溪存面前轻晃,同时十分自信的低头欣赏着自己的棋。这盘起码多下了十几步,看来是胜利在望。 沈溪存低头一瞟,微微叹气,方才将手中的黑子放在棋盘上。 秦连生以为是轮到了自己,正摩拳擦掌,准备拾起白子落子。 却听见沈溪存十分无奈的提醒:“你已经输了。好好看看,再起一盘吧!” 原来是让自己再研究研究棋路。误解了沈溪存意思的秦连生悻悻收回手,将白子放回棋瓮中。 “军师!您该用午饭了。”一个年轻战士红着脸进来提醒。提醒秦连生按时用餐,这是王婉临走前跟他们亲卫下的死命令。 “婉婉就是这样。把我当小孩儿照顾。”秦连生苦笑着道。没为难战士,让他们准备端饭上来。 “一起?”秦连生收起棋盘,扭头看向沈溪存。人家好歹教了自己这么久,一顿饭还是该请的。 “嗯。”沈溪存还是一如既往,话少的可怜。自顾自寻了根凳子坐下。 菜很快端上。秦连生倒是毫不客气,直接夹菜吃饭。 偶尔用眼睛余光扫到沈溪存,才发现他今日的反映有些特别。话少就算了,毕竟他平时也话少。 关键是一双玉白的耳尖上,莫名的染上绯红,还有逐步向耳根蔓延的趋势。 自己今日没调戏他呀?!秦连生默默的反思着今日的所作所为,困惑不已。 罢了,大概是后遗症。秦连生很快得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结论。 自己惹出的祸,自己负责。本着这样的精神,秦连生开口转移沈溪存的注意力:“估摸着揠城近些时日就要热闹起来了。” “嗯。”沈溪存耳尖绯色不减,坐立不安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十分清淡地回。 没用?秦连生舒缓了一下情绪,再接再厉道:“就是不知城里的财主得了这么一份惊天大礼会有什么表情?” “嗯。”沈溪存不知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回得十分敷衍。 算了。秦连生最终放弃,专心致志的扒饭。 待秦连生吃干净碗中最后一粒米。沈溪存方才挪着凳子,靠近秦连生。 用眼神斜瞟了眼帐门口站岗的战士,压低声线,冲秦连生道:“日子快到了,这个给你。” 说着,露出了衣袖掩盖的物什。 秦连生认出此物,一张脸涨得通红,但理智尚存,压低声线才问:“刚吃完饭,你就送我这个,合适吗?” “本来打算在你赢棋的时候送的。”沈溪存十分无辜的解释。他等了多日,眼看着日子逼近了,都没等到。 感觉心脏有点痛。秦连生显然是想到了今天早上自己被杀的片甲不留的景象,恶狠狠地从沈溪存手中将月事棉夺过来。 “秦军师,发生了何事?”门前站岗的战士听见里面貌似动静不对,在门外询问。 “无事。”秦连生将东西塞进袖笼,咬着牙回。如今都晓得拐着弯的讽刺自己,棋艺不好了,果然可恨! 听出秦连生语气不好,外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沈溪存的耳尖更红,如此偷偷摸摸,果真让人面生愧色。 “我有公务要处理,你可以走了。”秦连生看着还杵在原地的沈溪存,似笑非笑的提醒。 看来还在生气。沈溪存辨别出这一点,想到自己又要付出多少精力才能把人哄回来,不由得幽幽叹气。 但目前还是不在人面前惹人心烦的好,识相的抬步出去。 待出了帐门,被凉风一吹,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沈公子。 第159章 礼物 [VIP] 揠城中, 从底层百姓蜗居的荜门委巷,到财主门阀群聚的高台累榭,来往人群络绎不绝, 热闹一如往常。 然而这样热闹之景, 却一点也入不了正站在九楼最高处赏景用膳的一个干瘦财主。 胖财主已经出去打探多日, 却一丝声响也无。 近日在城里,却有抗敌联军已经到了城外的消息在流传。消息传得隐秘, 但他在揠城耳目众多,想瞒他自然是瞒不过的。 空穴不来风, 事出必有因。看来他是时候亲自去那间小屋里走一遭了。 他心里着急,刚刚日暮, 便催着下仆去寻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辆镶金坠珠的马车穿过宽阔的街市,往偏僻的巷子里一拐,停到了一栋不起眼的瓦房前。 干瘦财主刚踩着人凳下来,他家年过半百的管家便颇有眼色的主动上前去敲门。 “都说过了。寻我时要低调。现在天还没黑!”来开门的壮汉语中带着警告。 面前 分卷阅读296 的壮汉声音嘶哑,长得高壮, 又配了一把刀, 看着像染过血。 听出他话里的不愉,管事浑身战栗。但有想到了身后跟着自己来的主子, 便觉着稍微多了些胆量,强行直起腰,道:“我们此番前来是有要事要问,还望大人配合。” “什么事?”壮汉拦在门口, 脸上满是胡茬遮蔽了表情, 只一双黑色眸子里, 透着不似常人的狠辣和凶光。 挡在最前面的管家最是感同身受, 连咽了好几口唾沫,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颤声开口:“我家主子想问,上回托您传的消息,什么时候能有回信?” “就这事儿?”听了管家的话,壮汉只觉得十分不耐烦,伸出食指,塞进自己的牙缝里剔牙。 终于将一小颗花椒子剃了出来。壮汉挤弄着嘴巴,一个低头,直接吐了出来。舒服了,才浑不在意开口:“回去等着。” 自己果然被忽视的彻底!干瘦财主脸色微变。但考虑到壮汉后面代表的势力,终于还是决定低头。 向前走近两步,温声开口:“大人留步。实在是现在谣言四起,却见不着抗敌联军人影,所以希望大人能给个准话,安安我们底下人的心。”说着,还让手下人奉上金银器物,希望面前的壮汉能够看在银钱的面子上打个让手。 没想到壮汉完全不吃这一套,毫不留情的开口:“你有这功夫,不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办好差,给上面交代。用这点手段就想收买我,着实是眼皮子浅。今日本官心情尚好,就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再等上几日,有消息自会通知你。” 说完就径直回屋关门。这些金银俗物,怎么能比得上相爷许下的锦绣前程? 见主子碰了一鼻子灰,跟随的仆人们纷纷耳鼻观心,收敛了动静,生怕成了主子的出气筒。 干瘦财主的脸色由白泛青又泛黑,就如深海浪卷的漩涡,恨不得撕碎一切。但又没有那个本事,只能强压着怒气,上车命令车夫回府。 一直到了书房,沉郁的气氛仍在蔓延。 “老爷。”别人能避,他可不能。管家压抑住想要后撤的冲动,屏退了伺候的下人试探着开口:“可要照原计划行事?” 将这个碍事的壮汉直接拷起来,严刑拷打,问出一些把柄,逼他为自己这方做事,或者问出联络伏兵的办法,他们自己去联系。这便是他们商量出的办法。 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对于上面那人来说,无异于“逼宫”。干瘦财主心里清楚。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擅用。 主子没回话。管家也不敢催,静静的伫立在屋子的斜角,弯腰颔首等着。 “再等等。”一炷香之后,干瘦财主强行压住心头喷涌欲出的愤怒,咬着牙下了最后的结论。 管家诺诺应了。 …… 但这世间的事,从不会跟着人的心发展。 就在干瘦财主做完决定不久,夜幕深沉之事。 一道又一道清俊有力的身影,接二连三地闪进了干瘦财主才拜访不久的瓦房。 随后里面便传来了几声刀剑相交的声音。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男子的闷哼。 有刚坠入梦乡的警醒的邻居听见,但却不敢吱声,连去通知城防营的都没有。听着这阵仗就不是好惹的,作甚要多管闲事? 于是到第二天清晨蒙蒙亮之时,城里的官差迟迟赶到,便在这座屋子里,收获了一具刚出炉的新鲜尸体。 这消息很快传进了干瘦财主的耳朵里。 无异于晴天霹雳!干瘦财主只觉眼前一黑,就要栽倒在地。还好有身旁忠心的老仆一把扶住,干瘦财主才免了身体之痛。 上面特意派下的人,就这样,不名不白的死在了揠城,还死在自己刚和他发生了不愉快之后。相爷会怎么想?官家又会怎么想?! 他是想过要收拾他,但从未想过要杀他,也不敢轻易杀他。干瘦财主只觉得像是被一只手,不知不觉的拽入了一道看不见的深渊中,内心忧惧,又不知因何忧惧。 “老爷。”看主子久不开口,如同深陷梦魇。管家试探着唤。 “可有抓到贼人?”干瘦喉结滚动,声音打颤。 “未曾。”管家或许也是知道不妙,声音极低,一双皱纹密布的眼中闪过忧惧。他知道,主家倒了,像他这样身契握在主家手里的仆人铁定讨不了好。 越到此时越要镇定。干瘦财主握拢自己打颤的手,飞快下令:“你去告诉黎知府,让他不必留情,直接逮我入狱……” “为何?”管家困惑不解,下意识反问。言下之意,就凭您和黎知府的关系,他不会下狠手的。 “你不懂。牢里或许会比外面安全。”说到此处时,干瘦财主的心情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继续道:“接下来,将所有的我不在场的物证,全部集齐,交给黎知府,让他以民杀官,无权决断之由,以最快速度将我移送出揠城。”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找一个理由,脱离出揠城。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关头能进城杀人且 分卷阅读297 能全身而退的,只有一种人——抗敌联军。 别人已经兵临城下,难道自己还要在这里等着送死不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为上策。而且凭此举,也能打消上头对自己的怀疑。 “家里也是。让夫人借这个机会,把家财仆人能送出去的就送出去,送不出去的就地焚毁。大不了等这边安定了,从头再来就是。 ”干瘦财主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气势。 管家知道自己老爷做了的决定没人能够更改,顺从的领命下去了。 …… 这个消息,震惊的自然不止是干瘦财主。还有揠城尸位素餐日久的负责刑案的官员。 今日令人震惊的消息是一个接一个。负责刑案的官员拿着刚收到的信件不知所措:“知府真让我们抓他?”抓揠城谢家的财主,开什么玩笑? 就算他确有嫌疑,但是他毕竟是谢家人,代表了谢家的颜面,这么轻易的就下令抓人,岂不是直接跟谢家杠上? “你把后面看完。”另一个经验稍微丰富些的官员白了拿着信的官员一眼,提醒。 拿着信的官员这才回神,一字一句读完信,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既然知府已经默认了他不是凶手,那么我们就必须另找一个凶手出来,一块儿送出去。” 要不然怎么满足得的了那么既能逃离揠城,又能顺利脱罪的愿望? “唉。那就开始吧。”晓得这盘是偷不了懒,另一个官员唉声叹气地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停尸的地方。 尸体呈在后堂,衙门里验了几十年尸,技艺却没有丝毫长进的老仵作验了半宿,只得出了死于谋杀,凶器是利器的粗略结论。 至于凶手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死者死于何时,一概不知。 负责审案的官员没有办法,也懒得想办法,直接下了个更粗略的命令——封城。严格排查外来人员,只要是年过十四的有杀人能力的汉子,通通进衙门拷问(当然财主富绅除外)。反正三日之内,必须给弄出个凶手来。 这些个吃公晌的完全没想到,就在他们忙着组织验尸的功夫,有一队不起眼的乞丐婆子已经低调的出了城。 出城后,便直接奔往抗敌联军的驻扎之处。 “看来此行很顺利?”秦连生从架子上拉下一条帕子,递给刚刚用特殊药水洗干净脸上黑色涂料的王婉 。 “幸不辱命。”王婉已经习惯了秦连生不把自己当下人看的做派,十分自然地接过帕子。 “看来揠城里是彻底的热闹起来了。”秦连生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远眺着揠城方向。不晓得里面的那些人,喜不喜欢自己送的这个礼物? 另一头的顾淼,还在跟着胖财主四处乱窜。 这个胖财主,虽然胖,但精力还算旺盛,这么些时日,一日未歇,从城东郊到城西郊,一直在找。 他有些怀疑,面前这个看上去脑袋不太灵醒的财主,真的能找到伏军的位置? 第160章 找到位置。 [VIP] 趁着胖财主一行停车喂马:的功夫。负责跟踪的抗敌联军战士围拢, 半蹲在一个山坡上歇脚。 带头的顾淼从一根极细的竹筒里掏出信件。这是前些时日,自己写信去问,秦连生回的。 只瞄了一眼, 顾淼的眼色顿时深沉, 若有所思的盯着前方随风荡漾的微黄细草。原来自己之前是搞错了探寻的方向。 “大哥, 实在不行,我们还是照老法子, 去联络百姓找?”跟在这个财主后面找了多日,一无所获, 顾三水有些不耐烦,走到顾淼跟前, 开始出起别的主意。 “你忘了,上次我们是怎么被伏击的?”顾淼连信带芯筒放在一旁的草地上,仰头灌了口水,擦干净唇边的水渍,道。 听了这话,顾三水心头一凛。大哥这话, 着实说得及时。上盘, 他们不就是被装成百姓的官兵给伏击的吗?如今人生地不熟,更要小心才是。 “您的意思是这些伏兵或许已经混在了百姓里?”顾三水心头略慌, 犹疑着问:“周边人口众多。若伏兵真混到了百姓里,我们该如何去找?”更重要的是,原来的百姓去了哪里? 顾淼嘴角微掀,将装信的竹筒递上, 对于这个问题, 有人早就想好了解决之道。 顾三水将信将疑的接过, 磕磕绊绊的看完, 连连拍击着自己的膝盖,赞叹:“妙!真不愧为秦军师!” “小声些。”顾淼一把拉下压抑不住喜色的兄弟,拿起望远镜看着远处的胖财主。他们的马车又有了动静,却是是往着自己这个方向行进,冲着的可是城门,看来是瞧着天色晚了,要回城。 回城啊?顾淼想着城里已经开锣几日的好戏,不由得勾起了唇角,浮现抹意味深长的笑。 …… “死了?!你再说一遍!谁死了?”一回到城里,就听了这么个惊天噩耗,胖财主心惊肉跳。 府里的管家压低了声音,再次开口:“就 分卷阅读298 是那栋瓦房里的人。” “而且,谢家老爷还因此案被抓进了班房。”管家再次扔下一道惊雷 “天爷啊!”胖财主一个咕噜滚下椅子,又有管家扶着吃力爬起来,拍干净衣裳上沾上的灰尘,唉唉叹气了半晌,方才继续道:“没想到这个谢兄,竟有如此糊涂的时候。你可有问过是因为何故?” 官家将自己探听到的,谢家老爷和瓦房里的大人发生龃龉之事,一一道明。 “糊涂啊!糊涂!”胖财主唉声叹气。 “老爷,莫急。”管家见状,凑近了些,继续开口:“小的还探听到了另一层消息。” 说着,便压低声线,附耳过去。 风吹的缓而有力,胖财主越听脸色越惊恐,之后再也压制不住,惊呼:“这岂不是说,抗敌联军已经识破了我们计谋?”要不然怎么会特意来杀他们和朝廷的联络人?这不就是一个明晃晃的警告吗?! “不行!绝对不行!”胖财主急的在屋里团团转,终于站定,道:“不能再干等着了,我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伏兵。” “那……”似有所感,管家走到胖财主身旁。 “从明天开始,让府里的两个少爷也带队出去,所有的城郊都要找。”胖财主勉强镇定住心神,语气急促。 “这样会不会动静太大?”管家仍有些犹豫。他可是记得的,大家商量好了的,寻伏兵的动静要小。更重要的是,若是因为他们的动静,暴露了伏兵的位置,他们担待不起。 “死到临头,还管这些?!”胖财主既惊且惧,丝毫压抑不住脾性,姜管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管家不敢顶撞,只能连声告罪。 “算了。还是告诫他们一声,出去寻时,动静尽量小些。”发泄了一通,胖财主心头舒服了些,方才找回了部分理智。 …… 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便有几辆马车接连出了城。 看着领头的那辆,实在让人眼熟。顾淼勾起了抹满意的笑容。 “分头跟上。”顾淼丢下这四个字,自己将破旧的尖顶草帽往头上一扣,率先跟上胖财主的马车。 一连数日,每天从天光微露到日暮低垂,胖财主片刻未停,走了他这三年都没走过的路,身上的肥肉起码掉了十斤。 但是很可惜,依然一无所获…… “他妈的!又白跑了一天的路。”其余的马车也不断传来低声咒骂。他们都是娇生惯养的少爷,有几回吃过这样的苦? “天王老子来了,小爷也不干了。”那一辆马车里继续传来管事连声劝说,主子怒砸碗碟的声音。 最终,是管事连连告罪,鼻青脸肿地下车。 跟随的仆役头更往下垂了三分,主子心情不好,下人就得遭殃。 看着这几辆马车进城门后,被缓缓关上的朱红色大门。顾淼等人这才放心的寻了一个偏僻处集合,短暂歇息后,便迅速回营。 汗流浃背赶路的战士们脸上都带了喜色。这些时日,他们可是收获丰富的很。可以说,已经基本探明了伏兵埋伏的位置。 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痛痛快快的干上一仗了! …… “主要在哪些地方?”秦连生手里捧着盏热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小沙盘。 顾淼狼吞虎咽的咬着手里的粗面馒头,时不时咕噜一口稀饭,夹两口小菜。根本没空开口,只能抽空挤出不怎么用的左手,点出了几个位子。 原来是这里。位置偏,确实不怎么好找。倒是会挑!秦连生在心里赞叹了一句。 “那些百姓呢?被转移到了何处?”秦连生拾起扔在地上的火钳,翻着炭盆,让火燃的更旺。 火太大,有些热。顾淼实在受不住,躲远了些。快速刨完碗里的最后几颗米粒,擦了擦嘴,方才恨声开口: “这些个杂种!把百姓都赶到了山坳里,给他们喂战马和赶制军备。去回禀的侦察兵讲,那些百姓没有工钱不说,连抵御严寒的衣服和食物都没备齐。” 秦连生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这就是朝廷军队的做派!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坐在一旁静静听了许久的岳筠山直接开口。 “宜早不宜晚。”秦连生唇畔掀起抹冷笑,继续道:“其一,朝里那位丞相可是警觉得很,拖得久了,易被发现。其二,他们欺负了这么久的百姓,总要让百姓们出出气才行,这种事,若等都晚了,可不妙。” “明白。”顾淼反应极快,率先响应。再问了几句具体的计划,便利落得下去布置开来。这么好的机会,他可要抓紧才是。 好不容易才从极致的心痛中恢复过来的宁小帮主,也领命下去了。 只剩下岳筠山,还稳如泰山般坐在凳子上。 还不走?秦连生用眼神暗示。 “等这场仗结束,我有话要对你说。”岳筠山这才起身,眼神幽深地看着秦连生,意有所指。 秦连生想要追问,却发 分卷阅读299 现岳筠山已经逃也似的离开。 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秦连生百思不解的摇头,莫不是他对上回吃锅子之时抢了自己肉的事十分抱歉,想要表达歉意? 唉!看来果真是个不错的青年。自以为猜中了岳筠山心中所想的秦连生悠悠叹了口气。 …… 广袤的田地之中,南渝朝廷精心选派、隐藏于此的伏兵们,正在装模作样的下地干活。 毕竟不是自己家的粮食。伏兵们并不将此间地里收成放在心上,一两个时辰,就理了两分地。 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警惕外来人的身上。他们在搜寻抗敌联军的踪迹。这是他们潜伏于此的目的。 殊不知,捕猎的猎手已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别人的猎网,成为了别人的猎物。 天色越发的晚,月亮带着群星,从山坳处一点一点爬升至中空。 再次过了一天平静日子的伏兵们,不由得放松了警惕,不自觉依照军营里的习惯,成群结队的一同回到暂时的居所。 好机会!密林中的顾淼见状,一双黑亮眸子亮如星辰,从草丛里探出自己刚刚配上的火铳。 轰隆一声响。前方的一个伏兵便栽倒在地。 伏兵还来不及探查倒下的同伴是生是死,便听见草丛里传来一阵又一阵不详的脚步声。 火铳声即使发令声!潜伏了数个时辰抗敌联军战士们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坚定,身姿如豹,一波又一波,毫无畏惧的向敌人飞身而去。 变故来的太突然。伏兵的队伍还来不集结便被冲散,仿佛海滩中骤然被暴雨冲刷的泥沙。只能徒劳的挣扎。 “往山上撤!”终于反应过来的伏兵将领扯着喉咙开口。那里地形复杂,可以周旋。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战马物资,都在山上! 正合我意。听到这话的顾淼心中暗喜,同时再次射杀了向这边扑来的一个伏兵。 战事危急。伏兵们都拼了命,视脚下的石坡树木仿佛平地,不管不顾的迅速往山上冲。 近了,那眼熟的地方就近了,领头的伏兵见目的地就在眼前,不由得大喜。 第161章 痕迹。 [VIP] 只用穿过这道狭小的山口, 便能见着他们的战马和军备。一想到此,伏兵头领一张凶恶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泛着血腥气的笑意。 击退追兵,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正好, 还确认了抗敌连联军果然来袭之时, 自己的锦绣前程指日可待了! 伏兵头领越想越觉着前途一片光明, 豪气冲天,脚下的步伐不断加快。 很快便攀着藤蔓和树干到达了山口。回头望, 没见着追兵的身影,听动静, 还远得很,看来是被甩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呵!等我们拿着了装备和战马有你们好看! 待等到伏兵头领领着底下的弟兄一个接一个, 手忙脚乱穿过山口,却发现面前的谷地一片静寂。 山谷这边窄,那边宽,向另一面倾斜。这边连结着山地峡谷和险路,那边却连接着一片树林密集的开阔地带,甚至有一条敞亮的道路连通。这也是他们选择把战马也藏在里边的原因。 一旦揠城有异, 他们便可即刻取马, 微微绕道,奇袭城中。 但在此刻, 看着这个他们精心挑选的地方,伏兵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因为这个山谷里,别说马和装备了了,就连看守的人都没剩下一个。 往日那些繁忙之景, 仿佛被什么凶猛的怪物吞噬得干干净净。 见状, 哪怕是平时最粗心大意的兵士都感觉出了不对劲, 如坠冰窖, 从脚底板冒出寒意来。 危险!伏兵头领看着面前除了野草、树木和临时搭建的木屋空空如也的山谷,手不住的颤抖,就要握不住刀剑,但还是哆嗦着嘴唇,下令:“撤!” 说完,自己第一个掉头往回跑。 后头的士兵见状,也跟着下意识掉头。 山谷之中,埋伏已久的宁小帮主哪能眼见着猎物逃脱?! 一声令下,身后的抗敌联军战士便鱼贯而出,冲向想要逃跑的伏兵。 顾淼带领的战士们循着伏兵慌忙逃跑时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寻,正好赶上。 两方人马趁势夹击。一时之间,刀剑相接声在山谷不断回荡的风声中响起,中间还夹杂着人的呼痛声和喊声。 声势鼎沸,惊得飞鸟盘旋而起,林中野兽逃窜。只有密林最幽深的深处,眼中莹光闪烁的猛兽在嗅着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血腥气蠢蠢欲动。 好在战斗没持续多久,伏兵便举了白旗,由着抗敌联军一个连一个就像草绳穿草鞋般穿起来拉着下了山。 此番动静不小,周围的乡民不由得伸出头来,时不时斜瞟一眼,看热闹。 这些伏兵嚣张的很,之前碍于他们就在村庄,乡民们都不敢声张,如今看他们遭殃,乡民们自然是高兴的居多。 特别是之前被伏兵硬赶 分卷阅读300 上山养马看守才回到家的那一批百姓,大仇得报,已经热泪盈眶了。 “这就是抗敌联军?”有人压低了声线,悄悄问同行的人,“他们真的到了?” “看样子是。”同行的人匆匆说完,便低下头干活,遮掩住眉宇间露出的喜色和忧虑。都说抗敌联军比朝廷的军队好,但能好多少,能好多久,谁又知道? …… 南渝都城,古旧高耸的城墙在日暮阳光照射下巍峨依然。 城中丝竹之声靡靡入耳,衣袖飘飘、描眉涂装的舞姬仍在跟着音乐翩翩起舞。 各个豪门庭院奇花异草,珍宝异玩一个接一个的传送。奢靡作风一如既往。仿佛,揠城发生的事情于他们而言,没有丝毫关系,连激起波纹的资格都没有。 显然,他们对远在千里之外的事情毫不知情或者毫不关心。 只除了一座装饰雅致的宅院。 “揠城那边输了?”孟丞相执了黑棋的手顿在空中,眼神中带着难见的恍然。显然,这个大大出乎了他所料。 “自从发现那边的联络人消失,我不就告诫了他们要小心潜伏,绝不能被人发现的吗?!”到底是官场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不过一瞬之间,孟丞相便找回了神智,压抑着语气中的怒气,问。 “据探子回报。那边的伏兵自从得了您的消息,便仔仔细细的清扫了痕迹。从来没有跟揠城的任何一个财主有联系。”递信的官员冷汗涔涔,不知鼓了多大的勇气才完完整整的说完这番话。 闻言,孟丞相唇线紧绷,狠狠合上双眼,食指往回一勾,手中的棋子便落入了掌心。 感受着这凉丝丝的触感,孟丞相不由得用力握紧。 他知道,这个官员说的是实情。正因为是实情,他才需要冷静。他必须知道,这么仔细潜伏的伏兵是怎么被秦连生发现的。 …… 又打了胜仗!自从阿福死后,压抑已久的抗敌联军终于一涤之前的郁气,士气高涨。 “你说说,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这秦军师怎么就那么聪明呢?”顾三水拿着一只烧鸡,坐在薛蒙旁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南渝朝廷上那个高座庙堂的丞相,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暴露伏兵痕迹的,不是伏兵本身,也不是去寻伏兵的财主本身,而是伏兵看到来寻他们的财主时,所露出的神色。 一个百姓,一个乡民,或者一个佃农,看到年年复年年欺压自己的财主来到自己村里,还那么嚣张时,会露出什么样的神色呢? 是恐惧,是惧怕,是愤恨。更是这一切的情绪长年累月得不到疏解,只能凝结在脸上的麻木。 而绝不是伏兵们装出的讨好笑意,更不是这讨好笑意背后事不关己的漠视甚至不屑一顾。 对这两种态度的区别,秦连生再清楚不过,因为他在自己的庄上亲身经历过。 至于那位久居高位,看似心怀天下,实则连地也没下几回的丞相怎么可能想到这个?更何况这是连装都装不出来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提前做好预防呢? 所以,他以此事来谋,必败无疑! …… 等到日暮钟声敲响之时,在书房枯坐已久的孟丞相才依稀摸到了这次困惑答案的一角。 没有完全想通,但就凭勉强摸到的这一角,也足以让老练的孟丞相做下判断了。 一定又是和人心有关,孟丞相将手中已经被捂暖的棋子放进了棋篓中。 听到了棋子相撞的脆响。孟府管家这才悄无声息的进来,低声开口:“可要传膳?” 孟丞相没答话,只借着随风摇曳,昏黄暗淡的烛火光一粒一粒的拾捡起棋盘上的棋子。 看主子没答话,孟府管家没有相扰,只静默地退归于黑暗之中。 棋子均是由玉雕成,放进棋篓时声音清脆,仿佛山涧激流,听上去十分悦耳。 孟丞相却无心欣赏,他还在思虑。如今看来,在人心上,跟秦连生斗,是斗不过了。 都不过人心?那斗什么呢?孟丞相难得困惑,黝黑的眸子,在昏黄的灯火和浓墨的黑夜交界处泛出一抹诡谲的光芒。既然用计不成,那边硬碰硬吧! “传令!”孟丞相缓缓起身,温声道。 随时恭候的传令官立马反应,进门躬身行礼。 “即刻命令湘籍军、莒州军两军拔营,向揠城方向进发。”孟丞相声音之中带着难以令人忽视的杀意。 “那官家那边?”这可是丞相手里唯一能调动的两只军队,还是为了揠城计划机动,官家特意恩准的。没想到一下子全用到了这上,孟府管家心中担忧,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我去请旨。”孟丞相态度坚定如山,整了整衣冠,走到发令官面前补充:“随后还会有兵增援,告诉他们,等援兵一到,即刻攻城。” “那勃宁?”此战关乎孟府存亡,孟府管家今日也是难得地多话了。 “不用担心。盼望抗敌联军死的人,他们也是其中之一。 分卷阅读301 ”孟丞相说完这句,便回屋准备换上朝见的官服。此事已经不能拖了,他今日就要见到官家。 …… “你听见风声了吗?”秦连生走出帐子看着忙碌的收捡着军备的战士们,问一旁站着的宁小帮主。 “听见了。我甚至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远方来的威胁。”说到这话时,宁小帮主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剑。揠城一战后,京城的那批人恐怕要狗急跳墙了。 “怕吗?”秦连生低头看着扯着自己衣角的一个小姑娘。这是她新收养的一个战士的遗孤。 “有秦先生在,不怕。”小姑娘扬起脸,脆生生地回。她常听到周围的人说,这个常教自己念书的人,是他们整个抗敌联军中最厉害的人。 秦连生莞尔一笑,眸中温柔如水,轻轻用手抚摸着小姑娘的头顶。 小姑娘感觉到很舒服,不由得眯起了眼。风吹的缓而柔,轻轻扬起小姑娘的发尖,拂过秦连生的手。 “我会打败他们的。”有些痒,秦连生住了手,温柔而坚定的蹲下身,保证。为了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人,她一定会做到! “好!”小姑娘的眼睛中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崇拜,坚定地看着秦连生,回的干脆而有力。 第162章 登峰造极的吃里扒外。 [VIP] 揠城里的豪富大族们果然都是些软骨头, 抗敌联军收拾了城外伏兵的消息刚刚传出,还未攻城,他们就留下了城里的财产和美人, 毫无抵抗地跑了。 更为讽刺的是, 一同逃跑的还有守城的将领。刀已悬在梁上, 责任是什么?担当又是什么? 只有手无寸铁的平民无处可去,滞留于城中, 像过去一样,绝望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城破的下场, 他们知道。不过就是成为奴隶或者被“屠杀”。 抗敌联军进入城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景象。 抗敌联军的战士们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情状, 按照流程挨家挨户地敲门:“所有的百姓,一家派一个出来,换户籍。”再死气沉沉的人,只要不是真死了,他们秦军师也能救活过来。 抗敌联军拿了武器,百姓们不敢相争。只能依言派人。 最后来的大都是年迈之人。他们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板, 早死一点, 又有何妨? 往日的府城衙门,如今已经全部换成了抗敌联军的人。个个持剑带刀, 满目肃然,看上去威慑力十足。 衙门口两扇大门齐齐打开,可以看见的庭院中摆好的四套桌椅,还有持笔研墨准备挥毫的文书。 衙门两侧, 出人意料的熬了两锅茶水。 “被迫”来换户籍的百姓们心中满是忧惧, 哪有功夫看这些蹊跷之处。毕竟, 在一个曾经权贵当道的城里, 又会有多少抗敌联军的好话流传? “不用跪。”抗敌联军的战士看着战战兢兢的百姓直接开口:“排队,直接进去换文书。等久渴了的,可以过去喝一碗茶水。” 就这么简单?百姓们闻言诧异,但还是不敢忤逆,乖乖站起身,一个个排好,却没有一个敢进去。毕竟,谁知道进去面临的是官差还是阎罗? “你们只有三天的时间换户籍。”抗敌联军的战士们看百姓们久久未动,提醒。这是秦连生定下的时间,再晚,那边就打来了。 知道躲不过了。向着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一个头绪皆白的老爷子第一个咬着牙进去了。 周围的百姓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让这个勇士最后的路走的顺畅些。 时间一分分过去,百姓们眼巴巴看着这位老爷子顺着里面文书的指引,由左到右依次走了一遍,最后领了几张薄薄的纸出来。 文书旁边拿了武器的战士们安静的不得了。没有动木/仓也没有舞棒。他们所预见的所谓抗敌联军借机发难屠杀之事并未发生。 真的只是单纯的办文书!百姓们见状心头的石头抖然落地,一个个安心进去了。 或许是因为顺利地领了户籍,抑或是里面的文书不似旧朝对自己这个糟老头子动辄打骂而是客客气气的。 第一个领了文书的老人家从心里生出了一股勇气,走到了衙门一侧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旁。 守茶水的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圆脸战士,看着老人家一过来,便舀了满满一碗递过去。 茶是市上最一般的茶,茶汤也冲得也不浓,顶多能让白水不淡口。但老人家一喝却觉得清甜的很。不知不觉一碗便全进了肚。 后面排队的人显然也瞧见了。胆大的直接跟着过来领茶。胆小的虽然踟蹰不前,只干看着用口水润润起皮的唇,但对抗敌联军的畏惧已然淡了三分。至少排队领文书时不打颤了。 “看来这关是过了。”长街的一角黑色屋檐下,顾淼探出一个望远镜,将这情状瞧得仔仔细细,回头冲顾三水道。 却发现顾三水正专心致志的蹲在地上数蚂蚁。 顾淼见状心头一怒,一脚给顾三水 分卷阅读302 踢了过去,正中小腿。 一阵剧痛袭来。顾三水捂住腿,半跌在地,缓了一会儿便找寻罪魁祸首。背后偷袭,看他不给这个人好看! 刚抬头,便和顾淼的眼神撞上。发觉是自家大哥干的,顾三水立马认错。 “我不是偷玩,实是在观测天象。”顾三水随便扯了个理由。 “什么天象是需要往地上看的?”顾淼冷笑着反问。 找理由没过脑子,失策!顾三水心下惋惜,但没有就此服输,强行攀扯:“不是有一句‘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不久要来到’的老话吗?我这看的不就是天象?” “这么会看天象?我今天就让你去训练场上,好好看看天象!”看着面前把自己油腔滑调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的义弟,顾淼丝毫没留情,直接拽着顾三水的衣领子,不顾顾三水一路的假模假样的哀嚎,往训练场方向去了。 …… 秦连生刚刚在一处半旧不新的宅子里安顿好。 这宅子是一个老秀才留下,久未住人,一股灰尘霉味。秦林生便打开窗子来透气。 看着外面的天空上,太阳已经蜷缩进云里,风卷着枯枝在巷道庭院间呼号。看着天气,是要下雨了。冬日里下雨,可不好受。不知道北面,连绵的雪,停没有? “他们来了。”门口传来薛蒙不带多少情绪的嗓音。他刚刚成为抗敌林军所有斥候的头头。 秦连生伸出被冻得发红的手,接过薛蒙递来的信件,拆开,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字。 整张脸都隐藏在光影交错之中,看不出情绪。只有一层又一层的郁气在空气中蔓延。 “如何?”刚刚铺好床铺的王婉显然感觉到了不妙的气氛,走过来询问。 秦连生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敛去了眸中神色,道:“南渝朝廷的兵,打来了。” 听了这话,王婉的心随之跌落,细细看着秦连生的神情,若只是这样,秦连生绝不会这番作态。 果然,当一阵寒凉的风击打过窗户时。王婉听到了秦连生清淡却沉重的声音:“还有勃宁的军队。” “这意思是?朝廷和勃宁联合了?”王婉一向柔婉的声音,因着太过震惊,难得带了些尖利。毕竟,有谁能想到,当朝的皇上,会和外敌联合,来对付自己国家的臣民?!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正坐在屋里的歇息的宁小帮主眼中也闪过一道讽刺之色。朝廷的那个官家,越来越荒唐了。 “摆在明面儿上的事,不用问。”秦连生将手里的信纸熟练的揉成一团,随手扔进碳盆。 碳盆里的火旺很快便将薄薄的纸张吞噬干净。可惜再烈的火,也烧不干净朝廷的肮脏。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被气的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王婉等人方才稳住心。岳筠山和顾淼也闻讯赶来,坐到一起和秦连生探讨应对之策。 看着面前的沙盘,宁小帮主一双美眸微微隆起,道:“朝廷东袭,勃宁北击,我们这次是被迫陷入了两线作战之境,这仗,不好打。” 两线作战太考指挥和协调能力。再强的军队,也经不住这样的消耗!何况是他们这样年轻的部队。 “不若我先率部拖住勃宁军队,他们是远线作战,后勤补给必然有所不济,我去拖,尽够了。”岳筠山看着秦连生被周遭寒凉的空气冻得泛白的唇,微微皱眉,提议。 “要不我去吧?你还得去对付南渝的军队,他们是主力。”顾淼斟酌了一会儿,开口。就领兵作战的经验上,他确实不如岳筠山。 秦连生将手放在脚下的暖炉上,静静听着几个伙伴讨论。 碳火的热气一点点驱散了掌心的寒意,但是天气实在太冷,手背上依然冷得发疼。 “勃宁的补给,既然他们敢跑这么远,就说明,不会差。”秦连生微微垂眸,将手掌翻了个个儿,开始暖手背。 “你的意思是说?”顾淼随手洒掉手里捏着的细沙,走到秦连生的跟前,带着惊诧,反问:“南渝朝廷还给勃宁的军队提供了补给?!” 秦连生没有回答,只微微颔首。 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石破天惊。 在场的人都气笑了。这南渝朝廷果然没把那北方的豺狼当外人! “他就不怕天下人会反了他?!”顾淼一双眼睛胀得通红,从牙齿缝里析出声来。他长这么大,却没想过,天下最无耻之人,既然是掌控了南渝这么多年的皇帝! 秦连生噗嗤一声笑出声,言语里带着的,不知是讽刺还是赞赏:“咱们官家可是向来以‘仁君’自居,怎么可能会认为天下人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反他呢?” 此话刚落,岳筠山便捏碎了手中的茶盏。鲜血滴答在地上,一丝丝血腥气弥漫在空中。他想到了自家的父母。就是这个常年以仁君自居的人,从未给过自己浴血疆场的父亲,还有宽厚待人的母亲一丝仁慈,把他们逼上了绝路。 秦连生坐的最近,忙递了张干净帕子过去。 在场 分卷阅读303 的其余人也道:“气归气,何必为了这么个人伤自己?后面还要握刀上战场呢!” “没事儿。只是一时不忿。”岳筠山接过秦连生递来的帕子,揩拭着手中还在滴落的鲜血。同时垂眸,遮住了眸中不断翻滚的恨意。 第163章 任务 [VIP] 岳筠山恨那皇帝, 在场的其他人又怎会不恨?昏聩的帝王,正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将整个国家和民族送往地狱。别说他们, 恐怕天下不知有多少人, 正在以有这样的皇帝为耻。 偏偏他们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办法。无力感笼罩在他们所有人的心头。如今的勃宁, 连后勤补给这一唯一的缺陷也被南渝朝廷用百姓的血肉贴补了,他们还能如何? 苍穹的云仿佛也感受到了底下人心激荡, 大风卷浪,阴阴沉沉, 明明是白天,光线却暗如黑夜。 下面的战士们对即将来的危机还一无所知, 只是被这突然暗沉的天色惊颤,不由得抬了头,看着北方和东方,那里的云正变成最凶猛的兽,朝着他们扑来。 旌旗猎猎,在这样的天色之下, 簌簌作响。所有人的脸色都随之肃穆、警惕和露出最坚定的不屈。 “所以就毫无办法吗?!”自从晓得南渝朝廷选择给中荣提供补给, 整个屋内就陷入了一片沉默。顾淼想了许久,都未想出应对之策, 手不由得抓紧了掌下的桌布,脸上肌肉收紧,问。 其他人又何尝不着急?但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应敌之策。即使心中跌宕起伏,也只能浑身颤栗着沉默。 最后还是秦连生开了口:“上京那批被俘虏的女子, 是不是还是有一些被带走了?” 顾淼闻言心中一颤, 不甘、愧疚各种复杂的情绪在那红色的脏器深处翻涌。上次是他第一个冲进上京的, 虽然拼尽了全力, 但还是让勃宁的那群禽兽带走了一些。 之后他们也没放弃,一直在努力营救,暗地里带回了一部分,但还是有一部分现在还留在那里。 “你想用她们?”宁小帮主细密微翘的睫毛轻轻上抬,一双媚色天成却有着清冽眼神的眼睛看向秦连生,问。 “不错。我知道她们是愿意的。”秦连生能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声带被肌肉拉着轻轻震动。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做这个选择。 “同时剿灭,压力太大,我们承受不了。个个击溃,是我们最好的选择。”秦连生感觉自己的声音仿佛天边传来。 被掳走的姑娘是什么下场?命好些的,做了将军小兵的妾室,不好的只能千人骑万人枕。在虎豹狼窝里图谋生存,那些姑娘已经够可怜了。在场众人的心都有些不忍。 这些被这个大渝抛弃了的女人还要反过来为大渝效力,恐怕最后还有一身的骂名等着,想想都觉得残忍。 “要用她们,至少要派一个联络人过去。就我去吧。”外面的风刮的越发的烈,门窗摇晃不止,仿佛随时能被折断,屋子里却安静的出奇。就是在这样喧嚣与沉寂交织的诡异气氛中,宁小帮主轻轻开了口。 “我去最合适。有武功,而且是女的。”宁小帮主唇角微微向上牵动,声音难得的温柔。同时轻轻将手放在秦连生的手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秦连生扭头看向宁小帮主。这是以身伺狼,是九死一生。 “我知道。”宁小帮主回望着秦连生,带着坚韧,和一往无前的勇气。这就是她,永远也不会选择躲在别人的身后。 “还是我去吧。宁姐太招眼。我去,不容易被人发现。”王婉背对着顾淼也开了口。 宁小帮主的手没有拿开,仍在秦连生的手背上摩挲。显然,她还在争取这个机会,争取这个“赴死”的机会。 秦连生感觉手上在逐渐升温,但他的心却在泛冷。他不想任何一个同伴陷入险境或者死亡的威胁。但又比任何人清楚的知道,这是必然。 她阖上眼,硬逼着自己,以最冷硬的姿态,权衡利弊,做出最佳的选择。 屋里的所有人也都在等着,秦连生最后的宣判。无论是谁,秦连生的选择,便是他们的选择。 “王婉去。”那道重锤还是落到了每个人心上。有一点王婉说得很对,在战场上领兵作战的宁小帮主暴露的可能性太大。 听到这个答案,王婉轻轻的站起身,像往常一般温柔而坚定的福了一礼,仿佛接下的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任务。 顾淼颤抖着的,想要伸出去拉王婉衣角的手,无力的垂下。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去阻止王婉的选择,哪怕是以未婚夫婿的身份。 …… 人都走了,秦连生独自坐在屋里,看着昏黄摇曳的烛火,在风中挣扎求存。 一辆马车,在马车蓬前方缀了两盏灯笼。拖着长长的马车辙印,在暗淡的天色中,停在了秦连生暂歇的府前。 里面很快跳下来一个丫鬟。 丫鬟一下车,便利落的铺陈好一个小杌子,伸手扶着马车里的另一个人下车。 分卷阅读304 是一个楚腰卫鬓的美妇人。 门口站岗的卫兵显然认识,简单请示后,便利落的放了行。 “姨娘。”刚得了消息的秦连生在身上裹了件厚袍子,便着急忙慌的跑出来,顺着周姨娘伸出的手臂,一下子扎进了她的怀里。 若是平时,秦连生不会这么放肆,但是今日,那乌云灭顶的感觉就快要把他淹没,他太想放肆一次了。 又香又软,秦连生不由得埋头蹭了蹭。在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的眼里,仿佛自己永远是小孩。 “怎么瞧着瘦了?可是没有好好吃饭?”周姨娘牵着秦连生往里走,借着烛火打量着秦连生的脸色,有些泛白。 “我吃的好着呢。”秦连生任由周姨娘柔弱无骨的手包裹着自己,笑着回。 “算了。跟你说也没用,我还是去念叨念叨秦嬷嬷吧,让她来看着你。”周姨娘看着秦连生脸上果然露出了苦恼之色,笑得开怀。 很快就进了屋子。屋子里烧着炭,热气很快将在外面走了一圈的两人包裹。 “这热气足。看来是冻不着人了。”周姨娘捻着一角丝帕捂住口鼻,微微躬身,看着面前红旺旺的炭,语气轻柔。 “我说了,这里吃得好,穿得暖,实在用不着担心。”秦连生给周姨娘倒上了一杯茶。 “我还不知道你?惯会报喜不报忧的。”周姨娘接过茶,缓而轻柔地端起,不急不徐地吹走上面飘着的白气,抿了一口。 “姨娘,不是让你们待在垚城吗?怎么会深夜到此?”秦连生看周姨娘慢慢的喝完了一盏茶,估计她身子暖得差不多了,问。他们抗敌联军大部分战士的家属都安排在垚城,那里是军队的后方,会比前线安全一些。 “我得了消息。特意赶来的。”心里早就猜到了,秦连生会有此问,周姨娘说得不紧不慢。 秦连生不禁拧了眉。消息?是什么样的消息,能让姨娘特意赶了来。 一阵风吹来,带着无边的气势,掀开了半掩着的窗,窗框顿时撞击在墙板上,而后又快速弹起,劈啪作响。 周姨娘却仿佛不受影响,缓缓起身,将窗子关紧,扣上。 风没有再灌进来,周姨娘却没有离开,微微抬眸,一双柔媚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天空中仅有的几颗光亮微弱的星星。 “你知道吗?其实我去勃宁杀过人,我亲手杀的。”风声仍然在屋外喧嚣,周姨娘的声音虽淡,但还是一字不落的落进了秦连生的耳朵。 秦连生闻言神色微变,猛的抬眸看向这个向来温柔慈爱的长辈。她惯爱做戏,但对自己和姐妹的关爱却从未作伪。这样的人,会亲手杀人? 烛火之下,美人越发动人。光是昏黄的,晕染在美人如玉的肌肤上,更显得润泽诱人。 美人轻轻转身,剪去燃尽发黑的灯芯,朱唇微启,闲话家常般说出一段不为人知却波澜壮阔的往事。 “我有一个师傅。”周姨娘一边说,一边睨了眼秦连生的脸色,很快又收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错,就是教我跳舞、唱戏,把我培养成扬州第一瘦马的师傅。她也是个瘦马。” “在别人的眼里,她很不堪。但在我眼里,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傅。虽然她打我,骂我,但她救了我命,还教给了我谋生的本事,虽然这本事不怎么见得人。”周姨娘用小剪刀,一根蜡烛,一根蜡烛的剪过去,直到将所有黑色的灯芯剪完,蜡烛重新变得明亮。 “我记得那一天,像往常一样,她被送出去接客人。我也像往常一样,等着她回来继续教我。但却没想到,她再也没有回来。”明明是心中最深的伤痛,但是周姨娘说得却云淡风轻:“后来才知道,她是被勃宁的一个客人强行带回了国,虐杀了。后来的事你大概也猜到了。” “你去了勃宁,杀了那个客人?”秦连生显然没有猜到在自己老爹后院里待了这么久的周姨娘,竟然会有这么一段往事。 听了这话,周姨娘菱形的唇微微勾起,上面晕染着的口脂犹如清晨初开的花瓣,她轻轻纠正:“不是一个,是六个。所有参与的人,我都杀了。” 这话重重的砸在秦连生心头,他愣在了当场。 第164章 没有报的仇 [VIP] “怎么?很吃惊?”周姨娘眉眼皆笑, 眼角的淡纹别有风味。她饶有兴致地看向秦连生。她还是难得看见自家这个少年老成猴儿露出这样神色。 秦连生僵硬的点点头。无论是谁,忽然听说身边的一个柔弱女子手刃了六个仇人还能毫发无损的归来,也免不了吃惊, 秦连生当然不例外。 “我还没去时, 也以为自己不过是鸡蛋碰石头, 送死而已。但我还是拼着一股劲去了。”周姨娘用手轻轻捻着袖边上缀着的兔毛,眸色波光流转逐渐归于沉寂, 回望着自己的曾经: “结果,这事让我干成了。两个死于马上风, 三个死于中毒,还有一个被我亲手所杀。都用了药, 制药的法子还是我师傅教的。可惜她没用上,我用上了。” 分卷阅读305 “最后一次斩杀仇人的时候,我被人发现了,还以为死定了,结果还是被我逃出了勃宁,回到了大渝。”周姨娘的腔调还是平常那般, 没有半分改变, 柔媚、婉转带着漫不经心的调笑,就好像说的是一件寻常八卦。 透着周姨娘的话, 秦连生却看到了这话里周姨娘的艰辛的九死一生的过去。秦连生忍不住将手轻轻搭在了周姨娘的手上。 周姨娘反手握住,用自己的手暖了暖,才道:“不是吃药调理了吗?怎么还这么冷?” “姨娘。”秦连生顺势将头靠在周姨娘单薄的肩上。 周姨娘悠悠叹气,拍着秦连生的肩膀, 继续道:“都过去了, 我不是还活着吗?” “是啊。幸好你还活着。”不然, 娟姐就没了娘, 自家亲娘也没了这世上最好的姐妹。秦连生用头蹭了蹭周姨娘。惹得周姨娘咯吱直笑。 待到肚子笑的酸疼,周姨娘方才歇住,继续感叹:“我记得那时,我就在那片荒无人烟的,只看得见漫天的草和漫天的草的原野里,跑呀跑呀……身上就背了十几块干粮,怀里揣着我师傅的贴身饰物,硬拼着一股劲,跑了出来。” “是什么样的劲?”秦连生抬起头,坐直了身体,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与周姨娘还深陷于记忆中的眼睛对视。 “是一个念头。我绝不死在勃宁,我要回到大渝,带着我师傅一起。我们俩的坟,只能建在大渝的土地上。”周姨娘红唇轻扬,一张白净的脸皎若明月。 “是那个您常去祭拜的衣冠冢?”秦连生回想起周姨娘曾带自己去过的那个地方。一座孤坟,一根伫立的只刻了名字的墓碑,还有周遭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地面。 “不错。是用我带回来的师傅的贴身饰物建的。”周姨娘红唇微抿,眼神悠远。那个衣冠冢,她年年都拜。就是不知道,往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去祭拜。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周姨娘的唇边漾起淡笑:“你能记得,我很欣慰。我是你姨娘,那我师傅就算你的太师奶奶,以后她的墓就拜托给你扫了。” “什么意思?”秦连生颤抖着唇说出了这四个字,眼眶刹那变得微红,有水光在里面荡漾着,泫泫欲滴。她心里其实有了答案,但还是希望,不过是自己的妄加猜测。 不过周姨娘还是让她失望了。 这个自己拿她当母亲一般尊重的女人唇边带着风轻云淡的笑,说出了足以让秦连生肝肠欲断的话“勃宁那边,你还真打算让王婉去不成?她还那么年轻。” “不行!”秦连生微微仰头,将眼泪逼回眼眶,紧紧握住周姨娘的手腕。周姨娘欺霜赛雪的皓腕上顿时染上了红晕。 “绝对不行!”秦连生再次强调。王婉是自己的姐妹,周姨娘是自己的母亲,若非万不得已,他谁也不想让去。 周姨娘知道这不是她做戏就能解决的事情。她想开诚布公地好好跟秦连生谈。 于是便轻轻将手搭在秦连生握着自己手臂的右手上,轻轻一拨。 秦连生不肯放手,仍是摇头。 “有点痛。”周姨娘笑着抱怨。 秦连生顿时泄了力,垂着头,将手挪开。 “又不是没去过。那边的路,我比王婉熟。说起来,勃宁那个元帅是叫阿帕兰历吧?”说到此处时,周姨娘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地笑。 “无论您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的。”秦连生背对着周姨娘,语气坚决。 看秦连生毫无合作之意,周姨娘也不恼,脸上笑意更浓,继续道:“他哥,就是我杀的六个人之一。他们家的男人,都有一个爱好,不喜欢小娘子,喜欢美妇人。” 秦连生仍是沉默地坐在凳子上。摩挲着手上白气已经开始飘散的茶盏,好像什么都未曾听到一般。 “你知道吗?我向来自诩快意恩仇之人,直到近年来,一直觉得心头有郁结未解,方才发现,我的仇,没报完。”周姨娘将手搭在秦连生的肩头,俯身靠近秦连生的耳畔。 “什么仇?”秦连生只觉得心尖微颤,脖颈处的软骨轻轻翕动,抖着声音问。 “国仇。”这二字一落,周姨娘的眼神顿时一凝,漆黑的眼眸就像是漩涡,不断的搅碎着面前的光影。 往日的所有吴侬软语、娇媚柔笑都好像从未在这双眼里透出过。如今的这双眼睛里,只有无穷无尽的凛然杀意,它不知从何而来,但必定只会在仇人的生命被终结时才会消失。 秦连生显然也被震住了,这两个字,足以道明所有的大渝子民努力的理由。也没有什么,有资格挡在这两个字面前。 是啊,又有谁有资格去阻碍一个国家的子民去为了自己国家的尊严和生存争取和拼命? “其实我那时根本不懂,为什么,仅仅是为了将坟建在大渝,我就能孤身走数百里路?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已经手刃杀害我师傅的人,但是一想到将我师傅掳走的是勃宁人,心中就有一种愤怒在无休无止的咆哮。”周姨娘银牙轻咬,柔媚的声音中带着坚韧、恨意:b 分卷阅读306 r   “后来我才知道。就是在你们第一次打败中荣和勃宁联军的时候。我心里的愤怒和勇气都源于仇恨,除了我师傅的,还有这个国家的。” “我想报仇。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畅快。就算如此,你也要阻止我吗?”周姨娘询问着秦连生。语气中却带着不容拒绝。 自己阻止不了。也没有那个资格去阻止。秦连生轻轻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温声道:“明日我为您践行。” 周姨娘唇边漾起淡笑,寒风弥漫的屋子里,顿时,温暖如春。 …… 天光从苍穹于大地相接之处倾泻而出,河道和各家各户屋里的水缸子里都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 人牲动处,有一缕缕的白烟相随。戏谑一点讲,在这样的冬天里,若是打猎的,顺着白烟飘起的地方,去寻活物的踪迹,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天气太冷,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的厚实,行动颇有些不便。动物也是。衬得整个冬天都是臃肿的。 两辆被厚厚的动物毛皮包裹的马车就这样臃肿缓慢而又坚定出发了。 王婉就站在秦连生的身后,目送着这辆马车离开。 里面载着周姨娘,还有自愿参加精心挑选出来的几个女兵。 王婉越看,脸上的神色便越复杂,有对自己丧失此次报国机会的遗憾,更有对一个长辈此去前路危险的担忧。 秦连生看着倒还好,但所有人都知道,就属她的心里最难受。 “不要告诉我娘。”秦连生唇边冒起白烟,叮嘱几个和自家亲娘熟识的人。自家亲娘把周姨娘看做亲妹妹,若是知道她做了这番决定,恐怕会着急的睡不着觉。 在场的众人都应了。 只有一个人还在原地晃神,她是周姨娘看她年龄太小特意丢下的贴身丫鬟柳绿。 “可是……夫人早就知道了……”等人都走完了,柳绿在风中喃喃自语。声音太小,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 等人都走了,秦连生独自回到屋子里。闻着屋子里那好像永远散不尽的熟悉的幽香。 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开周姨娘临走前神神秘秘塞给自己的锦囊。 “找男人的时候,眼光放亮一点,别学你娘!”锦囊里就装了一条窄窄细细的纸,里面就潦草地写了这样一句话。 秦连生噗嗤一笑,像往常一样将这促狭话揉成一团,就想往炭盆里扔。但顿时,眼角有明晃晃地泪珠因这动静抖落下来,砸在纸上。 心尖一颤,秦连生又将这薄薄窄窄的纸收回,展平,好好的叠好,连带着锦囊,郑而重之的放进了自己的贴身之处。 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听到那个人讲这样的话。 …… 南渝的皇帝,拿着国库里的钱,去支援与大渝世代为敌的勃宁的军队。 这样的消息,如果在南渝丝毫没有动静,那才是不正常的。 如今的南渝,早就从虽有山峦起伏,但好歹还有坚实基础的陆地,变成了飓风浪卷的无遮无挡漂浮不定的海洋。 所有人,都是这片风暴不断的海洋里的游鱼,不知何时,就要被浪拍死或者是成为被浪从远处送来的凶猛鱼类的盘中餐。 第165章 信仰 [VIP] 南渝皇宫深处, 足金的龙椅高铸于金銮殿上,俯瞰着殿下两旁依次摆放的烛台。上面烛火幽幽,台下的影子正张牙舞爪, 有如恶鬼在觊觎人间鲜活的生命力。 烛台一座接着一座, 每个烛台上都点燃了九根蜡烛。殿下伺候的人, 生害怕龙椅上的官家嫌弃不够亮。 可是烛火怎么比得过太阳的光辉? 这个宫殿造的太大了。点燃再多的蜡烛也是昏暗的。 渝文帝穿着亵衣,披着一件绣工精致的大氅, 斜靠在椅子上。 一双眼睛肿胀着,翻看着手里各地送来的邸报。里面有反对他的话语, 也有坚决对抗抗敌联军的言论。 看得渝文帝时而疯癫大笑,时而狂躁不安, 哪里还有一朝皇帝的样子,纯粹像一个心灵扭曲的疯子。 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渝文帝一把撕碎手里的劄子,青筋暴露的手向上一扬,白里泛黄的纸片便落了一地。 有几片不幸的飘到了烛台之上。 随伺的宫人忙冲过来收拾。如果是走了水,他们的小命都要玩完。 渝文帝可不管这些, 一把扯过一个还在收拾的内侍, 鼓胀着眼球道:“告诉下面的人,看到抗敌联军的, 有一个给朕杀一个。一个都不许留!” 说这话时,有一口气接不上来,呛得渝文帝连连咳嗽。 内侍下意识就想帮渝文帝顺气。 渝文帝顺势一把抓住内侍的手,手劲大的出奇, 几乎要把内侍的手捏断。 内侍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 用尽了全身力气忍痛, 方才没有叫出声, 殿前失仪。 “今晚……今晚就必须传令下去 分卷阅读307 。”渝文帝面容狰狞,看着面前的内侍。声音仿佛是地底最幽暗处山谷的回响。 这些人都不知道,他刚才在那封劄子上看到了什么。那上面说,就为了一个抗敌联军,下面的那些百姓竟然想造反,说他这个皇帝,卖国求荣? 什么叫做国?朕即国家。有他这个皇帝在的,就是国之所在。底下那些臣民,有什么资格说他卖国求荣? 渝文帝的脸色仿佛地狱阎罗。内侍见状,心中惧意几乎凝成实质,汗液顺着额头,脸颊滚落,颤着声,连连应诺。 看着内侍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宣旨。渝文帝毫无底气的安慰自己,自古成王败寇,等到联合勃宁军队镇压了抗敌联军,没有人会记得,自己是借了仇敌的势力镇压国内的叛军的,他们只会为一个名垂千古的帝王歌功颂德。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渝文帝喃喃自语地蜷缩进那座他坐了二十多年的龙椅上。 无孔不入的风窜进殿内,本就昏暗的烛火顿时群魔乱舞,暗淡无光。 金銮殿上的龙椅,就在这样的光线之中隐匿着它的影子。那上面,本该威严的龙型雕刻有如鬼魅一般,在黑色的影子中时有时无的探出狰狞的獠牙,变得阴气森森。 …… 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抗敌联军的动向。无论是支持的还是反对的,都对抗敌联军的胜利,不抱希望。 太难了。腹背受敌,敌众我寡,一个新生的军队,要在这样的情形下谋一条生路,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大家认为人力无法救济之时,便会寄托于神灵。 支持抗敌联军的百姓们,寺庙里,道观里,甚至是有灵异传说传出的路边野屋,到处都是,不约而同的点了香烛,摆了祭品,就是为了给抗敌联军求一个生机。 “我把秦军师的长生牌位拿来了。”一个百姓悄声道。 “摆上。连着佛祖老君,我们一块儿祭。”另一个百姓干净利落道。 “还有这个。莱阳县传过来的。”一头须皆白的干瘦老头从背篓里掏出一个物什来。 是一个长条形的牌匾,深褐色,上面用暗红色的朱漆写了四个大字——社会主义。 “这是秦军师和孟大人他们信的东西。”干瘦老头目光矍铄,神神秘秘说道:“据说整个抗敌联军的人,都信这个。” “不是说秦军师向来远鬼神吗?”一人诧异。 “据说不是神。” “那是什么?” “是一种信仰。一种纯粹的信仰。” “听不懂。”百姓们没接触过这些,只拧着眉道。 “管他呢。抗敌联军是好队伍,他们信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对。摆上吧!一块儿祭。”说话的人十分干脆,麻利的掏出了篮子里的祭祀用品。 香烟缕缕升起,地上的百姓们诚心叩拜。 一拜完,他们便收拾起东西,准备去下一场。 “你知道吗?信这个东西的,他们之间还互有一个新鲜称谓。”干瘦老头接着科普。 “什么称谓?”同行的人来了兴趣,停下脚步。 “叫同志。”干瘦老头摸着下颌上没剩几根的胡须,道。 “那我们也叫这个。”一个大婶直接道,同时提醒:“我觉得只求神仙可不行,我们自己也得出力。听说抗敌联军的军医队伍里缺人。我打算好了,过几日便去。我不会医治,但打杂还是会的。” “倒也是,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天上掉馅儿饼的。”干瘦老头深以为然,决定回家便鼓动自己的娃好歹去帮抗敌联军干干活。 …… 南渝朝廷这次是用尽全力,所有的精兵强将倾巢而出,黑色的盔甲在暗淡的天幕下幽幽闪光,一步步逼近抗敌联军的驻扎之地。 北面的勃宁军队,也收到了南渝朝廷“孝敬”的补给。率领着部下主力犹如困厄已久急于撕咬肥肉的野兽,向这边扑来。 战争,终于还是打响了。城池之外,战鼓声、厮杀声、刀剑相接声一遍又一遍的在血红色的天穹下响起。 黄色的土地被流淌的鲜血沉沉浸染,变得暗红。冬日里枯黄的野草,根茎犹存,狠狠的扎进血腥之中,鬼魅而妖娆。 这仗打的艰难。但抗敌联军的战士们没有一个退缩。他们身后的百姓,也没有一个抛下这些勇士去向敌人投诚。 就这样,敌人一波又一波,接连不断的进攻被击退。整座城池依然固若金汤般伫立在落日余晖之下。 “敌人已经退了。”顾淼走到城墙上,给秦连生回话。身上的盔甲鲜血淋漓,这都是在斩杀敌人时喷溅上的。 秦连生正拿着望远镜远眺。闻言,轻轻颔首回应顾淼。 “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城里的火/药没剩多少了。”顾淼脸上带着焦急。这次敌人来势汹汹,他们的后勤补给就要撑不住了。 秦连生自然知道,微微抿唇,思量了片刻,才回:“告诉战士们。多小股滋扰,尽量减少正面 分卷阅读308 迎敌的机会。”他们不得不减少粮食和武器的消耗。 这话说的在理,顾淼点头应了。 “还有,要加强跟城外村里民兵组织的联系。围困住敌人,他们能发挥更大的作用。”秦连生眼神清亮,定定地看着顾淼嘱咐。 跟了秦连生这么久,顾淼早就认识到了这些民众的力量有多么的强大。自然不会反对秦连生这个建议,十分配合的领命下去了。 看着顾淼走了,秦连生收拾起望远镜,仅用肉眼看着远方坠入雾蓝色天际的落日。 “不知道,勃宁那边怎么样了?”秦连生悠悠的叹了口气,垂下双眸,眼中有伤痛,有不舍,更多的是思念。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无比地希望那个人能够平安归来。 “勃宁的人什么时候到?”湘籍军的窦怀此次是临阵挂帅,急于想做出成绩。毕竟,有句老话叫新官上任三把火。 但眼看着敌人就在前方,说好的来援的勃宁军队却久久未至,难免心急如焚。 “属下这就去问。”窦怀的副将顶着一头的灰石进来,还没有抖落干净,又马不停蹄地离去。 不过片刻,便有探子着急忙慌地扑进来,高呼:“前方来报!勃宁元帅及其部下几位将领遇刺,现已身亡!” “什么?!”窦怀大惊失色,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手上还未看完的邸报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落在地上。 窦怀没有心情去捡。直接踏着地上摊开的邸报一个箭步冲到探子跟前。 “怎么回事?说清楚!”窦怀扯着探子的衣领,追问。 如今,正值这场战役的关键时刻,勃宁那边出了事,那这个仗还怎么打? 如果让抗敌联军打赢了这场仗。不说他头上的乌纱帽不保。恐怕,整个大渝江山都会葬送于此! “据说……是他们勃宁军营里的军妓干的。”探子被迫仰起头,声音沙哑的回。为了递送这个消息,一路未歇,探子此时已是摇摇欲坠。 但看着窦怀可怕的脸,他还是强撑着身体回答。 “军妓?”窦怀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继续追问:“军妓怎么可能杀得了军营里的元帅和将领?她们为什么这么做?哪儿来的胆子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本以为触手可及的胜利就这样被人拦腰截断,窦怀的语气中已经带了气急败坏。 “那些军妓,就是从上京掳走的贵妇人。据说,那位也在里面……”探子说到最后时,欲言又止。 第166章 流言 [VIP] 窦怀顿时领悟了探子话中未尽之意, 一时晃了神,眼神失焦地落到外面随风摆动的野草上。 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叹气, 叩击着桌板, 带着些恨铁不成钢道:“这些个妇人, 一个个头发长见识短,从来不知道顾全大局, 哪怕是帝姬,也一样!”说到最后, 窦怀还是收了音,住了嘴。 听到这样大逆不道之语, 探子狠狠将头埋下,装傻充愣。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惨。 窦怀用力的将手臂撑在桌子上,眼中的怒气几乎凝为实质。再怎么着,当今官家也是她的生父,被掳时不自尽保全官家的颜面就算了。如今, 竟然还给官家添麻烦, 如果破坏了大计,谁担待的起?! 一想到此, 窦怀的眼中晦暗深深,他知道,如果这事被传了出去,恐怕于要被底下本就有反心的那群人拿来做了筏子。 看来我们要动手。窦怀下了决心, 一双眼睛中波涛翻涌, 看向探子, 问:“还有谁参与? ”刺杀一国元帅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帝姬长年长于宫中,娇生惯养,仅凭她,绝对做不到。 “还有一个女人,说是当年扬州第一瘦马。”探子将额头紧紧靠在地面,任由头上沁出的汗珠润湿地面。 或许是感知到了要有大事发生,他心里在发抖,但还是一五一十的继续道: “那女人是个狠角色。本来她们做完此事时,就被发现了。结果那个瘦马,点燃了身上绑的炸/药,将追兵一波带走了。” “炸/药?”这两个字如同最重的鼓,狠狠敲击在窦怀心上,几乎要把心瓣震碎。 “是秦连生……”除了抗敌联军,没有人会有这个东西,窦怀左右思量,最终还是确定了这个答案,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气氛凝重。探子不敢说话,也不敢私自退下,仍就跪伏在原地。 寇怀缄默不语半晌,他在思考,如今的局势,怎样才可以力挽狂澜? “那个女人不能留!通知人去处理了。”寇怀微微咬着牙开口,他说的是帝姬,如果让人知道皇帝的女儿竟然去帮一个臣子,必定又是一番波澜。 探子面容肃穆,飞快地领命下去了。 …… 勃宁元帅及几个大将遇刺身亡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所有人都在为这个消息而震惊。 为这几个人的突然死亡,更为杀这几个人的,只是一群军妓。 分卷阅读309 外面沸沸扬扬,做什么的都有。秦府一接到姨娘身亡的消息,很快就挂起了白幡。 “这是姨娘留下来的。说让你转交给夫人。”周姨娘死亡的消息传了出来,柳绿从周姨娘待过的厢房拿出一样东西,递给秦连生。 是周姨娘的贴身衣物。 “用来做衣冠冢。她说他想跟她师傅埋在一起。”柳绿强撑着,没让眼泪滴落。 原来她早就打算好了,要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她怎么可以这样?说好了,要要保全自己的性命的。秦连生颤抖着用手接过,眼泪滴答在衣服上。 “夫人来了。”王婉鬓边簪着白花轻轻走进房内,开口提醒。 听了这话,秦连生连忙用衣袖将脸上的泪珠抹干净。 “母亲,周姨娘她……”秦连生踟蹰不知道怎么开口。 孙氏穿了一身白衣服,眼眶微红,但是面容平静。 “我已经知道了。把东西给我吧。我带回去好好安葬。”孙氏微微抿唇,眼睛紧盯着秦连生抱着的衣物。 秦连生有些犹豫,怕孙氏不过是装出的平静,没有松手。 “她早就告诉过我的。如果我不同意,她怎么会走的如此干脆?”孙氏走进了些,温柔的拍了拍秦连生的手背。 秦连生的手顿时松了。 孙氏顺势接过衣物,走到门外,寒凉的风轻轻送来,带走了她眼角滴落地一滴泪花。所有的悲伤,都只能堆积在心里。 陪伴自己半辈子的人,自己的妹妹,就这么走了,还走的这么惨烈,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但再伤心,她还能拦着她去复仇吗?孙氏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身旁的揽翠想用手去扶。被孙氏拒绝了,孙氏坚决自己走到了马车上。 孩子们总要出嫁的。妹妹也走了。以后自己的路,再也没有人陪着了。 等到孙氏走了,秦连生再也忍不住,泪水倾泻而出。 从来没有看到秦连生哭成这样,一旁一直陪着的沈溪存有些手忙脚乱。他看着心疼,又不会哄人,只能干巴巴的安慰:“别哭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秦连生将头直接埋进沈溪存的胸口。 沈溪存顿时浑身僵直,缓缓环起手,半拥住秦连生。很快,沈溪存便感觉到了胸口的湿润。 “今天,我失去了一个母亲。”秦连生哽咽着,在沈溪存的胸口闷声开口。 “我们会赢,姨娘会希望看到我们赢。”沈溪存轻声安慰。 好在秦连生没有悲伤太久,很快就振作起了精神。 “顾淼。”秦连生擦干脸上的泪,看着蹲在地上闷声烧纸的顾淼。 火燃得旺,把顾淼的脸映成绯红色。 听到了秦连生呼唤,顾淼很快抬起头。 “勃宁元帅和他们重要的几个将领全部身死,南渝朝廷的联盟组不起来,他们恐怕会狗急跳墙。”秦连生眸色微动,快速分析。 随着秦连生的语调逐渐下沉,顾淼的脸色开始凝重。 “你必须要赶往南渝新都,去把孟兄带回来。”秦连生微微合上眼,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怕连孟丞相都保不住自己儿子的性命。 顾淼很快领命下去召集人马。 一年几天,秦府里所有的人都面容戚戚,沉浸在悲痛之中,处理着周姨娘和其他几个已死的军妓的后事。 秦府外面的人却在议论纷纷。 斩杀敌国将领,在百姓们看来,只有威猛无比的将军才能做到,却没有想到,小女人也可以。 毕竟,整个大渝乃至上古,除了远古传说,都没有女人上战场的先例。他们都以为,宁小帮主和她下面的女兵已经是特例。 没料到,连军营里最低贱的军妓也能立下如此不世战功。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有人挖苦那些女人失贞却不殉节,为人不齿。有人叹息,这些姑娘被家人抛弃沦为浮尘,实在可怜! 但最终,因为抗敌联军的人带了头,百姓们心中的敬仰占了上风。 “可惜了……这些姑娘。”有善心百姓自发地设了路祭。在他们活着时,人们从未把她们放在心上,等想到她们时,红颜已成枯骨。 …… 至于,还在南渝朝廷控制之下的地方,那里的豪富士绅们就没那么好心了。 他们心里可是恼火得很,没想到事情眼看着就要成了,却被一群女人给坏了事。 “像这样不贞不洁的女人,本就是祸害。”一官员唾了一口道。全然忘记了,当初是他们将那些妇人们扔下的。 “我今天就回去,让我新娶的夫人好好学学女德。千万不能像那群人一般,失了贞不说,还得给我们添乱。”另一个官员捋着胡须评论。 …… “简直岂有此理!”皇宫大内中,一直等消息的渝文帝听闻此事勃然大怒。 一张愈发干瘪的脸上全是怒火。 他不甘,自己 分卷阅读310 精心安排的路,就这么被人给毁了。而且推手,还有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皇后呢?”渝文帝怒目而视着一旁的随伺。 随伺战战兢兢地问:“在佛堂里祈福。可要小的去……” 随伺话还没说完,就被渝文帝不耐烦的打断:“她养的好女儿!告诉她,禁足三个月。谁都不许求情。” 随伺连声应了,小步亦驱地下去。 “这就是他给我的口谕?”皇后静静的跪在佛堂上,眼中明暗不定。 “小的不敢擅专。”随伺偷偷的瞄着皇后的脸色,提心吊胆地回。 皇后唇角微微勾起,掀起抹讽笑,回:“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这般无情无义之人,自己还在期盼些什么呢?盼望他对自己的亲骨肉,会怀有一丝慈悲之心吗? 没想到就这样轻轻松松过去了。本以为会被借机发作的随伺一边擦汗一边急步退走。 另一边的渝文帝此时已经收拾好心情,冷笑着传令:“让御史大夫和丞相进宫。” 他倒要看看,这个叫秦连生,究竟有多少通天的本事? …… 抗敌联军的各路信息,真假参半,在南渝朝廷控制的领域下泛滥成灾。 有地方甚至开始传言,秦连生是个六亲不认,长相畸形的怪物。 但更多的,是对抗敌联军辖下那些“奇怪政策”的歪曲理解。 这些歪曲言论不知来自何方,四处飘散。 有人说抗敌联军会将所有百姓家里所有的财产全部拿去充公。 有人说抗敌联军有个喜好,惯爱虐杀财主。 又有人说,抗敌联军里的人都没有什么伦理纲常,也没有什么长幼尊卑,崇尚的都是一些背德之风。 总之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云里雾里,但所有的消息,都在击打着一个点。 抗敌联军,是一个不容于俗世的组织,是所有财主士绅应当共同讨伐的对象。 或许是,财主豪富们感到了真正的威胁,开始空前绝后的团结起来。 第167章 营救计划 [VIP] 毕竟是雄踞在整个南渝多年的上层阶级, 有钱有势,振臂一呼,便声浪滔天。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抗敌联军在团结民心方面着实厉害, 这些上层阶级借助着学生和宗族长老们把控了舆论。 偶有因为渝文帝勾结外贼而对南渝朝廷心有不满的人, 时不时提出些反对的言论。 但有朝廷嗅觉灵敏的各路鹰犬在, 这些个尚存理智之人被无一例外的格杀。 血腥气太浓,整个南渝风声鹤唳, 所有的有不同意见的人,全都被压了下去。 辖区里的其余百姓大都受了蒙蔽, 不明真相,也跟着对抗敌联军起了厌恶之情。毕竟, 他们从来没有近距离跟抗击联军接触过,哪儿来的寻觅真相的机会? 一时之间,反对抗敌联军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仿佛所有的人,都恨不得抗敌联军被立时消灭。 在这样的舆论之中,因与抗敌联军勾结,现在仍然关押在天牢里的孟泽无疑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欲除之而后快。 比起自己的皇位权势, 一个看着长大的小辈算什么?渝文帝几乎是毫不犹豫便定下了孟泽的生死,半月后, 凌迟处死。 这消息一出,整个南渝顿时沸腾。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 孟泽的地位太过特殊,他是孟丞相的儿子, 是南渝的官员, 对他的背叛, 南渝财阀贵族自然是恨之入骨。 但毋庸置疑的是, 孟泽年纪虽轻,但为官的这几年,两袖清风,政绩斐然,是好官。对于百姓来说,特别是对于曾经受过孟泽恩惠的百姓来说,他们怎会愿意看到自己真心敬仰的孟大人去死? 两方声浪之大,已经通过狱卒传到了还被扣押在牢里的孟泽的耳朵里。 听闻自己即将被处以极刑的消息时,孟泽正坐在一方小杌子上自己给自己对弈。听了消息,也只是指尖微顿,随后便将手中的碎石子稳稳的落到了被画出的棋盘中央。 同时在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朝廷如此做派,看来是被秦兄他们逼得紧了。 口有些渴,孟泽悠悠然端起了旁边的白底青边碗。里面装的是白水,但看孟泽端碗的样子,从容典雅,仿佛正端着一杯价值千金的清茗。 旁边的狱卒还在谈论,正说到抗敌联军不分好坏,收刮所有百姓的钱财。 “他们不是这样的人。”孟泽觉得这话说得太过荒唐,温声打断。 “你怎么知道?”狱卒忍不住反问。如今的孟泽不同以往,官家再也没来关照过,他们对孟泽的态度自然也跟着改变。 也不晓得这个贵公子心里在想什么,官家都给了他多少次机会?不但不珍惜,还非要一条道走到死,大概是金窝福窝,各种福享够了。 没等到孟泽回答,旁边的狱卒便一把扯过同僚的衣袖,凑到同僚耳边带着 分卷阅读311 幸灾乐祸大声提醒:“你忘了他是怎么进来的?他们可是一伙的,怎么可能不帮自己人说好话?” 说完,两个狱卒大笑开来,相携向着牢房外走去,快到了用午食之时,他们忙着去领饭。 人影虽然远了,但笑声却仍然不断地传来。看曾经的贵公子出糗,他们的心里可是欢畅得很。 孟泽没说话,只微微阖眼,倚靠在床边。 “开饭了。”牢房外传来粗粝的嗓音。 孟泽细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猛地睁开,他怎么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抬眼去看。 就发现一个衣衫褴褛,佝偻着身体的人正慢慢的给他递来饭食。 一碗米粒都数得清的粥和一碟子青叶子菜,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今日上面有大人过寿,加送一个馒头讨吉利。”那人继续道。 孟泽心中更加怀疑,半蹲着,凑近了些。 那人将馒头放在孟泽的小菜上,同时微微抬脸。 牢房里光线暗,人的轮廓都模糊了许多,面前的人面容黝黑,又满脸胡须,脸都看不清。但是孟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顾淼。 孟泽没吭声,只默默的伸手过去接过顾淼最后递来的筷子。 两人极小心的交换了眼神。而后顾淼便推着沉颠颠的木车向牢房更深处走去。 在顾淼走后,孟泽依着顾淼方才的暗示,小心翼翼的掰下一块馒头。 里面果然夹着一张细长的纸条。 上面写着,三日后子时,静候佳音。 看了这句话,孟泽下意识握紧纸条,唇线紧抿。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刚才听了狱卒的话,他有些犹豫。抗敌联军如今的处境艰难,再救自己出去,恐怕又会折损不少人。 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就这样走了,南渝朝廷辖下的百姓们怎么办?岂不是一直会被那些贪官污吏所蒙蔽? 没思虑多久,耳畔隐约传来隔壁牢房的囚犯狼吞虎咽之声,孟泽很快清醒,将这纸条和着馒头一块儿嚼咽了下去。 …… 孟府还是一派清淡雅致之景。里面宁静安和依然,仿佛外面的风波对这里没有丝毫的影响,即使这里面住着的,是南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那人放进去了?”孟丞相垂眼看着清澈微绿的茶水,眼睛里波澜不惊。 “不错。”孟府管家站立在孟丞相跟前,一张脸瞧不出神色,声音微哑:“可是要等到他们行动之时阻止?或者,现在动手?”说到最后几字,孟府管家的声音里带着凛然的杀意。 孟丞相眼神顿时一暗,静默了片刻,方才开口:“摸清楚他们动手的时间。你们跟着,等到京城之外,把孟泽扣下,送到庄子上。其他的,一个不留。” 他心里清楚,能被秦连生派来救孟泽的必是抗敌联军中的翘楚,绝对不能放过。 孟府管家有些诧异,但随即又释然,领命下去了。 “我果然是老了。对自己的儿子,狠不下心。”等孟府管家走远,孟丞相看着落日微黄余光照在浅碧的茶水上,惨然一笑,继续道:“毕竟也是你的儿子。” …… 三日之期就要来临,顾淼正和底下的战士们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近日有人跟踪我们。”队里负责盯梢的战士面容警惕,看向顾淼。 顾淼闻言,细密的睫毛向下微垂,遮掩住沉郁的眸色,追问:“可追踪到是谁?” “是孟相的人。”负责盯梢的战士想到自己看到的情况,脸色凝重:“我可以肯定他们发现了我们,但不知为何没有动手。” “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不忍心,正常。”顾淼不过一息之间,便判断出了孟丞相所思所想:“没准还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着我们把孟泽就出来,他再来截杀我们,好一举两得。” “果真阴毒!”顾三水闻言恍然大悟,恨声唾了句,便接着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顾淼咬紧了嘴里叼着的秸秆,没吭声。 围坐在四周的战士也跟着沉默。他们知道,顾淼思考需要安静。 “第二封信,什么时候能送出去?”顾淼将秸秆从嘴上取下来,折成几段,看向琴姑。 琴姑是他们这支队伍里唯一的一个女人。 也是秦连生特意从宁小帮主身边抽调过来的,专门负责送信。 “已经联系上她的贴身宫女了,很快就能送进去。”琴姑知道此事关键,面容肃穆地回。 …… 乌瓦白砖的宫墙,一面连着一面,面面相接,严丝合密,高耸巍峨,有如一栋巨大的牢笼,困住了无数人的青春,却困不住这座宫墙主人日益膨胀的野心。 在冬日里仍然有姹紫嫣红鲜花盛开的后宫,嫔妃们珠围翠绕,仆役簇拥,能有多奢靡就有多奢靡。 现在,她们正三三两两聚拢聊着最近的新鲜事儿。 透过鲜花和树 分卷阅读312 木,顺着风听,时不时能听到嫔妃们清脆悦耳的笑声。 毕竟,在这样看似繁华实则枯燥无味的后宫,她们除了打扮和享受,也只有聊八卦这一条消遣了。 如今她们八卦又多了一条,孟相的儿子,高阳公主的侄外孙,竟然要被凌迟,想想都不可思议。 不过这外面的热闹,仿佛与过去的中宫,如今的佛堂,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里面木鱼笃笃敲击之声,一声未歇。 透过半遮半掩的金丝楠木雕花窗杦,隐约可见,一个云鬓高梳的美人,正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上,诵读着经文。 “圣人。”一个宫装女子小步亦驱穿过一条回廊,进入门后,见只有皇后一人在佛堂之内,垂眸迅速关上门方才开口。 “又有信到了。”宫装女子小心翼翼的开口。 皇后眉眼未动,不慌不忙的将最后一段经颂完,方才停下敲击木鱼的动作,伸出一只手臂。 宫装女子见状,连忙伸出手,将皇后扶起来,走到屏风后面的椅子坐下。 等到皇后坐定了,方才将袖兜里的信掏出来,递给皇后。 皇后接过,沿着封纸拆开,将信纸拿出。 一双美目在薄薄的信纸上上下游动。脸上无喜无怒,仿佛面前的信真的只是一封寻常家信。 第168章 登闻鼓 [VIP] 直到看完信上内容, 皇后才缓缓起身,任由身上的素色衣摆迤逦垂地。 亲自将信对折,缓步走到一方烛火前。 冷白的肌肤, 在烛火幽幽中, 有如美玉雕成, 温润了不少,偏偏这美人却长着一双分外冷清的眸子, 将所有的温情一扫而空。 信纸轻轻放在火舌上,暖黄镶金的火焰顺势飘到纸上, 噼里作响。 随后,葱白纤细的手指向下一松, 还带着火焰的信纸悠悠飘下,落在一方微黄的铜盆之中时,雪白的纸张已经全部成为了灰烬。 “圣人……”宫装女子小心打量着皇后的脸色,试探着开口。她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也是最受信任的宫女,名叫玉华。 皇后垂眸,从右边桌案上拿起一串沉甸甸的佛珠, 一颗一颗转动起来。 “去联系董深, 让他全力配合。”一张红唇微启,声音浅淡无波。 大宫女玉华闻言却大惊失色, 道:“会不会太过冒险?”欲继续劝阻。 皇后美眸微抬,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直视玉华,眸色清寒,同时带着久居高位的压迫感, 让人心中一窒。 玉华顿时哑言, 应声:“诺。” “你应当知道, 裕儿还在那边。她父皇不管她, 难道我这个母后的也不管吗?”看着贴身的宫女听了话,皇后微微颦眉,听着外面风声击打门窗,极偶然的生出了一种倾诉欲。 皇后心思涌动,手上佛珠滚动的速度加快,接着道:“都是我的错。若是知道……我当初拼了命,也阻止她留下。” 水光在皇后的眸子里浮现又隐没,时间极短,只留下眼角的一抹嫣红。 “我们帮的可是抗敌联军,若是那边胜了,太子当如何?”玉华颤着声音,问。 “太子?他和他的冷酷无情的父亲简直一模一样!还多了一样暴戾的脾性。若这天下当真到了他的手中,天下万民必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皇后滚动佛珠的动作一顿,声音悲痛难抑。 在教育儿子的方面,她尽力了,请了最好的先生教导,自己也是时不时的劝诫,但人性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在那日刚出京城之时,她便惊闻自己的亲生儿子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留在了群狼环伺的京城,仅仅是因为她打碎了哥哥最喜欢的琉璃盏。 试想,一个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送入虎口之人,如何去盼望他体恤天下之民? 最可怕的是,他还是当今官家唯一的儿子。 要不然,即使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自己也要把他从那高高的位置上拉下来。 一想到此,皇后的一双眸子里便满是痛恨,浑身颤抖。她痛恨自己,怎么嫁了这么一个混账夫君,生了这么一个混账儿子? 多可笑啊!一国皇后,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圣人。”玉华看皇后情绪不对,将手轻轻放在皇后瘦削的肩膀上,温声安抚。 “无碍。”毕竟是在这后宫拼杀了这麽些年的女人,皇后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哑声道:“那边答应了我的。会留他一条性命。足够了。” “而且,孟泽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年轻有为,就这么死了,着实可惜,我帮他,于国于己,都是好事。”皇后由玉华扶着,从妆奁之中取出信物。 玉华接过。 皇后惨然一笑,道:“你就拿着这个去找董深,告诉他,暗地里护送这批人走出京畿之地。他会应的。” 玉华满是郑重地点点头。 …… 分卷阅读313 暮色渐浓,天牢陷入一片沉暗。只有豆大的烛火,在墙壁上若有若无,光线暗淡。 蛇虫鼠蚁不断的在黑色的地砖和霉变的稻草间穿梭,簌簌作响。 周边几个牢房已经鼾声如雷。孟泽还在靠墙坐着。眼下青黑,细碎的鬓发垂落,难得的衣衫不整。 他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两晚。自从顾淼跟自己递了信,他就一直拐着弯,向狱卒打听外面的情况。 狱卒爱看自己的笑话,如今外面情况对抗敌联军不利,自然是知无不言。 整合了探听到的情况,孟泽心中终于做下了最后的决定,心里顿时松快了,眼睛一阖,睡了过去。 …… 三日之期如约而至,顾淼等人顺着皇后安排的便利条件,扮作牢房里的杂役混了进来。 挨个敲晕守夜的狱卒,很快摸到了关押孟泽的牢房前。 孟泽没有睡,穿着囚袍,腰杆挺直,坐在小杌子上等着。 钥匙一捅,门锁清脆一响,便被打开了。 等出了牢房,孟泽不由得仰头,驻足看向繁星密布的天空。 这是多么广袤无垠的景象?孟泽在心中叹息。 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象了。 只能在那小小的一方铁窗之后,在心中默想,在脑海中回忆? 不过是数月,自己却感觉已是沧海桑田。 一行人,由顾淼领着,按照皇后安排人递来的地图,一路朝着新都南门而去。那里有董深安排的人接应。 “等一等。”顾淼听见孟泽开口,纳闷地回头。 “这个,帮我带给妍娘。”孟泽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顾淼。说是信,其实只是一张纸而已,上面的字,都是用炭笔写的。 不知孟泽,是托了谁,才拿到工具,写了这封信。 “你怎么不自己给她?”顾淼十分困惑,下意识就想问。忽觉一阵凉风吹来,心头咯噔一声,颤声道:“你不想走?” “我该留下。”孟泽唇角微勾,光风霁月,一如既往。 “为什么?我们千辛万苦赶来,就是为了救你。那么多兄弟,都盼着你回去。”顾淼心头焦急,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 “因为这里的百姓不明真相。他们受了蒙蔽。但他们又相信我。我留下来跟他们解释,才能揭破真相。”孟泽刚刚换上顾淼带来的白袍,外面裹了厚大氅,但衣带随风飘扬时,仍如仙人临世间。 “你留在这儿,就是送死。”顾淼苦口婆心的劝导。 “送死又如何?只要我能多说一句话,就能少死多少抗敌联军的兄弟,又能惊醒多少还处于迷梦之中的百姓?”孟泽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一向嘴利的顾淼都愣在了原地,哑口无言。 于私心来说,他不希望自己的兄弟留在这个虎豹狼窝里。 但于公来说,若孟泽真能够争取到百姓的支持,哪怕只是一些,那抗敌联军荡平南渝朝廷军队的路都会平坦许多。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为了大渝,为了百姓,也为了我们共同的信仰。”繁星倾入眼帘,孟泽一双眸子光华涌动,声音温和而坚定。 面对自己的兄弟,顾淼终究投了降,叹了口气,问:“你想怎么做?” 听出顾淼言语的妥协,孟泽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 又是一个雾天,无论什么东西,在这样的浓雾之中,都会模糊了形状。 守卫宫门的将领,身披盔甲,面容肃穆,一如往常。 被寒雾浸透,微微结冰的眼睫毛微微颤动。 明明门外站着一个人形物体,他们却视而不见,一声不吭。 直到天光从地平面一寸一寸染上地染上树,最后染上天空飘浮的云。直到文武百官陆续从家中乘坐轿辇向宫门这边赶来。今天是上朝的日子。 那个人影终于动了。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的走上台阶,走到那座大渝立国以来从未被敲响的登闻鼓。 那面伫立在宫门之外,上达天听的登闻鼓。 咚!咚!咚!一声一声的鼓声节奏分明,击裂了平静的天空。 整座南渝新都都在为这鼓声所震颤。 百姓们从睡梦中被惊醒,他们翘首看着鼓声传来的方向。 鼓声依然未停。 百姓们簇拥着,接续不断的向这边涌来。他们的心里有一种感觉,这鼓声的响起,与他们有关。 本就有早起摆摊送货或者做活的百姓。他们来的额外的快,很快,这片区域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站满了。 守城的将领终于动了。安排下面的兵去维持秩序,却没有驱离。这是御林军新上任的统领董深特意安排的。 人实在太多,文武百官的轿辇都被迫停在了外面。这些个官员,只能让下人开道,徒步进来。 那是登闻鼓。鼓声足以传到还在后宫歇息的渝文帝耳中。 不详!大大的不详!这 分卷阅读314 是渝文帝听到鼓声后的第一反应。 “那是谁?”有百姓悄声问着旁边的同伴。 “那是孟泽孟大人。”一百姓压低声音回答。 第169章 宫门前的选择。 [VIP] 问话的人闻言顿时敛了声息。孟泽这个名字在京城可是如雷贯耳, 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这个人,是整个大渝最年轻的状元。他有着尊贵的地位,斐然的家世, 不世的才华。以及一颗玲珑剔透、涓滴归公的心。 他们记得, 这个年轻人为了劝当今官家减轻赋税, 少修道观,曾经在白雪皑皑的地上跪了一天一夜。 为了主战, 曾经在朝堂上公然与百官叫板,最终被发配边远之地。 就算到了苦寒之地, 也能兢兢业业为辖下的百姓争取更好的生活,赫赫政绩让人侧目。 他们也记得, 就在三天以前。这个他们颇有好感的年轻人,已经被此时还在宫墙里的那个男人判了凌迟之刑。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围观的百姓个个百思不得其解。更让他们困惑的是,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不走?难道还要等着头上悬着地那把剑落下吗?! 预见了这个年轻人的下场,围观的百姓不由得眼含惋惜。 “官家问,敲鼓之人, 是为何喊冤?”济济跄跄耸立的御林军让开了一条小道。一个宫中内侍, 在肘间搭着一弯雪白的拂尘,小步亦驱, 缓缓走出,照本宣科。 周围的讨论声顿时寂静。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场上这两人的反应。 内侍认出了孟泽身份,眼带诧异,下意识便道:“孟大人, 可是为你自己喊冤?”毕竟若不是为此, 孟泽不必如此以身犯险。 “不是。”孟泽一双桃花眼优长睫毛上结着冰霜, 眼神带着凌然不可侵的气势, 直视着内侍:“我是为抗敌联军为国马革裹尸的战士们喊冤!为天下百姓们喊冤!”声音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抗敌联军?!在场所有的百姓听到这四个字大惊失色。听孟泽这话,让朝廷奋力诛杀的抗敌联军是真有冤情? 远处城楼之上,隐没于人墙之后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闻言,微微一颤,随即,便握紧了拳头。 “罪臣有话,想问官家!”孟泽极目远眺,显然注意到了那道避而不见的身影。嘴角讽刺的向上一扬,继续开口: “一问,抗敌联军西御中荣,北击勃宁,斩杀两国大将数十人,俘虏数十万,数次救大渝于危急,战功赫赫,官家却要斩尽杀绝,是因何故?!”悲愤难抑,说到此处时,孟泽眼中血丝密布。 这话怎能说出来?!奉命来传话的内侍大惊失色,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得了,去扯孟泽的衣袖,示意他停下。 周遭的百姓却被孟泽这话陡然惊醒。他们怎么忘了?现在避之不及的抗敌联军曾数次斩杀杀人如麻的敌寇,从虎口中夺回他们失去的土地。 这样的人,真的是叛军?原本被雄踞南渝的世家大族们蒙蔽地结结实实的百姓们开始逐渐清醒。 渝文帝脸色漆黑如墨,向下轻轻一挥手。便有无数穿着铠甲的兵士下了楼,向楼下孟泽处簇拥。 感觉到袖子处的异样,孟泽自顾自扯开,一步一步,腰杆挺直,缓慢而坚定的向着围拢的士兵而去。 传话的内侍敏锐的感觉到不妙,悄然离去。 木/仓头已经对准心口,孟泽不避不让,款步前进,朗声继续逼问: “二问,福康公主与其他被迫落入敌手的官眷,朝廷不思营救,却在她们甘冒巨险、斩杀敌首之时,反污其名,是为何故?!” 孟泽身上没有剑,没有刀,没有任何的武器,只有挺直的胸膛,以及浑身不屈的傲骨。 就这样孑然一身,坦然、无畏的向着披甲持木/仓守卫的士兵们迎面而去。 士兵们和抗敌联军的战士们同为战场拼杀之人,怎么可能不深有同感? 心乱了,持木/仓的手便不稳,守卫的将士们一个个颤抖着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 不能再犹豫了!渝文帝注意到周围将士眼中不自觉闪过的认同,他知道这有多危险。眸中闪过狠辣之色,明黄的衣袖一挥,微风烈烈,果断下令:“放箭!” 宫门处持长木/仓的兵士有秩序的后退。 暗黑色机括迅速黑压压的对准广场中心的白衣男子。 白雾已散,天光大亮。寒冷而凌厉的风漾起白裘上的衣带还有漆黑的长发。 死亡就在前方,孟泽的脊梁却没有丝毫的弯曲。语气铿锵地继续: “三问,天下百姓尊您为君,视您若父。您却与残害了无数大渝百姓的勃宁豺狼为伍,诛杀大渝的英雄,又是何故?!” 一字一句,全部顺着风传进了渝文帝的耳朵。渝文帝一张被酒色浸泡得干瘦蜡黄的脸上青筋暴露,气机败坏的再度下令:“放箭!” 立时,一波黑压压的箭雨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分卷阅读315 ,冲着孟泽而去。 锐痛穿过身体。孟泽眼前一暗,就要跌倒在地。 去凭着毅力,折断胸前的箭,吃力的支撑着身体,不让膝盖着地。 “敢问官家,您可还担得起一声君父?!!”汗水湿透鬓发,孟泽仰起头,任由着血顺着唇角流下。 竟然还没死!渝文帝脸如罗刹,恨声道:“继续!” “不要!”不知是谁先带头喊了一句。 随后,在外面跪趴着的百姓,哀求之声如潮水一般涌来。声势之大,响彻南渝新都上空。 他们希望,能够保全面前这个执拗而耿介的年轻人的性命。 但是,高高在上的“君父”怎么会管下面贱民的哀求? 渝文帝没有丝毫的犹豫,让人继续放箭。 那道孤绝的身影还是倒下了。倒在了所有大渝百姓的眼前。 渝文帝看见的是背叛,而所有的大渝百姓看见的却是忠贞。两方人马所见,背道而驰。 被蒙骗的不甘愤怒,被朝廷压榨的怨恨不满,各种情绪席卷了所有百姓的心。他们再也克制不住,一起伫立在这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广场上。 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回去。他们在和城墙上的那个男人对峙。到如今,再蠢的人也能猜出,城墙上那个躲着不敢见人的男人,就是当今的官家。 多么的可笑啊!一国皇帝竟然不敢面见自己的臣民。 最终是渝文帝先服软,允许孟丞相收敛自己儿子的尸骨。 但自此,南渝朝廷民心尽丧了。几乎所有的底层百姓,都选择了抗敌联军。 …… “他的尸骨呢?”妍姐儿颤抖着将手中被泪水浸湿的纸张叠好,收进妆奁之中,问。 “倒在了宫门前。他父亲赶去收的尸。”顾淼情绪压抑,声音沉沉。 妍姐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收起还抚摸着腹中胎儿的手,双手遮住脸颊。 有水痕一滴一滴从指缝间滴落。很快,屋子里的人便听见了她压抑的哭声。 所有的人,都没有开口,整个屋子都沉浸在静默之中。悲伤的情绪,席卷在所有人的心头。 秦连生轻轻拍着妍姐儿瘦弱的背,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此时他能做的,不过只有陪伴而已。 “死的好。死的好极了。”不知过了多久,妍姐儿从手心里仰起哭花的脸,哽咽着喃喃自语。 “孩子,你听见了吗?你的父亲是个英雄。是个能顶天立地的英雄。”妍姐儿缓缓的站起身,独自抱着妆奁,有秦嬷嬷扶着,一步一步向里屋而去。 看着妍姐儿这个模样,所有的人都沉默的低下头。 但很快,就有传讯的战士打破了这片寂静。 “有人送来了两口棺材。”传讯的战士神色复杂,有些难以启齿,又有些愤怒。 “谁送的?是谁的棺材?”秦连生强打起精神,哑声问。 “说是孟大人的。”向着里面躺着的是自己尊敬之人,传讯的战士语气有些低落。 “什么?!”顾淼第一个起身。 宁小帮主也大惊失色:“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孟府管家送来的。说是孟丞相传话,孟家没有这样背君失德的子孙,孟大人和其母已经被逐出孟家。所以,把棺材都送了来,让我们处置。”传讯的战士恨声说完。死后还要受这样的□□,孟府着实过分! 顾淼闻言,心头怒气如飓风卷浪,遏制不住,手一用力,掌下桌角顿时被折断。 秦连生闻言微微阖眼,整理着心头的思绪,她倒是有几分摸着了孟相心中所想,声音平静:“去寻我母亲。让她来处置。” …… 昔日平静的孟府,如今有汹涌的波涛在暗处蛰伏,波涛太大,随时就要涌出平静的表面。 孟丞相一个人在祠堂里待了一天。 孟府管家有些担忧,时不时探头去看。别人不知道,他这个跟在丞相身边最久的人却清楚,大公子的死对丞相打击有多大。 幽幽烛火中,孟丞相鬓边的白发在发亮。脸上的皱纹又深刻了几分。脊背也不如平时挺拔。 面前炊烟袅袅升起的香炉之中,带了金箔的香已经快要见底。 孟丞相恍若未见,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上面空了的那个位子。 “你如今可满意了?我把你们母子两人都送出了孟府。”孟丞相看着那位子,自说自话。一双与孟泽相似的眼睛中有微光闪过。 第170章 终章(一) [VIP] 说话间, 窗杦微微摇晃,咯吱作响,供桌上的烛火随着一暗。孟丞相扭头去看, 是有风吹了来。 光影交错中, 孟丞相自嘲的一笑, 道:“世人都说我绝顶聪明,家事又显赫, 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却不知我这一生不过强求了一样东西,还是以失败告终, 可笑啊。” 门外更声再次传了来。雾气一点点从泥 分卷阅读316 地草根间攀爬进屋内,里面的温度越来越低。孟丞相却没有去加衣服, 只仰头阖眼,颓丧又寂寥。 “罢了。这样也好。”孟丞相支着发软的膝盖缓缓站立,一步一步向屋外走去:“大渝已是回天乏术,你们母子脱离了孟家也好,至少不会在死后还受了我的拖累,被人戳脊梁骨。”风声猎猎中, 传来孟丞相越来越飘忽的嗓音。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逃离上京那天, 他的累世清明,就已毁于一旦。到了如今, 这局势,又有谁能力挽狂澜?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暗含幽叹的风声中,传来了重物跌倒的巨响。 随后就是孟府管家的惊呼:“老爷!” …… 朝廷的那个狗皇帝, 竟然杀了孟大人! 惊天噩耗传来, 受孟泽温恩惠最多的江南府百姓, 涕泗滂沱。 新修的敞亮街道上, 乡间拓宽的路中央,白幡招展,三三两两堆聚着祭祀的百姓。 香烛、纸钱和人们哽咽的声音在空中飞扬不止,惊滞了飞鸟。 凄厉鸟鸣不断,划破烟雾袅袅的苍穹。 很多百姓百思不得其解,整个江南府,给孟大人的长生牌位立了那么多,为什么还是没有求得孟大人的长生呢?为什么,这个世上好人总难长命呢?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神。”西南之地,秦连生微微垂眸,将手中叠好的黄纸放进祭盆之中。 看着被压低,又很快冲高的火焰,轻声道。 在她的身后,是刚刚赶回的王旌一行人。 大海浩瀚无边,又无遮无蔽。王旌等人航行了这么久,早就被晒得黑如焦炭。 王旌做梦也没想到,一直向东走,尽头竟然仍是大渝。 可惜他带着这样巨大的惊叹归来,迎来的却是恩人的死亡。 如今的他,能给孟泽做的,也只有默默地浇上一杯酒,在恩人的灵堂里带着惋惜,低述一路所见所闻了。 面前的香烛尽了,秦嬷嬷瞧着时辰过来唤在灵堂守灵的几人去用饭。 秦连生方才撑着发麻的双腿爬起来。 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王婉手疾眼快扶住了,道:“小心些。” 秦连生站稳了,凑到王婉耳边,压低声音:“我们不能让孟泽白死,正好你兄长也回来了,可以想一想,稿子该怎么写了。” 眼眸轻抬,看到秦连生眼中肯定的答复,王婉微微颔首,应声下去了。 …… 年关临近,一则消息在大渝炸开,震惊了所有人。 大家脚下的土地竟然是圆的! 流传了几千年的理论,竟然是个谬误!连这个都是假的,那他们以往的认知有多少是真正正确的? 有有心人直接联想到了如今还高居庙堂的皇帝。所谓的君权神授是真的吗? 之前,报纸上可早有讨论,皇帝制度不过始于一千多年前。 如果君权神授是假的。那么他们还有什么义务去容忍这样一个里通外国,滥杀忠臣的皇帝?! 新仇旧恨,层层叠加。在大渝掀起巨浪,一潮一潮涌往京畿之地。 宫墙之中,缠绵病榻的渝文帝强撑着身体,看着宫墙外的天空乌云密布,即将风驰电掣、大雨倾盆。 这天,要变了!宫里的宫人们和外面的王公贵族们,似有所感,纷纷仰望天穹…… …… 年关刚过,抗敌联军们便径直开拔,往南渝新都而去。 所到之处,八方百姓云集响应。能出力的出力,能出粮的出粮。他们对于这腐朽的朝廷,早就忍够了! 抗敌联军的将士们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兵临南渝城下。 马蹄踏着脚下新绿的土地,向着陈门而去。 城门之上,是还在垂死挣扎的南渝军队。 “上面的,可是孟丞相?”秦连生夹紧马腹,像一把利剑,劈开前路,缓缓而出,眼神锐利,抬头。 “不错。”孟丞相双鬓斑白,精神却好:“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秦连生。” 秦连生压抑住跨下躁动的战马,低头回想了片刻,笑着回:“确实。可能也是最后一面了。” “我不会留手的。”孟丞相眼神一厉,冷笑着回。随即下令,城上的神射手放箭。 他当然不会蠢到认为到了如今这地步,他们还会有翻盘的机会。但是,就算是走向末路的皇朝,也该有人殉葬吧? 而他,就毫不介意,成为这个自己奋斗了一辈子的王朝的殉葬人!选择了一条路,就不回头,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可奈何?他以为他再不济,也只会死在敌方军队的手中。 却未想到,就在他们自以为是地抗击着所谓的敌方之时。 都城中的百姓听说了抗敌连军的到来,迫不及待的从家中,拿着菜刀锄头纷纷冲了出来。 直接从后方攻击着他们厌恶了不知多久的一直压迫他们的王朝 分卷阅读317 军队。 敌人的进攻,顶多让兵士们感觉到恐惧。但是百姓的进攻,却会让所有的兵士们感觉到绝望、无助。 倾刻之间,仅剩的南渝兵士纷纷缴械投降。 孟丞相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刺透的刀。那是一把菜刀,来自于背后,来自于不知为何厌恶自己的百姓。 剧痛传来,血液逐渐流失,孟丞相惨然一笑,楠楠自语,声音几不可闻:“民心所向,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个纵横了大渝王朝数十年,挥斥方遒、威名赫赫的男人终于倒下了,倒在一个默默无闻的百姓菜刀之下。 …… 军队行进的声音越来越近。渝文帝惊慌失措的打包着细软。 却发现,自己在深宫多年,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究竟需要准备哪些才合适都不知道。 “官家。”红木雕花的宫门处传来了皇后的声音。 渝文帝抬头去看。 穿着金线雕凤宫装的美妇人逆光站着。皮肤剔透无瑕,线条柔和,细腰不盈一握。 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发妻。渝文帝突然感觉到了一点温情,落下泪来。 “筎娘。”渝文帝开始唤起皇后的闺名。 “带上燮儿,我们一道走。”渝文帝捧着从雕龙画凤的精致盒子里掏出的细软,声音戚戚,呼唤着皇后。 皇后却只是淡然的一笑,声音里是这几年来渝文帝再也没有听到过的柔和:“不用了。我不走,你也不用走。” “什么意思?”恐惧攀爬上渝文帝的心头,四肢百骸寒意弥漫。 渝文帝僵直着脖颈,探头看向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枕边人。 皇后微微侧身。 一个女人,一个相貌平平,却眼神锐利的女人走了出来。是奉秦连生之命早就潜入宫廷之中的琴姑。 “奉秦军师之命,捉拿昏君,以平民愤。”琴姑声音平平,却字字句句砸在了渝文帝心头。 “你背叛我!”渝文帝声音凄厉,带着不可置信和深及心肺的怨恨,质问: “是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已经是皇后了,享受着无上的荣耀。这些都是朕赐予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要去投靠抗敌联军。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不管是给你什么,都填不满你心中的欲壑!” 欲壑难平?蛇蝎心肠?!皇后闻言,不怒反笑,直到笑得泪水不住的滴落,方才低头,看向渝文帝。 渝文帝觉得心里发寒,忍不住后退。 “难道朕说的有错吗?”渝文帝颤声反问。 “你对我很好吗?你还记得你亲生女儿现在何方吗?”皇后一步步逼近渝文帝。 渝文帝自知理亏,却依然嘴硬,眼神游离:“她是皇家公主。为国牺牲,是她的责任。别忘了,就是她,妨碍了朕的大计,方才有今日之祸。” “为国牺牲?都到了现在,你还在用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于我!我的女儿吃了那么多苦,分明就是因为你们的懦弱和无能!”皇后字字泣血! 同时,因为害怕渝文帝趁此机会劫持皇后,琴姑拔出腰间的短剑,率先走向渝文帝。 渝文帝看着剑尖的寒光,头上虚汗直冒。瘫倒在地。 他已经吓破了胆。 “你背叛我不要紧,别忘了,还有燮儿,你的亲生儿子。”渝文帝再也不敢用强硬的话,开始打苦情牌。 本以为皇后会心软。 却未料,皇后讽刺的一笑,直接道:“别跟我说他。你们父子俩都是一个德行,自私、冷情、令人作呕!” 说完,皇后看都不看琴姑的动作,缓慢的转身,拖着迤逦垂地的衣摆,迎着光,向门外走去。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可以看见,那个曾经承欢于自己膝下的乖巧女孩儿了。 哀求已是无用。渝文帝一松手,手里的细软纷纷滚落在地上。没在挣扎,任由着琴姑动作,很快就被绑了个结结实实,成了个名副其实的阶下囚。 第171章 终章(二) [VIP] 行刑的那天, 天气很好。鸡蛋黄般的太阳高悬在湛蓝的天空之上,云卷云舒,时而有鸟身姿俊逸, 悠然而过, 鸟鸣清脆。 静谧天幕之下, 却是一派喧闹的景象。百姓们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活计,簇拥到街上等着观刑。 不算窄的街道上如今是人山人海, 前两年刚铺就的青石板砖被踩得咯吱作响,好不可怜。 兴致十足的百姓可没有功夫注意此等小事, 反正不塌就行了。他们正摩肩擦踵,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这样天大的热闹, 可以够他们吹嘘一辈子了。 要知道,被处以斩刑的皇帝,渝文帝是头一个!! 午时临近,新上任专门负责押解犯人的抗敌联军战士。面容肃然,推拉着一辆囚车缓慢向法场走去。 里面站立着渝文帝。如今的他蓬头垢面,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囚袍, 带着重枷 分卷阅读318 , 丧魂落魄的哀求着前面带头的顾淼。 顾淼仿若未闻,脚下的步子一步未歇, 逐渐迫近那道高台。 做惯了施令者的渝文帝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但见那高台之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铡刀。刀体乌黑,刀刃却光滑的发亮,下面的青砖缝隙里全是散发着腥臭味的黑色泥土。 不知浸透了多少人的血液, 方才形成此景。 顿时, 耳畔百姓的欢呼声、喧闹声全都成了黑白画卷, 静默无声。 迟来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内心。他的膝盖——软了。有微黄的液体悄无声息的浸湿了他足下的土地。 囚车旁押解的战士自然是最先发觉的, 眸中都不自觉地闪过不屑,一国皇帝,不过如此。 顾淼一把拉起跌坐在囚车里瑟瑟发抖的渝文帝,直接往法场走去。 渝文帝挣扎不已,但是怎么敌的过顾淼的力气?三两下就被按在了铡刀之下。 “杀了他!杀了他!”百姓们群情激奋,不断高呼。对于这个皇帝,他们忍得够久了! 行刑官郑重其事念完手中的判令,命令手下解开铡刀锁链上的锁。 锁链顿时一松,咔嚓一声砍下了渝文帝的头颅,鲜血喷溅而出。 染红了铡刀前的一大片地,流入以往其他人的鲜血积聚过的缝隙。 百姓们见状,或抚掌欢呼,或喜极而泣,压在他们头上的那片乌云终于云收雨霁。 …… 皇帝身死的消息传入曾经的豪门望族耳中,听起来可就没那么美妙了。 当初,渝文帝要经受公审的消息刚刚传开,各方势力,特别是世家豪贵不是没有干预的。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和皇帝同气连枝。帮皇帝,就是帮他们的特权求生存之机。 可这又如何?百姓的意识已经觉醒,在这洪流面前,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是螳臂当车而已。 或许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大多数的王公贵族都龟缩在自己的府里,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也有人不甘,偶然间发现抗敌联军的领头人秦连生竟然是个女儿身。 以为是逮着了一个天大的把柄,精心谋划着,在要建立大渝共和国的消息开始在全国传播时,放了出去。 哪里知道,停留在过去的,只有他们这些贵族而已。 所有的抗敌联军将领,还有接受了新思潮的百姓,有宁小帮主带着的女兵、王婉社长手下的女编纂和为国牺牲的军妓珠玉在前,根本没把这个当回大事,不过吃惊了片刻,就坦然的接受了。 更可笑的是,百姓们还由此认知到王公贵族们有多愚昧,收拾起人来愈加不手软,让那些特意找事儿的王公贵族吃了天大的苦头。当然,这是后话了。 于是乎,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财主们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最恐惧的一个制度诞生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得为此强颜欢笑地欢呼,想想都让人解气。 “这皇宫怎么办?”顾淼看着这个由无数百姓的血汗铸就的辉煌宫殿十分头疼地拧眉。 秦连生十分自然的将小手揣进沈溪存的大手取暖,毫不在意地回:“就拿来做观景点吧。收点门票钱填充国库。” 顾淼睨了一眼两人,默默地估量了一下王婉回家的时间,预备提前回去做饭。 “你说的蒸汽机,我差不多快造出来了。”看着顾淼着急忙慌的下了城墙,沈溪存低下头和秦连生咬耳朵。秦连生还没脸红,沈溪存的耳尖就已经染上绯色,有如透光的红翡。 “嗯。”秦连生笑如朗月,墨色的头发随着墨青色的衣摆飘舞,接着道:“王旌上回带回来的土豆玉米都交给了沈伯父和钟叔研究,听他们讲,也快出结果了。” 二人并肩站立在春日和煦的风中,自然而然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景。 “这么瞧着还挺般配。”一个路过的战士像城墙上望了一眼,忍不住赞叹。 却被岳筠山逮了个正着,冷哼一声,道:“还有心思说闲话?想加练?” 战士连忙求饶,灰溜溜的跑了。 只留下岳筠山一人,痴迷又释然的看着城墙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过片刻,便极淡地勾了勾嘴角,勒马离开。 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比起沈溪存而言,对秦连生确实不是个好选择。毕竟那是沈溪存,一个纯粹到极致的人。 只是他还是有些怅然,因为那一份再也说不出口的感情。 …… 后世史书记载,秦氏女连生,终渝朝千年帝制,启共和体制。 推广多产作物,重科技民生,大渝至此国富民强,傲然群雄,国祚绵延。 其有伟绩而淡泊,主导大渝政局十年有余,殚精竭虑,政绩功标青史,却禁铺张,薨时,令不设堂、不建坟,以火烧之,骨灰洒于故乡江中。 …… “她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沈溪存缠绵病榻已有数月,终 分卷阅读319 于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此时的沈溪存无力的躺在床上,任由一向打理规整的花白的头发铺散。他正吃力地伸出手,抚摸着靠在枕边的一个盒子。里面是他强留下来的,秦连生的一点骨灰。 “你说……她会怪我吗?”沈溪存喃喃自语。 “不会的。老师她不会怪您的。”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子眼眶微红,温声安慰。 秦连生和沈溪存一生没有儿女,便收了几个学生。令人欣慰的是,如今他们都已经成了才,是大渝的中流砥柱。 “真的吗?”沈溪存透过白色的纱帐,仿佛看见了那个巧笑盼兮的身影,颤声道:“我知道人不会有来生。但我还是想把我的骨灰和她的骨灰洒到一起……” 而后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还有痛彻心:“但是她怎么会走的那么早?我担心……我找不到她……” “别怪我……连生……”看着那道温暖的笑容越来越近,沈溪存声量越来越小,枯瘦的手臂无力的垂落。 以前的张小娘子,现在的张院长,看着沈溪存开始涣散的瞳孔,一个箭步冲上前。 手一搭在脉搏上,泪水忍不住嘀嗒落下。他们这一代人,终究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走了。怎么留,也留不住。 下面等着的人知道了结果。嚎啕大哭声顿时从屋里响到了院外。今日,大渝又失去了一个伟大的科学家。 但是在第二日,太阳依旧明媚地升起,光华耀眼。照耀在片贫瘠与肥沃并存的土地中,不断昂扬而生的生命之上。 就好像在告诉所有的人,这个世界上,由古至今,总有新的力量,不断的沿着他们前人走过的路、趟过的河,大步进取,走出属于自己、也属于这个民族和国家的辉煌画卷。 大渝的辉煌,还会继续。 本文终。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第一次完整的写完一本小说,有很多疏漏之处。感谢各位读者不嫌弃,一路支持陪伴。特别是耐心温柔一直给我点评、纠错的那几个小可爱,你们真的是天使!给了我很多坚持写作的动力,抱一个~ 后续大概还有一章番外,关于周姨娘和孙氏的。 下一本开《天上掉下个老祖宗》,现在还在修大纲和存稿中,预计下周或者下下周开,欢迎各位小可爱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