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至不觉迟[娱乐圈]》 分卷阅读1 书名:光至不觉迟[娱乐圈] 作者:陈宁柒 文案 八年前,迟欢是最被看好的新锐导演,那位顶流偶像是她秘密的恋人。 新片开拍之际,他被爆丑闻跌下神坛,她遭恩师封杀,二人自此销声匿迹。 八年后,恩师入狱的消息传来,迟欢回国重拾当年旧作。 如今声名狼藉的迟欢无人看好,谁也没想到国际大导一眼看中的19岁影帝嘉昱主动接下迟欢新片。 * 拍摄吻戏前一晚,她给他讲戏,他突然放下剧本。 “初吻浪费在戏里太可惜了。” 迟疑刹那间,少年的吻如海水倾覆。 但她怀疑,他只是在收集偶像同款。 * 恩师提前出狱,拍摄停摆,迟欢突然发现当年的一切疑点重重。 夏夜傍晚,一条关于陈年旧事的微博引爆热搜。 发博的是没有长片作品的不知名导演,却有当红小生与昔日顶流相继点赞转发。 破晓时分礁石边暗潮汹涌,浑身湿透的迟欢被裹进少年炙热的怀抱。 “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拼了命留住你。” * 她以为,这次性命和名节都不再重要,他却成了她的软肋。 他以为,他会永远是她的退而求其次,她却成了他的铠甲。 嘴硬心软冷美人 X 野生野长小火炉 两个人的十年等待与双向守护 Tips:年龄差大/女主前期一直没放下旧爱/女主非c,洁党慎入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娱乐圈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迟欢,嘉昱 ┃ 配角:梁若玲,伍悦,黎襄,奚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是我的青春,你是我的余生 立意:人可以追忆过往,更要看向有光的地方。 ☆、第 1 章 十月末的傍晚,天有点灰。 迟欢坐在出租车里,隔着墨镜看窗外。各色霓虹天微暗就开始闪,放空了看过去像颜料翻在抽象画上,染得毫无规则。 前些年回过几次国,却都避开了这儿,她长大的这座城市成了她的异乡。回来这两个多月都是黎襄在为她跑腿,出门次数屈指可数,今天是头一次有心思留意街道的变化。 “小姐。”司机在后视镜里瞥她,“您是不是明星啊?” 黎襄在旁偷笑一声。她家欢姐今天难得收拾自己,万年不变的短发都吹了个微卷。墨镜遮了半张脸,从司机的角度应该只能看见下颌线条和朱红的唇色,但这气场,她也觉得像明星。 迟欢正了正墨镜,“不是。” “哦。看您长这么漂亮,又去天易娱乐,我还以为您是明星呢。”这司机说着“以为”,眼睛却还在瞟,明摆着是当她在敷衍。 迟欢没搭腔,悄悄把鞋后跟往下拉了一点——新鞋,磨脚。 她没带高跟鞋回来,昨天梁若玲叮嘱她说今天要见重要的人,让她打扮得正式些,临时叫黎襄去买了鞋。现在她有点后悔懒这一遭,自己去试过大概就好得多。 但她确实当回事打扮了,带回来的两箱子衣服里只有这一套白色正装,为一次会面买新衣显得太刻意,她便好好做了发型化了妆。平日宽松随意惯了,乍显凉意的傍晚,露着膝盖有些发寒。 不得不当回事,梁若玲叫她去多半是为了她的电影。 回国前联系了多家出品方,没人肯投资,那男人眼下是倒了台,当年的事在这健忘的圈子里竟还没翻过篇。前几天黎襄告诉她,新片筹备的消息不知道从哪里漏了风声。关注的人不多,但那八卦号的言语不算什么好导向:“迟欢这次能否翻身?” 这话听得她想笑,言重了。 要拍的是八年前没来得及开机的旧作,以她如今的眼光再看,幼稚矫情中深深带着股年少时的自恋,黎襄看到本子的时候起初怎么也不信这是她写的。 就剩这么件未了的遗憾,他们的故事讲完了,算是最后给自己一个交待。 迟欢知道以现在的状况电影很难收回成本,所以梁若玲说要投拍的时候她有点过意不去,但磨到回国前都没人有投资意向,她也就没再客气。预算不高,将就着能拍,只是请到当年那样的演员阵容是没指望了。这些天她闷在家里刷着各种视频网站,试图看看有没有能用的素人。 撞上晚高峰的时间,路上有点堵。车走走停停,现在干脆停了快十分钟。 入了秋的天比前些日子暗得早些,路灯已经起来了。对面误开的远光闪了一下眼,熄下的残影与街边霓虹一起晃得人目炫。 迟欢闭上眼,靠在后座听车里放的相声。 “那您可就不知道了,你爸爸……” 频道突兀地转了,“……是日本导演冢田裕二的作品《野草》……” “不好意思啊,这车秀逗了老 分卷阅读2 自个儿跳频。”司机把频道按了回去。 迟欢懒洋洋嗯了一声。 听什么无所谓,坏的又不是她的车,但她本来想再听两句。冢田裕二是她读书时候喜欢的导演,已经六年没有新作,今年忙,谁的新片她也没顾上关注。 “姐,前面堵得一片红,要不要跟梁总说一声?”黎襄从前窗张望。 迟欢看了眼手机,还有半小时,倒不一定赶不上,但她确实估错了如今的路况。她给梁若玲发了条微信,刚熄了屏,又解锁点开了许久没登录的微博。 冢田裕二,《野草》。 热度最高的那条是四天前发出的新闻:「此前获得东京电影节四项提名的影片《野草》惜败《长崎之书》,但意外拿下最佳男演员奖项。该片由我国男演员嘉昱与日本国宝级演员香川慎一郞主演,讲述了被母亲遗弃的哑巴少年真一与将他养大的护林老人藤村之间的感人故事。影片将于下月初在国内上映。」 欧洲三大电影节大满贯的香川拿下东京影帝,没什么可意外的,但电影可以去看看。 迟欢刚要放下手机,不经意瞟到下方的一行字:「新人嘉昱东京折桂,冢田裕二为其修改剧本」 新人? 她打开了那篇文章。 原剧本中真一的设定不是哑巴,因为嘉昱是中国人,定下他之后剧本大改。冢田裕二一向要求高,为个新人竟至于改剧本。 没有台词,表演的难度陡增。迟欢被勾起一点兴趣,往下翻了翻,找到了预告片段。 树林尽头的一片芦苇丛在夜风中轻摇,色调泛着蓝,飞起的蒲公英都被染了一层朦胧的蓝色。镜头拉远,这景色是眼中映出的影像。那眼睛幽黑,直视着镜头,干净得让人心头一颤。穿着军绿色工装的男孩子挎着布包,缓缓走了几步。真一不会说话,那眼睛却分明在说:“我回来了。” 实在是张惊艳的电影脸,看似原始地粗粝,却又很明白那是造物主精工雕琢,再打着哈欠往身前一摆,“嗯,真没费什么心思。” 难得有人精准戳中迟欢的审美,上一次,是她电影最初定下的那位男主角。 这年头容貌俊秀的男演员真是不少,然而能与之相较的多少带点儿人工痕迹。迟欢不能容忍荧幕上的脸有分毫不自然,宁可降低标准。 如今就这么突然地在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张脸。 可惜,这两人她都用不了。 * 七点已经过了十一分,迟欢踩着不合脚的细高跟急步走进天易娱乐所在的大楼。 梁若玲没催,但告诉她:“客人等着。” 有人等着,她便有点焦躁。她甚少迟到,今天这一迟怕是要误了大事。 满满一电梯人出来,里面混杂着好几种香水味,浓得有点刺鼻。迟欢皱着眉摘了墨镜,给梁若玲发了条微信。 电梯停在九楼,迟欢还未抬头,一个声音先开了腔:“哟,欢姐稀客啊。今儿这打扮,跑错地方了吧?许总在局子里呢。” 迟欢懒解释,闪了身想绕开她。她伸手一拦,电梯门缓缓合上,黎襄赶紧又按了下开关。 “魏导。”迟欢干脆直直朝她迈了两步,拔起腰板儿居高临下,“您时间宝贵,耗在我这儿多耽误工夫。我要是您就赶紧找下家,您这事儿说不定黄不了。” 魏澜是她曾经的副导演,半个月前梁若玲还说过魏澜跑来叙旧拉投资被她婉拒了,这看来是没死心。 她被许志宏封杀之后魏澜就开始冒头,就连她也听说过魏澜那所谓的独立工作室在谁名下。许志宏一入狱,魏澜也失了靠山,迟欢倒没想到她有脸提这名字。 魏澜脸色不太好,冷眼看着迟欢走过,在她身后补了一句:“梁总可没那么多人脉。你这口碑,片子就算拍出来了你以为宣发能给你推到哪儿?” 迟欢没搭理,径直走向走廊尽头。 她轻叩两下,梁若玲的助理给她们开了门。梁若玲和制片已经坐在沙发上,单人座上还坐了个戴着鸭舌帽的人。 “对不起,来迟了。” “没关系,对得起您的姓。”鸭舌帽下传来轻佻的声音,听着是个少年人。 好几年里她头一遭迟到,这话不大中听,但确实是她自己的错。迟欢按下不快坐到梁若玲身边,又道了次歉:“不好意思。” 少年人抬头,鸭舌帽下的那双眼睛带着点不明的意味看过来。 迟欢心下一惊,那是半小时前出现在手机屏幕里的眼睛。只不过现在,眼神没那么直白干净,几分探究,几分审视,看得她不舒服。 “迟都迟了,说正事吧,再等真要困了。”嘉昱语气淡淡,带点懒音,模样与电影片段中笑容明亮的少年全然是两个人。 有了点名声便端起架子,这种人圈里不少见,大多是昙花一现。 半小时前那丝好感彻底散了,她心里对他的出现有点数,但还是询问地望向了梁若玲,“东京影帝怎么屈尊来咱这儿了?” 语气 分卷阅读3 也不太善意。 是大奖没错,但也……就那么回事儿,在投资人和导演面前这姿态过高了。 梁若玲想是听出她不爽,低头一笑,捏起茶几上的剧本,“嘉昱对你这故事有兴趣,前儿找到我说他愿意出演。” 愿意。这要是原话,用词未免太傲慢。好像她求着他似的,她走投无路,于是他勉为其难地点了个头。 她看向他,他眼皮微垂,目光落在茶几上,那里什么也没有。 “噢……”她慢悠悠,“虽然是拿过奖的人,但上部戏没台词,咱还是得试试戏。” 说这话也不全是为挫他脾气,从前听也没听说过的人,又非科班出身,她信不过他的台词。冢田裕二愿意为他改剧本,她不可能。 嘉昱终于又抬了眼,看起来也没恼,“女主还没定,我跟你对戏?” 这回称了“你”,第一句的“您”显然是在嘲讽她。 就算是影帝,毕竟还是后辈,这小子实在没规矩。迟欢也不是太守规矩的人,但这点基本的礼貌,嘉昱看来是没有。 “好啊。”迟欢站起来。 “哪一段?”嘉昱也站了起来。 少年人的个头比她预计得高,坐着并不显,这一站起来,踏着十公分高跟的她适巧平视他肩膀。 “向城第二次遇见苏焰。”迟欢把剧本递过去。 嘉昱没接,“不用,背过了。” 迟欢没露出惊讶,但心里是有那么点儿。前天找上门来,这本子他撑到顶也就看了两天,竟夸口说背下了。 “行,那来吧。”迟欢扔下剧本走到沙发后面。 待他站定,面前又是另一个人。眼神柔下来,少年的明朗里藏了几分忐忑,几分羞涩。刚才那种让她不舒服的懒怠与傲慢在他身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场景是元宵灯会,向城与朋友走散,却一眼见到站在走马灯下的苏焰。 他不动声色挪了几步站到她身旁,抬头看灯,“猜出来了吗?” 声音温润,那轻佻也不见了。 她看向来人,他仍看着灯,“炊火明灭树遮村,炊字少了火,树字少了村,欢。” 这“欢”字是轻轻吐出来的。他的手好像要抽出口袋,但又停在那里,目光悄悄垂下瞟了她一眼,故作镇定地盯住头顶不存在的灯。 “你好,我是向城。”他一动不动,声音不易觉察的颤抖出卖了他的紧张。 她仿佛看见他身后满街的灯笼,画面与十二年前重叠出了虚影。 “停。”她从那画面里抽离出来,“为什么不看我?” “想装作随意,还怕看见你冷脸。”他的状态松懈下来,却似乎仍想着角色,“越骄傲的人越怕被拒绝,向城虽然坚持了那么久,但总觉得他一开始在苏焰面前根本没底气。” 迟欢失语。 向城永远不屈不挠一脸笃定,可是她记得那一次,他真的没看她。刚才几乎是完完全全的场景重现,那背后的动因,也像嘉昱说的一样吗? 她盯了他几秒,抱起手臂,“你现在不缺片约吧,我这儿给不出多少片酬,为什么想演我的戏?” 他轻松地坐回沙发上,“演戏又不是为了挣钱,这故事我喜欢。你……” 他抬头看她,“好歹是拿过奥斯卡的人。” “学生单元短片,跟你的东京影帝没法儿比。” “那也是奥斯卡。”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迟欢眉头一挑,“我说定下你了么?” 他露出她进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带着这年纪的自信满满,“你会选我的。” ☆、第 2 章 嘉昱一走,梁若玲笑得有点得意,“怎么着,这惊喜还行么?” 惊喜是有的,起初看着视频,迟欢自己还幻想:能用他就好了。 但眼下她实在不喜欢他的态度,预算紧张,每一分钟都是钱,万一他不配合,她耗不起。 她久久盯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半晌说了句:“哪儿来的野小孩儿。” “这你可说中了,还真是野小孩儿,马场长大的。”梁若玲在办公桌上翻了翻,拿了两张纸给迟欢。 不是通常见到的那种简历,内容摘自电影节上的访谈和粉丝扒到的信息。凭这点资料,能了解到的有限。 他十七岁前生活在四川山区的一个马场里。后来离家去考了电影学院,考上了,专业第一名,却不知因为什么没去读。边打工边各处晃了一年多,在东京的一家居酒屋遇见了冢田裕二,然后便拍了这部电影。 注定要当演员的人,真是无论如何都会走上这条路。 迟欢放下资料,“南方山里长大的,没受过训练,居然一点儿口音都没有。” “可能就是天赋吧。”梁若玲点着头笑,“我跟你们那届留校的一师弟打听过,说是要进实验班的,孩子当时台词比他们带的学生还正。那会儿才艺表演是唱歌,给他们 分卷阅读4 听得感动坏了。” * 次周的周末,《野草》上映,迟欢独自去看了电影。 纵是抱了预期来的,嘉昱的表演还是让她有点惊艳。 整整两个小时,他几乎没有发出过声音,全靠眼神和肢体语言,把少时的纯真、初见城市的惶恐、体会到灯红酒绿的放纵、再又回归到纯真的层次表现得淋漓尽致。 娱乐场的戏中连亲吻也不曾有,眼睛却在诉说欲望。 电影中他有三次回眸。 离开林间木屋时带着对藤村的不满、一闪而过的不舍和最后的决绝。 离开一丁目时眼里映着灯火,有矛盾,还有失落。 把盛放藤村遗体的木筏推入海中之后,眼眶满噙的泪水一直没有滚落,却在回头微笑时恰巧溢出那一滴。收放自如,控制力了得。 少年的情感像染入水中的墨,影片放到结尾,厅里一片抽泣声。迟欢从一群拭着眼泪的观众中间走出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分木然。 她拿出静了音的手机,这才发现消息炸了。 「你人呢?看到给我回个电话」 「你新片男主是嘉昱?」 「姐,看看手机啊!!!」 「寰影要参与投资,来找我一趟」 「姐,快看微博」 …… 她看不过来,索性先给梁若玲打了个电话,“什么情况?” “嘉昱刚注册微博,发的第一条就是宣布跟你合作。你先过来再说吧。” 梁若玲掐了线,迟欢有点懵。 电影在筹备初期,公司没正式官宣,他连合同都还没签,这小孩儿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她打开微博搜索框。 1嘉昱微博 3迟欢 先点开第一条,嘉昱发的内容短短几个字,传达的讯息却是重磅:你好,《春日焰火》@迟欢 她的那条不用看都知道。热门新人@了一个没有加V的账号,里面只有八年前发的几条风景照。当年拿奖的消息传回国内,只有业内人士关注过,普通观众并不知道学生单元这回事,过了这么多年,认识她的人很少。 那词条下面出现最多的两个问题:迟欢是谁?嘉昱怎么会跟她合作? 嘉昱的微博是电影开场后几分钟发的,就这两小时,她那点老底已经被挖了个干净。 @是美好的光啊:导演不是拿了奥斯卡就退圈了嘛?在好莱坞给明星做了那么多年艺术品经纪,审美应该也不差的。相信嘉昱的眼光,期待新作品! @网友2712740:某电影公司前员工。迟欢以前拍的东西吧,还行,就是这上位方式有点……呵呵。要说拿了谁的好就乖乖的呗,后来不知道是干嘛了得罪了那大佬,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回可能找着新靠山了吧。你们家影帝不怎么爱惜羽毛呢。 迟欢关上微博,叫了辆车直奔天易娱乐。 走进办公室时,里面坐着梁若玲、制片人冯昭、还有—— 那男人站起来对她伸出手,“你好,寰影集团黄悠扬。” “现在还没联系到嘉昱,咱先聊着吧。”梁若玲做了个“请”的手势。 迟欢心里一阵火,惹了事儿就玩消失,现在八字刚画一撇,引起关注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她脑中无端飘过一句话:“小孩儿,你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我?” 一个下午迟欢基本上没怎么言语,多是梁若玲和冯昭在与人聊。 事儿算是定下了,只等着拟合同。总投资增加到了1400万,仍然不多,但比起原本的600万已经是翻了个番,打算退而求其次的那些场景现在有希望了。 还在洛杉矶时她就联系过寰影,邮件石沉大海,电话草草敷衍。后来她查到寰影有许氏占股,多半人家不会答理,便算了。这回就因为嘉昱发了条微博,劳得动人主动上门跑一趟。 她颇自嘲地想,真是她沾了这小孩儿的光。 光本人直到会谈散了才回复梁若玲:「不好意思,睡着了」 十二点半发完微博睡到五点,不知道算个什么作息。 等他的时间迟欢陪着梁若玲上露台抽烟。 她已经戒了,只看着身边的烟雾未及飘远便散在半空,于是那张脸又清晰起来。大她四岁的梁若玲眼角已有了粉底盖不掉的细纹,这些年人前算是风光,想必也很操劳。 她把目光移向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叫了声:“师姐。” 梁若玲明显地一愣——迟欢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称呼过她。 但她很快一笑,“要跟我感慨什么?” “其实我一直没学会跟人打交道,以前靠你,现在还靠你。” 梁若玲在栏杆上灭了烟,把烟头捏在手上,“艺术家高冷是种范儿,商人的事儿商人来做。不过……” 她稍顿了顿,“黎襄说你应付得挺好,我还以为你习惯了。” 分卷阅读5 也并不是高冷,迟欢很明白,说点漂亮话哄对方开心不叫虚伪,那叫social,她只是真的没这技能。在洛杉矶这几年为了生活依样画瓢,一回到梁若玲身边就又把嘴缝上了。 “撑着过日子呗,好莱坞假热情学了个皮毛,回来发现根本不够用。” “假热情?我看你对新招的那小姑娘是真照顾。” 天空的颜色渐渐沉下来,迟欢望着远处发呆,“那孩子实诚,跟我似的傻等。不过她是等到了。” 奚敏是她去年在纽约遇见的配乐师,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有股极顽固的韧性。年初的时候奚敏还在纠结过去的恋人到底爱不爱她,纽约的生活似乎也不太顺利。迟欢看着怜惜,特意把她带去洛杉矶,想多给她寻点机会。 就在一个月前,奚敏突然很不好意思地说她要和他结婚了,做了错事似的。迟欢倒不觉得自己白忙,这事儿反而是种安慰,让她知道有些等待真的会有结果。 “你俩不一样,姜……” 梁若玲停下话头,轻轻叹了口气,又点了根烟。 * 一小时后,今天这出戏的导演嘉昱裹得严严实实出现在梁若玲的办公室。 他丝毫不当自己是客地往沙发上一靠,摘下墨镜口罩笑起来,“导演要谢我吗?” 梁若玲知道这话迟欢多半会呛回去,抢着接了,“是,宣传费用省了一大笔,还涨了点儿预算。” 翻了一倍有余,这个“点儿”,是不想让他姿态过高。 迟欢端坐,假意欠了个身,“谢谢您。” 若非她才是占便宜的那一方,嘉昱今天的行为就像那种使低级手段拿角色的小演员。但天平筹码是倾向他,她就得道这个谢。 整件事她都想不明白,拿着一手好牌的嘉昱上赶着跑来演她的戏,看起来不太待见她,不该他积极的又像燃了火似的急。 不受控是她最讨厌的事。 小孩儿不知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还是不在乎,托起下巴看她,“那请我吃饭吧,饿了。” 迟欢没搭腔,朝一侧轻抿了嘴唇。她这样子,梁若玲一见便知是不耐烦了,又打圆场:“横竖是该请的,你俩尽早聊聊角色也好。” 迟欢接了翎子,“是该请,不过得先问你件事儿。” 看完电影她就有这疑问,先前犹豫着,眼下他在这儿,她决定还是问清楚。 小孩儿蹙起眉,微微挑出点疑惑,“嗯?” “一丁目的段落里面避开了所有吻戏,冢田裕二不是这风格,是删了还是你不愿意?” 他展了眉,很坦然,“我说初吻得留给喜欢的人。” 迟欢下意识想笑,但忍住了。 电影节放映版本里有亲密镜头,虽然没听说有吻戏,但尺度不算小。电影节晚宴的照片中也分明见到他与那饰演歌姬的女演员贴面耳语,看不出有什么分寸,现在说这话就有点可笑。 “作为演员,身体属于角色。我剧本里有吻戏你看见了么?” “看见了。” “我不会允许借位。”她盯着他。 他目光稍飘了一瞬,还是答了句:“嗯。” 迟欢不想再追问他这犹疑的意味,他应了声,她便当是默认了。 她敛了那份咄咄逼人。晾了他一周,再找不出什么借口,这角色该定下了。快三十二的人跟个小孩儿计较态度,倒是她小气。 但还想再问一句:“冢田裕二那么较真的人,怎么会依了你的原则?” 他像陷入某种回忆里,大约是他与冢田的聊天。然后声音沉了下来,缓缓的,不似他之前说话,“我说这很重要,他说他理解。” 这话,像在说她不理解。 她或许是忘了少年时对这些事的坚持,或许觉得这些已经对她不重要的事该为创作让位,但他的语气让她有一秒的动摇。 只一秒。 “嗯,我有我的原则,合作愉快。” 她觉得自己看向他的目光里有种残忍的快意,很快便收了回来。她不是喜欢刻意打碎美好的人,但既然是他费尽心思把自己塞进她的旧梦中,她不可能为他让步。 谁也不行。 ☆、第 3 章 朱雀楼是位于南城的一家粤菜馆子,因为价高,普通人去的少,便成了他们这圈人常宴客的地方。 说是让迟欢请客,坚持做东的还是梁若玲,理由和从前一样——“出品人在,没有让自家导演买单的道理。” 嘉昱不挑食,埋头吃饭,看起来是真饿了。 迟欢拈着只凤尾虾在龙井茶汤里蘸着,不吃,也不说话。 口味太素了,面前还坐了个熊孩子,烦躁。 梁若玲看着这两人无奈,出去洗手时碰见了另一家公司的制片人,回来打了声招呼便挪了包厢。得逼一逼迟欢,八年没在国内拍片,跟自己男主角不能好好交流是个大问题。 包 分卷阅读6 厢门关上已经五分钟,房间里还是只有筷子撞上碗碟的声音。 迟欢的手机嗡了一声,梁若玲的消息:「跟孩子聊聊」 聊聊。该聊,但迟欢不太想与他聊。 她自己也觉得怪。不会好好说话是真的,不过这些年陌生人见得多,硬着头皮交流都还算凑合。 但见了他,大约是从她迟到开始,再到他自顾自地捧了她的戏,似乎就气短了几分。如今她摸不准到底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论身份她是他的导演,可是——虽然很不愿承认——的确也是她要哄着他。 这小孩儿的态度捉摸不定,她是真没见过这一款。 山间溪水流经陡坡突然溅落,溪中央独留的那一株绿苗毫不在意近在咫尺的水花,仍肆意生长。 他是野草。 迟欢放下手机,寻了个生硬的话头,“你在山里长大的?” “嗯,月湾。” 他答得冷冷淡淡,头也没抬,好像与她说话完全不及那碗柴火豆腐重要。 她忍下揍他的冲动,打开地图查了这个名字,是阿坝州的一个小村落。 “噢,我去过叠溪,离那儿不远吧?” “喜欢吗?” 他突然抬起头,直白干净的目光又撞上来,瞳仁太黑亮,她觉得像看着深潭的水。 “叠溪吗?挺喜欢的。空气好,星星很近……”迟欢说着,久远的画面突然在心里漾开。 山里的深夜静得能听见草木呼吸,那排房子本就建在山上,屋顶的海拔竟正正好好3000米。他们就那么躺在砖瓦上,轻声细语聊到困倦,眼皮遮得星空朦胧,再一伸手,好像就能触到头顶的星星。 她发现嘉昱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于是虚抿了口茶。 “那你喜欢山里还是城市里?” 他终于搁下了勺子,歪着头很认真在想,“嗯……山里很好,山里有神灵,山里的树会说话。” 并不孩子气的脸和声音,把这种孩子气的话说得正经,反而更加孩子气。世上就算有神灵,也早已死在万年前了。 他忽地一笑,“不过城市里有山里没有的东西。” “比如呢?”她撑起头,礼貌地表示兴趣。 “比如……” 突然打开的门截断了他的话,那刻意提高的嗓门儿惹人头疼:“听梁总说欢姐在这儿,不来恭喜一下好像不太合适。” 迟欢看着端了杯酒不请自来的魏澜,觉得宁愿倒回一分钟前听那小孩儿讲山里的树。 魏澜眼神一挑,作出一副刚看见嘉昱的惊讶表情,“我是不是打扰了?” 迟欢不搭话,她又笑,“这口味一变就差了三十岁,是不是人年纪大了都会开始喜欢嫩草?” 太没脑子,这种话在人前说,也不怕堵了往后的路。 迟欢连眼神也懒得给,但嘉昱笑了起来,“嫩草也是要看人的。” 不屑的意思太明白。魏澜的话只是可笑,嘉昱这话却是有点让人不爽。 “嗯……也是。”魏澜悠悠地坐下来,“多少小姑娘等着叫老公,怎么会稀得看上老姐姐。” 为这种犬吠回怼太没姿态,迟欢不言语,端得优雅地喝汤。 “你误会了。嫩草肤浅得很,我们导演这样的叫做漂亮姐姐,有的人……”嘉昱笑得懒懒,目光游移地打量着魏澜,“就只是老而已。” 迟欢差点呛出来。这小孩儿也不太有脑子,魏澜虽说靠山倒了,目前的资源依然比她强,三十不到就有了上院线的电影,他实在没必要为她出这个头。这一遭,今后这俩人是别想合作了。 但魏澜这些年顶着美女导演的名头混得风生水起,想来是从没在人前吃过这种堵。迟欢看着那张吞了苍蝇强压着火的脸,心里又有点爽。 她正犹豫要不要添把柴,嘉昱起身拎上了外套,“导演,这里面空气太脏了,带我去看看你写到的场景吧,我想找找感觉。” 魏澜回过神站起来,大度地笑,“还真是我打扰了,约会愉快。” 迟欢披着风衣从她身边走过,倾身低语一句:“劝你再琢磨琢磨演技,不然怎么给人讲戏。” * 九点多,那座小公园早已锁了门。 多年没来过,迟欢忘了这事儿。也不算什么,时间过得太久,忘的定然不只这一件。斗转星移,不够刻骨的记忆都会被抽走,当年写下的场景恐怕也不是当年模样了。 她正想着换个地方,嘉昱已经翻身跃上了矮墙,回头笑着对她伸出手,“上来。” 恍惚间他的脸叠上另一张面容,也是这样半跪在琉璃瓦上,笑着伸手叫她:“欢儿。” 那时她与现在的嘉昱差不多年纪,执拗不肯让人拉她。 “你丫少瞧不起姑娘。” 说完自己攀上墙头轻巧翻进夜半的公园。 他坐在墙头笑,“行啊,我们家欢儿比我还爷们儿。” 快十年没干过这种公共场 分卷阅读7 所翻人围栏的事儿,但迟欢不想被个小孩儿看扁了。幸好今天穿的不是高跟鞋。她接了那只手,少年人掌心发烫,烫得她冰凉的指尖一抽。她借力翻上去,撑着砖瓦稳稳落地。 还好,这么些年拳馆没白泡。 他跨出草坪走在石板路上,隐隐带着笑,“你今天的样子……比较像你。” “我什么时候不像我?” “上次见你的时候,高跟鞋加套装,不像。” 语气像在认证,标准由他定。 迟欢心里好笑,“我这几年工作时候都这样儿,说得跟你多了解我似的。”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不了解,慢慢了解,不过觉得你今天的样子看着舒服。” 敢情第一次见面他没给好脸是因为她的样子让他看着不舒服? 但迟欢没别他话。算了,野生野长的小孩儿,大概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时说话刺人,至少还坦荡。 她扭头看向被风吹皱了的湖面,湖心只剩下几株残荷。 “荷花过季了就会变样。人也有四季,一季是一季的姿态……”她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把自己比作了过季的花,便没再继续。 嘉昱没接话,安静地走着。只有两个人的公园里,两双靴子的脚步声隐约有回响。 “其实换个角度看四季……”他指了一下花棚里的秋海棠,“一季有一季的花,每个季节都可以好看。” 他好像明白她突然的沉默。 “小时候春夏满山都是花,阿妈在院子里也种了很多。秋天有海棠,冬天山下面有腊梅和山茶。”他转过脸来笑,“不过我还是每年都会等七月,桃子熟了,屋后面全是向日葵。” 七月,的确是好时节。她见过阿坝七月遍野的向日葵,美得让人欢喜,于是一天的路过变成了一周的逗留。 那时她大学才毕业,参赛短片刚刚完成,他奢侈地拨出了整整一个月陪她浪费。在阿坝的那一周他们没逛景点,不想工作,闲闲地看花、散步、在山涧旁躺一下午。 他们靠在牧场围栏上看日落,他突然说:“你会嫁给我吗?” 她心里漫过甜蜜,却还是提醒他:“你现在可没资格想这个。” “是吧,入行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个,现在一心只想赶紧转型。”他叹息着,揽着她的手收紧了些,“我怕你不肯等我。” 让他转型的想法她也存了许久。唱跳舞台机会有限,偶像剧难撑起口碑,他现在的身份有太多限制。但他们没背景也没资源,演唱会坐得再人山人海,他仍然受制于公司,转型不是件容易事。 “嗯……等你十年好了。”她故作硬梆梆的语气,“到时候你成了影帝我就嫁你。” “我靠?不是影帝配不上欢姐是吧?”他伸手挠她。 她躲着他的手笑,“那你最好每天烧香祈祷明年奥斯卡能成,到时候姐罩着你。” 一个吻落在她额头,他眼里映着落日霞光,霞光里的她影子很小,却在那瞳孔里倏地亮起来。 他声音放得轻柔,“我们家欢儿肯定能成。” 然而等她真的拿到奥斯卡,真的要让他成为她的男主角,对未来的一切幻想都随那年七月的结束戛然而止了。 “你也喜欢向日葵?”她强行把自己从回忆中拖出来。 “喜欢。小时候阿妈说那是太阳的颜色,后来觉得……像我喜欢的人。” 迟欢有点意外,“你有喜欢的人?” “嗯。”他好像想到她,仰头望向被云半遮的月亮,整个人笼在微弱的冷光里,声音却变得暖而温柔,“那个姐姐笑起来很漂亮,爬树像个男孩子。她说人不能一直看过去,要看太阳升起的地方。” 这话她在哪里听过,现在的小姑娘大多喜欢在网上找些话来说。不过这小孩儿,还真喜欢姐姐。 她略好奇,“她多大?” 他想了一阵子,“二十三……二十二吧。” 二十二,果然小男孩儿就算喜欢姐姐,也还是年轻的姐姐。 “年龄都搞不清楚还说喜欢。”她取笑。 他定定看过来,“年龄很重要吗?” 等你过了三十再来问年龄是否重要。 但这话她没说。男人的年纪,大概过了三十也不太有人在乎,只要那时功成名就,多的是一茬一茬小姑娘往上扑。而身边这孩子,如今就已站在许多人三十岁也无法企及的位置,十年后的他大概率什么也不必愁。 正想着,一道手电筒的光从身后照了过来,“前面俩!怎么进来的?” 迟欢一怔,嘉昱拽起她的手就往前跑。 身后看门大爷追了几步,“小年轻儿谈恋爱非往锁了的地儿钻,住不起酒店啊?” 两人跑出老远,直到确认那大爷追不上,嘉昱才松开她的手坐在地上笑起来。 迟欢呼吸还没平顺,弯下腰缓了好一会儿,看向没事儿人似的嘉昱,“小孩儿,体力可以啊。” 他眼 分卷阅读8 里好像有一瞬间的欣喜,但迟欢很快知道自己看错了。 “小孩儿不是谁都能叫的。”他轻飘飘撂了句话,爬起来往前走。 她嗤笑一声跟上他,故意问:“那谁能叫?” “姐姐。” 果然。 这孩子还是有点儿原则的。 ☆、第 4 章 八年前堪景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南方的几个外景她近年也去过,但这个城市,迟欢现在发现不少地方已经拆了。 制片人冯昭陪她把外景地一一重新确认,与此同时其他角色的甄选也在进行中。 热度高了,最大的好处是递简历的人多了起来,有的人甚至自降片酬要求出演。迟欢知道他们不是冲她来的,对于那些没什么名气的演员来说,得这便宜机会蹭上嘉昱的流量很划算。 一个半月过去,配角大多定下来了,但女主角不大好找。这个年纪的女演员,外型气质相符的本来就少,再要与嘉昱搭得住戏,标准就变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第一场试镜下来,嘉昱打着哈欠坐在桌子上摇头。 “她们演得太少女了,苏焰是个直男。” 这话让迟欢想敲他。 但这个定义有点准确。苏焰的设定是个工科女,生在胡同里,从小跟在探险家父亲身后跑,很长时间都没有性别概念。原本就是刚硬的性格,家庭变故之后很少与人交流,性子渐渐就冷了,直到遇见向城。 因为他,她才明媚起来。虽然依旧不太少女…… 当初定下的女主角陈曼琳现在已经是入围过威尼斯与伦敦电影节的国际影星,虽然还与她偶有联系,但三十三岁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演苏焰了。 * 一月初,迟欢去成都参加她配乐师奚敏的婚礼。 奚敏怀着孕不能喝酒,她嫁的那位钢琴家不到一小时就已经被一众亲友灌醉。新郎的兄弟扶着他在一旁歇息,顺道就与迟欢聊了起来。 他提到他一位师妹与角色的感觉有些相像,现在是音乐剧演员。迟欢看过照片和演出视频,在周末飞了趟江南。 那位女演员叫伍悦,二十二岁,刚毕业。最近正忙着为年前要演十二场的一部戏排练,抽不开身,于是迟欢在音乐学院的排练厅见到了她。 进门的时候里面还在联排,伍悦戴着假发穿着长裙,正站在摞起的木箱上唱一首情绪激烈的歌。 这幕戏是两位女主角隔空在争吵。伍悦仰头注视着前方,双手高高扬起,眼神的不屑中有掩不住的不甘和愤恨。那神情,过于冷厉了。 但联排一结束,她摘了假发走向迟欢时,笑容里便有了端着点姿态的阳光。 “您好导演,久等了。这儿人多,我们去外面。” 说话尾音收得短促,语气干脆。 迟欢跟着她走到旁边的休息室里,看她对镜随意扒拉了两下被头套压乱的短发便转过来稍一踮脚坐上妆台,心里已定了七分。 “程驰说你像我的女主,还真挺像。” 伍悦先是垂了一下眼,笑起来,轻轻点着头,“看到大纲和片段的时候我也有点儿惊,有些事儿我真干过,连一些细节都跟我很像。” “谈过恋爱吗?” “谈过,分了。” 直接得很,没有多余表情,也没迟疑。 迟欢略过这个话题,“电影里有吻戏,不借位,能接受吗?” “我们在台上都不玩儿虚的,当演员的身体属于角色,吻戏要借位那是没入戏。” 她虽笑着,语气却有点严肃,好像这问题冒犯了她的专业度。 迟欢点头,“行,等你戏开演了要麻烦你飞一趟,咱拍个定妆照顺便把合同签了。” 她微微一愣,“不试戏吗?” “你的表演我见过了,人我也见过了,有数。” 迟欢向来靠逻辑定事儿,却喜欢靠直觉定人,嘉昱是个例外。这姑娘实在太像她要的苏焰,若伍悦不行,恐怕再难找到更合适的。 “嗯……”伍悦稍有些为难,“那我得先跟您说清楚,我们这戏年后要巡演,卡司有AB角。我倒是可以赶一赶,机票还是这边出。但是如果定我的话我可能每一两周会有两三天不在,您那边能接受吗?” 提出麻烦,提出解决方案,连可能有的顾虑也带到。理性,态度专业,她喜欢。 “没问题,你到时候把巡演行程给我,我们插空做通告,你不在的时候休息或者排别人的戏份。” 伍悦跳下妆台站正,笑容完全绽开,一下子显得明媚起来。 “师哥一说我就特别期待能跟您合作,之前就这一个困扰。” 迟欢微微挑眉,这客套话就稍多余了。 她不动声色,“大家都是期待跟嘉昱合作,我有什么好期待的。” “嘉昱当然也期待,不过我之前看了奚敏师姐转发的短片,您的镜头风格我喜欢。”伍悦语调轻快, 分卷阅读9 倒不像刻意在捧。 竟是看过她作品的人,嘉昱都不见得看过。 她伸出手,“嗯,也期待跟你合作。” 二十二岁的向日葵,说不定他也喜欢。 * 主创第一次聚齐是在两周后的周一。 伍悦在首周演出结束的当晚赶过来,第二天一早精神满满地出现在了摄影棚。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多分钟,迟欢正与她聊天,黎襄带着睡眼惺忪的嘉昱进来了。他看见她们微微愣了几秒,然后便坐在了化妆间角落的沙发上,也没与谁打招呼。 直到主演化完妆,嘉昱一边套着服装师递去的飞行夹克,一边说了他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要是真有下辈子,就罚我再遇到你一次。” 伍悦自然地接道:“下辈子你可见不到我,我只想当棵树。” 她伸出手,“你好,伍悦。” 那两句是电影里的台词,出现在中间不起眼的段落。她的两位主演看来都已经对剧本很熟悉了,迟欢意外之余有点欣慰。 嘉昱接过那只手,很快地握了一下又放开了。 但他突然笑起来,“我喜欢五月。北方的花都要五月才开得盛,天气也暖了。你眼睛真好看。” 最后这句画风转得太快,伍悦稍一怔,略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谢。” 迟欢心里好笑,不是喜欢七月么?这小孩儿,没开机就撩上了。 不过迟欢没想到的是伍悦会害羞。看起来是个相当冷静又大气的姑娘,大二到现在演戏也有三年多了,接触的男演员应该不少,这样的一句,不至于。 嘉昱说完那句就出去了,伍悦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秒,很快闪了目光。 那目光里有不易捕捉的慌张,迟欢注意到了。理性的女孩儿乱了方寸,当年二十岁的她,原来是这样的。 午餐简单地在摄影棚里解决,叫的盒饭。 最先拍完的嘉昱本来在门口一个人吃,见伍悦坐到了迟欢旁边,过来递上一张湿纸巾,“把口红擦了再吃吧,反正都要补妆,老这么吃不好。” 许多姑娘平时餐前都懒得擦口红,舞台剧演员在后台匆忙,通常上台前不吃饭或者吃完再上唇色,伍悦显然完全忽略了口红的事。 她道了声谢,接过纸巾对着手机看了看自己,又瞟了眼嘉昱,好像是下意识地抿了几下唇——中间的颜色已经晕开了。 迟欢看着她仔仔细细擦掉唇边的口红,暗自笑了笑。 最终都是要擦的,见掉了色便要先把颜色染均匀,无非是被身边的人看着,觉得尴尬。少女的这点心思,看在有心人眼里这样明显,可身在其中却总以为自己藏得好。 两个人很快聊了起来,伍悦大一时去过日本,于是说起了上野的樱花。 嘉昱对她比对迟欢热情得多,毕竟算同龄人,兴许也是聊到了他有兴致的话题,眉眼不像多数时候那懒怠的样子讨人嫌。 “看樱花要有水,河津町或者千鸟渊,晚上点着灯,风一吹像下了场雨。我一直想再去坐一次船。”少年和只大他两岁的少女四目相对,“最好下一次有人陪我。” 那种属于二十岁的满眼的期待,让伍悦面颊漫上几分克制的喜色。迟欢觉得自己坐这儿有点多余,站起来去扔饭盒。 她听见伍悦不太自然的笑声:“你电影里面不是跟人一起坐过船么?” “那是演戏,又不是真的。”嘉昱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后来在浅草寺许了愿,下次要跟一个喜欢的人去。” 一只手伸到迟欢面前,把空盒子扔进桶里,她刚抬眼,嘉昱又走了回去,留给她一个颀长清瘦的背影。 两个女配跟她打了声招呼进去补妆,灯光师重新开了电,换了张色纸调整着灯位。 迟欢坐到电脑前翻看着早上拍的照片,脑子里突然跳出嘉昱刚才的话。 千鸟渊,灯火、夜樱与小舟,她也曾想带一个人重游。 那张桌子传来两个人爽朗的笑,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瞟了他们一眼,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屏幕上。 定妆照中的嘉昱已经完全呈现了向城的状态,嘴角的弧度桀骜,带了一丝丝曾属于优等生的书卷气。她想到,嘉昱应该没有好好读过书,但又不太像从山里出来便没上过学的样子。 迟欢的目光又朝那一桌飘了过去。 好像……有个问题。 嘉昱不像多数演员皮肤那样细致,还晒得有些黑,先前她便忽略了这件事。现在粉底提了个色号,他就显得过于漂亮,与伍悦坐在一起,光芒全在他身上。 正式开机得改改。 迟欢往下翻着照片,身边突然多了压迫感。 她稍抬头,正对上那双清黑的眸子,莫名其妙就定了一下,好像他瞳中有漩涡。他右眼下靠近睫毛的位置有颗很小的痣,不在这么近的距离根本不会注意到。 好像太近了。 迟欢把脸转回电脑屏幕上,“伍悦怎么样?有感觉 分卷阅读10 吗?” “嗯……”嘉昱站直了身子,“有点像她。” 迟欢没听懂这句话,但嘉昱已经插着口袋朝影棚外走去了。 ☆、第 5 章 除夕那天的清早,迟欢被一个电话叫醒。 来电显示:迟海静女士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年夜还是到家里吃顿饭吧。” 电话里的声音丝毫不像八年没联系过的样子。 迟欢清楚记得迟海静一边在出生公证上签字,一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手续归手续,我没你这女儿。” 那时她不吭声,拿上文件便出了公证处。解释的话说过,所谓的家人不信,不丢他们的人便是。 这会儿不知是被时间冲淡了,还是母亲年纪大了,竟想到叫她去团年。 * 下午五点,迟欢到了那座胡同里的四合院。院墙上的枝藤是衰败了,看起来却和当年一样,仿佛年月并未让它们疯长。 她站在院门前犹豫了会儿,街坊大爷拎着鸟笼唱着曲拐过来,一见她,怔怔站了几秒,好像有点尴尬似的转身又消失在了那个拐角。 迟欢不知该不该叹气,这些年过去,她还是个耻辱。 当年许志宏的太太骂上门来,闹得整条胡同人尽皆知,她百口莫辩,干脆离了家。后来她有点后悔,在别人眼里她是逃走的,这一逃,事实便钉死了。 她叩了门环,没人应。里面电视的声音在外面都能听见,大约这敲门声被盖过了。她翻开通讯记录,回拨了早上的电话。 迟海静还在做饭,是继父来开的门。 “来了啊。”他的表情和那大爷一样尴尬。 迟欢淡淡嗯了一声,随他进了院子。 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周梦遥今天异常热情,先是去给她泡了杯茶,乖巧往她身边一坐,叫了声:“姐。” 迟欢微皱了皱眉,从前一起生活的那六年,这小丫头片子一直趾高气昂叫她:“迟欢!” “之前你生日我就说叫你来着,后来怕你忙就算了。最近是不是特忙啊?” 怕她忙,这种说辞,问一嘴能耗多少工夫。 “还行。” 迟欢感觉到她在酝酿什么,故意答得简短,定神看她想翻什么花。 但周梦瑶又扭捏起来,见她冷淡,干笑了两声,进厨房找爸妈去了。 等到天黑透,年夜饭上了桌,那一家三口互相使着眼色,好像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如今城市里不再有爆竹声,在这气氛诡异的家里更是一丝年味也没有。 不该来。迟欢想着。 晚会的声音把这沉滞打破,迟海静终于笑了一下,“欢儿,回来这么久忙啥呢?” 家里有个天天泡在网上的女儿,迟欢压根不信前段时间的热搜他们能不知道。但她还是答了:“筹备新片儿呢。” 迟海静看了眼丈夫,“噢,挺好的,演员都挑定了没?” “嗯,定妆照都拍完了。”迟欢故意把头扭向了电视屏幕。 那大型歌舞的配色极难看,桃红是最廉价的饱和度,好好的湖水蓝搭了条绿绸子。灯光打在那些小姑娘身上,亮片一闪,梦回上世纪的舞厅。即便造型丑成这样,年轻舞者的脸看起来还是水灵光鲜。 三个人在耳语什么,她把脸转回来,他们停了话头。 “呃……那什么,你妹妹现在读了个表演学校,你那儿……” 迟欢目光刚扫过去,迟海静闭了嘴,又一脸为难地看了眼她丈夫。 这个女人,打从迟欢有印象起就是一直依附着丈夫,从前对她爸是,现在也一点儿没变。 “我那儿角色满员了,倒是能塞群演,不过委屈梦瑶了吧?” 迟欢看着母亲,目光一转,落在周梦瑶脸上。 这小姑娘不大会藏表情,脸瞬间就冷了下来,“群演还不如不演。” 继父推了推迟海静,她道:“还是那会儿那个戏的话,梦瑶年纪正合适。你们现在就公布了一男主,女主还能换的吧?” 迟欢简直想笑,大年夜为了塞个人把八年多不问死活的女儿叫过来吃饭,竟还能厚着脸皮把换女主这种事儿说得如此轻巧。 她扬了下唇角,“电影学院戏剧学院我选了一圈儿一个都没看上,梦瑶读的是哪家表演学校?” “大过年的你说话至于这么难听?”周梦瑶憋不住了。 迟欢放了筷子,平静又诚恳,“我是真不知道你读的哪家,随口一问,难听在哪儿?” 难听在哪儿,自己觉得学校说不出口,问一句便觉得是刺耳嘲讽。但迟欢的确是在嘲讽,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掂量自己就敢撺掇她妈提这话。 周梦瑶低了头,唇缝里挤出非常小声的几个字:“不要脸。” 迟欢冷笑,这话她从前听得多,但此时尤其想把这话送回给周梦瑶。她最后瞟了眼迟海静,这女人一声没吭。b 分卷阅读11 r   是她想错了,团年,不过为了拿这“年”字提醒她——人该为家人做点什么事儿。她不肯做,便是她不懂事,她该自觉离场。 * 梁若玲为她开门时什么也没问,家里饭桌添了个座,迟欢没什么胃口,夹了几筷子便撤到了沙发上。 两位老人兴致盎然地看着小品,迟欢看得意兴阑珊。 梁妈妈突然开了口:“你说你俩这年纪也不小了,都没想着结婚呢?” 梁若玲睨她一眼,“您又来了。” “嫌我叨叨。你这男人婆没人要,咱欢儿多标志啊,你瞧你给起的这头。”她笑。 “这您可错怪我了,谁有她倔啊我能给她起头。” 梁若玲放下一盘水果,拉了迟欢上阳台抽烟。 今晚星星难得亮堂,禁了烟花,除去免了耳朵受折磨,便只剩这点好。天边没什么云,城市里灯火辉煌,楼上楼下麻将电视欢声笑语极热闹,这天应该是个好日子。 让她陪,梁若玲却没说话,直到抽完一根烟,回头看了眼笑得捧腹的爸妈,压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还过不去?” “什么?”迟欢装傻。 梁若玲无奈地摇摇头,又点了根烟,轻吐了两个烟圈,“这么多年了,过得跟找不着对象似的。” “你自己一不想找对象的人,跑来说我这个。”迟欢轻笑。 “我俩是一回事儿么,你这就是放不下,真懒得骂你。” “没骂过似的。” 那时候迟欢一滴眼泪也没流,起初状似平静,梁若玲还有点慌。后来她开始回回宴会都醉酒,有一次刚刚酒醒,梁若玲劈头就是一句:“你他妈是不是傻逼啊?” 但后来谁也没再提过那个名字。 迟欢的倔是无声的,说好的十年,他失约了,她还等着。 晚会播到最末,临近敲钟的几个节目愈发没意思。梁若玲的父母已经半眯了眼,迟欢剥着柚子,听那些年年都一样的贺词。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海边分会场的烟花冲上天空,照得场馆与海面亮如白昼。可毕竟是夜,每一簇光相隔的瞬间,水色还是深不见底的黑。 迟欢拿起震个不停的手机,里面全是群发的贺岁微信。演员们一个个录了小视频,有的人一看便是公司统一模板的拜年海报,至多有认真些的改个称呼。 她翻到正好零点时的一条,四个字:「新年快乐」 头像是一个瘦高的背影牵着匹黝黑的马。 她给梁若玲看,“这孩子,群发都这么敷衍。” 正挨个发红包的梁若玲看了一眼,摇头浅笑,手突然顿了一下,笑出了声。 “怎么了?”迟欢问。 梁若玲笑着摇头,把消息刷了上去。 迟欢觉得古怪,但也没问。正回着消息,顶上又跳出来一条,显示是个视频。 画面很暗,背景里未燃尽的火堆冒着影影绰绰的火星,隐约能见烟雾缭绕。那只手好像刚点下录制按钮,穿着带毛皮白褂的身影在镜头前坐下,低着头开始唱歌。 歌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声音很轻却干净得毫无杂质。唱了几句,歌声戛然而止,没来由叫她心里一空。然后他吹起一支羌笛,好像混了些山谷的回响,明亮里不知何来地带了点悲凉。 “看什么呢?”梁若玲放下手机把头靠过来。 迟欢手一颤,退出了界面。 梁若玲没在意,拿起一片剥好的柚子放进嘴里,“幸好现在都是微信红包,搁以前过个年红包都得发小二十万。” 迟欢想起了什么,包了个两百的红包点了发送。 那边很快收了,回复:「卖艺成功,谢谢导演~」 她收起手机,打趣梁若玲:“您这大老板可不得发多点儿,我的呢?” 梁若玲正白她,两只红包递到她们面前。 迟欢一抬头,见梁爸爸笑眼望着她们,伸手推了一下,“三十多的人了不兴这个。” “三十咋了,我们眼里边儿都是孩子。”他不由分说把红包塞进了迟欢手中。 * 深夜,迟欢回到租屋。 外面冷风吹得她手脚冰凉,屋里的暖气燥热,身体的寒意却没散。她把自己泡进浴缸里,闭上眼放空了许久,又点开了那个视频。 感动了艺考老师的歌声不虚,那少年人唱出的情感丰沛,声线是未经雕琢的纯净通透。歌词的意思她全然不知,却无端端地听见思念,还有远方。 二十岁那年春节,继父带着妻女去了巴厘岛。她乐得自由,与他飞往云南。 那个冬天的玉溪没她想得那么暖和,但已比北方好得多。除夕的抚仙湖夜晚无人,孤山那头的烟花好像与他们在两个世界。 她指着那湖中,“那里面还有一座城,蛟龙和仙人决斗,澄江城就陷到湖底了。” 他深以为然地点头,“难怪觉得湖里有人唱歌。” 分卷阅读12 “什么样的歌?” 他唱起她没听过的歌,歌声飘起来,飘向湖心。湖心有座岛,冬夜里雾蒙蒙,很远又很近。她想,如果湖里真的有仙人唱歌,那一定就是这样的歌声。 他停下来抵着她额头笑,“没词儿了,乱七八糟的歌一天就能写出来,一想给你写就短路。” “没事儿,三五十年总能写出来吧。”她说。 视频里的笛声收了尾。 水冷了。 ☆、第 6 章 初九那日,《春日焰火》正式开机。 冬末到春天的戏份都在北京,内景还在搭建,调整过两次,进度比预计的慢些。但春色不等人,要避着雨天和伍悦的档期赶紧把外景拍完。 迟欢不信神,开机仪式草草设了个贡台,只当走过场。 嘉昱裹着件长及脚踝的白麻棉袍,持着香在那里站了很久。他身边的伍悦已经把香插上了铜炉,见他仍低头站着,便也陪他站着。 待他们二人下来,伍悦问他:“你刚才在念什么?” “释比的经文,求神保佑我们顺利。” “释比?” “羌族的祭师。”嘉昱一掀袍子坐在了庙园的石阶上,仰头看着天,“要是够虔诚,神会听到的。” 迟欢望过去,他模样倒是虔诚,一脸天真地凝视着灰扑扑的天。 伍悦好像很有兴趣,“你们那儿是不是干什么都要诵经的?” 他把头转向了她,“也不是,只有重要的时候。比如现在,比如……结婚。” 迟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拖长了突然柔下来的声音,还有伍悦瞬时垂了一下的眼皮,便知他多半又是眼里带着星星在笑。婚龄都不到就说这个,敢情见到新姐姐就忘了他那位姐姐。 * 临近元宵,庙园里的灯饰已经挂好,游人还不太多,于是要在今晚把试戏时那场第二次相遇的桥段拍掉。 下午演员们在就近搭的棚里做造型,迟欢在导演棚里与摄像确认完镜头,又跟副导演交代了几句,便去看他们化妆。 棚里烤着灯,刚洒了水,地上湿哒哒的。迟欢绕开泥泞迈进去,见伍悦手里拿着剧本,正闭眼默着戏,便没打扰。 嘉昱已经换上了皮衣,头发被梳了上去,一根一根立着,颇像刚吹过大风的样子。 这时的少年向城已经退学,成日与朋友们飙车。那晚他们本来在市郊,向城突发奇想说要逛灯会,四个饿了的男孩子附了议。结果刚来,他便看见了曾撞进他相机镜头里的苏焰。 嘉昱从镜子里瞥见她,突然狡黠地笑了一下,“我这个样子,你眼熟吗?” 他好像意有所指。 当然眼熟,这造型这神态,十分像她的向城。 也不知是时日近了还是因为是由他来演,看到他,总有某些瞬间让她想到那张偶尔会在记忆中模糊的脸。而他们明明并没有那么相像。 她坐到他旁边,答非所问:“你那首歌是羌族语唱的?” “嗯。”他掸了掸睫毛沾上的粉,扑簌落下一小片轻尘。 “歌词什么意思?” 他歪过头来斜着眼笑了一下,“不告诉你。” 幼稚。她没那么好奇,顺口一问,他还故作神秘起来。 迟欢刚准备起身,隔了一个座的伍悦突然转了头,“什么歌啊?” 嘉昱笑得坦然,“过年的时候发了首歌给导演骗红包。” 迟欢意外,她以为那个视频也是群发的。 “骗到了吗?” “骗了我两百。”迟欢站起来往外走。 女孩儿在身后笑,“下回我也骗,我唱得应该不比你差。” 迟欢走出棚外,听见里面还在聊。音乐剧演员,唱得的确是很好,可是比起嘉昱那种原始的歌声,好像真的少了点什么。 * 等到开始走位试戏,嘉昱收起了之前的放肆,迟欢说话他便一脸认真地听,倒是显出点儿乖。 那晚的拍摄起初很顺利,前三镜都是一条过。迟欢宽了心,她这两位主演,对角色的把握看来是没什么偏差。但这一宽心,问题就来了。 苏焰默认了与向城一起游灯市,剧本上写着:“苏焰走几步便瞟一眼向城。” 他们身后的群演熙熙攘攘地笑闹,满街灯火,静的只有小摊两侧灰墙前面对面的一株红梅一株绿萼,还有并肩走着却一言不发的两个人。苏焰怀着对突然搭讪的少年的一丝戒备,每每瞟过去,却都发现他正看着别处。 “要不要出去放烟花?”向城朝着卖糖葫芦的摊贩。 苏焰终于有了借口正大光明看向他,“你不找你朋友吗?” 画面是美的,然而从大监里能清楚看见伍悦的眼神——有不该有的心动。前几次偷瞟的眼神还能用好奇解释,这次却太明显了。 “Cut!”迟欢站起来。 分卷阅读13 嘉昱把手插进兜里,伍悦惶然看过来,“导演我是不是台词太端着了?” 舞台剧演员第一次在镜头前表演常有这问题,但伍悦没有。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向迟欢,伍悦的表情有点不安。在喜欢的人面前被喊停,大概觉得有些丢脸。 迟欢斟酌着措辞,“台词没问题,就是……动心太快了。” “可是……”伍悦坐下来,“总觉得这种程度的爱是一见钟情的心动,不然苏焰怎么会记得这个晚上他说的所有话?就算是记性好,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的东西,不会三年了还记得的。” 是么?苏焰拒绝了向城快一年才接受他,可这一年的事她记得过于清楚。迟欢从前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她就是记得了,却没想过如果那时没有心动,她怎会记得那么多。 伍悦小心地继续,“所以,我觉得苏焰一开始只是在告诉自己不喜欢他,但这个人的出现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嗯。”迟欢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还是再收着点儿。苏焰一直暗示自己男女之情不可靠,就算动心也是下意识克制的。这种下意识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自己都不见得察觉。” 伍悦嗯了一声站起来,拉着嘉昱回到原地。 场记上了板儿,摄助喊了声rolling,迟欢一挥手,场记板咔地一声拍下。伍悦向前走了两步,但嘉昱好像恍了神。 “停!”迟欢走上前,“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嘉昱脸上第一次显出真正抱歉的神色,“想到了别的事,下次不会了。” 迟欢盯了他几秒,点点头坐了回去。 那晚剩余的戏份几乎没有再卡壳。 嘉昱说起台词来自然地带了北京口音,好学生故作姿态的吊儿郎当拿捏着恰如其分的度,与角色的贴合程度完全超出迟欢的预期。 伍悦表面冷淡,细微的表情和手指的小动作里藏了不明显的悸动。她坚持了她的理解,却让迟欢觉得,当年的苏焰如果对自己诚实些,也许就是这样的。 * 开机前为了保证状态,演员们都没有吃饭。等到十一点多拍摄结束,制片那边订好了火锅店请大家聚餐。 迟欢盯了会儿素材,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动了。她落了座,这才发现少了个人。 “嘉昱呢?” “他说有点儿困,跟外边儿吹风呢。”男二号赵佩伦端了杯酒起来,“咱先敬导演一杯吧。” 众人搭着腔,纷纷举起酒。 伍悦站起身,“等会儿吧,我去叫嘉昱进来。” 那几个饰演向城朋友的男配看起来不太乐意,但还是给了面子放下杯盏。 缺了两位主角,席上便都各自聊着。伍悦出去太久,有几人过来单敬了迟欢,她看时间,已经快二十分钟了。她听见桌对面的两个男生在小声耳语,隐约有“大牌儿”、“规矩”的字眼。 又过了十几分钟,嘉昱带着霜进来,挂起他的白袍,一言不发地回了座。 伍悦手里捧了只冒热气的纸杯,笑着道:“不好意思啊,怕明儿感冒,去买了杯姜茶。” “还以为你俩这么急呢。”一个男配靠在椅子上调侃起来。 “是挺急的,明儿戏份重,得多聊聊。”伍悦自然地绕开了他的话。 明天关于他们的内容是苏焰二十岁生日当晚从家里跑出来,正好接到向城电话,两人飞车开到市郊荒败的麦田放冷烟火。后来向城的摩托车没油了,他们推着车沿公路走,找到一家小旅店,在狭小的房间合衣聊了整夜。 这场戏两个人没有实质进展,但那是他们第一次聊到自己的生活,密闭环境中暗生的情愫开始疯长。那晚之后苏焰开始从心里接受向城,可以说是情感的重要转折。 迟欢刚想问他们聊出什么了,赵佩伦又举了杯,“这会儿人齐了,大家得一块儿敬导演一个吧?” 往时与影视公司那些老板和制片人的局,迟欢都被灌得不少。演员们在组里敬酒就不太一样,端着点恭敬,叫她随意。她也不能真随意,人家都干了,她好歹得下一杯。 敬了这一轮,说了几句场面话,对面的几个男生开始灌嘉昱。明天他的戏要到晚上,他们便放开了,先是说他擅自离席让大家久等该罚,后来又假着吹捧轮番敬他酒。 迟欢见他来者不拒似乎喝得开心,也不好说什么。过了会儿没见他有醉意,她稍放下心,走到楼梯间的窗边去透气。 虽已经立春,北方的夜里还是寒气极重,她刚开窗便打了个哆嗦。羽绒服被她塞在了座下的箱子里,刚才犯懒没拿,这会儿有点冷。 她正犹豫要不要回去,肩头突然被裹了起来,嘉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要是病了可是全组停工。” 她拉下那件白袍,把窗子推上了,“你也病不得。” “我体格好。”他满不在乎地往窗上一靠,歪头看着她,“阿坝冬天比这里冷多了,我们照样骑马。” “骑马跟站着能一样么 分卷阅读14 ,进去吧。”迟欢把外套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往回走。 “导演。”嘉昱在身后叫住她,“苏焰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向城的?” 迟欢顿了顿脚步,“这是伍悦的事儿。” 她也不知道,她原以为就是生日那夜,但今天伍悦的话让她打了个问号。 “换个问题,你也相信一开始不记得的人后来也不会爱上吗?”嘉昱与她并排走,却未看她。 “可能吧。”她敷衍。 “我觉得不是,如果够虔诚,说不定会打动爱人。”嘉昱突然斜斜迈了一步,侧身挡了她的去路,“不然这世上相爱的概率太小了。” 他稍低着头,眼底的迷离跟他困倦时很像,脸上些微的潮红又像被暖气闷的,语气听起来清醒,但迟欢怀疑他醉了。 她想起他早上的话,不免又觉得好笑,“你这话不是在说神么?” 他迷眼笑,让出了路,“对有的人来说爱人跟神在一个位置。” 这言语幼稚,迟欢选择回到上一个问题,“向城和苏焰可能是一见钟情,但世上不是只有一见钟情。” 嘉昱回头看着她,很慢地眨了下眼,再转头时嘴角漫上了与刚才不同的笑意。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不知是真的在琢磨角色还是有了感情困扰。迟欢随他回了包间,见他又与伍悦眉飞色舞聊起闲话,不禁想到他所谓的虔诚。 正热血的年龄多半就是容易摇摆不定,这样的“虔诚”,怕是打动不了神了。 ☆、第 7 章 今天有一场大夜,最初是打算白天先拍别人,但伍悦因为这周末要离组,主动加了班。 饰演苏焰母亲的贺子清是个艺术剧院的中年演员。迟欢艺考那年第一次去看她戏时演的还是个美艳女高管,这次找到她时,第一句便是无奈:“这几年都只能演妈了。” 迟欢也有点感慨,但现在市场上留给四十多岁女演员的角色实在太少。从前年轻时觉得年龄并不可怕,迈入三十之后便知道真的与当年不同了。而对她来说,年龄的增长格外让她在意,虽然人人都觉得一个导演不需要在意年龄。 今天第一场戏是苏焰二十岁生日当天中午,母亲难得去大学门口接她一起去买菜。她看着母亲在菜场挑挑拣拣,想起上一次两个人一起买菜的情景,那时她的生活还是快乐的。 先拍的是两年前的几个镜头,中间需要换一次装。 伍悦那张脸穿上高中校服毫不违和,有点土的宽大校服加上几乎没有颜色的淡妆,仍掩不住这个是好看的姑娘。不属于清纯,也不属于艳丽,五官不带原生情绪,像张空白画布,太适合做演员。 这部分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伍悦换了件黑色的羽绒服,也换上了一张不大有表情的脸。 母亲拿了几个番茄和洋葱,“昨儿买了牛尾,正好煲一锅。加不加胡萝卜?” 苏焰跟在她身后摇头。 “哟,今儿鱼不错。”母亲抬头看前面的水缸,“过生日咱弄个鱼汤吧。” 苏焰小时候被鱼刺划破喉咙,后来再不吃鱼,爱吃鱼的是继父带来的弟弟。 她神色一黯,喃喃说了句:“谁生日?” 母亲却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上前挑鱼去了。 迟欢注意着伍悦的眼神,失望、埋怨,然后逐渐冷下来,自嘲地一笑,好像她就是那个带了一丝期待却被一鱼缸水当头浇灭的少女。她以为她演不出这么多层次,原本只想着表现出失落就好。 这场过了,他们转场去校门口拍中午出学校的戏。 迟欢在车上问伍悦:“最后那眼神里面怎么会带了点儿恨?” 伍悦一怔,“不对吗?” “能过就是对了,我只是没想到。” “噢。”伍悦轻松地一笑,“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觉得被人记得爱吃什么很重要,尤其妈妈明知她小时候被鱼刺卡到进医院,现在为了别人家孩子忘了自己亲女儿的事,多少有点儿记恨吧。” 原来是出于这年纪的共情。伍悦现在说话时已经完全没有了那份复杂的冷,捧着保温杯笑得很开朗。 迟欢写下这故事时比现在的伍悦大不了多少,过了这些年再看,事情她都记得,但许多那时的心情已经淡了。她以为矫情的事,在正当龄的人看来竟很自然。 人好像总有一天会忘了自己曾年轻过,就连她,小心翼翼守着回忆,可是毕竟离那个年纪远了。 * 拍完校门口的戏份,他们转到还未搭好的苏焰家内景旁边休息和准备晚上的拍摄。 嘉昱已经在那里化妆,造型和昨天差不多。 晚上他要在这里接上苏焰,然后是一小段摩托车的戏,再直接去到那片麦田。 电影中有大量的摩托车戏,此前就特技替身的问题跟嘉昱沟通过,他坚持要自己上,甚至亮出了摩托车驾驶证。梁若玲和迟欢都很无奈,只得叮嘱冯昭给他买齐保险。 分卷阅读15 演员能自己上当然是好的,近景也不怕穿帮。但迟欢终究不大放心,坐在他旁边敲了敲桌上的头盔,“你到底行不行?” 嘉昱慢悠悠转过脸,“导演,我是个男人。” 迟欢正琢磨这话好像跟她的问题没什么关系,忽听见化妆小姑娘笑,意识到自己措辞不太对,假装郑重地说了句不好意思,重新提问:“晚上那戏你自己上真能行么?” “从小骑马到现在没摔过的水平。” 迟欢心里暗道别给我吹,一边补了句:“摩托车跟骑马可不是一回事儿。” 小孩儿又歪过脸来,带着得意,“开过三千海拔的盘山路,没问题。你该问伍悦怕不怕。” “你敢开我就敢上,姐也是玩儿过滑翔伞的人,瞧不起谁呢?”伍悦在旁边扬起头。 年轻的另一项特征——互相不认怂。 迟欢不跟他们闹,出去又跟执行制片确认了保护措施,只等着做完造型天黑开机。 胡同口的几个镜头很快过了,摩托车的戏得挪到郊区。几辆车停下来,嘉昱戴着头盔走向那辆铃木,又回过头来对他们挥了挥手。 迟欢懒得叫他。倒是急,刚开始架设备,也不知大冷天早早跑下去做什么。 设备组的人由着他,他把车开过来,脚在她面前一撑,“姐姐,载你兜一圈。” 迟欢一愣,反应过来看向身旁的伍悦。 伍悦正踟蹰,迟欢拍拍她的背,“去吧,先熟悉一下也好。” 准备时间还有会儿,小孩儿迫不及待要炫技,不如给他这机会。迟欢说完低头看分镜表,忽听见油门轰鸣,面前瞬时扬起一阵飞尘。她摇摇头退了几步,再抬头看,远去的那盏小灯和两个人的背影像极了远去的某个瞬间。 梁若玲曾给他们拍过一张照片,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模样。 她牢牢抱着他的腰,空旷的夜半公路上一辆摩托车飞驰,耳边大风呼啸,说话得用喊的。 “你非得开这么快吗!” “你怕了!” “有种再快点儿!咱就死这路上!” “小丫头片子说话这么不吉利呢!” 他打了个转弯回去,梁若玲大笑,“你俩刚才看着跟要私奔似的。” 如果当年就那么绝尘而去,现在的他们是在一个无人角落岁月安好,还是因碌碌无为每日鸡毛蒜皮而互相埋怨呢? 她和他,终究都还是有那么点儿野心的人。 嘉昱载着伍悦在她面前停下,摘下头盔笑一笑,“还觉得我不行吗?” 迟欢无语,无心那么一问,还挺记仇。她低头笑,“行……明儿给你报个格林披治去,不拿个冠军回来咱不拍了。” “挤兑人还是咱导演强。”伍悦跳下来往车里钻。 迟欢正翻着页,没留神一道纸边划过手指,拉出一条细细的口子。冷天皮肤太干,这是常有的事,现在风一吹如刀割,血立时渗到了指缝。 她未及反应,一双手捧过她的手在唇边哈气,冰凉中突然的暖意惊得她下意识抽回手,“我去贴个创可贴。” “对不起。”嘉昱的手僵在空中,看起来有点无措。 “没事儿。” 迟欢一转头,伍悦正站在车门口,手里拿着暖宝宝。她不知怎的心里一咯噔,被抓包似地解释:“我刚才手拉了个口子,他一时着急……” “噢。”伍悦笑起来,“您手怎么样?我包里有创可贴。” “小伤,黎襄包里也备着。”迟欢迅速钻回车里。 这一慌,手指的伤却也忘了。黎襄替她包好,一边埋怨她不小心。她嗯着,偏头隔着窗看那两个人说话,他们好像都没什么异常。 本来该是她觉得受到冒犯,现在跟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她笑自己敏感,嘉昱野惯了,她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这些年在国外吻手贴面都是常事,冷天见人割伤手的下意识举动似乎不必太放在心上。 对讲响了一声,她没听清,下车去看。 嘉昱正笑着,“我还够不上赛马,就是个驯马的。” 伍悦先发现迟欢下车,探过头问:“导演,是不是要开始了?” 副导演朝这边招了招手,对讲里又传出一声:“灯光就位。” 迟欢看一眼架在车上的灯,提醒嘉昱一句:“一会儿别开太快,这儿路灯太稀,灯光跟不住就得重来了。” 他没吭声,戴上头盔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就走向了摩托车。 迟欢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看着他的背影,又朝对讲里说了一句,便去与他们确认走位。 正式开机之后车开得确实不快。特写镜头里,少年眼底满溢载着心爱女孩儿去赴他准备的小浪漫的欢喜。苏焰靠在他的背上,头盔露出的眼睛里有些茫然,衔接的是在家中争吵过后的情绪。 向城说:“还有半个小时你就二十岁了。” 苏焰回过神,“什么?” “想过吗?二 分卷阅读16 十岁的第一分钟是跟我在一起。” 苏焰恢复到茫然,许久都没答话。副导演看了迟欢一眼,她没喊停,就这么等着。 苏焰闭上眼,“谢谢你记得。” 向城从车镜里看身后的女孩儿,嘴角扬起浅笑。这夜晚的春风里,一个人柔情得和煦,一个人躲在料峭的春寒中。 这个迟欢作好重拍多次准备的镜头,竟然一条过了。 下个场景是麦田,离这儿不远。伍悦上车便闭了眼睛,车停的时候好像睡着了。布线还需要时间,迟欢让人先别叫她。 嘉昱坐在田埂上,咬着根空麦杆发呆。迟欢走过去,他略抬了下眼,又开始盯住断在地里的半截枯麦。几场雪润泽过的土地已经有新芽冒出来,去年没清理干净的作物大多已经成了养分,只剩下稀稀疏疏残败的几根枝。 “你不冷吗?” “手还疼吗?” 这两句话是同时说的,两个人谁也不知要不要先答,便都沉默了。 然后嘉昱突然笑了一声,“还从来没放过冷烟火呢。” “二十岁,没做过的事儿多了,以后有的是日子。” “你是不是什么都见过了?”他抬起头。 他眼神的干净天真里有什么别的情绪一闪而过,迟欢没细想,在他旁边坐下来笑了笑,“这么大的世界,三十二岁能经历多少。只能说我想做的事儿,差不多都做了。” “还有什么没做?” “导儿,这机位您看一眼。”摄影师在棚那边叫她。 “不告诉你。”迟欢学着他昨天的样儿回了一句,起身走向了摄影师。 * 麦田里的灯光铺得幽暗迷离,暖光里加了一点蓝,这种晕开的暗光反而需要多盏灯交叠。 在戏里,第一次玩冷烟火的是苏焰。她举着烟花棒挥舞着笑,这是她整整一天最开心的时刻,拿着相机的向城把光影与她的笑容定格。 他们没有完全照剧本说词,迟欢让他们自由发挥玩儿了几回,其中有能用的。又补了几条特写,两个人走过来看回放,迟欢退到了后面。 身后有人喊:“导演,过了的话咱就收了啊。” 迟欢刚一抬头,忽闻见一股焦味。一身黑衣的驯马少年如黑豹一样,飞身扑上来用怀抱裹住了她的头。 与此同时,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炸响了她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嘉昱:有些人太没眼力见了! ☆、第 8 章 炸的是功率最高的那盏钨丝灯,刚才就在迟欢的正后方。 为了省成本,租的都不是新型的灯,原本也能用。这种事概率极低,谁也没想过开机第二天便发生了。 周围的人都还懵着,迟欢回头只见一地玻璃碴子,护住她的人退了几步,垂眼没看她。 候在路边的医生拎着药箱跑过来检查嘉昱有没有受伤,啧道:“这估计头发里面扎了碎玻璃。” 迟欢缓过神,扳过他的肩一看,有很细的一道血从头发里流到了后颈上。 她突然就火了,“你怎么想的?你这一伤今儿的戏还怎么拍?” 嘉昱咬了咬嘴唇,拨开她的手,“继续拍,不会影响进度。” 语气比他此前任何一句都要冷,明显地不快。 迟欢有点内疚。明明是想表达不必为护着她而拿自己挡着,明明该先道句谢,先出口的却不知怎的成了责怪。 她话语柔了些,“你先处理好伤,这场咱挪到……” 嘉昱偏过头,“我说了没事,不耽误您和大家时间。” 话里的生硬让迟欢一下子又冒了火,“你跟这儿倔什么?一会儿那场你俩都得躺着,玻璃再扎进去怎么办?” “我自己负责。” 他盯住她,是她没见过的眼神,似乎有许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微妙得难以分辨。她只知道,每一种都不是什么好情绪。 她懒得再与他争,背过身把对讲机往桌上一扔,“收工,撤吧。” “我能拍。”身后又传来一声。 “你是导演我是导演?!” 迟欢这句吼得很大声,在场的人几乎都是头回见她发脾气,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夜半的风在作响。她盯着方才定格过笑颜的麦田,风卷起细碎的枯草,仿佛那个场景从未发生过。 黎襄轻轻拉了她一下,又朝她身后使了个眼色,她听见安静之中突兀的脚步声朝着田埂外走去。 其他人沉默着开始收拾东西,伍悦站到迟欢身边,小声道:“您别置气,他就是怕误事儿。” “你去看看他吧。”迟欢无意识地抠着手上的创可贴,布边翻起来,她索性撕掉了。 伍悦嗯了一声,奔跑着去追刚离开的那个人。 * 这行的人多迷信,冯昭坚称是因为迟欢开机前没好好拜过,次日一早便拉 分卷阅读17 她去了趟庙里。 迟欢仍不以为然,那孩子说若是够虔诚,神会听见,显然神并没保佑他。但她还是好好在佛像脚下拜了,图制片人个安心。 这三天伍悦不在,安排的都是其他人的戏份。 嘉昱比前两日还配合,讲戏好好听着,开机投入地演,要重来便跟着一遍遍重来。只是拍摄之外他不发一语,对迟欢的称呼也换成了“您”,恭敬中的刻意带着别扭。 迟欢知道她该安抚演员的情绪,但他的拍摄状态又丝毫没受影响,这种梗着的劲儿让她也不愿先低头。生活制片说嘉昱头上五处伤口都很浅,那晚取出碎片消过毒其实已经无碍,她便也没问他本人。 片场气氛微妙,导演和男主争执这种事传得快,人精们在迟欢面前只字不提,但很明显大家都知道他们闹了不愉快。 周日下午的那场戏是向城去探视父亲,隔着铁窗的两个人表情郁郁,情绪乍看是对的,但迟欢总觉得嘉昱的低沉过了头。 重来了多次,迟欢不得不暂时叫停,将嘉昱带到了一边。 “探视一个月只有一次,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儿高兴吗?” “前一天晚上才见到妈妈哭,怎么会高兴?”嘉昱的表情与他在镜头里一模一样。 迟欢叹了口气,“就算真的不高兴,出于让爸爸放心也会藏着点儿情绪。你……想的东西都太写在脸上了。” 嘉昱发了会儿呆,“我能看看吗?” 迟欢把他带到监视器前,他一言不发地看完了最后那两条,点点头又走回去坐下了。 再度开机,迟欢牢牢盯着嘉昱特写的机位。 父亲没敢看向城,手卷着电话线,低垂着眼,“最近……那些人不上门了吧?” 向城无神地盯着父亲身后斑驳的墙皮,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深夜黑着灯的家里,他听见外面要债的砸门,坐在床沿低低撑着头。他无法解决这麻烦,无法出去与他们周旋,作为现在家里唯一的男人,他有种无力感。可这些事儿就算告诉父亲又能怎样呢? “你那个……上学……” 向城语调明快地打断他,“最近拿了点儿奖金,我妈也不用打两份工了。” 从前跟着一块儿玩过几次的赛车俱乐部老板签下了他,上月充数的那次比赛拿到了第五,到手的钱并不太多,但他第一时间让母亲停了在便利店收银的夜班。 父亲终于看向了他,“爸对不住你。” 向城摇摇头,“其实……” 剧本上这句词是:“人也不是非得念书,现在做的事儿我很喜欢。” 嘉昱没接着说,眼睛有些微的失神。 迟欢等着,那一点点的惋惜褪去了,浮上很淡的笑容,然后他直接说了下一句:“不用担心我。您保重,我下个月再来。” 他站起来转身,笑容从他脸上缓缓消失。 “好,过,歇会儿吧。” 嘉昱走到门边坐下,靠在椅背上喝水,他的眼睛又闭了起来。 迟欢回看他转身前的那个笑容,惋惜是真的,那笑虽然浅,却也是真的。 她一直不能确定当年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他们初识的时候他从名校辍学,一边教街舞一边送外卖,被星探发掘的时候他相当高兴。 她知道他的家事之后有点为他遗憾,“其实撑一撑你也可以把书读完的。” 他说:“以前的人生都听我爸安排,退学是我自己想干的事儿。” 可是成为偶像似乎也让他焦虑。 她有一次半玩笑地酸他:“我能见你的时间还不到你粉丝的零头。” 他那天喝得有点多,抱着她半天没说话,她差点以为他睡着了。 但过了一会儿他很低声地说:“签约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个身份是什么样的,我靠他们赚钱就得对得起他们,我知道我不能什么都想要……” 他越说越小声,后来只是埋着头,不停地喃喃:“欢儿……别怪我……欢儿……我爱你……” 她当然无法怪他,她只希望自己也再强大些,能为他分担一些。 她转头看了眼嘉昱,突然想与他聊聊。 饰演向城父亲的章之孝坐到嘉昱旁边与他说话:“跟香川老师搭戏是什么感觉啊?” 嘉昱睁开眼,礼貌地笑了一下,“角色该是什么感觉我就是什么感觉。” “角色之外呢?” “之外……”他想了想,“能从对手身上学到东西的感觉。” 章之孝表示羡慕。 迟欢坐在那儿听他们说话,也觉得有点儿羡慕。这孩子起点太高,头一回碰上的导演和对手就是那样的级别。今天起初情绪不到位,只消看见自己的表演便不再需要她多说。与他眼神传达的东西相比,剧本上那句词倒显得太直白了。 * 一行人回到酒店,迟欢还没下车便看见嘉昱绕过搬箱子的工作人员跨上了台阶。横竖 分卷阅读18 是追不上,她便慢悠悠与黎襄上楼。 她给嘉昱发了条信息:「吃完饭来我房间一趟。」 他回得挺快:「您要潜我?」 隔着屏幕,没带表情,冷冰冰的文字辨不出他语气。但这种话,要是玩笑有点没大没小,要是真心问那也想太多了。 她说:「您这大咖我哪儿敢呢。就想找你聊聊。」 嘉昱没再回,但只过了半个多小时,房间门铃响了。他站在外面,带着笑,还带着股清甜的香气。 “刚才在车上看到路口有人卖烤梨。”他眼里持续几天的阴霾好像突然就散了。 果然还是小孩子,见到点儿吃的就能开心起来。 迟欢笑着关门,“晚饭就吃这个?” 他把那纸杯放到桌上,“给你买的,咳嗽拖重了怎么吼我们。” 迟欢无语。她早上是咳了几声,自己都没太当回事儿,能注意到也算细心。行为像是低头示好,话里还是带了点儿刺,小男孩儿终归面子上过不去。 嘉昱恢复了一贯的不客气,自顾自靠上沙发,抬头望着她,“要聊什么?” 迟欢不想再计较了,也靠到沙发的另一端,又开始思虑问他这些到底合不合适。 他也不催,见她没说话,脱下外套扔在地毯上。她看见他锁骨前挂着的皮绳,刚要开口,他又把里面那件牛仔夹克也脱了,只剩一件单薄的米白衬衫。 她笑出声,“干嘛?真不潜你。” “热。”他一脸自然地又靠了回去。 迟欢没觉得热,但还是伸手把暖气片的阀门拧紧了些。年轻人是容易燥,前几天冷风飕飕的夜晚,她都快冻僵了,被他罩进怀里时感受到的温度就像个小火炉。 “那天还没谢过你。” 嘉昱轻松地一笑,“不生我气了?” 他指的是耽误进度的事。 迟欢不知道自己当时气的究竟是什么,但没有一个原因与拍摄进度有关。她不喜欢别人比她还倔,讨厌事情失去掌控,最痛恨有谁自以为是地保护她,她不需要被保护。 她不置可否地含糊嗯了一声,“有点儿话想问你,你可以不说。” “嗯。”他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有点紧张。她稍垂下直视的目光,把视线中心放在他右眼下的小痣上。 “当时考上了电影学院又没读成,会不会有点儿遗憾?” 他明显地放松下来,“不遗憾,我自己选择不去的。” 这答案不意外,像他干出来的事,但迟欢还是问了:“为什么?” 他没有马上回答,目光平直地看着她的方向,却好像不是在看她,他视线的焦点似乎在更远处。迟欢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有一道目光穿过她的大脑,要看清她的思维。 失焦有点久,她以为他不想答,正准备换个话题,他却突然说:“为了一个目标去做一件事,当你发现这个目标不存在了,这件事也就失去意义了。” 迟欢感到被刺了一下,明知目标不存在了仍不死心的人,这话像在说她。 “说不定……”她无意识地开口,“那个目标其实还在呢?” 他又笑起来,“是啊。有没有意义不是人主观决定的,可能有天会发现那个目标其实一直都在。” 迟欢心里骤然亮起了一盏灯。 但他接着说:“神会好好安排一条路给你,哪怕中间觉得绕了路,到最后总会知道那就是最好的。” 那盏灯黯了下去。不过又是孩子的稚言,她竟有一瞬间燃起了不切实际的希望。 她久久没说话,房间里太静,窗玻璃上的薄雾像结了层冰。 几年前她一个人去瑞典,住在冰屋。她望着那道拱门,突然就想,如果门也被冰封住,太阳永不升起,没有光,没有热,人是不是永远走不出去。 “导演。” 她恍着神嗯了一声,但他的下一句让她猛然间如遭雷击—— “向城就是姜承焕吧?” ☆、第 9 章 迟欢按捺着剧烈的心跳,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 “……听说过你们的事。”嘉昱嘴角微撇,却直视着她。 他在说谎。 他们的关系就算在九年前也是个秘密,知道的只有为数不多与他俩都亲近的几个人。那时她相当谨慎,这些年连粉丝也没有扒出蛛丝马迹。听说,几乎不可能。 “谁说的?” “认识他的人。” “谁?”她逼视他。 嘉昱低下头,手指在沙发上蜷了蜷,小声吐出三个字:“他自己。” 他说得那么轻,可是仿佛坠在脚踝的巨大砖石,将迟欢猛地拖入水底,像失力,又像窒息。这答案的离谱程度,就像是接受记者采访,问到为什么要做演员,他说,是酒神给他托了梦。 可她又希望 分卷阅读19 这答案是真的。那些不能与人说的往事,不能拿出来的旧物,总让她觉得那四年像一场幻觉。留下的太少,多一个知道他们的人,好像就多了一份佐证。 一张纸巾拭上她的面颊,她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发现嘉昱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她面前。 她流泪了吗?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泪,也有很多年没人对她提起这名字,而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孩儿一下子把她小心支撑的玻璃罩子打碎了。 迟欢快速平复了心绪,“他跟你说过什么?” “他……”嘉昱坐了回去,好像一边在回忆,“他说你看起来厉害,其实就是个小女孩儿,还倔,不肯示弱,假装凶巴巴的。” 她忍不住笑,这像他说的话。 “还有呢?” “还有……不能告诉你了。” 嘉昱表情很郑重,迟欢决定不问。或许不是她想听的话,或许问了他也不会说。她点了点头,起身去烧水,顺便把那杯凉了的烤梨热了一下。 她端着杯子回来,把果肉捣碎了,梨香四溢。甜的水果就不该再放冰糖,但她这么个寡淡的人,吃点甜的也好。 嘉昱在旁边安静看着,突然语气小心地冒了一句:“已经过了那么久,你没再爱过别的人吗?” 勺子顿了一下。这件事她不是完全没想过,但她发现在感情上她洁癖得有点吹毛求疵。有那么一个人铭心刻骨,多少也就觉得自己没资格去爱别人,何况年月过去已久,她却始终过不去他。 “一个人的感情有定量,我剩下的不多,对后来人不公平。” “感情本来就不是百分之百的,如果对方不介意呢?” 容易见异思迁的小孩儿,大概很难理解她所求的这种平衡。她很轻地笑,“跟对方无关,我一分也不想欠别人的,给不起不如不给。” 她说完又有点笑自己,不过因为嘉昱是个知道他们故事的人,她便莫名其妙与他解释起了这些,太当回事了。 “爱过别人就不能再爱了吗?”他突然又说,“如果有人爱上现在的你,那就应该感谢你所有的经历。遇到向城之前的苏焰没有温度。” 迟欢怔住,她无法让自己这么想,却也无法反驳他。 但他没等她回应,捡起地上的衣服边披边朝外走,“暖气别开太高,空气太干了也容易嗓子疼。我吃饭去了。” “你……”她叫出一个字,可他一回头她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生硬地一转,“你的伤还疼吗?” 他笑弯了眼,“我没事。” * 次日一早伍悦准时出现在片场。 今天的拍摄地点是一条老胡同,九年前找的那条已经被拆了,后来找到这里还隐约能看到当年的风貌。置景组做了些改动,现在迟欢看着很熟悉。 这场戏是向城带苏焰去看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才发现他们很早之前也许就曾有过交集。他们儿时的家只隔着三条胡同,向城的父亲常常带他来苏焰家巷口的那家卤煮铺子。苏焰不爱吃卤煮,但也偶尔来这里买炒红果儿和橘子汽水。 两个人都想从童年的碎片中拼凑出见过对方的印象,然而生拉硬扯了半天全都对不上。 他们互相嘲笑了一阵子,然后向城说:“管它呢,我说我俩见过就肯定见过。” 苏焰不以为然地笑,忽地在墙上看见了老板与一位相声演员的合影,指着背景里站在门口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给向城看。 向城愣了好久,这回是真的,这照片是他爸拍的,他就在相机后面。 简单的戏,拍得却比预计久。嘉昱喝汤时古怪的表情有点控制不住,后来机位稍侧了些,伍悦又开始笑场。 拍了十多条,总算能过了。嘉昱如释重负地把碗一推,伍悦笑得倒在了他肩上,“一碗卤煮你就成这样儿了,要是喝豆汁儿你是不是得当场吐出来?” 嘉昱一脸茫然,周围人偷着笑,谁也没对他解释。 迟欢也想笑,味觉太诚实,体验派演员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就是说服自己爱吃本人根本难以忍受的玩意儿。好在她也喝不下豆汁,剧本里确实没提到过,不然那一场怕是要拍到天荒地老。 正好下午第一场是拍小时候的部分,伍悦说要给北京小吃正正名,趁中午大家吃饭拉着嘉昱出去了。 梁若玲探班来得不赶巧,笑着抱怨:“怎么我一来俩主角儿都不在,躲我呢?” 一旁的场记凑话:“哪儿是躲您呐,今儿情人节,俩人赶着点儿空躲大伙儿呢。” 迟欢只当她在打趣,“这俩要真成了得谢我这月老。” 场记神秘兮兮靠过来,“我估计差不离了,昨儿晚上伍悦刚回来就进了嘉昱房间。” 迟欢一愣,她随口这么一说,竟还真有事儿。 心里的不畅快一点一点漫上来。 她顾虑着他所谓的原则,真心思考过吻戏借位的可行性,打算放一放再看情况。他自己口口声声念着姐姐,却这么快就与伍悦打得火热, 分卷阅读20 倒是她多虑了。冬天的氛围即将彻底消失,第一个吻发生在冬日,不如趁早拍掉。 这天下午赶着转场,迟欢一直没多言。 事儿一旦有人戳破了,再看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觉得有暧昧在暗里滋长。嘉昱为伍悦系鞋带,伍悦为嘉昱补妆,嘉昱给伍悦撕暖宝宝,伍悦把手放到他帽子下。 估摸着怕人看出来,两人一贴得近了嘉昱便要往导演棚瞟一眼,迟欢只当没看见,故意放空着眼神。 有一回她没来得及收,目光与他交汇了,他跑过来扔了支护手霜在桌上说手太干容易割伤,然后又仓促跑回去继续跟伍悦聊天。 欲盖弥彰。 迟欢盯着屏幕,那双桃花眼的主人竟然出道半年还没有绯闻,也不知道是他在外太小心还是她太孤陋寡闻。开机才第二周就进展神速,八成又是那种拍一部戏换个女朋友的人。 直到今天中午她还以为是伍悦单恋嘉昱,这俩人具体什么时候的事儿? 九点多,公园的外景拍到一半,天空十分不尊重天气预报地下起了细密的小雨。湖里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春雨似雾地裹住岸边那一对恋人,画面倒是美,可惜与前一个小时的镜头完全接不上。 盖着机器等了近二十分钟,突然造访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只好中止拍摄。 梁若玲看出迟欢心情不大好,收了工也没走,跟车去了酒店陪她吃宵夜,一劲儿安慰说这半场戏多不了几个钱。 迟欢知道预算打出了意外状况的余量,先前嘉昱和伍悦拍得比她预想的顺,其实炸灯那晚没拍的那场不算太耽误。 但她还是有点不爽,预计之外的事都让她不爽。 一把牛油小串消灭干净,梁若玲剥着烤虾,又睨了眼迟欢,“组里演员谈恋爱多正常一事儿,不耽误工作就成。” “我他……”迟欢把脏话吞了回去。 梁若玲说了半天才算戳到了点上,这话一提她就觉得自己被骗了。她半天不吭声,接了只虾,又见梁若玲笑,简直也想笑自己较真儿。 “那小孩儿当时在你办公室说不想拍吻戏的时候我真心软了。” 梁若玲擦着手摇头,“小孩子啊,遇到喜欢的人冲动就来了,也不能说明那话是在敷衍,说不定伍悦就是他想留给的人呢。” 迟欢冷哼,“丫那天晚上还跟我说喜欢一小姐姐,装得特深情,没俩月给我玩儿这出,这影帝拿得我服。” 梁若玲开窗点了根烟,回头见到她那张臭脸没忍住又笑了,“您又不是他那小姐姐,多余鸣这不平。你一个导演,演员演技好不是好事儿么?” 是好事儿,开机您再演。 迟欢生平讨厌别人装,但话说回来,兴许这孩子还真不是在装。见一个爱一个,个个是真爱的人也不是没有。 在美国认识的一个画廊经理同时交往着三个女朋友,每一个都捧在心尖儿上,聊天的时候真心在困扰自己的多情。当时在场的一个女生嘲笑:“你们射手座一辈子都在困扰这种事。” 她想到这句,抬头问了一嘴:“嘉昱什么星座你知道吗?” 梁若玲想了想,“十二月几号吧,射手?” 迟欢一个嘲讽的表情没收住。 她从前真的不信星座,现在觉得说不定是有几分准的。这小孩儿的撩有时候看起来丝毫不自知,对她的那些细心,若不是隔着十二岁的年龄差,换作旁人必定得生出点误会。 “怎么了?”梁若玲说着灭了烟走回来,拿起刚才就开始嗡嗡作响的手机。 “天生招桃花儿。” 梁若玲面色一凝,“是,这不有人来凑对儿了。” 她把手机摆到迟欢面前,屏上赫然挂着一个热搜词条。 嘉昱迟欢 ☆、第 10 章 迟欢懵了好几秒才去看自己静了音的手机。 黎襄发过来十几张截图,下面几张都是粉丝和网友的评论。 @光落在你脸上:我真的是呵呵哒,这条项链嘉昱前年就有戴,那时候迟导在美国好吧?CH能代表的东西多了去了。说是迟导的那张图都没跟人同框,谁知道是谁的东西。空气锤大可不必,粉丝也想看雷神之锤,不是十六机位的kiss不约哦[可爱] @我嘉宝贝会发光:不是吧不是吧,演员保护导演还有错了?嘉昱还帮冢田导演打过伞呢,我入坑视频就是他给冢田挡水花,换个女导演你们就嗨了,怪我家孩子太man??? @爬墙少女大K:看了一下是不是有新片要上了?营销?这个年龄差也太大了吧哈哈哈要是真的那求迟欢出书,我也想拥有保护姐姐的小狼狗。 @火锅煮榴莲:纯路人,u1s1我感觉szd,两个姓名首字母也太巧了8。嘉昱发的第一条微博不就是她嘛,抱头那张图有点甜,先嗑为敬[偷笑] @专注塌房十八年:我家房子又双叒塌了我觉得泥萌可以跟着我避坑。前几天还在跟我朋友说饭个演 分卷阅读21 员不怕谈恋爱,srds老牛吃嫩草我真的接受无能。 爆料的营销号标题惹眼——东京影帝嘉昱被曝与大12岁女导演恋情,片场意外男友力爆表。 带了四张图。 嘉昱衬衣领口荡出来的圆形银牌被圈出放大,上面清晰可见镌刻的花体字母CH;内圈刻了JY字样的一枚戒指,背景是写着“08导迟欢”的一本《视听语言》;自称工作人员的爆料截图描述了炸灯事件,却略过了争吵的部分,用作证明的那张偷拍单独放在了第四张。 那枚戒指当年搬出胡同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但迟欢很确定大学课本在旧家,这照片她猜到是谁的手笔。 她的注意力停在第一张图,那银牌太眼熟了。 梁若玲也看出来了,碰了碰迟欢,“这不姜宇那项链么?” 迟欢嗯了一声,把那张图放大了些。 那趟毕业旅行中链子在爬山时断了,链坠不知掉在了哪儿。当年他的粉丝几乎人手一条,网上仿品从十几块到百来块的都有,但嘉昱……难道也是他粉丝? “你别说我刚反应过来他俩名字缩写是一样的。”梁若玲回着消息,一抬头见迟欢还发着呆,又碰了她一下,“尽早想想怎么回应吧。” 怎么回应……解释实情会引发新一轮的讨论,牵出当年的事可能更麻烦,大概还不如不解释。 “现在媒体都什么导向?这要我俩性别倒过来肯定没人强调大十二岁。”迟欢看着那标题不忿。 “多新鲜。”梁若玲摊摊手,把手机举到了耳边。 迟欢半是放空地听着。以前甚少关注娱乐消息,竟不知道撤热搜比买热搜贵这么多。她也不知道,原来嘉昱比她想象得红。白天才想着没听说他绯闻,这鸳鸯谱立刻就点到了自己头上,报应似的。 手机又亮了起来,黎襄发来的消息里出现了新的热搜:嘉昱姜承焕 迟欢感觉到太阳穴突突地在跳,紧抿着嘴唇点开了那个链接。 @Rosalyn小晚:不好意思,真的是路人,但这位弟弟的项链我也有,当时承焕的很多粉丝应该都有。虽然不知道弟弟是不是承焕的粉丝,不过大家可以看一下,这个项链是一模一样的。 配图一张是十一年前的舞台照,一张是这姑娘手持同款项链的照片。 下面有不少嘉昱的粉丝在感谢辟谣,那张戒指的照片很快被粉丝认定是有人蓄意作假,话头开始转向新人对前辈的情结。 迟欢滑动着微博页面,又回到那张舞台照。 那时五颜六色的舞台灯光现在看来乱得迷眼,二十一岁的少年染着那年流行的浅金发,扶着耳麦高高跃起。 她几乎没再看过他的照片,乍然再看到,心里闷得厉害。她曾经怪他戴这项链太招摇,他说粉丝会以为是他的名字,她还揶揄原来他改名是存了这小心思。没想到十多年后,又是这名字给她解了围。 到了次日,公司发函警告了那个营销号。嘉昱这边毫无动静,讨论的热度也降了下来,但迟欢仍听见组里有人在议论。 在东四附近拍完日落,一群年轻人坐在红墙下休息。晚上要转场去拍上周落下的那场戏,得等天黑,索性便在这里等着放饭。 工作人员与他们都熟了,七嘴八舌地打探。 “嘉昱,跟导演传绯闻什么感受?” “你真喜欢姜承焕啊?” 迟欢隔着棚听见他在笑,“对啊,就是因为他才想当演员的。” 周围人一阵闹,“要是他知道粉丝里面出了个影帝肯定特欣慰。” 迟欢靠到了椅子上。他大概是会欣慰的,不知他们还聊过什么,如果是聊到梦想,嘉昱现在算是完成了他曾经的愿望。人的命运奇特,他从未有过这样好的机会,也许嘉昱真的被神眷顾着。 “导演,饭来了。” 她正发着呆,突然听到嘉昱的声音。他裹着大衣进来,在包里翻出手机按了几下准备走。 “嘉昱。”她下意识叫住他。 他回头,眼睛在灯光明亮的棚里映成了暖色。他们有一样的特质,站在灯下便像在燃烧,烧得周遭都黯淡下来。 她恍惚地摇头,“没事儿。” 他却走回来,咬了一下嘴唇,伸手从高领毛衣里摘出那条项链递给她。她怔怔接过来,金属带着少年人的体温,在她手心热热的。皮绳的边已经磨得翻了毛,想是戴了很久。 仰望过姜宇的少年,带着他的曾经站到了高于他的位置。 她站起来替他重新戴上,轻轻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肩出去了。 * 晚上那场戏,两个人似乎都完全沉浸在角色的状态中。谁也没有什么越矩的行动,连一点触碰也不曾有,然而环境与氛围造就了一种年少的躁动与暧昧。 狭小的郊外旅馆里,墙壁有裂纹。脏兮兮的窗户推不开,被暖气蒙上了一层白雾。夜晚只留了盏床头小灯,光线笼在两个人的脸上,朦胧昏黄。少年的忐忑像被蛛 分卷阅读22 网缚住动弹不得,但紧张里暗藏着雀跃,因身边是那少女而甘愿作茧。 向城卧在床的边缘,偷瞄另一侧的苏焰,发现她也还睁着眼。 “不敢睡吗?”他故作轻松地玩笑。 苏焰指一指灯光在天花板投出的影子,“像不像缺了一瓣儿的霜花?” 向城嗯一声,又笑出来,“像咬了一口的枣花儿酥。” 苏焰隔着被子作势要踢他,却收了脚,“你们家枣花儿酥只有六瓣儿呢?” “我妈做的枣花儿酥还真只有六瓣儿。”向城盯着那影子出神,“可惜很久都没吃过了。” 苏焰转过头,“为什么?” “我爸进去之后她就开始打两份工,没空了。”向城的声音低了下来,但很快笑了一下,“不过有家俱乐部刚签了我,等到开始比赛我就有钱了。” “那……祝你拿冠军?” 向城自得,“迟早的,有天我要站到山顶,看看下面的风光是什么样。” …… 这一段只拍了两遍,迟欢回看过,感觉已经相当好。之后又补了几条特写,便让大家辛苦一下在这旅店里早点休息,等着拍天亮那段。 统筹发了明天的通告,所有人早上收工后可以补会儿觉,下午开始拍第一场吻戏。 迟欢与摄像和制片主任简短地开了个会,回到房间快速冲了热水澡便裹进被子里准备睡觉。屋子太小,浴室里冒出的潮湿热气散不去,萦绕在门口阻得视线在昏暗中愈发迷蒙。 她突然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在周遭一片安静中显得很清晰。 这一整层应该都住着他们的人,但她还是警觉起来,“谁啊?” “你要睡了吗?”是嘉昱的声音。 这床看起来不是太干净,迟欢本就穿着衣服,听见是他,随手披了件外套便起来开门。 “有事儿啊?” 他扬了扬手里的剧本,“想聊聊明天的戏。” 第一次拍吻戏,这孩子大概紧张了。迟欢放他进来,把所有灯打开,关上了门。 这旅店太破旧,连最大的房间也没有椅子,能坐的地方只有这张床。迟欢倒不太讲究,与男生们住一张帐篷的时候也有过,何况嘉昱在她眼里就是个孩子。 她铺平了被子让他坐下,盘起腿问他:“有问题么?” 他盯着剧本的那一页,好像在发呆,过了会儿说道:“有一点。” “你和伍悦……”她犹豫了一下,没说得那么直白,“应该已经挺熟了。” “嗯,做了很长时间心理建设。” 嘉昱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手指捻着那页纸,纸边已经被他揉皱了。 “拍了这么些天,你演戏的状态我真的很佩服。镜头前害羞很正常,但是一个演员的职业生涯逃不开这些。”她耐心地劝,“我很感谢你为我妥协,有什么我能做的我尽量帮到你。” “这里。”他点着那行字,“本来只是简单的聊天,向城为什么突然要吻苏焰?” 迟欢挪近了些,重新读着那几句早已熟悉的对白,然后笑了一下,“吻是件没有逻辑的事,大多数时候都是突然的冲动。你有过突然想吻一个人的时候吗?” 嘉昱盯着她,简洁地答了句:“有。” “那就找到那个时候。没关系,明儿我留够了时间,不怕重来。” 他沉默许久,放下了剧本。 “还是觉得……初吻浪费在戏里太可惜了。” 迟欢一怔,她以为他与伍悦已经有过。 但没等她继续迟疑,面前的少年突然扳住了她的肩,温热的嘴唇覆上来,像夏日中午的海水漫过。她的呼吸和思维都像是溺了水,感官所及唯剩下少年近在咫尺发颤的睫毛,还有他身后那盏橘色的小灯。 这是自姜宇之后,时隔近九年,第一次有人吻她。 作者有话要说:  嘉昱:姐姐抱我了!!!!怎么办!!!! 缺德作者:亲上去呗[狗头] ☆、第 11 章 大脑恢复运转的一刻,迟欢猛地推开面前的人站起来。 “你疯了吗?” 他咬着嘴唇,表情惶惶不说话,这模样分明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迟欢半天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觉得太荒谬。她逼自己冷静下来,明天还要拍重头戏,现在不能发火。 “好,现在没有什么初吻的负担了,明儿的戏能给我一条过么?” 他盯了她一会儿,“我尽量。” 她偏开头,尽可能不去看他,“行,回去吧。”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她听见他不均匀的呼吸,但他没开口。过了一会儿,他开门出去了,房间里恢复了沉寂。 迟欢重重坐下来,抿了抿嘴唇,唇上还留着一丝酸甜的味道,像某种水果。 她此前只把他当作孩子,却没意 分卷阅读23 识到他也已经是个成年的男人。那天他就说过这话,是她没当回事。她遇见姜宇时还不到二十,如今年过三十,便开始如当年她讨厌的大人一样以为二十岁的少年什么也不懂。 她躺回被子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是她逼嘉昱拍吻戏,她让他牺牲自己的原则,她舍出一吻还算公平。 但她突然又坐起来。 凭什么?他是演员,完成角色是他的工作。 初吻浪费在戏里可惜,仓促吻了她算什么事儿? 辗转一夜难眠,四点半闹钟响起时迟欢非常想把嘉昱拖起来暴打一顿。 拍摄用的房间保持着昨晚的原样,演员在隔壁化妆,迟欢站在窗口看摄影师试色温,突然很想抽支烟。 她向灯光助理要了一根,到走廊里点上,刚吸了一口,一声“导演”便让她呛了出来。 嘉昱杵在那儿,看起来倒是精神很好。 “你不是戒了吗?” “关你什么事儿?”她白了他一眼,走远了些。 戒烟已经快三年了,乍一抽晕得更厉害。她没抽完,半支烟灭在盛满烟头的垃圾筒盖上,走廊的风吹起一阵呛人的味道。 她走回那个房间,刻意没看嘉昱。 全程板着脸拍完清晨的戏,到收工时屋里的人被迟欢骂了个遍。谁都看出导演今天脾气不好,一个个都没像往常那样开玩笑。 黎襄只当她是起床气,小声对后面的人说:“没睡好的欢姐是魔鬼。” 风风火火走在前头的迟欢突然回身,“黎襄,走快点儿。” 黎襄一激灵,堆着笑跟上,“姐,给你买杯咖啡去?” “回去补觉,喝什么咖啡。” 迟欢几步冲下台阶大力拉开车门,在车下抽烟的司机被这“咣”的一声吓了一跳,做着口型问黎襄:“咋的了?” 黎襄摊了摊手,上车安抚她这怪脾气老板,却见迟欢目不转睛盯着车窗外刚走出来的两个人,心里隐约有点儿数。 “姐,嘉昱又惹你生气了?” “姐,你自个儿都说了那就是个野小孩儿,咱犯不着跟他置气。” “姐?” 迟欢收回目光,“开车。” * 下午的戏在雍和宫外那片光秃秃的银杏林开拍。 迟欢一手咖啡一手鸡蛋灌饼,对着空镜看了好一会儿,嫌天气太晴朗没有风,叫舞美上鼓风机。 远远的扬起一片尘土,群演们叫苦不迭,现场心情好的人好像只有伍悦。 副导演排着群演的位置,迟欢把嘉昱和伍悦叫过来讲戏。 “一会儿她那句话,你别让她说完,大概说到‘如果以后’就可以亲上去了。” 嘉昱嗯一声,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温柔点儿哦。”伍悦笑着接腔,“薄荷糖要吗?” 嘉昱摇头,自己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水果硬糖。 原来是桃子味。 迟欢想起他说每年都等着七月桃子熟。但这思绪很快被赶走,管他什么味儿,这小子就是犯浑。 她咳了一声,指着他,“你答应我一条过的。” 他懒懒抬眼,“我说我尽量。” “你要实在想多亲几次那我们也只好多围观几次。” 迟欢往椅子上一靠,目光在嘉昱与伍悦之间游走。怪了,今天他们俩的表情她都看不懂。伍悦只像在取笑,眼里什么也没藏。嘉昱干脆没有表情,不像乐意,也不像不乐意,连紧张也不像。 开机了。 前面的一小段对话拍得挺顺,机位推近了些。 苏焰伸了个懒腰,靠到树上闭起眼睛,“说不定再过十年,连这些树都没了。我这人念旧……” 迟欢屏息看着嘉昱的近景,他有一点起势。 “如果以后再回来看,发现一切都变了样儿,可能会很难过吧。” 这句词已经说完了,嘉昱仿佛跃跃欲试。伍悦状态很好,迟欢想再等等,便听她临场发挥叹了一声,“可惜世上什么都变得快。” “对不起导演。”嘉昱转过来,“我出戏了。” 迟欢淡定地扬起嘴角,“没事儿,再来。” 第二遍,伍悦说得慢了些。 “我这人念旧,如果……以后再回来……” 嘉昱倾身靠过去,却很明显地僵了一下。 “Cut!再来!” 伍悦摸了摸嘉昱的脸,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点头,归了位。 迟欢淡淡扫过一眼,喊了声:“Action!” “说不定再过十年,连这些树都没了。我这人念旧……” 嘉昱握住伍悦的手,她睁开眼,他转的幅度有点大,头低下去,留给摄像机一个后脑勺。 “停!干嘛呢?”迟欢扔下对讲走过去。 伍悦站起来,“导演,要不就借位吧。他初吻,可能有点儿障碍。” 分卷阅读24 迟欢冷眼笑,“这借口你要用到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一个吻借位,非科班儿只拍过一部戏就不求专业度了是吧?” 这话说得有点重,伍悦噤了声,小心地瞟着他们。鼓风机停下后反而真的刮起一阵风,不大,吹过树枝发出很轻的簌簌声响。 “导演我们聊聊。”嘉昱拉住她的手臂往院墙边走。 “哪儿去?”迟欢反手拽他停下,“要聊跟人前儿聊,我不陪你玩儿那些小孩子把戏。” 嘉昱回身看了看其他人,又走远了几步,垂下眼道:“我怕你生我气。” “你亲她我为什么要生气?” 嘉昱愣愣抬眼,不合时宜地涌上点笑意,“我是说我亲你。” 迟欢一怔,他当然是在说这个,她怎么会理解错? 她定了定神,带着他又走远一些,瞟着棚那边看过来的人问他:“你昨天怎么就可以?” “昨天……”他好像在犹豫什么,唇角微微扬了一下,“你问我有没有突然想吻一个人的时候。” “嗯。” 他看着她,“就是你抱我的时候。” 迟欢哭笑不得。 她抱他的时候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他该留着那条项链,自然地便抱了。这多情的小朋友大概是误解了她的意思。 “好吧。”她无奈,但戏得拍完,总不能真的一直借位,“拥抱和亲吻都是顺其自然的事儿,如果我抱你的时候那个感觉是对的,那你就去找那个感觉。” “如果找不到呢?”他微蹙起眉,神色里有少见的忧虑。 迟欢也突然担忧起来。 从前见过的演员哪怕演技并不细腻,也很少遇到需要克服吻戏的状况。吻得好不好另说,至少都是一到节点便吻了。嘉昱其他时候几乎都是一秒入戏,而到了吻戏却完全进入不了角色。表演这种事再有天赋也有困境,她很明白。 她有点怀疑,他与伍悦也许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毕竟他保护她的举动看在别人眼里也是暧昧的。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吻她,是出于当时的冲动,还是某种真实的情感? 对一个未经过系统训练的演员,无法调动真感受是很大的问题。迟欢浅浅叹了口气,“不管你对伍悦有没有感觉,我需要你短暂地爱上你的对手。” “我已经在这么做了。”他很认真。 “不够。你在戏里是向城,向城想吻苏焰。第一个吻很重要,你再试试,借位是下策。”迟欢伸手按在他胸膛,那是他项链的位置,“姜承焕从不借位。” 她知道,她做的也是下策。 他表情有了变化,“看见你喜欢的人吻别人,心里不会不舒服吗?” 会吗? 姜宇接第一部剧时来问过她,她理所当然地回答:“借位多不专业。” 但后来他的戏,她还是跳过了那些镜头。她真心认为他该演,也并不介意任何为剧情和角色服务的桥段,可是想不想看到仍然是另一回事。 “我们是创作者,尊重一切创作需要。”她义正辞严。 嘉昱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插着口袋慢慢走了回去。 第四次开拍。 风又扬了起来,伍悦多接了几句词,状态很松弛。 迟欢来回盯着几块监视屏。 伍悦闭上眼,嘉昱缓缓地靠了过去,看起来在犹豫。这种紧张感很好。然后他微侧了头,嘴唇轻触上去。少女有一秒的错愕,迎了一下,两人的唇又贴在了一起。这个吻很短,他们笑起来,低下头,又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看向了别处。 “好!这条可以!” 伍悦一撑地爬起来,跑到大监前,“导演我能看看吗?” 工作人员把那一条倒回去,伍悦坐到了迟欢旁边。嘉昱磨磨蹭蹭走过来站在她们身后,一同看着那条回放。 刚才精神集中在拍摄上,迟欢只想到终于成了。现在看到他们嘴唇相触的一刻,她心里突然涌上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她又想到那一丝桃子味儿,画面里的人十几个小时前吻过她。 “能再来一条吗?”伍悦转过头,“感觉苏焰比向城主动了。” 其实刚才那样不错,苏焰本就不是怯生生的小姑娘。她虽然意外,但此时已经喜欢上向城,面对这样一个试探的吻表示回应并没有什么问题。 迟欢又看了一遍,嘉昱好像确实闪得稍快了些。她回头看他,“可以吗?” 他抿起嘴唇点头。 迟欢拿起对讲,“再保一条。” 伍悦拉起嘉昱回去,又小声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只是一直在点头。 这一回,嘉昱比先前自然得多,吻了一下之后停在那里,见伍悦没有闪躲,便又轻吻上去。两个人闭着眼笑起来,嘉昱迅速坐正,抿了抿嘴唇朝旁边看去。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迟欢无法分辨这两条哪条更好,又回看了一遍。她隐约觉得,上一次的他们是向城与 分卷阅读25 苏焰,而这一次接吻的,是嘉昱和伍悦。 她让场记记下两个镜头,靠到椅子上一圈圈转着笔。 如果当年真的开拍了,姜宇和陈曼琳在她面前接吻,她会是什么心态? 她突然想看看他的吻戏。 作者有话要说:  嘉昱:我是向城我是向城我是向城……所以导演到底生气了吗?别别别我是演员我是演员我是演员……还来? ☆、第 12 章 这日收得不晚,迟欢回到房间时九点刚过。 昨夜几乎没睡,上午那觉只补了三小时,远没补足精神。迟欢躺进浴缸,把手机架在台面上,倦倦地输入关键字:咖啡店女王。 十一年前的偶像剧,能找到的片源画质渣得很。女主戏,姜宇组合里的五个人都爱上了女主角,最后女主拒绝了财团公子、年轻教授等人,选择了姜宇饰演的一穷二白面包师。 剧情迟欢当年就嘲笑过,现在也懒得再看,直接点开了她曾跳过的第九集——头一场吻戏。 快进到三分之二的位置,迟欢恢复播放,抱起手臂等着。 这一吻是意外,回身撞上,姜宇抱住女主,毫无道理地吻上了。 镜头莫名其妙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就为定格这么一个连她也无感的吻,迟欢忍不住笑出声。 她往后找,二十六集。 姜宇冲出咖啡店,在瓢泼大雨中把女主拉回怀里深吻了上去,背景音乐适时放大。全景切成近景,他们的衣服已经湿透,雨水将两人的发梢贴在脸上。近景又推成了特写,姜宇闭着眼,水滴沿着面颊流进他的衣领。 她看见他的喉结滚动,湿答答说了句:“我心里永远只有你。” “艹。”迟欢低骂了一声,关上了视频。 原来还真是会不爽,幸好当年没看。 现在再想《春日焰火》的剧本,她觉得就是给自己挖的坑。写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问题,洋洋洒洒排了四场吻戏一场床戏。若是真让姜宇在她面前演,大概咬碎了牙拍完回去她就得让他连跪三天搓衣板儿。 那时他还抱怨过她。 有一回姜宇在拍一部古装戏,迟欢借着去隔壁片场探班梁若玲制片的一部戏,晚上偷偷去见了他。 那天他刚拍完大婚,脖子上的唇印还没擦掉,她靠在床头取笑他:“您这是故意留给我看么?” 他把头搁在她膝上,“嗯,采访一下您见着您男人身上的唇印儿有何感想?” “这印得也太敷衍了。”她手指滑过唇印边缘那一小块皮肤,“我要是她我就咬上去。” 他翻身起来压住她的肩,半真半假地委屈,“欢儿,我怀疑你不爱我。” “怎么着?”她轻拍两下他的脸,“大嘴巴抽你才是爱你呢?” 他无奈地躺回去,长叹一声,“有个心这么大的媳妇儿可愁死我了。” 在看到画面之前,迟欢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心大。那部偶像剧的宣传期,男女主角配合营销,公司还尝试过炒作CP。她当时淡定得很,两边粉丝撕得厉害,她乐得看戏。刚才那半分钟吻戏,姜宇的投入炸得她牙痒,再见到他时真得遂他愿抽他。 迟欢从浴缸里出来,裹着浴巾擦了擦头发,坐到沙发上翻起了后面的剧本。 后三场吻戏还早,离开北京之前要拍的还有一场床戏。今天虽然最后顺利拍完了,也没像预计的那样卡壳十多条,但迟欢有点担忧。 嘉昱先前只说不愿拍吻戏,床戏他却没提过。《野草》里据说有极亲密的镜头,她没看过完整版,不知道他表现如何,既然能拿奖,那应该还不错。她不大想得通这回事,抗拒吻戏,却不抗拒更大尺度? 她正思虑着,门铃突然响了。她回过神,问了句:“谁啊?” “导儿,找您聊聊天儿。”伍悦的声音。 迟欢哦了一声,到衣柜里拿浴袍,一边喊道:“等等啊,我没穿衣服。” 她束好带子一开门,赫然发现嘉昱站在伍悦身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动作是下意识的,关上才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她低头看领口,见开得不低,暗骂了自己一句又重新把门打开。 “不好意思啊,没想到还有个男人。”她瞟了眼嘉昱,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他脸色微红,隐隐带着笑,“我不是小孩儿么?” “你不是不让叫么?”迟欢拉开门,背过身走回沙发。 伍悦带上门坐过来,嘉昱远远站着,好像对这边使了个眼色。迟欢不知他们安的什么心,但估摸着没好事儿。 “导儿。”伍悦瞟着嘉昱开了口,“我俩刚刚聊了聊后面的戏,想跟您商量一下……床戏。” 原来他们也在想这个。 迟欢抱起手臂看嘉昱,“怎么?拍不了?” “不是。”伍悦抢着答,“但那一场……吻戏能不能借位?反正重点不在这儿。” 分卷阅读26 迟欢眯起眼睛,嘉昱看着她不说话,这模样无端让她又想起昨晚突然靠近的脸。 “为什么?床戏可以吻戏倒不行?” “床戏是假的,吻是真的。” 迟欢挑起唇角,“那你不够投入。” 他眼睛闪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但他闭上嘴,突然绕过沙发撑住伍悦的肩,揽过她的头微侧着脸吻了上去。伍悦僵了一下,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脖子。 迟欢心里又烧了起来,比一小时前看那蹩脚偶像剧更甚。她今天已经看够了吻戏。 “没必要急着在这儿证明。”她冷声。 嘉昱放开伍悦坐到地上,抬起头忽地一笑,“我没亲到。” 他直视的目光里带着戏谑和挑衅,好像在说:“你看,你根本无法分辨。” 她想错了,他虽非科班出身,但分明就是方法派,他只是骗过了她的眼睛。他只凭技巧就能精准复刻伪装,自信模仿天赋超绝就认为自己不需要真实感受。 “导儿,如果没有接吻的特写,但整场情绪都是对的,观众应该不会在乎。”伍悦帮腔。 嘉昱仍紧盯着她,“《野草》那两场戏一个吻都没有,氛围感也足够。” 这话的意思似乎是——你功力不够便来强迫演员。 话是没错,氛围不是非得靠吻戏制造,她也当然不如冢田。但他拿这话来逼她为自己的不情愿做妥协,反而惹得她来了脾气。 “伍悦。”迟欢拨着指甲,语气淡定下来,她发火之前都格外淡定,“你之前不是还说从不玩儿虚的,要借位是没入戏么,现在怎么来帮他劝我了?” “每个人表演理念不同,勉强他演可能效果还不如借位。”伍悦认真解释。 “嗯。”迟欢轻声应着,漫不经心似的抬起眼,“你先回去吧,我跟他单聊一会儿。” 她的视线投向坐在地上的嘉昱,他目光毫不躲闪地与她对峙着。 她在心底冷笑,听见伍悦关门的声音,拍了拍沙发,“地上凉。” 嘉昱自然地站起来,刚坐上沙发,迟欢突然起身跨上去,反手将他的手扣在靠背上,吻上他的唇。 迟欢力气不小,嘉昱毫无防备,结结实实往后倒去。但他只怔忡了两秒,抽出双手伸进迟欢未干的短发里,闭上眼继续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他嘴唇软软的,唇齿间仍有一丝桃子的甜味。 迟欢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又一次冷笑,扶住他的肩猝不及防地去解他的衣扣。 嘉昱向后一闪,双手无措地扬在身侧,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迟欢站起身顺势坐在茶几上,翘着腿欣赏他通红的脸。 就你会玩儿这招。 “这不是能真来么?”她语调完全冷静。 嘉昱胸口仍剧烈起伏着,盯着她没说话,面上的潮红逐渐褪去,眼里像起了一层雾。 “没体验过的话我不介意再给你补节表演课。你要是全靠观察跟模仿,姐手把手教你。”迟欢语气淡淡的,抬起一侧眉毛对他笑。 “你耍我?”他眼睛有点红。 迟欢假装没看见,“你先耍我的。你自己要来演我的戏,那我们就默认了你接受所有剧本内容。你说初吻不想浪费在戏里,我就当陪你为创作做点儿牺牲。拍到一半儿来跟我谈条件,我一开始就说过,冢田能为你退让,我这儿不行。我不管你是影帝还是顶流,做我的演员就遵守我的规则。” 嘉昱死死咬着嘴唇,直到那泛白的一片渗出了血。 他喉头艰难地哽了一下,很轻地说:“我演。” 他的样子让迟欢有点不忍,低下头,发现浴袍的领口松了些,于是站起来背过身重新绑起带子。 “如果你不能接受,在挑剧本的时候就该把这些筛掉,何必为难自己呢?”她语气柔下来。 过了十多秒,他哑声答道:“我跟前辈打过赌,我将来要演你的戏。” 又是姜宇。 迟欢心绪纠缠起来,她坐回到他身边,用拇指轻轻拭掉他唇上殷红的血痕。 “你亲我也是因为我跟他的关系?” 他笑了一声,“你总是喜欢把事情想复杂。” “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又开始盯着空无一物的茶几,“观察别人很容易,为什么观察自己这么难?” 迟欢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不想追问了。 她叹了口气,“我不是要为难你,但你既然认识他,就该知道这部电影对我很重要。我会尽量照顾你的接受范围,也请你尽量把自己当作角色。我之前话说重了,先道个歉。接不接受吻戏跟敬不敬业没关系,演员首先是人,人有选择的权力。” 她把手放到他肩上,“我生气的点在于,我订立条件在先,你主动接戏在后。不管你跟谁打赌,接了就存在契约,不该是我为你让步。” “对不起,我接的时候忘了考虑一件事。” 迟欢点头。 二十岁的 分卷阅读27 少年凭着一腔热情做决定,没考虑周全太正常。如今回想当年的许多事,她也并非全不后悔,她便是因为错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才在剧本里写下这些亲密片段。谨慎与周密在年轻时太难,就连现在的她也未必能毫无疏漏。 “剧本的所有内容我都愿意接受,但是我没想过……” 他转头看向她。 “有的事情我在你面前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嘉昱:我要是没躲她会不会真继续啊?为什么要躲!!! 失眠中…… ☆、第 13 章 仿佛有群鸟飞过,然后瞬息间万籁俱寂。 迟欢在脑子里隐约串起一些碎片,可是缺失太多,矛盾太多,她拼凑不出原貌。也许,并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她假装什么也没想,问他:“什么叫在我面前做不到?” “看着我。”嘉昱说。 迟欢愈加茫然,她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好像藏了几万句话,可她一句也读不懂。她捕捉到一种古怪的直觉,试探地问:“我……以前见过你?” 嘉昱垂下眼睛,扯齐整被她弄乱的衬衣,刚才的慌乱已经完全平复。 “没有。” “姜承焕什么时候跟你说的那些话?” 嘉昱盯了她几秒,似笑非笑地站起来,“早点睡吧。” “话别说一半儿。”迟欢拉住他。 他俯身贴近,迟欢略颤了一下,直视着他距她不到十公分的双眼。 “姐姐。”他声音很轻,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这是我跟他的秘密。晚安。” * 次日的拍摄似乎风平浪静。那些怎么也连不上的线在迟欢脑子里绕了一整天,但她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去求那个答案,只好当作无事发生。 这周伍悦的巡演站就在北京,赶上剧组放假,于是几个主创一起去为她捧场。 嘉昱出现时带了一束花,大朵的珍妮莫罗点缀了白色铃兰。五月开放的名种月季,这个季节别说在花店,就是寻常温室也很难找到。 梁若玲调侃他:“剧组送的花篮都没你用心啊。” “向城不该对苏焰用心吗?”他理所当然。 门口有几个女孩儿朝这边看过来,嘉昱把口罩又往上拉了些。迟欢拍了拍梁若玲,比了个抽烟的手势,走到了台阶边缘。 梁若玲跟着她过来,递了根烟给她,“你不是不抽了么?” 迟欢没吭声,凑着她的手点上烟,浅浅吸了一口,抬头看这建筑。 她从前常来这个剧场,大学时被老师拉去演过一部戏,那次首轮演出便是在这儿。也是因为那部戏,她认识了当时担任制作人的梁若玲。 那时她和姜宇刚在一起,他们整个组合正好去韩国集训,没看成她的演出。他托兄弟给她送了花,但还是觉得遗憾。后来她再没上过台,他也再没机会看她的戏。 剧场前几年翻修过,但外观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仍是像当年一样的灰白石墙。 迟欢灭了烟回身,看见捧着花的嘉昱。他并没有穿着西装,但那样子就像在等一位新娘。 她对突然冒出的这个联想略微一怔,随即又瞟见他身后那张海报,《假面新娘》,今晚这出音乐剧的名字。 故事讲的是一位新娘在婚礼前夜被施了魔咒,双手触碰的东西皆会化成灰烬。她请妹妹替她完成仪式,自己前往沼泽深处寻找一位老巫师为她解除咒语。巫师答应帮忙,代价是十年青春。当她带着衰老十年的脸回到小镇,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妹妹取代。原来妹妹早已爱上她的丈夫,那夜的魔咒便是妹妹所下。 妹妹与变老前的姐姐都由伍悦饰演,两个人物戏剧性地分明,声音、唱腔、体态、神情、气场,都全然不同。一明一暗,一白一红,一个纯洁,一个冶艳。 最后一场需要极速的换装。妹妹跌下悬崖之后,沼泽的游魂们飘荡着低吟。重回年轻的姐姐出现在高台,在离开之前对着曾经的爱人唱了最后一首歌,身后是巨大的满月,歌声平静而坚定,与两分钟之前那个疯狂的妹妹判若两人。 大约是故意制造的噱头,剧目单页上姐姐的扮演者只写了那位三十岁的演员。谢幕时导演上台介绍,观众席里传出一片惊讶的议论。 迟欢也默默有些惊叹,伍悦呈现出的这两面都诠释得让人浸在角色里,那种快速的转换连许多老演员也做不到,难怪会有观众不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散场后他们在后台出口等伍悦,嘉昱坐在栏杆上发呆。 冯昭拍了他一下,“回味呢?” “嗯。”他好像只是在敷衍,眼神仍然放空着。 “久等啦。”伍悦捧着嘉昱送的那束花从化妆间出来,又变回了清爽的短发与明朗的笑容。 梁若玲揽住她,“我们家欢儿是捡着俩宝了。” “哪儿啊,他们还说我拍这 分卷阅读28 电影之后进步特别大,好导演好对手比上课有用。”伍悦对迟欢笑了一下。 好导演好对手,主要是好对手吧。迟欢并不擅长与演员交流,好在她的这些演员都是几句就能听明白的人,没让她在讲戏上费过太多工夫。的确是捡着了宝。 嘉昱从栏杆上跳下来,走在了伍悦身旁,“跟自己完全不像的角色你反而演得更好。” “能被影帝这么夸我也值了。”伍悦玩笑一句,又认真了些,“其实真要演自己倒是最难的,角色比真实的人简单多了。每个角色多多少少都有跟自己相似的地方吧,演员不就是要挖掘自己的多面性么。” “这几天每天都在上课呢。”嘉昱的眼神有意无意地越过中间两个人瞟向迟欢。 迟欢微微皱眉。 冯昭笑了,“那好事儿啊,以后再把剩下那些电影节挨个儿扫一遍。” “我只想再要一座奖杯。”嘉昱抬头看天。 迟欢也瞟了眼天空,蒙着灰的夜幕被城市中心的灯光照得发黄,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十九岁就拿到东京影帝的嘉昱,唯一剩下的目标在哪儿? “什么呀?”伍悦问。 嘉昱收回视线,轻松道:“当然是小金人。” 迟欢有点儿意外。不少影评人说可惜《野草》急着报了东京,否则嘉昱很有希望拿三大,以后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碰上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以为他就是文艺片路线,没想到这个年纪大言不惭要拿奥斯卡。 梁若玲戳了他一下,“野心不小嘛你,还只想。咱可都巴望呢,我现在能跟奥斯卡扯上最近的关系就是你欢姐了。” 嘉昱望过来,眼神意味深长,“所以我要再近一点。” * 这晚迟欢没回酒店,住到了梁若玲家。许多年对许多事缄口不言,今天她特别想聊聊天。 梁若玲开了瓶红酒,让迟欢挑了部电影放着,刚蜷上沙发便笑了,“上一回这么跟你在沙发上喝酒,我都还不到三十。” 上一次,九年前,大约也是这个时节,那是迟欢的人生巅峰。她的毕业作品刚刚拿下圣丹斯,又收到了奥斯卡入围的消息。 那天她意外受邀去了场晚宴,是圈内大佬公子们那种借着慈善拍卖炫富的场合。邀她去的是个不太熟的制片人,神秘兮兮说有个大人物看了她短片的分镜画册,想见见她。 城里有三位著名的太子爷,那天都在场。迟欢对那些人听说得不多,但也知道关家和王家那俩都是二世祖,只有许家那位是真的让家族产业更上了一层。 因而当那个制片人为她引见许志宏时,她觉得是老天给了她机遇。 彼时年近四十的许志宏风度翩翩,谈吐儒雅,言语间透着对迟欢的欣赏,当着几个制片人的面说要投拍她的电影。 散席之后迟欢等不及要与梁若玲分享喜悦,便直接来了这儿。她们喝着酒聊,梁若玲告诉她许家如今在业内掌握绝对的话语权,许志宏在人前放了这样的话,无论他投不投,其他人也会记得有她这么一号。 后来果然有人找到她,剧本还只出了个大纲便直接立了项,出品人的名字挂着许志宏。 那时年轻,不懂得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现在年纪大些再回想,当年的她竟然轻信了那样的男人是单纯欣赏她的才华,实在是幼稚。 “真过了三十就觉得这岁数也挺好。”迟欢抿了口酒,又看向了电视里的画面。 电影是冢田裕二的旧作《小樽之夜》,开酒馆的丧夫女人绢代正在引诱替父亲来送货的男高中生雅也。逼仄仓库里汗流浃背的单薄少年与浓妆的女人,光是红唇在鬓角滴着汗的耳边低语一句“这里太热了”,氛围便躁动起来。 迟欢盯着那画面,“嘉昱说《野草》里面没有吻戏氛围感也很够,想让我改后面的戏。” “年轻人的激情跟这又不是一感觉。”梁若玲轻笑,“不过那孩子跟伍悦不是已经亲过了么,怎么还不乐意?” “他……”迟欢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感觉他对我有点儿怪怪的。” 梁若玲稍抬了下眉,但好像不太惊讶。她起先没答话,看着画面里在雅也身前蹲下的绢代。仓库里黄色的灯被关掉,只剩楼上漏下来的一道红色的光,照在雅也紧张到嘴唇发颤的脸上。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儿意思。你迟到那天他提前一小时就来了,我俩聊天儿他一会儿瞟一眼门口,我当时还以为他紧张。结果你来了他态度反倒特冷淡,现在一想感觉像别着什么劲儿。你知道后来为什么那么多人跑来投简历么?” “为什么?” “那段时间吴今泽新戏在联系嘉昱,结果他给回了,紧接着大张旗鼓宣了你的戏。那会儿一群人在打听咱是不是给得特多,又发现没有,所以他们就觉得,他拒了吴今泽选了你,这戏应该是真的好。” 吴今泽,圈内不必说名字,只称一声大导儿,人便知道是在说谁。她的奥斯卡是最没含金量的一个名头,吴今泽却是正经入围过最 分卷阅读29 佳导演和最佳外语片的。 一个想拿奥斯卡的演员推了那样好的机会却千方百计要演她的戏,她再不明白就太装腔作势了。 迟欢深吸一口气,“拍吻戏前一天晚上……他亲了我。” 梁若玲按下暂停,整间客厅里只有屏幕发出的幽微红光。 “然后呢?” “我想不明白这事儿。”迟欢抱起膝盖蜷在了沙发上,“我以为他是因为喜欢姜宇,他说我想复杂了。我问我俩之前是不是见过,他又说没有。” 梁若玲沉默了一会儿,“不是问这个。今儿吃饭的时候看你俩挺正常的,你生气不是这反应,你其实……不抗拒这事儿吧?” 迟欢看着电影里定格的吻发呆。 她抗拒吗? 她震惊、生了一晚上气,但让她觉得被冒犯的,好像并不是这个吻本身。相反,她不时会想起那瞬间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有那一丝桃子的味道。 “反正我又不亏。”她不置可否地一笑。 “你这么个非黑即白的人,什么时候开始用亏不亏来定义一件事儿了?” 就是因为无法定义才如此敷衍一句,可梁若玲太了解她,立时便被戳穿。迟欢不知该怎么答,梁若玲笑了笑,点了继续播放。 从前看,迟欢没觉得这个吻有这样漫长。现在看着镜头从堆着空箱子的货架转到脏兮兮的地板上,春光旖旎,看得她有点尴尬。 “我头一回见嘉昱就感觉哪儿特像个什么人,刚刚想起来,这孩子某些神态还真有点儿像姜宇。”梁若玲懒懒靠着,眼睛看着屏幕,仿佛不是在对迟欢说话。 第一次看到《野草》预告片的时候,迟欢就没来由想到了姜宇。说不上来哪里相似,明明长相与气质都是两类人,原来别人也觉得像。大概人就是会不自觉地模仿自己喜欢的人吧。 因为这点道不明的相似,她的不抗拒也就合理了。 ☆、第 14 章 短暂的休息过后,整个剧组迎来了全片最大挑战——一个预计七分钟的长镜头。 这一段是向城与苏焰对于他们人生最美好的幻想,所有情景都发生在一条胡同里相邻的两座小院。 从青梅竹马的童年到一起上学的少年时期,披上嫁纱迈出家门几步便是余生,再到白头夫妻一同坐在院里摇椅上回望这辈子。两个家庭都不曾破碎,两个人也从不曾分离,一场平凡又庸俗的梦。 三组演员共十人需要全程不出差错,其中嘉昱伍悦和双方父母的扮演者需要抢妆,摄像机来回移动的过程中舞美组还得更换一些布景和道具。 在寰影增加投资之前,迟欢本来打算砍掉这个镜头,用蒙太奇来解决。现在她决定无论如何也将它完成,这是当初姜宇最喜欢的一段。 此前已经与斯坦尼康摄像师开过多次会,今天没有开机,只聚了所有演员与舞美排演走位。 一上午几乎都耗在了两个小演员身上。迟欢对小孩子有点怵,沟通交给了副导演,她自己在给两位老年演员讲对白。 院墙那边突然传来笑声,迟欢抬头,发现嘉昱在枣树下哄那怕高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被他抱上树杈,扶着树干小心翼翼往下看,“我要是摔下来怎么办?” “掉下来哥哥接住你,摔不着。”他温柔地对她笑。 女孩儿抿着嘴,将信将疑,“你接不住呢?” “试试?”他张开双臂。 她好像考虑了很久,伸出手往下够着,眼一闭跳了下去。 嘉昱稳稳抱住她,蹭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棒。” 她趴在他肩头笑,然后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红了脸。 嘉昱笑着把她放到地上,半跪下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像摸一只小猫似的摸着她的头,“我们好好拍,拍完了哥哥带你去买好吃的。” “我不要,我想去坐旋转木马。”女孩子拉着他的手撒娇。 嘉昱满眼宠溺,“你说了算。” 迟欢收回了视线,副导演一上午劝不动的事情,这小子三言两语搞定,果然是看脸的世界。 伍悦在屋里与服化练习一分半之内穿好婚纱。前一次换装只需要脱下校服换上牛仔裤再罩一件针织开衫,但换婚纱得把身上的几件都脱了,同时还要换唇色。她换装速度已经很快,但天还冷,拉链不好拉,一脱套头衫便起静电。 将近一点时伍悦从屋里出来,抖抖索索地抱着个热水袋,“导儿,咱拍的时候我里面就只穿那件束腰算了,万一耽搁了前面的镜头全废。” “这天儿我怕给你冻感冒了,你还得唱歌呢。”迟欢说。 “我俩的部分加起来也就四分钟吧,我多贴几个暖宝宝就成,别回头在我这儿掉链子。” 迟欢点了头。夏戏冬拍是常有的事,只是她心疼演员,既然伍悦自己敬业,她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次日早上开始带运镜排练,几十遍下来,走位已经基本顺畅, 分卷阅读30 大家吃过午饭稍作休息,下午正式开拍。为了尽可能提高成功率,迟欢在开机前强调,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只要她没喊停,所有人便绝不能中断。 天色暗下之前完整走下来的有四条,都存在表演和穿帮问题。但根本没人指望这一下午就能过,一众人嘻嘻哈哈收了工,准备明天继续。 迟欢回到酒店,叫上摄影指导和摄像一起在剪辑师房间里看素材,聊到将近十二点。这一天所有人精神高度紧张,摄像哈欠连连,迟欢也困了,于是放了人各自回去休息。 刚拐过转角,迟欢恍然见到一个背影闪进了伍悦的房间,她眉头一皱——那是嘉昱。 这么晚了,跑到女生房间做什么? 迟欢本来已经决定不再去猜测嘉昱的行为,反正摸不透,平白给自己添堵。但现在,她有点在意他们在干嘛。 回屋在床上干坐了会儿,她给伍悦发了条信息:「今天没冻着吧?」 等了好半天,伍悦没有回复,她决定先泡个澡。 刚踏进浴缸没多久,迟欢隐约间听见门铃响了一声,犹豫了几秒,起来探到浴室门口问了句:“谁啊?” “我。”短而轻的一声,这声音的主人却好像十分笃定她认得。 她皱了皱眉,“等会儿。” 门口的声音带着笑,“你不会又没穿衣服吧?” 迟欢快速拿浴巾随意擦干了水,套了件长衬衫打开门,手撑在门框上不耐烦道:“大晚上跑女人屋里干嘛?” 嘉昱好像没有试图进门的意思,看着她笑,“她说有点头疼,问我有没有药。” 这是知道她话里有话? 迟欢收住了差点上扬的唇角,假装没听懂,“谁头疼?” 他也不正面回答,“导演怎么只关心女主,都不问问我有没有冻着。” “你不说你体格好么?” 他低了一下头,浅浅的笑容一直挂着,“我要是没说过,你是不是就会问了?” 光着的腿有点凉,迟欢把话绕了回去,“我问你大晚上跑我屋干嘛你还没说呢。” “来看看我是不是想多了。” “啊?” 嘉昱却不答话,瞥了眼走廊,视线又落回她光着的脚上,“大晚上穿这么少给人开门,万一碰到坏人呢?” “给小孩儿开门怕什么……” 迟欢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将她推向侧墙,门锁咔哒一声响,她的手腕被扣在开关上,啪地按灭了灯。 浴室里的光把面前半张脸照得棱角分明,不合时宜的联想忽地蒙太奇般叠上这画面——刚演出完的少年偷偷溜进她房间,心急地关上灯落下一个吻。 但迟欢还清醒,抬脚就踹向他膝盖。他反应却更快,小腿挡住她脚背,将她整条腿抵回到墙面上。 手腕被箍得死死的,她试着挣了一下,靠,力气真大。 只好瞪眼,“你干嘛?” “告诉你这样开门还拿这种话挑衅一个男人很危险。”他松了手,把灯开了,“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迟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大晚上要被一个小孩儿上安全教育课,“跟谁学的?没大没小。” 嘉昱扬着眉笑起来,“跟导演学的咯。” 这是报复她上周的戏弄? “个儿这么高心眼儿这么小。”迟欢揉着手腕嘟囔。 他还没完,“我说真的,别不当回事,万一……” “知道知道,滚滚滚滚滚。”迟欢拉开门把嘉昱推出门外,不耐烦地踹上了门。 * 第二日的拍摄也不太顺,上午轨道卡了好几次,午饭时摄像组的人在做调整,其余人端着盒饭在院子里聊天。 嘉昱又在与那小姑娘逗趣,有好事的凑在旁边开玩笑:“长大了嫁给嘉昱哥哥好不好?” 小姑娘认真地摇头,“嘉昱哥哥有喜欢的人。” 嘉昱捏了一下她的脸,“不是说好帮我保密的么?”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拉着嘉昱进了棚里。 迟欢心里暗笑,这事儿他第二次见她就说过,与这小姑娘也没见过几面,保的哪门子密。 下午又拍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出现了一条能用的。迟欢看过回放,还是觉得演员情绪不够饱满。同样的内容从演练开始重复了上百遍,疲了也正常。 迟欢叫了演员们过来看,又鼓着劲,“这条咱保个底,歇会儿看看还能不能有更好的,争取不用再耗一天。” “导儿,我感觉是不是有点儿平了?”伍悦说。 “嗯,演太多回了吧?婚礼那段儿情绪没之前好,你俩试试换种表演方式,本来就是幻想的场景,可以稍微再放一点儿。” 伍悦笑着戳嘉昱,“怕你接不住。” 嘉昱一脸无所谓,“香川老师经常即兴。” “那我酝酿酝酿,咱玩儿一条?”伍悦的手拨过他的发梢,进里屋补妆。 嘉昱在迟欢旁边 分卷阅读31 坐下来,又把刚才那条看了一遍,好像在思考什么。 为这个镜头工作到第三天,大家都想赶紧拍完。休息的时间不长,迟欢又挨个儿讲了几句戏,便重新就位开机。 两个小演员现在已经很放得开,小姑娘也不再怕高,踩着小男孩儿爬上枣树。摇臂降下来,跟着幼时的向城跑向邻院,穿着校服的苏焰从家里出来与妈妈道别,在院门口坐上向城的自行车。自行车开过胡同口,向妈妈拎着菜篮子进了苏家院。 头顶那片云十分给面子,恰在时空转换的一刻放了晴。 所有人全神贯注,迟欢紧盯着大监里的画面。 镜头再度从院门外往里推进,苏焰家门口站着一身西装的笔挺背影。苏妈妈打开门,爸爸领着女儿出来,把苏焰的手交到向城手中。 摄像机缓慢地从苏焰的正面转至向城。伍悦突然掀开头纱,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两人加入了一个剧本中没有的吻。摄像在这个画面稍停顿了一会儿,又跟着两人的脚步朝院外挪去。 迟欢没有叫停,这个吻的情绪是对的,她甚至奇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这样写。 等到这一镜结束,时长是七分十九秒,比上一条长了八秒。迟欢没说过也没说不过,面无表情地看着回放,演员们聚拢了过来。 “导演,这条怎么样?”摄像遮着光问。 迟欢没答他,直至播到那个设定外的吻,她微微抬头瞥了眼抱着小女孩儿的嘉昱,他正笑着捂她眼睛。 “你俩倒是有默契了。”迟欢把脸转回画面。 “向城和苏焰有默契。”嘉昱自然道。 不得不承认这一条拍得很好,走位顺畅,所有人的情绪都到位,但不知道为什么,迟欢没有感到应该有的那种高兴。她吩咐大家收了工,自己问人要了根烟,走到了院门外。 院墙老旧,她用指背自上而下划过,触感粗粝,干燥的皮肤被擦出几道白痕。 “又想弄伤手?”嘉昱也出来了。 “不敢伤,我怕又被爆什么料。” 嘉昱斜斜靠到墙上,“你说得对,真的很入戏的时候,该吻自然会吻。” “嗯,今儿挺好。”迟欢偏过头,吐了口烟。 “姐姐。”嘉昱走近了两步,胸膛压下来,脸停在她眼前,“你吃醋了。” 迟欢抬头,他的脸太近,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她想起昨晚的那一幕,是真的寂寞太久了么,她竟然在期待一个恶作剧的吻。 但她突然看见了他身后的一个身影,站在院门口,刚刚走出来的人——伍悦。 作者有话要说:  嘉昱:你叫我爱上对手的,我感觉你不是很开心[坏笑] ☆、第 15 章 嘉昱顺着迟欢的目光瞥了眼门口,站直了身子。 伍悦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模样,“导演,程师哥问您晚上有没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吃个饭。” “程驰回国了?”迟欢在墙角灭了烟走回去。 “嗯,回来跟他媳妇儿录个节目,正好在北京的几个同学约吃饭,他刚才专门打电话给我说他媳妇儿想见您。” 迟欢抬眉。南音的同学聚会,她去好像没什么道理。不过这些日子她一直浸在戏中,情绪不知不觉有点受影响,也许跳脱出来见见别的什么人也好,于是她去了。 程驰的妻子滕佳是个乐队主唱,年前奚敏婚礼她作为伴娘忙里忙外,没与迟欢说上过话,这次一见便自来熟地随奚敏叫着欢姐。他们那支乐队下半年要发行新专辑,其中有三首歌准备拍摄MV,找迟欢就是想请她操刀。 这姑娘叽叽喳喳,说话大剌剌:“趁现在还请得起欢姐赶紧蹭蹭关系,不然以后都没机会了。” 旁人起哄:“你哪儿有什么请不请得起,我们还在说你什么时候收购SG娱乐呢。” 迟欢跟着笑。 滕佳出道之初被黑上热搜,她豪门千金的背景被扒了个底朝天。去年一场舞台事故之后瑞泰集团开始进军娱乐产业,坊间一直传言滕致远将收购女儿所在的公司。那句请不请得起,不过玩笑话罢了,但没机会了却是真的。 “我们这戏预计六月杀青,之后还得忙后期,八月之后我可能就不在这儿了。” “啊……”滕佳耷下失望的脸,“要回美国吗?” 迟欢含糊地嗯了一声,程驰似乎看出她为难,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 两处最重要的内景已经完全布置好,伍悦不在的几天里拍完了向城与母亲的戏份。 债主走后向城深夜安慰母亲的那场戏,迟欢亲眼见到了嘉昱隐忍眼泪的模样,与《野草》中那个镜头相似,但更复杂。 向城走出房间时眼里的泪光在见到母亲的那刻被精准地收回,生生扯出的笑意强按下委屈。窗外的蓝光在他脸上掠过,照见他的些微迷茫。 “没事儿,妈,钱咱一分一分还,这家里 分卷阅读32 还有男人,塌不了。” 那迷茫一闪而过,少年的唇角坚定地上扬。 迟欢几乎要忘了镜头里的人是谁,嘉昱脸上偶尔纯真的孩子气彻底消失,完完全全变作那个一夜间明白自己得撑起一个家的男人。 那时轻描淡写的姜宇也是带着这样沉重又彷徨的心情成为偶像歌手姜承焕的吗? 姜宇签约那天,他们在一起前的一个月,他突然来学校找她。 已近日暮,那个冬日难得晴朗,天边的云烧得像火。他们走过学校门口的天桥,抬头便是层层叠叠的红。 几个表演系的女孩子裹着一模一样的羽绒服高傲地走过,姜宇等她们走下桥,问迟欢:“你以后拍电影会不会只找科班出身的?” “演得好就成,看什么出身。” 迟欢答了,又想起中午听到的消息。有部大制作电影本来几乎要定了她认识的一个表演系学生做男主,半路却被某个正当红的偶像歌手截了胡。 “不过现在当演员的门槛太低了,偶像歌手不好好唱歌,不管会不会演戏就跑来跟科班的抢饭碗,拍出来一堆垃圾。” 她补完这句姜宇便转了话题,后来她生日那天得知他签约加入了一个偶像组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话刺了他的心。 在一起之后姜宇翻旧账,箍着她的肩膀要她答应以后找他演男主。他未刮干净的胡茬蹭得她脸上发痒,她挠着他逃开,躲到角落里笑。 “姐是有原则的,演技不过关你是谁都不好使。” 他抱着手臂抬起下巴,“瞧不上是吧?等哥成了影帝看谁求谁。” 那时偶像组合不像现在这么多,他们以一部偶像剧一场演唱会迅速蹿红,不到半年已经不能无所顾忌地出现在公众场合。迟欢在年末混在粉丝中间去看了场他们的演唱会,不无骄傲地听着女孩儿们为台上的人尖叫。 随着流量暴涨的是他的焦虑。 他偶尔抱怨自己就像公司和粉丝操纵下的木偶,她答得不近人情:“这种生活是你自己选择的,又想万人景仰又想要自由,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慢慢他不再提这些了,依旧兢兢业业工作。 他们唯一一次算得上争吵是在某个难得能够相拥而眠的初夏夜。 凌晨时分姜宇突然惊醒,她闭着眼迷糊地问他怎么了,他久久也没答话,兀自起来开了窗。微凉的风灌进来,迟欢翻身,看见他头抵着窗棂,正望着外面发呆。 “做噩梦了?”她问。 他侧过头来,反问她:“你知道偶像不能谈恋爱吗?” “哦,那就分手呗。” 迟欢是随口说的,从前她不大清楚这些规则,后来大概听过有人提,也并没理解。然而姜宇盯了她一会儿,默默转过身去了。 “在你眼里我是姜宇还是姜承焕?” 他语气很平静,迟欢打着哈欠道:“有区别吗?” 迟欢不确定他是不是笑了一声,接着他问:“所以分不分手你真不在乎?” 她当时误解了他意思,“姜先生大半夜整这出是想分手又不敢提?” 他没说话。 她掀开被子就开始穿衣服,如果他是选择了事业而放弃了她,其实并非不能理解,只是连这样的话都没有胆量直说,她觉得错看了这个人。 姜宇像尊石像似的站在窗边,背着身一动不动。直到她真的打开门,才听见身后沉重的几大步,一只手猛地将她拽回怀里。 他带着些微的鼻音,很轻道:“不许走。” 她是在那天才知道他为何匆忙接受了这条路,进退两难。 到了这个年岁她突然明白,他的抱怨不过是在向她索求一点温柔,可那时她年轻气盛,理性得像个看客。 总以为时间还长,她没想过连一句爱他也来不及说。 * 因为贺子清的排练档期,伍悦回来的头两天先拍了苏焰家的戏份。这两天没安排嘉昱的通告,但他每天都跟来片场,说是观摩学习。话这么说,他却时常发着呆,并没有在看什么。 迟欢觉得有点怪。自那天他说她吃醋之后,再未单独与她说过工作之外的话,也没再找过她。但这感觉又与上次两人互相置气不同,他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冷下来,只是好像退回了不熟的阶段。 第二天收工时伍悦说想聊聊明天的戏,走在后面的嘉昱冷不丁接话:“一起聊吧。” 伍悦笑他:“我就这么一回找导演单聊,当然是因为你不方便听。” 嘉昱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有什么不方便?” 明天要拍的是床戏,他不可能不知道伍悦在说什么,迟欢当他装模作样,懒理会,在包里摸着手机说:“找个地儿边泡澡边聊吧。” 汤池分男女,嘉昱总不能再跟着。 他没吭声,低头按着手机。迟欢在网上找了家酒店附近的日式温泉,与伍悦说定了时间,抬脚上车。嘉昱没皮没脸跟过来,一伸手把门推上了。 分卷阅读33 迟欢看了眼还在车下抽烟的司机,皱眉道:“你上错车了吧?” 他貌似认真,“明天的戏我也有问题,就在酒店聊吧。” “现场我会讲的,还是你又要提前演练?”迟欢故意讽刺。 嘉昱看向窗外,黎襄已经与副导演一起出来,正朝这边走。他好像犹豫着什么,抿了抿嘴,拉开门下了车。 * 因为是工作日,温泉馆显得有点空。 迟欢与伍悦选了个没人的汤池,靠坐在池边的木阶梯上,对面落下的水流溅得池中不断荡着一圈圈的波纹。 伍悦突然一笑,“您身材真好。” 迟欢半眯的眼睛睁开,打量着伍悦。她们身型很相似,平肩,骨骼细瘦,低体脂,线条紧致,看起来也是长年健身的样子。 “梁总说我俩背影很像。” “是嘛。”伍悦低头掬起一捧水,“嘉昱也说过这话。我说,要是我到三十还能是您这个样子,我就不怕老了。” 相似归相似,二十二到底还是与三十二不一样。不知道姜宇再见到她,会不会也觉得她老了。 迟欢又闭上眼,脚踩着池底。天已经有了转暖的迹象,但她依然容易手脚发凉,现在温度从脚心漫上全身,暖得她有点困意。 “明儿的戏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嗯……没拍过,想知道会拍到什么尺度。” “你能接受什么尺度?” 伍悦笑,“清场的话我应该都还好,就是想先有个心理准备。” “姐。”身后传来黎襄的声音,“你怎么了?” 迟欢莫名其妙地回头,“什么怎么了?” “嘉昱说你不太舒服。”黎襄捂着胸口蹲在池边,样子有点好笑。 迟欢无语地转回去,“他耍你呢。” 一直提醒自己嘉昱是个男人,结果还是小孩儿。不让他跟着便跑去捉弄她的助理,这种行为也是没谁了。 黎襄一脸被骗的气愤,但来都来了,也就与她们一起泡了会儿,去楼上吃了点东西才回酒店。 迟欢经过嘉昱房间时听见里面放着音乐,脚迈过了几步,又返回来敲了敲门。 他也不问是谁,直接把门开了,见到她毫不诧异,“聊得怎么样?” 那唱歌的男人声音粗哑,伴奏里有铃鼓和风笛,听起来也是游牧民族的曲风,却又好像不是羌语。 迟欢走进去,看见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和书。眼睛匆匆一扫,瞥见摞在一起的《夜行记》和《海子诗全编》,它们旁边是一本《恶之花》,床上还摊着一本《杜伊诺哀歌》。 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爱看这些。 她随手拿起床上的那一本,封面破了边,翻开的那页是《爱人之死》,上面有几行画了线。 他不再相信,只是称那宜人的远方 永恒甜美之地 并为寻她的双足遍访那国度。 她放下书调侃,“这些书比你年纪都大吧?” 嘉昱没回答,迟欢发现他看着她,又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眼神。 她懒得问,又想起了她敲门的目的,“你一句话搞得黎襄跟朋友吃饭吃到一半儿跑出来,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 “我……”他欲言又止,坐到了床上,“想问你个问题,不知道会不会冒犯你。” 好像他冒犯她还不够多似的。 迟欢靠到电视柜上一笑,“说吧。” 他紧抿着嘴唇,半晌,抬眼看她,“你和许志宏是真的吗?” ☆、第 16 章 这不是冒犯,这超越了冒犯的范畴。 疮疤、心病,迟欢不知怎样定义更合适,总之难以启齿。魏澜提这事儿纯粹是嘲讽,他这么直接要她回答就是种羞辱。 迟欢的眉头渐渐蹙起,忍耐着胸口叫嚣的怒意,“你替谁问的?” “不替谁。” “那你以什么身份问我这种话?” 她的语气像要结冰,嘉昱大概感受到了,眼神飘了一瞬,又回到她脸上。 “因为我觉得你没有。” “我谢谢你。” 迟欢冷冷撂下一句话,摔门而出。 她回房锁上门,踢掉靴子躺到了床上,在浴池中暖起来的身体又冷了下来。 是不是真的? 九年前的那段日子在她记忆里极度混乱,酒精把所有画面分割成了跳帧的碎片。 那场晚宴上其他人聊天的声音像蜂群盘旋在四周,她只记得许志宏过来把她的酒换成了果汁,隐约还听到一句“说不定过段时间承焕就回来了”。 连梁若玲都劝她别傻了,这话像一根稻草被她死死抓住,昏头昏脑栽进一片浑沌。 再度醒来已经是次日白天,迟欢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躺在酒店的床上。她在宿醉的头疼中拼命回忆,大脑却尽是空白,既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也 分卷阅读34 不知道是谁带她来的。 但那个时候,她觉得不知道也好。酒是她自己喝的,怪只能怪她自己,不如自我麻痹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周后某位制片人婚礼,把自己关在家数日的迟欢强迫自己出了门。那天她没喝酒,满场觥筹交错,桌上有两人在议论姜宇的事,她避到角落,不停看着时间。 许志宏就是这时过来的,他起先与她闲话了两句,突然问:“你是不记得那天的事儿,还是不想找我?” 迟欢懵了几秒钟,这话里的含义像酒劲回返一样缓缓冲上头顶。 这几天她猜测过是谁,她甚至没有将他列入怀疑名单。她听说过许志宏有很多情人,但一次也没见过,于是也没真的相信过。在她面前的许志宏温文尔雅,相处中从来保持着尊重。对她而言,他是于她有大恩的长辈。 她攥紧手心,尽量冷静,“您有家室,我也有男朋友,那天是个意外……” 他笑着低头,“出轨的男人你真的还要等?” 在迟欢意识到之前,一巴掌已经结结实实抽在许志宏脸上,瞬时浮起一片红。待她反应过来,周围人的目光惊恐地朝这边聚拢。 她克制着颤抖,咬牙辩驳:“他没有出轨。” 当时的许志宏笑容依旧,甚至拦下了上前的保镖。 迟欢耳边嗡嗡作响,她还来不及考虑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只是在回忆她和姜宇的关系是如何露了馅。 后来的事情超出了她的预计。 电影合约被终止,许志宏在业内放话,封杀迟欢。那天的一耳光被人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加上此前有人看见许志宏抱着迟欢上楼,谣言四起。很快,在人们眼中,她成了许志宏不听话的情人。 那时除了梁若玲,似乎谁也不相信她,于是她一走就是八年。 她以为与他有关的阴霾会随着年月和许氏的剧变翻篇,原来黑历史这种东西,根本不会真正成为历史。 那个男人,是阴魂不散的鬼魅。 * 第二天拍摄的是向城带苏焰回家见他母亲的那场戏。接的是苏焰陪向城去外地比赛,他第一次上了领奖台,回来车上向母亲报喜时她说晚上多做几个菜庆祝,他索性决定带苏焰回家。饭吃到一半,母亲接到工厂电话说有一批加单需要连夜赶工,于是匆匆走了,家里只留下向城和苏焰。 客厅里的戏需要等天光,而向城的房间没有窗户,所以拍摄的顺序调换,一上来便是床戏。 讲完戏,房间里清了场,除了迟欢、摄像和录音之外便只剩下两位演员。 天花板上的灯明晃晃,像他们的第一次一样直白。 那时他们收了碗筷,迟欢坚持要洗碗,姜宇从背后抱着她,用脸蹭着她的头发,“你这个样子我特别想娶你。” 迟欢佯装不耐烦地推他,“姐还不敢嫁呢,都没验过货。” 姜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箍着她的脖子说她嚣张。她放下碗湿着手往他脸上招呼,推推搡搡把他赶出了厨房。 当她收拾好了回到客厅,姜宇拽她进屋抵上了门。她身后挂着的日历摇摇晃晃,他捏着她的手,带点儿紧张地看着她。 她故意张大眼回望,“怎么了?” “欢儿。”他顿了顿,“我们做吧。” “我说不呢?” 他貌似淡定地点头,“那我再等等。” 迟欢微垂了一下眼,瞥见少年的躁动,心里偷着笑,刻意又往前迈了一步。他们贴得太近,他乱了节拍的心跳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服砸在她胸口,她听见他克制的呼吸和吞咽的声音。 “真的啊?”她演出最无辜单纯的眼神。 姜宇捏住她的脸,“谁派你来折磨我的?我……” 迟欢用一个吻堵住他的话。在爱人面前故作矜持磨的只是自己而已,他们无法在人前坦荡,至少要在对方面前坦荡些。她不想等,他们应该拥有彼此。 拍摄从关上门开始。 苏焰走近,说完台词吻了上去,向城一怔,揽住了她的腰。直到这里,氛围都非常好。但嘉昱本该在这时抱起伍悦,手却明显地迟滞了。 “Cut!什么问题?”迟欢探身。 昨晚的不愉快让迟欢在讲戏时没与嘉昱交流太多,但穿着衣服走戏那次他明明抱得很自然,这一回,情绪还不如开机前。 他站在那儿,看起来也很懊恼,半晌他走过来,用恳求的语气,“导演,我们去外面聊一下。” 迟欢跟了他出去,外间候着一屋子人,他径直出门,拐到了楼梯间。 他们往下走了半层,迟欢点了根烟,半抬起眼皮,“说吧。” “能给我一支么?” 迟欢面无表情地将烟盒和火机一起递了出去。他点上烟,却好像不是第一次抽。迟欢这才想起,昨晚他的房间里隐约是有烟味的,只是从没见他抽过,她便以为他不抽烟。 他坐到台阶上,撑着膝盖,侧头望着另一 分卷阅读35 边。迟欢靠在墙上,只能看见烟雾从他面前飘起。 “等会儿拍的时候,你能不能在外面?” 迟欢笑了一声,“不是说能演吗?” “能演,但好像很难在喜欢的人面前演。” 轻飘飘的一句话,炸得迟欢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他并未看她,但这意思比上次更明白。某种奇怪的心情随着烟雾升腾,向城喜欢苏焰再自然不过,她差一点被他的话混淆了戏里戏外。 这孩子很好,可惜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迟欢按灭烟头,袅袅的喜悦飘散。 “许志宏的事儿你知道,可能还有些别的事儿你不知道,我比你想象得还脏……” “你想贬低自己来劝我放弃?” 嘉昱一针见血,迟欢有点语塞。他站起来,错着一级台阶与她对视,深潭似的眼眸让她一边想要往下跳,一边借着墙壁的冰凉保持理智。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烟草味道,骆驼,他们抽惯的烟。 他不是姜宇,他不是姜宇…… 迟欢在心里不断重复,却像被磁石抓住,既挪不开视线,也挪不开脚步。 “如果无论你是什么样我都想爱你呢?” 他声音轻轻的,带着坦然又平淡的笑,一下子把她脑中盘旋的借口击得粉碎。 迟欢眉心突然发酸。 少年的爱意都这样赤诚,稚拙又不计后果,他们不知道年月能让一切美好衰败。这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若是没有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分别,她与他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她抑制住这份不必要的感动,“这个年纪的深情都是自以为是……” “你对他的深情也是假的吗?”嘉昱再度打断她。 迟欢往上走了两阶,还是回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越界了,但我可以回答你。我还爱他,所以你那些顾虑大可不必,你跟谁做什么我都不在乎。冢田裕二看中的人,别让我失望。” 她说完便直接回到了片场。 过了一会儿,嘉昱也回来了,看起来完全平静。 他关上门,握住伍悦的手,转头说了句:“开始吧。” * 这一遍,两个人都相当投入,走神的是迟欢。 向城抱起苏焰将她放到床中央,摄像机对准的是他们的侧面,但从迟欢的视角,正好看见的是嘉昱背身脱掉上衣。 她没看过《野草》中删节的镜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嘉昱的身体。他根本不像穿着衣服时看上去那样瘦削,脊背漂亮的肌肉线条饱满又力量感十足,那不是她见惯的那种在健身房练出的肌肉。 迟欢把视线投回到监视屏上,她注意到嘉昱的左肩有一条颜色很淡的疤,但看那形状,当时的伤口应该已经翻了起来。她莫名地有点心疼。 这一镜结束,切到下一个画面。 墙上挂的着那面小小的镜子里映着苏焰的背影,少年的手笨拙地解开她背后的扣,俯身压下去,两个人消失在镜子里。 再到一个俯拍的中景,先是向城在上,然后苏焰抱着他滚向一侧。特写镜头里嘉昱的额头渗着细密的汗,闭眼时眉头紧蹙,睁眼时满眼都是对怀中少女的爱意。 迟欢有一瞬想抬头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在做。 镜头已经摇到天花板,晃动的人影像大片的水墨。她出着神,忘了喊cut,摄像询问地回头望向她,黎襄拍了拍她的肩。 “Cut!这条过,这儿太闷了我出去散根烟。”迟欢摘下耳机走了出去。 她靠在门口,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她是个导演,就算拍的是自己的故事,也不该把自己代入角色中。 她点起烟,一只手自然地拿过了她手中的烟盒。她侧着头听那点烟的声音,一团烟雾飘过来。 “你满意了吗?” “难得给我专业了一回。” 嘉昱走到她的正面,逼得她仰视。他的眼神里又有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探究的意味,这回,又多了些嘲弄。 “那我是该说您不专业,还是自欺欺人?” 迟欢淡然,“你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一个男人。” 迟欢把笑容中的讽刺放到最大,“是么,你知道我怎么看你?” “小孩儿?”他很自觉。 “自作多情的小孩儿。你亲我那事儿我没发火不代表我喜欢你,我这种女人对什么都无所谓。你要真不在乎那晚上来我房间,我不介意睡个小鲜肉。你要是认真的那不好意思,请你专业点儿把戏拍完,别再来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嘉昱看了她很久,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知道了。” ☆、第 17 章 那天拍到很晚才收工,第二天休息,迟欢一直睡不着,索性起来看电影。 她怕嘉昱真的会来。若是来了,她不知道再能找什么说辞,她已经把自己贬低成那样。若是 分卷阅读36 来了,他也就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电影里浓稠的大片纯色照得房间的墙壁不断变换着色彩,迟欢不大看得进去,眼神放空地盯着墙上的颜色,任她听不懂的葡语说着她早已熟悉的台词。 四点多的时候迟欢终于有了些困意,关上了电视。门铃没有响起,他没让她失望,但她好像又有些失望。 后面的几天拍完了剩下几场在北京的春日外景,全组休整十天,准备飞往云南。 冯昭已经先带着制片主任过去与那边的置景组会合,迟欢多留了几日,出发前去探望了姜宇的母亲。 冯小玲仍然一个人住在那幢旧楼里,附近已经建起了新的小区和写字楼,这片老社区在外街的光鲜中显得格外破败。 迟欢来时并不确定这里还有没有人,她敲了很久的门,刚准备走,门却开了。 冯小玲见到她愣了半晌,突然高兴起来,“哎哟,欢儿啊,进来进来。” 竟还认得出,迟欢本来作好了解释一番的准备,她想自己这些年也许并没有变太多。她拎着刚买的保健品进了门,冯小玲已经去厨房烧水了。 房子里几乎还是她记忆中的原样,旧虽旧,却干净整洁。客厅墙上贴了一张姜宇的海报,微微泛黄,但一丝也没有卷起边来。 冯小玲端着茶盘出来,招呼她坐,倒着茶说:“最近忙不?小宇都老长时间没回来了。” 迟欢一怔,心里的酸涩感不受抑制地泛上来。 冯小玲没察觉她的表情,继续说:“他前儿还告诉我要去浙江拍个啥戏,哎哟,到处跑。不过你们年轻人忙点儿也好,就是怕你们太辛苦了,这一天天的吃饭睡觉都不规律。” “我们还好。”迟欢稳了稳情绪,“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腿还疼吗?” “阿姨好着呢,甭担心。小宇也老是惦记我这腿,嗨,不下雨就没事儿。听他说你有个新片儿呢,拍了吗?”冯小玲又去拿了两个橘子过来。 “正拍着。”迟欢剥着橘子,犹豫了一下又说,“组里有个小男孩儿,跟姜宇挺像的。” 冯小玲咯咯地笑,“那他回头一准儿得吃醋。有一回啊我俩在家看电影儿,他突然指一男演员问我他俩谁帅,我给问懵了,他跟我说你夸那人帅,特不忿儿,给我乐得。” 迟欢也跟着笑。姜宇和她一样总矜着面子,她也看出他吃醋,他却死不承认,敢情是回家跟妈妈抱怨。到时候一定要嘲笑这事儿。 * 三月里的云南已经全然没有了春寒,与北京像是两个季节。 迟欢与摄像讨论了两天机位,其他人开会做通告的时候她去了抚仙湖边画分镜。 几年前她拍一部短片的分镜手稿还被UCLA的一位教授拿去当过课件,这是她擅长的事。可现在一整天过去,她一张也没有画出来。 湖面太静谧,她发着呆,想听听湖底有没有歌声。 姜宇当时唱的那几句歌一直没有下文,也不知他到底写完了没有。她有好多事儿想问他,这是其中一件。 后来分镜是在酒店里画完的,迟欢被空调外箱的滴水声扰得睡不着,干脆熬了两个通宵。那个下午她醒来时伍悦刚到,结束了长沙站的演出直接就来了,于是她带着伍悦去逛了逛将要拍摄的几个场景。 傍晚时伍悦说想喝两杯,她们便找了家小酒吧坐着。游人多了起来,店里的游客在玩着扔花生的游戏。 伍悦跑到隔壁买了盐水棒冰回来,兴奋地敲桌子,“导儿,旁边电视里播新闻,嘉昱要跟马尔托内合作了。” 迟欢以为自己听错,“安德烈马尔托内?” 伍悦用力点头。 迟欢打开微博,还没来得及输入什么,一眼便在热搜前排看到了相关词条,她点进去看到了新闻。 「意大利著名导演安德烈马尔托内刚刚公布了新片《异乡人》的男主角人选,去年曾摘得东京电影节影帝的嘉昱从众多候选人中脱颖而出。作为威尼斯电影节荣誉评委,马尔托内近年来致力于意大利本土电影与多国文化的融合……」 这是什么样的际遇?首部电影遇上冢田裕二,仅隔了两年便又与另一位大师级导演合作。她的这部电影,怕不是会成为嘉昱履历中最惨淡的一笔。 迟欢放下手机玩笑道:“我俩以后说出去都是跟国际巨星合作过的人了。” “嘉昱可说了,您是他最喜欢的导演。” 伍悦拿棒冰沾着她那杯龙舌兰日出,杯底的红橙色翻上来,把那一层明黄染出了晕开的渐变,棒冰四周冒出细小的气泡。 迟欢那杯是纯的龙舌兰酒,她含住那片柠檬,就着杯口的盐粒把那杯酒干了。辛辣苦涩的滋味混着点酸在口腔中漫延开来,畅快的灼烧感从胃里烧到喉头。 她又点了一杯。 “那都是场面话,回头发布会我照样得说最欣赏的男演员是他。” 伍悦被棒冰凉了一下,抿了口酒问:“那实际上呢?” 分卷阅读37 迟欢撑着下巴,刚才喝得太快,她有点上头。她欣赏的演员有很多,要说最喜欢,其实很难排出个一二。但她脑海里只蹦出那一张脸。 “有个人,其实演技挺好的,就是接了一堆烂戏。他要是有嘉昱一半儿的运气……”迟欢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伍悦哦了一声,“不过嘉昱应该不是场面话。上次我们去看我师姐的戏,碰到俩导演,一块儿喝了顿酒。人家开玩笑说你俩绯闻的事儿,他说他看到热搜挺高兴的,你是他最喜欢的导演。” 迟欢不以为意地笑。他自然高兴,不能说喜欢她,拿最喜欢的导演打幌子是个好说辞。 “这还不是场面话?我之前也就拍了六部短片儿,他指不定压根没看过。” “他真看过呢。” 伍悦一抬手,不慎撞了下桌子,侍者正放下酒,洒了半杯出来。那侍者连声道歉,迟欢摆了摆手,不计较。伍悦递了几张纸巾给她,她弯腰擦着被弄湿的鞋。 伍悦接着道:“他那天还说看完《蜡烛人》被自己影子吓到好几回,但他特别喜欢《噩梦拼图》和《永生之咒》。” 迟欢抬起头把湿漉漉的纸巾放到桌上,“《蜡烛人》能吓着他倒不怕《噩梦拼图》。” “别说我也最怕《蜡烛人》,看完大概有一两周我都会注意我的影子。”伍悦把棒冰的棍儿扔进酒杯里,“他那会儿说,最喜欢那两部是因为看完觉得忘记可能是件好事儿,死亡也不一定是坏事儿。” 忘记,当然是好事。能忘记一切一死了之的人,说不定比这世上多数人都幸运,至少不必被记忆困在泥淖中。 迟欢这回喝得慢了些,但头愈发昏沉,周身都开始发烫。现在大概真是酒量不行了,她有点后悔直接干了那一杯。 “咱回吧,后天开工,明儿不能睡太久。”迟欢放下杯子。 “不喝完吗?” 迟欢摇头,“喝不动了。” 伍悦搀起她走出酒吧。刚才坐着还好,走了几步,夜风一吹,迟欢觉得天旋地转。一瞬间的似曾相识感,有某种异样。叠着影的视线判断不了距离,她只模糊地记得这酒吧离步行街出口有二百来米。 “我缓会儿。”迟欢撑着墙坐上路边的石阶。 “那您先坐着,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卖热牛奶的。” 迟欢含混嗯着,听见脚步声走远。没多会儿,又有人搀她,她就着力站起来,踉跄了几步。刚才八成是喝了假酒,她酒量再倒退也不至于两杯便混沌成这样。 迟欢垂着头,突然觉得不对,身边这人穿着一双男式登山靴。她昏沉地抬头,猛地把那人一推,自己又靠到了墙上。 “你谁啊?” 她看不清那张脸,只确定她绝对不认识。 那人没答话,干脆地过来拉她。 迟欢喊了一声,喉咙烧得厉害,声音嘶哑又微弱。 大概是有人看过来,那男人吼了句:“别闹了!赶紧回家!” 迟欢一肘重击在他肋骨,再想抬脚却失了重心,于是拖着绵软的步子试图逃。眼前虚成一片,她很清楚自己跑不过那男人,只盼着伍悦快些回来。 她被拽住,那人想要抱起她。她眯着眼,侧手劈向他喉结,但好像打偏了,手腕被牢牢扣在他肩头。她反手抬肘,又一次被他躲过。心脏砰砰跳得混乱,整个人越来越瘫软。 挣扎之中一个身影闪过,那人忽地松手,她跌坐在地上。 拳头碰撞的声音夹着男人的闷哼,眼前的灯影和人影模模糊糊地交晃,分不清谁是谁。 迟欢突然被裹进一个怀抱中,一只手抚着她的头发,“不怕,没事了。” 那声音好远,可是好温暖,无比地熟悉和亲近,又无比地安全。 她瞬时失了力,他来了。 她任他抱着,走出步行街拦了辆车。路程不远,她一路靠着他的胸膛,似乎没多久,又被抱下车回到了酒店房间。 门一关上,迟欢整个人松懈下来。昏沉感没有消退,灼烧感却更甚,有某种渴求在身体里蠢蠢欲动。 她拉下他的口罩去吻他,他偏了一下头,把她抱到床上替她脱鞋。 “姜宇。”她用气声唤着。 脱鞋的那只手顿了一下,把她的脚塞进被子里,坐到她身侧来。 “你刚才亲我的时候,知道是我?” 迟欢发不出声,眯眼看着眼前的人影,伸手索要一个拥抱。在他面前,她可以是小女孩儿。 他像她熟悉的那样发出一声无奈的笑,倚在床头把她揽过来。 好像更烫了。 她勾住他的脖子,把嘴唇贴了上去。他这次没有躲,被她突然地一勾,整个人跌下来,两个人起伏的胸口撞出一团火。 她莫名地听见海鸟高歌,被日出映红的海面一层一层扑起浪潮,却是热的,汹涌地卷过她的身体。 这个吻好长,缠绵地撩拨着她愈发颤栗的欲望,他的手为什么还在她肩头?b 分卷阅读38 r   她不老实地伸向他腰间,他握住她的手腕,“乖,你先好好休息。” 他明明也难耐,她感觉到了。 “你不想吗?”她虚着声。 “不急。” 也是,他回来了,不急。她好累,她该在他怀里好好睡一觉。 她收回手,紧紧扣住他的手指,陷入安宁的深夜中。 ☆、第 18 章 迟欢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还是二十岁的模样,牵着她爱的少年在夜晚的山间奔跑。踏过的蒲公英像雾一样飘着,萤火虫追着那些白绒在飞。羌笛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她经历过的某个场景。 然而美梦突然变作噩梦,许志宏带着扭曲的狞笑出现在她面前,“你以为你能逃到哪儿?” 迟欢倏然惊醒,发现房间里一片漆黑。 握着她的那只手松开,趴在床边的一个人打着哈欠抬起头。 “醒了?” “是你啊。”迟欢记得有人送她回来,只是她还以为…… “你以为是谁?”嘉昱站起来,根本没打算她回答,直接走到门口开了廊灯,“喝点热的吧。” “嘉昱。” 他没回身,拿起水壶进洗手间,“以后少喝酒,喝多了动手动脚的,下次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喝醉了。 迟欢稍一怔,拼命回忆她早些时候干了什么,想不起来。她原本想道句谢,现在似乎该先道个歉,但她又有点不好意思,便沉默着看他烧水。 门口那一点光照在嘉昱脸上,她这时才看见他颊骨的淤青。 “你脸伤了。” “你又要怪我?”他靠在桌边,脸上半明半暗,看不清表情。 迟欢摇头,“谢谢你。” 这回表情真切,他在笑,“听你诚心说句谢谢真不容易。” 迟欢无言以对。有好几次她都该道谢,但她的确没好好说过。她就是这么个嘴硬的人,说话非得别着劲儿,曾经也常气得姜宇恨不得掐她。 “你昨晚怎么会在那儿?”迟欢转移话题。 嘉昱把茶端到床头柜上,背身坐到床边,“我刚到,听说你跟伍悦去了步行街,不太放心。” 他低着头,迟欢品出这话有点奇怪,“你好像总担心我跟伍悦单独在一起,怕她跟我说什么?” “昨天的事你不觉得太巧吗?”嘉昱转身看她。 “什么意思?” 嘉昱叹口气,“没证据的事我不好乱说,你以后自己留个心。” 迟欢一惊,他没明说,但听这意思,好像是叫她防着点伍悦。昨天的事情她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她不像正常的酒醉,那个人出现的时机又恰好是伍悦刚离开的时候。的确是太巧。 嘉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捡起地上的外套,“好了,救驾任务完成,我回去睡觉了。你拍了那么多恐怖悬疑,还以为你很聪明呢,保护自己都不会。” 艹。 迟欢梳理事件的思绪又被他堵上了。不光她不会好好说话,看样子他也不会。 “不送。”她冷淡道。 门轻轻关上,迟欢翻出手机,看见伍悦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有两条消息。 「您去哪儿了」 「您自己回去了吗」 她琢磨着,回复了一条:「碰上点事儿,已经回酒店了。」 * 次日他们去报了警。那个角落正好是个监控死角,他们做完笔录,警察说有进展会通知,事儿就算过了。 出来的时候嘉昱嘲笑迟欢:“你可真会挑地方休息。” “姐出了名的点儿背,不然怎么摊上你们这俩男女主了。” 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麻烦。 嘉昱也没恼,歪着头笑,“你确定你碰上我是倒霉?” “不,我这小破组能请来您这大佛是蓬荜生辉。”迟欢讽刺的语气一点儿也没收着。 但嘉昱没理会,闹着要谢礼,也不要别的,就想让她陪着去趟抚仙湖。迟欢下午晚上都要开会,于是在第一场会结束之后,趁日落前骑着单车与他去了景区。 游客还没散,在周围熙攘地拍照。嘉昱遮着脸,也不说话,安静地躺在一片小坡上,枕着自己的手。坡上已经有花开了,仿佛从没衰败过的草地上星星点点缀着小朵小朵的白色,花丛里的人像睡着了一样。 环境很吵,但湖面仍显得很静。一静下来,迟欢便又想到伍悦的事。 要说伍悦的动机,八成是因为嘉昱,但迟欢很难相信那个平日开朗直爽的姑娘会暗里动这种手脚。电影还没拍完便急着动手,她作为女主角难道不怕断了自己的机会?伍悦不像那么恋爱脑的人…… 迟欢正思绪万千,嘉昱突然晃了晃她的手,“说好陪我待一会儿,你又在想别人。” “我没有。”迟欢抽开手否认。 “骗人,我感觉到了。” 分卷阅读39 “雷达么你?还感觉到了。” 嘉昱坐起来,拉下口罩得意道:“从小跟动物在一起,感觉很灵的。” 迟欢假装认真,“是么?还感觉到什么了?” “还感觉……”他放低了些声音,“你有一点喜欢我。” “看吧,感觉不准,整个组我最不喜欢的就你。” 嘉昱好像反而有点高兴,抿嘴笑,又躺了下去,“能有个‘最’字也好。” 迟欢无奈地看他,他闭着眼,面颊还带着隐隐的笑。那块淤青的颜色变深了,伤痕在他麦色的皮肤上有种异样的好看,仿佛卡拉瓦乔画下的精美五官被马蒂斯洋洋洒洒重新涂上颜料,倒显出更适合他的野生感。她突然生出了触碰的冲动,但忍住了。 “诶,再给我唱个歌吧。” 他眼皮也不抬,“一首十块钱。” 迟欢无语,嗤笑一声,发了个红包过去。 嘉昱厚颜无耻地收了,笑着坐起来,“想听什么?” “羌族还有什么好听的歌吗?” 他想了想,唱了起来。 但迟欢确实运气不太好,刚听几句,有两个女孩子远远冲了过来。 “是嘉昱吗?” “真的是嘉昱!” 嘉昱慌张地瞥了眼迟欢,匆匆拉起口罩,拽上她就跑。 上一回是平整的石路,这次沙土软软的,偶尔还有小坑,间或跃过花丛跳上台阶,嘉昱冲得快,迟欢有点跟不上。 “你慢点儿,粉丝又不是哥斯拉。”她喘着气弯下腰来。 嘉昱停下了,望一眼身后,没再见到那两个姑娘,撑着膝盖去抚她的背。他突然又笑起来,“以为你很能跑呢。” 迟欢白他一眼,“那也不带一步跳仨台阶,差点儿给姐跑抽筋了,能不能照顾一下老年人?” 他不说话,笑着蹲下来去捏她的小腿。 “我这十块钱花得不值当啊。”她拍开他的手。 嘉昱耍赖,“我不管,收都收了。” “那这回好歹给我解释一下这几句什么意思吧。” 嘉昱站起来,插着口袋走了两步,又跳上了旁边的石台。 “山那边的姑娘,你从云里下来。你来我心上,我的姑娘。”他转过头笑,“我阿爸当年就是唱这歌追到媳妇的。” “唱个歌儿就成?你们那儿娶媳妇也太容易了。” “不容易的,追了好久呢。”他跳下来,“阿妈是汉人,一开始爷爷特别反对,阿爸一定要娶她。羌族的传统,男人没有提出离婚的权利,但是女人可以休夫。所以羌族男人要娶一个女人,一定是特别特别慎重的决定。” 他看着她,像是特意说给她听。这奇怪的习俗加上他的表情,莫名让迟欢有些动容。 但她不该有。 “你不是喜欢一个二十二岁的姐姐么?” 嘉昱长长叹了口气,快步地往前走了。走出十多米又回头看,见迟欢没跟上,便停在那儿等,一脸的不高兴。 迟欢好笑地赶了几步,“你走你的,等我干嘛?” “导演丢了我就拍不成戏了。”他仰着头,一副赌气样儿。 下午开会的间隙有人聊起《异乡人》选角的事儿,一众人都在羡慕嘉昱。据说这次也是冢田裕二强力推荐,马尔托内原本就打算找个东方面孔,听闻嘉昱的条件样样都符合,还特意飞了趟中国来见他。 迟欢眼里一个不够专业的小孩儿,在名导那儿如此受重视,也不知是她的问题还是他在她面前真的会分心。 “你还缺我这么个导演,我这搞不好是你职业生涯最烂的一部戏。”迟欢酸他。 “是最重要的一部。”嘉昱又郑重起来,“这个角色对我来说就是我当演员的意义。” “能演承焕这么重要?” 他张了张嘴,好像憋下了什么话,“算是吧。” 迟欢认得他这表情,“有话直说别给我磨叽。” “你比我想象得笨多了。” 这孩子实在没大没小,还特别欠抽,迟欢决定怼回去:“那既然最重要,您这天才能不能别给我闹幺蛾子?你跟我面前这状态我真不能理解冢田怎么那么喜欢你。” “他喜欢我我就演得好呗。”他没正形地歪过脑袋。 迟欢被他气笑了,“姐不喜欢你你丫报复是吧?” 嘉昱突然收起了玩世不恭,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她,“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迟欢怔愣一瞬,不确定他的意思,但很快轻轻叹气,缓慢走着,“其实……还挺喜欢你的,只不过可能不是你想要的喜欢,你应该最清楚我心里有谁。我们是工作关系,你要知道界线。” 他嗯了一声,伸手拉住她,“你再抱我一下。” 迟欢无奈,“我已经……” “再抱我一下。”他打断,“之后你是导演,我是演员,我不会再越界了。” 嘉昱的眼睛里又起了一层 分卷阅读40 雾,微微发红的眼眶衬得他瞳仁特别黑。迟欢在镜头里见过他这副模样,惹人心疼,她却分不清他现在是不是在演。太真了,真得让她几乎要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她伸手去抱他,一双手臂将她紧紧环住,头贴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那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抱他的时候,棚里的灯太暖,他胸口挂着与姜宇一模一样的项链,而他就是因为那个拥抱才第一次逾越。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时间停了,她不必再回到人间。拥抱是个魔咒,这个知道她秘密的人,与他们的关联要因这拥抱画上休止。她心里绞起了什么,想多停留一会儿。 但嘉昱先松开了她,头也不回地沿着环湖的公路快步离开。那片绿化带里种着颜色俗艳的花,他的背影是迟欢眼里唯一的黑色。他衣服上沾着沙,一路低着头。 这次,他真的没有再等她。 ☆、第 19 章 那晚的事她和嘉昱都没声张,伍悦也相当沉得住气地没有追问。 可是不追问反而是表演逻辑上的漏洞。自己离开之前还醉得走不动路的前辈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消失在现场,如果她真的不知情,多少该觉得这事儿不正常。 迟欢也就配合着演,对伍悦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 上学的时候老师常常强调,一个导演需要比演员更清楚如何演戏。迟欢在那次登台之后接到过不少戏约,可是她发现自己真的不爱演戏。 很遗憾,她现在需要在生活里演。 在云南的两段戏之间隔了整整两年。后一段是结尾的重头,向城偿清了债务,苏焰有了独立的资本,不再被家庭困扰的恋人放下了负担,感情最浓烈炙热的时候。 第一年的三场戏拍得很轻松,迟欢原本还担心以嘉昱对伍悦的戒备能不能演出那样的爱意,但看起来他的状态没受什么影响。 下午等待开工的时间那两人在棚外面聊天对词,听意思似乎早上嘉昱陪伍悦出去逛街了。 迟欢拿了支铅笔在脚本上描着线,一边琢磨。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儿到底什么心思?如果是她,有人要伤害自己喜欢的人,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被她打入黑名单,可是对嘉昱来说好像没关系。 或许他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广撒网。毕竟他的心里还有一株向日葵,大概那个姐姐不喜欢他,于是就来试探她,不被她接受,那么伍悦也可以。 一双看谁都像动了情的眼睛,在她面前表现的深情并不见得那么真。推了大导儿的戏来演她的,单用他与姜宇打过赌就能解释。像他这样外型和演技都拔尖,又根本不缺机遇的人,可能根本不在乎错过一个吴今泽。 当晚的戏拍到深夜才收工,其余人收拾着器材道具,迟欢坐到沙坡上抽烟。她发着呆,远处那座岛在夜里的轮廓像湖中蛰伏的巨大水怪,夜风漾起的波澜使那片黑影显得蠢蠢欲动,好像随时都要吞没人间。 一只手突然拿过她手里的烟,吸了一口,没有还给她的意思。 迟欢转头,“不是说好不越界了么?” “不算越界吧,这是向城会干的事儿。”他带着北方口音,状态还没从戏里出来。 “那你猜错了,这是苏焰会干的事儿。” 迟欢与姜宇在一起时还不抽烟,第一次的确是在这儿。 姜宇刚点上烟,迟欢一伸手拿过来,抽了一口抱怨道:“这味儿够呛的,你也不怕毁嗓子。” 姜宇揉了揉她的头发,把烟拿回去,“本来就没想着一直唱歌,一个人的时候不抽烟烦得慌。” “你再说你是一个人。” “那我还能变条狗啊?”他故意不解她意思,见她瞪眼,才笑着把她搂过来,“是打算戒了,有媳妇儿了心里就没空过。” 但后来姜宇没戒成,因为迟欢也开始抽。他们每次做完都会靠在床头一起抽同一根烟,好像完成这件事才是个结束。她与他在一起时远不如去美国之后抽得那么凶,但从那时到现在她都只抽这一个牌子。 嘉昱笑了一声,把燃到滤嘴的烟碾灭,“你改动了这么多,向城和苏焰早就已经不是他和你,现在我才是向城。” “随你怎么说,反正开机了你得听我的。” 他低着头,很小声,“我什么时候都听你的。” 迟欢没答话,扔下他回到车里。夜晚的风刮过路边的树发出怪叫,那些树在车灯的光亮中张牙舞爪。迟欢搓着手,又望向窗外。 黎襄递上保温杯,“诶姐,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湖边儿风大。” * 第四日补完一场白天的戏,整组转场回到抚仙湖。也许因为拍的是电影中的最后一幕,组里若有似无地弥漫着一种杀青似的氛围。 有人在议论着晚上聚不聚餐,制片主任刷着手机笑,“今儿拍完都不知道几点了,这小破地儿难说还有没有店开着。” 这是一场大夜戏。 分卷阅读41 剧情里向城在白天的摩托车赛中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冠军,夜晚带着苏焰开了60公里来到他们两年前曾到过的地方。此时的向城已经还完了父亲欠下的债,毕业前夕的苏焰刚刚收获专利奖项,两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写下剧本时的迟欢也是如此憧憬着未来,那时的他们都正逐步向上攀登,山顶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但他们都没想到,故事下一幕会是突发的泥石流瞬间淹没眼前的路,让他们一同坠入深渊。 嘉昱脸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消退,但今晚的戏里他全程戴着头盔,并不需要像前几天那样花很长时间上遮瑕。 拍摄开始。 摩托车停在路边,两个人看向了同一个方向。时隔两年,故地已经建起了景区大门,夜里无法再进入了。 苏焰跳下车,往前跑了几步,头盔里露出的半张脸上透着失望。 向城一条腿撑着地,在后面对她挥手,“走!咱玩儿点别的!” 苏焰的失望在转头的一瞬变作春风般的笑容。 时过境迁,爱人却还是那个人。迟欢看着特写中两个人的眼睛,羡慕极了向城和苏焰。故事里的他们能这样永恒下去,爱人就站在面前,所以眼里能有那样溢彩的光芒。 苏焰重新坐上摩托车的后座,车驶出镜头。 “Cut!这条过。” 嘉昱把摩托车开回来停在导演棚前,拉着黎襄说了句什么。黎襄往这边看了一眼,进车里拿了一板润喉糖过来给迟欢。 “今儿喊太多了吧?” 白天拍的那场戏在闹市,当地找的群演总有人望向镜头,迟欢发了一通火。但刚才声音的沙哑,只是因为有些哽咽。 她嗯着声,拆了颗糖放进嘴里,微酸的柠檬味混着凉意,激得她微微一凛。 工作人员卸着设备往摄影车上装。一会儿的那个镜头全程跟车,时长不短,迟欢没有把握一镜到底,只能从两个机位中拆出好的片段。 原剧本中这里有一场真正的烟花,但九年过去,这片区域成了生态保护区,他们预算不够,许可难批,便改成了手持烟花。 迟欢觉得这样也好,从烟花棒开始,以烟花棒结束,也算是画了个圆。 有人在休息,有人在准备,摄像过来打了声招呼,拿走了迟欢桌上的素描本。 黎襄与场记扯着闲篇:“欢姐特喜欢林奇,为个电影搬家的也没谁了。” 迟欢暗笑。三年前她攒下笔钱,第一时间在穆赫兰道买了幢房子,本想住在影城附近的黎襄很是失望,逢人就说这事儿。 但黎襄不知道,迟欢买在那儿并不是因为那部电影,而是因为那段山路像极了他们曾在午夜狂飙的场景。 那个夏天迟欢在海西跟着师哥拍一部纪录片,姜宇刚结束第一场演唱会,向公司告了几天假,悄悄飞到德令哈去见她。 那时的姜宇已经有了些名气,他们要避着熟人耳目。迟欢在夜半溜出酒店与他去吃炕锅羊肉,借了录音师的摩托车去接他。 吃饭时姜宇嘲笑她车技,她反驳:“在市里能开出什么花儿。” 姜宇看了眼时间,“一会儿吃完了哥带你飙车去。” 那晚他们开出了城,开上山路,车灯所及不见人影,只能隐约看见大片的胡杨、断流的湖泊和裂开的土地。 迟欢这才敢放肆说话,“你这会儿比在台上帅点儿。” “我一后脑勺对着你你也说得出口,看我演出了么你?” “看了,你还跟钟子峻特深情地唱我爱你。” 他看着后视镜中的她笑,“我们家欢儿这是吃醋了啊。” 迟欢不屑,“我那是让你俩恶心到了。” “那给你来一更恶心的。” “什么?” 他冲着前方大叫:“迟欢!我爱你!!!” 迟欢把脸贴到了他背上,心中滚烫。他们只能在这深夜无人的公路上呐喊,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爱意在那个只有两个人的天地里,仿佛被全世界听到一般。 “导儿。”伍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那些分镜都是您画的啊?” “嗯。”迟欢抬起眼,发现嘉昱又跟在伍悦身后。 伍悦趴到桌上,“您这都能出画册了,我听敏姐说您研究生在哥大读艺术史。” 迟欢笑了笑,假装喉咙不舒服,喝了口水。 她知道奚敏不是爱主动说什么事儿的人,能聊起这个,必然是伍悦问的。换作之前,她会把这理解为一个演员想要了解导演,现在伍悦对她的一切打听她都觉得可疑。 嘉昱适时岔开了话,“导演什么时候有空也画画我们吧。” “杀青礼物。”迟欢说。 “导儿!这边好了!”摄像叫道。 迟欢放下杯子,重回工作状态。 走了几回戏,人员就位,机器开始运转。 苏焰点燃了手中的一大把烟火棒,银花在夜幕中飞起来,在疾驰的风 分卷阅读42 中像漫天流星坠落。一辆车,两个人,爱意在夜色中燃烧。路灯照亮了爱侣的眼睛,满屏皆是炫目的光点。 中间跟焦卡了两次,补过虚掉的特写,重新等了烟花燃到的位置,又从最后几句开始。 伍悦接了句词:“但你获奖感言也太简洁了。” “因为想说的都不能在台上说。” “比如呢?” “主办方不靠谱,自己队友别我车。” 伍悦大笑,“赢了场比赛就想说这些?” “还有一句……” 嘉昱微笑着朝前开,迟欢紧盯着大监。他突然闭上了眼睛,迟欢的心揪了起来,夜半的公路虽然无人,车速也不快,但这举动仍然太危险。 她刚要叫停,却听他喊道:“我!爱!你!!!” 他的尾音中睁开眼,全景画面里那辆车缓慢地渐远,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迟欢松了口气,朝对讲里喊了声Cut,坐了下来。这一条其实拍得很完美,但她仍然后怕。那六秒钟稍有偏差便是严重后果,这孩子也不知是过于自信还是心里没数。 等到所有人回来,迟欢把嘉昱拉到了一边。 “你刚才怎么回事儿?撞了怎么办?”她语气很冲。 嘉昱抬眉,“你在担心我还是担心拍摄?” “你还带着人。” “伤了就当给她个教训 。” 迟欢心头一颤,他对伍悦的友好丝毫看不出破绽,可是刚才那一句冰冷得不像他。 原来他是在意的。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换了个理由,“没必要的事儿不值得担这风险,为什么非得那个时候闭眼?” “因为闭上眼……”他的眼睛垂了下去,“会看见你。” ☆、第 20 章 迟欢摆出不为所动的表情,“你又越界了。” “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我只说不越界,又没说不喜欢你了。”嘉昱面不改色地狡辩。 迟欢余光瞥见伍悦正瞟向这边,仍端着训话姿态,“随你,不过既然说了听我的,那以后别再做危险的事儿。” 嘉昱憋着笑,“Yes, madame.” * 今晚收工比预计得早些,但还是将近零点,小城里能聚餐的地方只剩下烧烤店。 明天出发得晚,于是大家随意果腹,找了家还算大的KTV放松一下连日工作的紧张。 只有两个演员,加上幕后主创,来的人不多。KTV这种地方自然是伍悦的主场,其他人插空唱一两首,便又撺掇着伍悦点歌。 迟欢坐在角落里发着微信,后天的街道赛在临城拍摄,已经过去的冯昭一会儿一条信息。她回过消息,随手点开朋友圈,看见奚敏发了与丈夫在音乐会上的合影。奚敏的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温柔又神采奕奕。 她点了个赞,过了一会儿,奚敏的信息跳出来:「什么时候需要我回国呀?」 奚敏婚礼之后便跟她丈夫去了巴黎,迟欢本以为她不打算再工作,没想到她主动来问能不能参与这部电影的配乐。 「不急,你先安心养身子,我们粗剪完之后远程沟通,你恢复好了再回来。」 奚敏回了个OK的表情。 一支麦克风突然伸到迟欢面前,黎襄靠过来嬉皮笑脸,“姐,他们想听你唱歌。” 迟欢眉头一皱,一抬眼便撞见嘉昱带着笑的眼睛。刚才嘉昱也一直没唱,不去闹他,倒跑来叫她唱。 “黎襄说您唱歌可好听了。”场记在桌子那头嚷。 敢情又是被这丫头出卖了。 黎襄跟了她六年,办事儿靠谱,就是什么都爱跟人八卦。奚敏来的时候她假意威胁黎襄:“你再这么吵我就拿奚敏换掉你。” 但话也就那么一说,熟悉和习惯的人很难被取代,迟欢从来就是这样。 她无奈地挪起来,点了一首老歌。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It made me s.mile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 迟欢音域低,多年的烟嗓,许多歌她都唱不了,她也很长时间不再听新歌。这一首是小时候父亲的一张奥斯卡金曲黑胶里的歌。现在不但那张唱片不知道去了哪里,父亲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过去的一切就像这句歌词——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她唱完这首歌,尴尬地应付了一屋子掌声,拿着烟走了出去。 南方的小城空气潮湿,廉价的墙纸凹凸不平地鼓起来,翻卷的 分卷阅读43 边缘生着黑色的霉点。一只蜘蛛在角落里悬着一根细丝,悠然地爬向网中央,还未被缚住的那只小虫如履薄冰地试图逃脱。 迟欢叼着烟走到室外,倚着栏杆点上。外面不像大城市那样午夜依旧灯火通明,只有寻常人家的几处小灯从幽深的巷子里透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What’s your favorite song?” “Hard to say.”迟欢下意识答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干嘛突然说英语?” “新片要说英语,练练。”嘉昱笑着点起一支玉溪。 迟欢才想起他新片的事儿,“你不是该学意大利语么?” “嗯……也要学。不过另一个男主是爱尔兰人,主要对白还是英语。” “哦,你演gay啊?” 嘉昱丢过来一个白眼,满脸无语地往旁挪了一步。 迟欢偏过头笑起来,她在故意调侃。 《异乡人》的剧情简介她前几天已经查过,讲的是二战结束后两个流落在热那亚乡间的外国人在躲避当地士兵的逃亡中产生了友谊,相互扶持,找寻归途的故事。男二号谢伊麦克康纳是马尔托内从一部小众文艺片中挖到的,据说很受导演欣赏。 “忘了恭喜你。” 嘉昱哼着笑了一声,“有没有一点为我骄傲?” “你又不是我儿子。” 嘉昱长长朝这边吐了口烟,“幸好不是。” 迟欢“切”一声,拖着懒懒的步子走回KTV,她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盯着她的后背,人却没跟上来。 骄傲……还是骄傲的吧。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这辈子唯一一部电影里拥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名字,这名字日后也许还会走到她和姜宇都不敢奢想的高度。她可以与他聊,你看,我们的电影是嘉昱演的。 小城的夜晚极其平淡,那间KTV包间里也没什么氛围。黎襄和场记在合唱一首迟欢没听过的歌,玩着骰子的人挤在沙发的角落,无人喝醉。 迟欢有些倦,打了声招呼先回了酒店。 * 次日一早,迟欢被冯昭的电话叫醒。 街道赛的拍摄早在一个月前就拿到了批文,但冯昭突然接到电话说上面有人来巡视,明天不能安排拍摄活动。 冯昭在继续与人沟通,迟欢等到下午,答复依然是让他们等。 这边住宿成本要低一些,冯昭叫他们先不动身。但两地两组人员全都候着,一天便是一天的额外开销,迟欢有点焦虑。 傍晚时伍悦来敲门,迟欢借口屋内潮气重,把门大敞着,又去开了窗。 山那头的残阳滴着血,被剪碎的云无序地堆在山顶,不知哪里来的错觉,让迟欢感到这场景是某种不祥预示。 “导儿,明天是不是确定拍不成了?”伍悦的语气小心翼翼。 “嗯。”迟欢靠在窗边点起烟,“明儿街道不能用,没法儿做准备,后天也拍不了。现在还给不出个准儿,我们在联系别的场地。” “哪儿?” 迟欢盯着她,她目光丝毫不挪地回视着迟欢的眼睛。 “不知道,冯老师在找人。” “哦……”伍悦稍垂了头,样子有点为难,“那我可能得先走。” 迟欢想起来,伍悦原本拍完明天那场戏隔天就得去首尔,为期六天的戏剧节,她要到下周末才能回来。 “没事儿,我等会儿叫杨主任给你改签机票。” “我自己去说吧,我得改飞北京。”伍悦流露出一瞬间的不自然,补了句,“我护照在家里。” 其实不必解释。迟欢在想,如果嘉昱没有提醒过她,她会觉得这解释刻意吗?多半不会。而现在她却开始怀疑,伍悦提前回北京另有目的。 迟欢讨厌猜忌,讨厌掩饰,但好像越讨厌的事情越要不断地压到她面前,避无可避。梁若玲当年说的对,她不适合这个圈子。 她敷衍了几句送伍悦出去,关上门细想了很久。 她先让梁若玲去查一下许家的动静,又给冯昭打了个电话。商量的结果是拍摄暂停,所有人明天回京。 然后她给嘉昱发了条信息:「为什么突然想到问我许志宏的事?」 没几分钟,迟欢听见敲门声,谨慎地轻脚走到门口去看猫眼。门外的人敏锐地注意到了门内的目光,突然隔着玻璃孔对视过来,被放大的脸透着一丝滑稽。 迟欢打开门,嘉昱迈了一只脚,突然停住,看似正经的表情中带了点促狭。 “进你房间算越界吗?” 迟欢懒得答,松了门把手,兀自走到窗台去拿烟。 嘉昱自觉地进来,停在床尾的位置,“你少抽点。” “说正事儿。”迟欢叼着烟含糊地打断,按了几下火,那火机始终只冒出半点火星。 嘉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朝前递着,却仍站那儿不动。 迟欢不耐烦地走了几 分卷阅读44 步接过来,“装模作样。” 他笑起来,往里走,坐到了沙发上。迟欢刚要把火机还给他,却突然觉得眼熟。这是一只Vivienne Westwood黄铜火机,与十年前她送姜宇的那只一样,但她分明记得最后一次见姜宇时他还用着。 她举着那只火,“你后来还见过姜……承焕?” 嘉昱一怔,“没有,这是我在日本买的。” 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这只火机不难买到,收集偶像同款也是很平常的事。迟欢突然想笑,大约就连她,也只是姜宇同款而已。果然,他所谓的喜欢只是种情结。 她把打火机还给他,抬了抬下巴,“许志宏,你听谁说的?” 嘉昱把玩着那只打火机,不知是在斟酌用词还是在想别的,看起来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第一时间的直觉并不见得会准,但这是迟欢从理不清的线索中抽出的唯一一根丝。伍悦一个刚毕业的舞台圈小丫头兴不起什么风,嘉昱突然地那么一问,迟欢无端把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你跟伍悦看戏那天碰到的人是谁?” 嘉昱抬起了头,“罗照峰和魏澜。” 果然。 “她跟你说了什么?” “不是跟我说。我本来已经走了,回去拿手机的时候看到魏澜和伍悦在外面抽烟,听到她们提到你和……许志宏。” 迟欢闭了会儿眼,她不想再问她们都说了什么,那些话她当年已经听得够多。 “然后你就让我防着伍悦?” “我没证据,但我感觉到恶意,我的感觉很少出错。”嘉昱表情认真。 迟欢想到他在湖边说的话。丛林中的动物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危险,她不知道那是天生的直觉还是在长期本能的自我保护下磨练出的观察力,但她知道野生动物在这一点上比人要强大得多。嘉昱到底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 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梁若玲来了电话。 “欢儿。”梁若玲的声音比以往低沉,“许志宏出狱了。” 一瞬间,迟欢想到刚才似血的残阳,裂如败絮的层云,蛛网中的虫,凌晨的噩梦,还有夜里抚仙湖中蛰伏的岛屿。那些奇怪的预感终于有了缘由。 或许神灵是存在的,神灵会扔给你一个莫名其妙的sign,然后默默等在幕后嘲笑。 Yesterday once more. 她层层蒙灰的昨日,原来并没有走远过。 ☆、第 21 章 九年前的盛夏,太阳落山,极夜初始。 寒冷麻木了感知,当她听说许志宏终止了电影项目时丝毫没有难过。那电影拍不拍已经无所谓了,男主角不是姜宇就已经被抽掉了灵魂。 起初她没听到多少议论,她想撑下去,转移注意力也好,求得生存也好,于是她接了支广告。 那是个很小的活,脚本筹备共四天,外加一天拍摄。前期没遇到任何困难,甚至甲方都只退了一次方案,改动也不大。 拍摄日的早上迟欢到达摄影棚,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人。从前在外面接散活,别人迟到是常事,她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便在门口等着。 直到等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有人回复她:「这片子不拍了」 后来没有人对她作出解释,广告公司直接付了违约金给她,事情便没了下文。 等到她发现她投出的所有简历都毫无动静才隐约听到风声——许志宏在业内放出了永久封杀她的话。 以许家当时在业内的势力,永久封杀,几乎等同于她的电影梦彻底告终。 其实整个产业的脉络盘根错节,若是她一生都在底层苟且,许志宏的手不见得能伸得那么长。但她知道,有许志宏在一天,她这辈子便不可能在这片土地上成为导演。 那时刚刚自立门户的梁若玲想暗度陈仓,以不署名的方式与迟欢合作,至少让她不至于没活接。 迟欢犹豫的当口,向来对丈夫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睁只眼闭只眼的许太太不知怎的独选了她来出气。女人的叫骂声响彻整条胡同,迟欢赏给许志宏的那一耳光被数倍奉还。街坊的一双双目光像注视污水井中飞出的苍蝇,生母与继父一家以审判者的姿态,指责她弄脏了这个家。 所谓墙倒众人推,于她就是曾经热切伸来的那些橄榄枝,都变成了过河便拆的桥和背后谩骂的刀。 这世界本就如此,只是刚刚才轮到她。 对那时的迟欢来说成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这片土地不能生存,她便离得远一些。 她必须好好活下去,等姜宇回来。 为了不拖累梁若玲,她逃出旧家之后去了江南,投奔在音乐学院教书的发小郭靖。 几年没见面的兄弟收到她微信一句也没多问,为她在书房铺了张小床,那是她北京之外唯一的容身之所。 那大半年她几乎没出过门,觍着脸藏在郭靖家埋头读书画画,直 分卷阅读45 到她去美国。 那时她申请到了USC导演系和哥大艺术史的研究生,但她全部积蓄不足够她读三年电影,于是去了提供奖学金的哥大。 她把自己逼得像只不停旋转的陀螺,好在纽约对她万分眷顾,她找到机会为网站写艺术专栏,由此开始与画廊合作,后来又受邀参与了一位先锋艺术家的实验短片,顺利得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经那位艺术家推荐,迟欢以艺术品经纪的身份来到好莱坞,为明星们购置藏品。她借此得以接触到产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慢慢又开始创作,拿些小众奖项,办展,旅行,活得让许多人羡慕。 但那都不足够让她快乐,她只是活着。 这九年里迟欢最开心的日子便是媒体铺天盖地报道许志宏离婚,前妻曝出许氏巨额税案的那段时间。报应虽迟但到,她觉得苍天开了眼。 许志宏入狱消息传来的那天,她一个人带着酒上山,在Hollywood那块立牌下痛饮,仿佛那是世界之巅。噩梦中的魔鬼倒下了,她被打断的梦需要一个完整的句号,而她终于可以回国完成这一切。 可她却像二十岁那样天真地忘了,故事里的恶魔只要还能苟延残喘,便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现在,恶魔的封印被解除了。 迟欢放下电话,平静得让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怎么了?”嘉昱露出不安的忧色。 “没事儿,你先回去吧。” “你在害怕。” “别自以为是了!”迟欢吼完这一句才发现她的嘴唇不自觉地在颤抖。 嘉昱没有走,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她,然后递上了打火机。 这一瞬间迟欢竟觉得这举动有点可爱。他抿着嘴,表情乖巧,带着一份不说破的善解人意,让她软下立了满背的刺,也不想再考虑自己是否泄露了些脆弱。 她点上烟,又靠到了窗边。 天已经黑了,浓稠墨色中那些晦暗的灯火显得无比渺小,好像一阵风过便会尽数熄灭。庞大的山影在视线适应之后慢慢显出了轮廓,人怎能去撞一座山? 迟欢也感到了自己的害怕,她对自己的感觉竟然比他还迟钝。 不到一年便能出狱,这惩罚只是走个过场,许家的势力依然强大。而许志宏显然没忘记她这只蚂蚁,刚刚重获自由便念着要碾死她,真是天大的殊荣。 迟欢很明白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街道戏的停摆,而是他们之前付出的所有,全部泡汤。 她不知道重创之后的许氏还有多大的力量,但天易必然无力抗衡。寰影多半不会为她去得罪许志宏,决定投资的时候他们大概也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能出来,现在指不定多后悔。 “你先走吧,我有点儿累了。”迟欢把打火机递还回去。 嘉昱插着口袋站起来,“你留着吧。” 他没等她说话,径直走到门口,又回头粲然,“不管怎么了,我无条件站你。” 门轻轻地关上,他消失的残影在迟欢面前恍惚起来。她闭了会儿眼,目光又投向窗外的夜色中。 “你这小迷弟可比你够意思。发生这么多事儿你还不出现,多躲我一天我就得多记一分账你知道吗?”迟欢呢喃着笑起来,笑的是自己可笑。 她随手打开电视,也不为了看什么,只想听个响儿。 她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天花板,直到那并不亮的灯晃得她眼睛发酸,又闭上眼看着黑暗里跳动的斑斓的虚影。 “程驰!快过来学这个菜!” “这我会做好吗?” 迟欢突然听见两个耳熟的声音。 她微微抬起脖子去看电视屏幕,滕佳正拉着程驰往他嘴里喂一只越南春卷。 那姑娘看起来无忧无虑,一笑便让人想跟着她笑。 豪门女明星,嫁了个温柔帅气的才子。这综艺播出预告时迟欢看了几眼,多少小女孩儿评论说想成为滕佳。 迟欢突然动了个念头。 很久之前梁若玲曾直白地告诫她,圈里99%的交情本质上都是资源置换,就连她们的友情再深厚,也或多或少有相互利用的部分。她一度觉得这话听着不舒服,却也理解的确是这道理。 过去迟欢清高不爱求人,现在她终于明白,还能骄傲的人一定不够绝望。就快来不及了,她不得不拉下脸试试她的面子值多少钱。 * 回到北京的第三天,迟欢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寰影撤资的消息。 据梁若玲说对方没有纠缠清算沉没成本,只很无奈地表示希望尽快与这部电影撇清干系,那样子,像在躲一条毒蛇。 迟欢不知道许志宏是恐吓还是给了寰影多少补偿,她觉得这男人大概是疯了。京圈的大佬公子哥儿们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事儿不少见,可下血本要断一只蝼蚁的生路,独他一人。 梁若玲放下啤酒,叹了口气,“这事儿之前丫还真没这么干过,跟过他的多多少少都挺受照顾 分卷阅读46 ,你那当众一巴掌估计让他下不来台了。” “你这是觉得我也跟过他?”迟欢闭着眼轻声道。 梁若玲一怔,“欢儿……” 迟欢摇头,她知道梁若玲没那意思,只是每当觉得什么话刺耳便不自觉地想刺回去,这毛病怕是要带进坟墓里。 “你前儿说看能不能搬动救兵,你找了谁?”梁若玲换了话题。 “滕致远。” “啊?”梁若玲猛地坐起来,“你还认识滕致远?” “不认识,我跟滕佳说如果你爸能帮我们把电影拍完,你那几支MV我免费给你拍。” 梁若玲哂笑,“你这资源都不对等,人家能答应么。” 迟欢按了几下手机给梁若玲看。 宇宙无敌美少女佳:「耶!我去求求他~哈哈哈哈」 梁若玲扶额,“还真是小公主。” 迟欢默默点头,把她备注改成了“人生赢家”。 “不过就算滕总能答应,也不一定干得过许志宏。瑞泰去年才开始搞娱乐产业,许家可是快四十年的老根基了。”梁若玲说。 确实不一定。迟欢当晚详细盘了一遍两方的背景,对于滕致远肯不肯帮和帮不帮得上,她心里都没有底。 瑞泰集团是国内地产业的领军,五年前才开始逐步向其他行业扩张。滕家四代豪门,董事长滕致远前年跃升江南首富,财力远超许氏。仅这一年半,瑞泰入股了两家娱乐公司和一家视频平台,与政府合作的影视城正在建设中。 而许氏,在她出国之前是影视行业里绝对的龙头。近些年版图开始被崛起的几家公司瓜分,又受到税案的冲击,大不如前。但就算被削弱,那么多年积累的人脉背景依然让他们在业内拥有极高的话语权。 滕致远若是肯出面,许志宏兴许能给几分面子,许家还健在的老爷子多半也不容他这儿子为私人恩怨与瑞泰交恶。不过换作她是滕致远,应该不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导演去得罪许家。 “看吧,看天肯不肯帮我们。”迟欢淡然。 她也没抱太大期望,只是时间所剩无几,病急了再不乱投医,恐怕这电影就要二度夭折。 迟欢没想到,当一周之后滕佳说有人过来与她面谈时,来的人会是滕致远的太太。 ☆、第 22 章 从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这个女人应该是温和客气的类型。但迟欢对“太太”这词儿有阴影,因而坐在咖啡厅里等待的时间,她预设着无数糟糕的场面。 不过当她真的坐到面前时,迟欢发现自己无法判断。 她身上没有豪门阔太的那种珠光宝气,衣饰简洁大方,把她的贵藏在材质与针角里。面相不是精明的面相,而是那种你心知她不是狠角色,却也不敢糊弄的类型。 她微倾了身子与迟欢握手,“你好,我是徐靖芳。” “您好,还麻烦你跑一趟北京。”迟欢不自觉地小心翼翼。 徐靖芳微笑,“也不是专门跑的,正好来看画展,来见见你。” 画展。 迟欢像抓住一根稻草,“最近展是挺多的,您喜欢看画展?” 徐靖芳翻着菜单,又抬头一笑,“朋友的展。” 迟欢的欣喜又消下去,这些年都不在国内,北京的艺术家她真的不熟。 “哦……是哪位啊?”她试探。 徐靖芳点了杯滇红,双手把菜单还给服务生,带着难以捉摸的浅笑定定地看了迟欢一会儿。 “滕佳跟我们说了你的事,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你。” 迟欢心里一沉,表面镇定道:“应该的。” “嗯。”徐靖芳双手交叠,右手食指缓缓抚着左手中指上戴着的那颗珍珠。但她突然又转了话题,“前几年你那个爱与死亡的主题展我看过,当时我正好在洛杉矶,可惜还不认识你。那些按语写得蛮有味道的,展馆叙事方式我有点喜欢,以后有机会可以合作一下。” 迟欢愈发吃不准她的态度。以后?意思是这次不能合作?她只字不谈电影,一味在说艺术展,似乎是在委婉地转移方向。 “有机会当然荣幸跟您合作,不过您指的是哪方面?” “我们算半个同行吧,我在江南开了家画廊,有空来提提意见。”徐靖芳很客气。 后来整整两小时的聊天都围绕着画家与美术馆,聊得算是愉快,但迟欢始终没找到机会将话题引向她的目的。而徐靖芳有时似笑非笑,多半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好像根本没打算提电影的事。 在迟欢的理解中,这就是回答了。 这十天多里,演员们来问过通告的安排,制片那边搪塞着,让他们照自己的时间接短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新开机。 许志宏这次没有直接放什么话,也没有威胁组里的什么人不得与迟欢合作,团队没被遣散,但每一个场地都寻了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拖延拍摄时间。 迟欢怀疑他在阻 分卷阅读47 碍她拍摄上花的钱比他们这些天的损失还高。他让她想起童年时游戏厅里讨人厌的小男孩,揣着满满一包游戏币耀武扬威,自己也不好好玩,就以干扰别人为乐。 但这次的许志宏更让她窝火。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躲在暗处捉弄一个小他十七岁的女人,只因为她曾经让他失了颜面。她宁愿他直接站到她面前,用刀指着让她滚。 然而这些天除了依旧不能复工,谁也没有出现过。 迟欢消息不灵通,直到月底看到许氏影业董事长逝世的新闻才知道许志宏的父亲已经重病住院近一个月。 父亲躺在医院,他却还有心思给她使绊子。 然而许志宏成了真正的许总,瑞泰想必不会替她出头,她这电影多半是拍不下去了。 * 黄昏时,一本书又看到了最末。迟欢把书合上,却记不起这故事是什么。这几天过眼的文字仿佛阅后即焚,她只是在找事做,否则心里空得发慌。 她走到阳台点上烟,一眼看见自冬天起就一直孤零零立在这儿的画板。 最后一次绷上的画布一片空白,徒落了灰,迟欢不记得是被什么事打断,之后便再没有时间坐下来画一幅画。 迟欢接了桶水,刚浸上笔,电话响了。 她看见屏幕上黑马与少年的背影,下意识想按掉,却鬼使神差地接了。 嘉昱那边听起来很吵,人群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进听筒。 迟欢没吭声,他也没打招呼,直接问了句:“有空看电影吗?” “可不敢跟您去电影院。”迟欢开了免提,腾出手把笔刷挤干。 他在笑,“现在有私人影吧你不知道吗?可以看老电影。” “那为什么不在家看?” “嗯——”他拖长了声,“你在邀请我去你家?” 迟欢手一顿,他现在如果在面前,这支笔一定会敲在他头上。 她无奈,“哪个影吧?” “我发地址给你。”嘉昱迅速挂了电话,发了个定位过来。 迟欢打开地图,离这里车程二十分钟。 她坐上了车才突然反应——她被套路了。加进了她不会选的选项,她便自然地答应了他最初的提议,根本忘了她还能选择不与他看电影。 见到他,她骂他狡猾,他兜帽下的眼睛里透出得意。 “难道不是导演想跟我看?” 迟欢转身便走。 他耍赖地拉住她,“今天愚人节,不用理我说什么。” 迟欢顿了一步,跟着他走回去。 刚才那样说,似乎是有点找借口的意思。这些天她一直想找借口,找借口出门,找借口做点什么。看电影也好,与谁在一起都好,只要不是一个人闷在家里想那些糟心事。 影吧的老板看了眼遮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过夜吗?” 迟欢皱着眉看向嘉昱——这种私人影吧到底是什么性质? 嘉昱自然地摇头,递上付款码,“就看一部电影。” 老板收了钱,在墙上拿了串钥匙带他们往里走。 迟欢心里觉得古怪,她没来过这种地方,看起来实在很像那种小旅馆。她正要问,老板开了间屋,为他们打开灯和投影,把钥匙交给嘉昱便关上门,顺手放下了小窗的帘子。 屋里摆着张榻榻米,不寻常地备了枕头和被子,旁边立着衣柜。整个房间唯有门口一盏折纸灯,灯影将红色天花板割成几片,狭小的空间里暧昧地晕着斑驳不匀的橘红,诡异得很。 “这儿到底是干嘛的?”迟欢抱着手臂。 嘉昱摘了口罩挂上外套往榻榻米上一靠,长腿直直伸在她面前,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下,问她:“你想看什么?” 迟欢踱到房间的另一端坐下,看着他翻页,“不是你想看电影么,你选吧。” “想找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 迟欢看向幕布,一眼瞥见一列文件夹中贝托鲁奇的名字,“《戏梦巴黎》呗。” 话出口她便后悔了,在这种地方让他点这样一部电影,仿佛是她要挑起什么。 “算了,《天堂电影院》吧。”她改口。 “看过了,《戏梦巴黎》不好吗?” 他眼神清澈地看过来。 迟欢摇头,再多说便是欲盖弥彰了,既然是两个电影人,全当学习观摩。往时在课上看着不可说的画面也一样面不改色地拉片,在个小孩儿面前不能丢了导演的姿态,何况除去那些,主题也只是电影与自由而已。 片头音乐响起来,嘉昱看着片源信息笑了一声,“那时候我才两岁。” 迟欢歪头给了一个嘲笑的眼神,松懈下来斜倚着看那些电影的朝圣者。 她听见细微的喃喃自语,靠着墙假装不经意地瞟。她瞟见嘉昱的嘴唇跟着台词很轻地在动,表情也随着在变化——他在模仿。 她把脸稍转过去了些,盯了他一会儿,没忍住发出一声笑。 嘉昱停下 分卷阅读48 来,“有时候,你表情跟她很像。” “是么?” 姜宇也这么说过,在她还曾生动的时候,那些倔强的、兴奋的、气恼的、恶作剧的表情,有时很像电影里的伊莎贝拉。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那样大笑,只残存眉眼中的倔。 “你看。”他指着伊莎贝拉瞪视提奥的画面,“你就这么瞪我的。” 迟欢扬了一下嘴角,没作声。更相似的是他,他就像沉迷于模仿电影片段的天真少年们,拥有蓬勃的热情,年少的肆意,还有满脑子对爱不切实际的念想。 镜头从泛着绿的橱柜往下移,加州少年青涩地俯身,二十四岁的巴黎少女平躺在地板上,散发着纯洁的诱惑。 迟欢刻意地直视前方,她不知道嘉昱是什么表情,先感到尴尬的好像是她。但她很快知道他也在尴尬,余光里那个身影往床头挪了些,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了。 她故作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却正好捉住他偷瞄的目光迅速闪躲,然后整个人僵硬成一尊塑像。 她带着抓了包的优越姿态,慵懒地倚下去,斜撑着下巴大方望着他,“没看过啊?” “怎么可能。”他不屑地一挑眉,“还演过呢。” “那你紧张什么?” 他面不改色,“我是怕你紧张。” “噢……我紧张你盖被子干嘛?”迟欢继续逗他。 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但他又慢慢放松了,继续跟着念台词,不再理会她是否看着他。 这张脸的特写迟欢在屏幕中看过无数回,但还不曾像这样盯着看过。今天是愚人节,好像怎样也无妨。他眉骨与鼻梁间的锋利棱角抹去了他些微的稚气,但到嘴唇和脸颊的线条又柔和起来,全靠饱满的骨骼撑起分明的下颌角。一张老天赏饭的脸,能进能退,可塑性太强。 “你再看我我要以为你动什么心思了。”他突然悠悠说。 “今天怎么化妆了?” “下午拍了杂志。” 在迟欢的感觉里他只是她的演员,差点忘了他还有别的工作。 “哪家啊?” “《时尚》。”他好像脖子酸了,扯了只枕头过来躺下,“今天巧了,拍照主题叫‘造梦主’。” “那不挺适合么,您现在可是万千少女的梦。” 嘉昱看着电影画面,很久没说话。 电影里的三个人挤进挂着串灯的帐篷,酒精与眼泪勾画着空虚的乌托邦。打碎的玻璃中断了瓦斯的蓄谋,绝望在满街为着电影的呐喊声里化作另一种极端。 Edith Piaf的歌声响起,燃烧的巴黎街道变成了黑白。 嘉昱掀掉被子坐起来开灯,迟欢被突然亮起的光线一闪,抬手遮住了眼。 嘉昱笑起来,“影厅亮灯的仪式还没习惯吗?” “这鬼地方是影厅吗?”迟欢没好气。 嘉昱背着身穿外套,“能放电影就是影厅,电影才是造梦主。” 他转过来,“所以你一定要拍下去。” 迟欢怔了一下,所有人中只有嘉昱没来催问过,她以为他并不打算过问。 她点了头,坚持没让他送,自己打了辆车回家。 快到家时她收到嘉昱发来的一条信息:「只想出现在一个人梦里」 他又补了一句:「今天愚人节,不算越界」 愚人节真是好用的借口。迟欢笑着回了个嗯,收起手机下车。 出租车刚刚开走,一辆黑色轿车挤着她的去路停下。迟欢只觉眼前一黑,什么人将她拖进了车里,车门被大力关上了。 ☆、第 23 章 光天化日,无法无天。 在摄像头密布的城市街道上,迟欢从没想过会有人敢这么做,这感觉像是方才的梦还没醒。 她的眼睛还被这人手上的帕子严实地蒙着,双手刚一上车就被一条扎带缚在了身前。她没有徒劳地喊什么“放手”,就像警察追人时让人别跑,根本就是句废话。 也许是她过于冷静,按住她手的人放松了力道。 她试探地叫了句:“许总。” 没有人回答她,车里寂静无声。 她感觉到车速很快,一条直道往北开,约摸二十分钟才缓了些,拐了几个弯。她听见滴滴滴的声音,眼前的帕子被拿了下来。 迟欢这才看清车里的状况,除了司机便只有她左右的两个男人,看起来是保镖之类的。 她被从车库带进电梯,数字停在1。 门开的那一瞬,她看见沙发上那个背影,心里反而真的镇定了。好像人一旦做了最坏的准备,恐惧就被压了下去,只等着命运降临。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迟欢站在原地,悄悄去摸口袋,发现她的手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拿走了。 “把客人绑过来是许总的习惯吗?”她望着那个背影。 他不急不徐放下酒杯,站起身转过来,露出她曾 分卷阅读49 熟悉的微笑。 九年未见的那张脸似乎从没被岁月镌刻,身姿与气度一如从前,完全没有刚经历过牢狱的痕迹。若不认识这个人,大概会认为他是中年男人里难得没染上油腻,只沉淀出魅力的稀有物种。 然而迟欢知道,他是真正的斯文败类。 “迟欢导演。”他绕过沙发走向壁炉,拿起烛台旁的一把剪刀。 皮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脆响,许志宏停在迟欢面前,金丝眼镜架上玳瑁的光泽让迟欢注意到他鬓边不明显的白发。 他忽地抓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腕骨上滑过,她感到一阵恶心,双手瑟缩了一下。 他力道收紧,拽得她又近了一步。右手拿着的剪刀抵在她额头,冰凉的金属尖锐地向下划过她的皮肤,停在她的颈动脉上,不疼,只让她从后脖颈僵硬到了肩膀。 “你也有怕的时候。”他满意地微笑,剪刀在手中一转,干脆地剪断了她手腕的扎带,“肯配合的客人都是从大门进来的,你……” 他的手按住她僵硬的肩头,脸贴了下来,“宁愿费工夫去找滕致远也不肯跟我服个软,请你是请不来了。” “那您今天‘请’我来,是想干什么?”迟欢仰起头,声音冷冰冰。 过了这么些年,她好像真的不再惧怕他,她无所眷恋,最坏不过一死。 许志宏放开她,彬彬有礼地朝沙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迟欢这才看见茶几上摆着倒好的红酒,她走过去,拿起那杯酒举起来看,液体在枝形吊灯下闪着红宝石般的色泽。 她一口饮下,亮出空杯,“这回又给我加了什么?” 许志宏低头一笑,过来坐下,“你还是那么没情趣,真要勉强你,九年前我就把你睡了。” 迟欢心头颤了一下,咀嚼着这话的意味,“那天……你没有……” “怀里的女人在叫别人名字,太败兴致。” 在迟欢心里揪了多年的负罪感突然化成烟,解开了那道一想便感到羞耻的枷锁。她一直当作是自己酒后的过错,哪怕是后来明白他下了药,她也无法否认他们发生过什么。现在她终于能理直气壮对人说,她与许志宏之间清清白白。 大概她的喜色太过明显,许志宏叹了口气,“其实但凡你肯来跟我低个头,这事儿早就过了。能去求别人,向我求个饶就那么难?” “别人不会那么下作。”迟欢脱口而出。 然而许志宏又笑了,“是,再重来一次我可能不会那么心急。欢儿,我老了。” 他语气里透出少有的疲惫,年岁对人毫不留情,任你站在金字塔尖也逃不脱。 “那会儿本来不至于闹成这样,我唐突了,忘了你当时处在什么状态。如果那时候我铁了心先离婚……”他抬起头,“欢儿,我是真的喜欢你。” 迟欢一时分不清心里那一瞬的停拍是因为什么。 震惊吗?也许有。无数人想取代许太太,她并非绝色,她只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但是荒诞感立刻就压过了那点震惊。这个男人如此地玩弄与折磨,把人逼到绝境,竟然轻飘飘用一句喜欢来解释。 “所以呢?” “如果时机没有捉弄人,现在你说不定是我的。” 迟欢冷笑,“时机捉弄了您,您就来捉弄我?” 许志宏摇着头,拿起酒杯站起来,转向面对大门的那堵墙。迟欢顺着他的目光瞟了一眼,赫然发现那墙上挂着一副半米见方的油画,不是名作,也并不算特别精美,似乎衬不上这豪华的客厅——那是她画的。 迟欢爱画风景,人像她不擅长。从前好几次她想画姜宇,却又怕被人发现,到最后也不曾画过。 那一年许志宏刚与她签了约,条件丰厚,那些她从前接触不到的人物和场合,都是因他才得见。那时的他儒雅有礼,俨然一位前辈在扶持他欣赏的新人。迟欢感恩,可是面对一个什么都有的男人,似乎她能拿得出的东西都无法表达她的谢意。 五月末的一次晚宴上,她无意间听见别人在议论一个月之后许志宏的四十岁生日要大办,于是花了二十多天空前用心地画了这幅画当作贺礼。 那场寿宴在许家位于二环的豪宅举办,宾客皆权贵,迟欢甚至没有机会亲手送出礼物,而这份礼物在那样的场合也显得过于廉价和寒酸。 她以为那幅画不久之后就会被压在某个积灰的角落,却从没想过,它被挂在了这儿。 “想逼你来找我,没想到逼得你去找了别人。”许志宏转过来,“滕总的面子我得给几分。你的面子……” 他脸上浮起一层意味不明的笑,“也够大的。” 肮脏的人便会往肮脏处想,迟欢面无表情看着他,“滕总宠女儿,我是拜托滕佳去求的。” “看来你很得小朋友的心。”许志宏饮了口酒,目光重新落到她脸上,“我们那位小影帝,是为了你才接的这部电影吧?” 迟欢心里一咯噔,突然想到,那辆车如此适时地截住 分卷阅读50 她,必定是从影吧便开始跟着了。 她顿时警惕,“你要做什么?” 许志宏摇头笑,“我真的老了,玩儿不动那些把戏。你拍你的电影,这些年我造成的麻烦我尽力补偿。我还想再听你叫声许老师。” 那时,人人叫他许总、许先生、许老板,唯有迟欢自签约那日起便叫他:“许老师。” 他好像觉得有趣,问她:“我一个商人,为什么叫我老师?” “跟着您学习,不得叫您老师吗?”她俏皮地笑。 更多的迟欢没说。他是她的伯乐,发掘之恩便是师长,她认他作老师。 可是现在,她已经无论如何叫不出口了,他的作为辱了这称呼。 许志宏的眼神诚恳,可这种老狐狸的眼睛,堪比任何的影帝,迟欢分毫也不愿再信。 她抬起眉,“那您……能放我走了吗?” “我叫人送你。” “不用,把我手机还给我。” 许志宏叫了人来,似乎真的没有阻拦的意思,就这么让她离开了。 出租车上响起电台的报时,零点刚过。 愚人节的玩笑落幕,迟欢无神地望着街道。城市周末灯红酒绿的午夜,年轻的、不再年轻的人们,有多少还没回家。而又有多少,像她一样没有家。 “师傅,咱换一地址。”她说。 “诶,您改着。” * 迟欢砰砰砰地敲门,梁若玲穿着睡衣出来,一脸惊诧。 “我饿了,有没有吃的?”迟欢径直进门。 “泡面?”梁若玲关上门走向厨房,又回头看她一眼,“啥事儿折腾到这会儿还没吃饭?” “碰上傻逼了。”迟欢往沙发上一坐,毫不客气地等着梁若玲煮面。 面里卧了个鸡蛋,加了片芝士,她们当年所谓的“豪华套餐”。迟欢拿筷子搅着,蒸汽薰得眼前一片湿润。 梁若玲把迟欢垂下的头发拢到耳后,靠到沙发上笑,“哪儿来的傻逼敢招惹你啊?” “许志宏。”迟欢头也不抬。 空气静止了几秒,梁若玲压着震惊的声音传来:“丫找你了?” “大晚上给我绑他家去跟我说了一堆屁话。” “报警了么你?” “没工夫跟他耗,明儿告诉冯昭,准备开工。” 迟欢吸着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梁若玲全无动静,侧头一看,她正紧锁着眉发呆。 “我说话你听见了吗?” 梁若玲看向她,“你答应他什么了?” 迟欢放下筷子,盯着那片融化的芝士,那颜色已经渐渐渗进了汤里。 “是不是所有人都会以为我跟他做了什么交易才能继续拍?” “不是……” “我从来就没跟他睡过,但是你知道吗?”迟欢转过脸看着她,语速很快,“今儿在他家我真的在想,如果跟他睡他就能放过我,那我现在还真愿意。我没时间了,只要能把电影拍完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重要。师姐,你就帮我把这件事儿做完。” 梁若玲听得皱眉,“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时间了?” 迟欢不吭声,她好像说多了。 她拿起筷子继续吃面,梁若玲拧住她的肩,“问你话呢?” 一滴眼泪落进碗里,梁若玲蹲到她旁边,小心翼翼,“你是不是病了?” 迟欢吸了吸鼻子,摇头笑,“想哪儿去了,看我像病的样子么?” “那你说什么没时间了跟交代后事似的。”梁若玲白她一眼坐回去。 “我十年前跟他有个约定,现在时间快到了,我想让他回来的时候能看到我的电影。”迟欢笑得轻松。她没有骗过梁若玲,这次,也不算骗吧,他们的确有约定。 梁若玲嗤笑一声,“我看你病得不轻。” ☆、第 24 章 耽误了大半个月,场地和通告都要重新安排,本地戏被提到了前面,那场街道赛也改到了北方城市。 许氏注资1500万,梁若玲不安地来问迟欢,她只撂了句:“有钱就接着。” 她已经无暇再管许志宏的动机,能拍完,怎样都行。 最近做分镜之余迟欢在研究白夜乐队的歌。答应滕佳的事得做,只是提了个条件——MV得在七月底前拍完。好在三首歌的小样已经出来了,她能提前做准备。 滕佳还在录节目,派了白夜的队长赵长安来与迟欢交流构思。其中一首歌的场景被定在了剧组要去的地方,准备在电影拍摄前后匀两天出来拍掉,剩下的两首初步定在七月拍摄。 等到正式重新开机已经距上一场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原本预计六月初杀青,现在确实得赶进度了。 开机那天,梁若玲在收工时过来请两位主演和迟欢一起吃饭,以示庆贺。 伍悦的事迟欢没有与梁若玲说。她在见到 分卷阅读51 伍悦的那刻才突然想到,先前伍悦毫不顾忌是否杀青就动手,大概是早就认为电影不会有面世的那一天。 现在重新开机了,她却不知道是伍悦失算,还是许志宏根本只是缓兵之计。如果是后者,那么拿出1500万来与她周旋,真是大手笔。 伍悦看起来是真的在为剧组复工而高兴,菜上来后她先举了杯,“祝我们《春日焰火》能入围大奖。” 迟欢意兴阑珊地碰杯,“普通爱情片儿而已,没啥立意,我都没抱期待。” “两个家庭破碎的人因为遇到对方而找到了生命的完整,不算立意吗?”嘉昱饮下自己那杯酒。 迟欢有点恍惚。很久之前,她确实是这么想的。那时的她来拍同样的故事,重点会放在两个人的成长。而后来她所以为的完整碎得更加分崩离析,如今她抱着怀念的心态,着重的全是他们美好过的瞬间。她刚才那话,仿佛在说他们的爱情没有意义。 原来只是她忘了初衷而已。 “你们这俩大主演多用点儿心啊,咱欢儿导还有个十年之约要赶时间呢。”梁若玲倒着酒笑。 迟欢一抬眼,正看见嘉昱眼里的惊惶闪过,不自然地低下头紧紧抿起嘴唇。 伍悦笑着望过来,“什么约啊?” “没什么,跟朋友打的赌。”迟欢卷着一片火腿,戳到那根芦笋一滑,手中没拿稳的叉子咣当掉在地上。 服务生迅速过来递上新的刀叉,捡起地上叉子的时候瞟了嘉昱一眼,快步走到一旁去与人耳语起来。 现在的嘉昱已经太出名,迟欢在微博搜过一次他的名字,这样一个文艺片出身的男演员,热度竟然堪比当红流量。他的代言、广告与杂志都是流量偶像相争的级别,她此前一无所知。 而他自己的微博只有三条内容,一条是半年前宣布与她合作,一条是十二月初的生日推送,还有一条他为高原生态环保纪录片配音的宣传转发,三条微博的点赞量都有百万+。随便点开一条评论都有人催他营业,而他似乎没有经纪公司,根本不打理。 时代与时代不同,如今的明星曝光率与十年前不是一个量级。但迟欢不禁想,若是当年与全盛时期的姜宇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会是什么情景。可惜那时过于谨慎的她连平常的一起吃顿饭也不曾敢。 她遗憾有许多事没做,她羡慕寻常情侣,她庆幸他们还享受过他未走红的那一小段时间。 * 这段时间拍的内容是向城和苏焰初识,感情还没升温的阶段,于是两人各自的戏份比之前要多。 现在的拍摄分成了两组,迟欢画好了全部的分镜,把童年戏和嘉昱单独的部分交给了副导演。 天已经暖了,大略能拍到春末夏初的外景。迟欢最喜欢北京的秋天,银杏树会铺下一地的金黄,再往市郊走,山下还有一片红叶,那是这个城市的色彩最浓郁的时节。 可惜她等不到秋天。 这日白天拍的是苏焰在街上被偷了钱包,失魂落魄地去报案的戏。钱包里只有五十块,钱包本身也不值钱,但是里面有一张她瞒着妈妈偷偷藏起的与父亲拍的大头贴。 警察听她讲完失物的情况,显然没当回事。 她焦急又委屈,却始终不肯讲出那里面真正重要的东西,转身便走。 镜头里的伍悦红着眼眶冲出派出所,手紧紧捏着被割破的挎包,脚步停在那里,用力屏住眼泪。她的手背攥出骨骼和青筋,放大的特写中她眼里满是恼怒。 “Cut!伍悦来一下。”迟欢在对讲里叫道。 伍悦把包交给场务,拭着眼角走过来,“我也觉得刚才情绪没酝酿好。” “你怎么理解她不肯提照片的事儿?” “不好跟警察解释为什么那张照片重要吧,毕竟是家丑。” 迟欢把剧本翻了一页,指着里面一句话:“你有没有过想见一个人,但是怎么都不肯承认的时候?” “原因在这儿。”迟欢说。 伍悦把脸凑下来看着,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说怎么感觉这句这么突然,我以为她说的是想见向城。” 太细节的一个点,迟欢之前没与她讲过,结果这理解完全偏差,也不知是剧本的问题还是伍悦其实没读懂苏焰。 迟欢抬了一下头,却又不想看她,偏过了目光耐下性子,“在她心里父亲是骗子和背叛者,她不愿意对自己承认她想念父亲,留下照片这件事本身对她来说就很矛盾。所以她不是单纯在气丢了照片,也在怪自己的别扭,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珍视这张照片。” 伍悦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重新走回派出所的大门内。 她挂上包,化妆师上去补了点粉。她突然做了个“停”的手势,闭上眼开始深呼吸。迟欢知道她在酝酿,便等着。 过了一会儿,她点了下头,拍摄再次开始。 伍悦冲出来,脚步放缓,茫然地看着马路。眼泪涌到眼眶,她咬了一下嘴唇,抬头看天。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委屈在倔 分卷阅读52 强中消弭。 她非常轻微地冷笑一下,像是自嘲,低头去看包的裂口,唇角微颤,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闭眼的瞬间几滴眼泪从眼角淌出来,她抬袖胡乱抹掉,带着赌气的神情走出了镜头。 “Cut!OK.” 这条过了,紧接着便是晚上向城去学校找苏焰的戏。 宿舍里的几个镜头已经拍过了,外景是雨戏,他们先转场过去,在那边做着准备等天黑。 他们到的时候嘉昱正在辟出来作为化妆间的教室里做造型,他从镜子里瞟门口,背着身举了一下手,“导演好久不见。” “也就四天。”迟欢把包放到桌上,翻着袋子里的外卖。 “拍了四天的戏都没见着导演,不是很久吗?” “这不表示对你最大程度的信任么?” 嘉昱皱起脸,“导演就是偏心伍悦,都不管我。” 他身后的化妆师笑起来,“抱怨了好几天终于能在导演面前抱怨啦。” 迟欢知道他在调侃。伍悦的事全组只有他们两人知情,她抛下更放心的他去盯着伍悦再自然不过。 她从镜子里看伍悦,她正在拆盒饭。 嘉昱化好妆,出去溜了一圈又进来,坐到了迟欢旁边,“你怎么没写点向城退学之前的戏份?我都不能感受一下校园生活。” 姜宇退学之前他们还不认识,他也没太提过他的大学生活。她只知道他一个文科生在清华读政治,原因是不喜欢北大食堂。 “谁让你自己考上大学不读的。” “嗯……电影学院的小破楼……” “闭嘴,这一屋子好几个电影学院的,你觉得群殴你有几分胜算?” 嘉昱哼着声笑,“我觉得这一屋子舍得打我的就你一个。” 迟欢不想与他扯,天色暗得差不多,她叫了两个人下楼走位置。 半小时后天彻底黑了,拍摄正式开始。 洒下的雨滂沱浇在宿舍楼前,雨幕在灯光下泛着蓝,向城撑着的那把明黄色大伞上溅出一粒粒水珠,裤脚已经湿透,他在等她的女孩儿。 苏焰从楼里跑出来,向城迎了几步,整把伞倾向了她,斜风吹来的雨水沾湿了他的后背。 苏焰之所以下来是因为室友开着功放在与男朋友煲着没完没了的电话粥,但出了门,既无处可去,又无话可说,便只与他在雨里走着。 向城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杯奶茶给她,“差点儿忘了。” 苏焰接过来捧着,奶茶还热着,“你就为了来送杯奶茶?” “下班儿之前帮店里送个外卖,想着你在这儿就顺便找你了。” “顺便吗?” 向城对她问的这句很欣喜,却转了脸,“其实是因为你在这儿才来送这一趟。” 苏焰眉梢一动。向城的感情她隐约明白,只是还没弄懂自己的心思。别人想见一个人便来见了,她却连对自己也不敢承认。 “你有没有过想见一个人,但是怎么都不肯承认的时候?”她怔怔问出这句,又觉得不该问他,慌忙挪了视线。 向城以为她指的是他,一张脸漫上飞扬的喜色,“想见你的时候,我永远都会毫不犹豫来见你。” 这是他到现在说得最直白的一次,苏焰有点无措,惶然退了一步,转身跑进雨中。向城没来得及叫她,惊诧又迷茫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这晚风很大,雨不好控制。这场戏拍了三遍,每一遍伍悦都要重新烘干衣服和头发,收工时已经快到午夜。 迟欢拿着烟走出化妆间,坐在桌子上的嘉昱跳下来跟她上,低声问了句:“苏焰不敢面对自己感情的时候一直都这样逃避吗?” “你也以为苏焰那句指的是向城?”迟欢点着烟,头也不抬。 “我知道她在说她爸,我是说……十年后的苏焰。” 十年后,没有向城,也没有苏焰,剩的只是具空洞的壳,她逃避的何止她的感情。 迟欢有点烦躁,“苏焰停在十年前,故事里的人都死了。” “故事里的人在故事里活着,现实中的人不能活在故事里。”他声音很低,语气郑重。 迟欢知道,他明白她在说什么,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想去看他的表情。如果人真的能活在故事里,也许多半人会选择永远不走出来,可惜现实中的人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 “向城,就当陪我做个梦吧。” ☆、第 25 章 拍摄重启已有一周多,据冯昭说许氏那边相当配合。冯昭从大学开始便一直在韩国,四年前才回国入职天易,从前的事他应该并不知道。 迟欢确定这个判断是在伍悦结束上半年巡演的那天晚上。 冯昭拿了所有演员接下来一个月的日程表过来与她排通告,喜滋滋告诉她:“许先生明儿要过来探班。” 迟欢心里猛地一抽。 “丫……”她刚冒了半个字, 分卷阅读53 却见冯昭的表情看上去真觉得这是件好事儿,生生转了话风,“压力倍增啊,许总日理万机的还能想得起我们。” “是说呢,所以咱是不是把明儿那场打架的戏挪一挪?” 迟欢翻着表格,心绪又淡下来,“不用,本子许总看过,拍什么不是拍。” 岂止是看过,许志宏对剧本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冯昭。 那时作为出品人的许志宏亲力参与对剧本细节的讨论,一度让迟欢颇为感动。 她还记得聊到这场戏的那个下午,许志宏剪着雪茄,似乎在想象那个场景,“那一巴掌真打么?” “当然真打,我们男主可跟我信誓旦旦自个儿世界第一敬业。”这场是姜宇自己加的,迟欢还玩笑得让对手抽重点儿。 许志宏拿雪茄指着她笑,“你这导演够狠,一点儿都不心疼承焕啊。” 现在再想起这话,迟欢突然怀疑他那时就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 选角时走了个过场,五个人试镜,姜宇稳稳当当胜出,谁也没二话。那时许志宏也很欣赏姜宇,定下他之后还给他喂了个高端代言,说是给卡司增加点分量。 前前后后看起来,许志宏对这部电影当真上心,只是迟欢如今才知道他动机不纯。 * 次日早上,冯昭少见地出现在片场。 黎襄买咖啡回来见他在,有点意外地问:“冯老师今儿怎么来了?” “你欢姐没告诉你今儿金主爸爸过来探班儿?” 正与嘉昱讲戏的迟欢看见他眼神立马飞了过去,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嘉昱收回目光,用口型问她:“许志宏?” 迟欢淡定地抬眉,同样用口型回道:“跟你无关。” 十点钟,所有准备已经就绪,全组等着的大人物摆谱似的踏着准点从那辆黑色幻影上下来。那架势,仿佛他才是主角,正拍着《黑衣人》。 车并不是那天劫走迟欢的车,但她认得那两个保镖。这样堂而皇之,许志宏好像压根不觉得那算什么事。 他装模作样地表示只是来看看,让大家一切照旧,然而周身的气压比四十岁的他更甚,迟欢明显地觉出了全场屏息的紧张。 她却不管,对摄像一挥手,“开机。” 许志宏自然地坐到了迟欢身边,她把椅子往旁挪了挪,仿佛是恭敬地在为他腾地方。 这一场是向城早上离开俱乐部宿舍准备去赛场,却被带着打手的债主堵在了楼前。墙上新长的藤蔓蜿蜒,绿芽探在少年耳侧,另一边是三张来者不善的脸。 “这个月的钱怎么还没到账?” 向城拎着头盔的手紧了紧,“还没凑齐,我提前说过了要晚几天。” “当我傻呢?上星期还看见电视上说你比完赛立马就把奖金给捐了。没钱呐?没钱我跟媒体曝光赛车手向城欠债不还。”债主逼近了些,面露得意,“有负面新闻要被禁赛的吧?” 那场比赛是公益赛,赛前便已经公开说明获奖车手会捐出全部所得,但连粉丝都刻意忽略了这一点,被鼓吹的只是他们三位车手。 向城不想与他们解释这么多,他有点想笑,“本来以为你不傻,我被禁赛了拿什么还你钱?” 那人起初似乎觉得这话有理,过了片刻反应过来前半句在骂他,抬手便是一耳光,“你丫欠了钱还是大爷是吧?” 这时身后的两人该上前了,但许志宏轻啧了一声,“这一下有点儿虚了。” 迟欢皱起眉,她没喊停,然而饰演打手的人显然听见了这话,紧张地偏了一下头,戏已经断了。 “Cut!重来!”迟欢冷冰冰叫道。 债主的演员听身后人耳语了一句,有点不安地望过来,“是我动作有问题吗?” 那一耳光早上演练过数回,标准假动作,刮到脸的力度不重,镜头里并不能看出虚实,嘉昱给的反应也完全没问题。 迟欢没来得及说话,许志宏安抚似的笑道:“我也不是很懂表演,就是镜头里看着好像收着劲儿,是不是怕伤着这孩子了?” 那演员忐忑地看了眼嘉昱,为难地不知怎么答。早上嘉昱让他真打时他便表示不敢,他一个龙套而已,这张脸他可清楚是什么级别。 嘉昱懒懒一瞥,干脆道:“你照情绪来,该怎么打怎么打。” 许志宏露出极为欣赏的模样,眼睛扫过迟欢,“早听说这孩子敬业,还真挺有承焕那意思。” 迟欢看见嘉昱的眼神立时锐利起来,自己心里也是一沉。 当时电影立项之后一直对外界保着密,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这次重启项目,剧组的其他人也只当是新片,连嘉昱都不见得明确地知道这个角色曾要由姜宇来演。许志宏莫名其妙在此时提到这名字,周围好几人都愣了一下。 冯昭第一个反应过来,“您也知道嘉昱是姜承焕粉丝呢?” 许志宏抬了一下眉,笑得意味深长,“这样啊,挺好。” 第二次开 分卷阅读54 拍。 嘉昱说话时眼里的嘲讽又重了些,他在激怒对手。 “啪”地一耳光,手掌实实在在扇出脆生生的响,近景中那半张脸肉眼可见地泛了红。也许是该真打,因为嘉昱的怒色也被激了起来。 他扔下头盔上前一推,债主被他推得踉跄几步。两个打手适时冲上去将他摁回墙上,他大力掀开其中一人,三个人扭打起来。 这条拍完,迟欢正看回放,许志宏在旁摇头。 嘉昱插着口袋站在五米外,沉下眉盯着许志宏,“许先生有什么不满意?” “你这儿啊。”许志宏貌似认真地一指屏幕,“表情嚣张了点,感觉像你在故意找茬儿。” “二十多岁逞口舌之快不就是不过脑子瞎嚣张。”迟欢拿起对讲,“过。” 许志宏慢悠悠,“向城倒是容易冲动的人,我只是在想要是承焕演的话,可能会更隐忍点儿。” 迟欢压着火气,“承焕是承焕……” “导演,我们再来一条。”嘉昱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让化妆师给他补遮瑕。 “您才是故意找茬儿吧?”迟欢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许志宏说。 许志宏看着走回墙边的嘉昱,笑得很慈爱,“对好演员不得用更高标准么?” 第三条,对手演员的状态不太集中,推搡之中戏有点散,迟欢叫了Cut。 第四条,打手刚冲上前,嘉昱抬手,许志宏拿过对讲,“停一下。” “您适可而止。”迟欢咬着牙。 许志宏微笑,“他预判了。” “您打过架吗?”迟欢转脸看他,“我打过,人的防御行为是种本能。” “不好意思。”许志宏目光温和地看着嘉昱,“再来一次吧。” 第五条,债主那一巴掌甩得太重,似乎把自己惊住了,紧张得卡了台词,一停下来连声道歉。 嘉昱摇着头,看嘴型在安慰他没事。 后面的几条表演节奏已经乱了,迟欢叫了大家休息,重新调整状态。许志宏一副体恤模样,让人买了咖啡,又去慰问了演员。 他回来坐下,拿了杯咖啡给迟欢。 迟欢接过来放到桌上,冷眼看他,“您是来探班,还是想替我导戏?” 许志宏望着远处笑,“言重了。承焕你都舍得,这孩子倒舍不得了?” “第二条本来就没问题,这孩子演技比承焕好。” “嗯……”许志宏沉着声点头,“可造之才。” 第十一次开拍。 放大的画面里明显看出嘉昱的脸肿了起来,层层遮瑕之下,这半张脸仍显得比另一边红。这次打得依然不轻,响亮的一声让迟欢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抽了一下。 嘉昱嘴角隐隐有血丝渗出来,上前攥住对手的衣领,攥得指节发白。他眼里有羞愤,却仍控着力度。那两人将他推到墙上,少年额角的青筋跳起,一场缠斗一触即发。 这次许志宏没再挑刺,欣赏着画面,对迟欢说:“你看,这条的冲突情绪就特别到位,这脸……第四条开头挺好,两条剪在一块儿感觉就出来了。” 话说得好像他真心在为戏着想。 迟欢没吭声,看着特效化妆过去画伤口,准备下面的镜头。 许志宏动了动脖子站起来,“行了,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冯老师送送许总。”迟欢冷淡地说了一句。 她在想,如果当年电影能开拍,姜宇演这段的时候许志宏是不是也会如此刁难。 * 下午原本要拍嘉昱的另一场戏,但他的脸已经肿得厉害,红血丝盖不住,状态实在接不上。来不及临时调整通告,便只好取消了下午的拍摄。 迟欢开完会在走廊里徘徊了一会儿,还是去找了趟嘉昱。 他仍是不问一句便开了门,手里握着个鸡蛋,见到她稍一愣,往边上让了一步。 迟欢推上门,拉住他仔细看他的脸,肿胀的面颊有一点淤血。 “疼吗?” “还好。”他扯着一侧嘴角笑,“小时候打架比这重多了。” 迟欢叹气,“其实第二条真能过,他一激你就上套,傻不傻。” 他无所谓地把鸡蛋继续放在脸上滚着,“不想让你为难。” 迟欢根本不怕许志宏对她做什么。照滕佳的说法,她已经逼得滕致远保证电影一定能好好上映。除了这件事,迟欢什么也不在乎,只是演员自己愿意重来,她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呛声出品人。 “何必为了赌这口气把自己搞成这样?”迟欢在沙发上坐下。 “也不是为了赌气,我也觉得我能演得更好。”嘉昱说着话,眼睛却死死盯着迟欢面前扣着的那本《海子诗全编》。 迟欢注意到他眼里的紧张,把书拿了起来。 那一页是海子的《日记》,诗旁边的空白处有手写的几行字: 今夜我在德令哈 分卷阅读55 我今夜不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是我的爱人 这座城永不荒凉 迟欢脑中轰然一片混乱——那是她的笔迹。 ☆、第 26 章 迟欢想起了这本书的去处。 十年前他们在叠溪时租了马场的一间屋子。主人家有四个孩子,三个男孩儿年纪差不多,都不大说话。汉语最好的是年长些的那个女孩儿,见着迟欢看书,很羡慕地趴在旁边看。她说他们都想上学,但学校离得远,他们还要帮家里干活。 后来迟欢与那马场的主人聊,他在当地算是家境尚可,但妻子死于地震,四个孩子全靠他一人养,生活并不轻松。 回北京之后她和姜宇寄了一部学习机和六十多本书给那个女孩儿,有一些是特意买的教材,大部分是他们的旧书,其中就有这一本。 但迟欢清楚记得,那一家人是藏民。 “你认识梅朵吗?”迟欢合上书抬头问嘉昱。 他绷直的肩头一松,盯了她一会儿,坐到床上点了根烟,“梅朵是我阿姐。” “她不是藏族吗?” “不是亲姐。” 迟欢托着下巴,想从嘉昱脸上找出点似曾相识的记忆。马场主人说四个小孩儿都是他的孩子,迟欢想不起那几天还见过什么其他小孩儿。而那三个男孩都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又黑又瘦,印象中并没有谁特别漂亮,完全与眼前的人对不上号。 “你非得卖这关子么?到底有没有见过我?” 嘉昱掸一掸烟灰,“见没见过你不记得吗?” 迟欢无语,这小孩儿比她还倔。 “哦。”她突然又想到什么,“你之前说喜欢的那个姐姐……是梅朵?” 梅朵大约就是比嘉昱大上两三岁的样子,迟欢没见过她爬树,但见过她爬屋顶,身手敏捷,笑起来一口白牙,很像他的形容。 嘉昱斜眼瞥过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现在怎么样?”迟欢问。 嘉昱低下头,神情有点落寞,“嫁人了。” 看样子猜对了。 难怪,喜欢的人已经嫁了人,他不得不转移自己的感情。 迟欢不知怎么安慰,只憋出一句废话:“你阿姐是个好姑娘。” 嘉昱抿了抿嘴唇,声音低低的,“可惜嫁了个混蛋。” 迟欢心一揪,“怎么?” 嘉昱摇了摇头,“我会把她救出来的。” 有些地区的女人地位之低,迟欢大概知道,也隐约能猜想梅朵经历着什么。她听说过一些故事,也看到过一些报道,在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她们忍受着城市女孩儿想象不到的生活梦魇。 迟欢心里钝钝地为当年那个笑如艳阳的姑娘感到难过,同时又为嘉昱的话升起几分感动。他不受控的冲动性格里因为这样满腔的深情而多了一种裹着坚定的柔软,让迟欢毫不怀疑他愿意为他爱的人与这世界对抗。 梅朵知道吗?大山之外有个少年想要成为她的英雄。 * 一周后,冯昭带来了另一个消息——许志宏说是要补偿耽误了半日的进度,找人布出了一小片深秋的银杏林。 那场戏的场景本来并不是太重要,最新堪景时已经找到了一片光秃秃的沙石地,周围没有植物,看不出季节。 不过既然有人给了,能拍出秋景自然是更好。 等见到现场时,迟欢发现那片金黄的树林比她想得还要逼真。 这二十多棵银杏树原本就在这座老宅的院墙外,朱红的墙垣衬上满枝满地的黄叶,就像上帝出了疏漏,在整个北半球行将进入初夏的时节遗留下这片土地,让它格格不入地停在秋天。 有钱也许真的能办到一切。迟欢想。 可是为了这不到一分钟的镜头,摘净枝上所有绿叶,不由分说地让刚走过春天的生命一夜之间消亡,她对那些未能见到盛夏便被扼杀的叶子感到抱歉。 “为你造的秋天,满意吗?”许志宏走到迟欢身边。 “违背自然的东西,怎么看都透着假。”嘉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伍悦的笑声清亮,“拍戏布景一半儿都是假的,哪儿有工夫去等那么多实景啊。” 许志宏回头瞥了眼他们,对迟欢笑道:“你这女主角挺明白事儿。” “谢谢许总。”伍悦拉着嘉昱快步经过。 许志宏打量着他们的背影,仿佛并不认识伍悦,“这姑娘有点儿像你。” “我本来也觉得像,现在发现比我聪明,比我沉得住气。”迟欢看向许志宏,“我老了,舞台是他们的。” 许志宏笑起来,像从前一样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点着,“在我面前说这话,取笑我呢?你才哪儿到哪儿,在我这儿就一小姑娘,人生重新开始都来得及。” “是啊。”迟欢抬头看着那人造的枝头叹道,“年轻都是相对的,我在您这儿永远还小。” 分卷阅读56 “所以……何必让自己当比较老的那一个?” 许志宏这话好像意有所指,迟欢瞥见他的视线,轻笑了一声,“许总该不会也信了网上的绯闻吧?早就澄清过了。” 许志宏不置可否地微扬了下嘴角,沿着铺满黄叶的边缘缓缓踱步。 一条小径将眼前划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左边是成荫的绿树,阳光与树影间的耀斑宣告着即将立夏。右边是满目金黄,迟欢曾欣赏的那种如画的浓烈色彩在周边绿意的衬托下显出一种垂老的衰败。 他们在等下午四点的光,柔和些,容易伪装季节。 许志宏这次没有在过程中插话,太阳落山之前顺利收工,他订了两桌酒席说要犒劳大家,今天参与拍摄的人全部受邀。 梁若玲也赶了过来,主创们与许志宏坐了一桌,其他工作人员都在隔壁的包厢。 许志宏首先举杯感谢大家辛苦。他这一注资,梁若玲的名字便被排在了后头,他俨然成了主人。 梁若玲替迟欢接着场面话,席面上看起来一片和谐。 不明真相的冯昭起身去敬酒,“许先生还自掏腰包做了好多预算外的事儿,真是太谢谢了。” “应该的,我跟梁总迟导是老朋友了,耽搁了那么久能帮点儿是点儿。” 迟欢忍着没翻白眼。还不是你耽搁的? 但许志宏一副儒商模样,又说要去隔壁敬酒。梁若玲和冯昭跟了过去,迟欢坐着不动,懒得拘这虚礼。 他们一走,伍悦瞟着门口压了声音,“许先生人这么好的吗?” 迟欢在心里冷笑。组里已经有一位影帝,看起来这影后也指日可待。 黎襄发着怪声,也瞟了眼门口,“你不在的时候嘉昱被他折腾惨了。” “怎么了?”伍悦真不知道似的。 “你回来那天没看见嘉昱脸肿着么?” “啊?怎么回事儿?” 坐在门边的摄影指导咳了一声。 嘉昱说:“没什么,许先生严格。” 话音刚落,出去敬酒的三个人回来了。 许志宏重新落了座,目光在嘉昱与伍悦之间扫过。 “两位……”他慢悠悠地,“都还没有签公司吧?考不考虑成为许氏的艺人?国内应该没有哪家公司能给出更好的资源了。” 迟欢欣赏着伍悦受宠若惊的神情,这话拿到台面上说,正大光明,往后她与许氏再有联系谁也不能置喙什么。 嘉昱盯着酒杯里的细小气泡,兴趣缺缺,“谢了,我以后可能不在国内发展。” 许志宏瞳孔收紧了一瞬,又豁朗地笑起来,“那是自然,二十岁不到就拿了东京影帝,国内太局限了。听说马尔托内很欣赏你,后生可畏啊。没关系,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真的?”嘉昱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转了过去。 “别客气,你们导演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哦——”嘉昱拉长了声,“在云南的时候我们导演差点被人绑架,报警没下文。许先生人脉广,能不能帮着查一下?” 他一边说,许志宏的眉头一边缓缓拧起。 梁若玲询问地看向迟欢,她淡然道:“我喝多了,就是个误会。” 伍悦也是一脸震惊,“我们喝酒那天?” “怎么回事儿?”许志宏冷声。 “有天我跟导演出去喝酒,她出来的时候有点儿晕,我让她坐那儿我去买牛奶,回去就找不到她了。当时我就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一直给她打电话,要不是凌晨她回了我消息我就报警了。”伍悦语速飞快。 许志宏盯了她一会儿,“我叫人去查。” 迟欢意外地在伍悦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恐惧,但她立刻点头道:“那就拜托您了,导演也不说,幸好没出事儿。” 迟欢在思忖,如果这件事的确是伍悦做的,而许志宏真的不知情,此时查到她头上可能会影响拍摄进度。但这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在装,许志宏的面具她从来看不出。 “可能只是哪个街边的小混混看到有人喝醉就起了什么心思,您顺手一查,查不到也甭当回事儿。”迟欢平淡地垂着眼,余光瞟着伍悦的反应。 伍悦颇急切,“当然得好好查,要不是嘉昱出现得及时说不定真出事儿了。” 迟欢一抬眼,发现嘉昱的目光也瞥了过来,于是给了个眼色。伍悦好像还没发现她说漏了什么,但谁也没揭穿。 散席之后许志宏说要送迟欢,她说了句不用,他仍坚持,她便默认了。当着这么多人不能全然不给他脸,他真要做什么也随他,只是嘉昱看她的神情有点复杂。 宽敞的后座上,迟欢挤在车门一侧,两人之间隔了一米远。许志宏打开冰箱,拿了罐橙汁递过来。 迟欢一动不动,“您的橙汁儿我不敢喝。” 他把橙汁放到餐台上,收回了手,“云南那天具体情形还记得么?” “喝多了能记 分卷阅读57 得什么,反正谁都能绑我。” 身旁传来两声笑,“那天我也是无奈,得罪了。但别人不行。” “您可真够双标的。” “你还不知道么。”他把手撑在餐台上,头靠了过来,“对你我一向双标。” “多谢抬爱。”迟欢语气冷漠。 “欢儿,我做错了事儿。人年纪大了就会后悔以前的一些决定,时间不能重来,不过我希望你能试着相信我是真的在关心你。” “我信。”迟欢敷衍着。 许志宏的言语听来真诚,这段时间在拍摄上也的确大费周章地照顾,然而就他强行将她带去别墅和刻意为难嘉昱这两件事,显出的还是一样的本性。她只需忍过这段时间,之后便能远走高飞再不必顾忌他的手伸到哪儿。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不越城池地将她送回酒店便离开了。 迟欢走出电梯,在包里摸着房卡,一抬头,突然见到她门口坐着个人——嘉昱。 ☆、第 27 章 “怎么跟这儿坐着?”迟欢走近了问道。 嘉昱好像正在发呆,忽地抬头,立刻站了起来,“回来就好。” 迟欢拉住他,“什么意思?” 斜对面的房门突然打开,伍悦在门口顿了一下,有点尴尬地看着他们,“……我出去买点儿东西。” 说完她飞快走过转角。 嘉昱趁迟欢松手,闪了身说:“没什么,怕你路上不安全。”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嘉昱转头,往回走了几步,漫上眉梢的俏皮中有一层欣喜,“你在跟我解释?” 迟欢微微一怔。自那天许志宏告诉她当年什么也没发生,她便一直想重新回答嘉昱的问话,但此时他这么一说,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解释。 “省得你老拿有色眼镜看我。” 他藏着笑意,“我可从来没说我信那些话,你和承焕哥感情那么好。” 还是个CP粉,可能世间独此一人。 迟欢敷衍地笑了笑,“替你承焕哥谢谢你的关心。” “那姐姐……” “你不是该叫我嫂子么?”迟欢挑眉。 嘉昱张着嘴,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转身走了。 * 次日的拍摄又是分成两组。 迟欢在与摄影指导商量灯位,忽听见化妆师叫出声:“哎呀,你这两边怎么了?” “不知道啊,可能睡觉的时候被耳机压的。”伍悦说。 “耳机能压这么对称呢?不会是鬼压床了吧?” 迟欢抬眼瞥去,只见伍悦下颌骨边有一道红印,不深,但是很明显。 “姐你别吓我。”伍悦觑着眼笑。 “真不是想吓你,我上个月还碰到一回。诶你叫嘉昱给你镜子上画个符,那次他给我画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他还会这个呢?” “他爷爷好像是他们那什么族搞祭祀什么的……” 化妆师贴到伍悦耳边给她上遮瑕,声音越来越小,迟欢听不清了。 爷爷是羌族释比,难怪开机时嘉昱会念那些经文,那么他应该确实不在她当年见到的三个男孩儿之中。或许他只是偶然在他们分开行动的某一次见过姜宇?问他也不答,大概真的只能问姜宇了。 这日的拍摄在六点多收工,嘉昱那组还没回来,迟欢与黎襄在房间里吃着外卖,等待开会。 黎襄啃着鸡翅刷着手机,兴奋地叫起来:“奚敏月底就要生了!” “这么快。”迟欢抬起头。 “算算日子差不多了。啊……她老公特好,把后面这几个月所有演出都推了在家陪她。我怎么就找不着这么一帅哥。” “你考虑考虑嘉昱?”迟欢打趣她。 黎襄眼皮也不抬,“得了吧,谁看不出来嘉昱喜欢你。” 迟欢被呛了一下,找着水说:“胡扯什么呢,我再早生几年他都能当我儿子了。”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他一会儿看不见你就跑来问我。在玉溪那回他刚到就给我发微信问你去哪儿了,还好是问了,不然你现在还真不一定在哪儿。” 他的喜欢迟欢知道,却不知道他还一直偷摸在向黎襄打听。 “你没跟他说我什么事儿吧?” “你有什么事儿不能让他知道的?”黎襄反问。 迟欢被问住了,好像还真没有。 “能不能都别跟人瞎说,你这成天……” “知道知道,又要拿奚敏换掉我是吧?等她生完赶紧让她来,我回LA去,省得你嫌弃我。” 迟欢笑眼睨她,“奚敏那性子给我当助理我俩都别跟人交流了。” 黎襄把脸凑过来,“还是我好吧?” “是是是。不过……”迟欢一直还没交待,但现在时间越来越近了,“LA那边可能是得你帮我去处理一下 分卷阅读58 ,我拍完了过去注销工作室,你留段时间帮我把房子挂出去。” “啊?拍完咱不回去了吗?” 迟欢犹豫了一下,“不回了。你不想离家近点儿?你妈上次去还跟我抱怨你不回家过年。” “哎哟,在家过年七大姑八大姨全来催婚,我妈又得叨叨我。” “珍惜有人叨叨你的时候吧。”迟欢收起垃圾盒,开始看手机。 迟欢的家庭状况黎襄大概知道些,听她说这话便也闭了嘴。 * 在北京的所有戏份拍完那天嘉昱不在。 迟欢听冯昭说嘉昱受一个法国珠宝品牌邀请参加戛纳电影节的时候还挺意外,看他那样子,总以为他不屑接商业代言之类的。转念想也正常,艺人就是靠这些过活,《野草》那种文艺片多半赚不到多少钱。 粉丝在疯转嘉昱的红毯照。上次在东京,嘉昱与冢田一样穿着山本耀司,无论是迟欢还是他的粉丝都没见过他如此正式地穿西装打领结。 迟欢看着想笑,倒不是不好看,只是他这突然间端庄正经的模样让她很不习惯。 她翻了会儿朋友圈,没见嘉昱发什么,却刷到了滕佳新发的动态:爸爸妈妈干爸干妈都爱你哟! 照片里的奚敏还靠在床上,脸被一个小熊头码掉了,她丈夫目光全在她身上。滕佳坐在另一边抱着孩子,脸贴着脸笑,好像她才是妈妈,搂着她肩膀的程驰是唯一看着镜头的人。 迟欢点了个赞,又给奚敏发了句:「恭喜。」 奚敏第二天回复她:「谢谢欢姐,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啊?」 迟欢哭笑不得。这姑娘什么事儿都不太主动,唯独工作最积极。黎襄有次调侃:“奚敏最重要的是工作,她老公最重要的是基友。”她还真的嗯了一声。 但她一问,迟欢也觉得该开始考虑配乐了,于是发了剧本和剧照过去让她先找找感觉。 这次休息的时间只有三天,迟欢在家里放着白夜乐队的歌写了一整天脚本,想着换换眼睛休息一下,却又坐到了画架前。 九年来,她的生活井然有序又自由闲适,从未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就仿佛一个马上要长途旅行的人在出发当天还没收拾好行李,明明列好了清单,却不知该先收拾哪一件。 答应了要为嘉昱和伍悦画画,伍悦的那幅早在四月初就已经完成,画的是她音乐剧中两幅面孔拼接起来的一张脸。等到开始画嘉昱,只打了个轮廓便不知如何下笔了。 直到刚刚,站在阳台上拿起他那支打火机点烟的刹那,迟欢突然想到了要画什么。 可是真正坐下来,她又发现她很难记起他的眉眼。 画伍悦很容易,因为有某几个形象在脑海中深刻地定格,但嘉昱没有。 嘉昱在她心里的形象一直在变化。他从来都是动态的,有许多流动的眼神,许多或张扬或微小的表情。他一面之下还有更多面,明明好像十分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却无法决定哪一种模样才是他。 而大概,也是因为挺久没见了吧。 迟欢算了算,突然笑出来——四天而已。上次她还嘲笑他说好久不见,原来四天在自己的印象中也会有很久的错觉。 真正好久不见的那个人,她还画得出来吗? 她盯着只有寥寥数笔的画布发了会儿呆,化开调色盘上的群青,就着那轮廓继续勾描。 姜宇的棱角比嘉昱柔和些,半侧的脸,颌骨上提两分,润了下巴的线条。眉骨没有那么高,鼻梁的小小驼峰被她抹平。他们眼尾弧度很像,但嘉昱的眼角尖锐了些微,她轻轻填了一笔。 手顿在那里,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画谁。 刚才取消了单曲循环,电脑里开始播她没听过的歌,一停下来,她忽地听见一句歌词:“不知不觉,画我的模样成你的模样。” 画布上的那张脸,经这一涂改,谁的模样也不是。 她发着呆,继续听着那歌声。 Forever young Forever young 怎么爱一个人我都没忘 二十年后还是一样轻狂一样不枉 …… 这世上真的有人永远年轻吗? 再见到姜宇时不知他会是什么模样,她只知道她在变老。她还爱着,可是十年不到,她早已忘记怎么去爱一个人,也早已不能像当年那样轻狂和不枉。 迟欢放下画笔,关掉了那首歌。 手机震起来,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迟欢接起来喂了一声。 “欢儿,人找到了。”许志宏的声音温软地传来。 迟欢的心狂跳起来,但他接着说:“就是当地的一个小混混,已经抓了。” “哦。”她有点失望,“辛苦许总。” “没事儿,再遇到什么麻烦随时找我。” 迟欢懒懒地挂掉了电话。事情分明是伍悦做的,她也料到许志宏会找只替罪羊,因而根本也 分卷阅读59 没在意过这事儿的结果。如果许志宏真愿意帮她找她想找的人,她倒要好好谢他了。 她陷进沙发里,打开微博输入“嘉昱”两个字。 最新的照片都是戛纳电影节相关,往下翻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出现之前的杂志大片、广告海报、活动现场图。她刚发现他也有机场照,没有经纪公司的人机场全是饭拍,粉丝带了词条嘉昱生图王者。有一些明显修过分了,下面一片感叹美貌。 有一条评论说:「弟弟又萌又野,像只小狼崽哈哈哈~」 下面有人回复:「姐妹,这个称呼还是别了,自行搜索」 迟欢看着这两句话发了会儿呆,点了一下返回,正想再搜“嘉昱视频”,却突然看见热一的词条变了。 Crux合体爆 迟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Crux,姜宇的组合。 她颤抖着点开词条,最上面那条消息带着个视频。 「刘亚勋在今晚的采访中透露,Crux全员将在他巡回演唱会的第一站作为嘉宾登台,届时会合体演唱两首当年的老歌。出道十二年Crux至今被誉为华语男团天花板,先来一波回忆杀,期待7月2日。」 迟欢没有看那个视频,她在翻评论。 前排一片激动,感叹号与尖叫齐飞。 「啊啊啊啊!爷青回!!!」 「有生之年系列!!!举手蹲抢票!!!」 「我枯了,我的队旗还在呢,有没有姐妹组团的?」 …… 然后她看见了她要找的。 「全员???姜承焕不算?」 这一条里的回复与主楼的画风截然不同。 「永远没有全员到齐了」 「哎……」 「想他了[叹气]」 「别破坏气氛了行不行?楼上积点口德吧这么多年了」 迟欢心里一紧,继续翻着,发现前面的几条真的在吵架。 「你们都是雪花」 「一己之力搞垮这个团的人已经去世了」 「你带着你妈一起火葬场」 「不是吧渣男粉丝现在还活着呢?互联网是真没记忆啊」 她快速往下拉,看见了引发争执的那一条。 「哥哥永远二十三」 ☆、第 28 章 在那个微博刚刚开始有热搜的年代,姜承焕事件整整霸了两周的榜。 那段时间迟欢忙着电影的筹备,他们将近一个月没有见面。 她在三亚堪完景正打算回北京的那天下午,姜宇神秘兮兮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先别走。他大概自以为什么也没透露,但语气里的兴奋让迟欢猜测他也来了三亚,于是没拆穿,退了机票在酒店待着。 那天的情形与今天有点相似。 迟欢在酒店窗边勾了几张风景速写,盛夏的南方海岸,热气中椰林和天空都像是流动的,风一吹便生了褶皱。 太阳快落山了,海风裹挟着咸味,她躺回床上想搜搜粉丝知不知道他的行程。 常有粉丝号称是全世界最了解偶像的人,这点迟欢有时不得不承认,粉丝确实比她还了解姜宇的动向。她向来什么也不关注,他没说的她也不问,他还因此抱怨过她不关心。这次想来也是知道她压根不会看他行程才这么跟她故作神秘。 果然有人发了他的机场照。 北京出发的照片里他低低地压着帽檐在朝身后挥手,三亚到达的照片是两小时前发的,写了句:「一落地就要赶拍摄了,好辛苦」 迟欢点进那个账号,发现她几乎发了姜宇的每趟行程。说着偶像辛苦,拍照的人也够辛苦的。 迟欢之前就好奇过,这些每天都跟着明星行程的粉丝似乎不用上学不用工作,全部的生活就是那一个人。 她往下翻了几百条,粗略扫过,确认自己从来没出现在照片里,松了口气。谨慎过头是有好处的,那些无所不在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带来麻烦。 她按了两下返回,刚想看看姜宇的微博,突然发现热搜榜首变成了三个字:姜承焕。 姜宇从出道半年开始就几乎住在热搜里,迟欢很少看微博,但每次打开不是看见姜承焕全开麦高音就是姜承焕入场像走秀。不过现在他应该还没收工,今天也没有别的曝光,这样没头没尾地单挂了个名字让迟欢没来由紧张了一下。 然后她便看见了那条十分钟前的微博。 @禾子2047:原来我从来不是你的唯一,原来整整两年都是我一厢情愿。被爱的人都这么有恃无恐,还是你从来就只是个好演员?@Crux姜承焕 微博带了九张图。 第一张的文字描述了这个女生两年前在赛车场与姜宇偶遇,迅速相爱的过程。她去看他每场演唱会,扮成粉丝排队让他签名。他与她买情侣装,把生日时粉丝定制的人偶转赠给她代替他的陪伴。然而两周前她查他手机发现他一 分卷阅读60 直另有女友,尝试沟通但他态度恶劣。 第二第三张是她拍的姜宇和女友聊天记录。备注是“剽悍妞儿”,对方头像被贴心地码掉了。 迟欢一直叮嘱姜宇随时删记录,大概那女生只看到那一小段,但里面有两句关键的证明。 「媳妇儿你理理我呗[可怜]」 「子峻这傻逼又把发他媳妇儿的信息发给我了」 迟欢的微信名和头像都看不出身份,她也不发朋友圈,那女生应该没发现她是谁。但她突然想起来,大约就是两周前,一个陌生号码突然在深夜发了好友申请。不认识的人没有任何申请信息,她随手删了。 后面几张放了他们在赛车场的合影、情侣装和那个人偶。 迟欢点开最后一张,越攥越紧的心彻底失了防线。照片光线昏暗,但她能认出姜宇公寓的背景,他光着上身,正在熟睡。 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接了。 “欢儿……” 他刚叫了一句,她冷冰冰打断:“滚。” “你不相信我?”他好像在一个很狭小的地方,嗓音难得的有点哑。 迟欢脑子里全是那女生发的照片,还有那句话。好演员,真是个好演员,这语气就像他十分无辜,是她伤了他的心。 她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干巴巴挤出一句话:“你去死我就信你啊。” 那边静了几秒,“我今天过不去了,等我回去……” 迟欢挂断了电话,他的声音此时让她难以忍受。手机立刻又响了起来,她再按掉,他又继续打。她的呼吸被这铃声掐住,闪动的名字像一把冰锥。 手机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屏幕碎了,昏暗的房间重归安静。 迟欢在夏夜里浑身冰凉,她直着眼睛望着墙上那幅《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发呆,看得久了,她在那少女的唇边看出一抹嘲笑。 就这样失神地坐到天光将明,迟欢不知自己如何睡去的。这一觉很浅,噩梦一个接一个,逃离了地狱,却发现前路是深渊。她奔跑着,奔跑着,在大汗淋漓中醒来,没拉窗帘的屋子里阳光刺眼。 迟欢捡起地上的手机,开机键毫无反应。她用电脑打开微博,平静地继续看帖。 事件已经发酵。禾子2047又放了一段录音,称是她最后一次去找他。 姜宇:“你还想干嘛?我说了不要再骚扰我了。” 女声:“我就想知道那女的是谁。” 姜宇:“……” 女声:“是你女朋友吧?” 姜宇:“……嗯。” 女声带了哭腔:“我这么爱你……你到底骗了多少人……” 姜宇:“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录音以关门声结束。 那个微博是两年前注册的,几乎每天都在用文字记录着恋爱少女的心思和他们的甜言蜜语。有网友截出了其中透露的一些信息,与姜宇的行程完全对得上。 先前那些质疑的声音沉默了,转身变成了谩骂。 这个时间最激烈的是他和钟子峻的粉丝还有团粉的三方互掐,但为他说话的已经很少了。 @十字星在南方:好家伙要谈一起谈啊,谁看了不说一句是真的,感谢狼嫂曝渣男顺手再曝一个。@Crux钟子峻 @Crux姜承焕你们对得起谁?两个渣滓毁了所有团粉的梦想,一起退团结婚吧,哦不对这团没了,记得把你们给嫂子买包的钱还给粉丝。 @姜承焕今天见哪个嫂子:原来主唱大人捆绑队长是为了掩人耳目养嫂子啊,卖得一手好腐,深情对唱每一句都是唱给嫂子的吧?可惜不知道唱给哪一个的。姜承焕不愧演技担当。 @亿见钟情是余生:不能因为一个截图就信了那个女人的话,可能被渣男甩了就想拖别人共沉沦。谁不知道某人这几年一直就靠吸血爬上来的,当面称兄道弟跟嫂子面前骂队长傻逼还劈腿我真的呵呵。出来说句话吧@Crux钟子峻,我们都相信你。姜承焕滚出娱乐圈 @人间塞壬姜小狼:五十步别笑百步了好吧,在团恋爱谁比谁高贵。播放量单曲销量哪家能打还要再放数据吗?到底谁吸谁的血队长粉睁开眼睛再说话,你再怎么骂姜承焕就是业务能力吊打内娱,Crux唯一全开麦不划水。劈腿都是女生在说,除非他自己承认不然我一句都不信。 @召唤一只暴躁狐狸:是谈恋爱的问题吗?我寻思他们也没立单身人设吧?狼粉搞清楚那是劈腿好不好!那是人品问题!业务能力是他渣的借口? @南十字小灯塔:说真的我伤心不是他们谈恋爱,确实没卖过男友人设(MD我现在知道为什么jch说别叫他老公了)。zzj我勉强能接受jch你伤害粉丝还伤害两个女人真的绝了我早上都还特别骄傲在安利你,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我到现在都舍不得骂你!@Crux姜承焕你出来解释啊! 后面一个词条是姜承焕还钱。 爆料截图来自豆瓣:你们的钱可能不是用来养嫂子 分卷阅读61 了,那个禾子2047家里好像有4S店,比你们哥哥有钱多了。姜承焕他爸欠赌债挪用公款还借了高利贷,说不定找那么多嫂子就是为了让嫂子们帮他还债呢。 1L:你们哥哥实惨,狼粉赶紧众筹帮他还钱吧,搞不好还能拿到爱的号码牌。 2L:牛beer啊,行骗技能是遗传? 3L:你这么一说我觉得jch真的蛮牛的,一边还债一边谈俩一边发歌拍戏赛车什么都没落下啊~ 4L:呵呵,睡一个嫂子还一笔钱,这买卖划算啊,鸭粉没想到吧你们辛苦打投的钱都拿去帮社会败类填坑了。 …… 评论越来越脏,迟欢合上了电脑。 她的愤怒里掺杂了层心酸。 去年夏天她本来是要独自旅行,可他说他太累了,想与她当几天普通人。后来她才知道那时他头一次坚决推了公司为他接的综艺,因为节目组要拍摄明星的家。 姜宇自出道以来几乎没日没夜在赶通告,五个人里他最忙,收入也最高。其他四个人都已经买了房,只有他还租着一间单人公寓,服饰全是品牌赞助。没有人相信他这样拿着天价通告费的顶流会穷,可是她知道他的经纪约极度压榨,拿到手的那点钱还要去填补父亲留下的巨大窟窿。 也就是两个多月前,这日子才刚到头。 她记得那天他并没有很高兴,只是说了句,终于不用再玩儿命了。 的确是玩儿命,伤病能撑则撑,马不停蹄连轴转,样样都做到最好。他说要对得起养着他的那些人,唯独亏欠了她。 那时候她觉得,他明明对自己最狠。 原来亏欠是这个意思吗? 迟欢又续了一天的房,下楼买了两瓶酒,任自己荒废着时间窝在沙发里。她不想再看任何消息,也不想再知道任何细节,她所希冀和为之奋斗的一切已经不存在了。 她盯着地板上的光影变化,那片明亮的窗格形状越来越暗,越来越小。她从窗口望出去,遥远的太阳沉入海平线,海上一片黑暗,世界万籁俱寂。 她倦了,缩在沙发的角落再度睡去。 但这次也没能睡多久,酒店房间的电话尖锐地响起,迟欢拖着步子走到床头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梁若玲的声音。 “你手机怎么回事儿?” “摔坏了。”迟欢有气无力。 “他跟你联系了吗?” 迟欢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 “前……”迟欢闭上眼回想,她突然发现自己对时间有点混乱了,“昨天晚上。” 梁若玲沉默了一会儿,用很低沉的声音说:“他可能出事儿了。” 迟欢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平淡地问:“怎么了?” “他们晚上拍到一半儿,姜宇状态不好说要去休息,然后就失踪了,翻遍整条船都没找到他。” 失踪,迟欢心里竟没什么波澜,好像这个人已经与她无关。 但梁若玲说的也不具体,迟欢是在次日回去之后才知道事件细节。 这时候挂了一整天的热一变成了姜承焕失踪 他那两天在拍一支旅游宣传片,前一晚因为突发事件拍摄暂停,但对方并没有决定换人,第二天下午又开始继续拍摄。 据工作人员说他卡壳好几条之后表示不太舒服,独自回了客房,之后再也没出来。一个多小时后有人去找他,发现他并不在房间里。那一整晚他们找遍了邮轮的每个角落,未见姜宇的踪影。 搜救队在附近海域找到这日下午也没找到人,各种猜测在网上漫延起来。 迟欢开始疯狂给他打电话,但每一次都是同样冰冷的机械声提醒她对方已关机。据梁若玲说,事发当晚所有组合成员的手机均已上交。 这时的迟欢已经从愤怒中冷静,但她没有心思去顾及事情的真伪,如今最重要的不是他有没有出轨,网络舆论的发展已经超乎她的想象。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那些言论,也不知道他如何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粉丝们疯狂砸向他的花枝还像从前那样多,可是那些玫瑰花叶尽失,只剩尖刺。 他攀上巅峰之快让对手嫉妒,谁都要向舆论借支箭,而他是稻草扎成的船。 路人不在乎他是谁,他们是清醒的、正义的,道德败坏的戏子活该戴上枷锁,接受审判的石块。 流言传播的速度就像病毒,真假并不重要,顶流姜承焕不过是一个娱乐的符号,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辱骂是种正确。 可是在所有那些恶毒的、奚落的、仇恨的言语背后,承受着漫天霜刀的那个人,是她的姜宇。 在他预见事情将崩塌到难以收场时打来的那个电话,大概是想从她这里求得一点安心,让他能有力量扛过这场风暴。可是她狠狠关上门,将他独自留在了风暴里。 于是在最后,是她亲手将一把冰锥刺进他心口。 他是怎么度过那24小 分卷阅读62 时的? 两天后,船舱清洁工提供的一封被揉皱的信证实了多数人的猜测。那封信未写完,但那几句话已经被人们当作了遗书。 「我的爱人:这是我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万分忐忑,但我抱着幻想,你会是这世上无条件相信我的那个人。我不能怪你,因为我对你说的太少。我以为不让那些琐事打扰你对我们都好,可能是我错了。那句叫我去死是真心的吗?」 文字只到这里,图片中能看到有几个字被沾湿过,晕开了。 原博很快被删掉了,但已经有人保存,粉丝逐字比对,确认了那是他的笔迹。 那一句句“以死谢罪”变成了“罪不至死”,又开始有人质疑禾子2047言论的真实性,而她再也没发过声。 一周搜救无果,警方表示基本认定姜承焕死亡。伤心欲绝的粉丝找寻着蛛丝马迹想要推测那个叫他去死的人是谁,但这个神秘的爱人竟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迟欢并不相信这样的结论。 梁若玲把她关在家里,她只是笑。 姜宇啊,是这么一个人。他有要命的责任感,工作没完成不可能离开。他永远守信,让她等,他就一定会回来。他是妈妈唯一的依靠,他放不下的。他经历过崩溃,债务才刚刚解决,这种事压不垮他。 他一定只是去了哪里。 后来钟子峻找过她,那段录音让他想到姜宇提过的私生饭,但他没有证据,公司也禁止他私自就此事发声。 离开之前他冷漠地补了一句:“承焕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娶你,换来的是你叫他去死。” 迟欢冷静得异常,“他没死。” 他当然没死,那不能成为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 29 章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Crux从未正式宣布解散,但组合成员全部单飞,有人沉寂,也有人红过当年。 对姜承焕的讨论在那个八月末彻底消散,渐渐的不再有人关心禾子2047是谁,也不再有人关心姜承焕到底去了哪里。不断有新的偶像出现,那个曾经耀眼的名字就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只有少数粉丝每年还会怀念一次。 迟欢对他的怀疑只有那短短几天,她知道姜宇是什么样的人,虽然还有疑点无法解释,她也仍相信他做不出背叛她的事。 她抱着一种奇怪的心态,再不愿去看任何相关的消息,她怕自己动摇。流言蜚语一句真九句假,许多人就是为那一句真而被舆论牵得昏头转向。她不想听别人说,她要等他回来亲口告诉她,她只需要一句“我没有”。 迟欢以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人们已经忘了他莫须有的污点,没想到“渣男”的名声仍没被放过。 可惜她无法为他澄清。她一旦发声,如果不能完全证明禾子2047说谎,便只是再给他所谓的出轨添上一笔实证。她见过舆论的可怖,生怕再次激起千层浪。 手机屏幕上闪起了嘉昱的头像,迟欢收回思绪按下接听,“怎么了?” “觉得你可能想跟人说说话。”他语气柔软。 电话那头声音杂乱,迟欢听见叮咚声和法语的广播。 “看到新闻了?” “嗯,怕你一个人胡思乱想。”嘉昱的声音有点闷,大概是隔在口罩里,“明天要不要再去看个电影什么的?” 冯昭说嘉昱会直接去秦皇岛与他们会合,迟欢以为他要在戛纳多留两天,看样子他真的在机场。 “你改签了?” 听筒里传来轻声的笑,“这边也没什么事,不如回去见你。” “你又忘了……” “你就当我替承焕哥陪陪你。” 这一句让迟欢沉默下来,她望向阳台上那幅不知是谁的轮廓,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 良久她叹了一声,“你不需要替谁,他也不需要谁来代替。” “嗯……”嘉昱笑了笑,“那我看他们拿奖眼馋,想要导演安慰一下我失落的心情。” 这借口找得真烂,但很善意,他终归就是在担心她,却不愿揭穿她的逞强。 她想到上次看电影被跟踪的事,给了他家里的地址,挂上电话去洗澡。 这晚她要早睡,她想明早再去看看姜宇的母亲。在这世上,大概只有她们两人坚信他还在,而在那个家里,他仿佛真的从没离开过。 * 早上十点多,迟欢在门口敲了很久。 上一次冯小玲也是很长时间才听见,她隔着窗看了眼屋内,叫了句:“冯阿姨。”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邻居探出头来打量她,“你哪位啊?” 迟欢一愣,突然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与冯小玲的关系。她和姜宇除了是不能公之于众的恋人,似乎再没有别的关联。连与他的关系都这样隐秘,他的母亲又算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儿子以前同学。”她现编道。 邻居的 分卷阅读63 神色露着点怀疑,但还是走了出来,“她昨儿又犯病了,大晚上跑出来说要去买菜,结果自个儿摔楼梯上了,现在跟医院躺着呢。” 迟欢心惊,“哪家医院?” 邻居给了个附近医院的地址,迟欢匆忙赶了过去。 冯小玲见到迟欢仍是一副高兴模样,又拍拍自己打着石膏的腿,“你看阿姨这不中用的,小宇昨儿回来我想去买个菜,菜没买成腿给折了。” 迟欢没表露什么,顺着她话说:“他回来您还不使唤他干活儿,干嘛自个儿折腾啊。” “哎哟那可不成,大明星跑出去买菜让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他马上要开演唱会了,就歇这几天,得好好休息。”冯小玲说得兴起,瞟见正走进来的护士,又谨慎地伸出食指嘘了一声。 迟欢沉默地低下头。 等护士放下水壶走了,冯小玲觑着门外,又拉过她的手笑起来,放低了声音,“小宇说你们准备过俩月结婚?” 迟欢被这一句惊住。 他们当年约定的日子是7月27,从现在再数两个月零三天便是整整十年。她恍惚地怀疑,姜宇是不是真的回来说了这话。也许冯小玲并非臆想,只是他藏得太好。 可是冯小玲的另一些话显然是不可能的。 “嗯。”她尽量平静,“他昨儿说的?” “可不是。他说这夏天可忙了,先准备演唱会,等演完了,你电影也拍完了,你俩又得忙结婚的事儿。这结婚可是大事儿啊,哟,你是不是得叫妈了?”冯小玲笑着看她。 迟欢喉头一哽,小声地叫了句:“妈。” 冯小玲眼角笑出了褶,“我们家小,别嫌弃,以后小宇给咱换大房子。” 迟欢的心被狠狠揪起来。 以后这个女人该怎么办?她病着,丈夫还有两年才能出狱,她无依无靠地过了这么多年,如今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如果没有人照顾不知会出什么事。 迟欢留到下午才离开病房,先在医院请了位护工,回到家又开始查养老院。 她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家人需要考虑,过了这么多年才迟钝地想起还有冯小玲,她自责得想抽自己。 门铃响了好几声,迟欢恍神地站起来去看猫眼,嘉昱正站在门外。 她刚把门打开一条缝,一盒巧克力递了进来。 嘉昱歪过头对她笑,“可能有点化了。” 她接过盒子放他进来,把巧克力放进冰箱,回头看见嘉昱正在她客厅里背着手踱步,巡视一般。 他在她电脑前停下,笑道:“这么早就想着养老了?” “承焕妈妈身体不好,我怕她没人照顾。”迟欢说出口,才意识到唯有在梁若玲和嘉昱面前她能毫无顾忌地谈这些事。 嘉昱面色凝了一瞬,“阿姨病了吗?” “嗯,精神不太稳定,腿脚也不好。”迟欢坐下来点烟。 嘉昱点了一下头,“那我们以后多去看看她,养老院代替不了亲人的。” 迟欢一怔,回味过来他说的是“我们”,语气自然得仿佛这本就是他的事。这孩子是爱心泛滥得什么都要管,还是出于对偶像的爱屋及乌? 她叼着烟嗯了声,没接茬。 他又继续四处张望,客厅毫无布置,他的目光落在了阳台。 “你在画我吗?”他盯着那张画布,眼睛亮起来。 迟欢瞥了眼那幅画,不知怎么答,望向别处闪烁其辞地说了句:“你太难画了,老想不起你长什么样儿。” 手上的烟突然被抽走,嘉昱的脸很近地贴下来,近得她能在他眼睛里看见自己。 “那我现在就在这里,你画吧。”他眨了下眼,促狭的神情里带着不容她拒绝的意味。 迟欢抱着手臂往后靠着看他,头发显然在飞机上睡得蓬乱,梳也没梳过,穿着简单的黑T恤牛仔裤,衣袖不知在哪儿沾了灰,就像个刚在外面疯跑过的小孩儿。 “今儿是我见你最邋遢的一次,确定要我现在画你?” “还真不是最邋遢的一次。”他小声碎叨。 “嗯?” 他笑着摇头,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阳台,“反正我在你眼里形象也没多好,就这么画吧。” 迟欢无奈地坐下来,拆下那张画布绷上新的,把昨天没洗的画刷放进水桶里涮了涮,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铅笔。 少年靠着栏杆站着,成了灰扑扑的天空和楼房前的一抹亮色。天光越来越暗,邻居的厨房里亮起了灯。四周传来炒菜的声音,街道车声不绝,全世界好像只剩这个角落安静着。他们一直没说话,铅笔在画布上的沙沙声细小却清晰。一只蚊子无声地飞过,像触到透明屏障般突兀地折返。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偶尔瞥一眼突然轰一声油门的马路,目光很快又软软地落回她脸上。她只敢仓促扫过,那双眼睛太深邃温柔,好像直视过去会陷进漩涡。 “歇歇吧,都站僵了。”迟欢说着起身打开阳台的灯。 分卷阅读64 “能动吗?”他像刚醒来似的,不确定的表情带着点懵然。 迟欢笑着勾了勾手指,“打好底稿了,你不用那么站着。” 少年变成了刚被放出笼的小猫,弓着背跑过来蹲在她旁边看。他抱着膝盖看了会儿画中的自己,抬头对她笑,“在你眼里我这么帅吗?” 她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熊孩子颜值还是挺高的。”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指,天花板上的黄色灯光洒在他脸上,阴影投出硬朗的线条。 迟欢蹙眉一抽手,他轻笑一下捉住她的手腕,往前倾身半跪在她面前,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触在一起。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他的笑容看起来像在逗他。 迟欢撇了撇嘴角,“再说一万遍,我不喜欢你。” 他的笑意反而愈发扬了起来,放开她的手起身进屋,伸着懒腰问:“我们吃什么啊?饿死了。” 迟欢只能用莫明其妙来形容他,但她也饿了,于是订了炸鸡,拿过颜料盒调起颜色。 刚才天空深深的灰蓝平时看来并不好看,在他身后就显出几分故事感,像是远方游子踏上归途时的暮色。客厅里响起电视的声音,迟欢刷着底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发现嘉昱竟然在看动画片。 果然还是孩子。她想着。 门铃声比预计来得快,刚才软件显示要四十分钟,现在只过了二十多分钟。迟欢随口叫嘉昱开门,突然想到有被认出来的风险,又叫了句算了,自己站起来。 但嘉昱已经把门打开了,愣愣望着门外。 “前辈。” ☆、第 30 章 听见这两个字,迟欢感觉自己心脏瞬间停跳。 门被推开,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离开公众视野多年,这位曾经的偶像歌手脸上已经失了张扬。但除此之外他的变化竟然不大,想必就算不再是当红明星,他这些年过得也不差。 “原来你俩绯闻是真的。”他笑中带着讥讽。 迟欢看着他,心落回原地,然后空落落地继续下沉。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不是在医院留了住址么?”他打量着这屋子,又回头看了眼嘉昱,“本来想来谢谢你,来的不太是时候啊。” 谁也没吭声。 他转过身,从嘉昱颈前抽出那条项链托在手心看了会儿,一松手让银牌滑落,似笑非笑地看着嘉昱,“你就那么喜欢他的东西?” “子峻!” 他闻声看向迟欢,“这就开始护犊子了?没人不让你们在一块儿,不过……” 他又打量了嘉昱一番,笑得有点怪异,“你知道他跟承焕打赌的事儿么?” “你怎么知道?”嘉昱脱口而出。 “没你事儿。”钟子峻朝迟欢走了几步,“他说过吗?” “说过。”迟欢仰起头,他敌意太过,她反而不想解释了。 他笑容变得凉薄,“看来承焕输了。” 也就是赌嘉昱将来能不能演她的电影,这种赌约的输赢,只对嘉昱本人有意义罢了,钟子峻的在意实在没必要。迟欢淡漠地嗯了一声,脑子里突然闪过昨天的疑惑。 “勋哥指的全员到齐……”她觉得这问题有点傻,但还是继续说了,“包括他吗?” “全员的意思……”钟子峻朝门口走着,拧开门锁,回头道,“就是全员。” 门砰地一声关上,迟欢不知道自己是被这关门声还是被他的话震住的,愣了两秒,冲到门口开门叫道:“子峻!” 门口的外卖员被她吓了一跳,惶恐地举起袋子,“迟小姐?” 迟欢接过来,看见钟子峻已经进了电梯。 她踟蹰了,追上他,以他这态度不见得能好好跟她说话。 她退回门内反手锁上门,拍了拍嘉昱,“别往心里去,他是在不爽我,没针对你。” “没事。”嘉昱跟着她到餐桌,把手套和餐盒拿了出来。 然而迟欢吃不下,钟子峻的到来在她脑中画了无数问号。 他去了医院,难道这些年他一直关照着姜宇的母亲?连他也知道姜宇和嘉昱的赌约,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全员就是全员,是不是能理解为姜宇真的会回来? 他真的,躲了她九年吗? 如果没有当年的事,作为Crux大主唱的姜宇现在应该是那个举办巡回演唱会的人,他或许也成了像主舞周朝河那样的全能偶像,或者俞卓那样的国民演员。就算掀起了风波,像钟子峻一样退居幕后也不是坏事。 然而她那一句话断送了所有可能。 嘉昱举着鸡翅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不吃啊?” 迟欢定了定神,戴了只手套,却没拿食物。 “九年前那件事你应该也知道吧?” 嘉昱盯了她几秒,点点头。 “你怎么想 分卷阅读65 的?” “他不可能背叛你。”嘉昱说得笃定。 她当年若是能这样信任他,一切都还有余地。 “我是说你觉得他是怎么……他有没有……”迟欢话在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个 “死”字。 嘉昱仿佛明白,咽下嘴里的食物道:“我不太相信他会自杀。” “你也觉得他没死?”这一次迟欢冲口而出。 嘉昱久久看着她,然后稍垂了头,“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不会主动离开你。他说过,希望他能比你活得久一点,不然他怕留你一个人在世上。” 说着这样的希望,这九年却还是让她独自过的。可光是听到这样的希望也会让泪意失控,他的爱存于别人的记忆里,比她自己的回忆更让她难受。 嘉昱假装没看见,她若无其事地印干眼角,“他到底跟你说了多少话?” “不少。”嘉昱塞着薯条,没有打算好好答话的样子。 “还是不能告诉我?” “嗯。” 这如果也是偶像的影响,那嘉昱真是被姜宇带坏了,总卖些无聊的关子,殊不知许多误解都是因为一句“不能说”。 算了,她自己去问本人。 * 五月底的秦皇岛,天比北京蓝得多。 他们要在这里拍摄两场街道赛,一场从山海关到老龙头,另一段在鸽子窝公园附近,隐去城市,与最后一场戏衔接。 迟欢任务繁重,两场戏拍完还得留在北戴河为滕佳他们拍一支MV,于是到达之后的整整两天都穿梭于这座城市的各处。 开工那天是个大晴天,头顶的薄云被洗出透明的牛奶白,丝丝缕缕若有似无地飘在城墙上空。 黎襄叉腰望着那块牌匾,眯起眼问:“天下第一关不是嘉峪关么,怎么这儿也是?” 组里其他人哄笑着看向嘉昱,黎襄也才反应过来,朝他一扬下巴,“诶,你们battle一下。” 嘉昱伸出拇指和食指对那城墙比了个手势,放到唇边一吹,“K.O.” 迟欢淡淡瞥过他们,目光落回分镜表上。之前当真没联想到这个,但嘉峪关的确是曾经相当为难她的地方,难怪她不喜欢嘉昱。 她拢着头发暗笑了一声,赵佩伦坐了过来,“今儿嘉昱也上替身啊?” 他在戏里的角色是向城最好的哥们儿曲皓,两人是大学同学,一个退学了一个没退学,结果殊途同归,只是签了不同的车队。 戏里两个人的竞争关系丝毫没影响他们的友情,但戏外赵佩伦显然对嘉昱有点不忿儿,刚才那一句便带了几分揶揄。 此前摩托车的戏份嘉昱都是亲身上阵,有一场赛道上的比赛也没用替身,那个精彩的发夹弯被几位特技演员吹捧了一通,当时赵佩伦面上就有点挂不住。 这次是街道赛,安全设施不像场馆内那么周密,又有不少惊险动作,迟欢劝嘉昱还是让专业人员来。他倒没再执拗,似乎说过会听话之后还真的怪听话的。 只是赵佩伦见到迟欢点头便得意起来,“到底不是专业的,难度高了还是不行啊,他这水平跟姜承焕比还差得远。” 迟欢微微皱眉,不动声色问:“干嘛跟姜承焕比?” 赵佩伦笑了两声,“那不是他偶像么。您应该知道姜承焕吧?我看过他以前赛车的视频,真不是玩儿票啊。” “是么。”既然没有深意,迟欢便也没了接茬的兴趣。 不过从前的姜宇,最初的确是想成为赛车手,父亲出事之后签约当艺人是偶然,难得的是他都没落下。所以在写向城时,迟欢没犹豫便把他的身份设置成了赛车手。 迟欢回想着,当年她好像根本没考虑过让姜宇用替身,她就是笃定他能完成。可是嘉昱开车她也看过这么多回,平心而论技术不见得有多大差距,她却万般不放心。到底年纪大些胆子就变小了。 赵佩伦突然又啧了一声,“诶,您别说我刚发现向城这人设还真有点儿像姜承焕。” 迟欢的心跳陡然漏了半拍,“姜承焕什么样儿?” “呐,本来名校学霸,家里欠了债辍学了,然后喜欢摩托车。” “符合这几点的人多了,我就是因为喜欢这人设才接的。”嘉昱出现在桌前。 迟欢松了口气,借口去看机位,匆忙走了。 今天的赛车镜头难度不小,拍到光线接不上时只完成了四镜,加上换演员补近景和特写,进度比预计得慢了些。现在有许志宏为他们打通关系,倒不必太担心拍摄许可时限的问题,但任何的耽搁都让迟欢焦虑。 下午回到酒店开了两小时的会,迟欢出来时忧心忡忡。不可控制的情况太多,她有点怀疑写下这些戏的时候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嗯?导演。”嘉昱拿着包烟从电梯里出来。 “正好想找你。”迟欢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楼道,“进屋说。” 嘉昱好像不意外,跟着她回了房间,点着烟问:“ 分卷阅读66 在想赵佩伦的话?” 迟欢稍一怔,他永远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不再绕弯子去铺垫,嗯了一声问他:“向城的原型是不是挺明显的?” 他像是在认真想,面前的烟雾缓慢飘散,云开月明似的显出一双澄澈的眼睛。 “我的角度不客观,我本来就知道你们的事,先入为主地就带了这个印象。但如果是不知道的人,直接联想到姜承焕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迟欢突然觉得好险,当年如果真让他自己来演,不知有多容易露馅,他竟然完全没意见。 “赵佩伦应该就不知道,但他想到了。” 嘉昱笑笑,“那是因为演向城的是我,他们都知道我是他粉丝,产生联想不是很正常么。” 正常吗?迟欢不确定。 姜宇至今背着骂名,如果电影上映会让一部分人产生联想,很难说会不会顺藤摸瓜挖掘出他们藏起的故事。她想对人讲这故事,可如今她又害怕真的被人发现,故事里的人就是他与她。 嘉昱再次洞穿她的心思,“没事,就算有人觉得像,只要我说是因为我把向城当作他去演,他们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我们的麻烦不该让外人去扛。”迟欢出着神。 “外人?” 迟欢反应过来这个词有点伤人,“不是那个意思,这是我跟他的事,不该把你扯进来。” “哦。”嘉昱平淡地踱了几步到窗前,颀长的背影不显情绪,“那如果他拜托过我照顾你呢?” 迟欢觉得头顶闷闷地挨了一棍,“不可能。” 他笑着转头,“嗯……我是钻了牛角尖,不过他当时确实说了类似的话。” 迟欢突然不耐烦,他一再提及,却从不肯把话说明白。 “我不管你俩聊了什么,你要是不打算告诉我,那我就当跟我没关系。” 嘉昱手指捻着嘴唇,似乎在犹豫,指间的烟已经快燃尽了,烟灰忽地落下,散了一地。他灭掉烟头,抽了张纸去擦地,一边说:“那你就别管了。” 迟欢简直被他气着,“那你多管什么闲事儿?” 他扔了纸巾,站到她面前,“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 男人之间……那时候的姜宇,也真的没比现在的嘉昱大多少。为什么在她的眼里,姜宇是个男人,而嘉昱就是孩子呢? “你可以当我是外人,但不想让任何事伤害到你们,是我自己情愿。” 他不等她说话,径自开门出去了。 迟欢松下僵直的背,刚才的一瞬间她竟又想起那夜突如其来的吻。那天她将爱人的项链留在他的胸口,便是留存了他们共同的惦念。明明是她想要推开的人,却不知不觉被那些只有他们知晓的秘密拉扯得更近。 她几时真心把他当作外人? ☆、第 31 章 山海关赛段的拍摄在继续,今天比昨天顺一些,早上拍完了四名车手退赛的段落,等过了中午的阳光便要移向下一个路段。 后面的部分是这场比赛的重头,向城被曲皓挤出赛道摔在那个弯角,曲皓继续完成比赛登上领奖台,因此赛后开始有车迷质疑两个人的友情。 嘉昱坐在迟欢旁边看他的特技替身烧胎,压低声音问了句:“这是舞台事故那段吧?” 迟欢目不斜视,“别瞎代入。” 但他没猜错,的确是。 当时的Crux开始走红,但还不算太红,主唱姜承焕和队长钟子峻占了整个组合的大半流量。这两人高中开始就在一个街舞社,大学又是校友,舞台和日常的糖点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找,迅速圈了一大拨CP粉。 然而那年的中秋晚会让这批沉迷嗑糖的粉丝受了重挫。 那首歌的C位是主舞周朝河,其他四人分站在左右近两米的平台上。姜承焕和钟子峻同组,灯光一起便引发一片尖叫。 中间有个站位是钟子峻低头,姜承焕在他身后抬着头,自然是以他位置为准,而他明显站偏了。姜承焕转至与他并排时已经在平台边缘,下一个动作要向左跨步,于是钟子峻迈腿的同时姜承焕从台上摔了下去。 粉丝后来的争议点有两个:明明就能看见位置的钟子峻是不是故意的,以及姜承焕就在他身边掉下去,他却面不改色地唱完了整首歌。 他们公司最让人恼火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出公告,迟欢只看到了他受伤的消息,焦灼却不敢联系他。后来梁若玲打听到他在哪家医院,迟欢赶过去,但又不能进病房。 她在楼梯口徘徊了半天,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迟欢?” 那是迟欢第一次见到钟子峻本人。 他小心环顾四周,然后很郑重地向她鞠了个躬,“对不起,站位失误是我的问题,但我必须完成演出。” 迟欢倒没介意他出事之后的反应,她也是尊重舞台的人,但还是生气,“你是没彩排还是走神了?能不能专业点儿?那么大个台子能把人挤下去 分卷阅读67 真有你的。” 钟子峻双手合十,“嫂子我错了,你揍我吧。” 这一下把迟欢说得没了话,她总不能真揍他。然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他叫她嫂子。被爱人的兄弟承认的感觉很奇异,她从没经历过。 她抿了抿嘴唇,语气软了下来,“他怎么样?” 钟子峻低沉着嗓音,“腿折了。” “啊?” 他捂嘴笑,“骗你的。软组织伤,歇个几天就好了。” 迟欢简直想抽他,“我跟你说我真揍你啊。” 他退了一步,仍笑着,“他说得对,他就是只小狼,嫂子是真的虎。” 迟欢懒得再理他,转身下了楼。确认姜宇没事她就放心了,而他这兄弟,她凭感觉判断,真的是兄弟。 “所以当年,钟子峻真不是故意的?”嘉昱翘着椅子,仍在继续这个话题。 “丫就是瞎。”迟欢答完瞥了嘉昱一眼,“你演我的戏是解谜来了?” 嘉昱干笑两声,“有的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最想解的谜,估计你也不知道。” 如果他们最想解的谜是同一个,那这世上恐怕只有姜宇本人知道。不过迟欢没空再跟他探讨这些,因为休息时间要结束了。 正式开拍,剩下的十七辆车启动,按照排名控制着位置。 向城的七号车排在第四,曲皓的五号车在入弯时逼向内道,七号车原地飘移想挡开车距,五号车寸步不让。紧接着又是一个弯角,轮胎擦过轮胎的刹那,向城压地甩尾,然而前胎已经辗上路肩,整辆车滑了出去。镜头固定在这里,向城爬起来,后车依次驶过。 这个镜头只要动作完成时没有发生其他事故,基本就算过了,之后会补嘉昱和赵佩伦的特写。但迟欢看着回放,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嘉昱已经戴上了头盔,摄像见迟欢一直蹙着眉不说话,问了句:“导儿,过吗?” 迟欢还在想。 九年前的脚本,因为是姜宇本人上,所以摔出赛道之后直接就着后车驶过的画面推到向城看前方的特写。这次要换人,于是拆了两个镜头。 时间差。 时间不对。拆分之后切到特写时五号车应该已经开远了,这时如果向城再盯着看,那就完全是另一种情绪。向城并不怪曲皓。 “嘉昱。”迟欢勾了勾手,“那俩动作你能完成吗?” 嘉昱一愣,“什么动作?” “刚才两个过弯动作。” 嘉昱摘下头盔,瞪大的双眼里是她预料到的欣喜,“你要我自己上?” 迟欢语气淡而干脆,“能行的话咱试一条,直接推特写,你接着演。” 少年已经等不及回答,捧着头盔朝车跑去。 迟欢做了这个决定,心里却完全没底。嘉昱毕竟不是专业车手,之后还要抢时间,万一有差池耽搁的不是一两天的事儿。然而到底是完成重要,还是完成度重要? 话已经出口,人员已归位,她不得不喊出那句:“Action.” 摩托车的声音开始轰鸣,四秒之后两辆车进弯,七号车的飘移几乎与特技演员的动作一模一样。下一个弯,那辆车却明显压得更低,迟欢看着他即将触地的靴子,手心不知觉地生了冷汗。 他知道该怎么摔吗? 这念头刚起,车尾一甩,整车打横冲了出去,擦过轮胎墙停住。嘉昱侧滚翻逃过倒下的车,支起身子抬头。镜头已经推近,他半张着嘴惊魂未定地看着前方,面上泛起一抹无奈的笑,轻摇着头单手撑地爬了起来。 迟欢刚喊Cut,他右腿的沉重感便消失了,摘下头盔冲镜头比了个“耶”。 人车都没伤着,迟欢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他这技术,还真不见得跑不赢姜宇。这两个人的技能点像得离奇,嘉昱难不成真是照着偶像成长起来的? * 这天拍完颁奖刚过五点。苏焰找曲皓兴师问罪的戏份已经拍过了,但明天开始的拍摄会有伍悦,因为拍的是最后苏焰陪着向城的那场比赛。 自从被嘉昱告知伍悦可能有问题之后还没有拍过亲密的戏份。迟欢有点矛盾,一方面担心本来就有吻戏障碍的嘉昱还能不能演好电影里最后一场吻戏,另一方面她现在也不太愿意看到他去吻伍悦。 一开始的印象倒了个个儿,现在嘉昱是自己人,而伍悦,是另一边的人。 伍悦的航班要很晚才到,迟欢叫了嘉昱来房间,想聊聊这事儿。 他靠在电视柜上耸肩,一脸无所谓,“该拍就拍,开机了我是向城她是苏焰,拍完我管她是谁。” 看来现在对吻戏的态度也倒了个个儿,他是坦然了,分不开角色和演员的倒成了她。只是真没演过感情戏的她突然在想,一个演员是怎么说服自己与讨厌的人浓情蜜意的,似乎换了她真做不到。 “嗯。”迟欢坐在床沿发着呆,“那照常拍吧。” 夏日将至,房间里有点闷热,她想开窗,却又懒懒地不太想动。 分卷阅读68 现在好像除了拍戏,她对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兴趣。从前她不是这样的,似乎也不是突然就变成了这样,而是每过一天,她就有一小部分在悄悄死去。如果姜宇真的永远二十三,那还真挺值得羡慕的。 嘉昱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旁边的地上,头搁在床沿看着她,“你不高兴啊?” “没什么事儿值得高兴的,那就是不高兴吧。”迟欢仍然直着眼睛。 “我给你唱歌?” 迟欢睨他一眼,“这回多少钱?” 他仰过头去,枕着床沿笑,“以后不收你钱了。” 迟欢刚想再怼一句,突然看见他一侧头顶隐约有条很长的疤藏在发根间。 她伸手去拨他的头发,他一抬头,“干嘛?” “别动。” 嘉昱乖乖归位,她撩开他的头发俯身去看。那道疤约有十公分,从头顶向前几乎伸到额角,与他左肩的那处伤痕一样淡淡的,看起来却曾是很重的伤。 “你在山里跟野兽搏斗呢?” 他惊讶,“这么会猜?还真是。” 迟欢“切”一声,收回了手。她随口往夸张了说,他还真敢接茬。 “心疼吗?”他反身趴过来。 “你现在又不疼了我心疼什么。” “当时可疼了,我都快死了。” 他好像很认真,迟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演,小孩子总爱说些夸张的话来撒娇,但看这伤痕当年想必真是不轻。 “我看看你肩上。” 嘉昱哦了一声,跪坐起来把T恤脱了。 迟欢皮笑肉不笑,“你干嘛?” “你不是要看么?”他无辜得很。 迟欢懒得搭理他,弯腰去触那条浅白色的伤疤。不长,却微微陷了一毫,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剜下这道皮肉。她对痛觉不敏感,看到别人受伤永远比自己伤了难受,因为知道自己并不感觉疼,却不知道别人有多疼。 “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多伤?”她的拇指在那里轻轻抚着。 “我已经好了,伤疤就是个纪念。”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肩。 “伤有什么好纪念的。”她收回手坐直,目光仍落在那伤痕上。 嘉昱趴回床上,肩胛到手臂的肌肉被他的姿势绷紧,显出有力的线条。平时看上去瘦,不穿衣服的时候还真是十足爷们儿。 迟欢刚想叫他把衣服穿上,他却答了刚才的话:“纪念自己活下来了,每一道伤不都是你变强大的证据么?” “是么?” 迟欢从未因为伤痛变得强大,每一道伤都在逐步瓦解她。 “嗯,神灵可能会让你的世界整个崩塌,如果你扛过来了,他就会再让你遇到很好很好的人,重新建起一个世界。” “怎么扛过来?”迟欢出神地喃喃。 “抱着够强烈的愿望,怎么都会遇到转机的。” 迟欢觉得自己在犯傻,竟然认真去问他。这种鸡汤似的话也就是哄小孩子,不幸的人那么多,哪里又真的会有神灵。 “你爷爷说的?” 他轻轻摇头,闭上眼笑,“神灵说的。” 被神眷顾的孩子才能大言不惭地讲这种话,而很遗憾,她并不是。有他在这儿,那不知存不存在的神灵会不会容她沾点光。 “可惜了,神不爱我。”迟欢站起来去开窗。 身后传来闷闷的一声:“没事,我爱你。” ☆、第 32 章 这句话像在海里扔了块石头,只激起轻小的波澜。他不是第一次说爱她,上一次迟欢还有些震撼,想明白许多事之后就淡定了。一份不能接受的爱,她只能当玩笑听。 她背身点着烟,“知道什么是爱么你?” “爱是……第一次见你就知道十年后还会心动。” 他声音还是闷闷的,她回头看了一眼,他仍闭着眼趴在那儿,像在说梦话。但这一眼,少年的腿在地上展着,上身的线条没有一丝赘余,让迟欢想到油画里的奥林匹斯诸神。如果她年轻十岁,说不定也会对他心动。 “那就十年后再说吧。” 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笑,远处屋顶上飞起群鸟,看不清是海鸥还是鸽子。 迟欢并非不相信爱能持续十年,她自己就是个例子,可是这少年出现得太晚了。人生的出场顺序,就像在一出戏中,落幕之前才上场的人,无论有多精彩都不会是主角。 * 后面的三天因为比赛并不是重点,拍摄比前两天容易。 休息时嘉昱几乎都在与特技演员们聊天,伍悦总是一个人坐在轮胎墙上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迟欢觉得伍悦变了许多,但细想又觉得或许不是她变了,而是她原本就有两面,只是起初没有冲突,因而谁也没发觉。 她想起伍悦那部《假面新娘》,在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间自如转换的女主角,是带着自己入了戏,还是带着角色出了 分卷阅读69 戏? 可是现在这些也不重要,不管是伍悦还是嘉昱,对她来说都只会有这一部戏的交集。她只需要庆幸人生中唯一的一部长片遇到了两个好演员。 这一次颁奖的戏份不像在老龙头那样匆匆几秒,因此请了很多当地群演。有一些显然是学生,兴奋地在围栏后面叽叽喳喳。 迟欢听见最近的四个女生说话。 “别拿出来了,说了不应援的。” “来了还是有点想让他看到。” “他拍戏不会往下看的,万一镜头带到手幅多丢人。” “你说这样算不算跟他同框了?” “当然算。” …… 应该是嘉昱的粉丝。迟欢不太关注这些事,但以前也听过姜宇的粉丝议论。偶像歌手的粉丝要疯狂得多,好像还有一大堆术语和规矩,她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她们真厉害。 一个人的声音陡然提高,“现在还有人说?我靠脑子进水了吧?他跟那老女人……” “嘘!” 说话声立刻低了下去。 迟欢青筋一跳,目光冷冷地扫向那一边。正瞟着她的一个女生飞快转了视线,拽了拽自己的同伴,又低语起来。 看什么看?姐还跟他亲过呢。 迟欢不忿地收回目光,戴上了耳机。 这一场向城夺冠,洒完香槟简短地说了几句便奔下了台,他要去亲吻他真正的奖杯。苏焰挤在车迷的前排,被他隔着围栏抱住,在一片惊诧目光之中吻上来。 这幕也是姜宇的想法,他说,这是他做了很多次的梦。迟欢一边嫌弃丢人,一边还是这么写了。他们不能做的事,就让向城和苏焰来完成。 伍悦站的位置与刚才议论的四个粉丝只隔了一米来远,迟欢清楚地看到她们眼中的妒嫉,看着嘉昱和伍悦接吻的那一丝别扭被心里莫名的暗爽取代了。 老女人?不好意思,他就喜欢老女人。 这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也是伍悦的生日。制片组不动声色,早上悄悄拉了赵佩伦来,让他收工之后提议大家一起去唱歌。 迟欢一直觉得这种虚头巴脑的惊喜没意义,搞得好像对方不知道自己生日似的。但这是组里的心意,她也就顺手买了份礼物。 这次人多,唱歌的就不只伍悦了。组里其他演员大多唱得也还不错,迟欢刷着手机闲闲地听着,等制片助理过来。 众人点了些小食,玩着骰子喝着酒,谁也没表现出要过生日的样子。到了八点多,包厢门突然开了,服务生推着一个蛋糕进来,所有人很有默契地一起唱起了生日歌。 伍悦显得很惊喜,吹完蜡烛连声说着谢谢。大家纷纷从包里拿出礼物给她,嘉昱却没动。 赵佩伦递了礼物回身看嘉昱,“诶,苏焰生日向城没点儿表示么?” 伍悦探头看向他,他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给你唱首歌吧。” “这么敷衍。”赵佩伦说。 伍悦笑着把礼物放到桌上,“哪儿就敷衍了,我们都还没听过嘉昱唱歌呢,多难得。” 迟欢刚才以为嘉昱是故意没准备,但演员们应该都是听赵佩伦说的,要是他唯独没告诉嘉昱,现在又说这种话挑事儿,也真是有点幼稚。每个组里总是有小团体,嘉昱跟孩子们和特技演员关系都不错,不知怎么就跟其他配角没交流。 她愣神想着,音乐响起来了。 很意外,这是首老歌,英国老电影里的配乐,并不像这个年纪会听的歌。 When I was s.mall and Christmas trees were tall We used to love while others used to play 众人显然有点被震住,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其他人听过嘉昱唱歌。身为一个演员,这种技能不显山不露水,急着炫的却是车技,也不知怎么想的。 Don’t ask me why but time has passed us by Someone else moved in from far away 迟欢正看着他,他的眼睛突然不经意似的瞟了过来,拖长着尾音,目光像是别有深意。 时间已逝,总会有另一个人从远方走到你心里。 他在暗示她吗? 她拿起手机假装翻着,直到歌唱完,听见赵佩伦笑,“五月最后一天你唱first of may,不舍得五月结束呢?” 嘉昱放下麦坐回角落,“就想到这一首关于五月的歌。” “唱挺好啊嘉昱。”制片主任递了杯酒与他干了一杯,又叫迟欢,“导演,是不是考虑让咱男女主角一块儿唱片尾曲?” “我就算了,片尾曲还是一个人唱好听。” 迟欢微微抬眼,见到嘉昱在主任身后向她使眼色,配合地嗯了一声。 音 分卷阅读70 响里又传来伍悦的声音:“去年生日的时候我许愿说,希望五年之内能有演电影的机会,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所以一直特别感激导演当时找到我。下面这首歌是送给导演的。” 迟欢在心里冷笑,感激的方式够别致。她面上不露声色,对伍悦笑了一下,瞟了眼屏幕。 《尼可拉斯》。 迟欢不太听流行歌,年轻时差不多只听过Crux,最近听的都是白夜。这首开头是鼓噪的电音,不太像伍悦之前唱的歌。 这些笑声女孩你都可以带走 这些朋友 夜晚也都是你的 现在伍悦的所有行为迟欢都要打个问号,这歌词听起来,好像与她没什么关系。既然是献唱,总不会随意点一首,她带着欣赏的微笑听着,心里猜着用意。 很快到了副歌,伍悦声音一转。 你岂止偶像歌手 你岂止恶劣传说 青春要替你毁灭嫉妒要随你不朽 迟欢的心猛地下沉,突然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包厢里的灯光让人晕眩,她脑子一时间空了几秒。这两句在知情者听来指向性太明显了,伍悦这是想做什么? 唱歌的人站在一角的立麦前,微低着头,抬起的双眼里有妩媚的笑意,看在迟欢眼里是种示威——我知道你的软肋。 她不明着摊牌,让人猜,让人慌张,让人不知她什么时候会做什么。 刚刚二十三岁的女生,因为得不到一个人便敢这样对自己的导演叫嚣,让迟欢心里泛上一股凉意。不是害怕她对自己做什么,而是对于人心的凉意。嘴上说着感激,手却在背后拿着刀子,敌意的缘由越是简单越是叫人生寒。 迟欢觉得自己错了,伍悦不是向日葵,这是株岩地里生出的玫瑰,一眼看过去独立盛放得让人欢喜,触到了才发觉她茂盛枝叶下藏满了利刺。 同时,她隐隐怀疑许志宏那边的风平浪静只是表象。伍悦这样的姑娘,若是手里没有好牌,不太可能急着亮招。 然而许志宏最近没有过问,没有打扰,跟消失了一样,让迟欢愈发不安。 一片叫好声响起,她回过神,发现歌已经唱完了。伍悦还在看着她笑,她跟着众人鼓掌,尽力控制着面部表情。 “导演,有烟吗?”嘉昱拍了她一下。 迟欢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出门,嘉昱跟在她身后。他们走了很远出去,商场顶楼通往天台的玻璃门锁着,能看见远处高楼的灯光。尖顶一闪一闪的,从外面看这城市的夜色应该很美。 迟欢把锁链拉开了些,让楼道里能透进一点风,然后递了根烟给嘉昱。 嘉昱点上烟,斜靠在了那门上,“明明能看见外面的世界,结果被一条锁链困在玻璃门里。” “你想说什么?”迟欢吐着烟抬起头。 “不是每句话都意有所指。” 迟欢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那首歌意有所指么?” 他站直了,很近地俯视着。在这样昏暗安静的狭小空间里,迟欢听见他们一致的呼吸声,残存的不安好像突然间平复下来,又变成另一种无措。 “别怕。”他说。 他的表情让迟欢想起他在枣树下安慰那小女孩儿的样子,明明在她面前他才是个孩子,却拿这种语气来对她说话,让她有种被什么人保护的别扭。 迟欢转向门外,“能答应我件事儿么?” “你说。” “杀青之前别再跟我走太近了。” 他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她想,他应该明白她的意思,而杀青之后她再无顾忌了。 ☆、第 33 章 秦皇岛的戏份结束,所有人回京休息三天,准备前往四川。 迟欢是早上才得知伍悦跟制片主任说要留下来看她拍MV,心里一阵犯嘀咕。 去西海滩的车上她假装平静地问:“后面行程这么赶,你不回家歇几天?” 伍悦自然地笑,“这儿是我老家,好久没回来了,想再看看海。” 迟欢嗯了声,闭上眼装睡。工作的紧张是一回事,赶工的同时还要处处提防就实在太累了。不过这次拍的是师哥师姐的片子,伍悦仗着许志宏撑腰可能不怕与她作对,但应该还不敢去得罪滕佳。 但愿。 SG娱乐的团队已经到达北戴河,前几天沟通过各种细节,早上确认完场地回来又开了个会,下午便开工了。 乐队成员做造型的时间摄制组先去到海边拍空镜。 午后的海看起来像在沉睡,无人机飞上海面,镜头里一片闪着波光的蓝。 姜宇就消失在海上,这么多年寻不到踪迹,连她也差点要相信他已经不在了。但他是个守承诺的人,说好了十年,他跋山涉水也会回来。 迟欢有一点怕海,她总觉得那深不见底的水下不知埋葬着什么,所以这一次她把当年一场在三亚海边的戏删掉了,结果还是要来海边拍摄。 这是 分卷阅读71 个片头,上完字幕便切了,于是只要镜头移到漂流瓶在画面正中落幅就行,捡起瓶子的画面要等天黑再拍。 歌名叫《彼岸》,迟欢依据歌词写了个异地恋的故事。 脚本出来的时候谁也没异议,结果电话会议时迟欢一说让滕佳和吉他手邵乐演恋人,乐队四个人出奇一致地说了句:“不行。” 通话沉默了好几秒,邵乐说:“让她跟师哥演吧。” 最后便换成了滕佳和赵长安。 当时迟欢有点纳闷,滕佳和邵乐之前在MV里是演过情侣的。今天见到他们她便明白了,这些人不像演员,眼里的感情完全藏不好。邵乐对滕佳的关照像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不越矩,却写在脸上,而滕佳显然无意。 晚上拍摄之前的休息,乐队成员与迟欢和伍悦一起吃饭。期间程驰打来视频,滕佳兴致勃勃与他讲了半天拍摄的事,又翻转了镜头让他看桌上的其他人。 邵乐自然地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不像有什么芥蒂。过了会儿他又叫了声师哥,伸手示意滕佳把手机给他,跟程驰说:“差点儿忘了,我们系主任给一电影写了四首钢琴曲在找人弹,你有兴趣么?” “噢,他已经找我了,说是你提的。”程驰说。 他们边聊边笑,同样是爱而不得,邵乐对程驰却好像没敌意。迟欢忍不住瞟了眼身边的伍悦,她正低头拆着贝壳。 等滕佳挂了视频,迟欢半是玩笑道:“回头我电影的配乐能不能找你老公弹?” “你电影不是敏姐作曲么,干嘛不找我哥?” 迟欢听说过这位肖赛冠军之前柴赛结束拒绝巡演的事,还听说有家唱片公司联系签约,结果他态度生硬地开天价,估摸着才高气傲不好相处,随口道:“纪云生我怕请不起。” 赵长安放下水杯笑了声,“你让奚敏请他说不定不要钱就颠颠儿过来了,这家伙比程驰还老婆奴。” 滕佳一只海蛎子壳飞过去,“程驰哪里老婆奴了?” 鼓手汤禹舜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桌子那边一时打闹起来。 * 与他们拍摄的这两天,气氛一直融洽轻松,迟欢绷了很久的神经也好像暂时松了弦。虽然滕佳时常笑场,每一镜都拍了十条以上,但迟欢丝毫没有拍电影时的焦虑。 伍悦似乎真的只是来看他们的,拍摄间隙坐在旁边与他们聊天,俨然还是迟欢初见的那个开朗姑娘。 次日晚上九点多收工,后期的事迟欢便不再管了,只等七月再拍剩下两首歌。 他们在附近找了家酒吧喝酒,里面灯光打得炫目,那位女歌手穿着吊带在立麦前扭动着腰肢。邵乐撺掇着目不转睛的汤禹舜去搭讪,一桌人撑着头看戏。 伍悦仰头喝完一杯,拉了拉迟欢,“导演,我们出去走走。” 来了。工作一结束,假面新娘迫不及待要登场。 迟欢想给梁若玲发条信息,转念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打开了嘉昱的对话框,迅速按了一行字:「我给你拨个电话,你别出声,听着就行。」 出门时她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上是一个“OK”的表情。 这条街上行人不少,她今天没喝醉,看到他回复她才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作。但现在这关头掉不得链子,小题大作总比大意出错好。不想被保护的人也有无奈的时候,而迟欢知道他不会嘲笑她过度紧张。 她拨通了电话,把手机熄了屏放进口袋,跟上等着她的伍悦。 六月初的北戴河适合旅游,街上多数人看起来都是游客模样。也怪,有的人明明打扮与本地人并无差别,却一眼能看出不属于这个地方的气息。 伍悦脸上在笑,却开门见山:“不用这么防着,许先生已经警告过我了。” 迟欢忽地想起饭局次日伍悦下颌两侧的红印,当时她便觉得像是指印。但她没问这个,指甲在口袋里敲了敲手机,慢条斯理道:“哦……我以为你俩一边儿的。” “许先生当然是跟您一边儿的。” “你这是给许总当说客来了。” 伍悦语气不解,“什么意思?” 迟欢也想问她什么意思,直截了当跳了反,言语间丝毫不肯暴露她主子。 “没事儿,你要真是他派来的我倒寒心了,许总可是我恩师呢。”迟欢配合着演出。 谁都知道对方是假意,却还要继续说台词,人类就是这么无聊的动物。人间生尘,人生无趣,虚走这一遭,再最后贡献点儿灰。喀耳刻不嫌麻烦,斯库拉便陪她对戏。 伍悦信念感坚定,轻飘飘地笑,“那是您不对了,他对您有恩您还怀疑他。” “说感激我恩情的人不照样捅我刀子么。” “真的啊?这人真该下地狱。”伍悦淡然一句,又转头微笑,“不过……您猜如果有人知道了谁是逼死他们偶像的人,这人会不会比下地狱还惨?” 迟欢的手在口袋里攥紧。 当年梁若玲看到那封所谓的遗书之后来找她,“那 分卷阅读72 些人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就是想找个出口好让自己无辜,他是被流言杀死的,所有人都有罪。” 可是她清楚,事发之后便上交了手机的姜宇,如果真的做出了那样的决定,那必然是因为来自最亲近人的诅咒。罪是她的,她合该堕入愤怒者的黑暗沼泽,永世沉沦。 “谁死了?”这幕还没结束,暗灯前她不能出戏。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应该还是有很多人想知道狼嫂是谁吧?” “什么嫂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哈迪斯十狱,最底层是留给背叛恩人的人。” “有的人早就不怕下地狱了,怕只怕地狱空荡太孤单,人总是需要伴儿的。”伍悦笑容灿烂得就像正在与她聊夏天要去哪儿旅行,“您说呢?” “冥河渡船等着,可惜去的不是一方向,没法儿陪你了。” 迟欢快步甩下伍悦,初夏夜人声鼎沸万火灯明的街,她只觉得冷。 恐怖电影中漂亮小女孩儿的恶意永远比模样可怖的恶魔来得让人心惊,美丽的事物在内里扭曲,谁也不设防,冷不丁化为绳索套上你的脖子,垂死之际也不明白绞架是何时设下的。恶魔的招数总归就那些,小女孩儿却无法预测也无法理解。 迟欢隐约听见有很近又很微弱的声音幻觉一般传来,然后手机在口袋里开始震,她这才想起刚才还接通着电话。 “喂。” “你还好吗?” 这焦急的声音突然让她有种安全感,似乎隔着千里还有个人注视着她。 “我们已经分开了。” 电话那头松了口气,声音又沉了下来,“别听她的,你不会下地狱。” 迟欢心里一咯噔,她差点忘了刚才的话他都听着。姜承焕也是他的偶像,他不怪她吗? “谁该下地狱是天定的,你说了又不算。” 嘉昱轻松地笑起来,“天要是这么判了,下地狱我也陪你。” 眼前的街道突然朦胧起来,灯火灼人似的,刺痛了迟欢的眼睛。 她不怕审判的号角,怕只怕她的爱人不在那儿,地狱空荡太孤单。人的劣根性可笑,好像有人共沉沦,自己的痛苦就能减几分一样。被神灵眷顾的人如果真为她下了地狱,她的罪孽是不是更深重? 可是这一句比先前的“我爱你”来得还要沉,像万丈海水汹涌地将她裹起,连一丝出路也不肯留。 “你是不是又哭了?”他说。 “你……”她一开口便知道自己暴露了鼻音,只好强撑,“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感觉到你在哭,不过听起来你好像在笑。”他又没揭穿,“看来这次感觉错了。” “是啊,听了那么土的话谁不会笑。” 电话那头传来很轻的笑声,然后安静下来。 他太久没说话,迟欢以为信号断了,喂了一声。 他的声音与她同时响起,“我想你。” 迟欢慌得掐了线。她以为她早已经心如止水,哪知山间野草固执得在水洼里扎了根,风吹草动,晃得涟漪总也停不下来。 初见那天是她迟到,可在他们之间,却是他来迟了。 ☆、第 34 章 前段时间分组拍摄赶回了些进度,如果接下来一切顺利,大概只会比原本晚一周左右拍完。 雅安是倒数第二个外景地,那场奢侈的旅行是他们都想保留的段落,只是改动了许多。向城与苏焰不需避人耳目,不需等待十年,故事里的他们在那里约定了终生。 迟欢本想找到当年那座在叠溪的马场,但冯昭去联系过,马场在前年冬天就已经拆了。 迟欢想起嘉昱说梅朵嫁人的事,算算年纪应该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她有点想问他,踟蹰半天觉得还是少再找他的好。 六月初正是山花开遍的季节,没有黄澄澄一片向日葵,但杜鹃开得茂盛。清早起来时天气好,太阳从云海里钻出来,照得雪山那头都泛着霞光。 几个藏民演员是在当地找的,都会说汉语。四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远远瞅着摄像机,兴奋地用藏语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嘉昱听得笑起来,蹲到他们面前挨个指着工作人员,好像在跟他们解释。孩子们听着他说话,发出一阵的“噢”,没一会儿又与他跑到屋子后面去了。 迟欢扬着眉瞟了半天,满脑子问号。西南这些语言应该多少还是有差别,她是听不出来,但嘉昱这也太自然了。 她正想着,屋后传来一阵马鸣,三匹马冲了出来,跟着走出来的两个小男孩儿在地上扔了只帽子。那小女孩儿在最前面,目光如炬地纵马扬鞭,冲到围栏前一拎缰绳,回转过来又极速朝这边奔。嘉昱在最后的马上笑,并不挥鞭子,看那女孩儿勾起毡帽,拉了缰绳跃下马来对她喊了句什么,女孩儿立刻得意洋洋。 黎襄的嘴张成O型,拍了拍迟欢,“嘉昱好帅啊。” “这么大个人了跟俩小孩儿赛马。”迟欢收回目光,补了句,“还输了。” 分卷阅读73 “他那明显是让着人小姑娘好吧。” 迟欢笑笑,他那样子确实明显是在让,可她若是那小姑娘,宁愿输得坦坦荡荡。小时候她跟爸爸去俱乐部骑马,教练根本不让她自己跑,拽着缰绳带她走一圈就算完事儿,敷衍得很。这些山里孩子玩得倒是尽兴,这么小的姑娘竟也跑得这么好。 黎襄奔过去叫:“嘉昱,教我骑马。” “好啊,学费呢?” “我靠你有没有心?你赚得比我多好吧?” 嘉昱大笑,牵着马拉过黎襄,“你自己能上去我就教你。” 迟欢抱手看着,黎襄这平时动也懒得动的人,手也不知该抓哪儿,一攀马脖子,那马甩了甩头,吓得她赶紧又下来了。 “不学了不学了我惜命。”黎襄摆着手回来,往桌上一趴,“姐……我老了。” 迟欢白她一眼,“你再跟我逼逼这话,姐这年纪都能上马。” 伍悦在棚后捧着杯子笑,“导儿,这几天拍完了我俩赛一局?” 黎襄直起身子,“你也会啊?” “不太会,大学的时候朋友带我去俱乐部玩过几回。”伍悦坐下,目光一挑,转向迟欢,“怎么样导儿?咱也不跟他们似的跑,瞎玩玩儿。” 迟欢心里盘着,不知道伍悦又打什么主意,但黎襄拍着手,“好哎好哎,之前我跟欢姐去Napa的时候看她骑过马,老帅了。” “那就定咯。”伍悦的笑容丝毫看不出破绽。 迟欢想到那些影视里的反派,他们的笑容总是或猥琐或邪气,眼里阴沉沉,生怕观众不知道他们是坏人。可真正笑里藏刀的人是这样的,笑得比旁人还明艳,她便是被这样的笑容骗过,以为眼前的人直白爽利。 * 这天下午的拍摄主要是向城与苏焰跟四个孩子相处的画面。家里大姐最活泼,给教她弟弟拍照的向城送了水果之后便去找苏焰看书。两个小些的男孩一句话也没有,至多就是出来捧一捆草去喂马,戏份简单。 但这几个孩子都是第一次演戏,兴奋过了头,常常往镜头里瞟。迟欢无奈,只好叫副导演再与他们沟通。 嘉昱自告奋勇过去了,说的是藏语,迟欢听不懂,就那么看着。他好像顺带在讲戏,挨个与每人说,说了很长时间。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弟不住地笑,演老三那男孩儿又附在嘉昱耳边说了句什么,他也照样拿悄悄话回。 终于他站起来,朝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 再开机时孩子们的状态有了细微的变化,差别在哪儿说不上来,但似乎他们都懂了。迟欢觉得,她不见得能比嘉昱说得更明白,毕竟那些孩子是他认识的人。她的这部电影虽然命途多舛,但这一次有他找上门来,着实是她幸运。 炊烟化作了暮色,马场主的妻子帮着在山下请的厨师忙活,菜一道道端上来,整组人在院子里坐了两大桌。 迟欢刻意与嘉昱分坐在两张桌子,他也没挨着伍悦坐,仍与那几个孩子聊着天。 她实在好奇,发信息问他:「你怎么跟他们说戏的?」 他很快回过来:「就告诉他们每个人是什么样的」 「幸好你认识,我只记得梅朵了。」 他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迟欢偷偷往那桌瞥了一眼,他刚放下手机给身旁的小男孩儿夹菜。她笑着回:「我那会儿只跟梅朵说过话,她弟弟们叫什么?」 「羽毛、飞沙、野蜂」 迟欢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半天,不像人名,「这是名字的汉译?」 她发完又瞟向那桌,见他看了眼手机憋着笑了一下,又把手机收起来了,他没回。 原本第一晚就排了夜戏,但组里几个人轻微高反,制片考虑大家的身体状况,把夜戏整个往后挪了一天,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一晚。 多数人都不需要适应,放了风似的在周围四处逛。 这里海拔比阿坝低一些,迟欢觉不出空气稀不稀薄,只觉得星星没那么近。也许只是记忆作祟,那时的星星好像近得出奇。她爬上屋顶躺在斜瓦上,夏夜的天空依然干净,却再找不到那样的感觉。 她突然听见脚踩砖瓦的声音,转头一瞥,嘉昱和伍悦也上来了。 “你俩约会呢?我是不是该腾个地儿?” “没事。”嘉昱在距她两米多远的地方躺下来,“导演正好听听。” 伍悦在他旁边笑,“他说上来找找明天的戏,我俩正好对个词儿。” 迟欢默不作声地转回来,又望向头顶的夜空。月亮旁边的那颗星很亮,适应了光线才发现,再往下的那两颗其实也很亮。姜宇说它们都比月亮大得多,只是实在太远了,才在我们眼里显得那么黯淡,而月亮只是借了太阳的光。 有光可借也不是坏事,她的太阳沉入海面就再也没升起过。 “发什么呆呢?”伍悦说。 “你以后想要几个孩子?”嘉昱说。 “一个都不想。” 分卷阅读74 “那咱就不生。” “你也不问我为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 伍悦突然笑了几声,“怎么就知道了你。导儿,为什么苏焰不想生啊?” 迟欢闭着眼,不太想答她话。她真的理解苏焰就该知道,苏焰觉得多数人都没资格当父母。 但她还是答了:“有时候孩子的辛苦是父母理解不了的,苏焰不想替一个孩子决定他愿不愿意来这世上。” 屋顶上的寂静持续了好几秒。 “导儿,我俩有些地方真挺像的。”伍悦的语气与平时不同,这句话她好像是认真说的,然而她又笑了,“可惜有的人没这觉悟。嘉昱你怎么想的?看你好像挺喜欢小孩儿。” “喜欢小孩儿跟自己想要是两回事。”嘉昱也闭着眼。 伍悦点了一下他额头,“你该不是顺着我俩话说吧?” “没有,孩子多麻烦,跑来跑去丢了还得找。” 嘉昱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听得迟欢有点想笑,但他立刻又开始继续对词。 “你看我们头顶,我第一次这么清晰看到银河。” “银河不就是一片星星。” “银河是隔开恋人的星星,要是他们没等到鹊桥……” “笨死了,不知道游过去吗?” 迟欢忍不住莞尔,原来曾经的自己一次次打破别人试图营造的浪漫,听起来是这样的。她想起当初嘉昱说的——苏焰是个直男。如果是现在的她会理解这些吗?那时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珍贵,身在其中时根本不去想是否浪漫。而片段被放进回忆里,她又觉得那些以分秒计算的时间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很浪漫。 一个名字突兀地进入她的耳朵:“你演戏就跟姜承焕上身了似的。” 迟欢脱口而出:“他俩不像。” “真的吗?”伍悦笑声轻快,“刚才一瞬间我觉得这屋顶上有四个人呢。” 迟欢刚才走神了,并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她犹豫着如何就这话,又觉得这状况可笑——屋顶上的三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却都在维持那从内里暗生裂纹,一触便碎的玻璃壳。 “说得怪瘆人的。”迟欢决定不去触。 “也是啊,前儿端午刚过,投水的冤魂怨气还没消吧。你们说楚怀王要是信任屈原一点儿,会不会不是这结局?” 嘉昱笑了一声,“屈原投江是因为白起攻城,家国理想都灭了,要怪也是怪时代,怎么成了怀王的责任?” 伍悦似乎在认真讨论历史,“但如果怀王信任屈原,就不会去跟秦国订盟约,后来的事儿都不会发生。” “他去不去秦国秦王都要灭楚,有些历史是必然。”嘉昱也很认真。 “哎,也是,有的人只是个牺牲品。导儿,咱是不是该敬他一杯?” “你敬吧,我酒量差。”迟欢起身越过屋脊,朝那架竹梯走去。 伍悦也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在屋檐边蹲下了。迟欢紧盯着,不知伍悦会不会伸手,见嘉昱跟了过来才把目光落回脚下,快速下了几阶。 头顶幽幽传来一句话:“有没有想过,屈原可能是被谋杀的?” ☆、第 35 章 迟欢险些脚下一空。 竹梯晃了晃,伍悦伸手稳住,笑得如一汪春水,“恐怖片导演还能被这种字眼吓着?” 迟欢几步跳下竹梯,抬头问:“那话什么意思?” 伍悦并不急着答,慢悠悠下来,“没听过这说法吗?我前儿看到有文章探讨屈原到底怎么死的,还有人说他根本没投江,因为没捞着尸体,他就是隐居了。” 迟欢脑子里嗡地一下,好像耳边闪过电流,空了几秒,“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伍悦很不解,“您在说什么?” “不是要敬屈原么,回去喝两杯。”嘉昱单手插着口袋拉过伍悦绕回屋前,两人消失在灯影下。 迟欢怔怔站在原地。她已经无法判断伍悦是不是在含沙射影,似乎只是在说屈原,又似乎句句指向姜宇。投水的人、没捞上来的尸体、谋杀或隐居,她根本不信伍悦没在暗示什么。可她就算抹下脸去问,伍悦多半只会虚虚实实把她绕得更加抓心挠肝。 她也往回走,厅里坐了一群人,她不想进屋,点了根烟在屋檐下徘徊。 黎襄不知从哪儿翻出个毽子,正与那藏族小姑娘在空地上踢着。 小姑娘一见她便招手:“阿姨!” 迟欢觉得自己脸有点黑。 黎襄轻轻在小姑娘头上一拍,“叫姐姐。” 小姑娘吐着舌头叫了声姐姐,迟欢假笑一下,走远了些贴着墙根坐下了。 她好像比一般同龄人都在乎年纪。艺人们在乎也罢了,女明星不能老,她一个导演,年纪似乎该与资历划等号。可她也不能老,她要见姜宇。如果他真的只是隐居了倒还好,万一,他真的停在了二十三,已过三十二的她就要比他老许多了。b 分卷阅读75 r   她想到这点,慌忙又把手里的烟灭在脚下。 身后屋里的灯忽地亮起来,里面传来嘉昱的声音,隔着堵墙,屋外吵嚷,听得不清晰。 “你怎么会对屈原这么感兴趣?” “候机无聊多看了两眼,导演才是真感兴趣吧。” 迟欢支起了耳朵,他们好像又走远了几步,响起倒酒的声音。 “先敬一杯吧,我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楚辞》。”嘉昱声音清朗。 酒杯相碰出一声脆响,伍悦说:“那你觉得湘夫人为什么到最后都没见到湘君?” “因为时间捉弄,错过了。”杯盏轻放,又传来倒酒的声音。 伍悦长长嗯了一声,“那只是表面。你知道最悲哀的是什么吗?” “什么?” “湘君早就死在了苍梧,湘夫人自欺欺人,找他的时候自己也溺死在湘江。” 嘉昱笑了笑,“你好像知道的比我多啊。” “不过都死了也算见着了,就算找不到湘君,湘夫人也不会爱上别人,因为她心里只有湘君啊。所以……死了也好。” 屋里的说话声停下了,与此同时厅里也突然静了几秒,就像西方传说中有天使悠悠飞过的时刻。小时候常有人这么说,迟欢后来知道那是自然选择下动物感觉到环境噪音衰减而警惕危险的结果,但此刻的安静让她希望只是有天使飞过。 大厅爆出一阵哄笑,“咱怎么都不说话了?” 嘉昱好像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被这哄笑声盖过去了。 迟欢从墙角站起来,眼前一阵晕眩。她扶着墙走了几步,大脑恢复供氧,她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自回屋了。 * 这几日的拍摄总要等天光,高山与树林的景色清秀,即便扛着设备爬上爬下的人也兴致很好。 唯独迟欢没兴致。 山间鸟鸣叫得她烦心,吹过草叶像有呜咽声。十年前的场景与这里区别并不太大,她明白是她心态变了,怨不得鸟和风。有关姜宇的种种疑问难解,她只能强迫自己把心思专注于工作。 以她现在的心态,匆忙又心神难宁,这部电影的水准也许连她学生作品的质量也达不到。可是能怎么办呢,她已经尽力了。 日暮那一场等了好几天,第一次拍的时候伍悦情绪不太对,那时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半。次日的傍晚天开始转阴,后来的两天太阳都是时不时从云里钻出来一会儿,他们的运气并没有等到夕阳。 就当迟欢差点儿认命将就第一条时,这几天最盛大的一场日落在他们离开的前一天到来,霞光烧红了西边的整片天空。那一刻,迟欢在心里无比诚挚地感谢山中的神灵。 苏焰靠在向城肩头,落日映在他们眼里。 他们本来只是坐在那儿闲闲地聊着,向城偷偷瞟了眼他肩头的少女,再次露出初见时半藏的忐忑,“等你毕业了我们结婚吧。” 苏焰的眼睛瞬时亮起来,又立刻掩下,稍垂了头不让他发现她的笑,“哪儿有你这样求婚的,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向城有点失落,有点懊恼,还有点无措,这的确是他刚刚突然冒出的念头,他什么也没准备。他不自在地又瞟她一眼,“那我下次进步。” 苏焰笑意更浓,扯了根草在手边随意绕着,突然转身立起一条腿,“向城先生,你愿意娶我吗?” 马厩里冷不丁响起一声马鸣,他们两人都笑了场,但迟欢觉得这节奏很好,没喊停。 姜宇看到这场戏时也笑了半天,说她抢了他台词。她没告诉他,这是暴露了她将来的打算。向城和苏焰就是理想中的他们,她再重复一遍苏焰做的事无可厚非吧,如果人生没有被意外打碎,这本来会成为属于他们的情致。 向城继续笑,“您这一根草多有诚意啊?” 苏焰扭头坐回原地,“不娶拉倒。” 向城长臂一伸把她箍回来,“我不娶你谁还敢娶你?” 后来每次迟欢玩笑说她不嫁了,姜宇总拿这话来对付她:“又凶又倔的一小姑娘,每次见着都要揍我,我不娶你谁还敢娶你?” 苏焰把向城一推,“美的你,姐不嫁了。” 向城凑上去,“您再考虑考虑呗。” “你先拿个冠军给我啊。” 等他们功成名就,对那时野心勃勃的他们来说似乎是极其确定,只待早晚的事。而现在姜宇再无机会,迟欢也再无野心,他被命运折断,她被时间消磨,结局都是一样的。她太羡慕向城与苏焰。 暮色变得浓稠,像整罐橘色颜料被打翻,自西向东流淌过来,逐层漫过了画布上刚染完的蓝。景别拉大,剪影中的吻被远山的金光照得隐约,天地间好像只有这一对恋人。 迟欢喊了Cut,场记在她身旁笑着朝那边喊:“你俩趁剪影就借位啊,多亲一下怎么了?” 迟欢眉头一皱,刚才在画面里并没有看出是借位。她拉回去看了一遍,的确没破绽。她松了口气,又觉得奇怪 分卷阅读76 ,先前吻戏已经拍过近十条,这最后一个吻却借位是怎么了? “假的吻能少一个是一个呗。”伍悦走过来,“没问题吧导儿?” “嗯,挺好。” 伍悦趴到桌上,声音压得很低,“那晚上咱……这儿见?” 迟欢怔了几秒才想起赛马的事儿。这几天她已经完全抛在了脑后,现在伍悦这一提,她有点想找托辞。但突然涌起的另一种心情更强烈地把谨慎压得透彻,她太想问问伍悦到底知道什么。 “几点?” “十一点?” 有点晚,但没睡的人若是多,怕是有人要围观,她不好问。 “行。” * 夜晚,累了一天的剧组人员各自回了房,多数房间已经熄灯,在门口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鼾声。 晴天的星空亮得像有漫天萤火虫,草丛里的虫鸣听起来像在盛夏。迟欢避着人视线走到马厩边,有几匹马也睡下了,没睡的懒懒挪两步,呼吸声在夜半人静时分显得有点吵。 “不好意思,我先挑了。”伍悦牵着匹棕红色的马朝旁努嘴,“就这几匹醒着,您自己选吧。” 迟欢一眼看见一匹黑马,比嘉昱头像里那匹要瘦些。她并不会选马,但来也不是为了赢,便只凭眼缘,过去解了绳子。 伍悦牵着她的马打开了围栏,先让过迟欢,“怕吵着人,咱在外面跑可以吧?” 迟欢扫一眼围栏外望不见边的漆黑,这里伍悦没有帮手,跑一段便折返应该问题不大。她回头看看还亮了几盏灯的房屋,走过伍悦身边。 “姜承焕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这么着急。”伍悦掩着围栏门笑,“您跟许先生那么熟,怎么不自己去问?” 伍悦那天的暗示让这个怀疑在迟欢心里盘旋了好几天,像散不去的霾。如果姜宇是自己离开了那艘船,还有可能是去了什么地方,也许藏在了哪座小岛,就这样藏了九年,他会回来。可是如果扯上许志宏,不管他是不是还活着,许志宏多半不会让他好过。 “这事儿跟许志宏有关?” “啊?我说了有关吗?”伍悦的惊讶太过浮夸,就差把“快来问我”写在脸上。 换作其他事,这就是迟欢转身离开的时刻,但现在,她不得不自愿钻进捕兽夹。 “你到底知道什么?” “看来导演不太擅长求人啊。”伍悦施施然上马,“这样吧,你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迟欢翻身跃上马背,“怎么算赢?” 伍悦抬手一指,“呐,谁先跑进那片林子就算谁赢。” “行。”迟欢扬起马鞭,“现在?” 伍悦冲她眨眼,抬手一抽,那匹红棕马已经蹿了出去。 迟欢赶紧一甩鞭子跟上伍悦,她这匹黑马速度显然不如伍悦那匹,距离正在逐步拉大。她狠狠抽了几鞭,马嘶鸣了一声,加快了步伐。 但这马跑了十多米,好像突然受了惊吓,一个趔趄仰头抬起前蹄,几乎要把迟欢摔下马背。她紧紧拉住缰绳没让自己掉下去,马很快站稳,仍像是受了惊的样子,疯了一般朝前冲。 迟欢只觉得耳边风在狂叫,看不清前方是什么。她超过了伍悦,那片林子似乎不远了。然而她已经坐不稳,任她如何拉缰绳,这黑色的闪电都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她失控了。 ☆、第 36 章 世界好像只剩下两种颜色,黑是眼前的山林,白是脑海的空。 但这空白之中生出最后一个念头——如果今天摔死在这里,她也要知道了真相再死。 迟欢在风中大喊:“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风声太大,她听不清伍悦有没有回答,也不知道伍悦有没有听见。 然而一股力量突然拦腰将她抱起,嘉昱的声音在她耳边急切道:“扶住我!” 她感觉到速度正缓下来,扶着他的肩跨上马背,指着前方跑走的黑马问:“追得上吗?” “抓稳了。”他说。 只听见又一声挥鞭,少年前倾下来,宽阔的胸膛将迟欢的背牢牢裹住。刚才满身的寒意像冬夜里被裹上一条绒毯,烤火的人刚刚恢复知觉。她恍惚中想起多年前的摩托车后座,但又很不同,摩托车不像这样颠簸,也没有这样一个怀抱。 他们跟着那匹横冲直撞的黑马奔进了树林,马蹄踏过枯枝的声音响个不停。而前面的马进了林子之后也慢了下来,他们渐渐靠近,嘉昱甩出马杆缚住那马,喊了句什么,勒着缰绳跳下去,贴着马头小心安抚。 他好像真的能与马交流,迟欢看见那匹黑马垂下了头,前蹄在地上划了划,安静下来。 “先回去吧。”嘉昱一手牵着黑马的缰绳,一边踩着脚蹬翻身上来,“它掉了只掌,要走慢点。” 她这才发现马蹄铁少了一只,出来时还都在,应该是刚才掉的。这是她自己选的马,伍悦应该不能提前做手脚。难道她真就 分卷阅读77 这么寸,醒着的五匹马里独挑了有只马蹄铁没钉牢的? “叫你半天了,这么晚跟她出来干嘛?技术这么差还学人赛马。”嘉昱语气里难得带着责怪。 “那是比不得你。” 一安定下来,迟欢心里又被什么堵住了。输赢未定,伍悦怕是不会告诉她答案,她或许真的只能回去问许志宏,然而那只老狐狸更不可能轻易回答她。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现在不用追赶什么,马只是慢慢走着,他便保持了距离。 “我刚才担心死了。”他语气软下来。 “这不没事儿么。” “谁知道我能不能在你摔下去之前追上你。” “那多谢您来得及时。” 嘉昱沉默了。 迟欢知道自己太生硬,抿了抿嘴唇,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又是一阵沉默,身后的呼吸让她感觉到薄薄的热气,后背突然僵直。那片围栏里的灯光又熄了几盏,愈发显得寂静。 直到靠近了马场,两个人下马,嘉昱才又开口,“你上次都知道要防着她,现在倒半夜跟她往林子里跑。” “你没听出来她暗示承焕失踪跟许志宏有关吗?她说如果我赢了她就告诉我真相。” “你怎么确定她告诉你的一定是真的?万一她只是拿这个来引你上钩呢?你知道刚才多危险吗?”他说着,好像意识到自己言语有点冲,又缓了下来,“真相我们可以自己慢慢查,没必要急这一时。” 很急。可是迟欢不想对他解释,嗯了一声,拉开了围栏的门。 嘉昱去拴马,迟欢没等他,急步朝那排房子走去,她要再去问伍悦。 伍悦好像知道她要来,就靠在床边,门一开便对她笑了。 迟欢重重关上门,“最后还是我先进的林子,说吧。” “别人带你进的当然不算,没得到答案只能怪你自己的心。”伍悦口吻还是干脆,话却仍不说明白。 “每句话都要卖关子是不是特有意思?” “真没懂?”伍悦抱起手臂,“你如果好好挑一匹别的马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你偏偏就选了那匹黑马。姜承焕要是知道你对别人动了心……” “你他妈胡说什么?” 伍悦举起双手,“对不起。” 门被轻叩了两下,嘉昱开门进来,并未往屋里看,拉起迟欢径直要走,“你手伤了,去处理一下。” “我那天说错了,恭喜你。”伍悦在身后说。 嘉昱顿住脚步,“你也别忘了我那天说过什么。” 说完将迟欢拽出了伍悦的房间。 他在大厅的橱柜里找到药箱,拿棉签沾了碘伏抓过她的手轻擦着她磨破的手掌,一言不发。他紧锁着眉,好像受伤的人是他。额头沁出的汗细细密密,颤抖地顺着鬓角滑落,滴在他深凹的锁骨上。白色背心被汗浸湿了,透出的麦色肌肤无端让迟欢想起《野草》里旖旎的画面。 “对别人动了心……” 这几个字突然响在耳边,迟欢不自觉地一抽手,棉签划过伤口,她咬牙嘶了一声。 嘉昱立刻抬眼,“疼吗?” 迟欢摇头,从他手中拿过棉签,“我自己来吧。” 嘉昱也没坚持,就那么看着她擦药,半晌低声说:“以后别去找她了,她说什么都别信,别跟个疯子较劲。” “今儿这一出,我感觉我才是疯子。”她沾着药水自嘲。 他笑起来,“你也知道啊。” 迟欢涂好药,垫了块纱布,扯起一卷绷带,单手裹得歪歪斜斜。 嘉昱接过手替她重新绑,一边讥笑,“你这样睡觉的时候肯定要被你动散了。” “我睡觉可老实了。” “真的啊?” 嘉昱说着一挑眉,嘴角微微勾起,让这听来平常的话无端带了丝暧昧。少年人手指的温度隔着纱布在她手上游走,仿佛在为她作茧。 迟欢挪开目光,若无其事问他:“你俩那天说什么了?” “没什么。好了。”嘉昱站起来,“回去睡吧,小心点手别沾水。” “还得洗澡呢,跑了一身汗,这个点儿不知道还有没有热水。” 嘉昱目光好像突然闪了一下,“噢,那……叫黎襄帮你吧。” “你是不是又在瞎想什么?”迟欢怀疑地看着他。 “什么叫又?我先去了。”嘉昱忙地转头,收好药箱便走了。 * 次日是傍晚的航班,所有人早早吃完午饭便出发,因为从这里到机场还有很久的路。 下了山,藏民演员和工作人员的车与他们是反方向,几个孩子下来与嘉昱告别。他们互相咬着耳朵说了很久,迟欢看了眼时间,让司机鸣了下笛,这才匆匆散了。 到机场的一路上,车里多数人都在刷手机或是睡觉。迟欢看着窗外草原上的野花和羊群发呆,远处的群山影子很淡,灰灰的,像一块虚假的背景板。 分卷阅读78 不知为什么,拍完这段戏,她心里忽地空下来,好像这一段结束了,那些遥远的时光也结束了。伍悦的话在她这么多年坚信姜宇会回来的心里激起了海啸,毫不留情地吞没她残存的希望,也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动摇的感情。 明明时间就要到了,执着了九年的等待终于要等来鹊桥,她没有资格对别人动心。 是不是她不拍这部电影,不遇见这些人,好好在洛杉矶待着,等到那一天,安安静静地去到那里与他见面才是对的?她好像又做了错误决定。 他们要托运的行李多,一行人挤在值机窗口。嘉昱把身份证交给黎襄,自己拉下帽衫蹲在墙角。 黎襄嘲笑他:“你这跟被抓了似的,你怎么不请个助理啊?” “花那个钱干嘛。” “大明星说话这么小气,自己不请有本事别使唤我呀。” “别聊了。”嘉昱无奈地抬起头,朝一侧使了个眼色。 他的粉丝不知从哪儿得知他的航班,远远就有一群小姑娘举着灯牌手幅站着,相互聊着天往这边张望。 迟欢一直觉得奇怪,拍摄行程从来没对外公开过,连记者采访都拒绝了,但每一趟都有粉丝接送,这次来的人尤其多。之前还有人跟上飞机,显然是明确知道他坐哪一班。 办完手续进安检,果然又有四个人跟进了贵宾室,迟欢瞥着那几个粉丝,小声问黎襄:“她们怎么每次都知道行程?” “黄牛呗。”黎襄不以为意。 “不是卖票的?” “现在啥都卖,航班信息一块钱打包。酒店啊,拍摄地址啊,咱拍戏好些路透都发网上了,粉丝还挺自觉不剧透。我还看到人讨论嘉昱和伍悦是不是真谈上了,还组个啥‘月光CP’笑死我了。不过拍戏嘛都有人说,没弄成你上回那样,粉丝一抓到就辟谣,也够累的。” 迟欢还真没看见过这样的议论,想来伍悦不是明星,人们也只是凭空猜测而已。 她把话题绕回去,“那卖信息的人怎么知道的?” “肯定有渠道呗。还有些私生饭可厉害了,去哪儿都跟。前段时间我一小墙头半夜醒了发现床上躺了个不认识的女的,给吓坏了,后来报警才知道这女的跟了他快俩月。”黎襄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起劲,慌忙收声瞟了眼坐在门口的四个粉丝。 迟欢听得怔怔的,见她不说了,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去,你知道这女的多牛么?知道他家密码,知道他健身房,知道他爸妈家住哪儿,还偷用他毛巾牙刷。后来他赶紧搬家了。”黎襄压着气声说话,像在说鬼故事。 在迟欢听来的确是鬼故事,她突然想起钟子峻说的骚扰姜宇的私生饭,如果也是这样夜半在家里出现,想想就毛骨悚然。 “这种人进偶像家里图什么?” “YY啊,可以幻想自己是女朋友啊,趁人家睡着了上个手什么的。这种人估计心理有毛病,偶像就是拿来看的嘛,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你啊。” “不是有那种最后跟自己粉丝结婚的么?” “那种少啊,有的人……”黎襄小心地瞟了眼嘉昱,凑到迟欢耳边,“那个姜承焕就是跟自己粉丝谈恋爱,疯了吧,最后多惨。” 迟欢的手指深深陷进沙发里,强作镇静,“那事儿不是说疑点挺多的么?” “不知道啊,但是他自己都承认了还有一个女朋友,粉丝那会儿发了一大堆分析在给他洗,真是叫不醒。哎不过真的罪不至死,那帮人骂得也是难听。” 原来在外人眼里,整件事在他被宣告死亡的那刻起就被盖棺定论了。 迟欢突然转头,“你骂过吗?” 黎襄感到莫名的杀气,打了个冷噤,“我哪儿有空骂他啊,那会儿钟子峻是我本命,我都伤心死了,我后来再也不真情实感追星了。” “骂最狠的不是钟子峻粉丝么?”迟欢眼神紧逼。 “我……诶你不是不关心八卦么……好像要登机了我出去看看。”黎襄说着一溜烟跑了。 死丫头,当年肯定也敲过键盘。 迟欢瞪了会儿那背影,那几秒的恼怒又碎成了悲哀。那件事对别人来说只是多了个已经不在的失格偶像姜承焕,而对于他和身边的人都成了永远的伤疤。真相并没有随时间浮出水面,而是就那么沉睡了。 疯的不是他,是所有键盘后面的人。 ☆、第 37 章 最后一段外景戏情节是一次四人旅行,嘉昱和饰演曲皓女朋友的林宝音都要去江南参加电影节,于是中间隔了一周。 迟欢回家之后又匆匆给那幅画上了层色,拿风扇吹着,觉得杀青之前恐怕是完不成了。随着时间的倒数,她好像愈加匆忙。 一早来到冯小玲家时迟欢觉得有点异样,门窗紧闭,永远挽着结的窗帘拉上了,透过缝看进去里面的房门也都关着,屋里一片昏暗。 她昨天飞机一落地就给冯小玲打过电话约 分卷阅读79 好今天过来,但家里看起来好像没人。她站在门口,又打了几次电话,手机终于被接起来,一个男人喂了一声。 她一时没认出这声音,慌了神,“你是谁?” 那声音懒洋洋,“钟子峻。” 迟欢一颗心落了地,“阿姨跟你在一块儿?” “昂,接我家了,省得被你送去养老院。” “什么叫省得?接你家你能一直照顾?”迟欢被他说得有点火。 他还是懒懒的,“我能啊。” “那你早怎么不接?” “她不肯,说要在家等承焕,我把她骗来的。” 迟欢闭上眼,顺着气,“你家在哪儿?” 电话突兀地断了,迟欢顿时火气噌噌往上冒,正要再打回去,却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个位于北四环的地址。 迟欢打了辆车往那边赶,路上接了个养老院的电话,应付了几句,在心里骂着钟子峻。 那小区里的路很难找,迟欢绕了好几圈才找到那幢楼。 门一开,迟欢刚要说话,钟子峻拿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朝里面喊道:“阿姨,嫂子来了。” 她已经很久没听见这个称呼,然而这次钟子峻显然是叫给冯小玲听的,看迟欢的眼神仍不怎么友好。 客厅传来一句:“欢儿啊。” 钟子峻拿了双拖鞋出来便往里走,一边神色变得温和起来,“阿姨您坐着吧。” 迟欢一眼在玄关柜上看见他与妻子的合影。她只在一起去漠河的那趟旅行中与陆问姗有过短暂的接触,后来再没机会见面,算算时间他们在一起已经十四年了。真好。 他们在客厅寒暄了几句,冯小玲开始津津有味看着电视里的戏曲。迟欢对钟子峻使了个眼色,与他去了书房。 他的书房更像是一间工作室,四面墙包了隔音棉,桌上摆着两台MIDI键盘,乐器和设备堆了一屋子。然而最显眼的仍是工作台上方的那个相框,里面是张五个人的舞台照。 那时组合的门面是俞卓,可是姜承焕永远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台下的他谦逊有礼,而舞台是他的满月。粉丝和媒体称他“天生偶像”、“人间塞壬”、“内娱车神”……而这些名字到后来只剩下一个——“渣男”。 “你们马上又要登台了。”迟欢盯着那张照片喃喃。 “是啊。坐。”钟子峻随意踢了一脚转椅,自己拉过一张琴凳坐下,“阿姨的事儿你别管了,你这身份不合适。” 迟欢没坐,抱起手臂,“怎么不合适?她还当我是她儿媳妇。” “儿媳妇。”钟子峻笑了一下,“你那小男朋友知道吗?” “他不是我男朋友。” 钟子峻挑起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笑得迟欢一阵心烦,就这么沉默地回视着他。 “演员又不是不能谈恋爱,他不想公开还是你不想公开?” “我再说一次,他不是我男朋友。” 他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随便吧,总比许志宏干净点儿。” “钟子峻。”迟欢从未这样严肃地叫他,“那事儿连你也信了?” “承焕那事儿你不也信了?” 迟欢立刻觉得气短了几分,在他的兄弟面前,她始终觉得有愧。她坐下来,心绪缠在了一起。一见钟子峻她便有许多话想问,可是也不知道该先问哪句。 过了很久,她抬起头,“你当时说的那个私生饭……怎么回事儿?” “这么长时间了你想起来问这个?”钟子峻带着一丝嘲讽。 迟欢抿了抿嘴唇,“我想还他清白。” 房间里一时沉默了好几秒,钟子峻先是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开始止不住地笑。那笑声锐利得像刀,与他背后照片里笑得张扬的姜宇一起,刺得迟欢心里一阵阵地疼。 “你帮我。”她说。 他仍笑着,“你早干嘛去了?那会儿你要是第一时间出来帮他说话能闹成后来那样吗?我们不能发声你的嘴是被谁堵住了?你躲在家里一声不吭生怕脏水泼到你头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在哪儿?” 迟欢喉头哽得难受,“想过,但是当时我没法儿证明那个爆料是假的,她有录音有照片,我出来只能证实他不只有一个女朋友。” 钟子峻盯了她一会儿,转身打开电脑,勾手叫她过来。 “那什么2047的微博已经注销了,我截了所有图。那段录音听起来感觉就是私生饭骚扰,也有粉丝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怀疑那个女生可能偷偷进了承焕家里。你看。” 他调出几段楼道内的监控录像。第一段起始时间是00:27,一个被卫衣兜帽和口罩遮住了脸的女生左右张望,用钥匙打开门锁小心翼翼进了屋。半个多小时后姜宇回家,磨磨蹭蹭地开门。最后一段是03:53,女生出门。 “我当时想拿这段视频报警,但这女的是用钥匙开的门,我证明不了他俩不认识。” 迟欢皱着眉,“再让 分卷阅读80 我看看第二段。” “第二段没那女的。” “我看看。” 钟子峻无奈地回头看了眼迟欢,又点开了那段录像。 “停。”迟欢指着屏幕,“他是不是喝酒了?” “那天庆祝销量上白金,大家都喝了点儿。”钟子峻扭头,“怎么?你怀疑他喝多跟那女的睡了?” “他喝多了才没这精神。”迟欢伸手按了一下空格,播了十几秒又暂停,“你看,他找钥匙找了这么久都没有要敲门的意思,大概率根本不知道家里有人。粉丝送的那人偶多大?” 钟子峻比划了一下,“就……我记得好像跟啤酒瓶差不多高。” “她那背包应该装得下吧?” 钟子峻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半晌说:“当年我要是能想到……” “子峻。”迟欢打断他,“那24小时里我们都做不了多少事。你把你找到的资料发给我,我去查。” “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查?” 迟欢注视着那张照片,姜宇的笑容在她眼前被放大。 “不惜代价。” * 七点半,朱雀楼。 迟欢进门时许志宏已经在里面等着,这次他没带保镖。 菜式都是从前的菜式,曾经看来是清雅,现在只觉得寡淡。迟欢自己口味偏重,那时是给面子,随着他吃,而他真的以为她喜欢。 “突然找我吃饭,是有事儿吧?” 许志宏微笑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让她想起那夜落在她脸上的剪刀。恐吓不成再出温情牌,这男人当她如年少时一样好骗。 “许总不绕弯子我也就直说了。”迟欢没动筷子,“想让您帮我找人。” “好说,什么人?” “姜承焕。” 她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点波澜起伏,镇静得太平常。她想到了,他这样的人,就算真杀了人,恐怕也并没有把人命当人命。 “还放不下?” “一个人凭空消失了九年,如果他真是自杀那我负最大责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人知道我们扮演的角色是催化剂、创造者,还是巨大浪潮之上的一颗泡沫,抑或三者都有。”许志宏低头把玩着茶杯,突然抬起眼,“还记得这句吗?” “艾伦金斯堡。” 那时许志宏看见迟欢笔记本里的金斯堡诗句,隔周便把他年轻时得到的签名书送了她。 他与她玩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个文青,现在自己变商人了,还是想好好栽培你这么个艺术家。” 在那半年时间里,直到最后的事情发生之前,他确实是这么做的。他不吝惜自己的资源为她搭桥,虽然那些资源大多随着他们的决裂而断了线,但她实实在在跟着他学到了不少东西。而在最后,却也是他亲手将她的理想主义撕得粉碎。 “所以,这么草率地认定自己该承担最大责任,是不是太为难自己了?”他抿了口茶,放下杯子像长辈一样看着她。 迟欢很想问问他觉得自己该负多少责,话出口却变成:“不管谁该负责,姜承焕都是浪潮上的泡沫,他是最无辜的一个。” 浪潮过了,被顶上风口浪尖的人遭受了什么根本无关痛痒,只是随着浪的平息变成了海里的一滴眼泪,隐没在茫茫时间里。 许志宏低下头,同情似的笑,“你这是原谅他了。” 迟欢语气淡淡,“他不需要我原谅。” “看来人一死,什么都能被原谅。”他又看过来,说得轻如鸿毛。 “不是一直没找到人么?为什么人人都那么肯定他死了?” 许志宏像在安慰一个孩子,“我们当然都希望他还在。这样吧,我再叫人想办法去打听,活见人,死见尸。” 就算是面对面,迟欢也看不出他任何破绽。她一时不知是伍悦演技太好,还是许志宏演技太好。比起出轨事件的漏洞百出,姜宇的突然消失更像一张幽灵似的网,她明明感到蹊跷,却寻不到任何线索。 “那就拜托许总了。”迟欢咬重了最后几个字,“一定帮我找到。” “你的事儿,我当然尽力而为,不过你也要为我做件事儿。” 他如果真是无条件答应帮忙,迟欢反倒要意外。她来时就作好了任何准备,只要他接了茬,她愿意孤注一掷。 “您说。” “作为我的女伴。”许志宏浅笑着注视她,“陪我参加江南电影节。” ☆、第 38 章 这却是迟欢没想到的。 许氏的税案刚过去一年多,钱和背景能解决牢狱之灾,却抵不住许氏形象受损。许志宏虽然出来了,但还没在公众视野现过身,竟然这么快就能再受电影节邀请。 作为他的女伴,意味着承认当年那些揣测,公示她与许志宏和解——在她的演员面前。 “不行吗?”许志宏嘴角的弧度 分卷阅读81 愈发上扬。 “行。” 距离7月27日满打满算只剩下43天,名节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 回到家中,迟欢拿起手机又放下,没过几分钟又再次拿起。 「我找了许志宏帮忙,条件是」 她的手顿在那里,又把这行字一个个删掉了。她以什么身份去向他解释?告诉他,他的导演不是他人眼中的那样?她都能想到他会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她不必如此。 嘉昱不会理解,谁也不会。不如就让他那么想,正好断了他们不该有的悸动。 迟欢放下手机,在电脑中打开了钟子峻发给她的那封邮件。 那个压缩文件里有图片,有视频,还有一份整理好目录的文档。钟子峻说包含文字的图片都已经汇入了文档,于是她先从这里看起。 钟子峻整理得很仔细,禾子2047的微博日记被理成了时间线,对照着粉丝和他们自己的日程记录,把所有未知的时间段都用红色标出。 单从这份记录看,难怪连一些死忠粉都会信,因为就可查到的航班和公开行程,日记里提到的时间地点甚至他当天做过的事都完全对得上。例如粉丝晚上十一点多返图说他回到酒店,那天的微博是在凌晨发的。 @禾子2047:一个人在房间等到快十一点,某人妆都来不及卸就溜上楼了。他说出来的时候还把人鞋子踩掉了,好好笑。我说你走那么急干嘛,他说想见你呀。突然就觉得等再久都值得。[爱心] 而那天,他因为从场馆出来踩掉了周朝河的鞋还引发了一场粉丝间的互撕。 迟欢逐条看着,像在读别人的爱情故事。她当年没看是对的,哪怕是现在已经清醒地认定他不可能背叛,读着这些声称与他有关的文字还是会陷入一种刺心的阵痛。 但她慢慢发现了问题——那些在别人眼里他踪迹全无的空白时间,有一部分是属于他们的。 @禾子2047:2011年12月26日:圣诞节要工作,那就把他让给你们吧。他说,你最懂事了,迟到的圣诞也是要过的。我的圣诞老人晚了一天,但是圣诞树和蛋糕都不会少呀。[圣诞树][气球] 那次圣诞节Crux参加完另一个城市的晚会,26号飞回北京在一个酒店拍杂志,晚上收工时粉丝未见到姜宇出来。然而因为后面几天他们要录两场跨年晚会,他想提前给她过生日,拍完便从地下车库先行离开了。这一条是假的。 情人节那天的微博声称姜宇深夜突然造访,然而那天他深夜敲的是梁若玲家的门,本来在看电影的迟欢和梁若玲把他骂了一通。这一条也是假的。 纰漏最大的一段是在2012年的七月,那时新剧杀青,演唱会结束,姜宇发了条微博说要休息,然后整整一个月没出现过。那个七月,他们两人一直在四川。他们分头到达,分头离开,当时迟欢还奇怪他为什么用护照订票,直到现在才明白。 但在禾子2047的微博里,他们七月见了数次,言语间都是难得他休息能与她见面的欢喜。据她说,他有整整一周都住在她家,陪她打游戏看电影。她本来打算大学毕业之后出国,但他希望她在国内读研,于是她放弃了留学。 这也是当年被许多人诟病的一点,认为姑娘白白为他误了前程。 而这些都是假的。 迟欢往后翻到网友扒出的这姑娘的信息。合影中她的脸被打了码,并没有人找出她具体是谁,有限的信息都是从她微博里分析出来的。 她是本地人,家里应该是做着与车行有关的生意。家境不错,定位常在豪华酒店和高档餐厅。男方叫她七七,生日在十月底。根据第一条写的“准大学生”判断,事发时她刚读完大二。成绩似乎不算好,说过“清华学霸给学渣补课”这样的话。后来还有疑似她闺蜜的一个新账号说她已经因此事退学,这条不知真假。 迟欢又细看了一晚上她的微博内容,除了得出此人挺会编故事的结论,确实没再发现更多信息。她只在最后爆料时发过图片,个人信息栏一看就是瞎填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在说谎。 迟欢新开了一个文档,大致捋了遍目前的思路。 「七在高考完的暑假去赛车场玩卡丁车时偶遇姜(或为跟踪),此后开微博幻想自己的女友身份。两年中时刻关注姜动向并据此发博,多次跟行程。事发前数月开始近距离骚扰(具体时间与行为不明),姜数次警告。事发两周前潜入姜公寓(钥匙来源不明)盗取个人物品,同时(或更早)发现姜有女友,趁姜熟睡翻看手机并拍照留证,且试图加女友微信。此后两周纠缠姜未果,愤而发微博爆料。事发后无法收拾事态,退博并疑似退学。」 迟欢盯着这段文字看了好几遍。已知的故事在这里画上句点,始作俑者和姜宇一样至此人间蒸发。 钟子峻说得对,她拖延了太久,线索正在被时间慢慢抹去,她早该做这件事。 * 熬了好几个通宵,起初是为了作 分卷阅读82 画和查证,后来就是强迫性失眠。 电影节闭幕式那天迟欢带着一夜未眠的困倦睡了一路,下车时许志宏问她:“昨晚干嘛了困成这样?” “约人了呗。”她故意说着,没精打采走进酒店。 这个时间已经有女明星在酒店大堂和走廊拍照,以便开幕结束就能放出官方精修图,这种比拼艳压通稿的时刻自然谁也不敢放松,较着劲凹造型。 让迟欢无奈的是她也被抓去做造型。礼服据说是许志宏亲自选的,墨绿色流光绸缎的曳地长裙配了双裸色红底恨天高。已经过肩的头发被做成了复古的大卷,十多年没贴过的假睫毛粘得她难受,耳上一对钻石耳坠沉甸甸的别扭。 她一声不吭由着造型师摆弄,直到许志宏进来才开了口:“我又不是演员,搞成这样干嘛?” 许志宏停在她身后,雪上加霜地为她戴上一条血滴似的红宝石项链,俯身在她耳边,“别忘了你是我的女伴,不能给我跌份儿。” 迟欢知道,对他们这群人来说,身边女伴就如女明星的配饰,只不过是被人暗里比较。 “不想跌份儿就该带个一线明星走红毯,我这无名小卒配不上您的脸面。” 造型师紧张得手一抖,“欢姐开玩笑呢,女明星哪儿有导演地位高,姐走出去可是艳压大半场。” 许志宏并不生气,手指从她鬓边蛇一样滑下,擦过她的红唇,“是啊,哪个女明星比得上我们欢儿。” 迟欢忍着立起的鸡皮疙瘩,从镜子里看着那造型师说:“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造型师一副早不想待在这儿的样子,忙不迭告辞。 迟欢站起来转身抱起手臂,“造型我也随您做了,我要加码。” 许志宏笑着退了一步,“越来越会算计了,还想要什么?” “帮我查查那个禾子2047是谁,对您来说应该比找姜承焕容易。” 许志宏缓慢伸手,迟欢僵着脖子一动不动,他轻轻把她垂下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好。” * 明星们还未登场,稀稀落落的闪光灯敷衍得很。行业大佬们通常只是走个形式,快速走过红毯签完名便落座,记者并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然而这是许志宏出事之后第一次亮相,主持人一念名字,两侧的眼睛纷纷望过来。迟欢被脚上那双十二公分细高跟硌得像走在刀尖上,只能把重心压在挽着许志宏的那只胳膊,尽可能不踩到裙子。快门声暴雨般袭来,她听见有人在议论。 “这女的谁啊?” “没见过吧?” 迟欢露面少,今天换了造型,应该没几个记者能一眼认得。她正暗自庆幸,想着坚持完这几步便能坐下,主持人又开了口:“许先生带着迟欢导演一起过来,看来是要为电影预热啊,我们来采访一下。” 暴雨变成了雷暴,密集的闪光灯照得她睁不开眼。没与许志宏沟通过,主持人多半不敢随意采访,他这是存心要让人看着她。 “请问一下迟欢导演,《春日焰火》目前进度怎么样了?”这主持人果然在看手卡。 “没拍完。” “那您对目前拍摄的情况满意吗?” “挺好。” 她面无表情的简洁让主持人有点尴尬,“这个……大家都很期待……” “谢谢。”她截住话头,挽着许志宏走向了红毯尽头。 她的名声反正无所谓,这姿态外人要议论也就是许志宏的女人猖狂。 你自己选了个不会说话的女伴来丢人,不赖我。 接着是一些二三线演员和几位导演,迟欢坐在那儿又开始犯困。头沉得厉害,她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结束,强撑着精神,意识却在放空。 然而她突然又听见了她的名字,被那主持人很大声地念出来:“迟欢导演?” 她茫然地向外瞥,发现主持人身边站着冢田裕二、香川慎一郎,还有嘉昱。 “冢田导演就在你旁边呢。”主持人好像在用玩笑的语气缓解刚才过于惊讶的尴尬。 “I do understand.”冢田拍拍嘉昱,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瞟了一眼。 迟欢眯起了眼睛,前面的内容她完全没听见,这没头没尾的话莫名其妙。 许志宏的声音悠悠响起:“主持人问他最欣赏在座哪位导演,结果这小朋友不按套路出牌。” 迟欢顿时醒了,“正拍着我的戏,他这么答也正常。” “是么……”许志宏突然勾住她的肩,把嘴唇贴到了她耳边,“看来是没吃过亏。” 他轻飘飘的语气让迟欢心里一颤,微侧过脸,却发现他看的是嘉昱。嘉昱昂首与他对视,走过时嘴角一扬转了视线。 “这孩子是该吃点儿亏。”迟欢这话一半是说给许志宏听,一半却也是真心。嘉昱有时聪敏,有时却不懂得藏,比她还不服软,这性子将来说不定要吃大亏。 许志宏低声地笑起来,笑得迟欢隐隐不安 分卷阅读83 ,询问地转向他。 他摇头,“放心,你的人,我都会好好照顾。” 就是这样一句看似温情的言语,最末的四个字没来由透着寒气。迟欢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在冰洞里下沉。 手包突兀地震了一下,她解开卡扣,从缝隙里看见一行字。 「你今天很美」 ☆、第 39 章 红毯之后的颁奖很无趣,入围的几部新片泛善可陈,质量都不如去年下半年的电影。 嘉昱和林宝音都入围了最佳新人,获奖的是迟欢没听过的一个男演员,字幕上的名字带着团体前缀。 迟欢没太意外,嘉昱同时也入围了最佳男演员,这种情况下安慰性地把最佳新人颁给另一个人算是正常操作。 这些年偶像团体春笋般冒头,迟欢完全对不上号,只知道如今年年更新迭代,流量偶像的生存好像比当年更难。她都能想到对于这个奖项的结果,网友会如何评价。 九年前的那届电视节,当主持人念出“姜承焕”时,镜头扫过其他候选人,脸上的不屑几乎溢出屏幕。 迟欢抬着眉看那些敷衍的鼓掌,用手肘碰了一下梁若玲,“你客观说,他当不当得起?” 梁若玲长长嗯了声,“那天看一影评人说这剧最多打两星,唯一的惊喜是姜承焕。不过我客观说,他演技再好都改变不了这是一烂剧,他又是个偶像歌手,人家多少要带点儿偏见。” 她明白,连她也曾有过偏见。 可惜他没来得及从“偶像歌手姜承焕”变成“演员姜承焕。” 迟欢突然想到一件先前被她自然忽略了的事——嘉昱说是因为姜承焕才想成为演员,他在嘉昱心目中的身份是演员。 嘉昱会去看那几部快餐式偶像剧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些剧的播放量几乎都是粉丝贡献的,且平心而论,在那样的剧里姜宇呈现出的演技根本难以惊艳任何对表演有要求的人。如果说受他影响想成为歌手还容易理解,想成为演员……除非嘉昱在他之前从不知道别的演员,这概率当真不高。 四周突然出现了短暂的哗然,几秒钟之后才响起零落的掌声。 迟欢回过神,在看到大屏的瞬间愣住了——最佳男演员:We 5贺麟泽。 屏幕上那张脸刚刚褪去惊愕,站起身的时候显得尴尬又无措。 “失望吗?”许志宏鼓着掌,微笑看着大屏。 迟欢快速瞟了眼许志宏,不太确定。只是为了打压嘉昱便把奖项塞给一个并无竞争力的人,这么明显的作假不高明,也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 “对评委会有点儿失望。这种操作,难堪的不是没获奖的人,倒是够这孩子无限期被嘲。” 迟欢没朝后看,她知道嘉昱不在乎,反而对台上那位强作笑容捧起奖杯的贺麟泽生出了些微同情。 * 作为闭幕影片的《野草》这次终于把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收入囊中,但冢田看起来比谁都更不满。 颁奖过后的晚宴上有个评委去敬酒,冢田敷衍地干了,亮着空杯转头就开始大声与香川说话。凭迟欢所知有限的日语词汇,只听出几个脏字。 找许志宏寒暄的人多了起来,迟欢心不在焉地在旁站桩,余光不受控地瞟着《野草》剧组那边。 那群人似乎感情很好,扎堆聊得起劲。冢田看起来已经半醉,一会儿指着嘉昱大笑,一会儿又在与人争论什么。 嘉昱一直在与他们喝酒,迟欢想起,好像从没见他喝醉过。 许志宏的手从迟欢肩头移到她腰侧,突然用力一勾。她脚步踉跄地撞在他身上,稳了稳后跟,低声问:“您是不是忘了您买的鞋有多高?” 他对投来目光的某位制片笑了笑,安抚似的拍拍迟欢的后背,脸顺势贴在她耳后,“你是不是忘了你以什么身份来的?我喜欢你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 迟欢默不作声,既然是交易,她确实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身边这位看起来心平气和的绅士戴着张完美的假面,但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被激怒,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挽起他的胳膊,侧过了身,让自己背朝着她不该看的那个方向。 被她关掉的手机再也没有过动静,两小时前那条微信在手包里发烫。迟欢从没想过,当十年走到最后,横生的枝节会是她静默已久的心。 “迟欢导演。”一个挂着媒体证的女人突然叫住她,“我是星娱乐的记者,请问您现在有空接受一下采访吗?” 迟欢瞟了眼她胸口的证件,《星娱乐日报》季风。 之前数次想去探班采访的就是星娱乐,她拒绝到现在,竟然锲而不舍地在电影节晚宴上找到她。但这时候能从许志宏身边离开片刻,采访也不算多么为难的事了。 “可以吗许总?”迟欢在外人面前笑得谄媚。 许志宏眉头稍拧了一下,表情微妙地展颜,“去吧。” 迟欢如释重负,松开他 分卷阅读84 的胳膊对季风点了点头,跟着她去了宴会厅侧面的一间休息室。 门一关上,好像就把外面纸醉金迷的喧嚣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迟欢坐下来,把卡得她脚后跟发红的恨天高踢到一边,跷了只脚抬头问季风:“不介意我脱鞋吧,太难受了。” “没关系。那……我们直接开始?”季风拿出录音笔。 采访中规中矩,这记者并不刁钻。迟欢先前听黎襄说,星娱乐的记者相当犀利,她却没看出来。问的都是关于电影想表达什么之类的问题,她想着混时间,于是难得的慢条斯理扯了大篇废话,季风对她的拖沓仿佛也不在意。 “听您这么描述,苏焰应该跟您本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吧?” “嗯……怎么说呢……创作者或多或少会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某个角色上,这个无法避免。有时候不见得是某一个人物,可能每个人物都在替你表达观点,甚至反派,他的行为可能是你所批判的,也可能是你某种阴暗面。” 季风快速写了几笔,又抬起头,“我听说过一件很有传承意味的事,现在饰演向城的这位演员,他的偶像就是本来应该饰演向城的那个人。” 迟欢的呼吸凝滞了几秒,一言不发地盯着季风,她眼里似乎没有恶意。这事儿虽然没太多人知道,但擅长挖消息的娱记想要打听到还不算难。 她没表现出什么情绪,“这件事没有公开过,也没打算公开。当年我们都受到很大打击,不过得知嘉昱的偶像是他,我有点欣慰。” “您所说的打击,更多的是因为身边的人离世,还是因为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迟欢突然有点怀疑,季风对于前面漫长废话的耐心,真正目的是想问这些。她拿不准记者的态度,是想要深挖真相,还是以此再次制造爆点?这问法也模棱两可,要说是问一个导演对于自己选择的男主角的想法也行,但如果说是另有深意也未可知。 她尽量不动声色,也模棱两可,“真正了解姜承焕的人不会相信那些流言,我们只是对他的遭遇感到痛心。” “如果是这样,那么当年出事的时候,为什么他的爱人和朋友没有一个出来为他说话?” 灵魂拷问。 为什么? 当年他的队友集体沉默是因为公司的施压,那么她呢? “可能是害怕吧。”她低声喃喃,像一句叹息。 “可不可以理解为……您的阴暗面?” 季风问得仍然很平和,迟欢的嘴唇却有点颤抖,她发不出声音。被钟子峻质问是一回事,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这样突然提问,她的恐慌又与想为姜宇正名的心交杂在了一起。 “换个问题,您认为,一个人原谅自己的阴暗面比原谅别人容易吗?” “人跟人不同。”迟欢弯腰穿鞋,“就到这儿吧,我有点儿累了。” “方便加您个微信么?”季风把手机伸了过来。 “我没带手机。” “您报个号就行。” 迟欢无奈,报出了自己的微信号。 季风收起手机,双手交叠鞠了一躬,“打扰您了。” 她说完便出了休息室,迟欢坐在那儿不想动。她又把脚从鞋里褪出来,踩在地板上,怔怔恍着神。 这记者单听问话听不出立场,好像有点批判他们沉默的意思,也似乎很了解当年的事件。季风……这些娱记最擅长断章取义,颠倒黑白,迟欢从前不看娱乐文章,但她有点在意季风平时的报道风格。 刚开机,几条提示跳出来。 梁若玲打了个电话给她,又发来一条信息:「你怎么回事儿?」 大概是问她跟许志宏走红毯的事。她不想回。 黎襄也发了信息给她:「姐,又有人乱写了[微笑]」 附的文章标题是:小三上位成功?许志宏风波后首度露面,携迟欢出席江南电影节闭幕式。 迟欢随意扫了遍文章,用词都是“据说”、“疑似”、“可能”……看过文章的人好像不多,点赞寥寥十多个,几条评论的语气都是见怪不怪,嘲讽两句作罢。 她关掉了页面。只要不影响拍摄,这些人说什么都行。 她在搜索框里输入:星娱乐日报季风。搜索结果里有一个账号叫做“媒体人季风”,最新的一篇文章竟然是一分钟前刚刚发出的:《史上最水影帝打了谁的脸》。 文章带了图,很长。迟欢一目十行地看,前面都是在对比贺麟泽与其他三位候选人的表演。文章后半段开始分析内幕。We 5的经纪公司没有这样大的手笔,先前有营销号把矛头指向小额入股的瑞泰集团,但季风不知是哪儿得来的消息,声称某头部影业大人物参与了此事。 迟欢退出文章,果然在热搜里见到了“江南电影节内定”的词条,一则营销号下面嘉昱贺麟泽的粉丝吵得不可开交。 @你嘉爷还是爷:我是排队笑还是直接笑?问问你们蒸煮觉得自己配吗?瑞泰许氏联手给你家灌水可是牛逼坏了,德不配位孽力回 分卷阅读85 馈。希望We 5粉丝跟蒸煮一样有自知之明,要啥啥没有,five是真的 @搬砖养阿泽:小贺粉丝已经说了几个小时了,拿奖很意外很惊喜。小贺跟许氏没有半点关系,还需要向各位老师学习我们承认,莫须有的脏水我们不接 @吃苹果不吐香蕉皮:吃瓜路人表示贺麟泽可能真的就是捡了个便宜,嘉昱也不是什么好鸟吧,之前不是跟那导演传绯闻么,这不把人家金主惹急了[狗头] @又是想嘉的一天:某家粉丝披好皮再出来,辟谣几百回了嘉昱那个CH的项链不是迟欢导演。金主生气怎么就什么好处都落在贺麟泽头上了,剩下两个提名哪个不比他强? @泽泽是小脑斧:你自己提这个我就要说了,你们主子大张旗鼓喜欢一个劈腿渣男也是震碎我三观,嘉昱姜承焕锁了 迟欢一下子按熄了屏幕。 只为了让嘉昱失去一个含金量并不高的影帝确实不值得许志宏下这个工夫,但如果能拖滕致远下水就是笔划算买卖。直接指名贺麟泽,在她这儿把针对嘉昱的嫌疑洗了一半,而他一定没算到能有记者挖到他头上。 迟欢一时有点佩服这个季风敢爆许志宏的料,同时也有点为她担忧。大人物们不会因为一篇娱乐文章就把面子搞得太难看,但一个娱记得罪许志宏,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刷新了微信,没看到好友申请,于是开门出去想找找季风。 厅里似乎少了好些人,剩下的都在窃窃私语。几个工作人员急匆匆往后跑,差点撞上迟欢,她隐约听见她们提到“冢田”。 她环视一周,发现整个《野草》剧组都不见了。 ☆、第 40 章 江南的梅雨季节,夜里闷得出奇,明明不是雨天,玻璃窗也像流过泪似的。 门卫透过窗看着外面那个穿着墨绿丝缎长裙的女人,光脚坐在地上,模样像是女明星,但她这处境又让他有点疑惑。他好几次想让她进来坐着,但见她一根接一根抽着烟,又作罢了。 迟欢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在这里等。 这一晚的荒诞就像贝克特与卡夫卡轮番登台脱口秀,结果到一天的最后,又出了场闹剧。据说冢田醉酒打了许志宏,被主办方带去调解,两个加起来过了百岁的男人上演了一幕幼儿园日常。 结果就是她被留在展览中心门口,崴伤了脚,无人问津。 到底只是来作陪,她不是客。 她本来想给发小打个电话,想到郭靖现在已经成家,这么晚了怕是不方便,于是仍在这儿等着许志宏。不过这调解的时间好像有点久,又或者许志宏已经忘了她在这儿。她叼着烟看了眼手机,打算叫车。 “导演。”嘉昱从刚刚驶出来的一辆保姆车里探出头,“你怎么还在这儿?” 迟欢拎起身边断了后跟的鞋给他看,“你们导演带走了我老板,光脚的人只能在这儿等。” “那你要等到明天,他们去吃宵夜了。”嘉昱笑着打开车门,“我送你回去。” 迟欢瞥了眼后排坐着的女人,电影里,那张冶艳的脸贴在他的小腹,鲜红的唇色像要渗进肌肤。 “方便吗?” 嘉昱往后看了一眼,说了句日语。 那女人瞪大了眼睛,突然兴奋地探身挥了几下双手,用蹩脚的英语喊道:“Hey, finally see you!” 嘉昱抬起眉看着迟欢。 迟欢支着一只脚站起来,报复性地把那双鞋留在地上,踮脚小心走到车前。如果没有裙摆盖着,她看起来一定很滑稽,她觉得自己就像T台上掉了只鞋的模特,明明走得艰难还不能让人看出来。 嘉昱伸手拉她,“脚崴了?” 破功。 “你怎么知道?”迟欢拎着裙子摔进座椅。 “走路比穿着高跟鞋还别扭。” 他低声嘲笑一句,又问,“你也住波特曼吧?” “嗯。” 酒店应该是主办方统一订的,离会场步行不到十分钟路程,要不是断了鞋跟还崴了脚她早走回去了。 车子重新发动,嘉昱又侧头瞟她一眼,“你刚刚坐在门口特别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现在像被救上马车的灰姑娘。 世上最讨厌的感觉不过如此,但迟欢此时有点破罐子破摔式的没脸没皮。 无所谓了,就这样吧。 车开了没几分钟就停在了酒店楼下,嘉昱自己先跳下车,伸了只手。迟欢以为他是要扶她下车,搭了一把,但他稍蹲了些,一提肩膀将她抱了起来。 这就过分了。 “你干嘛?” “你想明天脚肿起来吗?”嘉昱抱着她往前走。 前一车的人还在门口抽烟,迟欢拍了拍他,“会被他们看见。” “你是怕他们看见,还是怕他知道?” 迟欢不作声。在今天之前,她都觉得自己并不受许志宏胁迫,可现在她真的开始害 分卷阅读86 怕。他也许拿她本人没办法,于是他在拿嘉昱警告她。 电梯门开了,那位女演员咳了一声,没有跟进来。 迟欢挣了一下,“可以了,里面有地毯。” “几楼?”嘉昱没有放手的意思。 “4109。” 然后电梯里又沉默下来。迟欢的视线正对他起伏的喉结,脸上细小的绒毛在电梯的灯下泛着光晕,西装外套上混着酒味和淡淡的皂香。男人,少年,男人,少年…… 他们一言不发地出了电梯,厚地毯上脚步声很轻,这层楼仿佛没有一点声音。 他停在门口,“房卡。” 迟欢打开手包,“你真的可以走了。” 嘉昱从她手中抽出房卡刷卡进门,把她轻放在沙发上,到冰箱里拿了罐汽水,拧了毛巾包着跪到她脚边。 “你看,已经肿了。” 先前没注意,只觉得脚踝有根筋被扯着,拉起裙子才发现真的肿起来了。 嘉昱小心拿罐子滚动着敷在上面,一边抬眼,“怎么自己老不知道疼?” 脚踝一侧触感冰凉,被他手握着的皮肤却滚烫,迟欢看向别处,摇着头,“我这人不太有痛觉。” “痛觉不敏感就要比别人更小心。” “反正不疼,没事儿。” 他笑了一下,“小时候寨子里有个阿婆也不知道疼,冬天烤火,觉得疼的时候已经烧伤了。我爷爷说,痛觉是动物用来保护自己的。你不愿意被人保护,还不多爱惜自己一点。” 迟欢也想起小时候老人们说的话:“眼睛明亮的孩子什么都知道。” 她正想开口,突然听见门口的刷卡声,心里一惊,抢过他手上的罐子,一指沙发后的窗帘,见他跃过沙发藏了进去,按着狂跳的心若无其事地继续给自己冰敷。 “怎么不接电话?”许志宏已经进了客厅。 迟欢又特意看了眼门口衣橱的角度,估摸着能挡个几秒,放下罐子说:“脚疼得厉害,回来敷半天了没顾上看手机。” “扭着了?我叫人送药过来。” “不用,我准备睡了。” 许志宏在她旁边坐下,撑着靠背看着她,“一个人睡?” 迟欢迎上他的目光,“如果您肯放我的话。” 他笑起来,“没良心,我几时勉强过你?” “那倒是,许总是君子。”迟欢尽量收着讽刺的意味。 许志宏带着一贯的微笑盯了她几秒,“这话也不必,你我都知道我不是。只不过……”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她脚边,微眯了眼睛。迟欢迅速瞟了一眼,那地毯上有一个不太明显的脚印形状,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昨天已经折腾了一宿,我也舍不得你这么累。” 迟欢一怔,反应过来她下午敷衍他的那句话。许志宏未必不知道她是故意那么说,现在这句,倒像是他刻意。 “昨天……” 许志宏打断她,“今儿就算了,早点儿睡吧。” 他表情微妙地一笑,起身扬长而去。 这话说得太暧昧,迟欢怀疑他知道屋里有谁。但以他的性子,就这么放过了,只是撂下句让对方多想的话,总觉得不太正常。 嘉昱已经从窗帘后面出来,小声说了句:“我等几分钟再走。” “嗯,我跟他……” “不用解释,我知道的。”他笑容坦荡。 迟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他却直接就信了她,反而让她觉得自己不堪。 她突然想到什么,把手指放到唇边,又将他往里推了些,踮着脚去开门。果然,门口站了个保镖。 那保镖警觉地侧头,见是她,换上了笑脸,“有事儿么迟小姐?” “想买烟,正好你在的话帮我跑一趟吧。” 保镖看起来有点为难,“这个……得跟许先生请示。” 迟欢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那算了,我还是直接睡吧。” 她关上门,轻脚走回沙发,对嘉昱摊了摊手,“你可能得在我这儿过夜了。” 嘉昱脸上雀跃一闪,被迟欢瞪了回去,又过去把门锁的保险落下了。咔哒一声封住了这个房间,让迟欢心里暗生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他们在这里偷偷幽会。四壁昏黄的灯照得这屋子愈发闷热,恒温系统上显示着23度,她又把温度调低了些。 嘉昱坐回沙发上,“你赶紧洗澡吧,我先睡了。” “你不洗?” 嘉昱摇头,“你这里的东西我还是都别动,他明天说不定会过来看。” 迟欢挑起眉,“你这么怕他呢?” “嗯,怕他伤害你。” 迟欢一时失语,她也只怕许志宏伤害他而已。 她当作没听见,“这沙发顶多一米八你腿都伸不直,还是睡床上吧。” 他笑了,“怎么可能让你睡沙发。” “我是说我俩都睡床。 分卷阅读87 ” 迟欢在衣柜里取着浴袍,没听见他回答,一转头,发现他就这么看着她。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有一点懵,有一点欣喜,有一点疑惑,交织成复杂。 “那床能躺五个人,我俩一人睡一边没事儿,我们出去旅游经常男女睡一张帐篷,你别想多……” 他摇着头打断,“床上躺过两个人的痕迹是不一样的。” 他认真的模样让迟欢简直想把他拎去床上,但她嗯了一声,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偌大的浴室里几盏小灯开得暗,一整排镜子照得这里面空荡荡。迟欢往浴缸里放着水,又开了电视,让四周显得不那么静默。眼妆微微有点花,她卸了一半,突然又想起那条微信:“你今天很美。” 可是今天的她并不像她。 迟欢泡进浴缸,把频道调到了CNN新闻。 这种感觉像是前几年的许多个夜晚,在穆赫兰道那间属于她自己的房子里,躺在只有一盏灯照着的浴缸中,听那些与她没有多少关系的异国新闻。 那房子马上就要被卖掉了。 这些年的积蓄还是该留一部分给迟海静吧,毕竟这女人也养了她几年。剩下的交给梁若玲,电影多半要亏损,就当作补偿,再拜托她照顾好姜宇的母亲。差点忘了黎襄,这丫头也得好好安顿…… 水温让困倦回暖,迟欢怕自己在里面睡着,匆匆吹了头发出来了。 嘉昱已经蜷在沙发上,看起来睡熟了。迟欢拿了条毯子给他盖着,忍不住蹲下来,屏息看着这张年轻的脸。 她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有时候她也把他当作男人,而现在这张熟睡的脸又让她觉得是个孩子。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年纪就像伊甸园的毒蛇,总诱着人想去咬一口苹果。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唇间,却见他嘴角突然一动,随后一只手将她拉起来,整个人措手不及地跌在他身上。 少年睁开了眼睛,“你就是喜欢我。” ☆、第 41 章 四目相对,迟欢的羞恼在心里砸乱了鼓点。 她迅速瞟了眼门口,推开嘉昱起身低声质问:“你装睡?” “明明是你在装睡。”他的笑容收在嘴角,“为什么不能面对呢?” 因为,动心是罪过。 迟欢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也很难再像从前那样撂狠话。 姜宇曾说她要学着对爱的人温柔,她说她恐怕这辈子也掌握不了这技能。而现在,她却无法在真正需要的时候狠下心去伤人。 到底年纪大了,那只刺猬踽踽独行,以为自己该更加锋利,却不知满身的刺都被岁月磨平。 “你真的想多了,我心里从来只有一个人。”她垂着眼,不敢看他,脚尖心虚地一转,“睡吧,明儿想办法让你出去。” 迟欢钻进卧室,用被子蒙住头,一整天的困意被纠缠的心绪扰得踪迹全无。 姜宇没有出轨,她才是感情的背叛者。 这个念头闷闷地撞在她胸口,身体缺失的痛觉尽数被网在了心里,一遍一遍从深处撕裂开。那些伤痕从未愈合过,每一天都鲜血淋淋,成为了不应习惯的习惯。 * 被许志宏电话叫醒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大亮,迟欢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慌慌张张跑进客厅,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她又查看了一遍浴室和衣柜,这才过去开门。 许志宏背着手进来,瞟着卧室的方向,“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门口有您的人,我不得穿件衣服么?”迟欢说着又是一皱眉,门还反锁着,嘉昱会不会真的还躲在哪里? 许志宏只是在客厅踱了一圈便叫她收拾东西下楼了,两个保镖留在门口,在走廊上又见到几个男人对许志宏点了点头,朝那边走去。 迟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着下唇向后瞟,“他们不走?” “我们先去吃早饭。”他揽着她的腰进了电梯。 刚走进餐厅,许志宏脚步一顿,突然低头问迟欢:“脚还疼吗?” “还好。” 迟欢敷衍地瞥向他,却见他仿佛心情大好,正莫名,就看到窗口的一桌坐着嘉昱、香川和两个日本女人。昨晚见到的那女人把手放在嘉昱耳边说着悄悄话,他捂着嘴笑起来。 “你们那小朋友挺招姐姐喜欢啊。”许志宏揽着她在门边坐下。 迟欢不置可否地一笑,“那小孩儿对谁都好,当然招人喜欢。” “那你呢?” 迟欢叹着气抬头,“我喜欢谁您不知道?” 许志宏微扬起嘴角,推了份菜单给她。 迟欢用菜单挡住了脸,在桌下给嘉昱发信息:「你怎么出去的?」 屏幕静默地亮起,「栗原老师住你楼下」 迟欢回道:「你翻下去的?」 嘉昱很快回了个嗯。 迟欢默默想象了一下,41楼,他以为他是蜘蛛侠? 分卷阅读88 “单点还是自助?”许志宏问她。 “咖啡就好。” 迟欢放下手机合上菜单,懒懒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 * 全组到达齐齐哈尔时夏至刚过,从已经炎热起来的城市来到更北的北方,清晨的寒气一时让人有点不适应。 拍摄从火车上开始,封闭的车厢里因为温差而漫着潮气,还有一股永远散不去的泡面味。 迟欢已经很多年没坐过慢车,当年没心思看的风景,现在依然没心思看。 第三镜拍了四遍,光线变了,过渡要重新接,演员也显得有点困倦,于是先休息。群演坐在铺位上端着盒饭各自聊天,迟欢与摄像走到车门处抽烟。 车厢里面传来赵佩伦的笑声:“诶我说真的,那种操作谁看不出来,贺什么来着?笑死我了,一男团小爱豆背景够深的啊。宝音,犯不着跟流量咖比。” “也不能这么说,他演得是比我好。”林宝音说。 “拉倒吧他。”赵佩伦刻意提高了声音,“现在什么人都跑出来跟我们科班儿的抢饭碗,一个个上来就拿奖,人家就是命好啊。诶嘉昱,Crux那么几个人,你怎么偏偏就喜欢风评最差的一个?” 迟欢拿着烟的手背暴起一条青筋。 “风评还说你出道全靠干爹,我是不是也该信?”嘉昱慢悠悠的。 车厢里沉默了一阵。 “你丫是不是觉得自个儿特牛逼啊?” “我觉得人该有自己的判断。” 迟欢听见拍桌子的声音,赶紧灭了烟进去。 “最后几天了吵什么吵?” 赵佩伦瞪着嘉昱,拿起手机去了隔壁一间,嘉昱也拿着烟出去了。 林宝音无奈地看着迟欢,小声道:“之前分组拍的时候赵佩伦就老挑事儿。” 赵佩伦当初是寰影塞的人,形象不错,演技还算稳,凭着综艺攒了些流量,迟欢也就接了。先前在她眼皮子底下都只是酸几句,今天大概也是没想到嘉昱会那么不给面子。 “没闹太大吧?” 林宝音摇头,看了眼门外,又把迟欢拉到身边附在她耳边说:“他之前追悦姐,结果悦姐好像跟嘉昱真有点什么,他就挺不爽的。不过前天早上我看到嘉昱跟栗原亚纪一起出房间,您知不知道他跟悦姐到底什么情况?” “不清楚。栗原亚纪是谁?” 迟欢看到嘉昱说“栗原老师”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工作人员,听到全名才知道是个女的。 林宝音神色暧昧地笑,“男生都知道的,她以前是A……” 她说着话咳了一声,嘉昱进来了。 迟欢靠到铺位上,偷偷搜索栗原亚纪。相关影视作品第一个是《野草》,再往后却是《护士的谎言》、《办公室角落》、《邻居的妻子》……满屏校服、护士装和蕾丝袜。 迟欢有点惊,冢田还真敢用人。 老师……原来是这个老师。嘉昱这是半夜翻窗在宅男女神房间里待了一晚上? 迟欢心里莫名地堵了什么东西,她熄了屏,出去叫摄像:“准备开机。” * 列车驶过平原,光线透过车窗斜照进来,上铺的苏焰拿书挡着脸,书皮边缘被打出一圈光晕。 下铺坐着的三个人已经聊了一会儿,向城站起来趴在床头拍拍苏焰,“怎么老一个人看书啊,都不理我。” 曲皓搂着章佑心笑,“让你天天跟我秀恩爱。” 苏焰放下书踩着桌子翻下来,“他秀什么了?” “把你给他写的诗打印了厚厚一沓儿念给我听……” “向城!”苏焰拎着他耳朵叫。 向城笑着一歪头逃开她的手,把她箍进怀中,“谁让你平时都凶巴巴的,温柔全在诗里。” 章佑心好奇,“嫂子都写什么了?” 向城挠一挠怀里的苏焰,“你敢让我念么?” “背得下来你就念,错一个字儿我揍你。” 对面的一对恋人大笑着撺掇,向城看着车窗外的远山,念起了苏焰的诗。 我像群鸟飞远的山谷里 一条空旷的隧道 等一列火车经过 画面重叠上苏焰站在人潮汹涌的出站口,朝里望着。车站的大屏上显示火车晚点,第一次与向城分离这么久的她尝到了思念的难耐。 这里只有风的呢喃 夜晚在我身体里低鸣 而我无法对你诉说我的企盼 那夜迟欢没告诉姜宇,偷偷在车站守着。可是等到他终于出来,粉丝们一拥而上,声音和人群将她淹没。那时她便知道往后都会是这样,于是她再也没去接过他,也从没对他说过那一晚。 直到远行的风带着 流浪的云和群鸟一同归巢 曙光落入你双眼 轻吻我的麦田 那天迟欢直接去到了他的公寓,但他说还要先回公司开会, 分卷阅读89 她等着等着,先睡着了。被阳光照醒时他倚在枕头旁看着她,吻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才把她抱进怀里安心入睡。后来他说想等着她醒来先说句早安,可是到了早上却困得忘了。 麦穗坠入山丘的阡陌 火车停在这里 沉寂的隧道在你的注视下燃起火焰 像爱着你的灵魂,永远闪烁 拍摄在天黑时收工,火车在夜色中驶向北方。 列车关灯之后车厢里几乎没有人聊天,零星的鼾声与窃窃私语的声音被车轮盖过,迟欢坐在过道的座椅上看窗外,恍惚间觉得整节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 那条山谷的隧道,曾经执著等待着那唯一的一列火车。也许真的等了太久,以至于听见临近的鸣笛声,便以为是自己心动。 火车缓慢地在夜里的小站停下,时刻表上显示停站25分钟。迟欢跟着乘务员走下车,在夜风中一哆嗦。 下来抽烟的人聚在门口三三两两,站台上升起一片烟雾。上车的人很少,有几个男人放了行李也下来抽烟。迟欢走远了些,靠在另一侧轨道的柱子上,看着铁轨中间的野草发呆。 “披件衣服吧,晚上凉。”嘉昱搭了件针织外套在她胳膊上,就地坐下了。 迟欢叼着烟披了外套,把烟拿下来看着他,“不嫌地上脏。” 嘉昱吐着烟一笑,“你穿着礼服都能坐地上,我牛仔裤怕什么?” 火车站的地面能一样么……迟欢想着,却没说,因为她紧接着就想到了他那夜是与栗原亚纪待到了早上。 “喜欢蕾丝袜么?” “嗯?”他不解地抬头。 迟欢抽了口烟转向一侧,“你那天晚上几点走的?” “四五点吧,她睡醒了才回我消息。”他突然笑了一下,“你也会因为身份就对一个人下判断?” 迟欢一怔。 嘉昱掐了烟,又点上一支,“栗原老师好几年前因为家里欠债,想出来拍广告挣钱,结果被人骗了。她也没有别的出路,想着已经做了不如就做下去吧。遇到冢田的时候她以为她能换个身份生活了,没想到组里有些男人还是拿那种眼光看她。不过冢田真的是个好人,他保护他所有的演员,这次也是特意带栗原一起过来,想以演员的身份重新介绍她。” 迟欢那天并没关注其他人,但听他这一说,她也觉得自己有点狭隘。当年姜宇就是因为想快点还债才去当爱豆,也曾因为这个身份被人质疑实力,她应该更清楚每个人有不同的无奈。 “没有看不起她。”迟欢心虚地蹲下来,“我只是好奇,你们关系很好吗?” “那时候我语言不通,跟其他人也不熟,她很照顾我。她在东京待了很多年,没事的时候就带我到处逛。我们当时拍戏拍得作息有点乱,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一起在酒店里面聊天打牌,她说我像她弟弟。” “你姐姐还不少。” 嘉昱白她一眼,“说你吃醋你还不承认。” “我真没……” 身后突然传来机械轮轴的声音,两个人同时回头,发现火车正缓缓开动。 “卧槽。”迟欢猛地站起来,头一阵晕眩,嘉昱回身来扶她,她撑着墙柱摆手,“先追。” 但是显然已经晚了,她瞥见嘉昱向车头飞奔,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懵了一会儿,拼命挥旗,然而火车很快驶出站台,只留下车尾的两盏灯。 ☆、第 42 章 嘉昱回过头冲迟欢摊手,她直起身子走过去,两人相视着,突然大笑起来。 “说了让你离我远点儿,跟你在一块儿就没好事儿。”迟欢站住了,绷起脸。 嘉昱不敢置信地张着嘴,“要不是怕你着凉我才不下车,现在就是你一个人在这里。” “要不是跟你说话能误车么我?”迟欢说着就笑了,她纯粹是找茬儿。 嘉昱站到她面前,配合地低下头,“我错了。” “错哪儿了?” “不该让你分心。”他笑着,声音很轻。 她看着他的眼睛,像是猫科动物,在夜里显得特别亮。分心,就是这个词,他最近常常让她分心。她想到某些海域有神秘磁场的暗礁,会让设定好航向的船不受控地偏离,而她就在那样的边缘挣扎。 “你俩到哪儿的?”身后的工作人员走上来。 两人飞快回神,“漠河。” “两点多还有班快车,就比那趟晚个十多分钟到漠河,我联系一下车上乘警找找你俩行李。” “不用了,车上有我们的人。”迟欢说。 那人看看时间,“你俩也别出站了挨旁边坐着吧,一会儿上车补票。就俩小时啊,小伙子看着你媳妇儿别睡着了。” “我……” “知道了。”嘉昱不等迟欢解释,偷笑着拽她往站台边的长椅去了。 深夜,最北方的偏僻小镇,仿佛被时间和铁轨隔绝在这无人认识他们的站台,偷来了 分卷阅读90 两个小时的肆无忌惮。迟欢竟然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兴奋。 “你以前误过车吗?”嘉昱好像比她更高兴。 “没有。” “没想到第一次误车是跟我在一起吧?” “你还挺得意是不是?”迟欢斜眼看过去。 嘉昱抿着嘴摇头,脸上分明写着得意。没一会儿,大概是发现她抱着手臂在哆嗦,又侧过头来问:“需要提供拥抱吗?” “想得美。” 迟欢心里估计着气温,十度?那站台工作人员让他们别出站的时候兴许只想着少点麻烦,根本忘了外面有多冷。 “你牙都在打颤。”嘉昱伸了只手碰了碰她手背,“确定不用?” “你是一年四季都这么烫么?”迟欢皱眉看向他,由衷带着点羡慕。 他张开手臂,“人间小火炉。” 迟欢身体诚实地靠过去,“说清楚了,我只是因为冷。” “知道,不收你取暖费。”嘉昱轻声笑着,收起肩膀拢着她,手臂隔着点距离环在她胸前,手掌包住了她的手。 仿佛在冬夜里骤然被裹上一件刚刚烘暖的棉袄,冷风被画了结界,冻在他怀抱之外。迟欢在这温度中放松下来,像一件生了褶皱的衬衫被熨烫妥帖,软软地倚在他肩头。 “你要是我亲弟弟多好。” “我才不要。”口吻听起来很嫌弃。 迟欢仰起头,“你都叫我姐姐了,还不肯要我这么个姐姐?” “姐姐跟姐姐又不一样。”嘉昱见她抬眉,又补一句,“你再这么看我我亲你了。” 迟欢心里被挠了一下,她丝毫不怀疑他真的会这么做,赶紧低头靠好,“你这孩子啊,你知道你这样有人要揍你的么?” “姜承焕?叫他来我们打一架。” 迟欢忍不住笑。她闭着眼睛想象,如果他们两个人真的有天见面,也不知道谁能打得过谁呢。姜宇退学之前一直是个好学生,运动量倒是大,不过单手肯定拎不动她。上次嘉昱在马上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着实惊住了,平日里看着不像康巴藏民那么壮实,总让她忘了他也是高原牧场长大的。 “你小时候经常打架吗?”她想起他说小时候打架的事儿。 “没听说山里小孩儿日常就是打架么?” 迟欢闭着眼笑,“你们小时候不读书啊?” “能读书的是少数。我们离学校远,每天山上山下跑,骑马追别人家羊。有些藏民小孩儿可凶了,动不动就跟我们打起来。”嘉昱也笑了,“不过还是我们不好,偷摘别人果子。” “那你们是该打。你们羌寨离藏民那么近吗?” “还行吧。”他声音忽地轻下来,“你要不还是睡一会儿?车来了我叫你。” “嗯。” 迟欢的确是困了,刚才强撑着眼皮想说会儿话,身体逐渐暖起来却撑不住了。她太久没有在一个怀抱里这样安心,人一安心就好像失了任何抵御能力,意识慢慢发沉。 被叫醒时车刚刚驶进站台,迟欢睡意朦胧地被嘉昱拉上车,迷迷糊糊中听着什么人说话,然后不知什么时候躺下了,身上的被子已经盖好。 她是早上自然醒来时才隐约想起这些的,对面铺上的嘉昱仍然缩在被子里睡着。睡脸有一半藏在被子里,头发支楞得乱七八糟,她忍不住拍了张照。 近九年来,难得有这么一小段时间,她卸下所有防备依赖着某个人,因为知道这个人会照顾好她。初见时不着调的小朋友,如今像相识十年一样让她信任。 下车时迟欢一眼看到站台上拎着她的外套一脸无语的黎襄。 外套被啪的扔过来,黎襄边往出站口走边叨叨:“我一醒来看到嘉昱微信我都惊了,你俩大半夜把自个儿扔站台上可还行,故意的吧?还老让我别丢东西,我是做梦都没想到能把你给丢了。你俩箱子他们给拿出去了,都在车上等着呢,真是,全组看笑话。” “蹬鼻子上脸了你还。”迟欢没好气地裹起外套。 “这得亏是还有车,没车了你打算飞过来啊?”黎襄说着又转身骂嘉昱,“你说说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把我们家欢姐拐跑了?我告儿你哪天她丢了我真上你家砸玻璃。” 嘉昱昂首插兜悠然走在后面,“我真把她拐走了还能让你找到?” 黎襄气冲冲拽起迟欢快步把嘉昱甩在了楼梯上。 * 无论是与十一年前还是去年深秋相比,这里的景色都已经大不相同。迟欢跟着冯昭去看了舞美这几天的布置和几个外景,开会开到夜里,确定了两套方案。 横竖是拖到了夏至,她想在这一周之内等等极光。全片只剩这最后一段戏,除了中间被耽搁的那一个月,在现在看来拍摄都还算顺利,迟欢前所未有地虔诚祈祷神能再眷顾她一次。 拍摄从午夜开始,有些人下午显然没睡着,出来的时候在院子里打着哈欠。这场戏只能拍一次,如果这条不行就只能再等一天。 太 分卷阅读91 阳落山没几个小时,天边已经又亮起来了。深夜的村落极静,凌晨两点的霞光只有一个观众。苏焰悄悄从房间里出来,坐在旅舍门口的台阶上等日出。 章佑心突然坐到了她旁边,“向城也不肯起床吗?” 苏焰没想到会有人出来,愣了一下答道:“我没叫他。” “以前在学校里面好多人追向城,他一个都不喜欢。听说他交了女朋友我一直特别好奇,结果来了这么几天都没跟你说上话。”章佑心笑着,似乎想聊天。 苏焰有点尴尬,她从前没有女性朋友,这次旅行是向城硬拖她来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擅长聊天。” “向城说你们会聊一晚上呢。” 迟欢紧盯着大监,这是苏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改变。 儿时开朗的少女在经历父母双双外遇之后对人的不信任让她变得比任何人都孤僻,不屈不挠闯入她生活的少年却成了她无话不谈的知己。她是此刻才发现向城于她不只是爱人,也是最好的朋友。 伍悦怔怔发着呆,整张脸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中变得柔和,再一眨眼,温柔从眼底漫上来。 她抬头看着北天冒了头的太阳,破天荒地对陌生人讲了心里话:“我有好多年都很讨厌人。有时候觉得,如果太阳落山了,天永远这么黑下去,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人类了,连我一起,都清静了。遇到向城之后我开始期待每一天的日出,我们又能好好在这世上活一天,就算什么也不做都很幸福。” 章佑心点着头笑起来,“能遇到一个看到他就觉得天亮了的人真好,如果他正好还爱你就太幸运了。” 这里苏焰本来该说:“那我们不都很幸运么?” 但伍悦没开口,特写镜头里她眼眶突然红了,泪水在她眼里颤抖。这不是被感动,或是觉得幸福,而是显见的悲伤。 “Cut!” “对不起。”伍悦坐在那里,闭上眼,任两行眼泪流下来。 在屋内等信号的嘉昱走出来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又一言不发地进屋了。 迟欢内心有点复杂,她预计不会一条过,但没想过是因为伍悦情绪失控。不说在众人面前哭,伍悦从来没有在片场这样失控。迟欢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这是伍悦,又不免让她怀疑是不是带了什么目的在演。 其他人都已经回房休息,迟欢留在门口,看着升高了的太阳,独自坐在台阶上抽烟。就快杀青了,她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轻松些。 身后传来拖长了的声音:“易……欢……” 迟欢惊得回头,这是她从前的名字,已经十多年没人这样叫过。 伍悦靠在门廊上对她笑,“一字之差,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人生是不是挺有趣的?” 确实有意思。儿时快乐很容易,后来,随着改了姓氏而中断。她以为遇到他就是终点,她不知道那才是等待的开始。如今终于快要结束了,幸福就算来得迟,也终究是会来的。 “早点休息。”迟欢踩灭了烟,拿起烟头准备回屋。 伍悦伸手拦住她,“你到底准备跟嘉昱怎么样?” 迟欢闭了一会儿眼,突然下定了决心,拉起伍悦走到院门外。凌晨三点半的天已经大亮,然而外头寂静得全然不像白天,似乎连风吹过草丛都是无声的。 “你应该知道我在等谁。” 伍悦冷笑,“你难道要等一个死人等到天荒地老?” 迟欢嘴唇微微颤抖,“不会。” “那……” “到7月27,他来,我跟他走,他不来,我也跟他走。”迟欢死死盯着伍悦,“我只剩一个多月,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向你保证杀青之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嘉昱面前,所以,如果你只是担心我跟嘉昱在一起,那你可以收手了。” 伍悦看起来毫不震惊,她笑了,像初见时那样的笑。 “导演,我们真的很像。我希望你做得到,不然……”她凑近来,“我不介意再背一条人命。” ☆、第 43 章 后面几天的拍摄,谁也没再出过状况,但伍悦说出那句话时的平静表情始终在迟欢眼前晃。 她次日就拜托了梁若玲去查伍悦,她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直接把嘉昱录下的她与伍悦在北戴河的对话发了过去。 梁若玲当即打电话来问伍悦还做了什么,问完劈头盖脸一通骂:“这么大的事儿你丫早不说,出什么问题我上哪儿给你收尸?黎襄也是个吃干饭的,一天到晚跟着你不知道眼睛长在哪儿……” 迟欢不声不响听她骂完,无力地辩白:“怕你担心。” “傻逼。”梁若玲挂了电话。 但梁若玲还是去查了,兴许是只有这么几天,也兴许梁若玲路子的确是不太广,没查到什么异常。 伍悦父亲是北京本地人,母亲籍贯是秦皇岛,父母都在国企工作,家庭条件不差。 她的前任秦楚铭是个富二代演员,没 分卷阅读92 演过什么大角色,花边新闻不少,不过跟她的那段好像挺认真。据秦楚铭的朋友说,他当时有部戏一杀青就赶回家见伍悦,没几天却听说他们分手了,秦楚铭也没提过具体原因。 音乐学院的老师和与伍悦合作过的导演都说这姑娘特别认真,心气高,从不招惹麻烦。 光凭这些信息看,伍悦似乎没什么复杂经历,也没听说周围死过什么人。 那晚迟欢第一时间想到报警,可是就那一句话,连她也不能确定是真的,警察不见得会当回事。她的心态像漠河的昼夜温差,一时起,一时落。时日无多,她最终决定不再节外生枝。 这几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于是迟欢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她开始给梁若玲写一封长信,可总是写着写着,自己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六天过去,极光终究没等来,在最后一场夜戏结束之后,电影正式杀青。 迟欢怔怔看着摄像组关机,没有预想中大梦圆满的感觉,只有种一下子松了弦的虚脱。耗费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人的心血,终于把电影拍完,却好像反而把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抽走了。 * 北陲条件有限,杀青宴被安排在了返回北京的当晚,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聚齐,迟欢带上了答应过的杀青礼物。 伍悦收到画时当着众人笑得灿烂,“导演说话算话。” 她眼睛朝嘉昱的方向勾了一下,又转回去定定看着迟欢,迟欢明白她意思,“我一向说话算话。” 而嘉昱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那幅画的背景原本是迟欢家的阳台,她上色的时候才发现这个问题。别人不见得看得出来,她却因此想起那天被他握住的指尖。于是现在,背景变成了一条河,他倚在桥栏上,像一张旅游照。 许志宏端着酒站到迟欢身后,揽住她的腰,“这么多年,画技精进了。” 她瞥见嘉昱目光收紧,自然地挪了一步挽住许志宏离开这桌,压着声音道:“今儿我可不是您女伴。” “查出来点儿东西,你没兴趣了?” 许志宏的可恶在于,前一秒拿刀尖划人脸的是他,后一秒说出让人最想听的话也是他。 迟欢不动声色挽着他去阳台,点着烟问:“查到什么?” 她刚一抬头,却见他盯着她手上的打火机。还是嘉昱那支,后来她一直没还他。粉丝扒过姜承焕同款,但许志宏不该那么关注。 “见过?”她举起打火机。 许志宏很快恢复自然,“那次跟承焕和曼琳一起吃饭的时候好像见他用的跟这个差不多,你也有一支?” 迟欢的手捏紧了。姜宇很少在外面抽烟,那次吃饭她记得他应该没有抽过烟,就算是那时见到了,时隔这么多年还记得这样的细节不太正常。 “这就是他的。”她试探。 许志宏不易觉察地微微皱了下眉,笑道:“看来我记性还行。” “九年前的小事儿记这么清楚可不只是还行,您这是过目不忘啊。”迟欢紧盯着许志宏。 “承焕拥有我想要的东西,难免多关注几眼。”他坦然,“你想查的那个小姑娘,有点儿眉目。” 禾子2047消失了这么多年,到现在都没人找出她是谁,迟欢也没抱多大期待,许志宏竟然真的能查出眉目。 “是什么人?” 许志宏笑着,往厅里看去。演员们聚在一起合影,梁若玲在应付记者采访,冯昭挨桌敬着酒。吊灯映在玻璃窗上,叠起的人影翻倍了热闹。迟欢觉得,这一切好像与她无关。 “我还不太确定。这个人买了刘亚勋演唱会的票,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迟欢心下一动。演唱会就在后天,开票当日一分钟不到票就已经售空,她不想去问钟子峻,也就打消了去看的念头。 “您能弄到票?” “已经让人寄到你家了,应该明天就能收到。我一把年纪就不陪你去看了,带个小朋友去吧。”许志宏带着捉摸不定的笑容离开了阳台。 这话也怪,“小朋友”八成指的是嘉昱,许志宏这是突然不介意了还是特地想让他亲睹她看他们演出的样子?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姜宇会以什么方式出现。之前有八卦号煞有介事地说失踪多年的姜承焕根本没死,会趁这次机会回归,相信的粉丝还不少。她一度也差点信了,可是钟子峻的态度实在不像他会回来的样子,除非钟子峻也在帮他瞒她。会吗? “欢姐,找你一圈儿了。”一个副导演跑出来拖她回去喝酒。 今天是逃不掉的,许志宏好像已经离开,又是庆功宴,谁也没再拘着,一轮一轮来敬导演。 迟欢有点招不住,躲进洗手间吐了一回,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好,接着出来喝。所有为了她辛苦的人都在这里,她至少要装作高兴。 喝到后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也不记得都跟谁喝了,她只知道嘉昱没来过。他始终远远坐着,似乎也没看她。这应该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分卷阅读93 了,他却不来与她说话。 少年的侧脸在她的醉眼中重影,手里的酒杯偶尔与灯光撞上,倏地刺目一闪。而他就那么斜靠着桌子,盯着“杀青大吉”的横幅,一杯接一杯地喝。 黎襄伸了只手在迟欢眼前晃了晃,发出一声笑,拉起她走过去拍了拍嘉昱,“就你这么大牌儿,还等着导演来敬你呢?” 嘉昱抬头一笑,站起来与迟欢碰了杯,在三人围起的小角落里截过那杯酒干了,又把杯子塞回她手上,“导演能少喝一杯是一杯。” 黎襄捂着嘴揶揄:“就你最心疼我姐,你怎么这么能喝?” “天赋异禀。”他笑着坐下,毫无醉态。 真羡慕。酒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人不清醒,而最大的坏处也是能让人不清醒,迟欢享受那种飘飘然,却又时常害怕。 她坐下来嗯了一声,站起来走这几步好像让她更晕了,她拉着黎襄的手软软地靠上去,闭着眼含糊道:“一会儿跟梁总说一声,先送我回去吧。” 她没听见黎襄答了什么,上头是一瞬间的事,今天真的喝太多了。 * 朦胧的一片黑暗里突然有光照得迟欢眼皮一跳,然后又归于黑暗。 她听见黎襄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接着她被放到了床上,又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帮她脱下鞋,我去烧水。” “别烧了直接让她睡吧,我先走了哦。” “不太好,你留在这里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啊我特意给你俩制造机会呢。” “喂……” 嘉昱? 迟欢刚刚撑开眼皮,只听见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口只留下一个高大的剪影。 她猛然酒醒一半,“你怎么在这儿?” “黎襄说她扛不动你。要喝水吗?”嘉昱走过来。 迟欢没答话,头很沉,她平躺着。伍悦看见了吗?她算是食言了吗?她想到那个威胁,她不怕死,但她还有事没做完。 “你走吧。”她说。 脚步顿住,嘉昱不知是笑还是叹气,又走到床头来,“会走的,不过要先确定你还好。” “我好得很,倒是你说了不会再越界,一而再再而三地赖着我不放,现在电影拍完了,我不会再忍你了。” 酒精让迟欢的头一阵一阵地疼,大概是说话太快了,她突然有点喘不上气,连肺里也开始抽痛。吸进来的空气凉凉的,一点也不像夏夜,她恍然间觉得她还在漠河。 “忍我?”嘉昱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 迟欢死死掐着手心,努力让自己清醒,从酒精里,或是别的。 他不该在这儿,他从来就不该闯进来。 “你真以为你取代他的角色就能取代他了?” “我没想取代他,我……” “你已经不再是向城,我永远都会是苏焰,戏结束了,你该分清了。” 她声音低得像在自语,比起说给他听,她好像更需要说给自己听。他扮演着她旧日的梦,于是她才不断找着借口短暂放任。吻是假的,戏是假的,他们都得回到现实里来,认清真正的结局。 离她远一些,他会活得很好,与一个和他一样好的女孩子平安一世,她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时间看着他光芒万丈。 嘉昱在床头站了会儿,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到门口,停在那儿,似乎还想说什么。黑暗里那身影的轮廓像只寂寞的野兽,但他没回头,开门走了。 迟欢的头疼愈加剧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冲进厕所,跪在马桶前吐得昏天黑地。等到她站起来时,喉咙像被火烧过,两腿发软。 她打开水龙头,捧了冷水洗脸,镜子里的她面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 真狼狈,他爱她什么? 门铃突兀地响起来,她虚弱地问了句谁啊,又觉得门外的人根本听不见,于是拖着步子往那边走。 她突然被门口的什么东西绊到,一低头,就着身后的灯光看见了那幅画,画上的人像那晚一样满眼温柔地看着前方。他没有带走。她愣愣站着,心里又绞起来。 那个帮她重温旧梦的人把自己忘在了梦里。 “欢儿,醒着吗?”梁若玲的声音伴着门铃再一次响起。 迟欢打开门,无力地倒在她肩头,被体内的痛觉压住的眼泪再也不受抑制。她冷静了太多年,连姜宇出事的时候都没有哭过,到了三十二岁却一天比一天脆弱。 几乎不曾见她流泪的梁若玲被她吓到,抱着她进门,慌张问她:“怎么了?” 迟欢也不说话,梁若玲把她搀回床上,就这么安静陪着。不擅长哭的人乍然一哭,脑子里嗡嗡作响,许多声音盘旋着,像千百只蚊子叨扰。有人说哭能释放情绪,她只觉得更难受。 她很快收了眼泪,哑着嗓子问梁若玲:“怎么这会儿来了?” “刚才发生什么了?”梁若玲反问。 迟欢平静地摇头,“ 分卷阅读94 这么多年终于拍完了,心里有点儿空。” 这种理由不难理解,梁若玲叹了口气,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按手机,“打你电话也不接,怕你出什么事儿。伍悦又闹幺蛾子了。” 迟欢看见一列的三个热搜。 伍悦切错号 小鹿在林间唱歌 猎鹿人 猎鹿人,是嘉昱的微信名。 ☆、第 44 章 22点27分,有网友刷到一条微博。 那个账号叫“小鹿在林间唱歌”,内容是:杀青快乐!感谢导演@迟欢,遇到苏焰很幸运。期待再次合作@嘉昱@赵佩伦@林宝音 带了一张杀青宴一开始五个人在蛋糕前的合照。 这条微博在两分钟后被删除,十分钟内所有内容都被清空,但已经有人截图。 这个账号的动态不多,第一条发于5月10日凌晨:终究无法抵挡,你是踏过荒野的猎鹿人,我是自投罗网的林中鹿。 没多久就有自称工作人员的小号发出微信截图爆料“猎鹿人”指的是嘉昱。 第二条发于5月22日:什么时候会看到你再捧起奖杯呢? 有人指出那天是戛纳颁奖,嘉昱参加了红毯。 第三条是5月31日:Am I your first……of may? 那天伍悦的大号发过一张KTV屏幕的照片,歌词正是这首歌。她写道:生日当天受到向城歌声重击,音乐剧小演员要加油练歌啦[奋斗] 那条微博下面还有许多嘉昱的粉丝祝她生日快乐,表示也想听嘉昱唱歌,自然大家都记得。 账号是伍悦的小号已经毫无疑问,嘉昱的粉丝在试图用伍悦暗恋嘉昱来解释,但有媒体向许氏求证,伍悦的经纪人给出了模糊回应:“请给艺人的私人生活多一点空间。”于是更多人结合先前的绯闻判断两人应该是在恋爱中。 事件算不上负面,也不会造成多坏的影响,然而迟欢知道如果此时她再与嘉昱有什么牵扯就会完全改变风向。 “你觉得她是真切错号么?”梁若玲问。 “她那么精的人会在这种时候切错号?”迟欢冷笑,“难说是不是受了2047启发才开的小号,操作倒是比那姑娘聪明点儿。” “这种操作嘉昱一否认不就……哦……” 迟欢刚才就想到了。如果他出来否认,不信的人会认为只是公关,顺带再扣一个不负责任的帽子,信了的人眼里他便是公开撕破了男女主角的关系。以嘉昱之前按捺着没戳穿伍悦的性子,哪怕为了电影也应该不会在这时候发声。 “我就有一点想不明白。”迟欢往后一躺,“她跟许志宏一样,说是喜欢,结果拼命在对方那儿刷负分,他们图什么?” “有的人呐,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就会产生一种我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的心态,哪怕得不到就毁掉……” 迟欢猛然坐起来,“你觉得许志宏杀了姜宇的可能性大吗?” 梁若玲怔了好一会儿,“啊?” 迟欢在桌上翻出速写本拿过来,在四角写了四个名字,又在中间写了个“我”。 “假设伍悦和许志宏真的是同一种人。伍悦威胁要杀我,许志宏之前想毁了我,现在伍悦也有毁嘉昱名声的倾向。”迟欢画了三条线,“行为基本重合。伍悦在雅安的时候暗示我姜宇可能死于他杀,如果是你说的这种心态,许志宏可能真干得出来。” 梁若玲手指摩挲着下巴,盯着那几条线看了会儿,点头道:“他也办得到。” 证据,没有证据,她只是瞎猜。可是这么多年了,上哪儿找证据?迟欢在许志宏的名字上画了一圈又一圈,只恨自己力量微薄。 “不过。”梁若玲的食指从许志宏的名字划向嘉昱,“有可能吗?” 迟欢笔尖一抖,画出长长的一条线。她有过担忧,但如果他们的关系止步于此,许志宏的敲打应该已经足够了。 “不至于,我们没在一起。” “要是你们以后在一起了呢?” 迟欢迅速答:“不可能。” 梁若玲浅浅地叹息,手轻轻放上她肩膀,平静地抬起眼,“欢儿,你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我见过。这么多年了我其实挺希望你能再遇到一个人。你告诉我实话,真的不喜欢嘉昱吗?” 话语很轻,重重砸在迟欢心上。真的不喜欢吗?在这世上,是不是至少该有个人知道她心里有过他? “真不喜欢。”她听见自己说。 “好吧。”梁若玲放下手,“我们想办法查姜宇。” * 体育馆的门外,等待进场的粉丝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满眼都是刘亚勋的黄色灯牌。门口的海报与花墙大部分也都属于刘亚勋,来时的路上看到过一排周朝河的应援旗,别人的就很少了。 迟欢看了一圈,曾经占据半场的颜色毫无踪迹。 黎襄小心翼 分卷阅读95 翼地按开胸前别着的蓝色小徽章,那个“峻”字已经有一竖不再发光。 她撇着嘴瞟向台阶上合影的一群人,“挂个小破灯,都不好意思去找组织。” “你不是脱粉了么,还留着这玩意儿。”迟欢漫不经心地回应她,仍然在四周搜寻。 “那毕竟当年还是本命,真的爱过的,花了钱的东西扔它干嘛。”黎襄推她一下,“排队了排队了。” 迟欢跟着黎襄挤到入口的队伍里,排在她们前面的是三个团粉,每人都拿了面Crux的小旗,听起来也是刚认识的。 “感觉挺多人也是因为他们合体才跑来的。” “我激动得两天都没睡着,我老公觉得我疯了。” “我女儿发现我也追星的时候惊呆了,我说你妈我当年还是站姐呢。” 迟欢快速打量了她们几眼,这才发现周围并不像嘉昱的粉丝那样都是些小女孩儿,当年那些Crux粉丝现在已经是当妈的年纪了。 “诶你那会儿是团站姐还是谁的站姐啊?” 站姐叹了口气,“狼狐,哎别提了。” “我当时有个闺蜜是狼狐偏狼,那天一把火烧了所有海报画册,后来钟……” 那站姐突然瞥了眼黎襄的胸口,戳了戳说话那人,换了个话题:“不过这么多年看下来后面那些小爱豆真不行,有的当了那么多年练习生舞台还是比不过我们。” “那是,周哥现在都成导师了。你别说某人渣归渣,业务能力还真能打,那天我女儿跟着我看他们视频,马上就开始喊这哥哥好帅。” “我其实一直觉得那事儿有问题,他最后那封信你们看过没?他不是说什么爱人不相信他么?” “他肯定得哄女朋友啊,证据都摆着呢他要真能洗至于自杀么。” 迟欢不想再听她们议论,跟黎襄说了句去抽烟便离开队伍去了花坛边的垃圾桶旁。 在外人眼里,那些所谓的证据真就那么确凿么?一张合影、一个人偶、一张裸着上身的睡照、本人承认有女友的录音、与公开行程吻合的时间线,只要这些都是真的,其他的谎言都能被相信。造谣是那么容易,可是花十倍的力气也不见得能把谣言洗清。 迟欢在场馆外晃了许久,里面已经响起了震耳的欢呼声,刘亚勋开始唱一首她没听过的歌。 她坐在门口,看着上方照出的灯光发呆。禾子2047此时就在这个场馆里面,也许刚才已经与她擦身而过,那个人如今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看这场演唱会? “姑娘,要票吗?”一个男人背着手走过来。 迟欢摇了摇头,点起最后一根烟,听完了这首歌。 许志宏给的票是内场第一排,由于演出已经开始,迟欢在第三首歌结束后的空场才找到座位。 黎襄一见她就小声抱怨:“怎么这么久啊?我微信发不出去,还以为你跑了。” 迟欢没吭声,第四首歌响起了前奏,场内又安静了下来。刘亚勋与周朝河不同,转型歌手之后以慢歌为主,似乎也很少再跳舞了。其他人的粉丝进场后都自觉地熄了灯牌,满目一片亮黄缓缓跟着节奏摆动。 这曾经也是姜宇的梦想。 有一次他们跟钟子峻一起在公寓里看演唱会,那位巨星刚刚拿下金马影帝,又连办十二场个唱,场场一票难求。 镜头扫过观众席的灯海,两位偶像歌手放下啤酒齐齐发出一声“哇哦”。 迟欢白他们一眼,“你俩感叹个屁啊,你们演唱会不也这么晃眼睛。” “我们不一样啊嫂子。”钟子峻说,“台下啥颜色都有,没这么震撼。” “你觉得咱三十岁的时候能混成这样吗?”姜宇把手肘搁在钟子峻肩上。 “咱这路线一结婚粉丝得跑一半儿,我是不指望了,你作品要是能站得住说不定还真行。” 钟子峻提过等陆问姗读完博回国正好团体合约到期,他打算尽早结婚。迟欢当下没说话,她知道姜宇的野心,而她也不在乎是否结婚。那时对她来说两个人的事业才是第一位,所以后来她才说出了等十年那样的话。 他们太年轻,根本不知道漫长的时间会改变多少事情。 迟欢发了很久的呆,身后突然响起一片尖叫,黎襄兴奋地拽了她几下,打开了胸前的小灯。 “他们来了?” 她话音刚落,台前升起一排烟花,烟雾和刺目的光芒在她眼前晃出几道影子。正前方的低音炮开始震,这是她今晚第一次听到熟悉的前奏。 她紧紧盯着舞台中间那块白幕,灯光亮起来,那后面站着四个人影。 四个。 迟欢心里一空,闭上了眼。持续到现在的期待跟烟雾一起散了,他没来。身后的尖叫声欲裂,她已经没有心思坐在这儿了。 “Back on the stage will you still be there for me?” 第一句人声响起,迟欢猛地睁开眼睛 分卷阅读96 ,眼泪在看到那人的瞬间夺眶而出。泪水与干冰让她视线模糊,但那声音和身影,的确就是姜宇。 “姜承焕!” 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嘶哑叫喊。 迟欢僵硬地回头,离她不远的位置有几个女生亮起了手中的“焕”字。很快周围陆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红光,比起其它颜色成片地亮成灯海,更像是偷偷地,试探地,流星般散落在各处。 她们都与她一样吧,以为他不会来,连灯也不敢点亮。 原来除了那些流言蜚语,真的还有人爱着他。 “姐你怎么了?”黎襄扯着她的衣袖,好像有点慌。 迟欢怔怔看着台上,“第一排真不是什么好位置。” “嗐我刚也被熏着了。”黎襄从包里翻了纸巾给她。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得太清楚。他们还原了十年前一场演唱会的装扮,但的确是都老了些。三个多年不再跳舞的人动作明显不像当年那么潇洒,周朝河也与二十出头的姿态大不一样。 只有他,只有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 演唱会九点多散场,黎襄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抱住迟欢撒娇:“谢欢姐带我圆梦。” 迟欢把她推起来,“之后有的你忙,提前犒劳你一下。” 她们明晚飞洛杉矶,迟欢签完字就要回来为白夜乐队拍摄剩下的两支MV,再最后交接电影后期的事项,最繁琐的工作全部堆给了黎襄。 “值了值了,终于见到了活的钟子峻,还现场看了回全息投影。现在科技也太发达了吧,跟真的似的。”黎襄很开心地拉着迟欢往场外走。 “嗯。” 然而终究是个幻象。那些去寻找海市蜃楼的人再也没回来过,可那虚影就是那么美,引得人前赴后继地奔向蓬莱。 走出场馆,刚收到信号的手机连震了好几下,前几条信息都是黎襄在开场时发的。最后一条来自许志宏,是一串电话号码。 迟欢回了个问号。 许志宏很快发来一句话:「现在打过去,说不定她就在你周围。」 迟欢全身的汗毛倒竖起来,禾子2047? 她望向四周,那些灯牌大半都已经关上了,她不知道刚才亮起的红色星光里有没有那个疯子。 “黎襄,你自己先回去吧。”迟欢停下脚步,“我要去见一个人。” 黎襄的眼睛八卦地亮起来,“弟弟啊?” 迟欢一怔,含糊地嗯了一声。 “哎真是的前天晚上我特意把他留你那儿结果整出来个伍悦,我给他发了几百条微信他都不回我,你俩那会儿是不正忙呢?” 迟欢心急地瞟着陆续在打车的粉丝们,“别瞎扯赶紧走。” “得嘞,我自觉滚远。”黎襄鬼笑着,真就跑了几步。 迟欢退到路边,拨出了那个号码,同时眼睛不断扫着四周。 “您好,哪位?” 声音猝然传来,迟欢没找到人,也没准备好要说什么。 那边又喂了一声,迟欢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禾子2047?” 她作好了被挂电话的准备,然而听筒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对方说了句:“师傅,麻烦调头回去。” 司机应了一声,那边没再说话,但迟欢很快听到了关车门的声音,想来是并没走远。她给钟子峻发了个位置共享,又把手机贴回耳旁等着,没一会儿就有一个举着手机的身影逆着人群朝场馆出口走来。 那身影在距她十米的地方站住,她们同时放下了手机。 迟欢觉得自己僵在了原地,这个人,她认识。 ☆、第 45 章 没有人注意到这静默相对的两个女人,而迟欢按捺着想要冲上去扇她一巴掌的心。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你好迟欢导演,我是季思琦。” 季风,季思琦,禾子2047。这个消失多年的始作俑者原来一早就出现在她周围,而她浑然不知。 “你是故意接近我的?”迟欢平静地开口。 “您和嘉昱传绯闻的时候我就开始猜,那天看到您微信才确定。”季风深深对她鞠躬,“对不起。” “对不起?” 迟欢忍不住笑出来。一个人掀起巨浪,吞噬了别人的人生,然后躲在屏幕后面沉默了整整九年,现在只是站在她面前说句对不起。 “我知道不能用道歉来弥补任何事,但我还是欠您一句道歉。” 一辆黑色帕梅拉停在她们面前,钟子峻摇下车窗,“怎么了?” 迟欢拉开车门把季风推上车,自己也挤了上去,大力关上车门,“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找了九年的人。” 钟子峻反应了几秒,猛然回头拽住季风的衣领,“你他妈今天有脸来这儿?” 季风紧紧闭着眼,“对不起。” 钟子峻冷冷放开她,“老子现在就送你去警察局。” 分卷阅读97 “过这么多年了去警察局能怎么样?”迟欢淡然。 “那他妈害死我兄弟就这么算了?!” 钟子峻的手砸在方向盘上,鸣笛声与他的吼声混在一起,迟欢从后视镜里看见一双她从未见过的眼睛。盛怒里夹杂着泪意,让他的眼眶充血似的红。 “咱找地儿聊清楚,再盘算这事儿怎么解决。” 钟子峻一言不发地开动了车,车里的沉默凝作霜,窗外的灯影晃成模糊的虚线,迟欢不禁又想到一小时前台上的那个幻影。若不是因为身边这个女人,他们本来应该真正全员到齐,一起看着台下的灯海。 车停进胡同里,钟子峻带她们进了一间小院,与那茶室的前台打了声招呼,直接去了最里面的包间。 他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扔,冷声道:“说吧,承焕哪儿得罪您了?” “那时候,我可能是疯了。”季风说。 * 高中毕业那个夏天对于季思琦来说是段做梦般的日子。 幸运是什么呢?如果问一个追星的女孩儿,那大概就是与偶像有缘。家里的卡丁车俱乐部经营了四年多,她从没去过,偏就在那一次,她遇到了姜承焕。 季思琦自认绝对是真爱粉。Crux出道一年半,她每月的零花钱几乎全部用来为姜承焕打榜,她见证了他从全网活粉几十人爬到艺人榜第六。所以在遇到他那天,她觉得那是她的付出有了回音。 那天季思琦第一次玩卡丁车,刚开出去就撞上了轮胎墙。工作人员帮她把车推回去,她悻悻站在旁边,觉得太没劲了。 姜承焕就是在这时候摘下头盔,笑着安慰她:“这车跟你气场不合,换一辆就好了。” 当时她惊得不敢说话,躲在车房里看他拍照。但她发誓,他的目光时不时就会落在她身上。 后来他要走了,她跟着其他工作人员后面找他合影,他主动蹲下来一些,搂了她的肩,问她:“你多大啊?” “十八。”她在他面前怯生生。 “我以为你十五六岁呢。”他笑,“别撞一次就躲后面,我一开始也经常撞。” 他真的在看着她。她最喜欢的是他对谁都温柔,可是他对她的温柔好像真的是不一样的。 她鼓起勇气问他:“能加个QQ吗?” 他有点为难,“这个……公司不允许。” 并不是他不愿意啊,是公司不允许,她明白的。 两周之后,她去Crux的专辑签售,他一见她就笑了,在她的画册上多写了一句“加油练车”。 他还记得她,姜承焕记得她!她与旁边那些粉丝是不一样的。她比她们为他付出得多,因而老天开眼,在他心里留下了她的位置。他搂过她的肩,与她拍过照,跟她说过话。她在他心里是特别的。 当晚季思琦注册了一个微博,她与姜承焕之间有了小秘密,她要记录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她写道:「我的赛车手要我加油,准大学生真的要好好练车啦!」 她加入的那个粉丝群已经从最初的三十多人到了现在的五百人,每天都消息不断。有人分享照片,有人分享行程,而那晚,她看到几个人在聊他们工作结束会去干嘛。 兔儿牙:哎,不瞒你们,承焕现在就在我旁边,说了叫他别来非要来。 小狼宝宝:你喝了多少?他刚刚去洗澡呢。 闪电阿顾:你们知道你们说这些他要打电话哄我多久吗? 季思琦看得有点不爽,她才是与他最亲密的那一个,她都还没说什么,这些人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打开微博,又发了一条:「某人累到回来就睡着了,手还搭在我身上,搞得我动都不敢动[捂脸]」 她看着这句话,想象了一下画面,突然感受到真实的甜美。他好像就在她身边,两周前那轻轻的一触变成了一个拥抱,她在这拥抱中睡了个好觉。 季思琦发现,这种感觉是会成瘾的。演唱会和摄影棚里的姜承焕太遥远,而在她的文字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每一次对着镜头微笑都是在对她微笑,他每一首情歌都是在为她而唱,他每段消失在众人面前的时间都是在她的身边。 起初,她只是满足于自己的幻想,可是渐渐的,她觉得这不是幻想。 每一次见面会,他对她微笑的时间好像都比对别人要长些。他站在台上,目光会从她身上扫过,他能看见她。他总是特地回头,对着她的方向说声晚安。他也是爱她的,只是现在还不行,因为公司不允许。他们在隐秘的空间里相爱着,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她在演出结束的夜晚跟他的车回到公寓,看到他房间的灯亮起才安心回家。她与他一同登机,他谨慎地不与她视线接触,却总会在桌上为她留下一张写着情话的纸巾。 时光如流火,烧到她心里。姜承焕像天神一般发光,而他是她无人知晓的爱人。她在等着,他有一天回到人间,与她做一对平凡的恋人。 可是这一次他进组 分卷阅读98 太久了,整整两个月都没有公开行程,她只能看着照片思念他。当北京再度进入初夏,他的剧终于杀青,她实在忍不住想见他。 她在他公寓门口徘徊着,这么长时间没见,他见到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他出现了,她冲上去,“承焕!” 可是他退了几步,皱着眉,看起来很不高兴。他说:“你们该有点儿分寸吧。”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她怔怔站在那儿,“我只是太想你了。” 他叹了口气,“赶紧回家吧,我真挺累的。” 噢,对,他太累了,她该贴心一点,在这时候来找他的确是有点没分寸。她回到大街上,抬头望向他的窗,那盏灯亮起来了。 她很久之前就买了他的手机号,但她只是存着,而今晚,她忍不住第一次给他发了信息:「晚安」 他没有回。 姜承焕又开始忙于各种通告,她每天给他发晚安,然后等到半夜,他从来没有回过。等待变得焦灼起来,群里站姐发的照片他对着手机笑的模样刺得她心里发疼。 你们,你们,你们…… 她冲到他的公寓去敲门,她听到脚步声,猫眼后的黄铜片发出轻轻的“嗒”的一声,然后锁链被挂上了。 他竟然对她锁了门。 她坐在门口哭了很久,却听到门开了,锁链仍挂着,然而他声音很温柔,“太晚了,快回家吧。” 太晚了,他在担心她,他不忍心她坐在这里,这一句话足够安慰她很久。 可是还不够。 她开始跟踪他的妈妈,这个女人并不太谨慎,她花了四天便偷到了钥匙。她在他楼下徘徊了两个多小时才下定决心上楼,她小心翼翼在屋子里翻找,并没有发现什么女人的痕迹。 是她想多了,他没有背叛她。 她躺到他的床上,被子还带着他的气味,木香里混着烟草味道,好像他就在这里。 门口突然传来了钥匙的声音,她心里一惊,他看见她在这里会生气吗?毕竟她是擅自进来的。 她仓惶躲进床下,听见他跌跌撞撞进门躺倒。 真是傻子,又喝醉了。 她从玻璃的反光里看他,他拨了好几次电话,然后开始发消息。他在发给谁呢? 她一直等到他睡着才从床下爬出来,她看着熟睡的他,这样子比他在台上更迷人。她忍住了去抚摸他的脸,却没忍住拍张照。 他的手机就在枕边,她拿起来,试了他的生日,不对。她按下123,刚要按4,手指不小心触到了0,竟然解锁了。1230? 她没来由地心一沉,然后她看到了那个聊天界面。 * “看到你男朋友叫别人媳妇儿居然没当场把他拎起来。”迟欢嘲笑。 “自我催眠那么久,心里还是明白他不待见我。后来我又去找了他几次……” “我知道,承焕说过。”钟子峻闭着眼靠在椅子上,“我当时劝他报警,他跟我说小姑娘不懂事儿报警就毁了。” 季风点头,“他就应该报警,我当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钟子峻的拳头捏紧,“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出来说话?” 季风沉默了。 她刚才说话条理清晰,声音平静,像置身事外在讲别人的故事,迟欢很难把眼前的人与她曾经的行为联系在一起。但此刻她咬紧了嘴唇,眼眶渐渐红了。 “我……不敢。我那时候吓傻了,我没想过他会……”季风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忍了回去,“那几天我一直指望你们谁能出来为他解释,大家都在骂他的爱人是凶手,我知道如果我承认说谎肯定会有人翻倒世界也要把我找出来。” 迟欢想起那篇报道,那时她还感慨季风的胆量。一个敢得罪许志宏的人,却不敢面对指责。 可是很奇怪,她有一点理解。在座的三个人都见识过舆论的力量,网络暴力是能把人逼到崩溃的存在,许志宏不见得比铺天盖地的谩骂与诅咒更可怕。 “其实后来我用平时追星的号发了很多澄清帖,我说姜承焕不可能是那样的人,禾子2047根本就是在臆想,但我发现没用。很多人跑来我这里留言说粉丝真可怜,醒醒吧。就算过了好几年,每次有艺人出轨劈腿之类的新闻爆出来,都还会看到有人说,忘了姜承焕的前车之鉴吗。” 季风垂着眼,双手放在桌面上绞着。 “后来我退学去澳洲读传媒,我问教授,一个人能不能改变自己制造的舆论。他说,舆论就像山火,点火的人如果没有第一脚踩灭,救火就只能跟自然抢时间,时间点过了,火势就很难控制了。” “现在可烧的都烧成灰了,点火的人还不打算善后吗?”迟欢冷冷看着她,“还是你到现在都不敢站出来?” 季风紧紧攥起双手,捏得指节发白,筋骨间咯地一声响,一滴眼泪落到桌面上。 “我该还他一条命。” ☆ 分卷阅读99 、第 46 章 洛杉矶已经入夜,迟欢坐在家里的楼梯上,看着空荡荡的鱼缸抽烟。 黎襄自说自话搬了个鱼缸回来时迟欢威胁要在里面弹烟灰,她养不好任何活物,连在家摆盆植物都觉得是负担。但那几条鱼后来在这里待了好几年,她们离开的时候已经长得很大了。 这两天她签了很多文件,没有一点不舍,唯独处理那些鱼的时候心里难受了一阵。这个家里再没有那几道她已经习惯的、流动的金红色了,在它们消失之前,她并没觉得生命的灵动有多美。 “姐,你看见没?”黎襄叼着冰淇淋下楼,捧着手机在笑。 “什么?” 黎襄兴高采烈跟报喜似的,“有个唱作综艺总决赛,你们家弟弟去当嘉宾,跟我们家子峻怼起来了。” 迟欢一头黑线,“你开心个屁啊?” “我还嫌没打起来呢。”黎襄蹲到她旁边,往回拉了一下进度条,把手机塞到她手里。 画面里的字幕打着“飞行导师”,钟子峻似笑非笑,也不抬头,“你怎么会选个演员当助唱?” 嘉宾应该是节目组定的,台上那女歌手是个小爱豆,被这么一问懵了一下,“就是……因为这首歌我希望能增加点故事性,能请到嘉昱来我很惊喜。” “这是音乐类竞技,花里胡哨的东西不会为你的音乐加分,我只会听你们唱,直播是不修音的。” 嘉昱扶了一下耳麦,“唱歌也属于表演,不管是音乐还是电影,所有的艺术最终都是为了表达情感,钟子峻导师还没听过怎么就知道演员一定不会唱歌?” 钟子峻轻慢地抬起眼,“那就……期待你的表演?” 语气里那种不确定就差把“我看不上你”打在屏上。 弹幕密集起来。 「钟子峻对嘉昱有意见?」 「嘉昱偶像不是他基友吗?」 「切,过气爱豆蹭流量」 「感觉有私人恩怨」 迟欢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这两位的私人恩怨隔着好几层。钟子峻要说是维护兄弟也过了头,三十多的人了犯得着当众跟现在热度碾压他几条街的晚辈过不去。 “你看你看嘉昱唱歌的时候子峻那表情。”黎襄的兴奋莫名其妙。 想也想得到嘉昱立刻就打了钟子峻的脸,但迟欢不太想看他,把手机还给黎襄问她:“你到底站哪边儿的?” “我哥哥和我弟弟打起来我就当一吃瓜群众咯。你接着看呀,后来子峻还说什么模仿不能让你成为那个人,弹幕都炸了。” 迟欢起身往楼上走,随口道:“嘉昱怎么回应?” “他特傲娇。”黎襄模仿着他的语气,“我就是我,我只有想超越的人。” 迟欢淡淡一笑,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姜宇那时候也傲娇得很,大放厥词说要成为无人能超越的传奇。Crux全盛时姜承焕这名字的确是内娱偶像的top,粉丝跟着他傲娇,嚷着让公司放他单飞。他出事之前在那一代的歌手里已经是不容质疑的角色,可他最想要的,还是以演员的身份被认可。 直到今天,后起的偶像歌手中也再没出现他那样的存在,只不过他真的成了恶劣传说。想要超越他的嘉昱比他出道时还年轻,已经在他没来得及突破的领域远远甩下了他。 可是怎么定义被超越呢?他们的身份根本不同。 * 回国之后迟欢在江南待了十多天。 后面这两支MV都是棚拍,前一周都在调整舞美和拍摄方案,真正拍摄没有花太多时间。 最后一天收工后滕佳极热情地要带迟欢回家,说是她妈妈邀请,于是迟欢第一次见到了瑞泰集团那位董事长。 滕家老宅是位于江南市中心的一幢花园洋房。在洛杉矶见多了明星的豪宅,迟欢并不为这院子惊讶,但一进客厅却被墙上的两幅毕沙罗的画震住了。其中一幅她在佳士得的拍卖单上见过,六年前以1300万美元的价格拍出,竟然在这儿。 滕佳本来咬着吸管,瞪着那面墙诶了一声。 “这个月画廊在展当代作品就把这两幅拿回来了。”徐靖芳对迟欢笑了下,“坐。” 滕佳站在那儿看了会儿说:“别换回去了,比那个颜料没刷匀的好看多了。” 迟欢忍着笑问:“谁啊?” “里希特。”徐靖芳递了茶过来。 迟欢又是一震,这女人的藏品估计抵得过她卖出的所有画了。 “迟小姐。”滕致远从楼上下来,“不好意思,接了个电话。” 同是商人,滕致远却不像许志宏那么有压迫感,更像是身边普通的长辈。但迟欢心里突然有点愧疚,当初来求人帮她说情,反倒是让瑞泰与许氏结了梁子,她并不知道现在滕致远对她是什么看法。 这种事不好摊开来说,她只好先客气一句:“上次的事儿给您添麻烦了。” “噢,小事。”滕致远坐下来, 分卷阅读100 “佳佳你上楼陪会奶奶。” 滕佳愣了一下,拿了几块饼干走了。迟欢紧张起来,支走滕佳显然是不想让她听,他要聊许志宏? 果然,滕致远一见女儿消失在楼梯口,转过头来先笑了笑,开门见山道:“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一句,迟小姐和许总是什么关系?” “许总……”迟欢犹豫了一下,“以前是我的老师。” 滕致远眯起眼睛,“以前?” “您可能也听说过,我后来被他封杀了。” “我的意思是……”滕致远看了眼徐靖芳,“可能有点冒昧,你们现在的关系。” 迟欢头低了些,她有点难堪。不存在关系,只存在交易,这样算是什么呢? “不是媒体报道的那种关系。很抱歉把您扯进来,我……” 徐靖芳插嘴道:“你别紧张,我们只是想知道既然许总是你的出品人,为什么当时要来找我们帮忙?” 她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但迟欢听出一丝质疑的意味。在外人看来,她与许志宏现在至少是友好的,她当时的行为的确有拖瑞泰下水的嫌疑。徐靖芳上次就说调查过她,眼下是她把他们牵扯进来,迟欢决定坦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注资,他给的理由我不相信,但我回国唯一目的就是拍这部电影,所以我也不去管原因了。是我没考虑周全,我没想到他会来针对滕总。” 滕致远摇了摇头,“你这个事情只是个借口,瑞泰扩张本来就动了他们的利益。也不是要质问你什么,不过滕佳拿你当朋友,你又是我儿媳老板,这两个孩子没什么心眼……” 他没把话说完,但迟欢听懂了他意思,担心女儿罢了。 ……儿媳? 迟欢没敢问,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也当她们是朋友。许总做事我从来摸不透,真的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 次日回到北京,迟欢在晚饭后去找了趟剪辑师。 粗剪刚完成,她拨了个视频给奚敏,准备一起看一遍,大致定下配乐的节点。往后的事都要交出去了,好在奚敏对画面与音乐的把握让她很放心。 影片从相机镜头里开始。镜头本来对着校门口的槐花,一只纸飞机和一个短发女生同时闯入了画面。纸飞机擦着她头顶飞过,女生吓了一跳,抬头却看见满树的槐花。 相机定格了她的笑容,镜头切给了向城,他放下相机看着那女生,眼里像有春风吹过。 剪辑师轻轻用手肘撞了一下迟欢,“我之前剪的时候就猜嘉昱是真喜欢伍悦,这心动也太真了。” 迟欢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联系过她,自他们相识到现在,这是时间最长的一次。他以后会遇见什么样的女生呢?他会救出梅朵吗?他会有拿到奥斯卡的那天吗?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还有太多可能,可惜她没有机会知道了。 故事在屏幕里流动,但迟欢发现自己看不进去。拍得比她起初的预想好得多,只是画面里的两张脸总让她出戏。并不是他们演得不好,这次是她无法把演员与角色区分开。 她看着他们在银杏树下接吻,满脑子都是前一夜郊区旅馆的小房间,灯下突然凑近的脸。 手机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柔美钢琴声突然急迫,像什么东西敲在她心上。她转头看手机屏幕,奚敏正戴着耳机在记笔记。 “是你老公在弹琴吗?”她问。 “啊?”奚敏茫然地抬起头,摘下耳机对着前方叫了声,“你等一下再弹。” 琴声停下来了,传来的低沉嗓音很温柔,“吵到你了?” 奚敏笑着点了一下头,又戴上了耳机。 迟欢有点不好意思,“不吵,我就是想问问他弹的什么。” “贝多芬29号奏鸣曲第四乐章。” 29号,锤子键琴,迟欢只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因为第一乐章她不喜欢,从来就没往后听过,没想到第四乐章这么美。 她的初印象其实没几次是可靠的,从前她未必不知道,可她又固执地不愿改。那些没捱过开头便被她草草拒绝的事情若不是塞到她面前,也就这样错过了。三十多年压根不够一个人活明白,她为她错过而没时间再相遇的一切感到惋惜。 回到家里夜已经深了,迟欢躺进浴缸,在音乐软件里搜索“纪云生”,出来的第一首曲子是肖邦第一钢协。她从前也不喜欢肖邦,但她今天点开了。 弦乐在浴室中响起,分明是庞大又丰富的,可不知为什么听来像一双柔软的手。 艺术史课上讲到过肖邦写这首曲子的时候才19岁。 嘉昱拿到影帝的时候也才19岁。 迟欢闭上眼,把这个名字赶出脑海。 她遇到姜宇的时候也是19岁,站在走马灯下,以为他只是萍水相逢的一个过客。她没想到他挑中的那条灯谜就是她的名字,也没想到他成了生命里最难解的谜。 嘉昱也是个谜,他到底何时见到的 分卷阅读101 姜宇,他到底有没有见过她? 迟欢把自己埋入水中,屏住呼吸逼自己放空。 姜宇经历过这样的窒息吗?就算没有被海水吞没,24小时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和来自爱人的恨意也足以让一个人窒息吧。 第一声钢琴重重地奏响,一连串的音符倾泻下来。 眼泪融进水里,就像不存在一样。 ☆、第 47 章 西宁还没天黑,但跑道上的灯已经亮起来了,隔着舷窗一闪一闪。耳机里的音乐又到了他最喜欢的部分,在曲子只剩两分钟就要结束的时候骤然变得急切又激烈,像一层逐一层的潮汐。 嘉昱以前不听钢琴曲,那天午夜突然看见迟欢分享了一首肖邦,那是她的第一条朋友圈。 底下有黎襄的留言:「哇噻活久见!我们纪先森是怎么破了你的戒[坏笑]」 我们纪先森?他瞟见那演奏者的名字,百度了一下,词条图片是一张漂亮又淡漠的脸。23岁,履历惊人,滨松冠军、日内瓦冠军、柴赛亚军、肖赛冠军,去年受邀在卡内基音乐厅130周年庆典上独奏。 她并不是不会欣赏小孩儿,只是他这个小孩儿还不够资格入她的眼。 他继续往下翻。哦,已婚。心里顿时就晴朗了一半。 也就是一半而已,他花了十年来长大,但他还是败了。 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吹响了春天来临的号角,让他满心欢喜地以为一个吻能在她心里留下印记。 她就像是达古冰川,看起来坚硬又冰冷,可是冰川融雪的时候,就是开花的时候。 他几乎确信她心中的天平是在朝他倾斜过来的,但是他的感觉这次可能真的出了错。他从来没有因为别的事怀疑自己,可她与姜承焕的爱情也许真的是他永远无法逾越的东西。 饰演向城没有让他更接近她,只是把她如何爱姜承焕的摊开到他眼前,这灼人的嫉妒是他自找的。她只记得十年前的一场约定,却忘记了十年前她叫一个小男孩儿不要哭。 他牢记着她的话,哪怕再想哭的时候也把眼泪忍着。但他还是不够勇敢,甚至不敢再去与一个已经不在的人争。比起他能不能得到,大概还是尊重她更重要吧。 在台上还能不让口舌,可是当钟子峻告诉他迟欢准备公开真相的时候,他也只能点头逃出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她应该去为她爱的人澄清,他自始至终都是外人而已。 冰川怎么会在乎春夏秋冬,是他一厢情愿地越陷越深,以为自己真的不怕冷。 * 7月26日傍晚,还在消化晚餐的人们刚打开微博,赫然发现热一被一个久未出现过的名字占据,词条后面跟着红色的“爆”字。 导演迟欢在七点整发表了简短的声明:「姜承焕与我相识十三年,从未分手,从无背叛。」 关注迟欢的人并不太多,但粉丝们刷到嘉昱点了个赞又取消了。 起先是嘉昱的粉丝在评论区炸开了锅。 「什么意思?导演是姜承焕女朋友?」 「嘉昱这是在吃瓜?」 「我靠我懂了,嘉昱接这个本子是因为姜承焕!」 …… 曾经的姜承焕粉丝在几分钟后赶到现场。 「???说清楚一点」 「是禾子2047?不像吧……」 「他遗书里那个爱人是你?」 …… 媒体人季风随后发表文章《娱乐至死时代的一粒沙》。 文章的开始是一段对禾子2047的采访,讲述了事件始末,以当年那段录音的完整版为证。原来关门之后还有两句。 禾子2047拍着门,“你在台上说的你爱我们都是假的吗?” 姜承焕的声音隔着门板,语气是粉丝们没听过的严肃,“我感激所有爱我的人,但是不代表我要容忍别人无限度入侵我的生活。” 禾子2047在采访中向姜承焕的亲友及所有网友道歉,并感谢迟欢决定不公开她的身份。 文章后段话题引向了对网络暴力的声讨和对理智追星的呼吁,评论瞬间过万。 「神爱世人不必牵手,偶像与粉丝最好的距离就是你在台上发光,我在台下呐喊。」 「追星不摘星,私生biss」 「那时候全网人云亦云,我一直都相信姜承焕。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去这事儿都快十年了还有后续呢?当时网暴的那些人是不是该道个歉?」 …… 整个评论区似乎没有一个人参与过当年的辱骂。 钟子峻冷笑着回到迟欢的微博。 头几年不断有粉丝辟谣,但谁都拿不出实证,平和些的路人也不过一句“算了人都不在了”。前些日子商量这事儿,季风说辟谣只有在短时间内制造超越谣言的热度才可能彻底翻盘,否则大半网友根本没耐心看证据。 可是现在谁 分卷阅读102 也不能保证这点。姜承焕这名字已经逐渐被人淡忘,迟欢是个还没有作品的导演,他自己如今微博活粉还不如季风,要想即时关注度超过顶流时期的姜承焕太难了。 他旁敲侧击过,现在还当红的组合成员似乎不想趟这浑水。他也理解,自己事业蒸蒸日上,谁愿意沾染过去的麻烦。 那次在综艺上呛声嘉昱多少带了点蹭热度的目的,这事儿嘉昱粉丝倒没冤枉他。但没想到,明显喜欢迟欢的嘉昱会给这样一条微博点赞,吃瓜手滑这种事完全不符合他不上网的人设。 现在热度有了,网友对姜承焕的态度开始一边倒,然而迟欢又成了众矢之的,她微博下的热评看得钟子峻一阵悲哀。 「那嫂子解释解释为什么叫他去死呢?」 「就这?不好意思我没看到歉意。他那么坚强的人不会被网友骂几句就走上绝路,都是因为你。」 「不殉情很难收场。」 「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逼死自己男朋友然后装圣母原谅禾子是什么操作?」 …… 他转发了第三条热评:「总有人生怕悲剧不会重演」 一个人在洛杉矶刷剧到凌晨的黎襄手机里突然跳出一条提示:你的爱豆钟子峻发微博啦。 在软件里加上钟子峻的名字快一个月,这是他第一次发微博。她随手点开,一见原博就呆住了。 欢姐?不是被盗号了吧? 前段时间有媒体说迟欢是许志宏的情人,她压根当笑话看,也就没提过,可这次是欢姐自己说的。像她这么八卦的人这么多年一点端倪都没发现,欢姐为什么不告诉她? 黎襄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颠覆了,半是激动半是恐慌地给迟欢打电话,关机。她又给嘉昱拨了通电话,竟然也关机。 我靠? 她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点开微博热搜,现在有五个词条高高挂着。 姜承焕爆 迟欢沸 季风就姜承焕事件发文沸 钟子峻发声沸 嘉昱手滑沸 黎襄一时不知道该先看哪一条。她咀嚼着迟欢那条微博的信息量,从未分手……那嘉昱呢? 她看得真真儿的,这俩绝对是双箭头。 春天的时候黎襄还在犯花痴,没事儿就盯着嘉昱看,他很快发现了,开始直勾勾跟她对视。 黎襄是很厚脸皮的,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跑去调戏,“喂,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咬碎了颗糖,撑着头笑,“我怎么老听到这种问题?” “怪你自己咯,桃花眼。” “偏就有人一点都不多想。” 他说着话朝她身后某个方向瞟了一眼,她回头看,那里只有刚放下的门帘晃了晃。 那周休息前一天收工早,很多人都各自回家了,她在楼下等迟欢开会,忽然听到嘉昱问她:“导演呢?” 后来他每次见了她,开场白多半是这句。 那次被他骗去温泉馆之后她忍不住直接问了:“你小子是不是喜欢我姐?” 他承认了。 黎襄无比激动,从来没听说过迟欢谈恋爱,她以前想象不出画面,但一代入嘉昱,竟然莫名觉得登对。 她半是撺掇半是埋怨,“喜欢你干嘛不追啊?别的事儿挺虎的搁这儿你犯怂。” 嘉昱头一次显出点苦恼,“追了,她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可是当她说要帮他追的时候他又笑了,“追人还要别人帮忙多没意思。” 说是这么说,这小子还是没忍住常来跟她打探。她起初不客气,一会儿消息费,一会儿封口费,嘉昱还都真给。但是没过多久,她开始主动给他打小报告了,因为她发现欢姐也不太寻常。 有时迟欢说着话,愣着神,会下意识瞟他一眼,然后很快收了目光。他们时常单独跑出去,而迟欢向来是不爱跟人聊天的。 最明显是在雅安那次,嘉昱给孩子们讲戏的时候迟欢就一直盯着他,在饭桌上也不停地在瞟。她偷偷告诉他迟欢要与伍悦赛马,果然那晚就隔着窗瞧见他们一起回来了。 那天迟欢伤了手,她帮着洗澡时一劲儿抱怨:“嘉昱在还能让你伤了,真没用。” 迟欢笑了声,说:“以后我的事儿别跟他说了。” 她问为什么,迟欢却不答,闭眼淋着水,过了好久又说:“没事。” 这句没事,在她听来就是那晚发生了什么事。她回房间后兴奋地问嘉昱,他也卖关子回了句没事。这两个人可都太没意思了。 可是后来他们分明发展迅速。 电影节上的照片她扒了个遍,别人可能没注意,但她这有心人找到好几张,不是迟欢在看嘉昱,就是嘉昱在看迟欢。两个人之间隔着衣香鬓影,迟欢的手挽着许志宏,目光却时常朝着反方向。 他们一起在半夜滞留加格达奇的站台,停站时间25分钟,以迟欢的性格要不是与他聊得太专注就 分卷阅读103 一定是故意的了。后来上了大巴,她问夜里冷不冷,迟欢眼睛闪避着,摇了摇头,嘴角却不自知地扬了起来。 杀青宴的时候迟欢喝醉了,根本毫无顾忌地注视着嘉昱,偏两个人都拿着劲儿,非得她去撮合。回家的车上嘉昱本来还用手扶着,也是迟欢自己靠去他怀里,而以往就算是醉酒,迟欢也必然要撑到家才放松的。 在那之后,每次她用“你们家弟弟”来称呼嘉昱,迟欢从来也没否认过。要说迟欢不喜欢嘉昱,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然而她又想起,在刘亚勋演唱会上迟欢流泪的时候,也的确就是姜承焕出现之后。 她有点分不清了。 手机忽地响起,吓得黎襄一震,一见那名字赶紧接了,“喂,梁总……” 梁若玲着急打断,“迟欢跟你在一块儿吗?” 黎襄突然有点结巴,“我……在……LA帮她卖房子呢。” “卖房子?”梁若玲的声音骤然提高,“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啊……”黎襄被她语气弄得更慌了,“我昨儿收到一订票邮件,应该在三亚。” 梁若玲突然骂了句脏话,把电话挂了。 黎襄耳边一空,心跳猛地剧烈起来。三亚,她记得那时的新闻里姜承焕就是在三亚失踪的。 她也开始觉得这事儿不对了。 迟欢回国前一晚,她们在客厅里聊天,迟欢突然说:“你以后要不要考虑当嘉昱的助理?” 黎襄当时想歪了,调侃她:“您这是真要拿奚敏换掉我还是让我两口子一块儿伺候?” 迟欢没理这话,又说:“回北京记得帮我把书桌最下面抽屉里的文件袋给梁总,怕我回头忘了。” 现在再想那语气,怎么都觉得像在交待后事。 黎襄睡意全无,立马订了张回国机票,又开始轮番给迟欢和嘉昱打电话。 洛杉矶已经快天亮,手机里不断传出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面颊冰凉凉的,黎襄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急哭了。她咬着手指继续拨号,突然间听到一声接通长音。 “喂?” ☆、第 48 章 没有太阳的海边,纵是盛夏也还是叫海风吹得有点凉。 迟欢发完微博之后就一直坐在这儿,下午睡得还是不够久,天还完全没有要亮的迹象,但她已经开始犯困。 也不知现在几点,海滩上已经没有人了,巡夜的手电筒扫来好几回,估摸着至少有个三四点。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的等待是最难熬的,不过于她也就是漫长岁月的尾巴,无论还有几个小时,撑过去就好了。 网上现在是什么状态呢?真想看看。 这里是浅海,但深夜的海浪依然凶猛,冷不丁就有浪头打过来。迟欢躲在礁石的一侧,海水湿了鞋和衣服,脚踝和膝盖的关节都在隐痛。 她想,姜宇就算要死,应该也不会选个这么冷的死法吧,毕竟那练舞不要命的家伙膝盖和脊椎都有伤。不过再一想,要死的人哪里还会在意冷不冷呢? 手电筒的光消失了,迟欢又踩着礁石回到岸上。先前那些脚印已经被潮汐荡平,留了浅浅的痕迹。 每年的八月初都有粉丝来这片沙滩上纪念姜承焕,这是他失踪时离那艘邮轮最近的海滩。头一年据说来了上千人,后来,好像就越来越少了。并不能怪粉丝薄情,娱乐圈就是这样,一个人离开了会有十个顶上,还能被人记得就是好的。 姜宇从来都清醒,人气是泡沫,所以他珍惜粉丝,却很明白她们不会陪他一辈子。只是他也没想到疯狂的爱会变成他的绳索吧,做人真的不能太温柔。 她说不需要季风公开身份的时候钟子峻气坏了,这都能轻飘飘放过,拿他兄弟的命来充大度简直圣母。 但是一个查得出许志宏暗箱操作的娱记是她不能折的一颗棋,她没这能耐,也没这时间,只能押季风会为了赎罪无论如何追查下去。 可惜那么久远的事情,毫无头绪的他们要找到线索太难了。 没有消息,她就还抱了点希望,或许姜宇也同她一样等着这一天,在无边无际的极夜之后给她一场日出。 无论他来不来,这等待都要画上句号了。 今夜的海面上竟然一艘船也不曾驶过,要不是有那巡夜的老人,迟欢差点怀疑她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沿着海岸线很远的地方有灯火,真的很远,远得像是她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她无端地在此时想起了嘉昱。 晦暗的九年行至最后,一抹光亮不管不顾地闯进她世界里来,几乎要让她偏航。那些不应该的亲吻和拥抱,一次一次困住她掌舵的手,船只在浪里摇摇欲坠。哪怕是最后决绝地逃离了,也还是载了一宿清梦去赴这最后的约。 她猜姜宇不会太责怪,毕竟是他连招呼也不打就先离开的,可是她要永远欠嘉昱一声抱歉了。 “小孩儿,以后要好好爱一个值得爱的人啊。”她对着海面喃喃 分卷阅读104 。 像回应她的话似的,海平线忽地泛了一点白。 时间到了。 迟欢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海水真凉,漫过她脚面,浑身一激灵,像有数万根针扎进来。她步子放缓了,在最后终于能感觉到彻骨的疼,她竟然有那么点不舍。 疼,就是活着。 “痛觉是动物用来保护自己的,你不愿意被人保护,还不多爱惜自己一点。” 不久前的那一夜,嘉昱这么对她说。这孩子不知道,一个什么都不想要了的人,没有办法爱惜自己。 一步,一步,海水没过她的膝盖,裙摆在水中漂起来,血一样漫在她身边。 听说穿着红色,灵魂会被困在水里。她一度犹豫,但就那么几分钟,世上没有神,自然也没有灵魂。这裙子是姜宇送她的,重逢啊,要鲜明得让他一眼看见。 二十一岁那年七夕,姜宇突然送她这条红色裙子。他说从来没见过她穿裙子,想看看他家大兄弟女人起来什么样。 迟欢皱着眉叼着烟,一把将裙子扯过来,惹得他大笑。 也的确是好几年没穿过裙子,不是刻意不愿穿,只是不知怎的就没动过这心思。 她大剌剌在他面前换衣服,姜宇撑着头斜在床沿上看着她笑。 她又是一皱眉,“干嘛?不好看我脱了。” “别别别。”他赶紧起来为她拉上拉链,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我媳妇儿怎么可能不好看。” “不是大兄弟么?”迟欢推他。 “胡说八道,我媳妇儿风情万种。” 迟欢那时很抗拒这些形容女人的词,只嫌他贫嘴,后来这裙子就压箱底了。 可是她离家时收拾的为数不多的衣服里就有这一件,兜兜转转跟了她这么些年,连记忆都开始褪色,它红得却还鲜艳。 她已经走过了先前藏身的礁石,腿习惯了海水的温度,针扎般的痛感变成了冰冷的麻木,环着她的腰,回落的水流像一双巨大的手将她推向海中。 “姜宇,还不来吗?” 她停住脚步望着天边那片白,太阳好像还在为晨起准备,一丝也没有冒出头。 “迟欢!” 迟欢怔了怔。 是幻觉吧,这个声音从来没这样叫过她。 但她有点慌,加快了脚步向前走。水很快漫到她胸口,寒冷穿透皮肉和肋骨攥住了她的心脏,她已经快透不过气了。 “迟欢!你给我站住!”那声音近了些。 迟欢赶了几步,脚下兀然踩空,小小的浪头压过她头顶,咸咸的海水呛进了胸腔。她干脆合眼沉下去,耳畔的水撞在她耳膜上发出奇异的混响。她好像真的听见了歌声,她的塞壬就在深海里。 头脑迅速被凉意攻占,她失了方向,茫然地睁开眼。海里并不是那么黑,头顶的微弱亮光好像离得不远,漂在周围的红色让她想起穆赫兰道那几尾金鱼。 原来当鱼也很好,在知道自己要永远留在水里时,对海的恐惧就消失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鱼,人生中那些桎梏再也与她无关了。 视线逐渐适应了水底,朦朦胧胧的,不远处有个白色的身影正在下沉。 迟欢心里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划动双手冒出海面,深吸一口气,又潜下去,游向那个身影。 她抓住他,死命往上拖。 他好像已经失了意识,一动不动,沉甸甸的。迟欢一只手划得费劲,但她知道她得朝着头顶的微光去。 好不容易钻出海面,迟欢发现他们已经离海岸有些距离了。刚才太耗力气,她没有把握能拖着他到那里,只能游向最近的一处礁石。 礁石并不平坦,没法让他平躺下,便那么斜斜靠着。 迟欢用力按着他的胸口,一边叫:“嘉昱。” 他毫无反应。 太冷了,迟欢的手在发抖,她贴住他的嘴唇,给他做人工呼吸。如果害死了姜宇再连带上嘉昱,那她真的该下地狱。 她下地狱不要紧,这孩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未来应该是繁花里无尽的光亮,不能因她停在这里。 在她最后的这段日子,每一次重新下定决心,都得狠狠将他挤出脑海。她一无所求,只期望他往后的人生安稳明亮,像他这个人一样美好。 “嘉昱!”她无知觉的眼泪落在他脸上,“不是什么都听我的吗?赶紧起来。” 她又一次贴上他的嘴唇,甚至在这个时候,他的嘴唇仍然比她要热。 “是个男人就给我起来,听见没有!嘉昱!” 他突然呛了一下,剧烈地咳了起来,一边含糊地抱怨:“这种……时候……你还吼我。” 就像吹起一只气球又放掉,迟欢一时喜悦到无措,拨开垂到眼前湿漉漉的头发就冲他嚷:“不会游泳下什么海啊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因为爱人在海里就想要追着去,你应该最明白。” 渐渐恢复血色的脸上,那双潮湿 分卷阅读105 的眼睛在告诉她:你别想丢下我。 湿透的衣裙贴在皮肤上,迟欢发着颤,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随着姜宇去,便有爱她的人随着她去,她没资格指责,最不顾惜自己的人是她。 “我说了……” 一个怀抱将她紧紧裹住,大概是她太冷了,同是刚从水中出来,少年胸膛的温度竟然滚烫。 “我不管。”嘉昱耍赖似的将她贴在怀里,“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拼了命留住你。” “嘉昱……” “我答应过他的,如果有天他不在了我要照顾好你。”他放松了些,看着她,“就算你真的不喜欢我,至少不要让他担心。” 他说这话的表情让她心里钝钝地疼起来,他分明不需要为了别人这样退让,可是到现在,那句喜欢她还是说不出口。那是太多年的习惯,是她舍不下的包袱,爱上除姜宇之外的人让她有种深深的负罪感。 迟欢刚要说话,却见他幽黑的瞳孔里映出一片光。她转过头,太阳在刚刚的那瞬间跃出了海平线,把沉寂的海面照得倏忽亮起来。那光芒像个魔咒,让她在不曾想还能见到的日出里怔住了。 “天亮了。”她自言自语。 “嗯。”嘉昱把她的手捧在唇边暖着,“马上就不会冷了。” “喂!那边的!小年轻谈恋爱怎么跑到这里来?” 岸上传来的喊声让两个人都是一震,同时回头看过去。一个老大爷一手喇叭一手对讲,好像正在叫人。 “这话怎么有点儿耳熟?”迟欢说。 嘉昱咬起嘴唇,“嗯……不过这回没法带你跑了。” * 两个人被带到安全队一通批评教育,在嘉昱的撒娇之下好歹是没被送局子。安全队的一群中年男人打量着他们好笑,似乎也没人认出嘉昱,倒是有人殷勤地让迟欢去他们宿舍把衣服吹干。 迟欢换了件嘉昱的卫衣,宽大到及腿,嘉昱也顺便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热了,嘉昱背着他沾了沙的登山包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副要寸步不离的架势。 迟欢无奈地戴上兜帽回身,“你好歹戴个口罩吧?姐不想再跟着你上热搜了。” 他也懒洋洋拉起兜帽,“昨天的热搜可是你自己上的,都爆了。” “网友什么反应?” “心疼他,骂你,骂禾子。” 跟她想的差不多,至少现在背着骂名的人不是他了。 她突然听见他长长叹了口气,问他:“想啥呢?” “嗯?”他像是刚回过神,“在想……该学游泳。” 迟欢抬起眉,怀疑地看着他。那一瞬间的反应她捉到了,这句明显是他现编的。 他继续演,“学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居然没想到学游泳,真是失策。” 迟欢懒得戳穿他,这小孩儿心思太多了。她看了看四周,拽他一下,“我得回酒店拿包。” “噢。”他愣愣地站在那儿。 “帮我打个车啊。”迟欢不耐烦。 “你手机呢?” 迟欢两手一摊,“扔海里了。” 嘉昱扑哧笑出来,“你以为你演偶像剧呢?” “废什么话赶紧的。” 迟欢只能凶巴巴地掩饰,这种行为现在再想的确是很drama。她一边盯着他按手机,一边警觉地用余光瞟着周围,这时候要是被人拍到就大发了,她根本没想过她还需要回来面对大家。 刚上车,嘉昱接了个电话,嗯了几声,把电话递了过来,用口型告诉她:“梁总。” 迟欢眼睛一闭,心虚地伸出手,刚喂一声就听那头一阵劈头盖脸,“你丫抽什么风呢是?找着禾子了也不告诉我,自个儿瞎发什么微博?还给我跑三亚去了够能耐的你啊,想干嘛呢想死是不是你他妈还欠着老娘的债呢你记得吗?” “我……这不活得好好的么。”迟欢软声软语。 “那他妈是嘉昱想到你要发神经!” “我真没有,我就来看看。” 梁若玲冷笑几声,把电话挂了。 迟欢把手机还给嘉昱,瞥着司机小声问:“你怎么突然想到跑过来的?” 他也压着声音:“有人跟我说你准备这几天为他澄清,我突然想起你们约定的日子就是今天,以防万一就来了。” 迟欢哦了一声,又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是今天?” 嘉昱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仗着有司机在她不能多说,一到酒店门口一溜烟下车跑到了前台。 小兔崽子,以后有的是日子问清楚。 迟欢瞪着他的背影,慢慢走过去。 大清早,客人们都坐在对面吃早饭,廊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存包的时候没说放多久,行李牌也丢了,这会儿一报名字,那人在本子上看了半天,表示得问问经理。 嘉昱坐在沙发上,脸藏在兜帽里对她挤眉弄眼,她索性背过身,侧撑在台面上等。 分卷阅读106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你来干嘛?” 迟欢莫名其妙地转头,眼前站着许志宏。 ☆、第 49 章 这幢靠海的别墅四面都亮堂,巨大的落地窗卷着帘子,望出去风景曼妙。如果是度假,的确是个好地方,可惜这屋子里的氛围不怎么样。 四角站了八个保镖,生怕有人跑似的。许志宏悠闲地坐在对面剪着雪茄,终于点燃来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 “欢儿,我还是太纵着你了。”他说。 嘉昱没忍住笑,“你这纵着的意思,是还没逼死她?” 许志宏轻蹙了眉,但立刻又展眉笑了,“说起来,这丫头利用我拍完电影就想一死了之,你救了人,我该谢你。” “您不干涉我早拍完了,照您自个儿说的……”迟欢盯着他,“这叫补偿。” 许志宏没理会迟欢的话,仍看着嘉昱。 嘉昱姿态轻松地靠在那沙发上,一脸不以为意,“你以什么身份谢我?” 这句却似乎把许志宏问住了,迟欢起初饶有兴致地看着,见他表情一直没有变化,又开始担心嘉昱会激怒他。毕竟她现在不是光脚的人,无法再那么肆无忌惮。 但许志宏依然不见有什么表情,慢悠悠朝一侧抬眼,对他的保镖道:“先送嘉昱先生去机场。” “她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嘉昱也还是那幅懒怠模样。 迟欢真想提醒他,这里是许志宏的地盘,别意气用事。但转念想,在她眼前总是好的,许志宏所谓去机场,并不见得真是去机场。 “许总有事儿不如直说,没事儿我还得回去忙。”她压住语气里那份敌意。 “嗯……”许志宏拖着调子,“你不是把事儿都安排妥了么?昨儿所有人联系不上你,挺多人猜你……殉情了。” 最后这三个字说得轻飘飘,像他手中的雪茄烟雾。 他脸上带着笑,继续道:“姜承焕的爱人在公布真相之后跟着他去了,某个暗恋导演的小朋友救人不成,折了自己。迟欢导演觉得这剧情合理吗?” 迟欢脑子里电光闪过,但没露声色,“许总的话,当然有办法让早上那些人说没见过我们,可惜晚了点儿,已经跟人报过平安了。” 他的笑容又分明了些,“这不是聊剧情么。如果你当时没有改变主意去救这小朋友,故事的结局不就是这样?” 原来他一直都看着。 嘉昱也听出这话的含义,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就这么眼睁睁看她走到海里?!” 保镖们迅速上前,迟欢拽他坐下。没必要这么震惊,虽然她也没想到许志宏赶了来,却冷眼旁观,等他们脱了险又在酒店里守株待兔。疯子的思维,常人真是难理解。 “为了别的男人一心求死的女人,值得去救吗?”他连说这话也是笑着的。 “你是人吗?”嘉昱怒气未消。 许志宏似乎对他的出言不逊非常宽容,耐心又温和地解释:“我的学生让我失望了,我很生气。” 他的样子根本看不出生气。 然而他又摆了摆手,“送他们走吧。” 门口那保镖不确定似的,“送……去哪儿?” “机场。” 那几个人仍未动,互相瞟着,又有人问:“凤凰机场?” 许志宏把雪茄扔进水杯,发出嗞的一声,一股烟从里面飘起。 “三亚还有别的机场?” 他声音冷下来,背着手离开了客厅。 * 直到飞机落地北京,见到梁若玲的一刻,迟欢才相信许志宏是真的放他们走了。 就算是这样,迟欢仍提心吊胆。她的末日没有到来,这场失约不知会带给她什么。许志宏不会就这样罢手,伍悦的威胁还响在耳边,网友的审判未结束,她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平静生活了。 她在机场与嘉昱分别,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这次不知道算是他救了她,还是她救了他,可无论怎样,他们的来往都会是麻烦。嘉昱想必也知道,头也不回地上了出租车。 梁若玲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车停在她们从前常去的一家泰拳馆,不由分说把迟欢拉了进去。 “干嘛?” 一双手套被塞进她怀里。 “提醒你一下你以前是什么样儿,过来!” 梁若玲已经很久没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迟欢忐忑地翻上拳台,毫无准备地迎来第一记重击。 她退了两步,“师姐。” “来!” 迟欢无力出拳,她只恍惚想起上一次来这儿,九年前的七月,她把梁若玲压在地上,两人不约而同地爆笑。那时候的她也时常摔得一身伤,却永远会爬起来。 又是当胸的一脚,迟欢没站稳,踉跄地摔在围绳上,软软坐了下去。 “有人打你你就等死啊?还手!”梁若玲把她拽了起来。 分卷阅读107 还手,好像是该还手,再不济也该拖上那老混蛋当垫背。可是她今天才意识到最困扰她的并不是别人,是她不肯放过自己。 “我明白你意思。”迟欢抵在她肩头,“师姐,我太累了。” 梁若玲胸口起伏了一阵,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言不语地把她带回家,放下卧室窗帘就出去了。 客厅的电视一直低声播着综艺节目,间或有打电话的声音。梁若玲家的遮光窗帘厚厚的,卧室里几乎漆黑一片,对于24小时未眠的人来说应该是很容易入睡的环境,可是迟欢睡不着。 她也没在想什么,这一天仿佛把过往的一切隔在了上辈子,绷了九年的弦乍然断了,她脑子里空空荡荡。 她跟着床头柜上的座钟指针数秒,数到四千多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门铃声。 “诶?嘉昱不在?”是黎襄。 这丫头怎么跑回来了? “这种时期他不得躲远点儿。”梁若玲说,“东西拿到了没?” 迟欢迷迷糊糊听着,一边在想,那房子要是还没卖掉,眼下还是先别卖了,日后多半不能在国内待得安稳,不如仍回去。 “我靠。”梁若玲叫起来,“丫这是交待后事呢?还他妈还我钱,傻逼吗?” 看来黎襄带的东西是那个文件袋。迟欢留了封信,有太多事要拜托她们,电影要是亏损了不该让梁若玲承担,钱是得还的。不过当她好好地躺在这儿的时候,再让梁若玲看到这些就真的有点儿傻逼。 她犹豫着要不要出去阻止她们继续看,但现在出去八成得一条条当面解释,不如装死。 “我就说她喜欢嘉昱吧!”这回叫的是黎襄。 迟欢把头蒙了起来。那信里有整整一页纸是关于嘉昱,托黎襄照顾、托梁若玲为他注意许志宏和伍悦的动向,还与一位派拉蒙的经纪人和一位狮门的制片详谈过嘉昱的事,让黎襄去做后续对接。 “她要是不在了我能对接什么啊真是的,人家又不卖我面子。” 就算是她本人接着谈,最后事儿也不一定能成,她只是想多为他探些路子,毕竟许志宏一天不倒,嘉昱在国内就很难继续混。不过她可能是多余操心,嘉昱不见得需要她去挣什么资源,他凭自己已经远超这一代小生了。 外面的声音低了下去,大概是读到矫情的部分了。那种煽情文字,要是她真不在了,黎襄可能要看得哭死,但现在就是她丢人。 幸好没出去,简直公开处刑。 * 之后的三周里,无论黎襄怎么逼迫,迟欢坚持不肯补手机卡,与外界的联系一应由黎襄转达。 理由冠冕堂皇得很:“不想知道网上言论,我承不住怎么办?” 黎襄起初很惶恐,那些言论真的不太好,姜承焕可就是被网络暴力逼死的。但她很快发现迟欢根本就是在找借口,又很无奈。 这段日子迟欢总拉着她跟剪辑师泡在一起,用她的手机与奚敏没完没了地聊,多余的人概不愿搭理。这多余的人,她估摸着迟欢特指嘉昱。 说来也奇怪,回到北京之后嘉昱好像消失了。他从没找过她,她发消息他也不回。每次去看他超话,粉丝们也都在抱怨他没动静,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改变发生在奚敏回国那天,迟欢亲自带她去接的。她们把奚敏送到她姐姐家,两个人关起房门聊了一下午,留黎襄和那素未谋面的女钢琴家在客厅面对着奚敏三个月大的儿子。回家路上迟欢就买了手机,黎襄对此很不满。 到家之后迟欢破天荒跟她说:“你问问嘉昱在哪儿。” 黎襄还不大高兴,“不是有手机了么,自己不问。” “你俩不比较熟么?”迟欢换着衣服冷冷淡淡。 黎襄不情不愿地发了条消息:「导演问你在哪儿」 往常她都会说“我姐”,今天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外人该叫导演。 她发完就把手机撇到一边吹着泡泡糖看电视,但还是时不时去瞟,消息倒是不断进来,嘉昱却始终没回。 “你俩是不是闹别扭呢?”她忍不住问迟欢。 大姐在电脑前头也不抬,“我俩有什么可闹别扭的。”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狼嫂,某人吃醋了呗。” 迟欢没理她。 黎襄愈发觉得有问题,打算再去看看嘉昱超话。但她一开微博,猛然就见热一挂着个词条:嘉昱营业 黎襄第一反应——有空发微博都特么不回我消息! 气得她刚吹起的泡泡粘了一脸,正想退出去骂他,还是手欠地点进了他的微博。 一年了,发博数量连带这条也只有4,严格来说这回还是他第二条原创内容。对粉丝来说这就是过年了,因为这次他带了图。 骑在黑马上的少年冲镜头回眸,配文两个字“今夜”,定位德令哈。 “我靠,姐,嘉昱发微博了。”她愣愣盯着照片里那张脸。 迟欢不痛不痒,“发微博怎么了?” 分卷阅读108 “这货随便发俩字儿就热一哎。” “哦。” 绝对有问题。 黎襄点进评论区,粉丝们欢天喜地。 「活久见!文案照片定位一条龙,儿子长大了会营业了!」 「美貌不能藏起来!明天请继续!」 「我能再Dream一个会动的嘉昱吗?」 …… 下面有条评论很碍眼:「这不是发给伍悦的吧?今夜,德令哈,只有我想到了什么吗」 关伍悦什么事儿?黎襄皱着眉点进去。 「我靠我也想到了」 「你不是一个人」 「什么意思」 「别对号入座了好吧,多的是人在德令哈个个都喜欢伍悦呢?」 …… 黎襄翻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又抬头问:“姐,今夜和德令哈有什么寓意么?” 迟欢还是没理她。 算了,自己搜。 黎襄按了下返回,一个新词条把刚才那条挤在了后面,嘉昱恋情 一张很远距离的街头照,圈出的两个人都戴着兜帽。男生显然是嘉昱,模糊的画质仍然能看出他在笑。拽着他胳膊的女生穿了件oversize卫衣,背对着镜头,但黎襄一眼认出是迟欢。 完了完了,这时候可不能爆出来。 黎襄紧张地点开全文,却看到一句话:“疑似新片女主角伍悦。” 她又仔细看了看那照片,要说是伍悦,的确也有点像。 如果是这样,欢姐跟嘉昱这状态就太好解释了,一个官宣了姜承焕,一个在跟伍悦约会,自然就不来往了。 她突然有点生嘉昱的气,明明说喜欢迟欢的,现在是整哪出? 但是好像也不怪他,他着急忙慌往三亚赶的时候应该是真的为了迟欢才去的,一定是那时候又被拒绝了。 屏幕上方突然跳出一条消息:【中国民航信息】您的行程已成功出票。 她点进链接,发现迟欢刚刚订了明晚的航班:北京西宁德令哈。 CP粉心中的粉红泡泡冉冉升起。截图,发送。 ☆、第 50 章 迟欢到达西宁时候夜已经黑透了,从北京正炎热的天出发,下来了还得再添件衣。转机的航班是明天一早,她在机场的酒店里住下,给嘉昱发了条微信。 上一条消息记录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了,嘉昱问她:「去买烟吗?」 她没回。 这次也不知是他不想回还是已经睡着了,她等到快两点也没动静。 买票的时候她脑子一热,根本没想过如果找不到他怎么办。听黎襄的抱怨,他已经很久不回消息了,她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会回她呢? 可是那条微博实在不能让她不多想。她刚让黎襄问完他在哪儿,他转头就发了个定位,那照片里的眼神在她看来大有勾引意味。而德令哈,对她来说也确实是个挺特别的地方,他是知道的。 眼下他不回,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像季风那样自作多情对号入座了。说不定他只是正好在德令哈,今天有人给他拍了照,于是就随手发了条微博。 没听说他最近有什么工作,是谁拍的照? 迟欢撑着眼皮不知躺了多久,朦朦胧胧地睡了。 次日醒来一看手机,嘉昱六点多给她发了个定位,并不在德令哈市区,而是更靠近乌兰。但她紧接着发现,现在已经是10点50——她误机了。 这也是生平头一次,误得还不止一点儿,那趟航班应该已经降落了两个小时。西宁每天只有两班机飞德令哈,她连11点半那趟也赶不上。 迟欢简直觉得有妖,嘉昱怕不是她出行的克星。 她退房下楼打了辆车去火车站,到那儿又改了主意。开车只比火车慢一个多小时,嘉昱发的那地址大概率还是开车方便。 等到她真的将那辆牧马人驶上路,头脑才冷静下来。 她去做什么呢?见他? 两个月了,完全没联系的他们只在那个清晨见了惊心动魄的一面,这次才确实算得上好久不见。可是就因为他发了个定位她就要去见他吗? 迟欢停下车,盯着跳动的红灯,12,11,10…… 还是回北京吧? 片尾曲的事儿,当面问好像显得比较有诚意。 她犯不着大老远跑一趟表示诚意。 但也很久没去过德令哈了,不知道那儿变化大不大。 3,2,1。 迟欢踩下了油门。 * 这个时间,公路上多数的车都在西行。 要走西北大环线,现在就是最后能穿纱拍照的季节了。而迟欢照样T恤牛仔裤加短靴,回北京之后她把快一年没剪过的头发又剪短了,和从前一模一样。 阳光烈得她眯起眼,来时没想过会开车,既没带薄底鞋也没带 分卷阅读109 墨镜,但也没辙,只好放慢些凑合着开。 手机里循环播放着那首肖邦第一协奏曲,现在听已经听不出悲愤了,温柔里突然翻起巨浪,第一章快要结束时急促又淋漓的那段让她简直想起立。 在加油站休息的时候迟欢忍不住给奚敏发了条微信:「你老公太绝了。」 奚敏先是回了个:「啊?」 过了会儿好像反应过来,又说:「可惜这段时间他有演出,不然可以叫他来弹配乐。」 迟欢还没好意思提,奚敏自己先说了这话,让她一下子激动起来。下部电影一定要提前与他们订好档期,这样的音乐不合作一次太可惜了。 她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在想下部电影。 一个月前她还认为这一生只会拍一部电影,这算是自然地……move on了? 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季风和钟子峻在三个人的群里发了很多消息,但都只是可能性很小的猜测,因为她一直不回,钟子峻疯狂@她。 前天晚上她刚订完票,钟子峻突然发了她和嘉昱在街头的照片,阴阳怪气道:「嫂子过得挺滋润啊」 她也存心气他,「那是。」 季风说:「承焕那么温柔的人,会想看到你幸福的」 钟子峻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解他?」 然后谁也不说话了。 季风是没资格替姜宇表态,但迟欢想到姜宇说如果他不在了要嘉昱照顾好她。在那么早以前,一切都还好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他不在了她该怎么办,他当然是想看到她幸福的。 只是还存在太多问题,她无法心安理得。 * 在天边火烧云映红车窗的时候,迟欢终于开到了德钦哈达。 那个定位的地址有一排石头房子,迟欢刚想问嘉昱就看见了屋后草棚里那匹黑马。这感觉就像画报上看了多年的明星突然出现在面前,她定定看着它,电话也忘了打。 小径上一个抱着捆草的年轻人飞奔进屋,一边喊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没一会儿,她不敢承认的思念走进落日的余晖,那高瘦的身影成了一道剪影,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在向她走来。 迟欢打开车门下去,他迎了几步,似乎想张开双臂,却又放下了。 “导演。” 离近了她才看见他在笑,她有点想抱他,但他放下了手,她也就作罢,故作轻松地调侃:“怎么头发跟鸡窝似的?” 他拨弄了下头发,“以为你会早上来,特意起早了,结果下午都在补觉。” “你早上才回的消息怎么知道我要来?” 话出口迟欢才想起黎襄这个小内奸,嘉昱不回她,她通报得倒是积极。 嘉昱也不卖队友,招呼她走着,又说:“我都那么钓鱼了,你再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要心灰意冷了。” 撂了那么重的话也没见他心灰意冷,为了包庇黎襄还胡说八道起来。 迟欢佯装不知,“钓什么鱼?我是来吃老严烤肉的。” 但她立刻意识到她破绽更大,匆忙换了话题,“你不是四川人么怎么住这儿来了?” “梅朵嫁到海北的时候马场被拆了,我跟阿旺商量不如干脆搬得离梅朵近一点,反正这边也是藏区。”他插着兜,说得很自然。 为了梅朵,他愿意离开自己的家,来照顾她的家人。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是善良和尽责,是他,却让迟欢有点不是滋味。他们的心里都还惦念着另一个人,说到底都不是可以好好去爱人的。 “嗯。”迟欢停住脚步,假装看了眼时间,“见你也见了,老严那边再晚得排队,我先赶路了。” 趁嘉昱还没反应过来,她转身几步回到车里,倒上小径去调头。她听见他叫了她一声,假装没听见,转了方向便走。 来时的路很不好开,坑坑洼洼,还有漫长一段40公里限速,她着实是因为想见他才耐着性子开进来的。可是见了,只是更加清醒他们之间没可能。姜宇是她的过去,但梅朵会是他的未来,希望他早点救出梅朵。 大概好些日子没下过雨了,车开过的路段尘土飞扬,天色一暗比来时能见度更低。迟欢开了后灯,她是看不见,万一后面来车好歹提个醒。 费劲拐了个弯,终于驶出了土路。迟欢扫了几下雨刷,刚抬眼看后视镜,一匹黑马突然从身后扬起的尘土中跃出来,灵巧地拐上马路,竟比她还快似的。 靠,这限速标牌只针对车不针对马么? 迟欢踩一脚油门,她记得下个区间测速探头还有点距离,大不了到跟前了停一会儿,嘉昱总不至于一直追着。 道路两侧的胡杨刷刷掠过,落了一半的太阳就在正前方。巨大的光圈明晃晃,仿佛隧道的出口,远山都被吞没在光里。后视镜中那匹马紧紧随着,油亮的鬃毛被落日染了一层红,身后夜色是模糊的深蓝,就像一幅夏加尔的油画。 自称只会驯马的少年风一样追近,这小破路,牧马人居 分卷阅读110 然还跑不过一匹马。 嘉昱跑在了她侧面,挥手示意,她不能再装作没看见了,靠边踩了刹车。那马缓冲了几步,横着踱过来,仰头走路的样子颇有几分得意,马随其主。 “怎么了?”迟欢放下车窗,脸上堆起真诚的问号。 嘉昱跳下马,弯腰趴在车窗上,“跟我回家。” 不是提问,不是提议,那语气的意思是:你得跟我回家。 “回谁家?”迟欢故意问。 “我、阿旺、桑吉、尼玛,还有飞沙。”他向后一指。 迟欢咀嚼着这话。在雅安时嘉昱告诉她,阿旺家三个男孩儿叫羽毛、飞沙、野蜂,那时她真的以为是藏文汉译。 “飞沙是这匹马?” 他笑着抬起下巴,很慢地点了一下头,带着捉弄成功的得意。 “你跟他们家到底什么关系?” 嘉昱笑得很开心,不答话,翻身上马,“走吧,他们都还记得你。” 他说完轻轻拍了拍飞沙的头,那马很听话,迈了两步,在前面慢慢跑了起来。 迟欢很无奈地跟上,前面一人一马的背影融进夜色里,像极了山野之中的流浪客。但他们是有家的,游牧者总有种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的感觉,那种天生的不安定反而最安定。 此时嘉昱和飞沙都悠悠闲闲的,她注意到他连鞭子也没拿。 靠,这都能追上她。 迟欢又有点不忿,斜打了方向盘一踩油门超了上去。经过的时候她看见他的笑容,他什么动作也没有,竟是飞沙争强好胜地自觉加速起来。 马随其主,嘉昱飞沙是真的。 * 石头房子里的灯光在夜幕下显得格外暖,烟囱里冒着炊烟,在无风的傍晚直直飘向天际。 先前抱草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愣愣地笑,先是叫了句“迟欢姐姐”,又用藏语对嘉昱咕哝了句什么,嘉昱摇了摇头,去拴马了。 迟欢不确定这一个是谁,只好尴尬地一笑,等着嘉昱一起进屋。 厅里端端正正贴了一张《野草》的海报,里面的嘉昱坐在木屋的台阶下仰头看着香川慎一郞。 那年轻人见她看,十分骄傲,“我弟弟是得大奖的演员了。” 弟弟? 迟欢歪头看了眼嘉昱,他只是介绍:“还记得吧?桑吉。” “记得。”迟欢装模作样伸出手与桑吉一握。 她是真的只记得阿旺与梅朵,她几乎能肯定嘉昱是那三个男孩儿里的一个,但她当年沉溺于跟姜宇爬山看花,根本对其他事情没印象了。 嘉昱又拉她进厨房,对着正忙活的背影叫了声:“阿爸。” 比迟欢记忆中胖些的阿旺挥着油烟回过身,举着铲子笑,“噢,到了啊,先坐一下。” 迟欢退出厨房扯住嘉昱的衣袖,“阿爸?” “嗯。” “你不是说梅朵不是你亲姐么?” 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孩子忽地冲进门来,见到她愣了一下,转身跑了。 嘉昱借机想开溜,被迟欢一把拽住,“你这回给我说清楚了。” 他讪笑着顾左右,“说了你又不记得。” “你不说我永远不记得。” 他突然认真起来,“那就不重要,过去是什么样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活在当下,你记得现在的我就好。” 她好像无法反驳,7月27之后她也觉得过去的一切恍若隔世。虽然还有太多问题没解决,她却已经梦醒,知道有些事回不来了,比如父亲,比如姜宇,比如青春。 但还是不甘心,明明知道自己见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第 51 章 晚饭的桌上有点尴尬。 桑吉和尼玛大概不知道与迟欢说什么,只一直用藏语小声嘀咕。从嘉昱瞪他们的眼神看起来应该是在谈论她,她却一句也听不懂。她想起在纽约时参加同学的生日趴,坐在一屋子中国人里的那两个美国人大概就是这感受。 嘉昱突然拿筷子敲了敲尼玛,“尊重一下姐姐行不行,说汉语。” 尼玛端着酒碗举过来,“嘿嘿,我们说姐姐比那时候还漂亮,桑吉想娶个姐姐这样的媳妇。” 尴尬plus。 迟欢僵硬地与他碰了一下,见嘉昱脸色比刚才更臭,突然又觉得好笑起来,仰头喝了一口,强烈的辛辣感不设防地直冲上头顶,惹得她闭眼皱眉缓了好一会儿。 她听见嘉昱在笑,“酒量差还喝这么大口。” 他们四个都是拿碗在喝,喝水似的,鬼知道这酒这么烈,敢情嘉昱的酒量是在家练出来的。 阿旺拿茶壶过来倒了碗奶茶给她,又跟嘉昱说:“你也少喝一点,不然伤口又发炎了。” 嘉昱迅速瞟了眼迟欢,“没事,我就喝一碗。” “你受伤了?”迟欢问。 “快好了。”嘉昱低着头夹菜。 分卷阅读111 尼玛立刻出卖哥哥,“本来是快好了,上个月偷跑出去游泳,发炎了。” 嘉昱的眼神狠狠剜过去,尼玛转头闭嘴。 游泳?上个月他下水,应该就是在三亚的时候,原来他还受着伤。 “怎么伤的?” 嘉昱举起手指警告那兄弟俩,却不防阿旺答话:“刚放假回来的时候在山上救一个小孩子,自己滚下去了,这里扎了树桩子。” 阿旺拍了拍右前胸。 迟欢听着后怕,这孩子是有救人强迫症么?不过见嘉昱现在看起来似乎真没什么事,又稍稍放下点心,刚想说话,嘉昱拿起空碗进厨房了。 尼玛舔了舔嘴唇,偷声笑,“他生气了。” 桑吉探身看向厨房,也在笑,“我打电话告诉阿姐他还打我。” 阿旺扒着饭,含糊道:“现在都好了还不能说。” 怕人担心,又拿自己受伤不当回事,迟欢知道他这性子。但她突然想起他溺水的时候她做了CPR,会不会按到他伤口了? 晚饭后迟欢找了一圈,在马棚后面找到了坐在栅栏边抽烟的嘉昱。那一星点的火光在夜里忽明忽暗,她突然认出来,这就是他过年时发的那个视频里的背景。只不过现在这片空地里多了些刚成了株的植物,大片的叶子长得茂盛,看不出是什么。 她走近些,问他:“一人坐这儿干嘛?” 他一动没动,“看月亮。” 迟欢望了眼天空,天光刚刚收起,星河低沉如被,倒是明亮,但少了点儿什么。 “哪儿有月亮?” 他抬手一指,“朔月,几乎看不见,但它就在那儿。” 迟欢又仰起头往他指的方向细细看了很久,仍然没找见,索性坐下来也点了根烟,尽量随意道:“你伤哪儿了?” 嘉昱叼着烟,抓起她的手放在他胸口。 迟欢心里一咯噔,“我那天……是不是按你伤口上了?” 嘉昱微侧了脸瞥她,“是啊,疼死了,看在你后来亲我的份上就原谅你吧。” 迟欢无语地白他一眼,“大哥,那叫人工呼吸。” “不管,你就是亲我了。” 迟欢懒得争这个,换了个点,“你说你又不会游泳还受着伤就敢下海救人,你怎么这么不要命?” “要啊。”他笑了一下,“不过我知道有神看着,不该我死就会有人把我捡回来。” 这什么破理论? 迟欢敲一下他的头,“我当时要是一心想死不管你你就真死了你知不知道?” 他反而得意,把脸凑过来,“所以是不是看见我就不想死了?” 迟欢张了张嘴,又是一记爆栗,“你阅读理解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他捂着头委屈巴巴,“你怎么那么凶啊?我还伤着呢。” “伤着你还皮!” 身后的飞沙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踹了脚栅栏,把迟欢吓一跳。 嘉昱大笑着起来摸它的头,“乖,姐姐开玩笑呢。” 迟欢退远了几步,谨慎地与飞沙对视。这马真够护主的,要不是隔着栅栏迟欢怀疑它要上来把她踹飞。 “你们家不是二十几匹马么,怎么就剩它了?” 嘉昱好像在专心安抚飞沙,久久没答话,等飞沙转了头才又坐下来,“其它马本来就来来去去,只有几匹是我们养到大的。前年出了点事,我不在家,阿旺把所有马都卖了,就给我留了飞沙。” 迟欢猜羽毛和野蜂就是另外两兄弟的马,看样子都不在了。别人家的事她不好多问,只叹了句:“看来你们家你最受宠啊。” 嘉昱嗯了声,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很突兀道:“我回来之后一直在想许志宏那句话。” 迟欢一愣,“哪句?” “假设剧情那句。” 假设,迟欢殉情,嘉昱救她不成葬身海里。她当时也闪过一个念头,但回北京之后她刻意回避着那天的事,就把这话忘了。 嘉昱继续道:“我跟你那张照片已经拍了那么多天,偏偏在我发微博之后放出来,还刻意引导说是伍悦,我有点怀疑是许志宏的人干的。可能我想多了,但是会不会,承焕哥的事也是他故意设计的?” 迟欢心里猛地一沉——那意味着季风也是许志宏的人。 但不太可能。 “禾子得罪过许志宏,就是许志宏查到她然后交到我手上的,而且她开始发微博的时候许志宏还不认识我。” 她这么说了,但还是决定多留个心眼,那个女人曾经骗过全网,在她这儿并不可信。 嘉昱点头,“那就说我一开始的猜测。许志宏本来可能不一定下了杀心,然后就像你这次一样,碰到一个绝好的伪装,所以临时决定动手。” “我当时也这么想。如果我们早上没有跟梁总报过平安,就算我们已经出来了,他再下手然后伪装成他说的那个样子应该也做得到。” “但是他 分卷阅读112 怎么没当场动手?”嘉昱皱着眉在思索。 迟欢叹了口气,“可能当时还没决定杀不杀我,也可能还没来得及布置,承焕从禾子发微博到他失踪有24小时呢。” 她说完半天,发现嘉昱没反应,转头一看,他正闭着眼。 “嘛呢你?” “代入他的角色猜他怎么想的。” 迟欢抬了抬眉,嘉昱对许志宏的了解应该不多,连她都很难代入,别说他了。但她还是抱起手臂等着。他呼吸平顺,睡着了似的,看起来像有些舞台演员的候场状态。 “我喜欢你……”嘉昱缓缓开口。 迟欢有点懵,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从来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但我知道你很坚定地爱着一个人,所以这种喜欢变成了强烈的征服和占有欲。” 原来是在说角色,迟欢松了口气。 “姜承焕被舆论围攻,给了我一个机会让他顺理成章消失。我以为可以趁虚而入,结果你这个女人不识好歹,我得让你知道不听话是什么后果。” 他语气突然沉下来,带了几分寒意,迟欢没来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想到,你还是逃脱了我的控制范围。我等了好几年,慢慢把这事儿搁下了。”他诡异地一笑,“结果我出了那么点事儿你就急着回来,你以为我能这么轻松被撂倒?” 竟真的有了许志宏的口吻,迟欢不由得在想,她当时的确是轻敌了。 “我还是想得到你,所以暗里对你施压,想逼你来找我。你果然来了,但我发现以前那个崇拜我的小姑娘现在对我只剩下恨。可能是年纪大了,我有点儿怀念以前的我们,当年是我没考虑清楚后果,我想试着修复我们的关系。” 迟欢暗暗叫绝,除了他完全不知道的部分,猜得竟然很接近。 “不过这些都压不过占有欲,我知道你很难再接受我,但我不能容忍你身边出现别的男人。我要让人盯着你,任何可能的苗头都得扼杀。我以为这样就够了。”他眉头紧锁了起来,深吸一口气,“你居然自作主张公开了你和姜承焕的关系,原来你假装顺从只是因为你根本没打算活下去,那就随你吧。” 他周身散着阴沉沉的杀气,这状态让迟欢有点害怕,唤了他一声:“嘉昱。” 但他没理会。 “那小男孩儿不知死活地去救你,你居然为他改了主意。我在岸上看着,你把他救了上来,你吻了他,你们在那儿拥抱。”他低声地笑起来,表情愈加疯狂,“挺好,死在一起就更好了……” “嘉昱!” 他睁开眼,一秒恢复正常,“如果是临时安排的,过程应该相对仓促,可能还需要事后弥补,总会留下疏漏。” 迟欢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你刚才吓着我了。” 他一怔,旋即笑了,“角色是角色,怕我干嘛?” 迟欢知道他就算是进入了角色也分得清,但入戏状态几乎就像许志宏本人的他出戏也太快了。 而他思维已经跳到了别处,“如果他决定对你下手的动机真的是因为我,那我还真的该离你远一点。” 他眨了眨眼,补了句:“暂时。” 迟欢也回了神,白他一眼,“你永远别接近我最好。” “真的?”他眼里又泛起温和的带点戏弄的笑意。 迟欢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你刚才有一点猜错了,我没去找他,找的别人,他气坏了。” “谁?”嘉昱立刻紧张。 迟欢故意不看他,“一个小朋友。” 嘉昱转到她正面,“你到底有多少小朋友?” “多了。” “我,纪先生,这个又是谁?” 迟欢眉头一皱,“哪个纪先生?” 他偏了下头,“弹钢琴的。” 迟欢差点笑出来,忍住了,嗯道:“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我来找你就是因为他媳妇儿跟我商量让你唱片尾曲。” 嘉昱好像瞬间雀跃,“你认识他老婆?” “就咱那配乐师,你回去就见着了。” 迟欢有点后悔逗他,随口那么一说,他如临大敌的样子也太单纯了,跟刚才分析案情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 “片尾曲你答不答应?” “你提的事我哪件不答应?” 迟欢嗯了声就走,他不屈不挠跟上,“谁啊谁啊?” “滕佳。” 迟欢听到身后的步子停了会儿,又轻快地追上来了。 ☆、第 52 章 迟欢去车上拿了背包,跟着嘉昱去看她今晚要睡的房间。 她这时候才开始想,如果这里没有客房她准备怎么办。年轻时她会睡车里,这几年关节一受寒就难受得睡不着,在车里过夜怕是不行了,大概还是宁愿开夜路去市里住酒店吧。 一进房间她就呆住了,四面墙贴满了电影海报,就像她在纽约时的那间公寓。 分卷阅读113 “这你房间吧?” “嗯。”嘉昱背着身给她铺床。 迟欢一张张看,突然发现靠近墙角有一张三个人在卢浮宫奔跑的剧照,上面印着大大的The Dreamers. 一角的胶带已经松了,绝对不是最近贴上的。 好小子。 她咳了一声,“过来。” “啊?”嘉昱茫然地回头。 迟欢伸手一指,“你不是没看过吗?” 他面不改色,“我什么时候说我没看过了?” “你说《天堂电影院》你看过了我们才看《戏梦巴黎》的。” “但我没说没看过《戏梦巴黎》啊。”他狡辩。 迟欢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转过头去假装继续看那些海报。她也不能指控他蓄意,他只是说要找部关于电影的电影,片子是她自己点的,但总觉得被算计了。 “喂。”她放空地扫着满墙的花花绿绿,“我睡你屋你睡哪儿啊?” “我去跟桑吉睡。”他抱起原先那床毯子。 “哦。” 他冷不丁在她身后停下,“还是你想跟我睡?” 迟欢歪着脑袋回头,“美的你。” 他笑着抱了毯子出门,一边说:“浴室在马棚旁边,不会没热水。” 迟欢嗯了一声,他估计是还记得在雅安的时候她怕晚上没热水。小时候出去旅游,住青旅经常碰到这种情况,以前还能凑合着洗冷水澡,现在也不行了。 说来说去,她还真是特别在意年龄。之前是因为姜宇,现在陡然意识到就算抛开他,过了三十确实身体不如小时候。 天,嘉昱比她小十二岁,他真不觉得她老吗? 迟欢洗澡的时候还在想这个问题,直到隔着雾气在墙壁上看见一只缓慢爬行的长长的蜈蚣。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抬脚啪地踩上去,但高估了自己的平衡性,往后一倒,忙慌间随手扯了个什么东西,人是没摔着,手边的置物架咣当整个落地。 外面哐哐敲门,“你怎么了?” “有蜈蚣。” 迟欢扶着腰,刚才好像还是闪着了。 “别怕,不咬人的。”嘉昱软声安慰。 迟欢感觉受了侮辱,“老子不怕!就是踩它的时候把架子薅下来了。” “啊?踩它干嘛?”语气里好像带点儿惋惜。 迟欢匆匆关水擦着头发,“已经死了,你超度吧。” 门外没声儿了。 迟欢一边怀疑嘉昱真的在为蜈蚣超度,一边套上衣服把置物架挂回去。一开门,发现那家伙就坐在门口等着。浴室里的雾气淌出来,把他整张脸笼在里面。 “干嘛,真超度啊?” 他摇头站起来,朝里看了眼,问她:“手没挂伤吧?那架子上有木刺。” 她倒没发现,就算挂着了多半也没感觉,刚泡过水的手看不出伤没伤,她随意一瞟就放下了。 “应该没有,就把腰闪了。” “动物都有灵魂的,它报复你呢。”嘉昱笑了下,“严重吗?要不要擦药?” “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晚安。”迟欢拎着毛巾回房。 看样子他还是有点为那只蜈蚣耿耿于怀的,又不愿怪她,只拣了别的话说。她记得从前在哪里看过,那些自然崇拜的民族相信万物有灵,他每每都煞有介事地说起神,大概也真的认为生灵平等。 迟欢一时也对自己仓促踩死的那只蜈蚣感到抱歉,它明明并没招惹她。 * 报复在迟欢刚刚进入睡眠的时候来了。 床板有点硬,她正迷糊翻了个身,兴许是正好扯着了扭住的那根筋,后腰突然就抽痛起来。要说多疼倒也没有,只是她整个人僵住了。 她别着手揉了一会儿,想到明天要是好不了就不能开车,思忖半晌从枕头下抽出手机给嘉昱发了条微信:「睡了没?我好像是需要擦药。」 须臾,敲门声响起来了。 迟欢不记得她有没有锁门,趴在床上喊:“你开门试试。” 她听见一声响动,门应该是被锁上了,嘉昱在外面问:“你起得来吗?” “不知道,你等等啊。” 她正挣扎,忽听窗被拉开了,一只手臂伸进来拧动门锁,穿着背心短裤的嘉昱推门进来开了灯。 迟欢惊呆了,“您这锁是摆设吗?” “一般人够不着。”他打开衣柜下面的抽屉翻药。 “碰上够得着的呢?” “打一架呗。”他拿着药油和膏药过来,“什么位置?” 迟欢掀开被子把上衣拉起来,手指划拉着,“就这一片。” 嘉昱却没动静,杵在那儿。 她抬眼,“干嘛呢?” 他眼神闪了一下,“我……上手了?” 迟欢无语地埋在枕头里,“擦个药你害羞什么劲儿?” 他哦了 分卷阅读114 一声,她听见他拧瓶盖,热热的手掌突然覆上她后腰,小心地揉开。那药油起初是凉的,大概是慢慢在起作用,她觉得那一整片皮肤都跟着他的手开始升温。温度漫延开来,她埋住的眼前漆黑一片,却莫名感觉周围是红色的。 他的手终于离开,她刚想侧头,又听见嗞啦一声。 “这个膏药贴着有点发热,会好得快点。” 刚才那还不叫发热? 那双手又落下来,仔细把贴布抹平,然后迅速把她上衣拉好,盖起了被子。 “好了,夜里别着凉。” 迟欢闷闷嗯了一声,听到他关抽屉,把脸侧在枕头上叫道:“诶。” 嘉昱回头看她,“还有事?” 她盯了他一会儿,“一开始敢亲我,现在怎么这么规矩?” 他垂了下目光,又看一眼她,然后低头很浅地笑着,“一开始……没想到你真的还在等他。我太自大了,以为我已经这样站在你面前,就能对你的一点点靠近牵强附会。小孩儿可能就是容易自作多情吧,总觉得你是愿意的。现在……不敢随便以为了。” 这话一下一下挠在迟欢心里,不是疼,也不是痒,只是怪异地难受。他就自己纠结着,在她面前还是一副洒脱模样,她以为他没那么在乎。 “我自己也没搞清楚。”她低声喃喃。 “没事,我比你还擅长等,反正你赶不走我。” 迟欢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突然的关门声,正有点不爽,却见嘉昱还在窗口伸手进来锁门,提了声音说:“我不是真的要赶你。” 他怔怔看过来,像是没听清。 “杀青那天的话是我嘴硬,我心里确实有道坎儿过不去,不想浪费你时间……”迟欢说到一半不知该怎么说了,这话听上去还是在吊着他,可是她真的没准备好。 然而他又笑了,“我知道,你不用想那么多。我比你小十二岁呢,多的是时间浪费。早点睡吧。” 他关了灯,拉上窗走了,留下迟欢望着空荡荡的窗发呆。 这十二年的差距,于他却是这样的意义。 她这些年越来越消极,而他与她截然相反。他才是向日葵,永远朝着有光的方向。 “人不能一直看过去,要看太阳升起的地方。” 他喜欢的姐姐告诉他的。 这样的话,难道是她说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 次日一阵马鸣扰了迟欢的梦。 海西的早晨是灰扑扑的暗蓝色,每次来西北都像倒时差似的睡不醒。她耷着眼皮出去打算兴师问罪,却发现马棚里的人不是嘉昱。尼玛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飞沙跟前,抚摸着它的头,低声在说什么。 迟欢正要回屋,他却好像发觉身后有人,回头来看见她,咧嘴笑,“姐姐。” 他比两个哥哥都黑些,显得牙特别白,笑得很孩子气。 迟欢尴尬地寒暄,“起这么早。” “嗯,飞沙醒得早,我们三个轮流喂它。” 迟欢向后瞟了一眼,桑吉的房间没什么动静,估摸他们还睡着,走近了几步,不动声色地套话,“你们是不是经常搬家啊?” “没有啊,第一次搬。” “我听嘉昱说以前住在月湾。” “哦,那是他原来的家。” “你们不是亲兄弟啊?”迟欢早猜到了,却假装惊讶。 尼玛果然不像嘉昱那样含糊其辞,好像还很高兴能聊天,露着牙笑,“他啊,我阿爸捡回来的,他跟狼打架,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死了。” 迟欢突然想起她调侃说他跟野兽搏斗,他说她猜得准,她还以为是玩笑。 “跟狼打架?” 尼玛来了兴致,“对啊,他那时候好小,阿爸说那头狼大他好几个,幸好阿爸赶马回来碰到了。” 迟欢又一阵后怕,这孩子就是这样仗着自己命大。 “他后来找不到家了?” 尼玛稍微迟疑了一下,“本来说他伤好了就送他回家的,结果……地震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迟欢心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明白这意思。 那年她高考,下午自习的时候教室里的灯突然开始轻微地晃。她看着杯子里的水打着圈儿,班上没人太当回事。等到晚上看见新闻她才知道有多惨重,倒塌一片的房屋和满地的尸体触目惊心。那时候许多人都无家可归了,她没想到嘉昱会是其中一个。 阿旺真是个好人,嘉昱一点都没有寄人篱下长大的样子。 “早!”嘉昱的声音突然在身后传来。 迟欢心虚地站正,“早。” “腰还疼吗?”他问。 “还好。” 桑吉笑着出来说了句藏语,嘉昱回身吼了他一句,桑吉的拳头立马伸过去,嘉昱一闪身架住他的手,又说了句什么。 “他们怎么了?”迟欢悄悄问尼玛。 “桑吉说……”尼玛有点 分卷阅读115 不好意思,“嘉昱晚上跟你……那个……” “瞎说什么?”嘉昱过来了。 桑吉在后面继续笑,“那姐姐怎么腰疼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出去。” 迟欢一脸黑线,谣言都是这么来的。 ☆、第 53 章 下午迟欢开车到市里请阿旺一家吃了顿炕锅,回来路上告诉他们打算明天返程。 阿旺在后排呵呵地笑,“那下次再来玩。嘉昱啊,你是不是也要开学了?” 迟欢纳闷地瞟了嘉昱一眼,他坐在副驾对她使眼色,一边说:“嗯,我明天跟导演一起走吧。” “噢,也好,我晒了牦牛干你们带着。”阿旺说。 “谢谢阿爸。” 迟欢又瞟了眼嘉昱,他若无其事地看着前面的路。 德令哈本来就人很少,一离开市区,道路就变得黑漆漆的。新月露了弯弯的一钩,钩住的那颗星摇摇欲坠。身后的两个男孩子吃饱了犯困,上车没多会儿就睡着了,阿旺也不再说话,迟欢恍惚地觉得车里只有两个人似的。 她想提问,但后视镜里的阿旺还睁着眼。 她又忍了一会儿,随意道:“你英语练得怎么样了?” “嗯?哦。”嘉昱反应过来,“还行吧,台词顺下来了。” “考考你?” 嘉昱狐疑,“你又没看过剧本。” “You didn’t tell them you dropped out of school?”迟欢余光瞟着他。 嘉昱把脸转回前方,咳了一声,“No.” “Why?” “I don’t wanna let them down.” 说得冠冕堂皇。他又不是普通学生,退学这种事能瞒多久,他家里人都不上网的么? “阿旺大叔。”迟欢叫了一声。 阿旺抬眼,“啊?” 嘉昱紧张地转头,“导演。” “您儿子挺有表演天赋啊。”迟欢勾起嘴角。 阿旺很骄傲,“嘿嘿,是吧,他又要去拍外国戏咧。” “您不怕他耽误学业?” “不怕,他自己用功的,反正他出去读书就是要演戏的嘛,那个马导演好。” 迟欢瞥着嘉昱不出声地念了句:“马导演。” 他脸上表情有点扭曲,瞪着窗外,却又在反光里瞟她。 她隐着笑意不说话。路上只这一辆车,车灯照得路面发白。前方的路像越过山坡,开近了又不觉得陡。被光洒过的无名路边花在夜风里颤巍巍地晃,却没显得脆弱,野生的植物总透着那么点坚韧。 “一开始真觉得你是野草,后来发现你有时候还挺乖的。”迟欢说。 桑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哪里乖,天天跟我打架。” 嘉昱仍偏着头,“哪次不是你先动手的?” “好几次。” “打不过我还老惹我。”嘉昱怼回去。 “怎么打不过你?都是阿姐帮你。” “尼玛还帮你呢。” “尼玛有什么用?”桑吉嘟哝。 无辜躺枪的尼玛喂了一声,“我以后不帮你了。” 车里一下子闹起来,迟欢觉得自己不该多那句嘴。她在后视镜里瞟阿旺,他只是笑着听,没有要管的意思。这几个孩子估计从小就是放养的,一个个都没什么规矩。 “他们天天这样您不嫌吵?” “嘿,他们吵得高兴。”阿旺好像也看得高兴。 迟欢不禁想到她和周梦瑶,只要在一个屋檐下就没有相互待见的时候,谁也没生过要和解的念头。她从前以为不是亲生的都这样,可这兄弟几个从小打到大,感情却还很好。世间的感情,终归都是由人决定的。 * 次日迟欢和嘉昱一起开到西宁,但嘉昱坚持与她订了不同的航班。 她突然想到,问他:“你飞三亚没人跟机吗?” “我拿护照订的票。” 迟欢正想着他也学会了这套,他又说:“有人跟我也不知道,你玩那么大一出戏,我哪有心思注意别的。” 现在一有人提那天迟欢就心虚,她特意断网不看消息,只有钟子峻提过一嘴,没想到嘉昱在这时候说起来。 她端起姿态,“那你还给我点赞。” “你要公开,我就帮你一把咯。” “那以后我俩真在一块儿了多尴尬。”迟欢脱口而出。 车里寂静了十几秒,尴尬是现在进行时。 嘉昱叹息似地笑了笑,“其实我那天想过这个问题。” 迟欢想起那天他发呆时的闪烁其辞。 但他又诶了一声,“你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想跟我在一起咯?” 迟欢抿起嘴瞟向窗外,航站楼门前人不太多,她已经瞥见有几个挂着单 分卷阅读116 反的女生左顾右盼。 “你跟这儿下吧,我去还车。” 车停了,嘉昱没动。 静默须臾,他说:“如果有那天,我什么都不怕。” 真正想说的那句是:如果有那天,天塌下来我也护着你。可他知道迟欢不爱听,没等她回答就拉开车门下去了。 迟欢往前开了一小段,故意缓缓跟在出租车后面,在车镜里看着刚走到门口就被粉丝包围的那个身影。 一个几乎与粉丝零互动的演员,一次私人的行程,仍然有粉丝送机。全民娱乐的时代,他现在的关注度已经不亚于当年的姜宇。那时是他们没想到,如今已经经历过风暴,她真的还有勇气陷入那样如履薄冰的感情吗? * 回到北京之后,他们只在天易娱乐公事公办地见过一次面。 那天迟欢简单跟嘉昱介绍了两句就把他留给了黎襄奚敏,自己躲到梁若玲的办公室喝咖啡。 梁若玲对她的逃避行径心知肚明,一边埋头看文件,说话阴阳怪气。 “你别说嘉昱跟伍悦光看着还挺配的,CP粉不少了现在。” 迟欢不吭声。 “诶?奚敏不也学声乐的么,给他俩整个情歌对唱呗。” 迟欢装模作样搅着什么也没加的咖啡,“那你公司明儿就被瑞泰收购了。” “奚敏跟瑞泰又什么关系?” “她老公好像是滕总干儿子。” 梁若玲抬眼笑了两声,“可以啊欢儿导,放了一少奶奶跟你身边儿当助理。” “人家是配乐师。” “赶紧给人笼络好了说不定滕总看在儿媳妇面儿上帮你对付那一位。” 迟欢喝了口咖啡,苦得她舌头一麻。 “犯不着为了个傻逼利用身边人。” 梁若玲啧着摇头,“高尚也得适当,有资源不利用最后就是你被人玩儿死。” 这话让迟欢思考了好几天。 她并不高尚,但是拿感情当资源她还是很难做到。况且滕致远夫妇本就担心她利用滕佳和奚敏,已经给人添了麻烦,再得寸进尺就有点无耻。 现在她完全猜不到许志宏会做什么,他不出现,不干涉电影后期。倒是伍悦拿下新片一番大女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甚至给了迟欢片刻许志宏把心思转移到伍悦身上的幻想。 季风和钟子峻那边也没有新消息,她觉得自己就像密林里一只落了单的羚羊,不知方向,也不知弓箭会打哪儿来,只好惴惴不安等命运降临。 * 九月初,一档流行和古典乐跨界创作综艺《碰撞吧,音乐》第三季总决赛。 白夜乐队作为第一季冠军去当表演嘉宾,滕佳拉着奚敏看她录制,顺带就邀了迟欢。 录制现场熟人不少,迟欢看见了被莫名其妙加冕影帝的那位We 5成员,刘亚勋这次是导师之一,白夜乐队旁边还坐着奚敏的姐姐。 “你姐也参加过这个?”迟欢小声问。 “若仪姐当时是他们古典乐搭档。”奚敏说着突然笑起来,“那一季有个女生的搭档是我老公和程驰,滕佳都快被气死了。” “有你老公和程驰居然没拿冠军?” 奚敏愈发好笑,“她气的就是别人都这么说。” 迟欢又朝嘉宾席扫过去,滕佳乍一看坐得端端正正,手指却在胸口卷着头发。迟欢想象了一下她气鼓鼓的样子,也笑了,对小公主来说自己老公搭档别的姑娘与她比赛是挺值得生气的,也不知道她生活里有没有真正的烦恼。 比赛结束后的晚宴,滕佳不由分说拉了她们同去。赞助商的千金要带人,工作人员也不敢说不,迟欢很有点不好意思。 音乐圈和影视圈还是稍隔着点儿,本来没什么人认识迟欢,但显然大家都认识姜承焕,时不时就有人瞟着她议论。 这是迟欢自那天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她知道不可能一直回避,便只当自己眼瞎耳聋,扣了只隐形的玻璃罩子自顾自吃饭。 “滕小姐,滕总最近还好吧?” 这声音让迟欢后脖颈一凉,她没抬眼,紧盯着面前那盘桂花糖藕。 滕佳还没出声,旁边的经纪人小声提醒:“这是许氏影业的许总。” “噢。”滕佳声音扬起来,“好着呢。” “那就好。”许志宏笑着,“今儿怎么想起把迟欢导演带来了?” “许总没有朋友吗?” 迟欢脑子一嗡,真敢说。瑞泰许氏是在暗斗,滕佳明着不给面子也太放肆了。许志宏大概也没想到,一时没接话,这桌瞬间冷场。 “许叔叔。”黄若仪端着酒杯站起来,“我们家丫头怼天怼地惯了,甭搭理。” 许叔叔?迟欢忍不住瞟了一眼,黄若仪仰着脖子,姿态并不恭敬。 “噢,若仪啊,刚看见你。”许志宏的语气明显软了些。 “没事儿。”黄若仪假笑着与他碰了杯,“欢姐是我 分卷阅读117 请的,一直听我妹妹说欢姐特照顾她,今儿大家都有空就过来玩玩儿。” “挺好,那你们聊。”许志宏抿了口酒,走了。 滕佳扯了一下黄若仪,“这货是你叔叔?” “家里认识。” “我靠他之前坑欢姐还坑我爸!” 黄若仪揉揉她头发,“知道,这不赶走了么。” 迟欢从刚才就隐约觉得许志宏有点顾忌黄若仪,听到这话愈发犯嘀咕。她迅速在桌子底下搜了这个名字,百科资料上显示的最高成就也只是勃拉姆斯赛冠军。 一个年轻钢琴家至于让许氏都要给几分面子? 她把页面往下拉,突然在人物关系栏看见一行字:父亲黄裕华,母亲金月棠。 黄裕华她知道是著名钢琴家,但许志宏忌惮的,应该是金月棠。 现在的身份是国家交响乐团总指挥,但迟欢还小的时候就曾听过这个名字,胡同里的老人叫她金家格格。别的她忘了,只记得一句玩笑话:“金家格格打小没出过西长安街,读书出门右拐,单位往家对过儿。” 许家在金家面前,不过是商人罢了。 迟欢不禁瞥一眼奚敏,她又在发呆,懵了吧唧的。 在纽约初识的时候奚敏也是这么一副茫然无助样儿,搞得她认真在想怎么帮衬这丫头。自己就像一最末的菩萨,对个小姑娘生了半天怜悯,浑然不知那是观音座下的龙女。 “抽烟么你?”黄若仪突然说。 迟欢抬头,发现她搭着赵长安的肩。 他捏着她手指笑道:“等会儿吧,刚勋哥说过来找我和邵乐聊聊。” 迟欢拎起包,“我正好要去,走吗?” 不想面对刘亚勋占一半儿,她也突然定了主意。许志宏的事一天不解决,她和嘉昱就一天不得安生,而对嘉昱,那疯子怕是真的动了杀心的。名节不重要,清高更不重要了。 她想保护好她的小孩儿。 ☆、第 54 章 迟欢最近又开始日夜颠倒。 后期和宣发的事务繁琐,她还在写新剧本,像拧紧了发条,偶尔会产生自己身体里在喀喀作响的幻听。 钟子峻有时在深夜说他突发的假想,迟欢停下工作与他讨论,但都潦潦而终。季风很久没冒泡,迟欢去微博看过好几次,没发什么新内容,只有对官博的点赞。 迟欢自己的微博仍然有评论和私信进来,她通常不看,但也不小心看到过。 这种时候她就会去扫一眼嘉昱的超话。 好几眼。 迟欢没联系过嘉昱,嘉昱也不联系她。就好像是某种默契,回避着,却也不觉得因此断了联系。 片尾曲还没交工,奚敏反常地没有汇报,迟欢问起来,她说嘉昱很忙。 从粉丝发的图片里看,他好像是真的很忙。之前飞了趟米兰参加时装周,有人拍到他与马尔托内吃饭。这两天疯转的都是十月大刊专题片,黑白影像中的少年睫毛缱绻,轮廓被光线刻得更硬朗些,瞬间长大了似的。 有时她在收工图里认出开车接他的是奚敏。她倒不认为奚敏跟嘉昱会怎么样,粉丝直接认定他请了个助理,但她总感觉这俩人哪里怪怪的。她也想不出什么,脑子被其他事折腾得有点儿木。 不过当奚敏突然发消息问要不要去听她老公音乐会的时候,迟欢久违地兴奋了。 奚敏嫌不够似的,接着一条:「跟LSO合作拉二拉三,这次程驰是指挥[偷笑]」 纪云生弹拉赫!伦敦交响乐团居然能让程驰指挥! 迟欢稍稍体会到了一个粉丝的心情。 但她还是装作很淡定,「哦,好啊。」 奚敏回道:「那就我们三个人咯?」 「把我和黎襄隔开。」 上一次跟黎襄听音乐会,姑娘睡得很香不说,还磨牙。 她刚放下手机,奚敏又回过来:「黎襄不去呀,是嘉昱。」 迟欢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她快有24小时没睡,这八个字在她眼前跳,每个字都认识,却好像很难理解似的。 「我突然想起来周六晚上约了人。」她回复说。 「啊?不能改约吗?演出就那一天。」 「挺重要的。」 迟欢回完这几个字,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 音乐会当晚,迟欢真的约了人。 她走进那间茶室的时候,昔日的大明星跟个老大爷似的盘腿坐在地上拎着只铜水壶在泡茶。 “你这看着跟我爸似的。”迟欢放下包嘲笑他。 钟子峻盖上紫砂壶,慵懒地撑着桌子倒茶,“不能占嫂子便宜。” “你养生呢?有酒吗这儿?” “百年陈酿牛栏山。” 迟欢翻了个白眼,“行不行啊你?” “不喝拉倒。” 迟欢今天是真的很想喝酒,去不成音 分卷阅读118 乐会的怨念持续了好几天,差点儿给嘉昱打电话叫他别去,又恨许志宏和伍悦阴魂不散,还怪自己怂。 钟子峻见她不言语,出去拿了只瓷瓶回来往桌上一搁,“52度,悠着点儿。” “陪我喝点儿。”迟欢拆着封布。 “老子要开车。” “你他妈现在怎么这么磨叽?” 钟子峻看着她,端起面前的茶喝完,重重把杯子放到她手边,“今儿怎么了?带孩子带烦了?” “我带你大爷。” 钟子峻不怒反笑,“那小孩儿还真是一大爷,一点儿不知道尊重前辈。” 那天录制,钟子峻觉得自己挺收着了。看嘉昱不爽,最后还是公正地给了那组高分。结果收工之后一回化妆间,小孩儿得意洋洋坐那儿跟他挑眉。他也没太计较,想问问嘉昱打算怎么应对迟欢公布真相的事儿,这小子没听见似的走了。 “你见他一次怼一次,人凭什么尊重你?”迟欢把酒杯推过去。 “你看看,你媳妇儿找了一气性比她还大的。”钟子峻把酒浇在面前的地上,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又抬起头,“来,祝贺你向前看了。” 迟欢敷衍地与他碰了一下,很小声,“假模假样儿。” 钟子峻干了那杯酒,笑了笑,“在我这儿你永远是我嫂子,不过说真的,你是该好好过日子。” 迟欢喉头正烧,心里被这话拨得轻轻一蹙,望着空杯怔神儿。好好过日子,早些年她想过接受现实,却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于是与他的约定一年更甚一年缠绕成了结。现在她已经失约了,却又发现日子并不是她想就能好好过的。 “事儿还没了总是不安心,怎么会什么都查不到?”她倒上酒,再次一饮而尽。 钟子峻转着杯子,也出了会儿神,“兴许真的就是自杀呢?” “不可能,他真没那么脆弱。”迟欢抬起头,见他张口,抢道,“我知道我那话杀伤力有点儿大,但是他那性子至少会把工作完成把冯阿姨安排好。许志宏那边儿是还没证据,不过有疑点。27号那天早上他突然把我们带去他度假别墅,我感觉他本来是不打算让我们回来的。” 钟子峻神色瞬间凝重,“那老东西想杀你?” 迟欢又喝了一杯,闭上眼缓了会儿,“我不确定。” “你更担心那小孩儿吧?” 迟欢没说话,灼烧感从嗓子眼一路顺进胃里,真疼,但她又开始倒酒。 钟子峻把酒瓶从她手中拎起来,放到自己脚边,“这种时候得清醒。听说许志宏挺喜欢你的啊,怎么会突然想杀你?” 迟欢笑了下,喝掉那浅浅的半杯,“听说的事儿有几件真的,他可能疯了吧。” “他是不是发现你在查他了?” “又没查到什么。”迟欢把坐垫往后退了些,靠到墙上,“你这儿能抽烟么?” “不能。” 钟子峻这么说,却还是在壁柜上拿了只蜡烛盘,倒了点水放到她脚边。 “谢了。” 迟欢点起烟,头贴着墙往上仰,看那明晃晃的灯光。烟熏得嗓子更疼了,她呛了一下,剧烈地咳起来,咳得肺里一阵岔气。 钟子峻还没来得及坐下,抱着手臂站那儿看她,边笑边说:“本来就比人家老还不想着怎么多活几年。” “你丫怎么当老板的也不给客人倒水。” “让你喝茶你非得作。”钟子峻端着杯子蹲过来,突然捡起地上的打火机,“这不承焕的么?” 迟欢喝着茶顺气,“嘉昱的。” 钟子峻嗤笑一声站起来,“这孩子还真什么都学承焕。” “你少他妈……”迟欢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死死盯着那只打火机。 “怎么了骂人都……” 迟欢抬起手示意他等等。 杀青宴那天许志宏也格外在意这支打火机。暂且就当他是真的在吃饭时见过,也真的就记性那么好记到了现在,但他第一反应却认为是她有一只同样的。当时她试探说那就是姜宇那只,许志宏的表情看起来不太自然。 “你记不记得最后见到这个是什么时候?”迟欢举着打火机问。 钟子峻眉头一皱,“这种事儿你指望我记九年?” “脑子这么不好使怎么考上清华的?” 迟欢嘲讽一句,见他要回嘴,又抬了下手。刚才一瞬间的念头被这一打断怎么也连不上篇,她有点后悔喝酒。手机雪上加霜地在这时候震起来,她放弃了。 来电话的如果是黎襄她就要开骂了,然而不是。 奚敏的声音清清软软,“欢姐,你那边结束了吗,我老公说叫你吃宵夜。” 这怎么能发脾气? 迟欢打完电话收起烟盒,“我走了。” 然而刚站起来,酒劲儿直冲脑门,她打了个晃,扶住墙缓神。 “行不行啊你?”钟子峻把这话还给她,“三杯半喝成这样还着急忙慌往 分卷阅读119 簋街跑,见男朋友?” “见我爱豆。”迟欢硬梆梆说。 “哟,嫂子不是瞧不上爱豆么。”钟子峻扶着她的肩出门,“送你吧,怕你躺路上。” 迟欢想揍他,但她站不稳。 “送我行啊,这么能耐背我走过去。” 他架着她胳膊,“想得美,我就背过我媳妇儿。” 迟欢切一声,“跟我这儿秀恩爱呢,你不还背过承焕么?” 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好一会儿,“粉丝说了,那也是我媳妇儿。” “我怎么记得你是他媳妇儿。” 他低低哼了声,站门口叫车。 迟欢前些日子补档《碰撞吧,音乐》第一季,发现弹幕里为到底是云驰还是驰云争得不可开交,那时她就想到过姜宇和钟子峻。当年她没太关注,但也看到过狼狐党和狐狼党辩论了整整一版。 “诶,你说那些CP粉到底在嗑什么?” 她一直没理解过。 “嗑CP跟饭偶像一样,就是平凡生活里对美好事情的向往。有人从这儿找乐趣,有人从这儿找动力。那会儿有粉丝写信说我们让她相信人跟人之间真的存在完全相互信任和支持的感情,我俩看到真挺开心的。”这位前爱豆现身说法。 因为姜承焕而想成为演员的嘉昱,也是因为向往他们的感情才爱上她的吗? 院落门口九月末的秋凉让迟欢觉得有点冷,头顶那盏小灯像极了那夜站台长椅边的昏黄,她在想念那个怀抱。 越是克制着,越是想见他。 迟欢醒了醒神,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所以你俩就疯狂卖腐?” “谁卖腐了,我俩是真爱。” 钟子峻对着胡同口打着双闪的车招了招手,毫不温柔地把她拖了过去。 * 车在那家川菜馆子门口停下,已经酒醒了些的迟欢自顾自下车,招呼也没打就走。 钟子峻却跟了上来。 迟欢侧头斜他,“送到了,你可以退下了。” 他插着兜吊儿郎当笑,“嫂子还没找着桌,放不了心啊。” 迟欢懒得呛他,找服务员带路,刚推开包厢门,登时发现她刚才少问了一句话。 ☆、第 55 章 圆桌上坐了三对儿,黄若仪和落了单的嘉昱之间留了个空座,显然那是迟欢的位置。 躲了这么久,今晚格外想见,于是他就出现在了这儿,连她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故意忽略了奚敏会带上嘉昱的可能。 “啧啧,我就说嘛。”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刻意把她往身侧带了点儿,提高了声音,“行了,护送到位我就撤了,你慢慢儿吃。” 说着撤,手却没放下。 “有意思么?” 迟欢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肩膀,他的手暗暗使着劲儿。她瞟了一眼,嘉昱没抬头,专心剥虾。 滕佳兴奋招手,“欢姐男朋友?一起吃啊。” “他结婚了。”迟欢直接道。 手讪讪收走,人却不客气地走在她前面,自己拖了张椅子把嘉昱和她隔开了。 正好。 “你看人家都认不出你。”迟欢小声嘲他。 他极坦然地跟滕佳自我介绍,“你好,过气爱豆钟子峻。” 说得滕佳怔了一下。 迟欢想笑,厚脸皮的人真是永远不会尴尬。她又瞟了眼嘉昱,他也在憋着笑,酒窝因为肌肉较着劲显得更深,杂志大片里那种似乎长大了的错觉消失得一干二净。还是……用可爱来形容更恰当? 但滕佳立刻比刚才还兴奋,“真是你啊,我还怕我认错了丢人。” 钟子峻对她一笑,头微微靠过来,“听见没?” 迟欢往黄若仪身边挪了下椅子。 桌上人大概都觉出了他们之间的别扭,程驰和赵长安黄若仪忽地同时举了杯,庆贺演出顺利。 九只杯子叮叮当当碰响,刚倒上的啤酒气泡未消,喝进嘴里凉凉的,但迟欢还是一口气灌了一杯。醉了不用说话,也不会忍不住朝右边瞟。 桌对面又聊起天,也不知道程驰说了什么,滕佳笑得很大声。 钟子峻趁机耳语:“不是来见你爱豆么,哪位啊?” 迟欢嘴唇微动,“喝橙汁那个。” 话刚说完,纪云生突然呛了一下,迟欢差点儿以为他听见了。不过中间隔了三个人,他也没往这边看。迟欢放下心,借这一眼带过嘉昱。这孩子就知道吃,嘴角沾了酱汁也没发觉。 钟子峻还凑在她耳边,“你跟你男朋友也不交流啊,吵架了?” “这不某人没眼力见儿非得坐我俩中间么。” 他笑得很开心,“这尴尬时期我是为你俩好。” “用不着。” 纪云生突然端了杯子绕过来,“欢姐,奚敏说在美国都是你照顾,还没好好道过谢。” 滕佳在 分卷阅读120 桌子那头嚷:“哪有人拿橙汁道谢的?” 纪云生手一顿,程驰笑着走过来,“我替他喝酒吧,欢姐少喝点。” 钟子峻闻声端杯站起身,“她醉过一轮了,我也替一杯。” “不该是嘉昱替吗?”纪云生视线淡淡扫过他。 迟欢浑身一凛,他这是真听见了还是奚敏说的? 但嘉昱很拿这话当令箭,一秒站过来挡了钟子峻的手,颇自得地与程驰碰了下杯,“我们导演不太能喝,见谅。” 面前四个大高个儿这么戳着,迟欢有一瞬间感到密不透风地缺氧。 心脏跳得很快,她怀疑刚才那杯也喝得太急了,她有点晕。曾经的顶流,蜚声国际的音乐家,一张张俊秀的脸,可是仿佛只有一双眼睛对上了焦。 刻意保持了那么久的距离,突然就这样近,像在多摩川看花火大会,本来远远站着,倏忽一簇银花在眼前亮起,然后人群与烟火都成了背景。 她一霎那回神,端了手边的茶对纪云生说:“见外了,奚敏我当自家妹妹。” “嗯。”他声调不合年龄地沉稳,“以后有我们能帮得上的别客气。” 黄若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欢姐正说想拍个钢琴家的故事呢,要不咱一会儿上我家聊聊。” 那次是临时与黄若仪找话说,随口诌的,但迟欢回家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想到了离开德令哈前夜,向阿旺打听到的事。迟欢对黄若仪说了一个想法,她当即表示要参与。 出来的时候迟欢把钟子峻拉到一边,指着他警告:“许志宏还盯着,他们都认识伍悦,你少在人前扯我跟嘉昱。” 他无所谓地笑,“知道了,又没人听见,我也不想多烧一份纸。” 迟欢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儿,“你丫不嘴贱能死是怎么的?” 钟子峻笑着越过她头顶看向她身后某一处,她猜到他在看谁,转身扔下他上了黄若仪的车。 嘉昱和赵长安还站在门口抽着烟等车,迟欢隔窗看了一眼,他好像专注于聊天,根本没顾上他们是不是要走。 * 黄若仪家是一间顶层的复式公寓,奚敏上楼看了眼已经睡着的孩子,下来送走保姆便坐了过来,把茶几上的监听仪关掉了。 迟欢瞥着她的动作,“你儿子在楼上不用听着么?” “开着怕吵。”奚敏指了指纪云生,“他在就不用开了。” 迟欢还没听明白,正躺在程驰膝上刷手机的滕佳突然笑起来,“他耳朵跟窃听器似的,要讲悄悄话离他远一点。” 迟欢顿时整条脊柱僵硬起来。 他听见了多少? 伍悦是程驰介绍的,迟欢拿不准他们关系到底有多好。她只是奚敏的老板,而这些人都与伍悦认识得更早。网上的绯闻他们应该知道,万一在这儿出了什么岔子…… 迟欢手心浅浅沁着汗,聊得心神不宁。 对古典乐她本就只是个业余听众,最近为写剧本才查了些资料,但听他们说话还是时而得反应一会儿。 “先甭往调式上想。”黄若仪看着纪云生,“山区校舍的琴应该不会很好,她也没人教,不是只有复调能表达思考,能打动人的是感情不是技术。城里那个就一正统钢琴家,直接肖练超技怎么唬人怎么来。” 程驰抱起手臂笑,“我怎么感觉受到了内涵?” 黄若仪刚飞去一个白眼,滕佳突然端着手机坐起来,“欢姐,你被偷拍了!” 迟欢正在内心的不安与专业名词之间反复横跳,一听这话整个人揪了起来,“拍我什么?” 她最近连出门也很少,并没什么值得被拍的。 “你和子峻哥。”滕佳低头看着,一边在笑,“不过他已经在骂人了。” 几个人纷纷拿起手机。 这种被别人当面吃瓜的感觉让迟欢有种夺门而逃的冲动,但不能。 贴子很标题党,《钟子峻夜会嫂子,举止亲密》。她看着那些照片,渐渐放下心,甚至有点好笑。那人从茶室开始就跟着,拍到钟子峻不耐烦地拖她上车,两手插兜跟着她进饭店,还有她在门外打他的那一下,满脸写着不友好。 钟子峻第一时间暴躁发言:「有完没完?出门儿吃个饭刨你家祖坟了?我跟欢姐都被谣言害得失去过至亲,再跟老子逼逼赖赖来一个告一个!」 迟欢暗笑,不当艺人了还真是完全没有包袱。 但她突然看见被粉丝顶到第一的热评:「后面还有嘉昱和别的艺人呢,就是朋友聚餐,散了吧,勿cue音乐制作人钟子峻」 滕佳显然也看到了这条评论,推着黄若仪笑,“别的艺人。” 迟欢笑不出来。 最后那张照片里,灯下的嘉昱看不清表情,脸却是在朝着她的方向。 她答应伍悦不会再与嘉昱见面,三亚街头那张照片被拿来炒了他和伍悦的绯闻,这次会怎样?这么多人一起吃个饭应该没关系?有工夫全程跟着她的八成就是许志宏的人,她 分卷阅读121 和嘉昱在外面并没有任何交流,那人是知道的。 可是纪云生听见了。 她余光瞥过去,正见他与黄若仪使着眼色,心里一慌,却听他说:“欢姐,跟我来一下。” 迟欢强作淡定地跟他走到阳台。 他站定,朝屋里看了眼,又看向她,“有人在威胁你吗?” 好直接的问话,迟欢一时惊得不知该不该答。 “没有。”她冷静道。 他好像看出她的顾虑,笑了笑,低音缓缓道:“你在奚敏最困顿的时候帮过她,对她有恩就是对我有恩。放心,这里没外人。” 不过是带了奚敏入行,在他们眼里却算作恩情。 迟欢心里缚住的魔鬼藤霎时见了光似的纷纷四散。她煞费苦心想要拉拢黄若仪,一边又猜度着金家与许家到底什么交情。她以为自己没有筹码,这些人至多能护她丰满羽翼。现在竟然有一双手朝她伸过来,问她:“有人在威胁你吗?” 或许真的有神灵,神灵在安排世间的因果。神会派出使者来考验世人,她的那一点善心为她拿到一次奖赏。 她望向屋里茫然看着他们的小姑娘,嗯了一声。 纪云生点点头,“那个许志宏,是什么人?” * 迟欢难得在中午睡到自然醒。 她拉开窗帘,外面正亮堂,楼上阳台小小的枯叶打着旋儿飘下来。秋天已经过半,今年她还没来得及欣赏,可她现在不遗憾了,她还有下一个秋天。 手机里有两个十点多的未接来电,是剪辑师打来的。 她按下烧水壶,回拨了电话。 “我刚醒,怎么了?” 另一头好一会儿没动静,迟欢喂了一声,听见有点沙哑的声音:“为什么突然换剪辑?” 迟欢眉头一皱,“换剪辑?” “早上晔姐带人过来说你把后期对接给许氏了。”那声音又开始带了鼻音。 迟欢脑子里嗡地一下,急道:“带人?素材呢?” 那边仿佛被她语气整懵了,“他们……拿走了……” 像被一只手忽地掐住了气管,迟欢一瞬间呼吸凝滞。 昨晚纪云生刚说会帮她查许志宏与伍悦,那一边的动作竟然狠到这地步。难道是他与伍悦通了消息?说着有恩却反手一刀的事儿不新鲜,她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原始硬盘呢?”她稳住声音里的虚弱。 “所有的都拿走了,你不知道?” 迟欢怔怔放下电话,绝望感兜头浇下,从心里凉进了骨髓。一步步走入海里时的刺骨,连同踏空之后的窒息一起将她裹住。水壶里沸腾冒泡的声音开始翻滚,蒸汽打湿了近旁的空气,一秒冰冷,一秒潮热。 十狱中有这样一狱吗?她脑子空空,想不起来。 她闭了会儿眼,听见跳闸的咔哒声,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又拨了通电话。 听筒里像是比平时缓慢好几倍地拖着长音。 嘟——嘟—— 每一声都在磨人。 响了快有半分钟,电话里终于传来那个温厚带着笑意的声音。 “欢儿。” ☆、第 56 章 迟欢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无措感已经像啤酒泡沫那样消退了。 “你想干什么?” 许志宏不紧不慢,“应该是我问你想干什么,我带出来的小丫头长本事了。” “一群朋友光明正大吃个饭,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 那边的声音像是徐徐地吐着烟,很从容。 在迟欢的印象中,许志宏从没发过火,也没什么能让他着急的事。向来是他让别人急,他淡定地欣赏。他像玩弄猎物的猎手,不肯直接抹过脖子,而是划过一刀,放开陷阱,让对方以为能逃,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来上一刀。 “是啊。我以前特喜欢你的光明正大。”他笑着,“所以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暗度陈仓?” 这句迟欢真没听懂,“我做什么了?” “假装要飞德令哈,自己在西宁消失了两天,又跟那孩子前后脚落地北京,做戏也不懂得做全套。” 原来一直有人在盯着她的行程,那次误机歪打正着地摆脱了监视。她有点后怕,如果当时她上了那班飞机,会不会就有人跟到了阿旺家? “偷偷摸摸过着二人世界,还敢派人来我这儿偷东西。”他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 “偷东西?” “不是第一回了。”许志宏笑了两声,“欢儿,你以前不会在我跟前演戏。” “你以前也不会想要我的命。”迟欢冷冷道。 笑声持续着,“这话错了,我谁的命也不想要,只不过有的人自己不要命。” 迟欢不想再掰扯,“怎么样你才肯把片子还给我?” “嗯……”他缓缓的,“我挺好奇,现在你还能为这电影付出到什么地步 分卷阅读122 ?” 现在,现在她有长长的人生,还有当这一切结束后的那个念想,有她在乎的人。这些,都成了她的掣肘。 “你说。” “嫁给我。” 迟欢下意识答:“你做梦。” 许志宏大声笑起来,“随便一试你就急,心里换了个人还真不一样。” “有没有他我都……” “我说是谁了吗?”许志宏慢悠悠打断,“别忘了,这电影是我放你一马才侥幸能拍完,你以为我真的怕滕致远?现在你不识抬举,它就没有存在世上的资格了。” 迟欢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已经断了。 她刚想再拨,突然看见微信里久没动静的那个群有两条新消息。 季风:「地下室,Dahioji.Kuap」 钟子峻:「???」 迟欢开着功放拨电话,一边盯着那行字。 许志宏不接,她脑子里也没有头绪。 地下室?哪里的地下室?后面那串字母既不像任何她见过的语言,也不是拼音。 她试着拼读了一下,Dahioji,Da……打火机? 季风打错字母了? 迟欢突然想到她几年前的一部短片,逃进车里的男主角就是匆忙打出了一段话,还没打完就被人发现了,于是朋友收到的信息只有一半,单词有好几处错漏。 她拨了个电话给季风,没关机,听筒里一声一声响得她心里发慌。 无人接听。 她打给梁若玲,“你帮我联系一下星娱乐日报,找一个叫季风的记者。” 梁若玲好像在忙,那边有人在叫录音。 “采访禾子那个记者?你俩不是认识么?” “联系不上了,回头跟你解释,你赶紧问。” 梁若玲哦了一声,匆匆挂了电话。 迟欢继续研究那条微信。Kuap,她打开键盘,把临近字母试了个遍。快?快怎样?还是少了什么字母? 手机响了起来,梁若玲这次速度很快。 “问过了,主编说季风请了一个月假在家养病呢,你找她有事儿?” 迟欢心下觉得不好,“我怀疑她被绑架了。” “啊?被……许志宏?” “嗯,她这段时间都没说过话,刚才突然给我发了串乱码。许志宏早上派人去李燃那儿把片子素材拿走了,我感觉……”迟欢又想到一个糟糕的可能,“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先去找趟子峻。” 梁若玲的声音急切,“把片子拿走了?你在家吗我过去一趟。” “你……”迟欢犹豫了一下,“行,你们都来我这儿吧。” * 等他们来的时间里迟欢先报了警,可她一问三不知。 这么久以来,她只知道季风的名字和工作单位,连熟人也算不上。警察问她为什么觉得那条信息可疑,她也无法解释。好在警察最终还是答应先去联系季风的家人和同事,稍后再给她答复。 钟子峻家与她在一个方向,到得比梁若玲快些。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桌旁放着的那幅油画,高挑起眉露出一副欠抽的表情。 好在他还拎得清时机,很快正色,“听你意思,你觉得季风被老东西抓到了?” “猜的。”迟欢坐到电脑前点了根烟,“她领导说她请了一个月病假,我看过她微博,这一个月都没发东西,只有点赞,我怀疑她手机在别人手上。而且许志宏派人跟了我去德令哈……” “你去德令哈干嘛?”钟子峻突然又促狭地笑起来。 迟欢冷眼,“关你屁事。他的人在那儿把我跟丢了,估计就因为这事儿挺火大的。但是他说那几天我派了人去偷他东西,季风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在群里不说话的。” 钟子峻眯起眼,“那不是因为被我怼了么?” “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但是今天那条微信不太对劲儿。”她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第二个词。我昨儿就想起许志宏之前问我打火机的事儿,他应该是在很特殊的情况下见过,不然不会这么敏感,而且他觉得这个不该在我手上。” “之前?这东西在你手上多久了?” 迟欢皱起了眉。 她忽略一个问题,许志宏问这件事的时候她还不认识季风,而他是知道的。他说不是第一回偷东西,上次十有八九指的是这只打火机,那么是谁偷的? 门铃又响了。 她小心地翻开猫眼的铜片,被门外的情景吓了一跳。 梁若玲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站着奚敏夫妇,还有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与他们保持了点距离,但迟欢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嘉昱。 见鬼了,带这么多人干嘛? 迟欢硬着头皮开门,梁若玲指一指身后,“刚才正好在一块儿,纪先生说这事儿他知道,有话跟你说。” 八成是连电话也被他听见了。 迟欢嗯了一声, 分卷阅读123 眼睛瞟向嘉昱,小声问梁若玲:“他来干嘛?” “你碰到麻烦男朋友不该来吗?”纪云生先说话。 另外三个人都是一怔,迟欢开始怀疑他听不听得见自己快要撞出胸腔的心跳。 梁若玲回头看了眼发着懵的嘉昱,“你……你俩已经……” 迟欢不知该如何解释,钟子峻胡说八道的时候她也没反驳,纪云生听得明明白白,可是“男朋友”本人浑然不知。真是要命,怎么会存在这种人? 她索性不答了,拉开门让他们进来。 嘉昱的脸藏在口罩下,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又若无其事地松开来,坐到沙发上摘下了墨镜。 手心那一点温度化开,迟欢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问:“片子的事儿都知道了?” 梁若玲点点头,“我叫冯昭去沟通了,你问过他想要什么了吗?” “他……”迟欢说不出口,那一句也许只是在让她知难而退,“他好像已经决定销毁了。” 梁若玲一惊,“连条件都没提?” “……可能……他知道我不会答应。” 那条件太荒唐了。 他们好像都猜到是什么,嘉昱欲言又止,梁若玲冷笑了一声,“行吧,没事儿,犯不着为一部电影跟这种人谈交易。” 大概先前还在顾忌,梁若玲一表态,嘉昱立刻说道:“我也是这么想,没有什么值得你搭上自己。” 迟欢闭上眼,深深地埋下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电影,这是大家的心血,因为我的事儿……” “拍完上映不了的片子多了。”梁若玲打断她,“要争取也是公司去争取,发行的事儿搞不定是我这个出品人无能。” 迟欢知道梁若玲揽这个责任是为了安慰她,但这只让她更难受。600万对天易不是个小数目,梁若玲纯粹是看在她的份儿上才出的资,现在很有可能彻底打水漂。全组上下辛辛苦苦熬了这么久,说白费就白费了吗? “是我错估了许志宏,他开始插手的时候我就该及时止损的。”迟欢感到无力。 “谁他妈能想到一神经病的思路。”钟子峻突然开口。 “诶?滕总不是保证……”梁若玲说到一半想起奚敏和纪云生还在场,把话咽了回去。 纪云生倏地抬眼,“保证什么?” “没事儿。”迟欢站起来,“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趟许氏。” “不行。”嘉昱按住她,转头解释,“许志宏打断拍摄的时候导演找过滕佳帮忙。” 纪云生点点头,思忖着,看了眼奚敏,“你先回家,给干爸打个电话,我跟他们去趟许氏。” 他刚站起来,又对钟子峻说:“能不能送她一下?我不太放心。” 钟子峻拎起车钥匙,“得嘞,一会儿找你们会合。” * 一坐上车,迟欢又觉得半边身子僵硬了。 纪云生那句被她略过去的话不合时宜地搅动着她的神经。 根本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可是嘉昱就坐在她旁边。她瞟了眼副驾驶上窃听器似的耳朵,决定什么也不说。 嘉昱也端坐着,没开口,像是专心在想接下来的事儿。 谁都比她沉得住气,好像只有她时常被分心。 纪云生放下手机回过头,“别急,滕总说他去联系许志宏。” 迟欢稍稍松了口气,“多谢了。” 她这才转头瞥向嘉昱,他正看着她,安慰似的笑意让她又安心了些。他见她与他对视,嘴角逐渐勾起来,放肆地凑在了她耳边。 “我什么时候成你男朋友的?” 迟欢下意识弹开,又心虚地瞥向了前排。嘉昱不知道纪云生能听见,车里独她一人尴尬。她若无其事地转头对着窗外,倒影里的嘉昱仍看着她笑。 再等等吧小孩儿,等问题解决,我们需要一个正式的开始。 ☆、第 57 章 警笛在前方叫嚣起来,迟欢抬眼看过去,横着的那条街上开过三辆消防车。 深秋天干物燥,每年这时候人也容易上火,火情更是格外多些。 路口亮起了绿灯,梁若玲继续往前开,迟欢看见那三辆车在与她们相反的方向拐了弯。 手机又响了,陌生的座机号码。 “您好,哪位?” 对方是一个女声,“迟小姐是吧,刚刚是您报案吗?” 迟欢立马坐正,“是,有消息了吗?” “目前还没有联系上季小姐的家人,但她同事说她昨儿还回过微信,不存在失联一个月的情况。” “我刚才就说了,她手机可能在别人手上。”迟欢急道。 “这是您的猜测还是有什么依据?” 迟欢叹了口气,“我收到的那条微信不正常。有人跟她本人通过电话吗?” “暂时还没有了解到……” 但 分卷阅读124 迟欢没听见后面的话,她的注意力被远处高楼的黑烟吸引了。 难得湛蓝的天空被染了一片灰,连对面楼的玻璃外墙也分了两色,像一只钢筋巨怪正在吞云吐雾。 那是许氏影业大楼。 纪云生伸手拍了拍她,她才听见手机里的声音:“迟小姐?您还在吗?” “嗯,您说。” “等我们联系到她家人了再给您打电话。” “好。” 迟欢放下了手机,紧盯着那个方向。 她心知巧合的可能性就像她站在这儿被陨石砸中般微乎其微,但还是抱了丝希望。因为如果不是巧合,现在火焰中正燃烧的东西,她能猜到是什么。 但愿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个程度,为了惩罚她不惜在自己的公司点火。 火警的笛声再次响彻街道,他们应该都看见了那情景,但车里没人说话。嘉昱的手小心翼翼握上她的,她手指抽动了一下,任他握着。 楼下挤满了人,车在近前停住,那个区域被围了起来,开不过去了。 “好像有人被困在里面。”纪云生说。 季风! 迟欢拉开门下车抬头望,大约二十层的一扇窗开着,烟还在从里面冒出来。 “有人站在窗台上。”嘉昱指了一下。 迟欢看不清,那扇窗已经被烟雾包裹,整幢楼仿佛直耸入云。 但她也听见有消防员在喊:“气垫先备着!上去几个!” “那层楼落了消防闸。”纪云生突然又说。 迟欢看向他,发现他闭着眼在听,她突然感谢有这双曾让她难堪的音乐家的耳朵。 “是资料室,里面只有一个人。”他抬手向三点钟方向指,“那边有人叫了声许总……什么东西没事……小偷……” 迟欢心里沉下来,资料室,小偷,那人八成就是季风,而被带走的素材也八成就在里面。难怪他说不怕滕致远,一场火根本不用顾及任何人的面子。 她看向那个位置,许志宏淡然地抬着头,就好像这不是他的大楼,他也只是个看客。 人群里突然发出一阵尖叫,有个人从高空坠落,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霎时的漆黑之中跳动着太阳的残影,像日蚀一般,她只听见前面一片喧哗。 但那只手很快就放下了。 “摔在垫子上,有人说好像还有脉搏。”纪云生说。 迟欢深吸一口气,往前冲了几步,被嘉昱一把拽住,“你干嘛去?” 她挣脱开,“找他。” “片子肯定已经被他毁了,现在找他没意义。”他索性将她箍进怀里,“先冷静,我们回去想办法。” “冷静什么冷静?你知道摔下来的是谁吗?真相可能就在她手里。操蛋玩意儿能放火老子还不能抽丫了,我男人不能他妈的白死!” 那双手臂松开了。 迟欢满脑子都是怒火,但当她绕过铁马,突然发现嘉昱仍然跟在她身边。阻止不了,他就跟着,这孩子和她一样顽固。她顿时冷静了一半,慌忙间的口不择言,是不是又要让他难过了? 踌躇的片刻许志宏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他们身上,面颊浮起一如往常的微笑。刚刚杀人放火的那个人,竟笑得这般平静和煦。这笑容就像多年前他在这里等她,要带她赴一场晚宴。 她一瞬间毛骨悚然。 他走到她近前,“来了?可惜有人闯进我公司放了把火,你的东西没了。” 迟欢的巴掌几乎就要触到他的脸,但被他身旁的保镖钳住了。与此同时一只拳头砰地砸向他的颧骨,是嘉昱。 许志宏踉跄了几步,摸着自己的脸笑着直起身子。后面有人冲上来按住嘉昱,他胸口很快挨了一脚,旁边有人拿起手机在拍照。门口的保安偏开了眼,消防员忙着救火,根本没人打算阻止。 “我的事儿别扯上不相干的人!”她冲许志宏吼道。 “不相干的人?”他走近来,“你的意思是……你俩没关系?” 他故意看着嘉昱,笑得很开心。 “他就是我组里一演员,我去西宁是找他商量片尾曲的事儿,现在片子没了,当然什么关系都没了。”迟欢死死盯着许志宏,不让自己向旁边瞟。 他应该明白的,她必须这么说。 许志宏好像很满意,大度地一挥手,“小朋友不懂事儿,甭计较。” 保镖们放了人,纪云生上前拉住还要动手的嘉昱,梁若玲搂过迟欢往车里走。 路上静默无声,迟欢闭着眼,心中空荡一片。 她仿佛看见一帧帧画面在燃烧。 夜色中的摩托车从车尾的光点烧起一个窟窿,烧在苏焰家的纱帐上,窜起跳跃的火苗。 火苗从徐行的列车头烧过隧道,点燃了向城漆黑的房间。 火焰漫过平原,爬上高山,燃尽了屋顶,与那场盛大的日落一起肆意绽放开。 四合院成了灰,人造的 分卷阅读125 金色银杏叶化作漫天火光,落进夜半公园的湖里,残荷的花蕊蜷缩下去,彻底消亡。 冰糖葫芦在火里融化,沿着马路烧向颓败的麦田,翻涌起一片火海。 校舍被烟雾熏黑了,黑烟飘向天桥,飘进庙街,千万盏走马灯同时燃起来。 她怀抱的旧梦在火焰中壮烈死去,满天满眼都是飞扬的余烬。 多美,这结局真好。 * 刚回家没多久,警察打来电话确认季风的确失踪多日,现在正在医院抢救,迟欢哦了声就挂了。 她现在完全茫然,但好像又很平静。到头来一切付之一炬,她不过是像最开始一样,什么也没有。 “《异乡人》什么时候进组?”她问嘉昱。 “下个月先去集训。” “哦。”她听前阵子看到过报道说电影涉及大量户外追逐的戏份,演员们需要做体能和跑酷的训练,“你提前去吧,别跟这儿待着了。” “我不放心你。” “你以为你是谁?”迟欢几乎是习惯性地呛了一句,立刻就后悔了,“对不起。” 嘉昱摇了摇头,“我懂你意思。” 他语气里透着涩,迟欢知道他根本没懂。她说话从来像刀,总是对自己的伤人后知后觉。 她拉起嘉昱往阳台走,突然停住脚步瞥了眼纪云生,他很会意地从口袋里扯出了一副耳机塞上了。她放下门帘,关上了阳台的门。 天空已经没有一丝灰色,蓝得比她醒来时更深些。嘉昱垂着眼,嘴角的淤青化开,又是一分因她而存在的伤痕。 迟欢轻轻抚上那不规则的边缘,“疼吗?” 嘉昱看向了栏杆外面,“又不是所有人都没痛觉。” 迟欢习惯了逞强,他同她一样,连夏天受了那样重的伤也一句都不肯讲。刚才问出口时她以为他又要说句没事,却没想过他会这么答。她知道让他疼的不是这伤痕,而是她那些刺心的言语。 内疚并着心疼在她胸口绞起来,她踮起脚尖轻浅地在那里吻了一下,“会好点儿吗?” 他好像呆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样子透着点傻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不是又在耍我吧?” 迟欢想起她曾经为了逼他演戏做出的举动,现在所有人白忙一场,她也觉得那时太过分,好像还挺难为情。 她避开这话题,转移了目光,“我记得你说什么时候都听我的。” 他嗯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失望。 “我现在要你离开这儿,暂时别回来。许志宏不会就这么罢手,你也看到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这边有人在帮我,你不用担心。” “就因为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才更不能这时候走。所有真正能保护你的人里面没有我,我知道是我还太弱小,但我还是想为你做点什么,至少不能让你一个人难过。” 柔软与坚硬在迟欢心里碰撞交叠,一颗小石头被云朵裹住了,她难得不想口是心非去给一个生硬的回答。 “发生的事儿都已经发生了,我可以接受电影这样收场,因为它已经让我得到了很重要的东西。你现在能为我做的就是确保你平安,我还有没完成的事,你在这儿……我会分心。” 半分钟前还郑重其事的眸子突然雾气氤氲,他僵直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冬日刚被搬进暖房的希腊石像,不自知地流下泪来。 她知道,这次他是真的听懂了。 而她才敢再度不客气,“大男人哭个屁啊。” 他抬手抹了把脸,仰起头把她埋进怀里,还带着闷闷的鼻音,“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竟然学她。迟欢矮身钻出来,见他还咬着嘴唇,那一块小小的淤青绷着劲,又让她有点心疼。 她不再取笑了,“那你听不听我的?” 他嘴角傲娇地翘起来,“要看情况,我阿爸说男人要听媳妇的话。” 她踮脚拍了他一下,“那还不给我乖点儿。” 他又久久看着她。有太多次他以为会是那个时刻,可是到最后只是自己错觉。到后来他都要忍不住去想,在姐姐的心里,也许真的永远只会有那一个人。因此当这个时刻突然来临时,他惶惶然不敢相信,生怕又是一场幻象,一碰就碎了。 “我没在做梦吧?” 她指尖在他眼角轻轻拭掉最后一点泪痕,“傻子,天亮着呢。” ☆、第 58 章 等回到客厅时,迟欢和嘉昱都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 钟子峻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刚才竟然完全没听见。他带了最新消息,季风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还在昏迷中。 许氏门口那段视频已经在网上流传开,官方仓促给出通报:某记者潜入许氏大楼窃取商业机密被员工发现,逃窜进资料室以烧毁档案作为威胁,混乱中引发了火灾。坠楼疑系该记者爬上窗台后屋内温度过高所致,具体原因尚待调查。网传某演员殴打许氏董事 分卷阅读126 长一事为不实消息,董事长表示电影素材在火灾中被烧毁,演员情绪激动可以理解,不予追究。 “一会儿不实消息一会儿不予追究,什么话都让丫说了。”梁若玲扔下手机看着迟欢,“你怎么想?” 迟欢咬着根烟一直没点,“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季风也许真的发现了什么,不然许志宏怎么这么急着灭口?躺在医院里的季风根本没有脱离危险,连同可能知情的她和嘉昱都还在名单上。 迟欢没有立刻把这想法说出来,现在说了,嘉昱想必是不肯走的。 最终商议的结果是让嘉昱后天先随纪云生和程驰一起飞巴黎,黄若仪去送机。 迟欢担心再连累更多人,纪云生安慰她说:“要是有人接近我早就发现了。 ” 她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能保证这点,但话说到这份上,想要保护嘉昱的心还是压倒了所有顾虑。许志宏的势力据她所知并没有那么大,只要离开国内,他应该还不能为所欲为。 嘉昱全程一声不吭坐着,提到他了就点点头,任他们把自己当个孩子在安排。 她的理由太正当了,他怎么能叫她分心呢? 何况,他真的帮不上忙。 他终于以一个演员的身份站到她面前,以为这样就有了堂堂正正面对她的资格,可是他现在才知道,在她的世界里,他仍然是一只蚂蚁。 很快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天色又沉了下来,丝丝缕缕的云破坏了夜幕的平整,像画板上没抹匀的靛青。两个人不由都想起了画画那天,差不多的天光,可是关系不同了,莫名都有点无措。 谁也没想过会这么突然,照迟欢原本的打算,要等一切处理停当他们才好安安心心开始新的生活。这一下乱了节奏,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我……先回去收拾行李了。”嘉昱站起来。 但他就站在那儿看着她,一步也没挪。 迟欢寻了个台阶,“一起吃个饭吧。” “也是哦,之后就很久都见不到了。” 嘉昱迅速坐回沙发上,然后才发觉这话愈发像在找借口,还不如闭嘴。 空气里又是一阵沉默。 “好像有点太冲动了。”迟欢刷着外卖叹了一句,半天没听见动静,一转头却见他怔怔看着她,赶紧又说,“我不是后悔,只是觉得这个时机……实在不怎么好。” 心血化为灰烬,季风生死未明,无处不在的眼睛还盯着,而他再过一天就得离开这儿,这样在一起真的是有点儿仓促。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对我来说,知道你会挂念我就有动力做很多事。”嘉昱把手肘撑在膝上,歪头看着她。 “嗯。”迟欢还在看外卖,“那就是好时机。” 她还是没说她怎么想。 晚饭叫的烤鸭,迟欢给嘉昱卷着饼,突然就开始说叨:“巴黎也有家烤鸭,不过特难吃,热那亚不知道有没有中餐。你还是要多吃点儿,消耗那么大别饿着自己。天天瞎折腾,回来别又给我添几道疤。答应我不干危险的事儿了还爬楼……” 嘉昱趴在对面笑起来,“你这样真的很像……” 迟欢眼睛一抬,他要是敢说像妈,她今晚必须揍得他出不了门儿。 但他抿了下嘴唇说:“老婆。” 迟欢一下子顿在那儿,酥酥麻麻的小气泡哗啦冒出来,像倒了一整包跳跳糖,痒痒的,又止不住。 “婚龄都没到的小屁孩儿瞎说什么。”她凶他。 他把笑意藏进眼底,忽地把手伸到她面前。 她一怔,“干嘛?” “不是给我包的吗?” 迟欢慢悠悠把卷好的烤鸭往自己嘴里送,嘉昱飞快绕过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然后吧嗒亲在她脸上,捂嘴笑。 迟欢扯着纸巾去擦,一边骂:“找死啊?都是油!” “有人这么干过吗?”嘉昱坐回去,露着小小的得意。 “他才没你这么幼稚。” 迟欢真的是下意识说的,但她说完就觉得不对了。他笑容的弧度没变,但她看出来撑得有点勉强。 第一天就被拿来比较,心里当然是不舒服的。他不会说,她却知道,况且她几个小时前才用“我男人”来称呼姜宇。 迟欢清了清嗓子,“对不起,有些事儿会有惯性,我以后……” “没事。”嘉昱打断她,“你们又不是因为不爱了才分开的,我只是在悲剧里捡了个便宜。我爱上你的时候就清楚你们的感情,我尊重你的过去。” “我也要尊重你啊。”她看着他。 他只是嗯了一声,没接话,也没显出什么情绪。 吃完饭迟欢留他下来看电影,影碟是嘉昱随手抽的,岩井俊二的《情书》。 拿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迟疑了一下,思念过世未婚夫的女人,暗恋少女的少年,这个夜晚看这种电影好像很不合适。但今天的一切都不 分卷阅读127 合时宜,谁也没说什么,就那样放着了。 迟欢倚在嘉昱怀里,忍不住又开始想那个问题。 她是刚刚才意识到长久以来,她对与他在一起这件事,最过不去的一点是她还爱着姜宇。如果爱的那个人不在了,那些爱都去了哪里呢? 可是她又明白,对姜宇的爱和对嘉昱的爱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是她珍藏在心底的过去,一个是将她点亮的未来。她没办法把过去的美好抹掉,但如果心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对她的未来是否公平? 而她紧接着又想到,嘉昱心里也有一个人。 她和姜宇之间不曾存在这种问题,因而她也毫无经验。与她的情况不同,嘉昱说过,他要救梅朵出来。 她心里一下子又梗住了。她也希望那个小女孩儿能脱离苦海,可是那一天,也许就是他们分开的时候。 他们在一起是有时限的。 迟欢看着屏幕里的少女。藤井树爱着藤井树,只是错过了,遇见了博子,才找到了爱情的影子。 靠,嘉昱明明比她恶劣。 她忽地从他怀里出来,坐正了。 嘉昱本来在不出声地跟着念台词,茫然地转过脸,“怎么了?” “没事。”迟欢生硬地目视前方。 柏原崇究竟还是与酒井美纪更像一对儿,仅大了七岁的中山美穗看上去已经太姐姐了。 “我想,他以前肯定很喜欢你。我很庆幸,那个人是你。” 如果是梅朵,她其实也是庆幸的。可是被他爱着的感觉太真实,有种曾经、现在、以后都会被好好爱着的错觉。是她贪心吗?人的一生能被一个人深爱已经很幸运了。 他捏住她指尖,“感觉你突然不高兴。” 她又忘了他是感觉如此敏锐的人,情绪在他面前根本很难藏好。 如果一段关系有时限,不如不要开始,还是佯装不知享受这段时间呢? 迟欢从来没法假装感情,她决定问:“你救出梅朵之后打算怎么办?” “噢。看她愿意去哪里。”嘉昱垂下眼睛。 让她突然离开他怀抱的总不会是这个,她大概是又想到了姜承焕。这种情况也许要持续很长时间,他也不能怪她,是他来晚了。她都愿意为他迈出这一步,那么他再等多久也没关系。 “你不娶她吗?” 迟欢说得很小声,嘉昱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我说……”她抿了抿嘴唇,“你喜欢她那么久,不娶她?” 嘉昱愣了十多秒,他刚明白过来,她竟然真的是在吃醋! 他突然就笑了,笑得迟欢更生气似的,整张脸都皱起来,可爱得不得了。 “你该不会……”他笑得停不下来,“到现在还以为我说的姐姐是梅朵吧?” 此时的迟欢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傻子,她还蹙着眉,很认真,“不是吗?” 算了,也不能怪她傻。他从来也没想直接告诉她,打一开始就是误导的那些话难免要让她错乱了。只是没想到她都见过了阿旺,却还是一点儿也没记起他。 他抑住那一点点失落,捧起她的脸在她蹙起的眉间吻了一下,抵住她的额头问她:“你们去叠溪那年你多大?” “二十……”她好像才恍然大悟,用力推在他胸口,“我靠你耍我!” 嘉昱夸张地捂着胸口叫了一声,“真的很疼的!” 她顿时又紧张起来,撩开他衣服去看。伤痕深深浅浅,七月那块疤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又添了新伤。 她手指在上面抚过,痒痒的,拨得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但迟欢却没发觉,低着头喃喃:“你动不动就伤,怎么让人放心啊。” “我习惯了。”嘉昱握住她继续摩挲的手,比他大这么多,还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她突然又凶起来,“这种事儿习惯你大爷,下次回来再见你有伤我抽你。” “我要控诉你不爱护小孩儿。”嘉昱笑着把她按下去,箍住她的手腕,吻上她还要说话的唇。 迟欢在第一时间分心地想到,这才是头一次两人都甘愿的亲吻。 然而下一秒舌尖就迅速被攻占,她的意识完全不再受控。沙发突然失去了承托,好像整个人泡进了放满热水的浴缸,在温软中往下陷。 热水漫过她的肌肤,带着电流似的颤得她头皮发麻。 这是久违的,亲吻爱人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迟欢:突然想起《贤者之爱》里的中山美穗,emmm……我可以! ☆、第 59 章 嘉昱很突然地弹起来,咳了一声,迅速坐正,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 迟欢看见他脸红,再往下一瞥,明白了。 刚才她就有感觉到,只是大脑根本没分出神。 这家伙出戏快,收心也这么快,都已经到这儿了 分卷阅读128 ,正常不是该继续? 迟欢也不是什么害羞的人,撑着头看他,“搞不好一年半载见不着,你不想?” 怎么会不想? 可是在这样一个时刻,嘉昱突然开小差地想起了栗原亚纪。很不该,但那句话太让他印象深刻。 那时《野草》刚拍到一半,当晚的戏份是真一的第一次。栗原亚纪饰演的歌姬穿了层薄纱,和室里灯光暧昧,她的手指慢悠悠爬上他的小腹。对于一个还未满十九岁的男孩子来说,那情景太让人热血上涌。 他头一回在拍摄中恍神,脑子里浮现了很久远的一个画面。昏暗的浴室,水流顺着女人光洁的裸背往下淌,水滴的折射让她的身体晕出柔光。 看到这个画面的时候,嘉昱的年纪还不足以让他真的产生什么想法,只觉得很美。可是到了十九岁,在这种情景下想到,突然就让他整个人难以自持。 那场戏拍得既欢愉又痛苦,她的脸时不时代替栗原亚纪在他眼前晃,他觉得这样的幻想很羞耻,却又差点在这样的幻想中败下阵来。 拍完之后嘉昱在外面抽烟,栗原亚纪背靠到他旁边的栏杆上,仰着头笑,“喂,你刚才是不是想着别的什么人?” 这样被戳穿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与她拍着戏却在想别人,好像不太尊重她。 但是栗原亚纪把脸仰向天空,叹道:“啊,有个可以想的人真好。和她做的感觉怎么样?” 嘉昱被烟呛到,“我们……没做过。” 她大笑起来,“那你得到她的那一天,要给她很棒的回忆才行啊。我的第一次就太糟糕了,在沙发上,电视里播着棒球,周围都是烟味和啤酒味,我根本就没准备好。” 东京夜色下的霓虹闪得他花了眼,一町目真是个光看看就让人情迷的地方。他想着那只他牵过半分钟的手,那手抚过他的面颊,让小小的他止住了眼泪。可是真的会有那一天吗?他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晚他躺到深夜还睡不着,灼人的火在他身体里乱窜。他带着罪恶感,幻想着那个背影,那双手,那张脸,床单被攥出褶皱,湿漉漉一片。 可是他心里空荡荡,那个人远隔重洋,他也许永远都见不到了。 所以当他不但见到她,还能拥她在怀中亲吻的时候,恍惚中只想到那一句话。 “要给她很棒的回忆才行啊。” 他也不知道很棒的回忆该是什么样子,可是至少不能是这样,在沙发上,因为即将离别而仓促地占有她。这天来得让他毫无准备,他连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他怕他的青涩会弄疼她,怕自己太过紧张表现不好。 他舍不得这么快。 但迟欢已经坐起来点烟,“算了,姐九年都等了还怕等这一年。” 嘉昱怔住,原来是她想吗? 可是他又惊讶,“你九年都没有?” 迟欢的指节精准地敲上他脑门儿,“废话,我跟谁啊?” “不是……”嘉昱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就觉得……好久。” 这话一说出来,显得更蠢了,他寻着话找补:“其实还想过,等结婚再……” 好像也不合适,但他本来真这么想。 迟欢伸着懒腰靠到沙发上,“你这么传统啊?” “也不是传统,只是一直觉得古人很浪漫。点油灯,用笔写信,骑马去见你,洞房花烛红盖头。”他笑着,“期待值被等待一点一点堆起来,真的等到那一刻了,好像比很容易就得到的感觉要幸福很多。” 迟欢抬眉,“你们00后还兴复古呢?我要是不想结婚咱这玩儿柏拉图?” 她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他听到这话小小难过了一阵,但当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仍然笑着。 那晚嘉昱没留宿,他说怕许志宏发现他在这里过夜会给她带来麻烦。 “我以前只想着要当你的演员,现在我想成为真正能保护你的男人。”他用食指挡住她要说话的嘴唇,“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我不能做不到。现在你们说什么我只有听着的份,我希望有天你能依靠的那个人会是我。我不会让那天太久,你不愿意等也没关系……” “你别忘了,我们都很擅长等。” 他看着她,眼里朦胧的流光掩不住郑重。 “我用十年拼到一个站在你面前的资格,无论如何也要再赢到爱你的资格。” * 黎襄大清早跑过来敲门,一见迟欢就嚷嚷:“姐你不厚道!这么大的事儿居然还得奚敏告诉我!” 迟欢睡眼惺忪,“啊?许氏不是发通报了么。” “我说你和嘉昱!我昨儿还寻思怎么安慰你呢,大早上醒来看见奚敏消息我都惊了。”黎襄说着往里瞟了一眼,“他不在吧?” “你俩不一国的么你问他去。”迟欢没好气地关上门。 嘉昱他们出发的时候迟欢悄悄跟到了机场,很远地看着他们。 她从前很习惯这样的分别,从来没有去送过姜宇。Cru 分卷阅读129 x一直有经纪人和保镖同行,不需要她担心,这次她要亲眼看见她的小孩儿进海关才踏实。 不过她发现她想多了,那几个人在一起实在是很惹眼,下车没多久就有一群粉丝围了过去。这种时候她反而觉得看着他的目光越多越好,留不出做手脚的机会。但很奇怪,按理说他用护照订的票,不大会被知道才对,这群粉丝却好像是有组织的。 她发了条微信给他:「怎么这么多人送机,该不会你护照号也泄露了?」 他到了托运窗口才回:「哈哈哈,我自己用小号在超话问今天有没有人送机」 「……鬼才。」 等等!他有小号?!! 迟欢迅速打开他的超话,她现在已经会熟练运用搜索功能,立刻就找到了那个贴子。账号竟然还是加了黄V的,名字叫July21st,点进去看,发现认证是“持家夫妇超话粉丝大咖”。 什么玩意儿? 再看,微博内容都是不知从哪儿抠出来的路透照,她看着嘉昱的,嘉昱看着她的,两人一起抽烟的。 有一张她根本想不起来的动图。嘉昱在前面为她掀着帘子,她出来时正跟后面说话,差点撞了门,而他迅速伸手,她的脸就那样直直撞上他手掌,两人相视大笑。 那条配文:「绝对是双箭头吧?」 还真有人回,就三个。 最上面的LeeeeeXX说:「哎哟,弟弟这保护欲,妥了妥了」 July21st:「姐姐不可爱吗?」 LeeeeeXX:「切~」 黎?襄? 迟欢点进那个超话,粉丝数不到两百,竟然还有个置顶帖。 @LeeeeeXX:我们的锤不多,但我们的锤铁啊!弟弟唯一发博对象是谁?姐姐!弟弟唯一点赞相关是谁?姐姐!欢迎入坑!入股不亏! 有一小半帖子都是这两个人贡献的,其他人的言语多少有点奇怪,比如一张她拿剧本敲嘉昱头的照片,有人发了句:这就是爱啊~被npy打才会笑这么开心吧躲都不躲,辣菜后期零互动假CP 下面有人回复: 「就是,比隔壁互动有爱多了」 「我真的觉得某人是那种喜欢谁肯定藏不住的,某位都假装手滑了他还没动静那肯定就是没有」 还有人发了那张被营销号说是伍悦的三亚街头照:那我又要祭出我们的抱头图了,对比一下不是更像导演吗[狗头] 「像的像的!我靠我刚发现爆灯的时候那谁就在导演旁边,那种情况肯定是下意识的」 她翻了会儿,明白过来,这里多数人都只是因为逆反伍悦才随黎襄他们胡说八道。 这小子一直跟着黎襄偷偷在嗑自己的CP? 她刚要质问,想想又觉得这么悄摸看看挺有意思。 正想着,他突然来了电话,开口有点木讷:“导演。” 迟欢其实从没在意过称呼问题,但早已不是工作关系的他们再这么叫,好像就有点别扭。 “怎么还叫我导演?” 他在笑,“不知道,现在觉得好像叫导演比较亲切。” 第一次听说。可是在外面,似乎的确还是叫导演合适些。 迟欢张望了一下,发现她看手机的当口把人跟丢了。 “进安检了吗?” “嗯。你是不是在机场?” “呃……”迟欢后知后觉地想到,在她问粉丝送机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只好承认,“嗯,想看着你走。” 他又笑了一下,“我该挂了。” “登机告诉我。” 他挂了电话,发来三个字:「我爱你」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说,但迟欢看着这条信息,心跳得厉害。她想抱抱他再放他走,这么短的临行前的时间她却在埋头看微博,连他进安检了都不知道。 但她把手机收进了口袋,再看,她怕忍不住要叫他回来。 * 那架飞机起飞的时刻,许志宏独坐在京郊别墅的客厅里。 整幢房子都开着灯,看起来辉煌又明亮,可是这里除了他,只有六个保镖和一个管家。 父亲过世之后他偶尔去许家大宅,但一直都没彻底搬过去。他不想在那个男人待了七十多年的地方生活,也终究是有那么点儿畏惧先人的魂灵。 门口的铃响起来,管家走下楼看了眼屏幕,转头说:“是伍小姐。” 许志宏点了一下头,门开了。 他听着高跟鞋的声音走近,头也没抬,“送走了?” 伍悦微微一怔,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酒,“哪儿轮得到我送。” 许志宏抬了只手,“过来。” 伍悦小心地坐到他身边,搭下的手让她肩膀一僵,手心不自觉地起了层汗。 他的手有规律地抚着她肩头,一边柔声说:“我记得你的任务是让那两个人分开,怎么好像……他们越来越近了,嗯? 分卷阅读130 ” “嘉昱把我拉黑了,迟欢身边一直有人,我没机会动……” 那只手突然挪到她脖颈处,没使劲,只是轻轻用手指划着她的颈动脉,“谁让你动迟欢了?” “您说,既然她想死就让她死。” 许志宏低声笑起来,状似亲昵地嗅上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呢喃:“她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他的手在她发间骤然收紧,她咬着牙,“明白。” “你,毁了谁的声誉也好,制造误会也好,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他们断了这心思。”许志宏的手放松了,滑下她的耳廓,“我答应你,不伤嘉昱的命。” 伍悦闭着眼点头。她早已经发现他们的立场并不相同,可是她已经上了这条船。她不愿动嘉昱,而他也不许她动迟欢,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如今有他这句话,她便有数了。 许志宏突然又温柔起来,“今儿累吗?戏拍得怎么样?” “还好。” “我说过会给你更好的,这一部不会比迟欢的差。” 伍悦嗯了一声。他很早就说《春日焰火》没有上映的机会,她有点遗憾,嘉昱对她的爱意只在这电影里。但也没关系,她自己能有个念想。只是她没想到,许志宏那样决绝地把那些影像毁得一干二净。 “转过去。”他说。 这是他的习惯。 她顺从地转身,有一只手拉下了她背后的拉链。 ☆、第 60 章 嘉昱离开之后迟欢又忙碌起来。 她知道嘉昱现在不忙,但他们联系也并不多。迟欢几乎没主动找过嘉昱,他偶尔发一张手边的风景过来,文字絮絮叨叨,她回得简短,他就不再回了。 说是习惯了等待,可是知道这等待又会很漫长的时候,还是会害怕思念。 他一走,所有的失落都泛上心头。 最近他的粉丝刚刚得知《春日焰火》毁于许氏火灾,超话里都是一片惋惜的声音,她不想多看。 季风还在昏迷中,听说她家人想送她去国外疗养,但因为她涉嫌盗取商业机密被禁止离境。迟欢寄了匿名信提醒她父母提防有人灭口,也不知能起多大作用。 黄若仪这段时间正好没演出,于是与迟欢一起在筹备电影立项。剧本还在打磨,团队需要重新组建,迟欢资源不多,黄若仪对制作不熟悉,几乎每天都在开会。 在迟欢没空留意的网络上,沉寂已久的“月光CP”与“持家夫妇”超话都突然热闹起来,原因是嘉昱真的开始日常营业了。 起先他连发了好几天的画展,而伍悦新片演的正好是个画家。 月光CP粉大过年。 「kswl你演什么我就关注什么」 「哭了哭了弟弟一直不回应我都要怀疑悦姐真的单恋,这绝对是在谈吧!」 「肯定是在谈,不爱发微博的人突然天天发微博就有问题。他们现在不是异地了嘛,明星谈恋爱也忍不住暗戳戳要秀哈」 持家夫妇那边弱弱发声。 「我记得导演之前是不是做过策展来着?」 过了两周嘉昱突然发了个视频,他弹了一段《小星星》,紧接着换程驰弹了《小星星变奏曲》。配文:简单短暂,艰难很美。 十几分钟之后伍悦发了张躺在屋顶上的照片,配文:忍不住想起雅安的星空,晚安[月亮][星星] 月光CP超话沸腾。 「我靠那是cryh剧照吧?是的吧?!」 「悦姐说过是程驰介绍她去拍cryh的。某人都能去师哥家了,这关系,啧啧」 「星星什么的,都是想你而已hhhh」 持家夫妇超话这次理直气壮了些。 「听说导演新片是讲钢琴家的,是不是又要合作了?」 「上次姐姐跟zzj吃饭那个照片里面弟弟旁边是cc他老婆的队长我记得,是这么认识的吧?」 「这么大年龄差是很艰难啊,给你们点一首《勇气》」 短暂的狂欢随着嘉昱开始集训而结束,刚刚敲定了立项方案的迟欢这时候才想起看一眼微博,然后就被超话里前段时间的讨论惊呆了。 在嘉昱发了烤鸭的那天,有人转图过来欢呼:「这是想姐姐了吧!姐姐是北京人哎!」 下面回复说:「对啊,嘉昱在采访里面说过不爱吃烤鸭的」 迟欢歪过头看着这句话,不爱吃也不说,那天不是吃得挺开心么。 这条还有月光CP粉的回复:「哎你们的样子看着真心疼,悦姐动不动就利群,导演都没发过微博好吧」 再下面的回复又把迟欢看笑了,July21st说:「你自己的窝不够你叫唤?」 她收起手机,抬头问黄若仪她们:“晚上有事儿么?四季民福走一个?” 于是当晚,有人刷到迟欢发了一张她与三个女生的合影,写着:北京妞儿招待川妹子的 分卷阅读131 最高礼遇——为她包烤鸭。 不到两分钟,迟欢收到嘉昱的微信:「川妹子?」 「奚敏啊。」迟欢故意答。 他说:「只许给我包!!!」 迟欢本来想回你不是不吃么,但又不想暴露,便说:「那你认领“川妹子”了?」 他发来一个无语的表情,紧接着又说:「我去训练咯~」 迟欢默默把“有点想你”删掉,回了一个字:「好。」 回到家里,迟欢心不在焉地敲着字,等到一点多才终于收到嘉昱的微信说他回房间了,她立刻拨了个语音过去。 嘉昱接起来的时候好像有点慌,“怎么了?” 迟欢刚想起,她好像从来不会没事打电话给他,于是这么件极平常的事儿对他来说却成了种异常,她有点愧疚。 “没事儿。”她柔声,“想听听你声音。” 那边愣了几秒,傻笑起来,“所以只是想我才打给我吗?” 迟欢嗯了一声,他却把语音挂了。她正皱眉,又见他拨了视频过来。 迟欢真的没习惯这种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想我的时候光听声音不够吧?”他很开心。 他好像刚把衣服脱掉,赤着上身,从脖颈流到胸前的汗反着光,头发还有点乱,发梢湿湿地贴在脸上。 “你这样子跟刚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迟欢笑他。 他好像愈发高兴,“那你还不多查查岗。” 查岗这事儿迟欢也没干过,没这根弦,又觉得没必要。可是现在她会想,她的过于放心在爱人看来是不是表现得不够在乎。 她笑了下,没接茬,说:“其实是想到,今天是个特殊日子。” “嗯?”他对着镜头拨头发,看起来有点傻。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今天。” 他怔住,过了会儿低头笑道:“你还记得啊?” 迟欢稍稍对他的反应有点失望,他这么个对别的事儿都上心的人,却不记得这天。 “那天可是我定下电影男主的大日子,忘不了。” 他好像感知到她落下的情绪,看着她道:“我记得那天几号,不过对我来说,那天只是我们的重逢。我第一次见你,是十年前的……” 迟欢突然猜到,“7月21?” “你想起来了?”他惊喜。 迟欢有点想坦白,却又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她发现了他的小号,只好说:“那是我到叠溪的第一天。” “噢。”他肉眼可见地黯然。 迟欢很无奈,“我都已经知道是那个时候了,到现在还不能说?” 他盯了她一会儿,“也不是不能说,只不过……你明明知道就是那个时候,但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说明在那段记忆里我不重要。” 迟欢被他的话弄得心里一酸,却没法反驳,她真的不记得。 但他好像并不是在抱怨,因为他接着说:“那段记忆是属于你们的,我不想把自己强塞进去。其实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演《春日焰火》,我一拿到剧本就知道是你们的故事。不过……太想演你的电影了,我怕错过就不会再有机会。” “白忙了一场,后悔吗?” 他扬起眉毛摇头,“怎么可能后悔,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找到你。一开始我以为你变了,你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做不到。但后来我只是心疼,因为我很明白一个人失去自己的太阳是什么感受。我很庆幸我演了,不然可能连重逢都不会有。” 他又笑起来,“而且导演成了我女朋友,哪里算白忙了?” 迟欢心里软软地化开,面上还是嘴硬,“这点儿出息。” “就这点儿出息。”他得意着,但又收了些,认真道,“对我来说,为了见你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最值得的事情。” 迟欢这时才真正对她化成灰的过去释怀。她守了十年的承诺,如今她和姜宇的故事在火里消亡,说不定也挺好,他能在另一个世界看到。 而就像嘉昱说的,过去那段记忆属于过去,于是她也不再执着从那里面找寻他的存在了。 * 秋末开始,他们各自忙起来。持家夫妇超话很久没人再发新帖,不管在谁的粉丝眼里,迟欢和嘉昱之间好像都再无半点联系了。 直到嘉昱生日那天,迟欢官宣了新片《远山的琴音》。 粉丝自然是联想到了这日子,纷纷把电影说成是生日礼物。 的确是生日礼物,但粉丝都没猜到重点。 电影讲的是功成名就的女钢琴家去山区做慈善演出,偶然在一间破旧教室里听见了自己弹不出的动人琴声。而那琴声,来自一位困于暴力婚姻里的山村女教师。两个身份悬殊的女人成了知音,钢琴家自此开始为救助女教师而奔波。 这一次官宣远不似《春日焰火》那般潦草,而是隆重召开了发布会。 这次的阵容比上回还让人惊异:钢琴家由国 分卷阅读132 际影星陈曼琳饰演,手替是黄裕华的女儿黄若仪;女教师的扮演者是话剧演员贺子清,她有钢琴功底,成片的乐曲将出自肖赛冠军纪云生。 迟欢在台上正式宣布与瑞泰影视签约,集团董事长滕致远成为电影出品人。最震撼圈内人的是最后被郑重介绍的音乐总监——国家交响乐团总指挥金月棠。 迟欢不知道纪云生和黄若仪是怎样说动了滕致远和金月棠,但她不想再多过问。她必须承认拍这部电影的目的并不那么纯粹,这一次她真的想翻身,她需要这些人为电影保驾护航。 因为涉及到钢琴家在美国演出的内容,迟欢于月底跑了趟纽约,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嘉昱正在洛杉矶。 与迟欢新片发布会的阵仗不同,嘉昱那边只是轻飘飘发了一则公告,但这轻描淡写的消息让内娱为之一震——嘉昱签约了派拉蒙。 消息传回国内的时候正是中午,微博立刻沸腾,嘉昱的粉丝一边吹嘘一边与黑粉吵得不可开交。 「当今内娱独一份吧?嘉昱就是坠吊der!」 「不就因为《异乡人》是派拉蒙联合出品,嘉昱真的狗屎运……」 「那怎么没签麦克康纳?酸鸡别跳脚,有种你们蒸煮也拍个大片来看看」 「呵呵,酸死我了,别忘了你家上部电影被烧了,祝jy这次不克导演」 「克你爹,点进主页一看果然又是five粉,我们电影被烧还不是你家主子水奖闹得许氏被记者盯上了」 …… 在纽约跑了一整天的迟欢已经倒头在酒店睡得昏天黑地,错过了这番热闹。今天实在是她这半年体力消耗最超负荷的一天,因此她被不屈不挠的门铃声吵醒时火气达到了阈值,完全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她把被子一掀光脚下床,一边吼了句:“谁啊?!” 吼完她才突然想起这儿是美国。 但门外也传来一句中文:“导演。” 迟欢的脚步顿在半路,这声音她好像不认识,但对方显然认识她。她扣上锁链开门去看,口罩上方露出一双眼睛,真的没印象。 “你哪位?” 那男生摘了只耳机,“我是天易的艺人,导演可能不记得我。我正好来纽约试镜,梁总托我送生日礼物给你。” 迟欢放下心来,白天梁若玲的确问过她房间号。但她还持着点谨慎,扫了眼锁链,他也没有要进门的意思,直接从门缝递过一个扁扁的纸包。 “哦,谢谢。”迟欢接过来,见他仍站着,眯眼问,“还有事儿吗?” 他好像犹犹豫豫,“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他突然又笑了,“那我先走了,生日快乐,早点休息。” 迟欢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他消失在门缝里,关上门撕开包装纸一看,是张卡拉扬与柏林管弦合作的莫扎特。确实是梁若玲会送的礼物。 她刚想发条微信道谢,门铃又响了。 这次她清醒,“Who is it?” “Your man.” ☆、第 61 章 迟欢呆了半晌,开门才发现还挂着锁链,赶紧又关上才重新打开。 “你怎么会来?” 嘉昱咬着嘴唇笑了笑,把她抱进怀里,用下巴蹭着她的头发,“不想见到我吗?” 他声音有点闷,迟欢突然想到,刚才那个人应该就与他擦肩而过。 “刚才梁总托人给我送生日礼物。” “嗯。”他抚了抚她的背,放开她,拉着箱子进来关门脱外套,“我白天还在想,该按照国内时间还是这里的时间,一犹豫就过国内零点了,又想着反正我要来,还是按这里时间吧。” 迟欢靠在墙上看他,“昨儿还骗我说今天特忙,来了也不亲我。” “没骗你,我刚签完约就赶过来了。”嘉昱慢吞吞挂好衣服,回过身很快地吻了她一下,“我先洗个澡,飞机上好热。” 话说完,浴室门已经关上了。 至于热成这样?这个吻敷衍得就像烫嘴。 迟欢在门口站了会儿,听见水声响起,抱着手臂回到桌前盯着那张CD——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发了条信息给梁若玲:「礼物收到了,谢谢老板。」 梁若玲好像正等着,秒回:「喜欢么[坏笑]」 礼物自然是喜欢,她也不能对送礼的人抱怨时机,「爱死了。」 「还是明儿回?要不要跨个年?」 「考虑考虑。」 梁若玲没再回。 迟欢躺回被子里,闭着眼听浴室的水声,渐渐有点困。 作为一个男人洗澡也太久了。 她蜷着身子,迷糊中突然感觉到一股带着潮气的暖流将她裹住,就像寒冷干燥的纽约冬日不知怎的汇入了赤道逆流。 炽热的皮肤小心翼翼贴上她冰凉的脚,她又往他怀里缩了些,任她的小火炉环抱。 分卷阅读133 “我的礼物呢?” 嘉昱过了一会儿才答:“急着来,下次补给你。” “哪儿有你这样的。”迟欢撑着朦胧的意识,含含糊糊。 他来了就很好,她并不想再要什么,只是此时姿态像婴儿,她难得想撒娇。 嘉昱把手臂收紧了些,似乎在叹气,迟欢觉得脖子后面热热的。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开玩笑呢,能见你比什么礼物都好。” “对不起。”他轻声喃喃。 她笑一声,“傻子。” 嘉昱埋下头,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从前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一直想成为姜承焕。 他们离开之后他好几次做着同一个梦,梦里他不是那个小男孩儿,他是姐姐身边的大明星,得意又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傻小孩儿,说你来晚了,她已经是我的了。 虽然他相当认真地威胁:“你要是对她好我就不抢。” 可是那短短几天也足够他看明白,姐姐的眼里只有哥哥。 他只能羡慕,他们都是那样好的人,应该长长久久幸福下去。那些年他的努力,真的只是为了像跟哥哥约定的那样,以演员的身份去找他,跟着哥哥混,去演姐姐的戏。 所以当他晚了好几年才看到那条新闻的时候,在经年累月中膨胀的梦碎得几乎毫无声响,像一个斑斓的气泡,美丽而虚假。 但就像冢田说的,约定有神秘的力量。他还没有忘,于是约定把他带到她面前。他很高兴他来了,因为见了她,他便知道,无论那个女人的爆料,还是后来听说的传言,都是一样荒谬。 姐姐还是那个姐姐,只是那个在花田前为阿妈唱生日歌的少女已经被生活撕扯得支离破碎,他要像他承诺的那样,替哥哥保护好她。 他只恨自己来晚了。 是他的错,他永远来得太晚,再早一些,她就不必对他解释。她说谎一定是怕他多想,她是执着又爱恨分明的烈女,不肯让一星泥点沾染感情的人,他多问一句都是侮辱。 可是他心头堵得难受,人类的妒嫉心和占有欲总是在自我折磨,没看见就好了。 在她面前演戏真难。 * 雪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十点的纽约已经银装素裹。 迟欢叫了酒店早餐,端着咖啡站在窗前看了会儿雪,又无奈地瞟了眼床上那个毫无睡相的家伙。 她才起来一会儿,被子已经被他掀了一半,夜里八成是怕她冷才忍着热。 她刚刚看见昨晚的新闻,问了曾联系过的那个朋友,签下嘉昱的并不是他。他说,集训时公司有人去意大利探班,签约是嘉昱主动争取的。 昨晚她听见他说签约还没反应过来,而他也不吭声,见她困就放她睡了。她想起他说拼了十年,也不知道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做了多少努力。 这么想着,迟欢心里一阵柔软,忍不住绕到床头,低下去看他的睡脸。 他好像感觉到了,手无意识地够了一下,眼睛也没睁。 “嘉昱。” 他含糊地嗯着,也不知到底醒了没有。 “我爱你。” 嘉昱猛然睁眼,受到什么惊吓似的一凛,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卧在床沿,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迟欢没忍住大笑,伸手去拉他,却被他拽进怀里。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迟欢有点囧,无端冒出的一句话,本来是想悄悄说,趁他意识还迷糊,自己就没那么害臊,哪知就能给他惊醒了。 可是,她真的应该告诉他。 她闭着眼,闷在他胸口,“我说,我爱你。” 嘉昱很久很久没说话。 从前的那许多句我爱你都被她一笑置之,哪怕是在一起后,他再说,也同样被她忽略了。他不怕等,因为他见过她爱意汹涌的模样,他有一生的时间与她耗,总有那么一天她也会那样爱上他。 只是偶尔他也怀疑,她那么个嘴硬如顽石的人,会不会连姜承焕也没听她亲口说过我爱你。 所以当这个时刻猝不及防地来临,就好像一座静默成灰的火山,人人都以为它要这样继续沉睡万年,它却毫无征兆迸发出滚烫的岩浆,把四周的野草都烧化了。 昨夜堵在心口的那一小块冰彻底瓦解。 “喂,姐这辈子第一次说这种话就把人惹哭也太不给面儿了吧?”迟欢无语地看着他的反应。 “摔得很疼的,这是生理反应。”他伸手抽了张纸,突然又僵住了,“第一次?” “哦。”迟欢别扭地偏过头,“以前觉得恶心。” 嘉昱赖上来,“现在怎么肯说了?” 现在……知道爱一个人不说给他听会有多遗憾。如果说与他一同浮出海面的那瞬间是她的新生,那么上辈子教给她的就是,再也不要在爱人心里留下砂子。 这话不能说,她被他扳正了脸, 分卷阅读134 又只好垂眼,“年纪大了吧。” 她也听出自己声音哑了。 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善意地避开她此时的表情,“但是我爱你,不管十年前,现在,还是再过多少个十年,我都想这么告诉你。” “我知道。” 换作十年前,迟欢一定对这话嗤之以鼻。有的人抛妻弃女,有的人同床异梦,爱情实在不是什么可靠的事情。但现在的她就会相信,因为她是被好好爱过的。 又何况,眼前的人是他。 无论是从十岁到二十岁,还是从二十二到三十二,他与她一样用十年的等待证明,不是所有爱都能被时间磨灭。 所以他们有资格期待永恒,所以,她丝毫不觉得那是少年在意气用事。 * 雪已经停了,早饭之后嘉昱很兴奋地要拉迟欢出去逛逛纽约。 迟欢一直喜欢大雪覆盖的中央公园,又见第一次来的小朋友满眼期待,于是虽然还觉得没休息好似的浑身酸沉,仍答应了。 但临出门前她发现一个大问题。 她在卫生间里冲外面叫:“嘉昱!” 他声音贴着门,“怎么了?” “下去帮姐买点东西。”迟欢郁闷道。 “什……”他好像瞬间明白,“啊?这么突然?” “甭废话赶紧的。” 迟欢日子一直不准,来时也没记得这事儿,昨天就开始腰疼,还以为是走路走多了才乏力。这时机像在故意整她,难得能玩两天,真拖着身子在雪地里灌风也太要命了。 外面哦了一声,关门黑灯,然后这人就跟失踪了似的。 迟欢拿卷纸应付着出来打电话,他也不接。 正当她开始担心他出什么事,房门嘀了一下,嘉昱拎着两个大袋子进来了。 迟欢目瞪口呆,“你抢超市了?” “我也不知道你要哪种就买了好几种,超市阿姨推荐的我不知道对不对。黎襄说你这几天爱吃零食……” “黎襄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迟欢随手翻了一包出来往卫生间走,“一会儿出去再买不就得了我还跟马桶上等你。” 他在后面笑了一声,已经在脱鞋,“别出去了,怕你着凉。” 迟欢收拾好出来,没听见似的拿外套,“你难得来一趟,就这么两天关屋子里多浪费。” 嘉昱拉住她,“我真的不想出去了,纽约以后可以再来,我不想你难受还要陪我逛,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没有一分钟算得上浪费。” 迟欢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这么多年过来,阴霾还没消散,这样温柔的时光好奢侈。 她点点头,嘉昱哄孩子似地说了声乖,突然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喂,我还能走。”迟欢抗议。 他抱着她倚上床,手臂横过来,“不陪我逛就让我多抱一会儿。” 这情景竟然也似曾相识。 那年春天,姜宇去东京参加一场摩托车赛,迟欢正好没课,偷偷去看他比赛。当天艺人姜承焕登上领奖台的新闻在赛后沸腾了整个饭圈,而他接受完一大堆采访匆匆赶回酒店的时候迟欢却相当狼狈。 她开了门就蹲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我可能没劲儿去看樱花了,下辈子你当女人吧。” “樱花年年都有,我俩今儿就瘫着。”姜宇笑着抱她起来。 迟欢闭着眼睛叫:“老子只是痛经又没残废。” “你丫都坐地上了还不乖点儿。”姜宇抱着她靠到沙发上,“不看樱花就让哥多抱会儿。” 因为还有工作,姜宇次日一早就随团队回国了。迟欢多留了两天,一个人去了千鸟渊。樱花把步道和水面都染成了粉红色,那是她第一次觉得粉红色真的很浪漫,只可惜那么不凑巧,错过了与他一起来。 那个时候她安慰自己,也好,这么多游人,他们一起出现还得提心吊胆,等以后能公开了再安安心心赏夜樱。 但那个以后早就不存在了。 迟欢再度想到她很久以前对嘉昱说的话:“对后来人不公平。” 这话现在应验了,她明明在他怀里,却抑制不住在为从前难过。 “嘉昱。”她埋着头,觉得自己很糟糕,“你少爱我一点吧。” “为什么?” “我跟你说过,我剩下的感情不多……”这话说出来好像更糟糕,她一下子愈发焦躁,却不知道怎么办。 他的手很轻地拍着她的背,“我也说过,如果有人爱上现在的你就应该感谢你所有的经历。我拿出我的全部去爱你,就算你只剩下半杯水,肯把这半杯给我也是一样的,很公平。” 迟欢扣住他的手指,脸贴在他胸口,温度隔着衬衣传过来,带着她熟悉的少年气息。 “总觉得怎么都对你还不够好,以前还嘲笑你,现在才知道我这个老姐姐最不懂爱人。” “瞎说。”嘉昱低下头去,吻在她额上。 《远山的琴音》筹备期, 分卷阅读135 他一直只知道是关于钢琴家的故事。发布会那天CP超话里在说那是迟欢送他的礼物,他听到剧情内容才明白她的心思。 她那天难得说了很长一段话,他记得她的字字铿锵。 “很多人都知道在世界的某些角落存在这样的弱势群体,男女都有,可能女性偏多,因为无论我们怎么主张平等也不得不承认,女性在生理上的确处于弱势。有些舆论将暴力归咎于受害者,有的人会问,你们为什么不离开。很多旁观者都以为自己在类似的状况下,会比受害者表现出更大的勇气还有抵抗力,但离开施虐者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很多受害者并没有足够强大的社会力量去帮助他们,而那些没有办法帮他们脱离困境的亲人和朋友也真的不要责怪自己不够强大,因为多数时候导致他们无法离开的因素相当复杂,单凭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力量很难去改变状况。所以获得社会支持很重要,但从来都不容易,希望我们正在做的事情能够为此出一份力。” 当年梅朵是最想要念书的人,每次住客里有大学生,她就会跑过去聊天。游客们来来往往,只有迟欢和姜承焕在离开之后还想到寄一箱子书给她,鼓励她好好学习。 她的迟欢姐姐到现在还没有忘记她,反而是他这个弟弟当年那么不懂事,并不知道阿姐是那么向往大山之外的,才让她轻易就被蒙骗了。 他一边愧疚,一边想到迟欢照顾姜承焕的妈妈。 她的爱,是给每一个她认为需要的人。她不愿被保护,却想要尽她所有力量去保护她爱的人。明明自己伤痕累累,挡在别人身前的她却那么强大坚韧。 她嘴硬、不肯示弱、假装凶巴巴,连爱字也说不出口。可是她的爱意深深埋着,就像一轮朔月,要很仔细很仔细才会看见。 但它就在那儿。 ☆、第 62 章 第二天下午,嘉昱拗不过迟欢的坚持,被她拖到了时代广场。 庆典会场入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迟欢缩在他的大衣里朝前张望,一边抱怨:“我说中午就得来吧,这会儿肯定没好位置了。” 他包着她的手慢慢往前挪,“反正抬头就能看见,在哪里不是一样。” 她故意踩上他的鞋,“我又没你这么高。” 嘉昱笑着不说话,她要看烟花,可他总归是低头看她的,所以在不在前排并没有区别。 可是当水晶球在倒数的欢呼声里落下,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小女孩般的兴奋时,又有点后悔没有早点与她出来。在这怔愣的凝视中,他又忽地懊恼刚才忘记了一件事——来时想着要在零点时给她新年的第一吻,却只顾着看她,就这么错过了。 此时突然再吻她好像时机怪怪的,她的注意力已经全在头顶上方。 LED灯球与烟花照亮了曼哈顿的夜空,万千彩纸纷纷扬扬飞得漫天都是,迟欢伸手捞下一片给嘉昱看:“RayMindy forever.” “为什么会有字啊?”嘉昱问。 “每年十二月时代广场都会开放许愿墙收集大家的愿望,我以前一点儿都不期待新年,在纽约待了三年都没来过。”迟欢说着有点懊恼,“早知道今年应该去贴一张。” 嘉昱环着她不让她被人群挤到,低头在她耳边问:“你想许什么愿?” 她偏过头望着离他们很远的舞台,“希望某人有天站得比他们还高。” 这句是假的,她只希望她的小朋友一生都平安顺遂。 他的人生本来可以光明坦荡,却被她拽进疯子的世界里,只能隐没在千万人中她相拥。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她太自私,明知她的天空罩着一张难以挣脱的网,还是没经住诱惑与他一头钻了进来。 此时的天空又给了她一种幻觉,仿佛他们能停留在灯红酒绿的庇护下,隐于人潮,安心相爱。 前面突然响起一阵喧闹的欢呼,迟欢仰头去看,好像是什么人向上空抛出了一束玫瑰花,花枝迅速被近旁的几只手接住,散落的花瓣被风吹起来,缓缓飘下去。 她正仰着脖子,一个吻落下来,压弯了她的腰,四周的喧哗声一下子变得很微弱。 他的手结实地将她托住,这一年里,无论她的生活怎样在下坠,这双手都是这样适时而来,让她不至于真的跌落。 “新年快乐,我会成为你的骄傲。”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仿佛整个曼哈顿的光都在这里。 “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 《异乡人》开机之后粉丝们就断了消息,天高路远的异国乡下,连张照片也难得见。有一部分唯粉也绷不住,跑到伍悦微博去看她有没有透露什么迹象,然而一无所获。 新片宣了贺岁档,这段时间造势凶猛,伍悦发的都是宣传物料。还没有过公映的影视作品,伍悦粉丝并不多,大半都是因着嘉昱和新片合作的流量小生来凑热闹的。现在给她留言的那些人除了从前的舞台粉和小部分CP粉,多半是灌水。 迟欢 分卷阅读136 关注过这事儿,许志宏是真的很捧伍悦。许氏起火之后也没下文,平静得让她怀疑那就是他最后的动作。如果烧了她的电影,从此划清界限,那也好。 她自己的新片也在小年夜开机,南方山区信号弱,加上时差,她和嘉昱每天只是有一搭没一搭聊两句。 黎襄很开心不用在家里过年,只抱怨了两天山里的湿冷,马上就适应过来开始上房揭瓦。 有天她借口害怕,死乞白赖钻在迟欢房里,刚进被窝就是一句:“诶,弟弟活儿好吗?” 迟欢一指房门,“出去。” 黎襄死死抱着被子,“等了这么多年才有机会八卦你,问一嘴都不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背后天天聊,你怎么不跟他八卦?” 迟欢也想知道嘉昱怎么说,该不是真想等结婚吧,那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在纽约那三个晚上她是不方便,但在他怀里睡着还真有点忍不住躁动。而她明明感觉到身后那东西顽抗着与她隔出缝隙,他却能忍得很,一点多余动作也没有。 “跟一男的问这种事儿那不都把自个儿吹上天,说嘛,好用不?”黎襄趴过来。 迟欢翻下床点烟,“没用过。” 黎襄切了一声,缩在被子里开始刷手机。 迟欢也拿起手机,置顶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几个小时他那条:「收工告诉我」 收工之后黎襄一直在闹,她忘了说,赶紧回他:「回屋了。」 等了会儿没动静,估计他正忙。 她看着左上角那个名字,第一天她就备注了“嘉昱”,后来一直没改。是不是应该改呢? 从前姜宇她根本就没备注,怕人看见,也觉得每天联系的人没必要备注。可是现在的小姑娘给男朋友备注好像是种乐趣。 她把那两个字删掉,却不知道改成什么,就盯着他的微信名看。 猎鹿人。很棒的电影。 她又发了一条:「之前就想问来着,你很喜欢《猎鹿人》吗?」 “姐……”黎襄的声音不同寻常地在抖,“你来看看。” * 黎襄起初是被持家夫妇超话里的一篇新帖弄得有点懵。 「刚入坑就看到某组的帖,心碎。有没有人鉴定一下爆的那个导演到底是不是姐姐?」 带的截图标题是《接投稿~某糊咖自爆被女导演潜规则》:聊天记录如下,视频照片见网盘,自行判断。 那帖子到目前只有一个回复:「卧槽,火速扒完,好像真的是姐姐!那个男朋友要真是弟弟岂不是被绿了?」 黎襄迅速找到了截图原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 投稿者:「你好,接投稿吗?我是个十八线演员……我被一个导演骗了……」 管理员:「你好。接的。你说」 投稿者:「我之前面了一个戏,试镜当时导演没怎么理我,我就觉得凉了……结果过了两三天吧好像,她又发了个酒店地址给我,然后我以为要再面一次我就去了……」 管理员:「等一下,导演是女的?」 投稿者:「对,导演是女的我是男的」 管理员:「好的你继续」 投稿者:「嗯……结果去了之后她说角色可以给我,但是要看我表现,然后就叫我先去洗澡……我还蛮意外的因为以前对她印象就是有点冷淡而且对她前男友很深情一个人,但是当时怎么说,她还蛮漂亮的我之前见过几次就还比较有好感,就跟她睡了……后来等了很长时间她也没联系我,我还问过一次她没回,然后我就看到她宣了演员……」 管理员:「是说她当时保证了后来又没用你?」 投稿者:「我看到发布会之后问她,她说出品方定的人她决定不了……我当时安慰自己我也不算亏,就当约了一次……结果大概过了一周吧,她又开始找我……那两周我们见了四次,我是真的有点喜欢她……年底我们正好都在美国,我就想给她过生日,但是那天做完她说不想让我过夜……我当时真的没多想,我就走了,但是刚走到电梯就看到有个男明星敲她房门,一开门就抱上了……」 管理员:「男明星?你认出是谁?」 投稿者:「认识但是我不敢说……我问她是不是有男朋友,她没回,后来跨年我祝她新年快乐,发现她把我删了……」 管理员:「后来还有联系吗?」 投稿者:「我想找她问清楚但是联系不上……我现在也不知道我这算被潜了还是被欺骗感情,可能我不适合这行吧,有点想转行了……」 管理员:「有没有自证」 投稿者:「第一次因为想给自己留个证据所以录了视频……她生日那天在窗口抽烟的时候我觉得很好看没忍住偷偷照了一张……」 聊天记录到这里结束。 黎襄打开网盘链接,抽烟那张照片没对上焦,裸背,短发是湿的,看起来的确很像迟欢。而视频着实惊了她,只有四秒,女方跨坐着,看得出是主导者,男方喘 分卷阅读137 着气叫了句“导演”,视频就结束了。手机摆的位置是正后方,光线很暗,可是那个背影也真的很像迟欢。 组里网友扒信息相当快。看起来冷淡,对前任深情,漂亮,不久前开过发布会,生日在年底,种种描述都指向迟欢。 事情并没上热搜,证据不充分,目前只是小范围讨论中,但原帖已经起了高楼。导演是谁网友已经心照不宣,主要讨论点在于那个小演员和导演的男朋友。 「面过那个戏的糊逼蛮多的哎,我看到有瓜说gr还有团里两个都去试戏了。男朋友不敢说是本人惹不起还是粉丝能打?」 「爱豆不敢约这么频繁吧……扒了几个顶流微博ltw30号在纽约,不过不一定是顶流可能本人背景硬?」 「认得出来应该至少蛮有名的,我押一个jch诈尸/狗头保命」 「楼上小心jch半夜去你家~她跟jy和zzj传过绯闻吧是不是其中一个」 「jy女朋友wy啊,ch也比他大太多了。zzj我觉得有可能,糊逼肯定不敢爆」 「诶诶我刚才翻到syc那几天也在美国,他跟ch大学同学,ins有互关」 「不管是谁现在肯定要分了吧」 …… 迟欢终于等到梁若玲接电话,张口就问:“我生日那天你叫谁给我送的礼物?” 梁若玲的声音听上去刚被吵醒,“啊?嘉昱啊。” 迟欢心脏狂跳起来,她终于明白嘉昱那天的反应是为什么。 可是当时只要她多问梁若玲一句不就露馅了吗?而且再晚一点就会被嘉昱撞破……不对,那个人根本就是瞅准时机来的,被她发现他不是梁若玲的人也无所谓,他就是为了让嘉昱误会。 所以大费周章却没真的锤出实证甚至压了热搜,所以那边一爆料立刻有人去超话发帖带节奏,对方只是要嘉昱看到。 视频和照片都含糊不清,无法证明是她,也无法证明不是她,但嘉昱知道那天确实有人在他来时离开她的房间,而那张照片的背景明显是在那个酒店。 “喂?怎么了?”梁若玲敲了两下听筒。 迟欢回过神,“你公司有没有哪个演员年底去纽约试镜?” “我那帮孩子哪儿接得到纽约的试镜,怎么了大晚上问得奇奇怪怪的。” 手机里嘀了一声,紧接着又嘀了一声,迟欢看了眼,嘉昱发过来两条微信: 「喜欢啊,不过我名字不是因为这个」 「没吵醒你吧?吵醒了你就接着睡」 她深吸一口气,对梁若玲说:“麻烦你给我发一下公司所有男艺人的资料,我要找个人。” 梁若玲问了下情况就挂了。 迟欢盯着微信界面,不知该怎么跟嘉昱说。当晚她告诉他那人是梁若玲派来的,她没来得及问的那句恰巧添了份反证,从嘉昱的角度,她骗了他。 是谁? 她第一反应是许志宏和伍悦,可是都知道了他们在一起却没下狠手,只是制造误解实在不像他们的行事。 “姐,这个……不是你吧?”黎襄弱弱的。 迟欢转过头,“你都觉得可能是我?” 黎襄头摇得像拨浪鼓,但立刻丧下来,“不是啊姐,这背影太像你了,他说的时间又对得上,外人怎么知道你在哪个酒店还知道嘉昱去了的?我是信你,嘉昱看到视频不得炸。” 迟欢想到当年的自己,看着描述者的一面之词,连听姜宇解释的耐心也没有。现在对方的证据比那件事充分得多,她眼下什么也证明不了,被爆了料空口对他解释,他会相信吗? 正想着,嘉昱又发来一条信息:「你还好吗?」 迟欢心里一咯噔,他看见了? ☆、第 63 章 迟欢想也没想就拨了语音过去,等了十几秒才被接起。 那边很吵,嘉昱声音很沉:“喂。” “那是假的。”迟欢直接道。 嘉昱好像松了口气,“我知道,那个抽烟的姿态不是你,我是想问……” “我那天不是骗你,他借着梁总名义让我开的门,你来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 他打断,“我是想问你会不会受影响。” 迟欢怔了半晌,“我没事儿。你……那天为什么不问我?” 嘉昱沉默了会儿,“我相信你不会。” 迟欢想起那天他的表情,她以为他只是累了。如果今天没有爆出来,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当时自己咬牙难过了一夜,觉得该相信她,却又因为一句“谎言”而在内心纠结。 她叹了口气,“憋在心里不难受吗?以后有事儿直接问我。” 从前栽过的跟头不能再栽一次。她没想到只要她说他便信了,但误解如果积攒着不知往后还有什么麻烦。 “嗯。”他乖乖的,又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迟欢这才来得及处理别的情绪,“ 分卷阅读138 你可别出来手滑给我喊冤,对方目的应该就是恶心我俩,不答理就行。” 他好像被说中了,立刻不忿,“这么无中生有造谣你我就干看着?” “网上每天谣言一大堆,我又不是明星,过两天就没人记得了,干嘛平白给人热度。我倒要顺着查查到底谁在给我搞这破事儿,抓到了一块儿告。不过有人往CP超话扔帖子我怀疑对方知道你会看,以后小号别蹦跶了。”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传来几声干巴巴的笑,“你……知道啊……” 迟欢扫了眼同样石化的黎襄,“你俩是真当认识的人猜不出来?” * 拿着天易的男艺人名录比对视频资料,半个月前见到的人不在这里。那人无论身形还是眼睛在艺人里都属于没特点的类型,但迟欢当时下意识留意了,他说话发声位置很靠前。 果然天易只是个幌子,说不定连艺人也不是。 除夕当天剧组放假,大家一起吃着年夜饭看春晚。 年年节目都差不多,纪云生和程驰的四手联弹结束后连着好几个小品,迟欢看得有点困,就听着陈曼琳与贺子清聊天。 “其实你们拍的时候我就想去探班儿来着,许总说那俩孩子演得特好。” 贺子清点着头,“是真好,那场……苏焰被弟弟诬陷偷东西那场戏你记得吗?” “呃……”陈曼琳回忆,“后来继父打她那场?” “对对,伍悦当时站那儿一动不动,就死死盯着我,给我看得一身鸡皮疙瘩。” 迟欢想到上个除夕夜,迟海静叫她回家吃饭,想让她换女主。周梦瑶演不演得好另说,真演到这些戏份,难道不觉得在抽自己嘴巴? 作为母亲的迟海静明知道亲生女儿被冤枉,却一声不敢吭。迟欢那时候就知道,这世上连亲妈也不会保护她,她只能靠自己。 终于熬到零点,县城热闹起来,远近一家家放起了爆竹,在酒店餐厅里都能听见外面孩子们的声音。 迟欢现在却没觉得太吵,手机响个不停,她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去年嘉昱是准点发的,现在她先发了,他还没动静,应该是没收工。 黎襄跷着二郎腿收了迟欢的红包,给她回了个6.66。 迟欢白她一眼,“你真好意思。” “小助理回老板红包可不就意思意思。”黎襄摇头晃脑,“话说某人去年给我发拜年微信的时候特恭敬特正经,真没想到熟了之后那么皮。” “啊?”迟欢想到那条简短的“新年快乐”,“他发什么了?” “什么……黎襄老师多多关照之类的,我也记不清了。” 难怪当时梁若玲表情诡异,原来唯独给她发的只有四个字。迟欢都能想象到小孩儿想要装高冷,却又绷不住给她发了段视频的蠢样儿。 迟欢正笑,手机里来了电话。 她现在见到钟子峻这名字莫名发慌,接起来就问:“出什么事儿了?” “我他妈是黑白无常吗?大过年的能不能吉利点儿。”那边声音很无语,“冯阿姨念叨你呢。” “怎么这么晚了还……”迟欢话说一半听见对面换了人,立马柔下来,“阿姨新年好。” 冯小玲絮絮叨叨,又是嘱咐她多吃点儿,又是让她注意休息。迟欢应着声,心里忍不住在想,她亲妈也没这么像亲妈。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迟欢再翻微信,置顶还是没动静。 今儿收工够晚的。 一众人打着哈欠回房,迟欢撑着眼皮洗漱,打算先不等了。 然而钟子峻又来了电话。 “真出事儿了。” * 除夕夜,医院留的人不多,值班的护士比平时稍疏忽,于是在季风昏迷将近三个月之后,有人找到了机会。 钟子峻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得到消息说她进了ICU。 迟欢只想到一句话:大过年的。 人们总拿这句话来劝人,然而偏就有人挑这天来取一条命,闹得一个家庭在眼泪中浸过除夕。 这人对天,对地,都毫无敬畏,自然也不把人命当回事。 迟欢等到快三点,终于等到一条微信:「血管空气栓塞,没救过来」 她读了好几遍才理解这话的含义——这个她曾经恨不得亲手了结的女人,真的死了。 该高兴吗?这女人害死了她的爱人,毁了她的生活,在长达九年的时间里,“禾子2047”这个名字恨得她牙痒。可是后来站在她面前活生生的人是记者季风,她的半个战友,为了弥补当年过错才招惹上许氏。 就算到现在也无法原谅,但她还指望季风带出来的消息,而如今无论是消息还是这条生命,都永远终结在新年的第一天。 迟欢躺到天色微明,心脏因为失眠和和漫过全身的寒意而突突跳得厉害。她隐约听见鸟叫,还有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鞭炮声,可是就连走入海里那个凌晨,她也没觉得死神的阴影 分卷阅读139 离她这样近。 嘉昱发来微信:「新年快乐![飞吻]」 她差点忘了他一直没回消息,她突然很想见他。 她拨了个视频过去,他却没接,过了几分钟又发了条消息过来:「这里人太多了我先回去」 又说:「明天再视频好不好,今天好累」 迟欢回了嗯,放下手机。 有点奇怪,他从来都积极。不过姜宇有时也这样,深夜收工,回酒店撑着瞌睡卸完妆倒头就睡。以前她没主动拨过视频,如果是那时候的姜宇,也会说明天再视频吗? 不该比较的,只是她现在格外脆弱才会多想。 迟欢努力屏蔽掉思绪,试图让自己入睡。 但就在她意识逐渐朦胧的时候,嘉昱又把视频拨过来了。 “你该不是一直没睡吧?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那边好像在室外,风声很大。 迟欢迷着睡眼摇头,“累了就早点回去睡啊,干嘛还打过来?” “难得某人主动要视频,还是忍不住想见她。”他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精神,但还是在笑。 迟欢看着他,也没什么话想说了,只是看见他就觉得安了心。这种必须分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她受够躲躲藏藏,也受够漫无边际的等待了。 “如果有天这些破事儿结了,你愿意光明正大跟我在一起吗?” 嘉昱的眼睛倏忽亮起来,“要不是怕他们伤害你我现在就想跟你公开。” “我名声可不怎么好。” “我女朋友还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天王老子也别来我这里多嘴。” 寒意如沐春风地被驱散了一半。有天,不知道这个有天还要多久,可是有这么个念想,能听到这些话也是好的。 * 一个娱乐记者死亡的消息被淹没在过年的氛围中,春晚热搜、明星拜年、各国华人的欢庆活动,那一条不起眼的报道很快无人问津。 迟欢在轮动的词条里看见了热度一直没太降下来的伍悦演技 大年初一《浮色》上线,许氏看来是花了大价钱,营销号夸得上天入地,评论里也不知有多少是真实观众。 伍悦的演技迟欢承认,现如今有人这样撑腰,以后是要星途坦荡了。 南方山里的春天来得很快,拍摄间隙迟欢爬上校舍天台看梯田。前两日下过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把山淋成了一层层镜子。可是照不见人,只照见天。 她想起嘉昱说的,山里有神灵,山里的树会说话。 迟欢也试着跟树说话,祈求山神再多给她些运气,但树没有回应过,回应的只是黄若仪来时在那架旧钢琴上弹出的巴赫。 她进屋与黄若仪聊:“总有人说巴赫带着神性,是不是不信神就听不出来?” 黄若仪合上琴向她要了支烟,“可能是我弹不出来,你要听过纪云生弹巴赫就知道了。” “他不是弹肖邦的么?” 黄若仪摇着头笑,“其实他们俩更擅长肖邦的是程驰,纪云生参加肖赛纯粹是想证明他能超过某个人。” 迟欢想问是谁,可既然她的用词是“某个人”,大概就是不方便透露的意思。 想要超过某个人,这样的念想对于青少年来说是有种魔力的吧。 她当即就想给嘉昱发微信,可是又想起他昨天拍的是夜戏,现在应该还在补觉,又把抽出一半的手机放回去了。 今天她们也要拍到晚上。 南方山里星空的清明与西北很不一样,星星好像很远,却又很亮,穿过夜晚的山雾不屈不挠透下来,带着种你奈我何的倔强,可是又被薄雾安抚得很温柔。 饰演贺子清丈夫的汪铎挥拳时为了收着劲,反而把自己扭伤了,前面的部分能用,他便先出来休息。 迟欢递了根烟给他,说辛苦。 这回没人捣乱,戏拍得踏踏实实,但迟欢突然想到,当时讨债那场戏应该是许志宏第一次见嘉昱,仅仅知道他们一起看过一场电影就生出那么大的敌意,这人有病吧。 迟欢后知后觉地火大起来。 当时嘉昱只是她的男主角,心疼归心疼,他拗着性子死磕,她也只是有点不爽许志宏。 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句:“靠!王八蛋敢欺负我家小孩儿!” “诶!导演,你不疼啊?”汪铎拍着她的手。 迟欢这才发现烟烧到了烟屁股,又被她的指节掐灭了。 “还好。” 看见了才觉得有点疼,迟欢擦擦指缝的黑灰,假装看星星。 汪铎也抬起头,“今儿星星还挺多的,怎么没月亮?” “朔月。” 迟欢脱口而出,也忘了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她一知半解,只记得星星满天却看不见月亮,那大概就是朔月,看不见,但就在那儿。 可是看不见还是很让人难捱。 告诉她朔月的那个人就在此时来了电话,打 分卷阅读140 着哈欠说:“早。” 迟欢躲到屋后瞟着前面的人,“还早,你该不是这会儿才起吧?” “今天休息,他们都去市里了。” “你怎么不去?” “难得放假多睡会儿,后面几场戏有意大利语,我练练台词。” 他们的戏大多在野外,冷天里这样见天儿在外头跑,钻林子爬断墙。谢伊麦克康纳演的只是个外国士兵,嘉昱的角色作为移民二代还得说意大利语,稍歇下来就在练台词,她想象不到他有多辛苦。 可是他们都得熬成真正的角儿,不必靠别人哄抬,自己的名字便是沉甸甸的分量。 就算有天真的扳倒了许志宏,难说这么长的一生还会有什么其它麻烦。安全只有两种办法,躲进偏荒角落,或者强大,而嘉昱一定与她一样会选择后者。 大概是她太久没说话,他喂了一声,她回神说:“在呢。” “我还以为信号断了,想什么呢?” “想你。” 有点酸,还有点土,迟欢有被自己恶心到。 但嘉昱好像很受用地笑起来,“好了,我现在彻底满电。” “蠢死了。”迟欢小声嘟哝。 “姐!”黎襄跑过来,一见她拿着手机,又顿了一步,“那谁啊?” 迟欢说了句“先不跟你扯了”,挂了电话随黎襄回去。 丫头走在前面,捧着手机笑,又回头诡异地望了眼迟欢。 “干嘛?” 黎襄停下来等她过来,“有人逼我叫他姐夫。” 迟欢把笑憋回去,“你怎么说?” “想挺美。” 迟欢一只手按住她的头,“不是姐夫吗?叫。” ☆、第 64 章 四月底,山里的戏份结束,全组回到北京休整,准备下一阶段的拍摄。 迟欢很意外地接到母校邀请参加一场分享会,请她的是曾经的主课老师,如今的导演系主任,她不好推脱,于是去了。 当年同班同学半数都已经转行,像她这样能拍院线电影的没几个。请来的另外三位有两个是大她几届的师哥,还有一个,是魏澜。 魏澜算是他们前后几届里混得最好的,刚一开始还在拍网大,后来许氏砸钱让她拍了部院线喜剧,还算卖座。只不过许志宏进去之后她又只能接点广告片,去年这一年好像都没见动静。分享会上听她讲的还是那唯一一部荧幕电影,看来现在是真没戏拍。 结束之后魏澜目不斜视地从迟欢身边走过,好像也没了与她斗的心性。 迟欢咳了一声,缓缓走在后面揶揄:“怎么?出来了也不给你资源?” “身边儿现有个年轻的谁还顾得上给我资源。”魏澜侧头看了她一眼,“老东西口味还真是没变。” “这不你把人往跟前儿带的么,砸自己脚了吧。” 魏澜不吭声地快步走远,然而又突然顿住脚,反身回来。 “他赶我走就因为伍悦把云南那事儿全推我头上。他以为伍悦真比你听话。”她冷笑,“这丫头根本不是个省油的,要不是他俩有把柄在我手上我说不定比你那会儿还惨。不过你也吃够亏了,告诉你,你还有机会。” 迟欢装作没听懂,“什么机会?” “他最喜欢的还是你。” 迟欢觉得好笑,真有人以为这样的靠山人人都想要,伍悦能挤走她就是比她清醒,现在被新人取代了居然还试图拉自己得罪过的人去搅局。 她刚想挖苦,突然注意到那句“有把柄在我手上。” 魏澜跟了许志宏多年,曾经也与伍悦走得近,或许手里真的握了什么东西。 “可能吧。”迟欢淡然一笑,“咱俩之前误会也是他害的,得空叙叙旧。” 魏澜神情复杂起来,年轻时的三年里,那些一起从日暮讨论剧本到鱼肚白的时光并不是假的。后来她急着与迟欢撇清干系,四处散播谣言,却没想过风水是会轮流转的。 “欢姐其实……”她突然站正,“主任。” 迟欢回头,主任笑眯眯走上来,“你们姐儿俩还挺好啊。” 圈里这些事主任未必不知道,但迟欢还是笑着嗯了一声。 主任拍拍她肩膀,“之前那片子有点儿可惜啊,你那小男主角我还记得呢。” 迟欢一怔,“嘉昱?” 他根本没来上学,除非主任也去看了表演系的面试,当年真就那么惊人? “是啊,他那会儿在报到处找导演系老师,我还开玩笑让他转系,结果他上来就跟我打听你,打听完就跑了。”他啧着声笑,“现在可算是演上你的戏了。” 为了一个目标去做一件事,当你发现这个目标不存在了,这件事也就失去意义了…… 他考进来却没报到是因为她退行了? * 迟欢把魏澜带到了钟子峻那间茶室,在家她不放心,在外面又怕人跟着, 分卷阅读141 想来想去觉得这儿最安全。 但她现在有点后悔,因为那前台一见她就叫:“嫂子。” “嫂子?”魏澜重复道。 迟欢咬牙,“她跟着老板叫的。” 前台好像还不觉失言,拿上菜单带位,“子峻哥在里面呢。” 迟欢赶紧停住,“我不是跟他约的,还有空的包间么我跟我朋友坐会儿。” 等到终于踏实坐下来,魏澜叹了一声,笑道:“这有的人就是命好,许总一边说要封杀一边念念不忘,我想着圈内最好一靠山都不要您能看上谁,结果您男朋友是姜承焕。这会儿他不在了,前有小鲜肉巴巴儿盼了你好几年,后有他兄弟结了婚还……” “打住,命好还能被赶到国外好不容易回来拍一片儿还给一把火烧了么?子峻就我一傻逼哥们儿。” 魏澜抿了口茶,“是么,那嘉昱呢?” 嘉昱,现在她实在说不出与他没关系这种话。 “你要是替许志宏来查户口那咱就没得聊了。” 迟欢给自己续上茶,那一点茶叶渣在红润的茶汤里打转,慢慢沉了下去。她们之间的信任就只剩下这么点儿渣,要是水够清澈还能见点踪影。 “动不动看见你八卦,见着本人了吃吃瓜,伍悦那么恨你不就因为嘉昱么?” “不知道啊,为了男人恨到想杀一个帮过她的人实在超出我理解范畴。” 魏澜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我的师姐啊,你是真不了解伍悦。” “你了解?” 魏澜显然知道她在套话,摇了摇头。 但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茶室的静默太尴尬,还是没被追问让魏澜觉得没意思,她又说道:“你不觉得这姑娘对生死的态度不太正常么?” 不正常?迟欢只记得伍悦说不在乎下地狱,而自己那时也什么都不在乎,只当她是同样冷漠。但还有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她说,不介意再背一条人命。”迟欢盯着茶汤出神。 “居然能跟你说这么直白。你知道我告诉她许总连他爸都下得去手让她别傻乎乎跟人谈条件的时候她怎么说吗?” 迟欢抑住对那半句话的震惊,“怎么说?” 魏澜往前趴过来,“儿子能杀亲爹,那一定是亲爹该死。” 她坐回垫子上,“我就想起啊,许总一开始调查她的时候发现她爸妈其实是她姨父姨妈,亲妈和表姐死在一场火灾里面,她那时候刚好下楼荡秋千去了。刚好。” 迟欢背后的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那时候她多大?” “九岁。” 迟欢想起伍悦说,在她的几部恐怖短片里,最害怕《蜡烛人》。而《蜡烛人》里那些追着人的影子,都是被烧死在那间房子里的亡灵。 那晚迟欢做了个平淡又诡异的噩梦,背景里的旧楼房像透过蒸汽似的在画面里荡,前方正中的小女孩儿坐在秋千上,望着天空微笑,越飞越高。 一声很近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我不介意再背一条人命。” 迟欢猛地惊醒,背后汗津津一片,迷蒙之中仿佛整个房间都是扭曲的。 伍悦和许志宏就是同一种人,她和嘉昱还能活到现在简直侥幸。 她突然又心慌起来,抓起手机,发现嘉昱在一点多告诉她收工了。 她回他:「睡了一觉醒了,你回去了吗?」 发完她就这么盯着屏幕看,一分钟,两分钟,他没回消息的时间漫长得让她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拍那些恐怖短片时团队都佩服她的想象力,现在她却痛恨自己的想象力。 五分钟了,她忍不住拨了语音过去。 他没接,她便神经质地一遍一遍再拨,直到嘉昱慌张的声音突然响起:“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迟欢一下子松了劲,“做噩梦了。” 他应该很无语吧,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因为噩梦连拨了他十几个电话。 但她听见带着笑意的温柔,“宝宝不怕哦。” 这回无语的是迟欢了,“你叫我啥?” 嘉昱笑出声,“你看,恶心你一下你肯定就不怕了。” 他真的太了解她,她的情绪瞬间就从梦里的心慌中脱离出来。 “谁告诉你我怕了?是你不回消息好不好?” “你是不怕,我洗个澡出来看见满屏的未接来电吓死我了。” 她听见甩毛巾的声音,“行吧,你活着我就接着睡了。” “喂喂喂喂喂。” 迟欢刚要挂电话就听着那边忙不迭地叫,好笑地问:“干嘛?” “你吓得我心脏病都快犯了也没点补偿。”他声音黏黏软软地撒娇。 “小小年纪哪儿来的心脏病。” “又要想你,又要被你吓,每天玩蹦极还不得病?”他理直气壮,“赶紧开视频亲我一下。” 一个非常突然的闪念——姜宇从来不曾这样嚣张地耍赖。 分卷阅读142 她就像个感情迟钝的人,非得别人求着她给点糖吃,可是对爱人温柔不是应该的吗? 她打开灯,掐断语音拨了视频过去。 那边的小孩儿笑逐颜开,头发还滴着水,好像也忘了自己刚才提过什么要求,就这样看着她傻笑。顶灯和壁灯在他脸上把睫毛的阴影拉长,显得眼睛也湿漉漉的。 两人就这么互相盯了十几秒,迟欢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傻,先开口问:“视频怎么亲啊?” 嘉昱撅起嘴,“呜。” 迟欢凑近了些浅浅抛了个飞吻。 他很不满意似的,“敷衍我。” “视频初吻理解一下。” 这非常胡扯的一句话竟然让他很开心,嘴角翘得连她也跟着荡漾起来。 她突然想起去年初春的那片麦田,他坐在铺满枯枝的田埂上,问她:“你还有什么没做过?” 那时的少年原来是在懊恼自己错过她的青春,以为没有机会再给她不曾经历的新鲜。 她心里化成一汪水。傻子,大千世界纷繁,她怎么可能什么都见过。 真想抱抱他。 眼下看起来他们的行程全部被监控,但凡见面那边就会有动作,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再见他?电话、视频,怎样都不如那个温度灼人的胸膛。 “想跟你去Omis.”她说。 “嗯?什么地方?” 他发梢上的水滴下来,顺着锁骨蜿蜒朝下,迟欢盯着那滴水,直到它消失在屏幕边缘。她竟然在羡慕一滴水。 “克罗地亚一个人很少的海边小镇,没人认识我俩,可以很闲地走一整天。” “好啊。” 他们都知道那一天可能会很远,可是他们需要一点盼头。盼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不必提心吊胆地拥有几日闲适安宁。 * 纽约的戏份一段是影片开始,钢琴家的盛大独奏会,另一段是影片最末,在钢琴家幻想中,被带出大山的女教师与她共同演出。 关于结局,迟欢与黄若仪和编剧聊了很久,她们也希望故事能圆满,可是现实中更多的女人遇不到这样的幸运,就这样被救出来,这件事就显得太容易。最后她们决定把圆满放进幻想,困住女教师的不光是她的丈夫、她的孩子,还有愚昧环境下的人性。 真实的残酷被呈现,才能有人重视。 黄若仪抵达纽约的当晚就给迟欢拿来一份档案。 “许长清那事儿确实挺蹊跷。他心脏出问题是早几年的事儿,我外公还去看过,不算特别严重,听说是许志宏出来之后俩人在书房聊着天突然就犯病了。” 迟欢翻着医院的记录,当天已经急救成功,后来都是在疗养,直到死亡之前一切指标都还算正常。 “有传言说税案的责任其实应该在许长清?”她抬头问黄若仪。 “也不是……”黄若仪稍有点犹豫,“你知道许氏前CFO顾笑舟吗?” 迟欢有印象,许志宏入狱的新闻里提到过顾笑舟接替常务董事。 她点了点头。 黄若仪从文件最下面翻出来一张纸,“本来那会儿接受调查的是他,老爷子找人保了,挺大一事儿变成了决策失误,下边儿的人多遭点罪,高层就推出来一个许志宏。” 迟欢看着那人的职位变动:许氏市场部总监许氏首席财务官许氏常务董事,然而去年这一年,先是被下放到许氏子公司任总经理,年底又被解职。 “大事化小,他爸这不为了公司么?” 黄若仪笑了笑,“欢姐,你是不是从来不关心这圈子的八卦?” 迟欢看得的确少,她一个边缘人,与大佬们本来就不在一个圈子,自然连听说的也不如别人多。 “跟八卦有什么关系?” “许长清当年娶的是我外公的发小,但是很多人都知道他跟顾晚枝有一段儿。” “是……那个顾晚枝?” 老一辈儿的电影明星,公众都知道她独身至今,没听说有孩子。这陈年旧事迟欢真不知道,但说到这儿她大概也就明白了。 “嗯。顾笑舟名义上是顾晚枝哥哥的儿子,有人说俩孩子差不多是同时怀的,许长清等老婆过世才敢让顾笑舟进公司。” 父亲让自己去给另一个儿子替罪,很难不怨。迟欢能理解许志宏恨父亲,但这报复的方式未免过激。然而她可能也并不了解他的处境,就像如今被巨大阴影逼得喘不过气的她,同样盼着他死。 税案扳不倒他,如果是命案呢? 大费周章甚至编了部电影来接近黄若仪,现在团队搭得超出预期,电影好好拍着,黄若仪也真如他们说把她当作自己人来帮忙。 可是似乎连在同个阶层的人也没办法查出能切实定他罪的信息。 * 回到北京的当晚,迟欢把所有资料在地板上铺平,想捋一捋线索。 伍悦生母的事情只是猜测,时间太久远怕是也查不到什么。可是许 分卷阅读143 志宏至少涉嫌三桩命案,总有其他人参与,应该多少有迹可循。 她正圈着所有可能的突破口,忽然听见门铃响了。 半夜一点半能是谁来? 她问了一句,没人应。 嘉昱昨天说是快杀青了,剧组要等天气,放几天假,这小子该不会冒冒失失跑回来了吧? 迟欢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去看,猫眼里只能看见昏暗的走廊里一片空荡荡。 她神经一下子绷住,回去拿上手机按了三个数字,把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挂上锁链小心翼翼把门开了一条缝。 没等缝隙大到足够看见走廊,迟欢隐约感觉到,门板推着个什么东西。 ☆、第 65 章 次日,刚起床的嘉昱打开微博,因为特别关注而留在最顶端的那一条把他惊呆了。 一张图片在厚码之下也能看出是迟欢的脸,眼睛的位置狠狠添了两道红。另一张是份律师函,声明此前视频和所谓潜规则爆料均为有心人作假。 他一边奇怪她怎么这时候发微博辟谣,又看着她的话发笑。 @迟欢:干这种事儿之前好歹打听一下姐以前拍什么的,拿这种玩意儿想吓到我还嫩了点儿。追星带脑子,别忘了底线俩字儿怎么写。 看来是谁的粉丝P了迟欢照片去吓她。虽然知道他家导演轻易吓不着,但这种行为就挺恶心人。该不会是他粉丝? 嘉昱心里一沉,拨了个电话给迟欢。 那边听起来正在吃饭,声音含糊:“干嘛?” “你微博怎么回事啊?” “靠。”迟欢把叉子一扔,“昨儿大半夜有人按门铃,我叫保安上来,小哥儿跟我说门口有一快递,我拆开一看是这玩意儿。诶,还附一小纸条,欺骗别人感情是要付出代价的,老女人离小骆远点。我寻思小骆谁啊,上网一搜之前说被我潜了要退圈那哥们儿跟综艺里蹦跶呢。” 嘉昱听着她劈里啪啦说,气愤之余莫名又觉得有点可爱。 “你还让我别给热度,怎么自己出来发微博了?” “那傻逼小孩儿最近圈了拨粉飘了,跟综艺里含沙射影说什么男艺人也要学会保护自己,这不被人怀疑在说我那事儿么。昨儿我翻半天帖子,还特么有人说我不否认就是真的,我再不回应以后人家知道我俩在一块儿准得说你被绿了。” 嘉昱憋着笑,“原来导演是在维护我的尊严。” 迟欢冷哼,“没维护成,发了律师函还有人逼逼叨说拖这么久才回应是我心虚。” “别气了,我们都知道辟谣有多难,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嘉昱顿了一下,“我就是看不过去你被泼脏水。” “我被泼的脏水多了,先搁着吧,我吃饭。”迟欢撂了电话。 嘉昱还是不大甘心,又拿新的小号装作路人回复了几个说风凉话的人,却没什么用。对方要么不答理,要么问他收了多少钱,有一个还是他粉丝。气得他关了微博。 迟欢原本真的不打算再管这件事了,眼下并没有闲工夫处理名声问题。然而到了晚上,这事儿又被推上了热搜,看数据应该是被买了流量,因为词条空降到了前排。 迟欢妈妈辟谣 她愣了好几秒,点开看,发现是《星娱乐日报》发出的微博。文字称迟海静主动联系到他们,说视频里的人并不是迟欢。 短视频只有一分多钟,迟海静的脸被打了码,手里拿着一张迟欢小时候在医院做牵引的照片。 “我女儿小时候特皮,那会儿爬树上摘枇杷被蜜蜂蜇了手,把脊椎给摔骨折了。”她换了张X光片,“你看呐,她这儿凸起来一块儿,一直都没整平,大了还能看出来点儿。那视频我仔细看了,根本就不是她……” 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时的伤早已经不再有感觉,迟欢自己都快忘了。 这个一直躲在丈夫身后对亲生女儿冷眼旁观,在她被人上门辱骂时扬言断绝母女关系的女人,竟然还会出来为她说话。 迟欢第一反应是周梦瑶又有什么事想求她,但她还是给迟海静发了句谢谢。 过了好几天,迟欢在收工之后看到一条长长的短信:「我从来就没尽到责任,看着你一个人把自己活成你想要的样子,我一直很惭愧。也是我无能,没什么能为你做的,这声谢谢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对不起我擅自以迟欢妈妈的名义出来说话,我也不知道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妈。我不好意思叫你体谅,以后要是有不忙的时候回来看看吧。」 迟欢说不清她是不是有点动容,缺席已久的母爱很难再掀起什么波澜。木然了这么久,似乎连埋怨的情绪都不再有,她只是突然感觉到了这世上某种暂且称作亲情的存在。 她的父母都在某一处拥有各自的家庭,而他们的家庭里没有她的位置。儿时崇拜着的父亲丢下她们一去不回,这个女人只是给了她一处容身的屋檐,连邻居家的小猫得到的爱都比她更多。 被忽略这件事,她好像已 分卷阅读144 经习惯了。 所以在迟海静对着记者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迟欢心里微微熨过的不是有人为她澄清,而是她以为谁也不再记得的她的童年,迟海静竟然还记得。 那一瞬间她对这个女人多年来的不称职稍稍有些释怀。 没有能力自己站稳的人,在她所依附的那个人面前顺从和怯懦,其实并不是那么不可原谅吧? 在这样一个世界弱小就是原罪,她叫了二十三年妈妈的女人卑微地活在别人身后,连自称是她的妈妈也没有底气。 可是迟欢现在明白,她多少还是爱着她女儿的。 * 自从嘉昱进组,网上关于他的消息就越来越少。 《异乡人》的拍摄地实在太偏僻,外媒也不大关注这么个东方人,起初还有粉丝刷刷旧照,但半年过去他的超话已经掉出三环了。 就算是凭着颜值和演技瞬间冲顶的人,长时间没有曝光还是会被遗忘,娱乐圈就是这么喜新厌旧的地方。 不过最近的几条新闻又让他重回二环。 有一件迟欢是先从嘉昱那儿知道的,他飞了四趟洛杉矶,接下一部好莱坞大制作科幻电影。 网上立刻沸腾。虽然官宣阵容里他的番位只是男三号,但排在他前面的都是好莱坞巨星,原本游戏里那个亚裔角色传的一直是个韩国著名演员,因此最终宣了嘉昱时粉丝骄傲坏了。 迟欢也很骄傲,这小子入行不过第三年,要说头两次是运气,这次真是他自己拼到的。好莱坞那样一个掂量商业价值的地方,这种符号化的角色几乎只看你能带来多少收益,她不知道他是怎样从那么多地位远超他的亚洲面孔中厮杀出来。 但她的骄傲没几天又和粉丝一起变成了心疼。 《异乡人》杀青,马尔托内接受采访,表示电影将在威尼斯电影节上首映。 他紧接着说起拍摄时候的一些插曲。嘉昱和谢伊互相改对方手机的语言,把片场闹得鸡飞狗跳。迟欢看到这儿时还在笑,下一段却让她笑不出来了。 有一场在逃亡中落水的戏,演员要从马上摔进河里。那几天格外冷,河水温度一直在零度左右,剧组本来准备用假人,嘉昱坚持要实拍。 理由听起来无比正当:假人落水的效果一定和真人不同,妆化出的苍白也与真正被冻僵不同,他自己体会到那种冷冰冰的绝望,救他的陌生人出现时才更能让观众体会到感同身受的希望。 马尔托内说,那场戏的紧张与动人让他明知是在拍摄也禁不住对着画面鼻酸,看到嘉昱被谢伊叫醒那一瞬间眼里迸出的光芒时他在心里默默叫了声上帝。 而拍摄一结束嘉昱就因为失温症被送去急救,那一天,是中国的除夕。 迟欢非常迟钝地明白过来他那天的反常,八成后来怕她担心又从病房里跑出去与她视频,可是她看见他没精打采的模样竟然没想过要问一句。 她很气自己,同时也气他,真以为自己身体是铁打的? 她也忘了看时间,直接一个视频拨了过去。 没响几声嘉昱就接了,那边黑漆漆一片,镜头前一张懵了吧唧的脸。 “嗯?怎么了?” 迟欢这才想起他昨晚刚飞洛杉矶,现在天还没亮。 但她还是很火大,“你给我解释解释除夕那天你怎么回事儿?” 嘉昱骨碌爬起来开灯,企图卖乖,“我错了。” 迟欢不吃这套,“你不是号称体会过就能随时代入么?你自己数数你差点儿作死自己几回?还给我来真的。” “嗯……”他把镜头摆得端端正正,心虚地抿着嘴,头顶还翘着一撮乱毛,“我现在太幸福了,想不起来绝望是什么样子。” 迟欢一下子无话可说,可是气又没消,好像又不是生气,有什么东西闷闷地憋着,眼泪毫无征兆地冲上来。 她不想被他看见,突兀地掐了线。 嘉昱立马就慌了,追着打过来。迟欢转了语音,也不说话,就听着那一边接连的好几句。 “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我气。” “我保证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导演?” “姐姐~” “欢儿……” 这个称呼让迟欢心里一抽。 她走到窗边顺了顺呼吸,才重新回来。 “我不是在生气。” “对不起。我本来已经放弃做演员了,遇到冢田的时候我只当是老天给了我一个站到你面前的机会。一开始我对这个职业没那么敬畏,我承认我就是想表现给你看,结果反而让我自己分心。尊重创作是你教我的,我现在真的想做好。” 他的语气让迟欢觉得堵得慌。最初明明是她在逼着他要敬业,可是现在他作为一个演员想要把戏演好,她又完全没办法不双标。她实在太害怕再失去他了。 “你知道吗?我本来对生活真的完全失去兴趣了,我觉得我什么都不在乎,甚至连那些我讨厌的人和事情都可以忍 分卷阅读145 ,因为一切就要结束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但是你出现了。” 他好像屏着呼吸,很低地嗯了一声。 “我那天改变主意不全是为了救你。”迟欢闭上眼,那漂在水里的白色身影又在眼前浮现,“是因为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在想……被人爱着的人,没有资格死。” 嘉昱傻乎乎地笑起来,“所以是那时候爱上我的吗?” 什么时候呢?好像更早。迟欢已经分不清了。 她那时想到的也不只是他,还有梁若玲、黎襄、所有会挂念她的人。她只知道自己失去了爱人,过了这么些年才恍然意识到,钟子峻和冯小玲的痛苦并不比她少。嘉昱的出现是太难忽视的提醒,除了早已离开的姜宇,还有人在爱着她。 “我是想说你给我好好爱惜自己,阿旺捡回你一条命,我又捡回你一条命,你是不是以为你真有九条命?” “我是高估自己了我以为我扛得……”他诶了一声,“我说过阿旺救我的事吗?” 迟欢发现说漏嘴,若无其事地嗯道:“有个电话进来我先不跟你说了。” 这小子真是个混蛋,让她思念,还让她担心。半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又把自己弄伤,反正他都会试图瞒天过海从来不跟她说。今天认了半天错,多半以后还是坚决不改。 好想见他。 如果是无比正当的理由,避无可避的场合,遥遥看一眼,可以吗? ☆、第 66 章 深灰色的丝质床单皱得像一潭死水中突然落入了连枝的白色杜鹃花,而后涟漪瞬间被霜冻,死得不能更死。 白色杜鹃有毒,这还是迟欢告诉他的。 那时候小姑娘看着他院子里的花,突然笑出声。 他问:“怎么了?” 她摇头,但还是说:“想到小时候一特傻的事儿。我跟我爸去爬山,摘了这花儿觉得挺好看,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咬了一口。后来我爸立马送我去医院,我一路吐得以为自个儿要死了。” 他被她逗乐了,“你这是夕餐秋菊之落英呢?” “小时候老干些秀逗事儿。”迟欢蹲到那花丛下拨着花瓣,“后来学到这首诗我就在想,古时候得毒死多少人。” “我还真不知道杜鹃花有毒。” “好像就白色杜鹃有毒吧。”她忽地转身,“对了您提醒吴阿姨注意点儿,我上回看见她摘桃花泡茶。” 其实用不着提醒,家里阿姨就在茶里加过那么一次花,被他妻子训了一通:“正经的茶搞那么花里胡哨,在我们家做事儿重要的是规矩!” 妻子的确是相当正经的人,正经到在家分房睡,人前挽手笑对他的情人,好像他们真是一对完美夫妻。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迟欢,管家过来告诉他:“姜先生到了。” 电影刚立项,他关心了一句选角的事,迟欢说她心里有几个人选。他问都是谁,她报了几个名字。姜承焕是她最后一个提的,不自知放慢了语速,像是想提又不敢提。 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已经发现了迟欢的特点。 多数时候她说话都直来直去,比如客厅里那幅他一直很讨厌的大型水墨,她是第一个能回答他:“跟您家风格有点儿不搭。” 每次她语气带了犹豫,那就是当他问她要求,而她又怕他为难的时候。姜承焕,的确是比其他人选贵了好几倍,那家经纪公司出了名的抽成高条件苛刻。 但迟欢可能还没意识到,被他亲自栽培意味着什么。 这姑娘清高,不会主动贴上来,可是他愿意看她开心,于是他说:“姜承焕我也感觉不错,试镜之前咱先找他过来聊聊。” 但是那天,他立刻就发现迟欢与姜承焕,并不像她说的那样不熟。 那小艺人进院子时迟欢远远瞟了眼,然后绷住了一张脸,等到走近却又没忍住笑,“承焕哥好。” 姜承焕连连笑着鞠躬,“不敢不敢,欢姐好。” 表面看起来很像是相互客气,两个人的眼神却已经把自己出卖了。 孩子总以为能骗过大人,就像年轻时的他有一阵子迷恋画廊,那段时间买了十几幅画回家,突然有天父亲看着报纸幽幽说了句:“玩玩可以,砸钱也可以,别丢了许家的脸面。” 而他忽略这话的后果就是某一天他出差回来去见那姑娘,画廊的人说她已经离开北京。过了很久他才知道,那时整个北京的大型画廊没有一家再收她的简历。 几年之后父亲拿着一张请柬嘲笑他:“这就是你低三下四求着的艺术家。” 他并不怪她,是他还没来得及打动她就给她造成了麻烦。他只想问父亲,同样是所谓的豪门,为什么别人能选择自己爱谁,他却不能。 那天,他差点儿就打消了想要得到迟欢的念头。 眼下他的床上就蜷着一朵白色杜鹃花,与另一朵花有些相似,却有毒,他很喜欢这点。 许志宏解开了缚着伍悦 分卷阅读146 手腕的领带。 她松脱开来,倦倦地拉起绒毯,“入不入围还说不准呢,真去了我盯着。” 许志宏合眼笑着,手指轻柔在她肩头滑动,“你盯着?纽约那事儿,小骆跟你说法好像不太一样。” “爆料的用词可不得夸张点儿,其实就是礼节性一抱,嘉昱没多会儿就走了。” 他有时候挺欣赏她的冷静,一副刀劈下来也不会眨眼的模样。 他也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真的顺从,到了这个年纪,只要知道自己能让人不得不顺从,心里已经有了满足感。如果是现在的他面对当年的迟欢,也许会换种方式。 只不过现在不光迟欢会在他跟前演戏,连伍悦也敢对他弄虚作假了。 “你……不希望嘉昱死吧?” 伍悦听起来还是镇静,“他俩真没在一块儿。” “你很肯定嘛。” 许志宏下床慢悠悠系上睡袍,走到阳台去点雪茄。 窗帘轻飘飘拂过圆桌,带下几粒散碎的烟屑。火柴嘶的一声,燃起卡马乔的浓郁香味。迟欢说,这味道像在焚香。 她偷走那只打火机已经一年了,却一直没什么动静,或许她真的没发现什么。 所以迟欢不是必须死。 那就太好了,他也舍不得。 这游戏他还没有玩腻,他已经一步步毁掉了她爱上他的可能,那就让她恨吧。让她活在他的阴影下,恨他,却又不得不时时想着他,这感觉与爱,也没有太大分别。 因此,嘉昱必须与她永久隔绝。 在他的身后,有一双眼睛无神地注视着他,不带任何情绪,良久,又轻轻闭上了。 * 每当创作欲高涨,迟欢的作息就陷入一种完完全全的混沌无序,以至于在沉睡中会梦见悬浮在空气中的微粒,不停歇地做着无规则运动。 最近她没日没夜敲字画画却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由于过度期待,她甚至在紧张。所以这天她又一次不知时间地沉入莫名其妙的微观梦境,至少错过了二十个电话。 黎襄被嘉昱的危言耸听吓出了门,跑过来一边敲门一边开锁,结果被一道锁链拦在了外头。 好在迟欢终于被这动静吵醒了,半闭着眼下床把锁链一摘,又重新跌回了床上,闷在枕头里问:“干嘛?” “某人说你不接电话怕你被绑架了。”黎襄没好气地一屁股瘫进沙发。 迟欢笑了笑,实在太困了,她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哦对了你知道咱入围了吗?”黎襄回着微信说。 “嗯。” 她好像没有预想中的兴奋,听到这话,提着的心放下了,反而睡得更沉。 时隔多年,她终于又入围了电影节。 第一部长片命途多舛,她不惜一切地拍完,结果还是连上映的机会都没有。因此这次虽然阵容强大,完成质量也非常高,她依然不那么有信心。这世上有许多事是要凭运气的,而她的运气,以这三十三年的经验来看,着实说不上好。 虽然这次出乎她意料地,那些她以为只是挂名的大人物都是真的很上心。 最后录音时金月棠几乎全程都在,录完贺子清的琴曲那天与纪云生出去聊了很久,回来后她说:“你这片儿我个人挺看好,真正会帮女人的只有女人。” 她瞥了眼门口的纪云生,笑着补了句:“还有少部分男人。” 挂着监制的徐靖芳亲自保管着原始素材,制作阶段还提出了定期在她那儿存档的要求。迟欢当时说,如果一年前的自己有这么谨慎,也不至于白忙一场。徐靖芳摇头,“许总这个人,你很难防。” 于是这部女人帮助女人的电影,也是由这些女人守护着,顺利送了片。 欧洲电影产业刚刚复苏,好几部备受期待的电影都拖到了今年,主竞赛名单想也想得到是哪些。《春日焰火》被毁带来的唯一好处是《远山的琴音》成了迟欢的处女作,但即便有这样的加持,能入围地平线单元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这感觉些微地不真实。 而他们,终于又能见面了。 迟欢醒来的时候黎襄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她过去踹了脚沙发,“你怎么还赖这儿?” 黎襄蜷起一条腿,含糊不轻地发着懒声,她压在肘下的手机里却突然有人说话:“醒了?” 迟欢吓了一跳,“你俩一直通着话呢?” “她说了几句就睡着了,我想听着你那边的声音。”嘉昱很无奈地哼了声,“结果只能听见她磨牙。” 迟欢看了眼翻身睡过去的黎襄,“那你还不挂。” “这段时间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起床,想找你又怕把你吵醒了,听着我就知道了。”他说着打了个哈欠,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迟欢挤着黎襄在沙发边缘坐下,“你该不会一直没睡吧?” 她看了眼时间,纽约现在才六点多。 “我也刚醒,准备去健身房。” 嘉昱 分卷阅读147 到纽约之后迟欢就没在这个时间醒着过,都不知道他现在生活这么规律。相比起来她颓得很,上次去健身房已经是……两年前?她想象了一下他健身的样子,决定还是别想了。 “这才睡几个小时,今儿有你通告?” “有一场,明后休息。”他突然笑了声,“我们下周去江南。” 迟欢心里一喜,又有点担心,“拍摄?” “嗯。”他好像把手机搁在了台子上,放大的水声响起,他声音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这么说话谁听得清,你刷牙就刷牙,我先挂了。” 他唔了一声,吐掉泡沫说:“我都好几天没听到你声音了。” 但他话音刚落,黎襄的手机闪了一下,关机了。 半分钟后,迟欢自己的手机开始震,一只小狗在那头叫唤:“你太狠了……” 迟欢在微弱的光线中瞟见书桌上的画。画像里那张脸棱角分明,加上保护她的好几次,迟欢在挺长一段时间里觉得,虽然是个小孩儿,也还是个挺爷们儿的小孩儿。但刚刚那一句实在很不像是这个人发出的声音。 “我特想给你录下来让你粉丝听听你怎么撒娇的。” “导演不知道有些事独享比较快乐吗?” “比如听某人哼哼唧唧?” “比如某人万人倾慕,但只属于你。”他忽地顿住,状似轻松地笑了一下,“哈,我瞎说的。” 迟欢知道他想到什么,“嘉昱……” 黎襄突然叫起来:“卧槽!我手机坏了!” 迟欢无奈地抬起头,“那是没电了。” 嘉昱趁这机会快速说了句:“我出门了,晚点跟你说。” 然后电话就断了线。 他如果没挂,迟欢也不知该说什么,真的挂了她又堵得慌。他对她的过去表现得坦然,可是她忍不住换位去想,如果是他那样深刻地爱过一个人,就算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会不会在心里衡量自己的位置。 毕竟爱情是这么排他、幼稚又复杂的事,再理性的人也很难真的在爱情中完全理智。 应该比他成熟的她,在这件事上的经验并不比他多多少。 ☆、第 67 章 直到把车开出北京,迟欢仍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一路要开十多个小时,见面还有风险,明明只要再等一个多月,她就有相当合理的借口去见他。可她就是这样昏了头,有话想要当面说,一天也不愿多等。异地的恋人们不能见面也是平常,可是受到胁迫而不能见面太让人憋屈。 上次租车骗过了许志宏,她也就存了一丝侥幸,希望那两双眼睛并没有再紧紧盯着。 车载香氛的气味浓得有点刺鼻,她开着窗,一路不知抽了多少烟。 高速上出了一起交通事故,一男一女在收费站对骂,两旁景色像是快进的电影,风声大得听不清车里的电台,迟欢恍惚觉得自己像在逃亡。 到达江南是凌晨两点,她没敢订酒店,找了间闹市区的民宿。嘉昱已经睡了,她简单安顿下来,却睡不着。 上一个租客大概也爱看电影,电视一打开就是电影频道。今晚播的是《泰坦尼克号》,已经快到结尾了。 浮板上的少女冻得面色惨白,听着她的爱人对她说:“你会活下去,生很多孩子,看着他们长大。你会成为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太太,在你温暖的床上安息……” 电影里只说,露丝后来嫁了人,生了很多孩子,也真的成了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太太,在温暖的床上梦见当初的少年邀请她跳舞。可电影没有告诉大家,她是怎样与后来的丈夫幸福生活的。 迟欢这些年一直不敢看这部电影,因为那张沉入海底的脸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查了这么久,她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猜测是否曾经接近真相。她现在明白阶层的壁垒是真的难以逾越,黄若仪已经帮了她很多,现在她手里握着许长清死亡的线索,可是姜宇的死亡她毫无依据,并不敢对外人讲。 她渐渐怀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解开这个心结。 * 第二天傍晚迟欢突然一个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那边先是静止了好久,让她一度以为地库里信号断了。 然后她听见嘉昱压着兴奋的不确定的声音,“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我真在呢,C217。” 这一回电话是真的断了。 几分钟之后,戴着兜帽和口罩的男孩子从电梯间冲出来,满墙找标识的样子透着十足的傻。 迟欢靠在驾驶座上看着他笑,并不想叫他。太久没见了,这样远远地看着,仿佛是对她灼人思念的一种缓冲。她怕自己急不可耐想要吻他,毕竟在这儿还是不太安全。 但嘉昱很快就找到了,透过车窗与她对视着,好像也不急了,在原地站了会儿,缓缓朝她走了过来。 他表面的淡定在打开车门钻进来的一瞬间暴露无遗,砰地一下狠狠撞 分卷阅读148 在门框上。 迟欢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摸着他的头道:“是不是长高了?” 他还闭着眼,捂着脑袋嗯了一声,然后自己也笑起来,“怎么一见到你就这么蠢。” “这不我独享的欢乐么。” 迟欢伸手拉下他的安全带扣好,谨慎地环顾了四周,这才把车开出去。 天还没黑透,街灯已经亮了,深蓝色幕布映着城市中心的辉煌灯火,街道像一出戏的布景。身边坐着那个只能隔着屏幕见到的人,愈发显得不真实。 平时总赖着要多说几句的嘉昱此时一声不吭,两个人就这样一会儿互相瞟一眼,直到车在红灯前停住,他忽地拉下口罩侧身过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然后靠回去笑起来。 “我现在确定不是在做梦了。” 迟欢一边瞟着还剩24秒的红灯,一手勾住他脖子把他拉回来,贪心地撬开他的嘴唇,前方跳动的数字像在为这个吻计时。 “嗯,我也确定了。” 她笑着放开他,踩下油门继续朝前开。 “我昨天还在想,要是回国能见到你就好了。”嘉昱干脆侧靠在座椅上看着她,“你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心声?” “我要有这能力还要手机干嘛。” 他声音明显得意,“那就是你想我咯?” 迟欢目视前方若无其事,“不然呢?” 想他,就来见他,她从前做不到,也说不出口。她突然意识到,他让她放下的不止是姜宇,还有她莫名其妙的包袱。 “我还……” 但他的话被电台里的声音打断了。 “……姜承焕逝世十周年,所以近日很多歌迷在网上组织盛大的纪念活动……” 迟欢的手不自主地想去调频,但嘉昱伸手拦住了她。 “……那么我们接下来听一首由姜承焕翻唱自棒 Gang的《Forever now》。” 熟悉的前奏响起,迟欢曾经坐在纽黑文的海边,面对着夕阳单曲循环这首歌。 “你真的不用介意,他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嘉昱开口道,“你们的感情如果不是那么美好,也不会那么让我向往。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你们很相爱。现在我懂了,也还是很庆幸你爱过的那个人是他。” 迟欢静静听着。 The evening grabs us in the sounds we are bound We sit and watch the sun moving down It feels so good to have you around Wish we could stay forever have forever now …… 他会翻唱这一首,是因为那个两人恰巧都到三亚拍摄的十月,他们在漆黑一片的海边喝酒,迟欢的手机里正好放到这首歌,然后他们听了一遍又一遍。 现在想起来尤为讽刺的是,那张专辑的名字叫做Ghosts from the past. 过去的幽灵。 “我不小心听到你们的约定,虽然我很羡慕,我也希望十年后我能有机会,但我当时真心希望你们能一直那么幸福。我跟他也有约定,那时候他可能是开玩笑。”他喉头哽了一下,“他说,他是一定要娶你的,如果我还是喜欢你,那就等你们老了,要是他先不在了,我再帮他照顾你。我真的这么想过,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Memories they take us back to the day we met Where we ran with kissing Will we ever have this feeling again …… 曾经让她觉得幸福的歌,原来是伤感的。 迟欢把车靠到路边,抽了张纸巾按掉眼泪。 嘉昱握住她的手,“我比他幸运太多,很遗憾他不能看到现在的你。假设你的生命里没有出现过他,我们可能都不是现在的我们,我不会想要离开那座山,也根本不会遇到你。所以我从来没有介意过他的存在,即使是现在,我也愿意带着他的爱一起来爱你。” “那天你突然改口说你瞎说,不是在委屈?” “我只是怕你难过。”嘉昱突然笑了一下,“委屈也是他委屈,以前你哪有这么温柔,凶巴巴的动不动就打人。” 迟欢顿时觉得气氛变了,一边重新发动车,斜他一眼道:“嫌我凶还喜欢我。” “不啊,那时候你对我就很温柔。” “拉倒吧,不肯说就别跟我提那时候。” 迟欢本来是想激他一下,没想到他哦了一声,真的就闭了嘴。 臭小子,她那时候到底做了什么啊?!!! 分卷阅读149 * 迟欢订这间民宿的时候并没留意房子里有什么,只是看位置找了间离他酒店最近的。昨天进来才发现斜顶天窗上不伦不类挂了张渔网,顺着墙壁贴下来,罩住了墙角一盆兰花。 吃饭的时候嘉昱在五斗橱上发现一台星空灯,屋子里瞬间笼上一层薄薄的蓝色,他兴奋地把客厅的灯关了,于是浅蓝变成了深蓝,星光洒在餐桌上。 “像不像在渔船上吃饭?” “那这海面也太风平浪静了,而且你见过在船上吃沙拉的么?” 本来迟欢就对不能在外面吃饭有点怨念,嘉昱还说最近晚上只吃草。她觉得没劲,又听黎襄说游戏里他们进休眠舱都是裸着上身,想必他是得严格管理身材,于是也跟着他点了沙拉。 没意思,像只羊,吃不饱,好想打人。 送他回去之后叫滕佳出来吃火锅? 她正兴趣缺缺地戳着最后几片菜叶子,没留神突然被嘉昱抱起来,叉子咣当掉在地上,然后整个人与他一起跌进了竹藤摇椅。 她懵了一小会儿,藤椅摇啊摇,好像星空也开始晃动。 “现在像了么?”他挨着她的头。 要是真有这么一艘渔船,想跟他这么漫无目的地漂,漂到哪儿是哪儿。可是还得有只炭炉,因为会饿啊。 “你觉得这玩意儿承得住我俩么?” 迟欢被他抱着,晃着,却忍不住在意身下的嘎吱作响。 “导演真的很直男诶。”他笑着把嘴唇贴上来。 可是迟欢发现,他并不是只打算在她唇上吻一下就罢,唇齿被舌尖抵开,温润逐渐变得灼烫。 这举动在此时就显得有点过分了,食欲还能一会儿另找个饭搭子去填补,他又不准备与她做什么,这样的撩拨很是让她进退两难。 迟欢抑制住继续吻他的冲动,若无其事地从他怀里脱身起来,走上阳台点烟。 屋外头是城市中心繁盛的灯火,高楼的尖塔一闪一闪,就好像这艘渔船将要在城市的港口靠岸。 漂泊已久的海员重新回到尘世的时候最想要做什么呢? 那些航海故事里的海员们在上岸的短暂夜晚,大多要先寻一间酒馆,会一会港口的情人,纵情享乐。尘世的欲望俗气,却又是动物的本能。只是现在身处所谓的文明世界,他又持着他的仪式感,她并不想再打破一次。 毕竟当初逼他演他不愿演的吻戏,现在还真是有点后悔。 有一双手安静地环上了她的腰,嘶嘶燃着的烟头爆出噼啪一声,然后那支烟被抽走了。 她侧身仰头看向上方变亮的红色光点,一团烟雾把眼前笼住,模糊不清。炙热的触感探进她的衬衫,沿着脊背的沟壑攀援,解开了她的搭扣。 烟雾散了,这小子叼着烟,竟然在冲她坏笑! “你……” 一个字才出口,嘉昱突然把她举起来,一手拉上窗帘,回到星空之下的船舱。船舱中央的毛绒地毯像一块柔软的苔藓,他沉重地压上来,嘴唇游弋到她耳畔。 “为什么跑?” 迟欢脸颊发烫。这让她怎么答?总不能说,因为我想,你却不想。 明明是在室内,却更像在夜幕下的海面。她盯着幽微的蓝光,头顶有星星在闪。 “你不是说要等吗?” 他呼吸沉重,“我没想过见不到你会这么煎熬。” 可是他好像又十分无措,全然不像刚才那么大胆,手指在她的肩头僵直。 迟欢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去解他纽扣的情形,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的青涩太让人想欺负了。 她翻身按住他肩头,“姐姐教你啊。” 这主动权只维持了几秒,他侧身翻起来,干脆地脱掉了他的卫衣,俯身箍住她的双手,眼睛微微眯起,危险的光芒让她想到丛林中的野兽。 “我是不是提醒过你别挑衅男人?” 但他好像根本没预备她回答,因为他的嘴唇将她堵住,又缓慢地,从她耳后滑了下去。 她嗅到了海上暴雨将至的气息。 是湿漉漉的汗水的气味,潮热的雨林苔藓的气味。 暖流汹涌地覆过,洋流交汇,终结了海面的平静。海妖低吟,渔船颠簸,像要在巨浪中倾翻,晕头转向。 ☆、第 68 章 当迟欢于次日晚上回到家里,她兢兢业业为她打掩护的助理从沙发上支起头,笑眯眯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她。 迟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拉了一下衣领,装作没看见她,转身进卫生间洗手去了。 真是禽兽,得意忘形还咬人,疼倒不疼,瘀痕却让她遮了半天。 无奈的是当她骂他不知轻重,他态度诚恳地说下次注意,整个人就又没脸没皮蹭上来了。 要说他是初尝禁果收不住,她自己空窗十年也克制不到哪儿去,只是体力差老远,内心默默感叹年轻真好。 结果就是早上小朋 分卷阅读150 友神采飞扬赶通告去了,老姐姐瘫软在被窝里回血,一边还琢磨,信誓旦旦说想等的呢?什么古人浪漫洞房花烛的,下次再信你我就是孙子。 路上隔一两个小时就收到他微信。 「起床了吗?」 「刚才Tyra盔甲卡住了折腾半天,Hardi都快崩溃了」 「我们放饭了,你在干嘛?」 「[图片]」 「吊完威亚下来头发像刺猬[捂脸]」 「[委屈]」 「睡完我就不理我了,渣女!」 ??? 迟欢咬着汉堡回了他一句:「我开车呢,刚到休息站。」 一个电话过来了,“你走了?” “嗯。” “睡完我就跑,渣女。”语气里深深哀怨。 迟欢张着嘴老半天,没打招呼就跑了好像是有点不厚道。 但又不想太理亏,凶回去:“你有没有人性啊?不跑等着被你整散架呢?” 他长长地啊了一声,“看你表情我以为你舒服的,我下次温柔点。” “……不是。”她只是口是心非的老毛病又犯了,真让他以为是自己不好,听着又很不忍心,“其实是这边还有事儿,我在那儿待久了也挺冒险,黎襄还在我家关着呢。” 迟欢没想到的是,电话一挂,嘉昱就给黎襄发了句:“大恩不言谢。” 于是此刻她刚从卫生间出来,黎襄就眨着眼问:“测评结果如何?” 迟欢把大门一开,“回家洗洗睡。” * 隔天见到钟子峻的时候,这货也是一脸似笑非笑,“探班儿去了?” 大夏天的在外面跑到下午,脖子上的遮瑕估摸着没撑住。迟欢若无其事,拿粉饼按了按,然后打算装睡。 “还记得今儿什么日子么你?” 太阳大,迟欢不想睁眼,又不想与他多说,只嗯了一声。 忘是忘不了的,这几天全世界都在提醒她,从零点起就开始有姜宇粉丝给她留言,好像人人都觉得她该表示点什么。可是她从来不理解人为什么要去纪念一个痛苦的日子,何况,他也不一定真就死在这一天。 “记得就成,甭搭理那些让你发微博的,刺激到某些人就不好了。” “嘉昱没那么小气。” 钟子峻笑了两声,“哎,瞅您这第一反应就更不该发。我说的是许志宏。” 迟欢咬牙,他那用词根本就是故意引她想偏。 看在他帮忙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 这座四合院是一部电视剧的主要拍摄场地,男主是俞卓,所以迟欢找了钟子峻带她探班。 想看的自然不是俞卓。几天前有人转发了这部剧的定妆照,她一眼扫到一个名字——秦楚铭,伍悦的前任。 许志宏那边虽然疑点重重,但或许钱真的能摆平一切,连黄若仪也没查出切实证据。季风的家人申请调查过女儿死因,最终结果是有个不负责任的护士粗心大意在输液时漏入了空气,他们不信归不信,可根本没办法查到许氏头上。迟欢只能试图从伍悦这边入手。 来的时候秦楚铭正在旁边刷着视频等戏,并没注意到有谁进来。迟欢很不擅长与人搭话,人虽然就在眼前,她也不能直接就上去问。钟子峻与俞卓聊着天,看笑话似的瞟她,她觉得自己像个犹豫怎么表白的初中女生。 还是先抽根烟吧,耗着时间,寻思借口。 “迟欢。”俞卓突然叫了她一声。 与此同时她余光一直偷偷瞥着的秦楚铭猛然抬起了头,这反应让迟欢心里有点犯嘀咕,但俞卓已经走过来,“承焕之前给你写的那首歌你那儿还有吗?我们想把他所有作品拿出来再翻唱一张。” 迟欢一怔,“他写完了?” 俞卓跟钟子峻对视一眼,好像也不确定,“不知道啊,没给你?” 迟欢只听过片段,如果也不在他们手里,那多半就像当年的许多东西一样,失落了。她已经慢慢接受不是所有事都有下文,只不过人有时候就是不甘心。 说起来,当时奚敏和嘉昱神秘兮兮忙了一个月的片尾曲也没人再提过了。 俞卓见她摇头,耸了耸肩,转身与钟子峻继续聊。 迟欢在墙角灭着烟,装作环视,又看了眼秦楚铭,他的注意力已经回到了手机上。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总觉得他像是知道什么,她决定不拐弯抹角了。 “你好。”她走过去,“能聊聊吗?” * 次日正午,迟欢到达北戴河。 魏澜给的那个地址已经变成了一片新的小区,她并不知道自己想来看什么。 小区里的娱乐设施崭新,有不睡午觉的孩子在那里玩滑梯,塑料秋千一荡一荡,就好像十五年前那个小女孩儿还在上面坐着。 她看着那空无一人的秋千,耳边是秦楚铭昨天说的话。 “拿来造谣您的那个 分卷阅读151 视频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当时我本来想找您一趟,后来觉得也没多大影响就别掺和了。既然您找到我,那我还是提醒一句,您小心她。” “分手啊……您可能觉得我渣,但我其实真不是在意她到底是不是处。只不过她当时告诉我她是初恋,我一直特别小心特别珍惜,结果发现她不是。” “不不不,我知道第一次不一定出血,但她那个状态……怎么说,绝对不是第一次。” “我也想过我是不是误会她了,所以去年我找过她一次。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送她花,她每次都好好把花插瓶子里,我以为她很喜欢花。那天……我真的被她吓到了。” “我带了一束玫瑰给她,她一边听我说话一边在撕花瓣。一开始我没发现因为我挺愧疚的就一直低着头,说完抬头才看见她手里捏碎的花。我说你干嘛,不怕把手弄脏。她说,花本来就是恶心的东西,人也本来就脏。她说你想要干净就他妈离我远点儿,我打小就没干净过。你知道最吓人的是什么吗?”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笑得跟以前一模一样。她说秦楚铭我放过你是念你对我好过,其实你丫跟那些人没区别,所以别他妈再来招惹我。” 迟欢想象着伍悦的笑容,想着那一句“我打小就没干净过”,她忍不住往最阴暗处去想。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么当年坐在秋千上的小女孩儿,就是在等待一场必然会烧起来的火。 可是她来了,才想到追诉这桩案子并没有什么作用。九岁的伍悦没有刑事责任能力,十五年后再翻出来,法律上她已经无罪了。 迟欢心里升起一股悲哀。弱者永远被伤害,而从伤害之中诞生的恶魔,再去伤害更为弱小的同类。在生物界里,这样的往复千万年间愈演愈烈,被淘选留下的都是擅斗者。 * 回到北京之后迟欢找魏澜长谈了一次。 魏澜这样的人,不见得真会有什么醒悟,迟欢只是在赌。一群海盗中被抛下船的那一个,是会想方设法回到船上,还是会倒戈? 现在看起来魏澜似乎对前者无盼头,对后者无胆量,只不过比起迟欢,她好像更恨伍悦一点,因此有关许志宏的把柄她并不肯说。 迟欢想到她上次说漏嘴,于是仍耐心听她数落伍悦。 “……年纪轻轻的许总都能当她爹了爬床爬得也不害臊……” 仿佛忘记她自己爬了更多年。但伍悦既然喜欢嘉昱,明明可以给自己留条后路,为什么偏要拿身体与这种人交易,一步步把事做绝? 迟欢敷衍地嗯着,脑子里枝蔓丛生。 “……还说什么,要保护嘉昱。我真是笑死了,人身强力壮一小男孩儿资源甩她几条街需要她保护?” 他需不需要,爱他的人总是想护着的,她自己也没什么能耐,照样愿意舍出一切去保护他。 迟欢听得有点困,点着烟含糊一句:“是啊。” “自己都还得这么换资源。不过许总对她是真好,又给了她一部戏……”魏澜突然停下,看着桌上的打火机,“他把这个还你了?” 迟欢微微蹙眉,这局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对这支打火机有不寻常的兴趣。许志宏的猜疑,季风的提醒,现在魏澜也冷不丁发问。 她不动声色,“你也知道这个?” 魏澜怪异地笑了笑,“你知道他老婆当年怎么就盯上你了吗?” 迟欢摇头。 “那会儿你不是去海南么,许总后脚也去了。当时他俩好像就闹离婚,他老婆怀疑是因为你,悄摸跑去他三亚别墅然后发现了这个。回来她问这是谁的,许总说是他的,结果他老婆就炸了,当时还惊动了老爷子。” 迟欢默默把火机转了个方向,那支与这一支最大的区别,就是底部刻了CH。许志宏在被前妻质问的时候应该根本不知道,而他前妻自然认为是她的。 “那她居然没给扔了。”她淡然道。 “是啊。我听他家佣人说的,许总当时就说要扔,他老婆不让,说就得留着,你再敢踏进家门她就拿这玩意儿把你俩都给点了。我之前去都还在呢,跟他家一玻璃柜子里锁着。” 一下午听了这么些废话,最后的信息却又是来自这支打火机。 许志宏当时也在三亚,打火机是在别墅里发现的,他一定见过姜宇。他笃定她偷了,那么原先那支必然是不在了。 是伍悦?伍悦是因为这个才想到许志宏杀了姜宇? ☆、第 69 章 嘉昱已经回了纽约,这几天集中在拍与外星生物打斗的戏份,一回酒店就连上视频跟迟欢吐槽。 “对着绿幕打空气真的好蠢啊,我们一直在笑场。” 迟欢埋头敲字,“为什么要打空气啊,你没有超能力吗?” “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没有?”他明显开始撒娇,“你也太不关心我了。” 迟欢转头看他耷下来的脸,突然就笑了,“因为很奇怪啊,你怎么会没有超能力?” 分卷阅读152 他被她咬重的“你”字取悦,语调又轻快起来,“那你觉得我有什么超能力?” “好多。” 万年的冰都化了,荒芜中长出了花,昼夜转换,潮汐反向,他是光芒,是引力,是她的日月。在生活繁杂持久的苦涩里,他是随时颠覆味蕾的那颗桃子硬糖。 他没有叫着说她敷衍,就这样隔着屏幕与她对视,好像从她眼里读出她没说的话,然后又忽地傻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到威尼斯啊?” “还没订票,曼琳月底在维罗纳拍广告,我可能提前一天去看看她。” 他眼睛一亮,“那我去找你们。” “还是别了吧,我俩得小心点儿。” “我现在有保镖了。”嘉昱炫耀似的。 迟欢忍俊想着他们离开江南时的机场图,主演们走得六亲不认,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保镖,那架势让她怀疑有八台摄像机在对着他们,下一秒就是场群架。 她的小孩儿,如今真的是大明星了。可她知道这不是能松懈的理由,当年姜宇身边同样安保严密,依然被钻了空子。 “我俩在威尼斯想办法避着人见见,你去维罗纳就太明显了,那几天有保镖,回来还不知道他们会干嘛。” 嘉昱一下子泄气,很无奈地点着头,“上辈子是不是挖他们祖坟了非要盯着我们不放。” “有可能。” 那种疯了似的盯梢,连正常见面都要被警告的程度,有时真让迟欢死命回想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你看,当初不跑来演我的戏你就没这无妄之灾。”迟欢补了句。 嘉昱打了个哈欠,把手机搁到茶几上,毫无预兆地脱掉身上的黑T往旁边一扔,支起一条腿侧倒下去,像素描教室里等倦了的模特。 迟欢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极度怀疑他是故意的,“能不能好好聊天儿了?” “听你说话我上火。”他撑着头,靠得歪歪斜斜,也不看她。 “我在陈述事实,本来许志宏只是针对我而已,你这是无辜受我连累。” 他坐起来,十分幼稚地伸出两根手指对着屏幕捏了几下,“本来打算下次温柔点,我现在决定下次让你哭着求我。” 迟欢石化,这什么危险发言? “那就没下次了。”她悠悠然。 嘉昱的嚣张气焰立刻就收敛了,但还是生气,“你还记得你去年在北戴河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 天要是这么判了,下地狱我也陪你。 迟欢点了点头,话语柔下来,“我知道你愿意,但你还有很多人要照顾,要是有那一天,不要真的陪我。” “呸呸呸呸呸,这种话不要瞎说,天在听着呢。” 好像是有点不吉利,可是,现在想要好好地,活得久一些,却比从前多了许多的担忧。担忧天灾,担忧人祸,担忧这傻子又像上次那样不管不顾跟着她走。因为幸福来得太艰难,又太美好,连她也变得胆小了。 真想与他抛下一切躲起来,躲到无人的岛屿,安心做一场好梦。 “我真的怕你犯傻,上次你就忘了还有人等你回家。” 嘉昱沉默了很久,似乎无言以对。 “能不能不说这个,我们就祈祷不会再有坏事发生不行吗?你已经受了那么多苦,就让我一直陪着你不行吗?你……” 他没有说下去,死死咬着嘴唇,好像气坏了,又好像快哭了。 二十岁的迟欢会嘲笑,可是三十岁,她只想打碎这冰冷的屏幕,给他一个拥抱。现实和理性通通让到一边,她不该让一个充满期待的少年随她一起悲观。 “我们祈祷。”她说。 神真的会听见吗?她没有信仰,可是她相信他的虔诚。所以神啊,能不能原谅她这个无信仰者的怀疑呢? * 迟欢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去年夏天的状态,许多事要忙,忙得不知该先忙哪一件,但好在现在她不用一个人忙。 她去探望了两次冯小玲,老太太肉眼可见的气色好起来,看来夫妻俩确实照顾得尽心。 电影节的热度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她和黄若仪在联系媒体,打算趁那几天集中造势,利用舆论对梅朵所在的镇子施压。大量的宣传物料需要准备,这次剧组决意要弄得声势浩大,入围的通稿已经预热过一轮,宣发策划了从电影节首映开始连续一周的不间断轰炸。 她自己也还在琢磨案件。 已经有将近一年没见过许志宏,但他的存在感就像背景音乐一样低低地铺着,每当她快要忽略的时候,就突然响起一声重音,提醒她,他从没离开过。 这种感觉十分让人不痛快,比起被威胁,更像是被戏弄。因而在收到许氏慈善拍卖邀请函时,她一边对那上面的慈善二字嗤之以鼻,一边还是决定赴宴。 京圈格局这些年大改,关家超越了许家,王家销声匿迹,原本从事资本运作的詹家在她出国那年进入影视圈,迅速崛起 分卷阅读153 。但圈子就这么大,迟欢到场之后发现,熟脸依然过半。 自助餐台仿佛摆设,精心装扮的名流们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一个个端坐在前头。迟欢就站在餐台边,吃着芒果鹅肝,闲闲翻着介绍册,等待许志宏露面。 十三幅油画,有四幅名家作品,其它的艺术性也还不错,估价……十几万到千万不等,这种场合可能会虚高。刚才的那一幅以四百六十万成交,是目前的最高价。她从前并不知道许志宏有这些藏品,不得不说眼光还真不差。 “诶?欢姐!” 迟欢被呛了一下,灌了口气泡水看着盘子比她堆得更满的滕佳,“你怎么也在?” “气死我了。”滕佳一指台上的钢琴,“他请程驰过来给他演出。” 迟欢这才想起拍卖开始前的琴声。这样的宴会请钢琴家充场面很正常,但程驰离了古典圈,在这个圈子更为人所知的名头是滕致远的女婿,来为许志宏弹琴就有点跌份儿。 “刚才那是程驰?” “当然不是,程驰怎么可能答应。我回家吐槽,我爸叫我来拍幅画回去。”滕佳翻到第五页,“想要这个。” 那是幅淡彩少女人像,作者陈若梅曾经是美院教授,过世多年,名气不大。这画十万起拍,最终价格应该过不了三十万,大概只是让滕佳来玩玩。 “这里!”滕佳突兀地举牌。 “好的十七号十二万!” 迟欢这才发现那幅画已经开拍,她们只顾说话,完全没留意上一幅已经竞拍结束。 “八号十三万!” 前面有人加价,滕佳并不看,埋头吃东西,一边把号牌高高举着。 迟欢笑问:“你爸给你开预算了么?” “他说不管,反正要拍下来。”滕佳刚塞了一嘴牛油果泥,说话含糊不清。 迟欢仔细看了看,确定画上的少女并不是徐靖芳。难道是滕致远的初恋?让女儿来拍旧情人的画像能瞒得过他太太?别人家事不好过问,迟欢剥了个纸杯蛋糕,又开始环顾四周。许志宏请了她来却还不出现,总不是真的只让她看看画吧。 “二十五万。”八号那位先生直接叫了价。 “靠。”滕佳匆忙咽下食物,“三十万!” 迟欢轻轻碰了碰她,“别急,人家看你这么想要会故意抬价的。” 但那个男人又出价了,“三十二万。” 滕佳悻悻举牌,“谁啊这么讨厌。” 这种场合有时候会有人没那么多钱,但又为了面子想多少拍件什么回去,于是死磕相对低价的拍品,通常加到一定价就收了,不过这个人的节奏不太像。迟欢轻捏了一下滕佳的胳膊,从旁边穿到前面去看了一眼,与这儿的多数人一样有点面熟但叫不上来。 她悄声问门口的礼宾:“知不知道八号的客人是谁?” 礼宾在名单上找着,“八号……黄裕华先生。” 说话间,黄裕华已经加价到四十万。 迟欢琢磨着,回到滕佳身边,附耳道:“是若仪她爸。” 滕佳的反应出奇大,整个人一震,把果汁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五十万!” 场内哗然,这幅画当然不值五十万,前面跟着加价的人只是凑热闹而已。 黄裕华回头看了她一眼,淡定地举牌,“五十五万。” 滕佳不喊了,一手举着牌子不放,一边开始给她爸打电话。 迟欢觉得有点尴尬,装作去拿吃的,端了杯饮料从后门出去,坐在小花园的亭里听着里面的动静。 前面那些画起拍价就高,公子哥儿们拍来送女伴,也都只是在调笑。这一幅,她本来以为会是价格最低的几件,却有人真心在争,价值肯定就不在画本身了。 这样的拍卖会以前就不少,但许志宏从没办过,突然搞这么一次,特意请程驰,应该想得到滕家会有人来。这才是他的风格,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事。那么请她来又是为什么? 厅里突然爆出雷霆般的掌声,看来是定了音。迟欢走回去,一见滕佳那张得意脸,了然问:“多少钱?” “五百一十万。” 迟欢咋舌。看来黄裕华的心理价位是五百万,再往上,知道在场谁也争不过滕佳,报价就没意义了。 “你爸是认识这画家还是认识画里的人?” “都认识,画家是我妈的老师,画的是她女儿,我哥的妈妈。” 怪不得这么重要,迟欢玩笑道:“若仪她爸这么争,该不是跟纪云生他妈有什么旧情吧?” 滕佳一口水喷出来,捂嘴瞪着她,“怎么可能!哎呀磨这么半天都把我气饿了,走走走陪我去拿吃的。” 她这反应弄得迟欢好笑,随她拉着回到餐台,吃着点心兴趣潦潦地听后面的拍卖。 气氛被刚才那出戏抬高,争抢愈加激烈。迟欢左耳听着叫价,右耳听滕佳跟她絮叨,注意力逐渐放空。 姑娘挺可爱,就是话太多。 真吵啊, 分卷阅读154 好困。 * 终于熬到最后一幅画以一千二百万拍出,迟欢看了眼时间,决定如果许志宏在五分钟之内还不出现她就告辞。 但没有花那么久,这个想法冒出来不到两分钟,另一幅画被推了出来—— 那是迟欢画的,十年前的许志宏。 身边响起滕佳的一声讥笑,“这个人是不是太自恋了,谁要把他挂墙上啊。” 迟欢心下明白,他的戏,现在才开场。 许志宏本人随后在台上站定,衣冠楚楚,依然戴着副金丝眼镜,身姿笔挺得完全没有老态,笑容温和儒雅得一如往常,与那画像上的人很像。 可那不是他。 “感谢大家今天的到场。今天拍卖所得的每一分钱都将用于资助贫困地区建立校舍,以及解决他们读大学的资金问题,基金会将每年在网站上公布明细。我在此先替那些孩子说声谢谢。” 他说着微微鞠躬,台下掌声一片。 迟欢插兜懒懒站着。 许志宏的确一直在资助贫困生,这也是为什么在税案之前许氏的公众形象极好。她当年就是因此觉得这人帮她是出于善心,可现在就会想,这种人做慈善只是为了公众形象罢了。 “对于我本人来说,这场拍卖会还有另一个意义。”他顿了顿,在人群中扫视着,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今天拍出的那十三幅画,是我过去的心结,我希望今天做出一个了断。现在台上的这幅画来自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迟欢退了一步,她想逃,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听到他说出她的名字,再供人观赏。许志宏做事从来就是这样,杀伤力不见得大,侮辱性一定够强。 但她不能再逃。 “我知道有些事很难被原谅,如果她到现在还是不肯原谅,那么就请她拿回这幅画。”他微笑着,“当然,我还是更希望能留下,因为那表示我们和解了。” 迟欢攥紧了拳头。 他在逼她。他不说她是谁,可是已经有许多双眼睛看了过来,她和他的关系早已经在被人猜测。他要她自己上前,否则就是在众人面前清楚表示她原谅。 一只温软的手裹了上来,声音却丝毫不软,“欢姐别怕他,来的时候我爸就说了,他不给面子就正面刚。” 迟欢一笑,“不怕。” 电影节那次已经够让她恶心,与其继续等待暗箭,不如摆上明面众人皆知。 迟欢昂起头,盯住他,像他一样微笑着,顶着众人的目光,一步一步朝舞台走去。那是她早该面对的目光,污言秽语她可以不去看,但雪就下在她头上,她不能躲一世。 她拿起那幅画,依旧笑着,抬起膝盖用力一顶,画上那张脸与干涸的颜料一起裂开,粉末在舞台上扬起来,台下一片死寂。 迟欢轻飘飘地放手,画框落地。 “再见,许老师。” ☆、第 70 章 圈内的人非常懂得事不关己绝不多舌的道理,因此迟欢虽然能感觉到那天的事儿暗里在传,外界却没听到半点风声。 她次日倒了几趟公交,寄出一份匿名包裹,收件人顾笑舟。 摊了牌,经久横亘的那口气反而松下了。准备出发的这段时间里,迟欢生平头一次认真在思考该怎么打扮。 二十二岁两度获奖,她穿着牛仔裤就上台了。参加宴会的裙子永远是那么几条,在look重样算是跌份儿的好莱坞,好像只有她不在意。 可是这次很重要。 这是她第一次以电影导演的身份,带着长片作品出现在这样盛大的场合。 这是她多年之后再找回最初的野心,重新往山顶攀登的第一步。 这是她在世人眼皮底下,与他的一场隐秘约会。 去年电影节上嘉昱说她的装扮很美,但一个导演穿拖尾长礼服是不是太夸张了?既不像她,自己也别扭得很。干脆以从没展现过的造型出现是不是也好呢? 真不知该穿什么。 如果是男人就好了,黑色西装走天下,不换造型也没人在意,为什么女人的一切都会被人议论? 思考了好几天,迟欢实在忍不住拉了个小群。 迟欢:「你们红毯穿什么?」 贺子清:「没想好呢,找一服化小姑娘给我挑好几天了」 曼琳:「品牌塞了我一套带亮片的裙子[捂脸]」 贺子清:「什么样啊?」 曼琳:「[图片]」 Ruoyi:「我去,闪瞎眼」 曼琳:「我叫我造型师去跟他们沟通了[微笑]」 迟欢:「你呢?@Ruoyi」 Ruoyi:「这俩你们投个票[图片][图片]」 曼琳:「1,帅~」 贺子清:「红毯你穿裤子?」 Ruoyi:「红毯为什么不能穿裤子?」 迟欢:「1,我也 分卷阅读155 想穿裤子。」 曼琳:「咱要不干脆都穿裤子,走一排!咔咔的!」 Ruoyi:「碾马路么咱是,帅瞎那些男人」 贺子清:「附议,老娘不想挑了」 曼琳:「靠,想想就得劲,就是可能有点儿热[捂脸]宝贝儿你咋说@迟欢」 迟欢:「我说非常靠谱。」 曼琳:「我突然在想,你们谁能逼纪老师穿裙子站我们中间儿[阴险]」 贺子清:「想看+1」 Ruoyi:「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给咱表演原地去世你信么」 …… 聊天逐渐偏题。 迟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与她们打着哈哈,一边去联系工作室租西装。 小时候她的朋友几乎全是男孩儿,搬家之后与周梦瑶水火不容,她一度以为自己真的不擅长与女生相处。 第一个打破她成见的是梁若玲,后来又有了黎襄,三十多岁身边突然簇了一群女人,并没让她觉得不舒服。 她是到现在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跟群体、年龄或性别都无关。如今再想起她对嘉昱和栗原亚纪关系的下意识猜疑,比那时更觉得惭愧,他的好恶,从来就取决于这个人本身。 所以中午与嘉昱视频的时候她随口问了句:“你以前跟栗原亚纪提过我?” 他好像突然宕机,脸上飞起一抹红,贡献了史上最拙劣演技,“没……没有。” 迟欢挑眉,“那她为什么说终于见到我了?” 他迅速重启,“那天采访的时候我说过最喜欢的导演是你啊。” 迟欢眯起眼睛,“你再给我演。” “嗯……”他带着被戳穿的不好意思,“我跟她说,有一个我从小喜欢到现在的人叫迟欢。” 迟欢心里瞬间软成一朵云,丝丝缕缕在空气里漾开。 而此刻嘉昱心里那片即将落雨的乌云呼地被吹走—— “好险……太丢人了……” 迟欢挂了电话,突然发现群里又刷过二十多条。 Ruoyi:「有空来江南么姐妹们?我刚跟徐总聊天儿她说她出钱给咱定做西装」 曼琳:「定位」 曼琳:「我在这儿拍杂志呢晚上喝一杯?」 Ruoyi:「我靠!我晚上演出要么你来给我捧个场结束咱去喝」 曼琳:「妥」 Ruoyi:「@迟欢@贺子清你俩来不来」 贺子清:「行啊我这周都没事儿,看导演@迟欢」 曼琳:「徐总这么大方呢,能给我西装镶钻不[坏笑]」 Ruoyi:「她闺女撺掇的,诶之前你俩还一块儿拍过专题」 曼琳:「滕佳啊,我感觉我这镶钻的事儿稳了[狗头]」 …… 迟欢看着聊天记录发笑,给贺子清打电话商量次日跑趟江南。 * 这家百年西装店原本只做男装,很少接女装订单。滕家是老客户,临时的预约排了加急。 店里辟出整个二楼,为她们备了点心,迟欢量好尺寸出来换贺子清,走到茶几那边端起茶杯。 徐靖芳抬头看了眼选料子的黄若仪她们,很轻地说了句:“听说你跟许总翻脸了。” 迟欢嗯了一声。拍卖会过去,她也有话想问。 “您跟他认识吧?滕佳说她拍的那幅画作者是您老师。” “算是老朋友,交情不深,但那时候我很感激他。”徐靖芳又抬头朝那边看了眼,领迟欢到窗边,眉眼稍凝,递了个恬淡的笑容,“我第一份工作卖出去的所有画都是他买的。” 迟欢想到许志宏拍卖的十三幅油画。 “后来你们不联系了?” 徐靖芳不置可否,望了望窗外,“男人的很多行为啊,都是跟父亲学的。” 她一笑,突然转移了话题:“许氏原来那个顾总前两天来找过我先生,说是有人给他寄了些文件。” 迟欢轻微咬了咬唇,坦诚,“是我。” 衣架那边传来笑声,黄若仪关上了试衣间的门。 徐靖芳点头,“我猜到是你。” 她顿一顿,又叹口气,“其实我先生这几年一直在吞许氏的业务,凭那些文件联合股东让顾总取代许总应该不会太难,但说实话,我有点担心你的安全。” “我明白您意思,我会……” “迟欢。”徐靖芳打断,“量力而行,你很坚强,但有的人你对付不了。这段时间我找人盯着许志宏动向,等电影的事处理完,你还是回LA吧。” * 比起美国,嘉昱还是更喜欢欧洲。 古老的大地上古老的建筑有种古老的神秘,不过放在这儿,是一片古老的海托着浸了水的台阶摇摇欲坠。 「[图片]」 「刚才坐错船了,停的站是座古监狱[裂开]」 天蓝得透明 分卷阅读156 ,所以海也蓝得澄澈,时不时有股带着咸味的风扑面而来。恰有钟声响起,穿着中古服饰的一队人从圣马可广场的廊檐下走过,最后面一个胖男人在对游客扮鬼脸。 「旁边小孩子吃墨鱼面吃得整个嘴都黑了,好想看你吃啊哈哈哈[狗头]」 剧院今天不开放,于是有人在餐厅外面唱《美狄亚》,路人一阵叫好。 「到米兰了吗,你们今晚过来还是明天再过来?」 「不过今天一直赶路太辛苦了,还是先休息一晚上吧」 嘉昱往上翻了翻,忍不住笑出来。他自言自语给她发了二十多条,估计等她开机会炸毛。 果然迟欢一直就没理他,他无所事事地在主岛晃悠了一下午,天光换成了灯火,他又看了眼时间,准备回酒店了。 真狠,飞机落地六个多小时一句话都不回,黎襄被留在国内对接,奚敏跟她老公一起来,连个打探的人都没有。 嘉昱靠在船舱玻璃上,给她发了张可怜巴巴的自拍。 「你忍心晾着你男朋友吗[快哭了]」 等到回房间了她才大发慈悲回复一条:「旁边有人不太方便,我先补觉了,晚安」 他悻悻回了晚安。 这遮遮掩掩的日子真没意思。姜承焕当年会不会偶尔也像他一样,在这种时候生出一种想要拿个大喇叭朝窗外喊“我是迟欢男朋友”的冲动? 第二天嘉昱醒得很早,跑到离火车站最近的那家餐厅,硬生生晃到人家开门。 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就算不打招呼,远远瞥一眼,那也是见了。 「意大利真的随便一家店咖啡都好喝,拉踩你们纽约[狗头]」 她竟然很快回了:「纽约人喝咖啡就为了提神」 难得没怼他。迟欢一直就护短,无论是母校、北京、纽约还是洛杉矶,她自己能损,绝不接受别人批评。听黎襄说有次她发他机场图给迟欢吐槽他头发像鸡窝,迟欢给她回了个中指。当下看到那话只是得意,现在就觉得咖啡里凭空多了一勺糖。 「你几点到啊?」他问。 「我再睡会儿,颁奖前会到的」 还真像她风格,有的人应该已经开始做护理做造型了,她就算不走红毯他都不会惊讶。可是……好想再看她穿一次礼服。上一次她挽着那个老混蛋,什么时候她能正大光明挽着他呢? 既然她要晚到,他就没办法再等了。 酒店里陆续有眼熟的面孔进出,工作人员还没催他,他就在楼下抽烟。 还说很想见他呢,宁愿睡觉也不早点来。 但是她睡眠一直就不好,昨晚还在倒时差,应该也没休息踏实。离开纽约那天她笑着叹气说,这些年真正睡熟的只有在他怀里这几夜,他只开心了一秒就开始心疼。等到能安心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让她好好睡觉。 眼睛只盯着酒店大门发直,右边却传来中文:“那怎么着?就咱四个走?行吧我快到了,上去跟你说。” 嘉昱见她放下手机,掐了烟喊她:“曼琳姐。” 陈曼琳摘下墨镜,“哟,还想着这次终于能见着你呢。” 他礼貌地笑了一下,“欢姐没跟你一起来?” “别提,等她来了我得骂她。”陈曼琳让助理先进去,才靠近了小声笑道,“为了男人放我鸽子。” 嘉昱心里一咯噔,表面不动声色,“男人?” “刚跟我说准备登机,没多会儿又说她有事儿得晚一天,我问了半天才跟我说实话。”她示意他弯腰,又把声音压低了些,“你偶像还活着。” 闷闷的一声雷把嘉昱的心劈成两半,海水想要浇熄火焰,火焰又想吞没海水,两种情绪在内心激烈交战,撕裂得那么那么疼。 “真的啊?”他不知所措地笑,无力地补了句,“太好了……” 他是真的高兴,姜承焕还活着,她漫长的等待让神迹降临,他喜欢的那对恋人又可以继续相爱了。 可是他的等待比她还要久,用十年换来十个月,虽然见面的时间加起来只有五天,他也觉得那是太美好的日子。他并不着急,他以为就这么熬着,总能熬到可以在阳光下牵手的时候。 她说想与他正大光明在一起。 她说想与他去Omis,闲闲走一整天。 她说她爱他。 原来他只是短暂地鸠占鹊巢,鹊回来了,于是她理所当然要走。 那片海蓝得刺眼,刺得泪水不受抑制地漫出眼眶。 “激动成这样。”陈曼琳笑着在包里翻纸巾。 “嗯。” 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泪水是因为喜悦还是难过,他只知道,他要失去她了。 * 地平线单元的颁奖接近尾声,《远山的琴音》目前为止颗粒无收。 梁若玲和黎襄一起坐在电脑前,看着镜头扫过候选人们。 “其实入围就挺好了。”梁若玲说着,一边无意识地抠着胸 分卷阅读157 前的纽扣。 “嗯……”黎襄又开了罐可乐,她手心全是汗,“诶?怎么不给欢姐镜头?” “忘了吧。” “意大利人就是不靠谱,新人导演这么好欺负呢。”黎襄忿忿。 “今年地平线大半儿都是新人,估计……” “Best director,‘Listen to her’,Chi Huan! ” “卧槽!!!” 两个人瞬间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第 71 章 迟欢昏昏沉沉地醒来,眼前空无一物。 房间不算完全漆黑,有光线从拐角的上方透下来,她因此判断这是间地下室。 她很快又发现,这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她被缚在身后的手触到了另一个人的皮肤。肩膀被固定在椅背上,她试着回头,但并不能看到那是谁。难道真的是…… “姜宇?”她艰难地发出声。 登机前的那个电话里传出一句:“她……应该已经不想听我说话了。” 那是姜宇的声音。 背后的人没有反应,也许还在昏迷中,她连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 她又开始打量这屋子,灰暗的墙壁散着一股水泥味,像是刚抹了墙。左上角有个微弱的绿点在闪动,她便盯着那儿,与那背后的眼睛直直对视。临出发绑她来,无非不想让她见嘉昱,老东西还是那么幼稚。 但她突然听见了背后的一声轻笑,随后他沙哑地说:“让你失望了。” 迟欢浑身一凛,怎么可能。 拐角的那一缕光忽地亮成了一片,斜斜地在地板上投出门的轮廓,一个黑影逐渐在那轮廓里变小,伴着慵懒的说话声。 “那大哥手一抖没控制住剂量,真不好意思。” 听到这声音倒不奇怪了,迟欢试着挣了一下,徒劳,于是抬头平静道:“电话是你打的?” “嘘——”伍悦举起食指放在嘴边。 她耳机里的声音念道:“Best actor,‘L’etranger’,Jia Yu!” 镜头切到的那张脸并没有反应过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是意识到被迟欢骗了吧,伤心几天也好,以后会是他的辉煌时代。 “你在看颁奖?”迟欢盯着伍悦的微笑。 “嗯,恭喜你,最佳导演,可惜最佳影片被《蚁穴》拿走了。” “恭喜,我就猜到你能拿奖。”身后的许志宏笑道。 迟欢脑子里发懵,她没想过会拿奖,她也许出不去了,能在威尼斯留下这样一笔,是不是该欣慰一点? 这感觉太诡异了,昏暗的地下室里,两个被绑在一起的人与绑他们来的人谈论着电影奖项,仿佛他们三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事,只是聚在这儿一同看一场颁奖礼。 伍悦蹲到迟欢面前,开了功放,把屏幕举给她看,“嘉昱又拿了影帝。” 那张日夜思念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紧抿着嘴唇,接过金色的奖杯,伸手从颈上摘下他的项链挂在那奖杯上,这才露出了很淡的一丝笑。 弹幕瞬间炸了锅。 「卧槽这是献给姜承焕吗!」 「我要哭了」 「牛逼啊,还能这么干?」 「追星的最高境界了吧」 …… 迟欢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流泪,她多么为他骄傲,可她让他的这一天有了遗憾的瑕疵。这样应该大笑的日子,他因为她的失约而笑得勉强。如果她真的死在这儿,那个爱撒娇的傻小子以后该怎么办呢? “I wanna say thanks to my director.”他说。 镜头转给了马尔托内,他正热泪盈眶地鼓掌。 “I guess there’s someone in every cineaste‘s life,who led you into this dreamlike world,taught you what being an actor really means……” 她曾经还觉得奇怪,就连在一起之后,嘉昱对她的称呼仍然是“导演”,他说这样更亲切。明明不熟的时候还放肆地叫姐姐,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这么叫了。可是听到他在台上说,感谢他的导演,她突然就明白了这个称呼对于他有多特殊。 “好了,暖场结束。”伍悦熄灭屏幕,把迟欢的思绪从万里之外的剧院带回到这间地下室。 被这么绑着应该已经很久了,她的脖子和手臂僵得发酸,大概有四十个小时滴水未进,嗓子哑得很难发声。听许志宏的声音,他的情况也差不多。 伍悦慢慢踱了小半圈,站到了许志宏跟前,语调还是悠悠然,“许先生,想过有这天么?” 许志宏很淡定地笑了声,“养的蛇会不会咬人,我当然知道。你拿 分卷阅读158 什么收买的老郑?” “郑管家还需要我收买么?别忘了他是谁捡回来的。您活了半辈子,还没明白一个道理,再听话的人也有被某件事儿惹急的时候。” 沉闷的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迟欢一边琢磨这话,一边试图把手腕从绳子里脱开,却被他握住了。 “好吧,他是为了老头子,你呢?你要什么我都给了,嘉昱我也一直都没动。” “噢……听您这意思……您雇的杀手是要去走红毯?” 迟欢手心一紧,“他派了杀手去威尼斯?” 伍悦慢条斯理地笑,“别急,已经解决了,现在呢……要彻底断了以后的麻烦。许先生对这场景眼熟吗?不过我对您还是挺照顾的,姜承焕死的时候可没有迟欢跟他挨在一块儿。” 果然。刚听到那个声音时多年的残念猛然亮起,几乎盖过了理智。迟欢飞奔出去,然而刚出安检的瞬间就反应过来,那不可能。她给徐靖芳雇的侦探打了个电话,得知许志宏去了伍悦的别墅之后没出来过。 已经误机了,迟欢看了眼航班,下一班机还有六个小时。她办完改签,走出大厅向人借火点了根烟,走远一些拨出了报警电话。 既然许志宏手里有录音,那姜宇必然死在他手上。寻了那么久的证据,唯有这一条足以清晰证罪。 然而等待音刚响起,后颈突然一阵刺痛。 迟欢定了定神,假装惊讶,“那是录音?” 伍悦摇着头笑了几声,“你该不会真以为他还活着吧?” 迟欢自嘲地叹气,“不肯面对现实,这代价我认。能再让我听听么?”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她……应该已经不想听我说话了。” “哪儿来的?”许志宏冰冷地问。 伍悦没答理,让录音继续。 “您这么费工夫把我弄到这儿,我想说什么你也不会真的带给她吧。” 然后是许志宏的声音:“你说说看,我斟酌。” 姜宇好像是在笑,“那就……告诉她,以后一定要找个能经常陪着她的人,别跟我似的。别老觉得自个儿不招人待见,其实挺多人爱她的,还有个小孩儿说长大了要当演员去找她呢。我会看着她,所以她得好好过。下辈子……我就当树前面的一条河,把没陪她的时间都补回来……” “这录音哪儿来的?!” 许志宏前所未有的怒气打断了迟欢即将决堤的泪意。 伍悦关掉录音,依然笑得轻快,“您的陶秘书,一直就给自己留着后手呢。” 迟欢感觉到背后的手握紧。 这话连她也感到悲哀,陶正阳是许志宏最信任的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告诉她,许先生资助他读了大学,毕业之后他应聘到许氏,也是许先生把他从一个底层的小文员提拔上来。 许志宏作的恶,陶正阳桩桩件件都脱不了干系。比起郑管家对许长清的知恩,许志宏算是养了个白眼狼。 看来姜宇死的时候在场的只有许志宏和陶正阳。 迟欢闭上眼,咬牙问:“他是怎么死的?” “你还是别知道的好。”许志宏的手松了劲。 知道会怎样?惨烈吗?痛苦吗?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再问,只听见许志宏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她感觉到有什么坚硬又冰凉的东西从背后刺穿了她的右肩。 钻心的痛感迅速麻木了神经,迟欢低头看那金属管,只露出尖锐的一小截,血开始不断地沿着凹槽渗出来。 “啊。”伍悦发出短促又平淡的一声,随后很抱歉似的,轻轻柔柔道,“不好意思,偏了点儿。” 疯子,许志宏不及她十分之一。 “你以为……”迟欢咬牙扛着肩头的阵痛,“杀了我,嘉昱就会跟你在一起?” 伍悦慢悠悠地转到了她面前,仔仔细细擦拭着手中另一根金属管,“喜欢什么一定要得到吗?你们真奇怪,难道不是喜欢就该好好保护着,这世界多脏啊。” 左肩被忽地抓住,尖头从锁骨下缓缓刺入,迟欢在剧痛中听见身后的抽气声。 “嗯,不过这问题问得好。”伍悦轻快地拍拍手,“我本来真打算不管你们了。导儿,说到这个我得诚心跟您道个歉。” 伍悦双手交叠,九十度鞠了一躬。 “我误会您了,我听信传言,以为您真是许先生的情人。”她直起身,笑容像夏日的阳光,“也不能怪我,您知道谣言这种东西,说的人多了就跟真的似的。” 迟欢的两臂已经失去知觉,血腥味在逐渐涣散的意识里开始分明,身后的许志宏毫无动静,她想他是不是休克了。 “所以听说那傻孩子冒死也要去救你的时候我就想啊,算了,这女人也不是那么脏,还有点儿良心知道要把人拉回来,要是嘉昱真的开心就由着你们去吧。” 嘉昱。 迟欢觉得自己突然飘起来,飞得很高,跃过那块浅海的礁石。那上面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 分卷阅读159 紧紧抱着一身红裙的女人。 他在说什么呢,她听不见。 另一个很近的女声还在说话:“可惜我们的许先生就是不肯收手。这世上没人爱过你,很不甘心吧?所以那问题该问你,你以为杀了嘉昱迟欢就能爱上你?你他妈就是见不得别人拥有你想要的!”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迟欢震醒,她听见了许志宏微弱的笑声。 不能放弃,还有人在等着她。 迟欢强撑起意识,手腕在绳结里试图转动,一边咬牙开口:“我在这儿已经快两天了吧,嘉昱联系不到我会报警的。” 她的声音从喉咙传向耳膜,沙哑又虚弱,她很怀疑伍悦能不能听见。 但伍悦又笑了起来,“是啊,他不停在给你发消息,看得我都不忍心了,回了他几条。” “你怎么解锁我手机的?” “我早就说了,导儿,我俩真的很像,连设置密码的方式都一样。只不过这个JY……是嘉昱呢,还是……姜宇?” 迟欢心里一惊,她的密码十多年都是5924,之前想过要改掉,才发觉并不需要。伍悦竟然这么容易就猜到了。 她右手微微使力,想要脱出绳结,但就这样的一动,剧痛再次侵袭了她的整个意识。半明的光线里,暗红的血衣被绳索勒出皱褶,像枯败的玫瑰。 然后花瓣散开了,时代广场上空漫天纷扬的纸花里有一张脸吻下来。 真想与他再好好去看这世界啊,这十年的旅途中都不曾有亮色,她就一个人走着,走着,突然就在皑皑雪地里看见了色彩。 “嘉昱……” 可是太疼了,她感觉到生命正在流失。或许到最后,在黑漆漆的路的尽头等待她的还是姜宇吧。她欠了他好多,跟他走也好。 是嘉昱呢,还是姜宇?这个问题好像变成了是生,还是死。 明明生活里好不容易出现了亮光,真舍不得。 好想再抱抱你,可是我没有力气了。 别太难过,你不是相信神吗?我们这一世的缘分可能就到这儿,下辈子……原来当人对世间有留恋的时候,真的会想要下辈子。 下辈子,在最好的时光再遇见一次,谁也不必等谁。 “欢儿。” 有人在叫她,可是,好像又不是姜宇。 “欢儿,撑住,别睡着。” 那个声音也很虚弱。 她轻轻嗯了一声,费力地抬起眼皮,伍悦好像已经不在这儿了。 “一直想问你,有那么多更大的影视公司,为什么偏偏找了瑞泰?” “我说了,因为滕佳。” 他无力地笑了笑,“真羡慕滕致远。” 是啊,他当然羡慕滕致远。 许志宏发出一声忍痛的低哼,然后长长叹了口气,“欢儿,我真的很喜欢那幅画,谢谢你。” “我画的是我敬重的老师,不是你。” “嗯。”许志宏的呼吸很不顺畅,声音里像堵了什么,“你不该送我那幅画,在那天之前,我真的打算一辈子当你的许老师。承焕……” “哟,叙上旧了,我是不是再给你俩点儿时间?”伍悦笑吟吟地拎着一只白色的塑料桶下来,“好像没这必要,一会儿奈何桥上有的是时间聊。” 迟欢忽略了她,问:“承焕什么?” “急什么?你马上就要见到他了。”伍悦语调欢快。 一股刺鼻的气味突然盖过了血腥味,迟欢瞥见伍悦正把桶里的液体往他们周围的地上泼。许志宏咳了两下,迟欢本以为已经麻木的痛觉又被这动静抽起来,直钻入大脑。 她撑着知觉,只恨那一巴掌不是自己给的。人终有一死,可许志宏死得太便宜。她咬着牙笑了一声,“许老师……” 他的手攥了攥,“欢儿……” “不用担心您的公司,滕总帮衬,以后的许氏,就姓顾了。” 迟欢声音微弱,但她感觉到身后那人呼吸骤然剧烈起来。在最后的快意之中,眼皮被一片红色点亮。 “导儿,眼熟吗?” 伍悦在火焰之中站到她面前,手里的东西黯淡地映着火光。 果然是她,在拿走它的那一刻,她是不是就想到了它最后的用途呢?伍悦啊,真是个爱玩儿火的小姑娘。 迟欢无力地一笑,看见伍悦从留出的空隙退到火圈之外,谢幕似地扬起双手,鞠躬离场。 戏要落幕了,原来她的结局与承载她往事的电影一样,被画上如此明艳的句号。她再度闭上眼。四周都暖了起来,真好,就像被她的小火炉环抱。他此刻应该在威尼斯的庆功宴上吧,举着奖杯,被人群簇拥着痛饮。 他会不会还在埋怨她失约呢? 对不起,没能对你说最后一句话,我等不及了结那些往事,正大光明去见你。 眼皮越来越沉,迟欢被拽入漫长的浑沌里。 作者 分卷阅读160 有话要说:  原本大纲是迟欢这拨人找到漏洞去对抗,写到这里突然就很顺地转了方向。大概还是觉得这种事情自己能解决的情况太理想,险恶栽于险恶的可能性更大吧。只不过幸福的代价又更大了。 ☆、第 72 章 声音和画面叠在一起,迟欢分不清时间与真假。 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唱音乐剧《巴黎圣母院》里的一首歌,那是她为数不多记得歌词的法语歌。 “人类企图攀上星辰 在玻璃或砖块上镌刻他的历史 大教堂时代已成过往 一群野蛮人聚在城门 异教徒与破坏者纷至沓来 世界即将终结” 圣母院的彩窗变成了王府井的教堂,黎襄在她前面拿着棒冰倒着走路,“姐,咱以后还回LA养老吧,我也不想结婚,我跟嘉昱轮流给你推轮椅。” 她刚一抬头,黎襄却变成了二十五岁的的梁若玲,站在拳台上,节节败退,还大笑着挑衅她:“你丫是不是没吃饭?” 她逼近过去,可是拳台又变成了舞台,钢琴后面的人弹着肖邦的葬礼进行曲。他在为谁弹呢?音符渐渐沉重,然后突然就轻柔了,好像流血不止的伤口被抚平。 “欢儿,回去。” 姜宇在对她笑,他黑色的西装上满是淤泥,那张脸却清清净净。她脚步踟蹰着,很茫然,她能去哪儿呢? 火光消失了,温度也消失了,她好像又飘了起来,原来没有太阳的天空是这么冷。 “你敢死我跟你没完迟欢!” “姐,他在路上呢,他马上就来了,你别睡。” 有滚烫的液体落在她额头,驱散了一点点寒意,可是立刻又被冷风吹干了。 茫茫无边的黑夜里,只有冰川下的裂缝中透着蓝光。儿时父亲告诉她,那是自然界最纯净的蓝。他带她徒手在厚厚的积雪里刨出一个小坑,于是蓝光就从里面泛出来。 好美,可是一回头父亲就不见了。 她晕头转向,飘浮的身体失了重,一头栽进裂开的冰层里。也好,顺着那抹蓝下去,总归也是光亮。 但是那光亮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层白覆着一片蓝,她就这么坠下去,朝着冰层尽头的深海,再度跌入浓墨之中。 * 下坠间,迟欢听见了很轻的歌声。 深海里有人鱼吧,但那歌声不像人鱼,像人间来的幻觉。 “旧时光停驻 刻下你的遗憾 我站在对岸 想陪你把故事写完” 歌声突然飘远了,一股带着温度的暗流将她从冰冷的海水中托住,裹挟着,同彩色的鱼群一道打着旋儿向上漂起来。 好像漂了很久很久,已经不是刚才那片海了,头顶有阳光照进水里。 她死了吗? 迟欢忽地感觉到肺里吸入氧气,光照在她眼皮上,暖暖的,于是她微微动了动,却睁不开,睫毛挡住了她的视线。 抓着她的那只手骤然握紧,“导演!你醒了吗?她刚才是不是动了?” 眼皮还是发沉,她牵起嘴角笑了笑,“吵死了。” 又有另外一个女声在笑,是她不认识的声音。 “这么大了还哭,丢不丢人。” 他又哭了?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啊,真没办法。 迟欢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费力地抬起眼皮,睁开小小一条缝。那个一直没在梦里出现的人影捧着她的手窝在床边,头发乱糟糟,姿势蠢死了。 她用拇指轻轻敲了敲他的手心,“别哭啊,我在呢。” “嗯。”他胡乱抹了把脸,“你看,你还认得吗?” 迟欢这才注意到他旁边那个头发黑亮,麦色皮肤的女孩子。 “梅朵?” 她拼命点头,“我刚到。” 迟欢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对不起啊,没有去接你。” 梅朵笑出两弯梨涡,“好多人去接我了,都是姐姐的朋友。” “怎么回事啊你们?病人醒了也不按铃,就知道在这儿说话。” 护士推着车进来,迟欢抬眼,看见她身后的迟海静闪躲着,低头出了病房。 迟欢又阖上了眼,五指扣住了握着她不放的那只手。 她真的回到人间了。 * 那天的事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不说内娱,全球娱乐圈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件。当红小花绑架自己老板,威尼斯最佳新人导演在颁奖礼当天险些葬身火海,因此就连外媒也试图联系采访。 但所有媒体都被梁若玲和黎襄坚决拦在了门外,迟欢的朋友们没有一个人透露半个字。唯一的声明是瑞泰影视发出的律师函,被淹没在网络的一片嘈杂中。 塌房到地基的伍悦粉丝疯狂@嘉昱,没得到任何回应。 嘉昱的粉丝一边洗广场一边 分卷阅读161 极力撇清。 @嘉昱圈外女友:嘉昱女朋友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就不瞒了,嘉昱跟我说了等他22岁我们就去领证[狗头] @闪闪的阿嘉:嘉昱女朋友你在搜威尼斯新晋影帝嘉昱还是Winston亚洲品牌大使嘉昱[星星]00后小生实绩No.1[星星]五大刊封面销售创纪录[星星]21岁双影帝傍身[星星]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异乡人》国内定档11月27[星星]好莱坞科幻巨作《未来特遣队》明年即将上映 @小芋头配酒:嘉昱女朋友yjgj嘉昱粉丝从来没反对他谈恋爱,如果真的遇到很好的女生他好好公开大家肯定会祝福的。但!是!炒恋情蹭热度那种法制咖莫挨你爹好吗! @明目张胆爱嘉爷:嘉昱女朋友去年那件事早就辟谣了微博链接有点脑子都看得出来是女生自导自演吧,电影早就没了某些人还一天到晚往上贴,那种人是怎么有粉丝的[呕]多多关注实力派演员作品谢谢 更多的还是吃瓜网友在议论。 @陶甜甜1997:震惊我一脸,不是粉,但是之前还蛮有好感的,演技很好气质很独特的妹子啊[捂脸]她男朋友真的不出来说句话吗 @开驴车上火星:可怕……我觉得这姑娘是被逼急了吧,看起来挺阳光的。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得说了,那个女导演也不像什么好人,阴恻恻的一堆黑历史。我猜是长期受那男的跟导演压迫,不然正当红谁干这种事 嘉昱编辑了好几次微博,打了又删,最终还是没发出去。 他从来没有合适的时机去澄清他和伍悦的关系,而现在是最坏的时候。此时发贴与伍悦划清界线有点落井下石的意思,再去为迟欢说话就不再有可信度,他怕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入行三年,他已经深知在舆论面前,无论是普通人、明星还是富豪,都是一样无力。他只能沉默着,握紧她的手。 * 这几天很多人来看过迟欢,但是多数时间她都睡着,并没有见到每个人。 她也还有点恍惚,直到有天早上醒了,床头只有嘉昱趴在那里,她才开始去回想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让她看手机,她不知道许志宏和伍悦情况如何。她伸手往隐隐作痛的地方触去,只能摸到层层纱布。 “醒了?饿吗?”嘉昱迷糊地抬起头。 迟欢轻轻摇头,“你怎么还不回纽约?” “我戏份不多,跟他们商量帮我堆在最后了。” “那么多大咖能配合你时间?”迟欢很怀疑。 嘉昱只是笑笑,按铃叫护士来给她检查。 因为这样的调整,不影响情节的戏份被大量删除,他从四番变成了七番。他还不敢告诉迟欢,她肯定又要骂他,一个还没在好莱坞站稳脚跟的演员这么做必然给人留下麻烦的印象。 但眼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虽然知道大家会照顾好她,可是如果这种时候他不在,他无法原谅自己。 他已经在自责他发现得晚了,明知道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是危险的,却还那么大意。他花了整个下午陷在自我伤感里,直到颁奖时得知她没来才想到去翻她发的信息。 如果他早一点报警,她就不会受那些苦了。 迟欢看着护士给她换药,突然笑了一声。 护士以为自己手重了,抬头才发现她是在笑,问她:“怎么了?” 她盯着右肩的伤口摇头,“我跟我男朋友有一块儿对称的疤。” 嘉昱愣愣地看着她。 这么长时间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亲口说出这个词,当着陌生人的面,好像很自然,也不再避讳什么。他又有一点想哭,可是总在她面前哭,真的太丢脸了。 那护士瞥了他一眼,笑着问:“你俩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迟欢抿起了嘴唇。 “这种时候不想她被打扰,姐姐帮我们保密吧。” 嘉昱笑得很甜,刺得迟欢心头一酸。 等事情解决就公开关系的话是她提的,那时他多么迫不及待,刚才她不忍心说再等等,他却先开口了。 醒来的那天她就在想,这次的风波势必要引来烦不胜烦的叨扰,可她就这么清清静静到现在,也不知她的朋友们是怎样在帮她挡着。 从来不想被保护的她,被爱她的人们保护得这样好。 * 迟欢出院那天,嘉昱避嫌先到了她家里等着。 黄若仪把蹲守的记者怼了一通,骂骂咧咧上了车,开出地库绝尘而去。 这些日子病房里总有外人在,聊的都是电影。 惊爆全网的案件比获奖这件事和之前所有的宣传加起来还有影响力,使得电影在国内上映当天的票房远超过预期。 迟欢得知的时候玩笑一句:“那我伤得还挺值。” 但好像除了她没人觉得好笑。 断网这么多天,黎襄终于肯把手机还给她,一边说:“你知道伍悦多变态吗 分卷阅读162 ?我们到的时候她站在桌子上唱歌,警察叫不许动,她回头问,看过《巴黎圣母院》吗?” 原来不是梦。 “前几天一审死刑,她不服,说许志宏本来就该死,你是被许志宏害的,还说警察这么有空应该去抓她爸。” 迟欢想起那个谢幕。伍悦大概也作好了最后的准备,那是她的返场曲,她把许志宏当作戕害人间的副主教,而她自己是拯救爱人的卡西莫多。 “她有说她爸做什么了吗?” “没啊,后来一直在笑,疯了似的。那天其实火烧得……” 黄若仪咳了一声,“别说了。” “没事儿,我想知道。”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避开那天的事,迟欢就一直没问过。她的身上并没有烧伤,火只是围成了一个圈,就像为舞台布的景,因此她先前想许志宏可能也没死。但听到一审死刑,她又想到了那天最后已经毫无动静的许志宏。 “火就在你们周围烧,许志宏比你伤得重好多,一根贴着心脏一根扎着肺,当时已经断气儿了。” 真可惜,她还有话想问。 “你知道最绝的是什么吗?我们跟着警察顺监控一路找,结果伍悦自己报警给了个位置……” 迟欢沉默着,低头去看手机里不断跳出的信息。大多是祝贺和关心,有一条两天前的语音,来自陈曼琳。 “宝贝儿我犯了个大错。那天你不跟我说承焕没死么,嘉昱问我你怎么不在我就告诉他了,当时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我还以为他高兴呢。若仪刚跟我说你俩好着。怎么办我要不要跟他道个歉?” 迟欢听得心里绞成一团。他竟然根本没提,这些天一直若无其事扯闲篇,聊着各自的电影,聊着要为梅朵开花店。那时候他应该以为自己要被抛下了吧,他该有多难过。 明明说好以后有疑惑要直接问她。 但她也知道,这件事他很难开口。 * 黄若仪和黎襄都没多逗留,把迟欢送到家就走了。 门一关上,嘉昱张开双臂,笑着站在那儿等她。就像在等一个确认,她仍会为他而来。 她埋进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上一个拥抱时隔两月,就像上个世纪的事,可是他的气味和体温那么熟悉,暖得她想哭。 嘉昱拍拍她,指着书桌,“你看我们的奖杯。” 她的是一幅方框,立在他奖杯旁,再左边是他的画像,就这么并列着,那是她如今所有的荣耀。 奖杯上仍然挂着那条项链,迟欢突然想起一件她一直怀疑却没确认过的事。 她把那块银牌托在手心,转身问他:“这个是你后来买的还是……” 他盯着她的手,“是他给我的。” “我记得当时丢了。” “嗯。”他低下头,“我捡到了,后来还他的时候我们聊了一会儿,他叫我以后拿着这个找他。” 所以他要把它挂在奖杯上。 这孩子,对那么多久远的话念念不忘,梗在心里的事会记多久呢? 迟欢放下项链,沉默了一会儿,扣住他的手抬眼看他,“你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他一怔,嘴唇嚅动了两下,垂眼道:“没有。” “我们说好要坦诚。” 嘉昱手指收紧了,目光闪了一瞬,又在她脸上定住,“如果……他真的……” 他咬住了嘴唇,摇摇头,眼睛有点红,“我不想问了,没有如果。” “但是我真的想过。” 迟欢看着他,那双眼里满是忐忑,还有拼命憋住的泪意。她拉着他坐到沙发上,靠到他肩头,手指在他骨节上摩挲。 “我出机场的路上一直在想,真的见到他该说什么。不是在想该选谁,只是在想怎么告诉他,我有了新的生活。” 她感觉到那只手忽地僵住,继续说。 “我跟他的感情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确实还爱他,不能骗你,但那已经变成另一种爱。那种爱是对过去一个很美好的人,还有那些时光的纪念。所以就算他现在回来,再站在我面前的他跟我之间已经隔了十年,我没有办法再去截断我现在的感情,生硬地接在一个过去的断点上。他是我的青春,但是你。” 她抬头看着还有点发懵的嘉昱,“我希望是我的余生。” 他很突然地抽出手起身走到阳台上,背朝着她,肩膀轻微地颤抖。 在这天之前,迟欢都不知道他对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是那么没信心。她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有点心疼。这些话也许早该对他说,但在那天出现选择的可能前,她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干脆给他留了空间,自己蹲到床边打开了黄若仪为她找回来的行李。 这只箱子随着她没登上的那架飞机抵达了米兰,然后孤零零地在那里待了快半个月,辗转联系了很久才找到。 箱子里没什么贵重物品。 为红毯准备的西装平平整整 分卷阅读163 地躺在袋子里。她刚才翻到了剧组的红毯照,三个女人走得像霸道总裁,被黄若仪当支架挽着的纪云生一脸尴尬。真可惜她不在。 她想找回来的,是拍戏时当地阿婆做的一只五彩绣球。 那时壮族三月三,附近的村寨办了集会,她没想到这个年代真的还有人对山歌。姑娘们坦坦荡荡把绣球抛给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当地人说,这在古时就算订情了。 去江南的时候匆忙,什么也没带,她原想着这趟带给嘉昱。 “嗯?你怎么会有这个?” 嘉昱蹲到她旁边,还带着轻微的鼻音。 “送你的啊。”迟欢顺手递过去。 他笑着拎在眼前看上面绣的并蒂莲,“导演这是跟我求婚吗?” 迟欢知道他在玩笑,但她嗯了声,“可以吗?” 他好像整个人僵住了,愣愣看着她,好半天才眨了下眼,但好像又不会说话了,嘴唇开合了几下,就是没出声。 迟欢本来认真等着他回答,又被这样子弄得好笑。这个在外面永远意气风发的大明星,在她跟前真就是个小孩子。 “你要是再哭……” 话没说一半就被他拉进怀里,“等我两个月,跟我回月湾。” 他贴在她耳边,声音低低的。 月湾,他最初的家乡,她以为他在那里已经没有亲人了。那里生活的应该是羌人吧,古老的,崇敬自然的民族。她想起两年前那场敷衍的开机仪式,唯有他认认真真在拜,他说,释比会在重要的场合诵经,比如结婚。 “你家现在不是在德钦哈达吗?”她闷在他怀里问。 “我一直都想,结婚要回月湾。” 迟欢嗤笑,“婚龄都没到成天想着结婚。” 他松开手,有点不好意思,“嗯,真的想了很多年,结果在一起第一天你就说你不想结婚。” 迟欢微微一怔,从那天纷杂的记忆里好不容易翻出她那句话,顿时无奈。 “我说要是!如果!你磨磨唧唧的我寻思咱得等多久才……”迟欢及时刹车。 这么说也显得太饥渴了。 “我当时以为你是答应了他……”嘉昱垂着眼说到一半,好像反应过来她的话,突然就坏笑起来,“原来导演是馋我身子。” 迟欢眼睛一闭,“滚。” ☆、第 73 章 迟欢是主动问起才知道,先前梁若玲他们一直以她状况不好为由,连警察也拒之门外。 在嘉昱返回纽约之后,她自己去了趟警察局。她其实也不大想做笔录,那情景并不值得回忆。那天就没来得及报警,她想把之前收集到的所有线索交给警察。 她还想见见伍悦。 狱警听到这名字的时候长长叹了口气,咕哝着打电话叫人。 里面在准备,迟欢在等候室坐着,就听见狱警对带她来的警察说:“那伍悦真是绝了,藏只死老鼠在被子里,谁动跟谁急。她律师说她精神有问题要带她做鉴定,她自己还不肯,我看是真有问题。” 迟欢默默冷笑,精神有问题真是个好托辞,就不知道她的演技能不能骗倒医生了。 很快有人带了迟欢进去,伍悦看起来容光焕发,除了那身囚服,与从前的她没什么两样。 她隔着玻璃,主动先打招呼:“导儿,还疼吗?” “还好,谢你手下留情。”迟欢皮笑肉不笑。 伍悦的笑容比她灿烂得多,“您是真知道我留情了,还是在讽刺我呢?” 迟欢抬了抬眉,看着眼前这个从未爬出深渊的二十四岁女孩儿。 “我来就是想问你,你是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我,还是后来改主意了。” “嗯——”伍悦满意地点着头,“您还真不算蠢。怎么说呢,都有那么点儿吧。” 她很无聊似地随意瞟着四周,“想听天意,让你看完颁奖,要是警察在那之前来了我就放你走。” “那许志宏呢?” 伍悦目光落回她脸上,非常缓慢地扯起唇角,定格成粲然一笑,“一刀的事儿。” 迟欢后来主攻恐怖片是因为,从小到大看遍了她能找到的恐怖片,除了年纪还小时看的几部,再没有任何能把她吓着的。她鲜少会有恐惧感,就连真正濒临死亡的时候也很平静。 她不怕疼痛,不怕死亡,但就在刚刚,她感受到了真正的遍体生寒。 那个表情,配上那句话,让迟欢突然意识到,伍悦此前所有的笑容也许都是假的。她的脸就像一个机械玩偶,随时能调整到精准的弧度,与她的情绪没有任何关系。 迟欢平淡地嗯了声,“但是警察没来。” “是啊。”伍悦轻蔑地瞥了眼门口的那一位,“也不能怪他们,谁让你平时老不回消息,大家都习惯了。” 迟欢竟然被说得笑了,她的确有这毛病,不爱看手机,有时看到了也搁着,所以谁也不觉得奇怪。但黎襄说是嘉昱让她们 分卷阅读164 报警,他反而是唯一得到回复的人,他怎么会知道? “没来就没来吧。”伍悦继续说,“反正我也没捅你要害,听天意呗,你要真熬不到有人救你那就便宜那老混蛋拉个人陪葬。” “那你后来为什么报警?” 伍悦叹息般地笑了笑,“没辙啊,心疼嘉昱呗,他要是又犯傻跟着你去了怎么办。” 她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一点温柔,喃喃道:“那我就白忙一场了。” 刚才的那个笑容,却像是真的在笑。 迟欢知道,伍悦爱嘉昱不比自己少,可是这样极端的爱里真的如她所说没有占有欲吗? “我以为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会找到不用搭上自己的办法解决许志宏。” “不用搭上自己?你是说活着?”伍悦不屑地轻笑,“你也有过想死的时候,你怎么会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觉得活着是好事儿。我不想自杀,自杀的灵魂会被困在人间,这样多好啊。” “你不是不服审判么?” “是不服,他们说的不对啊,我从来没有杀人,他们是人吗?”伍悦又开始笑,笑得很开心。 “他们?你妈妈和你表姐做了什么?” “调查得够清楚啊,你这对手真是不错。”伍悦闭上眼微笑着,“那个女人……杀了我最好的朋友。表姐啊……那是她运气不好,不怪我。” “你妈妈用你的身体赚钱。” 本来是个问句,迟欢说出口才发觉自己语气平淡。然而伍悦的笑容僵住了,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还有你姨夫……” 伍悦猛地站起来,身后的狱警飞快上来制住她,拉她往回走。 迟欢这边的狱警也走到身旁,告诉她探视结束了。 伍悦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回头笑,笑着笑着,眼泪从脸侧滚落,消失在那扇门后。 * 十月中的下午三点,阳光明媚却不刺人,是北京最好的秋日。 有几棵银杏慌里慌张地开始泛黄,没来得落尽的桂花还隐隐飘着点香气,迟欢已经太久没感受过北京的秋天。 可是她有点心情郁郁。 许志宏终于死了,她完完整整恨了他十年,但当她看到泛黄的银杏叶,却又想起他为她造的那一小片秋天。他最后的那几句话到底想说什么?最初的那个许老师到底是不是真的? 伍悦说许志宏是因为没被爱过,所以不甘心,而她又真正被爱过吗?如果九岁之前的伍悦遇到一个救她出火海的人,那场火是不是就不会烧到现在? 像这样对世界绝望的女人,竟然也会因那一点残存的向往,对相爱的人生了不忍。 迟欢发了条微信给嘉昱:「你是怎么想到要报警的?」 发完才想起纽约正是凌晨,但嘉昱立刻就回道:「她不打句号[白眼]」 迟欢皱眉,「你怎么还不睡?」 「睡了,被你吵醒了……」 「赶紧睡。」 「是!」 迟欢往上翻了翻,果然。伍悦发的那几条,语气很像她,却没有句号。但她真的每句都有句号吗? 她站在路边看了很久的聊天记录。 还真是。 大多数人结尾都不打标点,常联系的人里对符号有强迫症的只有她和奚敏。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小差别,却让他直截了当地判断那不是她。 她就这么翻着,直到看见时间停留在去年十月的群聊,季风发的那条“地下室,Dahioji.Kuap”。 那个时候,季风是要提醒她吗? 地下室……她那个时候就知道地下室。 “许先生对这场景眼熟吗?” 伍悦那句话突然在脑海里跳出来。 姜宇,应该就是死在某间地下室吧。 她想到许志宏在三亚的那幢别墅,靠着海,太合适。现在许志宏已死,世上知道真相的只剩下伍悦和陶正阳,这两个人都不可能告诉她。 而她已经隐隐猜到。 “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迟欢闭上眼,心中钝痛。她已经不想知道那些细节,知道了,那个情景会在脑子里具象化,成为永远的噩梦。就当他沉没在深海,像塞壬一样,继续唱他没唱完的歌。 她又想起另一首歌,把页面往上翻了翻,发了条信息给奚敏:「你之前跟嘉昱录的片尾曲呢?」 奚敏回了个:「啊……」 正在输入的提示悬了很久,对话框里跳出长长的一段。 「是这样的。我本来写了一半,嘉昱说他想写首歌给你,我大概听了一下觉得也蛮适合片尾曲的,我们就打算用那首。编曲磨了一段时间,着火那天我们本来正在录音,听说出事了就先去你家了。后来不是着火了嘛,我们觉得就不要提这件事了。而且你们在一起之后他说不想给你听那首歌了。」 「为什么?」 「感 分卷阅读165 情不合适了呀,站在对岸什么的,现在这么说就不对了吧。」 迟欢隐约记得她在昏睡中听到过这样的词,原来就是那首吗?那时候的他还在以为她丢下他去找姜宇了,所以才会唱给她听吧。 「嗯。那就当没写过吧,别跟他说我问过这事儿。」 迟欢收起手机,插着口袋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网上的舆论她大致看了些,对于他们关系的猜测像半瓶浊水,污秽沉了底,又被人翻转,再度浮沉。 但她真的没什么波澜。 如果说十年前的事告诉她不能轻信网络言论,这两年的淬炼则让她真正屏蔽了噪音。大费周章澄清一桩又要牵出下一桩,千万张嘴永远长在别人身上,不如随他们去。 缚住她的那些绳索,都随着最后的那场火灰飞烟灭了。 * 梅朵开门的时候有点拘谨,但还是笑得很明媚。 “这么快啊,我还以为很远呢,北京好大。” “这段时间出去逛过了?” 迟欢把手里的点心给她,一边打量着这屋子。四壁简洁,只有墙下摆着的一排花盆算作装饰,她应该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来。 “是啊。”梅朵打开点心盒子,叫了一声,“这个我在你那里吃过哎,但是这个花瓣好像比较小。” 迟欢眉头一皱,“什么时候?” 梅朵想了想,“你醒的第三天吧,有个哥哥和他老婆拿过来的。” 钟子峻?他也没说他来过。 “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着了呢,当时黎襄姐姐尖叫了一声就跑了,把我们都吓一跳。”梅朵突然捂嘴笑,“哎呀我忘了,嘉昱偷偷吃完了,叫我别告诉你的。” 迟欢默默捏紧了拳头。这熊孩子。 可是又有点好笑。大概看到六瓣的枣花酥就猜到是姜宇的妈妈做的,指不定边吃边在生闷气,想着一口也不能留给她。 梅朵看她笑,放下盒子道:“我家弟弟都很幼稚的,嘉昱还好一点。他以后要是惹你生气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迟欢愈发想笑,真要生气怕是还用不着梅朵,她自己就先动手了,但是又莫名很想看嘉昱挨姐姐揍。 然后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照这辈分,她岂不要成梅朵和桑吉的弟媳了? 怪怪的,她决定绕开这念头,“他小时候是不是特别皮?” “跟桑吉他们比就不算。他其实很乖的,就是一开始不会说藏语,老跑到林子里去跟树说话。然后桑吉捉弄他呀,他们就老打架,三个人滚得身上都是泥。”梅朵说起小时候,又是一脸笑容,“有好几次打完架就自己跑回月湾去,走好久。后来我们把他阿妈的向日葵移过来了,他就不怎么回去了。” 迟欢正想象嘉昱一身泥的样子,脑子突然过了层电,“他妈是不是七月生日?” “诶?他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梅朵张大眼睛。 迟欢实在想不起那天她还说过什么,但她记起一个画面。 那天她和姜宇爬山回来,他早早地睡熟,全然不知自己半个身子压得她喘不上气。她费劲把自己挪出来,索性就下了床。 屋后有很大的一片向日葵,上弦月清清亮亮照在后窗,夜半垂头的花比起白天的明艳多了点羞涩。她从窗口翻出去,刚站定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吓了一跳。 周围本来极安静,这身影出现得悄无声息,身形也陌生,在廊檐下看不清脸,只有眼睛亮晃晃,像藏在黑暗里的一只小猫。 她问了声:“谁啊?” 那孩子好像也被她吓到了,愣愣站了老半天,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之后的记忆有点模糊,他怯生生指着花丛说今天是他阿妈生日,她想起阿旺说媳妇死于地震,于是搂着那孩子唱了生日歌,结果唱着唱着他就哭成了小泪人。 ……是他没错了。 ☆、第 74 章 在黎襄眼里,迟欢恢复正常的标志就是她又开始写恐怖片了。 只不过这次的故事竟然很温情,头一次见恐怖片男主智商在线相信自己老婆没疯的,果然是恋爱中的女人。 她偷偷把剧本大纲发给嘉昱看,他连发了好几个瘪嘴的表情。 「她是不是再也不三十以下的角色了……你觉得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演她的电影啊[可怜]」 「你缠着她让她给你写」 「她会打死我」 「现在估计谁也打不死了,她手都弯不到后背,我买了个长刷子给她洗澡」 然后嘉昱就没再回。 她想这事儿可能挺让他难过的,因为迟欢那天叫她帮忙擦背的时候她也很难过。 她的欢姐,曾经是在旅途中揍得劫匪讨饶、装修时自己打桌椅、攀岩回来还能再续场网球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迟欢是她心目中的女战士。因此在看到她的女战士抬起胳膊轻微皱眉的时候,她 分卷阅读166 委屈得想哭。 但迟欢好像特别坦然,她说三十多年折腾够了,用这点代价换来她拥有的,她反而能安心享受幸福。 “我不废一点儿怎么使唤得动你们伺候呢。” 于是黎襄又有点释怀,总表现得并不需要别人的迟欢,终于放下包袱去依赖他们了。 * 在秋天的尾巴,伍悦案终审判决出来了。 当时迟欢正在阳台画晚霞,窝在她沙发上摸鱼的黎襄捧着手机跑出来跟她大叫:“我靠能不能行啊!真让她进精神病院了,演技是不是过于好了点儿。” 迟欢涮着画刷,橙红的颜料在桶里打着圈散开,迅速与已经染成蓝绿的水混成一片棕褐。 “嗯,你帮我换桶水吧。” 黎襄端着桶走了。 迟欢一边调着金黄,一边在想,伍悦可能真的不是在演,甚至不是在那件事之后才成为这样。 也许是明白自己无力抗衡许志宏的那天,也许是知道嘉昱爱上她认为不配的人那天,也许是离开秦楚铭家的那天,也许是养父对她做了什么事的那天,也许是放火逃家那天,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她的精神就已经出了问题。 可是谁知道呢,也说不定连她最后的疯狂和哀伤都是在演戏。从来没有天生的演员,他们都是经历造就的。 迟欢只是想起她那天说的一句话:不是每个人都觉得活着是好事儿。 像她那样挣扎了十多年也没能脱离痛苦的人,应该不愿这样苟且活在她厌恶的人间吧。 外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伴着水声和黎襄的叫嚷:“你能不能先打声招呼啊吓死我了!” “我哪知道你会在这儿。” 嘉昱? 迟欢扔下画笔进屋,地上已经水汪汪一片。 嘉昱刚捡起水桶,抬头见她先是露牙笑,立刻又叫了声:“别过来地上滑!” “你不是说下周回来么?” “下周要补的镜头昨天带掉了,想早点回来见你。”他接过黎襄递来的拖把,指了指还没关的门,“你可以走了。” “我就不!别以为你丫翅膀硬了能一个人霸占我姐。” 黎襄淌过那滩水,大字赖在了沙发上。 嘉昱也不真的赶她,只是一边拖地一边笑,“你都一个人霸占她好久了。以前还帮我制造机会,现在我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回来你还要跟我争。” “我以前是没想到你能威胁我地位!” 迟欢被这两个幼稚鬼闹得有点无语,拉上帘子关上阳台门继续刮她的颜料板去了。 但没多会儿,门又被打开了,一双手覆上她肩头,发烫的一个吻落在颈后。 “想我吗?” “有点儿吧。” “只有一点吗?”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蹭着。 迟欢拿笔刷蘸上金黄色,点在太阳的正中,“就这么点儿。” * 晚饭稍歇,黎襄非常自觉地收拾好垃圾走了,关门前撂了句:“注意安全。” 迟欢想骂的一句没来得及,正不爽,嘉昱没脸没皮地贴了过来。 “你还没亲我。” 迟欢挡着他的脸起身,“我去洗澡了。” “我帮你洗吧。”他跟上来。 迟欢皱着眉转头,“我没手吗?” 嘉昱站住,“不是啊……Pires说他经常跟他老婆一起泡澡,帮她洗头,在水里聊天,感觉很温馨的样子……” 他说着抿起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迟欢抬眉盯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向浴室,“敢把泡沫弄我眼睛里揍不死你。” 嘉昱欢天喜地抢着去放热水,一边说:“那不可能,我很专业的,以前经常给飞沙洗澡。” ??? “你给我出去!” 他非但不理会,甚至迅速把自己脱干净了,又上手来解她的扣子。 迟欢的眼睛直直戳向冒着热气的浴缸,心里怒吼:“Dame it!” 但那句“很专业”还真不是在自夸,他仔仔细细在手上打着泡沫,然后才伸进她发间,手轻轻柔柔的,一丝也没有扯到她头发。 她就蜷在他怀里,被两条腿拢着,在舒服到犯困和对美色的欲念之间徘徊。 也太规矩了吧,脱成这样搂着她真就只是给她洗澡? 嘉昱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他侧头确认她发际没流下泡沫,又把浴球够过来,挤了一泵沐浴液,轻手扶着她的肩开始为她擦背,认真得活像澡堂阿姨。 不自知的引诱最为惹火,水温已经泡得人软倦,搭在肩头的那只手却要将她烫醒。一条腿若有似无地蹭着她的脚踝,于是酥麻感沿着触碰一路升起,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有心。 “人家温馨的重点在于聊天好吗?一声不吭想什么呢?” 嘉昱笑起来,在她耳边亲了一下,“其实……想跟你坦白……我第一次见你 分卷阅读167 ……” “你在花田前面哭得像个傻子。” 嘉昱的手僵在她背后,怔怔地,“你想起来了?”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像啊,你知道你当时哭得多丑吗?”迟欢回忆着那个黑黑瘦瘦瘪着嘴鼻尖发红的小男孩儿,再看看身后这张脸,“你是不是整容了?” 他环住她,弓起背把头埋在她湿漉漉的颈间,笑得比那时哭得还傻。 这感觉就有点微妙了,那个哭着想妈妈的小男孩儿,此刻……在浴缸里抱着她…… 迟欢有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今晚还是算了吧? 她脱开身,迈出浴缸去开花洒,水温调低了些,她需要降降温。 水溅在地面上,噼里啪啦,身后那人出奇安静。迟欢忍不住回头,见他一动不动地靠在浴缸里,保持着很浅的微笑,就那么看着她。 “干嘛?” 嘉昱摇着头站起来,水珠沿着腹肌往下淌。迟欢赶紧把头转回去,咬牙又把水温降了些。 “不冷吗?会感冒的。” 他站到她身后,一只手伸到前面来稍稍拨了一下水阀,顺势落在她颈间,拂去她发梢流下的泡沫。然后又轻轻地自肩头抚到她手腕,像在擦拭一件艺术品。 迟欢喉头发紧,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刚要说话,脊背突然一热,被他胸膛贴住,耳侧被流水与凑过来的嘴唇拨得烧了起来,水声中夹杂着沉重的呼吸。 去他的罪恶感。 * 秋色为难得见面的恋人留了个尾巴,红叶像一片火烧云,午后的阳光投过树影,映在地面层叠的色彩上,把萧条染成绝艳。 枯叶在脚下碎开,零落的鸟叫懒散地在密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 迟欢支着倦怠,瞥一眼身旁的人。 同样是折腾到凌晨,他精神怎么就这么好? “像不像在走红毯?”他转过脸来,口罩上方露出一双笑眼。 迟欢悄悄扫过几个看向嘉昱的女生,“你敢再靠我近点儿么?” 嘉昱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误解,大跨一步挤到她身旁,无比顺手地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口袋。 “疯了你?”迟欢试图抽手。 他稍倾了身,“你再动我摘口罩了。” 迟欢咬牙,狠狠捏了一下他的手。 现在是他正惹眼的时候,她的风波还未平,她自己可以不看不听,但他不可能回避公众视野。这家伙不但没什么自觉性,还拿这要挟她。 “昨儿刚结案,你想再跟我上次热搜?” “对哦。”他放了手。 迟欢刚松口气,嘉昱突然把她拉过来,整个罩进他的大衣里。顿时皂香混着橡木焚出一丝丝烟草味,暖暖地把她裹住,围成一道屏障。 “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是你了。” 迟欢简直哭笑不得,这个姿势怕是更引人注目,这时候万一被拍到不知道又有人嚼什么舌。 她不作声地推着他钻进枫林,严肃道:“现在还有很多人相信伍悦是你女朋友,她昨儿才结案你今儿爆恋情,别人怎么看你?” “你一点都不在乎别人觉得她是我女朋友?” 迟欢语塞。 因为并不在乎别人的言语,她确实没太介意这件事。总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只在两个人之间,可是看他的表情,好像有点委屈。当下她想,诚然,她只知自己名声不好,不愿让嘉昱与她牵连,但与伍悦扯上关系更不是什么好事。 很久之后他们聊起这个,迟欢发现自己又直男了。那时的嘉昱根本没关心名声不名声,只恨不得掐着她的肩晃,“你什么时候给我名分啊!!!” 那周日的下午,一场娱乐访谈直播在进行到十分多钟的时候爆了微博。 主持人问完电影相关话题,开始闲聊。 “在国外拍了这么久,会想家吗?” 嘉昱很干脆地嗯了一声,“经常想家,家人都在国内,而且也见不到女朋友。” 迟欢顿时心梗,这几天商量这事儿说的一直是澄清他与伍悦,现在是玩哪出? 主持人也懵了一下,别家爆恋情靠偷拍,当红小生这样主动自爆还真是少见。他瞥了眼飞快滚动的弹幕,按住激动问道:“所以你是真的有女朋友?” “嗯,谈了一年多,因为是很珍惜的感情所以想尽量不被打扰,但是一直以来流言太多了,还是决定说清楚不要误导大家。” “那……方便透露是谁吗?” “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想告诉大家她是谁,但现在可能还不是好时机。这一年里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我们连见一面都很难,她已经受了太多无妄之灾,我很怕她又因为我被卷进非议。” 嘉昱的神情眼见温柔起来,看向了镜头。 “她是一个很不喜欢别人保护她的人,看起来很坚强,好像什么都不怕,但我还是很想保护好她。所以,喜欢和支持我的人,希望当你们知道她名 分卷阅读168 字的那一天,不会凭流言蜚语去判断。她是我爱了很多年的人。”他笑了一下,“是我好不容易才追到的人,看到有人骂她我肯定骂回去。” 迟欢正听得微微感动,听到这儿顿时眯起了眼。 “这孩子怎么这么虎呢?” 黎襄捧着脸歪着头,一脸欣慰,“想当我姐夫就得有这魄力。” * 虽然嘉昱没明说,敏感的网友们却已经根据他言语中透露的那点线索自行下了判断。迟欢早有预料的是嘉昱粉丝大规模脱粉,但她没想到过了几天大半人不知怎的又回来了。 被她训了一周的臭小子得意得很,“早说了我靠作品又不靠粉丝,谁也别想管我。” 迟欢不得不服,起先她也以为他就是靠脸圈的粉,但从影仅三年,两部作品两座重量级奖杯的战绩足以成为他堂堂正正说这话的底气。 面儿上还是故作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一边从沙发上起来,“成,以后没人管你。” 前一秒像模像样的双料影帝立刻化身大型牛皮糖,从身后挂住她的脖子,弓着背把头靠到她肩上,“不行,你得管。” “没这能耐。”迟欢扳着他的手。 这人没脸没皮地撒起娇,“嗯~” 迟欢猝不及防偏头亲了他一下,趁他发怔赶紧脱身逃到厨房。但没过一会儿,一双手又环上了她的腰。 “明天我就二十二岁了。” 迟欢一早准备了礼物,哪有人自己主动跑来提醒的。她继续撑,不想破功,一边试图把他赶走。她拍开他的手,“别闹,我做饭。” 他笑着哦了一声,靠到冰箱上看着她,也不再言语。 次日下午迟欢坐在候机室,深深觉得黎襄和奚敏简直是两个叛徒。 一早她被黎襄偷袭,家里空荡荡,嘉昱不知去了哪儿。她睡眼惺忪被拖起来,赶鸭子似的下楼,坐进奚敏车里的时候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车停在民政局门口,那小子做贼一样躲在树后面,背着手出来,看不见脸,姿态却颇得意。 她的户口本是黎襄偷偷找迟海静拿的,顺带通知了梁若玲今天下午飞成都。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嘉昱的密谋,只有她被瞒着。 “别盯着我嘛,害怕。”黎襄坐在她对面笑嘻嘻。 这死丫头哪有一丁点害怕的意思,小朋友们串通一气,一个个胆儿肥得很。 但有一件事他们没自作主张,从民政局出来,黎襄小心翼翼问她:“姐,咱请阿姨吗?她好像挺想去的。” 迟欢犹豫了一路。这些年,养育之恩有限,总归还是有的。新人拜天地,拜高堂,嘉昱只有一位养父,她的生母能去却不去,多少有点遗憾。 到达月湾时天色刚暗,那座城寨还要再往山里去,远远看着,那影子像古老的堡垒。下弦月清清亮亮,月下的城被一片山林包围,迟欢突然觉得,这里好像真的有神庇佑。 “你们这儿的树真会说话吗?”她靠在嘉昱肩头问。 “用心说话它们就会回答。”他扣着她的手,透过车窗出神地看着他的家乡。 前些日子徐靖芳找过迟欢一趟,说想成立一个帮助弱势女性的慈善基金会。徐靖芳起这想法应该是因为梅朵的事,但迟欢写方案的时候不断想到伍悦。幼时受到的心理创伤能被治愈吗?世上还存在多少这样的事,又会有多少人日后要受其累? 可是想着想着她就开始心疼嘉昱。在那样年幼的时候独自面对死亡危险,刚刚幸运逃生,又在一场灾难中失去了所有亲人。他就真的没有心理阴影吗? 那之后她一直很想问他,但她又觉得,这种问题无异于揭人疮疤,于是在心底按下。 夜晚的月湾静悄悄,冬日山林鸟语不闻,只有呼呼的风。那座空了很久的石头房子被梅朵简单布置,奔波半日的几位亲友各自睡下,身边这人早早入了梦。迟欢轻手轻脚下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密林,仿佛山中神灵召唤。 每间屋舍檐下都有盏小灯,并不明亮,只照得见方寸石板路。许多人家不关门,廊上挂着玉米和辣椒,村头有狗在低吠。 她靠近林边,没敢往深处走,伸手抚着那棵苍老的树。这些树应该大半都见证了嘉昱的童年,离家之后一有委屈就跑回来的他,与它们聊过多少? “你好,我是嘉昱的……”她贴着树皮,一边觉得有点好笑,一边又对自己的身份有点不习惯,“妻子。你们应该跟他很熟吧,他小时候什么样儿?” 骗人,这树根本静默无声。小时候跑来这儿跟树说话的他无疑就是一副蠢样儿。 冬日的林间有股带着寒气的草叶味道,又冷又干净。迟欢忍不住深吸了几口,仰头去看尚未秃的枝头。她已经不能爬树了,却似乎能想见那时小小的他,大概爬过这里的每一棵树吧。 “一个小孩儿遇到那么多灾难还能成长得这么美好,我都说不清他到底是受神眷顾还是不受眷顾。” “遇到了灾难,但是也让我遇到了很好的人。” 分卷阅读169 迟欢回过头,她的男孩儿提着油灯,站在草地的边缘,身后是一盏盏并不明亮的路灯。他的脸在灯影中忽明忽暗,笑容浅浅,“所以神很爱我,我很爱你。” 灾难之后还有美好,那就是上天眷顾。而明天,是她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正文完 迟欢被黎襄按在屋子里化妆的时候一直听见外面叮当作响,梅朵不大好意思地敲门进来,把一叠红色的织物放到床上。 “他们的规矩是新娘要穿夫家的绣衣,我绣得不好。” 规矩迟欢一概不通,来时路上还以为很繁琐,嘉昱说不用她操心她便没管。昨天一到,整个寨子的人唱歌打鼓到路口迎她,弄得她恐慌了好一阵。晚上梅朵又说正经的婚礼要五天,新娘花夜要闹一整晚。迟欢呆了半晌,嘉昱大笑着把她拉进屋,告诉她外族人不需要遵那些规矩。 但今儿天还没亮就听到寨子里一派热闹,她顿时有种小媳妇出嫁的紧张。偷偷朝外看,各家都在忙里忙外,赶紧关了窗摇醒嘉昱。 “一个人结婚全村都要忙啊?” 他也没睡多踏实,闭着眼把她拉回床上,迷迷糊糊跟她解释:“整个寨子都是一家人,结婚是最大的事。以前很复杂,有好多仪式,现在没有释比了,年轻人嫌麻烦,就简单了很多。我想来只是想让爷爷他们看见。” 她说:“别难过,他们会看见的。” 她以为他伤感,这里最后一任释比是他的爷爷,许多东西就是这样猝然断了。但他睁开眼笑起来,“不难过,我爷爷说人离世后存在于天地间,灵魂在一草一木里,所以草木会说话。” 那一瞬间,迟欢觉得这种对生命的坦然很迷人。带着对信仰的一点羡慕,她又昏昏闭上眼,等她再醒来他已经不在屋里了。 穿上那套绣衣的时候迟欢觉得自己有点不伦不类,这里的女人都是长发,她的头发挽不起发髻,被黎襄勉强编在耳后。 明黄领口的红色嫁衣上绣了大片细致的花样,纹理不繁复,却很精巧。她起初认为是梅朵谦虚,后来见到邻家阿娘送她的绣鞋时,想当羌族人的念头打消了一半。 寨子里一直有人在唱歌,等到仪式开始才安静下来。堂屋里围了火塘,有位老人立在中央,念起迟欢听不懂的话。虽然听不懂,却有莫名的庄重扑面而来。迟欢藏在盖头下,凝神想从韵律中捕捉点含义。 嘉昱忽地拉住她的手转身,朝门外一拜。 视线所及只有脚上的绣鞋,他成了她的眼她的耳,但又不觉茫然。她一直当这拜天地是份虚礼,可是在这里,与他一起,却仿佛天地之中有灵注目,他们在向这座山里古老的神祈求祝福。 她笨拙地被他牵着,再转身,拜高堂。她看不见迟海静的表情,只微微弯腰,觉得沉甸甸。她们作为母女的感情已经寡淡如泡过数道的茶,可她又庆幸这个女人还能出现在这儿。 嘉昱很轻地咳了一声,她听见他的笑,脚尖缓缓对上脚尖。盖头下突然伸进一只手,嘴唇猝不及防被温软地贴住,四周倏忽敞亮,眼前却只剩下一张脸。 他站直身子,手再度攥紧,眸中隐隐有泪光,又偏过头晃了晃她的手。 迟欢此时才看见屋子里的其他人。阿旺憨笑着望向茶桌另一端分外拘谨的迟海静,两个人看起来比新人还紧张。桑吉和尼玛打量着他们在偷笑耳语,显然又胡说八道了什么,因为梅朵揪起了他们耳朵。梁若玲不知是感动还是被烟火熏的,热泪盈眶。黎襄和奚敏捂嘴笑,上来推他们进里屋。 流水席前要更衣,迟欢解着扣子,一双手从背后环了上来。 “我真的娶到你了。” “昨儿不就领证了么。”她想起他昨天的模样,只有阴谋得逞的狡黠得意。 “不一样。你记得我说的吗?羌族的男人不能离开妻子。” 迟欢手一顿,突然有点恍惚。她曾经以为此生,婚礼这个词再与她无关。面前的人不屈不挠把她拽回人间,包容她的过去,给她一个未来。他带她来这里,用他族人千百年的传统许下永恒。 可是于她,爱意似乎总说得太少,她从不知还能怎么表达。 她松下肩头,握住他的手,“如果……我想跟你生个孩子……” 你会活下去,生很多孩子,看着他们长大。你会成为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太太,在你温暖的床上安息…… 她真的想拥有那样的余生,但嘉昱说过不想要小孩儿。 她收住了话头,正准备继续解盘扣,他不知是刚反应过来还是又呆了很久,突然抱起她,膝盖搁上床尾,整个人倒了下来,“生吧。” 迟欢被他吓一跳,抬眼见他一脸喜色抑不住的跃跃欲试,无语地指了指门外。一边心里回过神,每次见到孩子都迅速得宠的这家伙,当初想必就是听了她一句不想生,硬是演出了份嫌弃。 他笑嘻嘻在她额间啄了一口,支着胳膊凑到她耳边,“今晚别睡了。” * 分卷阅读170 次年春天,洛杉矶的气温在回升几日之后骤降,加上蓦然一场雨,冻得迟欢直哆嗦。 她跟嘉昱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从月湾返程之后她马不停蹄开始跑场地,他稍歇了几天飞回洛杉矶试戏。整个冬天两人都很忙,除了有几次嘉昱忍不住跑回来,其余时候只能感谢现代通讯的便利。 这次是她悄悄来的。他难得闷声不吭,她也难得每日刷着娱乐新闻。《异乡人》金狮之后再得金球,提名奥斯卡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男主角入不入围就不好说。那晚她看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给嘉昱打了电话,他的反应却很平淡。 “我拿奖可能性很小,Ellen那个角色太出彩了,Lewis第四次提名,应该会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 艾伦弗格森饰演的落魄作家的确更符合学院审美,那部传记片金球落空大概率是因为题材,但仍然拿到了最佳男主角。迟欢也知道嘉昱获奖的可能性不大,可是提名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这种距梦想一步之遥的机会,要说他真的一点不在意她当然不信。两年多来她也看明白了,这家伙表面的淡定之下根本内心戏泛滥,在一起后整个人设崩得一塌糊涂。 此时的杜比剧院外,红毯已经结束,剩下一干入不了场的记者狗仔蒙着雨衣在蹲守。迟欢在街角那间小餐厅抢到个吧台空座,就着头顶的迷你电视看直播。 镜头一直没给到嘉昱。也是,在他之上有那么多重量级巨星,他在好莱坞仍是个nobody. 迟欢呷了口饮料,眉头一皱,她点的明明是无酒精。 “Hey, I thought it’s sans alcohol.”她叫酒保。 那意大利男人跟她抛了个媚眼,“It’s my treat.” 迟欢无语。莫名其妙被送酒的事以前常有,但现在她不能喝。正欲较真,忽听见电视里在说“best actor”,遂放弃,端坐好攥起手心。 大屏里开始播放候选人的表演片段。错过了威尼斯,嘉昱给过她光碟,但她想等国内上映去影院看,于是一直搁在抽屉里没动。 此时播的是他刚被拖出冰湖,恍惚地叫着回家那段戏。画面里的嘉昱面色苍白,眼眸微垂,突然地一抬眼,看见希望的那束光在瞬间迸发出来。 迟欢正想着马尔托内的采访生气,这个特写却又让她想起两年半前,在出租车上第一次看到嘉昱的眼睛。那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初的那份惊艳,如今成了她一生的牵绊。 直播镜头落在嘉昱身上,他正看着自己的表演发笑。 “Best actor……” 迟欢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 “Ellen Ferguson!” 哦。迟欢机械地跟着一屋子人鼓掌。 已经很棒了。一会儿是安慰他还是干脆不提这事儿带他去吃饭?市中心有家川菜不错。 要不还是吃西餐吧。 说不定剧组要一起聚餐。 她看了眼手机,拉起帽子出门走进落着雨的洛杉矶城。 剧院前还有许多人守着,拿雨布盖着镜头,望着剧场大门。 有人冲她招手,“Hey!Joyce!” 那是多年前认识的一个记者,当年还在杂志社,现在看FB上的资料似乎进了电视台。 “Hi Benny.”她走过去。 “I heard some gossip.”Benny挤眉弄眼,一边扯了扯身后的摄像。 迟欢瞥见镜头转过来,大略猜到,故意问:“Got something I don’t know?” “Well some say that Mr. Jiayu is your boyfriend really?” “Nah he’s not my boyfriend.”迟欢望向镜头,“He’s my husband.” * 天色越来越阴沉,有磅礴大雨即将瓢泼的趋势。 迟欢收到嘉昱的信息:「出来咯,我们去吃饭,晚上跟你说」 看不出他是不是情绪不高,迟欢回了句好,估着时间,打算去subway买个三明治。但还没进店,手机又响了。 电话那头小孩儿欢天喜地大叫:“你在LA?” 迟欢耳膜嗡了一阵,“嗯。” “你在哪儿?我不吃饭了。” “聚餐该去就去,我在家等你。” 迟欢挂了电话,又怕他真的跑出来,索性静音,买了晚餐打车回家。 她的行李箱还在客厅里放着,中午到了还没来得及收。她刚发现鱼缸里又多了几尾彩色热带鱼,在水草里游得正欢。楼梯下摆了六个花盆,刚冒出芽。这小子住在这儿倒是把房子收拾得挺好。 嘉昱看来是听话了,但又没心思耐下性子好好吃饭,一 分卷阅读171 个半小时之后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进门便喊:“老婆!” 迟欢在房间里嗤地笑出声,结婚几个月了,昨天还在叫导演,这时候发什么神经。 脚步声噔噔噔上楼,她刚打开房门就被一个湿淋淋的怀抱紧紧裹住。 他胸口还起伏,迫不及待在她唇上一吻,然后傻笑着看她。 “I’m your husband.” 迟欢边想着Benny新闻发得够快,正想说话,猝不及防被他抱起来朝浴室走。 “诶诶诶,干嘛?” “跟老婆一起泡澡。” 嘉昱用脚抵上门,放她下来,一只手已经在解扣子。半湿的头发滴着水,往他敞开的领口淌下去。 迟欢抓住他的手,抿嘴笑,“今天你可能是得温柔点儿。” 嘉昱懵着,“嗯?” “蹲下来点儿,告诉你一个秘密。” 嘉昱怀疑地看着她,缓缓屈膝,迟欢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We are parents.” 他的反应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没有哭,也没有大呼小叫,只是怔怔的,点了点头,扣上扣子出去了。 迟欢一时有点火,敢情他说不想要孩子是真的? 她在浴室里站了会儿,想想他今天刚刚奖项落空,决定不跟他计较。回到房间叫他把湿衣服换下来,他坐在电脑前没吭声,她皱眉一瞟—— 这小子竟然在亚马逊看婴儿车。 “喂,还早呢。”迟欢哭笑不得。 嘉昱还是没说话。她凑到他旁边,听见他轻微地抽了抽鼻子,睫毛还有点湿。 “躲这儿哭呢?”她刮刮他的脸。 他攥住她的手,轻偏了头,“没哭,淋雨了。” 当爸爸的人了,怎么能在老婆面前哭。颁奖礼上的那一点失落被一连串巨大的欢喜掩过,他有点恍惚。 他清了清嗓子,“给你看个东西。” 迟欢看着他解开衣领,刚想问,就见他左肩微微凹陷的那块伤疤旁边纹着两个花体字母:CH. 她抚过那一小片尚发红的皮肤,笑了声:“我也去纹个JY吧。” 话刚出口她就顿住,JY,CH,太有歧义了。 “还是算了。”她说。 他的手拢上她肩头,拉下她的衬衫用指腹轻触她的疤,又站起来,把她贴到怀里。 “去吧,我知道他叫姜宇。” 他应该是知道的,对于熟悉的粉丝来说这不算多大的秘密。 “嘉昱……” “我爱你。”他环着她,弓起背把脸贴在她的头顶,“但是因为他我才能有站到你面前的一天。他是你爱过的人,也是我的承焕哥哥,我跟你一样不想忘记他。” 窗外大雨瓢泼,像她跌跌撞撞的前半生。唯一的光是那个匆忙在这世上活了二十三年的人,而被他改变了一生的两个人在这温暖的房间内平静相拥。 也许神真的为每个人写好了脚本,像齿轮一般严密相扣。生命的好与坏都是她的必修课,代价愈沉重愈叫她想要紧握。 可是当命运的过山车停在这里,她抬头,望见一片光芒。 于是她如今明白,世上等待的爱,时间永远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来自从09年到19年记下的一些片段,整本写完才发现生活里的事写出来反而成了最狗血的段落。 基本上在飞机高铁上断断续续写的,想哪儿写哪儿,有些内容怕不能发删改了,可能影响连贯,闲了再修。 还剩一万多字嘉昱番外。伍悦的我在犹豫,不一定发得出来。姜宇的其实最先写但是决定不发了,自己都觉得虐,就当他在海里吧。 谢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番外:如梦亦如电 千禧年,白雪与红叶同存的九月,一个汉族女人嫁入了羌寨。 释比家的儿子娶了个外族人,在寨子里很不寻常。但这女人是山下县城里支教的老师,大城市来的文化人,连释比都很尊重,村民们也当作得了个宝。他们的儿子出生时很自然地随了母姓,由她起名嘉昱。 这世外天堂里,他的到来为她添了一束光。 村里人高兴,也为了刚成为母亲的女人不再奔波,索性在寨子里辟了一间小学堂,于是难得上学的村里孩子们都有了老师。 嘉昱的童年在质朴又丰沛的爱意包围中度过,族人对父辈的敬意让他蒙了荫,从小便是最受照顾那一个。 这座寨子的小孩儿得幸有书读,而嘉昱又比他们幸运。父母见过世面,能与他讲山外的故事,能带他下山去看若尔盖的草原、达古冰川的杜鹃、索格寺的黄河湾、俄木塘的花海。 他跟着爷爷诵经,与树说话。 起初他什么也听不见,后来爷爷带他进山里,把他抱到树上,让他仔细听。 爷爷说, 分卷阅读172 这世上万物都有灵,死去的生命会被神灵带走,但还会有魂魄留在一草一木中,你感受了它的存在,它就会与你说话。 他只听见鸟叫,但从这鸟叫中听出了快乐,他兴奋地对爷爷讲,爷爷说:“这是个开始。” 后来他便醉心于这些野外的声音了,连听阿妈讲课的兴趣都被转移到了动物身上。他在寨外的山里一待就是一整天,追野兔,听鸟唱歌。 阿妈竟也不反对,告诉他:“跟自然学的,可能比跟人学的还要多。” 但有一回,嘉昱实在忘了形。 那几天阿妈下山给邻县要高考的学生补课,寨里的孩子趁天气好都开始满山疯跑。那天嘉昱走了四个多小时,在寨北的林子里挖蘑菇,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了一头鹿。 他被那种灵动的美丽惊住了,小心翼翼地躲在草丛里看它饮山溪。可是有风吹过来,叶梢抚在他脸上,轻轻的痒,他甩了甩头。就这么一瞬间,那小鹿警觉地望过来,拔腿就跑。 嘉昱不舍地在身后追,那小鹿好像腿有伤,跑得不快。跑了一小段,嘉昱发现它跛着脚,有点心疼,便停住了追逐,缓步远远跟着。也不知跟了多久,终于还是跟丢了。 他才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地方,来时眼睛紧盯着小鹿,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走过来的。天已经快黑了,但他在山里跑得惯,也不慌,朝着日落的方向走,想走到大路上。 那段路很难走,他用铲子开路,竹篮已经被扔在了半山。等到他从山上下来,山脚下一片漆黑,只有一轮弯月隐约照着那片草地。他彻底不辨方向。 这次运气也不太好,下来的地方并不是公路,草原上连人走过的痕迹都难寻。他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有零星灯光的地方走,前路苍茫,繁星如被。不到七岁的孩子从未觉得这世界有何危险,仍觉得惬意,只是心里隐隐有点急着回家。 约摸又走了半个多钟头,灯光看起来没那么远了。他脚已走得酸,刚想坐下歇歇,突然听见斜前方仿佛很近的一声狼嚎。 嘉昱只在若尔盖见过狼,那时远远的,见到四匹狼突袭羊群,他还记得狼眼中的凶光。阿妈说,这就是食物链,狼不是坏蛋,它们捕食动物是为了生存。于是他也相信狼不是坏蛋,可他知道,狼是会捕猎的。 他这时才有点慌。 他警惕起来,观察四周,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朝另个方向前行,他知道不能跑,一跑便露了踪迹。 但人永远防不过野生动物,就在嘉昱恍惚觉得不远的前方有一条土路时,余光突然瞟见了左边二十米外两个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亮点。他知道,那是狼的眼睛。 嘉昱僵住了,不敢动弹。据他这些年观察,被捕食的动物凡有能逃脱的,都是先冷静等待捕猎者的动作再伺机行动,仓皇逃窜的无一幸免。 他支着耳朵听,感觉到那匹狼绕了几步,从他后方逼近。他握紧了手中的铲子,突然间一股寒意,伴着一阵风压过来。他迅速转身挥手一铲,同时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狼扑了个空,他也没打到狼,但那狼的眼神骤然锐利,抬了抬前爪,一副准备好好周旋的架势。 狼很瘦,弓着脊背左右迈着步子,眼睛紧盯着嘉昱,在草原微茫的夜色中发出犀利的绿光。嘉昱学着它的模样弯下腰,目光一寸不离,铲子朝前伸着,手臂已经绷紧了。 狼在他觉察到的那一瞬跃起,他判断对了距离,跨步一矮身,躲过了狼牙,但它的爪子在他头顶挠过一道口子,鲜血直涌。他咬着牙,在狼急躁得未站稳便再次扑来时挥起铲子重重拍在它左眼上。它好像晕了几秒,同时彻底被激怒,发出可怖的低吠。 嘉昱此时也豁出去了,不战便必然是一死,他至少不能等死。 他抹了把流到眼前的血,举着铲子冲过去,正砍在狼张开的嘴里。那狼虽瘦,但身形比他大许多,盛怒之下的一甩,嘉昱连带着铲子一起飞了出去。 马蹄声是在这时突然出现的,像神灵召唤一样。 那匹狼显然也听见了,脚步踟蹰起来,没有立刻再攻击。嘉昱滚到一旁拾起铲子,抽出胸前挂着的羌笛用力吹了几声。而狼此时好像仍不甘心,见他又拿起武器,毫无起势地冲上来。 刚才那一摔已经让嘉昱感觉自己摔散了架,这一下躲闪不及,被扑了个正着。那狼终于得手,像是要戏弄猎物似的,没有直接下口,而是用利爪深深刺入他的左肩,缓慢地向下拉。 嘉昱痛得几乎要昏厥,他明白,他这次逃不掉了。 在涣散的意识中,只有一双狼眼炯炯地朝他的脸逼近。 他闭上眼,突然听见清晰的马蹄声和一个男人的吼声,还有马鞭抽在空气中的一响。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消失了,他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 * 醒来时,嘉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天已经亮了,屋外有马鸣,还有人在唱歌。 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跑进来,见他醒了,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又看他没反应,换了生硬的汉语问他:“你不会藏 分卷阅读173 语?” 嘉昱摇头。 男孩子跑出去,没一会儿又拉着个女孩儿进来,“我阿姐会说汉族话。” 嘉昱懵懵地,“我是羌族人。” 女孩儿扑哧一笑,“那你会不会说汉语呢?” 嘉昱嗯了一声。 女孩儿在他床边坐下,用藏语跟她弟弟说了句什么,弟弟又出去了。 “昨天晚上阿爸赶马回来碰到你了,说你跟狼打架呢。” 嘉昱直着眼睛,他想起昨晚的情形,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见他不说话,又说:“我叫梅朵,你叫什么?” “嘉昱。” 梅朵又笑起来,“像女孩子。” 寨子里也有人说像女孩儿的名字,他们以为是玉石的玉。但嘉昱没解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算读了书大概也还没学到这个字。 梅朵的弟弟端了碗奶茶进来,扶他坐起身喝茶。 “阿爸割草去了,他说让你休息。我们有车的,不过舅舅昨天带阿妈去了县里,等他们回来就送你回家。”梅朵说。 嘉昱只是点头,他有点惊魂未定。梅朵给他肩膀换了药,又让他睡了。 但他没等到梅朵的阿妈回来。 那天迷迷糊糊睡到午后,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烈抖动,屋外响起一片马的嘶吼声。整个房间的墙壁簌簌往下落着灰,镜子和挂饰全都被震了下来。 一个男人冲进屋把他抱出门,五个人站在草地的正中,眼睁睁看着那排房屋坍塌成废墟。 脚下的震感愈发强烈,坍塌的不只是他们面前的房屋。倒下的树扯着电线杆砸在地面,发出轰隆巨响。坡下塌陷的公路裂开一道道纹,让嘉昱想起达古冰川被敲开的冰层。目光所及的世界都扬起尘土,远处着了火,冒着烟,仿佛整个人间即将陷落。 他茫然看着这地狱般景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座羌寨的百年石堡,应该还有神灵庇佑。 那几天余震不断,等到通讯终于恢复时,梅朵一家得到消息:茂县受灾严重,但死伤情况比附近几个县城好些,人员还没统计全,不知道央金姐弟俩有没有逃出来。 嘉昱问出了地震之后的第一句话:“那北川呢?” 阿旺大叔愣了愣,“你家里是北川的?” “我阿妈在北川上课。” 阿旺与梅朵互相看了一眼,都没答话,嘉昱从他们的反应中知道,北川大概是不太好。 三周后,梅朵的舅舅才旦独自回来,带回的还有央金遇难的消息。 一家人没有哭天抢地,只是静默地,肃穆地朝茂县的方向拜了拜。在整个地区的灾难中,一个家庭的悲伤好像很渺小。 等到阿旺送嘉昱回到月湾已经过了月余,那羌寨的城堡果然坚固得未见多少受灾的痕迹。 寨子口扫地的大娘一见到他,惊得朝里面喊:“嘉昱回来了!” 很快有一群人涌了出来,但这其中没有他的家人。 那天他得知,他未归的那一夜,寨子里的人上山找了他一整晚。次日阿爸拜托爷爷和村民继续找,自己去了北川,看看他是不是一个人跑去找阿妈了。这一去,谁也没回来。 两个人死在北川的消息在半月后传回,爷爷当场晕厥,病了一周后撒手人寰。 逐鹿斗狼的孩童,自此孑然一身。 阿旺大叔那晚没有走,他不放心,说要再陪嘉昱几天。 嘉昱记得爷爷的话,死去的生命会有灵魂留在一草一木中,但没有释比的超度,他们如何走得安生?于是那一晚他悄悄离开房子进了山林,爬到树上与叶子说话。 夜半的林中突然有光线照进来,十几个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 他跳下树迎过去,一脸天真,“我在跟我阿爸说话。” 阿旺一把将嘉昱抱起来,拎回去。 他说:“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不准再乱跑了。” 嘉昱这时才感觉到悲伤,阿旺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他经历过死亡的恐惧,那明明就不像爷爷说的那样,只是被神灵带到天堂而已。那是种绝望感受,是知道自己再也触不到花草,再也见不到小鹿,再也照不到太阳。 他哭了一整夜,次日阿旺让他收拾东西,坚持要把他带回叠溪,理由还是一样:他捡回来的一条命,他要管到底。 从此,阿旺大叔变成了阿旺阿爸,羌寨释比家的孩子变成了藏民的儿子。 从此,嘉昱离开城堡,来了马场。 ☆、番外:如梦亦如电 四年的时间可以修好一条路,可以让一个孩子长高三十公分,可以让移栽过来的向日葵开遍山野,可以使肩头的伤疤愈合,可是心里的伤疤偶尔还会疼。 阿旺对嘉昱与亲生孩子一视同仁,梅朵也把嘉昱当亲弟弟。桑吉和尼玛毫不见外,赛马打架不手软,偷摘人家李子的时候他们就是共犯。 嘉昱没再继续读书, 分卷阅读174 他学会了些藏语,但他仍喜欢跑到山里去与树说话,用羌语,念那些他并不完全理解的经文。 这四年过得很平静,马场在第三年已经完全重建好,开始接待一些游客。嘉昱不太愿意见生人,宁愿与他的马待在一起,每每有人来总是阿旺与梅朵在招待,也没人要求他出来。 那年夏天,向日葵开得极盛。马场住进来一对情侣,桑吉和尼玛躲回房间里兴奋地议论,说他们生得漂亮。 嘉昱一直没出门,快到阿妈生日了,他想阿妈。 晚上梅朵拿了刚摘的桃子进来给他,坐在小板凳上发呆,突然叹口气问他:“你还想读书吗?” 嘉昱搓着桃子皮,“没想过,阿姐想吗?” “有一点。”梅朵撑着下巴,往屋外瞟了眼,“刚来的那个姐姐在看书,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认得那么多字能干嘛,我们又不出去。” 那时的嘉昱觉得自己会在这马场里度过余生。 梅朵嗯了一声,又出去了。 嘉昱吃完桃子,跑到水房去洗手,隔壁的淋浴间传来哗的水响,伴着一个有点哑的女声低低抱怨:“冷水啊。” 热水器是刚装的,水箱在上方,嘉昱抬头看了一眼,那个阀门没开。他们平时都不用热水,大概没有客人的时候阿旺便关上了。 他爬上水泥台拨了一下阀门,无意地往隔墙一瞟,见到了他此生难忘的画面。 那是一个女人光裸的背影,水顺着湿漉漉的短发流过她平展的肩头,流经脊背的沟壑,沿着腰际的线条蜿蜒而下。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她右侧锁骨浅浅的一湾水,还有被抬起的手臂遮了一半的并不丰满却玲珑的曲线。 淋浴头冒出了热气,她似乎要看向上方,嘉昱赶紧闪身蹲下,心里打着鼓。水蒸气逐渐飘了过来,他忍不住又站起来看了一眼,那身体在薄雾的氤氲中更像一幅画。 他轻手轻脚地跳下台面,带着未平复的心跳溜回了房间。 晚上睡觉,桑吉又开始笑,“我看到那个姐姐跟男朋友亲嘴了。” “亲嘴什么感觉啊?”尼玛趴过去。 “你娶了媳妇你就知道了。” 嘉昱闭着眼装睡,他想着那个背影。 他做了个梦,梦里有满树的梨花,阳光斑斓,那背影站在树下,让他想起阿妈书里伊甸园的夏娃。风吹过梨树,下了一场雨,白色的花瓣沾在她头发上,他在她身后轻声地叫:“姐姐。”她的头发被风吹起,缓缓转过头,可是那个瞬间梦却醒了。 次日午后他照旧上了山,在溪涧边躺到下午。溪水和鸟语中偶尔有风吹过草叶的声响,那是草木在说话。 他突然听见了细簌的脚步声和人声。 爽朗的男声在笑,“我以为你吹呢,真不累啊?” “姐什么时候跟你吹过。” 嘉昱心里一颤,这是昨晚他在水房听到的那个声音。 他小心地梗着脖子抬头去看,溪对面的坡上,两个人正往山顶爬去。嘉昱撑着身子在原地看着他们,那哥哥脚下一滑,摔进一丛绿绒蒿里,姐姐大笑着拉他起来。 “还爬不?瞧你身上蹭的刺儿。” “爬,谁还没摔过。” “姐还真没摔过。” 哥哥脏兮兮地往她脸上蹭,“给你能的。” 他们打闹着往山上去了,嘉昱这才起来,去看那花有没有被压坏。 花茎只断了一根,有几片紫色的花瓣落在地上,但花株只是倾斜了些,没受伤。 嘉昱正要走,突然看见脚边有一块银色的圆牌,上面镌刻着字母,他只认识一个C。应该是那个哥哥掉的,他看了眼已经走远的两个背影,把银牌放进了口袋。 * 夜里,嘉昱被热醒了,入夏之后他常常在深夜醒来,只好出去吹吹风再回来睡。但今天好像不只是因为热,他觉得他忘了什么事。 桑吉和尼玛已经睡熟,嘉昱借着微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一点了。他猛地坐起来——阿妈的生日! 前三年他都会守到零点,在向日葵花丛里对阿妈说句生日快乐,今天他忘了。 他蹑手蹑脚出门,绕到屋子后面,却被那里的人影吓一跳。 那人也被他吓了一跳,“谁啊?”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虽然一直没见着那位姐姐的正脸,他却立刻认出来了。漂亮是真的,却不是他以前见过的那种漂亮,她的清丽中有股男孩子气,很久之后他才找到形容词:飒。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背心和牛仔裤,光着脚,短发顺意地蓬着,但就是与别人不一样。 “你是这家老三?”她突然笑了,“你阿爸说你怕生不肯出来,怎么大半夜跑这儿了?” 他怯生生地,指了下花丛,“今天我阿妈生日。” 她笑容稍稍一凝,又重新绽放开来,比起夜半微微收起的花瓣,她的笑才更像是盛开的向日葵。 她走过来揽住他的肩,把他带到 分卷阅读175 花丛前,“生日要唱生日歌的。” 他不会唱,羌族没有生日歌,那些祝寿的歌唱的都是长命百岁,他也不愿唱。但姐姐很轻声地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 他看着面前的花,好像那些花也在笑。阿妈是汉人,从前应该也听过这样的歌吧,现在终于又有人为他唱了。 他突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诶诶诶。”姐姐的手背拭过他面颊,故作严肃,眼里却带着温和的笑意,“小孩儿,阿妈生日可不能哭的。” “我想阿妈。” “阿妈肯定也想你啊。”她蹲下来,牵着他的手,一手指着向日葵,“你看,花儿都知道,人不能一直看过去,要看太阳升起的地方。你想她是好的,但是如果她看见你在哭得多心疼啊。” “嗯。”嘉昱憋住了眼泪。 他在家里从不提,因为这个家的所有人也一样失了至亲,所以也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好像是这样的,阿爸阿妈和爷爷都看着他,如果他们看见他在哭,也会在天上为他担心吧。 姐姐笑着站起来,拍拍他,“赶紧回去睡吧,小孩儿不睡觉长不高。” 他吸着鼻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一眼,她还站在那里,温柔地目送。 后来的几天他一直悄悄地跟着这对恋人。 他们很甜蜜,似乎眼里只有对方。哥哥叫她“欢儿”,而他只听她叫过一次“姜先生”。他从他们的对话中隐约猜测,哥哥是个演员,姐姐好像也是搞艺术的。 嘉昱有点羡慕,他们的生活听起来精彩,但他羡慕的不是山外面的生活,而是那个哥哥可以紧紧握着她的手。他回味被她牵住的那半分钟,那只手有一点凉,但是柔柔的,身上带着雨后草木香气。 姐姐不像寻常的城里姑娘。他远远见到她爬树,攀着根枝蹬着树干跃上去,与他一样利落。她坐在树杈上晃着脚大笑,笑声让他想起林间的山泉。她站在山顶冲下面呐喊,喊的好像是英文,他突然懊恼自己不懂英文。 他想读书了,想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那天下午他回到家喂完马,躺在围栏下发呆。马厩里那匹他最喜欢的黑马飞沙打了个响鼻,他刚坐起身想看看,却听见有人来了。他从缝隙中看过去,发现是那对恋人,于是又默默躺了回去。 他们一直没说话,就那么头贴头靠着。天空渐渐变了色,头顶的湛蓝开始发紫,云也飘得慢了,被镀了层金。 他突然听见哥哥说:“你会嫁给我吗?” 嘉昱心里一惊,五味杂陈地泛上了他分不清的情绪。这么般配的恋人,当然是要结婚的,就像阿爸与阿妈一样。可是,他不希望姐姐结婚。 他思绪飞着,突然又听见姐姐说:“等你十年好了,到时候你成了影帝我就嫁你。” 嘉昱一阵雀跃,她没有马上答应,还有十年,姐姐是有条件的。他在报纸上看到过那个词,影帝,就是演戏最厉害的人。他飞快算着,十年之后他二十岁,是个大人了,他也要当影帝。 他们在打闹,姐姐说:“那你最好每天烧香祈祷明年奥斯卡能成,到时候姐罩着你。” 嘉昱抓着他不认识的那个词,奥斯卡。他拿手指在地上画着,拼命记下这个词。 * 那晚他瞥见姐姐进水房洗澡,哥哥与阿旺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抽烟。 哥哥说:“谢谢您招待这么久。” 阿旺咧着嘴笑,“也没招待啥咧,我都在忙。” 哥哥说:“您女儿挺周到的,我媳妇儿特喜欢她。” 阿旺嘿嘿两声,“那以后多来玩啊,明天什么时候走?” “明儿估计一早吧,去机场还挺久的。” 嘉昱站在窗边,心里空落落。明天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他跑到床头翻出枕下那块银牌,出去的时候哥哥正巧要进屋,他叫住了他。 哥哥看见他摊开的手,面露惊喜,“哇,谢谢你啊,我还以为找不到了。” 嘉昱嗯了一声,瞥了眼水房,突然鼓起勇气抬头,“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 哥哥一怔,跟着他走到了草垛后面,“怎么了?” “怎么能当演员?”他干脆道。 哥哥笑起来,“想当演员啊?” “嗯!”嘉昱坚定点头,迈出第一步他便不怯了。 “为什么?” 嘉昱不自然地瞟了一眼水房的方向,咬着嘴唇不说话。 哥哥好像立刻就明白了,笑着坐下来打量他,“去考电影学院呗,当你姐姐师弟。” “姐姐也是演员?” “她是导演,管着我的,可厉害了。”但他又笑着补了一句,“也就是看着厉害。” 嘉昱不知道导演是什么,但哥哥的话很有趣,“其实呢?” 哥哥压低了声音,“其实啊,就是个小女孩儿,还倔,不肯示弱,假装凶巴巴的。她自个儿估计不知道,她凶起来其实特可爱。” 分卷阅读176 嘉昱抿嘴笑,也坐下了。他只知道姐姐笑起来好看,虽然没见过她凶的样子,可是他想,那一定也好看。 “不过你来晚了,她已经是我的了。”哥哥又说。 嘉昱一扬脖子,“你们还没结婚呢。” 哥哥低着头笑起来,“可以啊小子,想这茬儿呢。那你等呗,我是肯定要娶她的,你可以等我俩七老八十,要是我先挂了你再帮我照顾她。” “挂了?”嘉昱不懂这个词。 哥哥往地上一躺,俊朗的脸上溢满温柔神色,“是啊。以前我还想呢,希望我能比她活久点儿,不然留她一个人没人照顾怎么成。要是有你我就不担心了,不过……赌不赌?你没我长情。” 嘉昱不服气,“反正我比你小,我肯定喜欢她比你久。” 哥哥坐起来伸出小指,“拉钩不带反悔的。” “赌就赌。”嘉昱撅着嘴与他拉钩碰拳。 哥哥盯了他一会儿,又笑了,“挺倔啊小子,说不定还真是她的菜,我可得把媳妇儿看紧了。” 嘉昱一本正经,“你要是对她好我就不抢。” 哥哥一抬眉,“那你趁早下一个吧,不可能的事儿,我媳妇儿我得疼到死。你知道哥追她有多难么,一开始都不带跟我说话的。” “那她后来怎么又答应你了?” “被哥的魅力折服了呗。”他眨着眼笑,“你还是努力当个演员吧,泡不到姐姐说不定能演她的戏。” 嘉昱不知道这个“泡”字是什么意思,但他大概知道哥哥在说什么。他们无疑相爱,相爱的人不能拆散,他懂。如果只能仰望,那么仰望也好。他能看着她笑,带着少年时的喜欢看她幸福,那也是快乐的。只是,真想离她近一些。 “你等着,我以后肯定要演她的戏。” “漂亮。”哥哥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银牌递过来,“你拿着,当了演员来找哥,哥带你混。我叫姜承焕,你呢?” 嘉昱怔怔地接过,自己这么明目张胆说喜欢他女朋友,他却还要帮他,这是对他们感情太笃定,还是根本只把他当个小孩儿?但这一句让他相信哥哥是好人,姐姐一定没爱错。 “我叫嘉昱。” “记着了。”哥哥站起身。 嘉昱又拉了他一下,“你别跟姐姐说。” “怕她笑话你?”他弯下腰温和地笑,“放心吧,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他们离开一个多月之后,梅朵收到了两箱子书,还有一部学习机,箱子里附了一封信,叫他们有机会好好读书。 嘉昱终于在信的落款上看见了那个姐姐的名字:迟欢。 ☆、番外:如梦亦如电 秘密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茁壮地长成一棵树。 姐姐寄来的那些书起初是四个人在看,但慢慢桑吉和尼玛都失了耐心,便只有嘉昱和梅朵还每天看书了。 学习机里有好几种课,都是城里孩子小学的内容,只心不在焉听了阿妈三年多课的嘉昱学得吃力,但还是埋头钻在屋里每天废寝忘食地学。他的目标在山那边,他要去考电影学院。 梅朵看着他突然的变化觉得奇怪,“你不是觉得读书没用么?” 思念在心里窝得灼人,他忍不住告诉阿姐:“我想见迟欢姐姐。” 梅朵比他大三岁,已经懂得些世事情感,见他认真,劝他:“姐姐已经有爱人了,你见到了能怎么样呢?” 是啊,能怎么样呢?可是就算不能怎么样,能挺直腰板站在她面前也好。 梅朵就劝过那么一次,见他执拗每天都在看书做题,便陪着他学。阿妈教的那些他竟都没忘,等到来年春天,雪开始融化的时候,五年级的题目他已经能及格了。 四月初,山下梨花盛开,嘉昱捧着姐姐寄来的书,就在那梨树下看。水房里那个背影燃起的竟不是欲念,他好像只是单纯地觉得那画面美好,美得让他向往。很久之后他再想起那画面,才知道他那时不过是年纪小。 他看到那本诗集里有姐姐写下的字: 今夜我在德令哈 我今夜不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是我的爱人 这座城永不荒凉 一定是写给哥哥的吧。德令哈,海子写下的是茫茫戈壁和不绝的雨水,对姐姐来说却是有美好回忆的地方。 他一眼瞟见诗的最后一句: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他也多想再站到她面前,告诉她:姐姐,我想你。 “嘉昱!”梅朵从坡上跑下来,气喘吁吁,满脸是笑,“你想不想去县里上学?” 嘉昱惊得瞪大眼睛,他想过,可是他不敢说。家里收入不高,他毕竟是被收养的,连阿姐都不能上学,他怎么能提。 “能上学吗?” 梅朵用力点头,“阿爸说了,你去考试,要是考上了我们怎么都让你去读。” 嘉昱腾地站起来朝家里飞奔,他 分卷阅读177 想拥抱阿旺。 * 县里的普通初中其实不需要考试,但嘉昱没上过小学,梅朵特意为他去打听了,得知只要通过小学毕业考就能去读。他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但阿旺拍着胸脯跟他说读得起,他便只一门心思准备考试了。 那个夏天,一家人都忐忑在等通知。桑吉和尼玛虽然不想上学,但知道上学对嘉昱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事,也跟着在紧张。后来桑吉觉得家里氛围实在压抑,又开始每天拉着嘉昱赛马。 嘉昱没心思,“你们去玩吧,我看书。” 桑吉拽他起来,“你不是想演戏嘛,演戏又不是光会看书就行的,你还要身体好,你看电影里面的男人都很壮的。” 这话提醒了嘉昱,他根本不知道演戏需要会什么,但只看书必然是不行。他从小山上山下地跑,砍柴搬石头骑马,身体倒当真不弱,可是除此之外呢? 那天嘉昱的飞沙赢了桑吉的羽毛,作为赌注,桑吉拿出零花钱陪嘉昱去镇上看电影。 那家小小的影院放的大多是故弄玄虚的恐怖片,他们看海报随便挑了一部,结果剧情和画面都烂得很,看得人昏昏欲睡。 回家之后桑吉抱怨了一通,跟梅朵说:“那个电影里面的人都能当演员,我们阿弟肯定也行。” 梅朵笑着没作声。 七月快结束的时候,才旦舅舅终于来了电话,说嘉昱的通知书早下来了,那所小学的人忘了他不是学校的学生,过去问了才找到。 嘉昱后来回想,哪怕是考上电影学院时他也没有那样激动。当时听到消息的他钻进向日葵花丛,躲在里面哭了很久。朝向目标的路,开头总是最艰难,而他终于有了资格迈出大山。 开学前才旦来接嘉昱,梅朵抱了他好一会儿,又叫着差点忘了,跑回房间拿了个书包给他。那包是棉麻缝的,这个夏天一直见着梅朵在做针线,原来是在做这个。 梅朵扬扬手,“你打开看看。” 嘉昱这才觉得包有点沉,翻开一看,里面是一部有点旧的碟片机。 他心里一震,“阿姐……” “外面磨得有点厉害,不过我叫他们放给我看了,屏幕没坏。我们三个攒了点钱给你,没多少,电影你就自己租了,我们也不知道你要看什么。也不要老看电影,还是先好好上学……” 往后他就会暂住在才旦家,他十四岁的阿姐仿佛一个母亲在送别。 * 初中那三年嘉昱真的在一心读书,不管他将来还需要会什么,总得能考上大学再说。他差着许多课,只能比别人多用功。他也不与班上男生一起去网吧和游戏厅,休息时租一部电影回来看已经是最大的娱乐。 他观察各式各样的人,他想着,如果以后要演戏,他得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样子。他开始习惯性地默默模仿别人说话,空些的时候便跟着电影里的人念台词,研究他们的发音、语气、表情和动作。 他用心学英文,他已经知道奥斯卡是美国的电影奖,姐姐是要去美国参赛的,他也要会说英文才能演她的电影。 嘉昱初三的时候梅朵也来了县里,在一家餐馆打工。 她与五个人挤在一间宿舍,他去看过,环境很脏。梅朵说没关系,现在家里的活都是桑吉和尼玛在帮忙,没什么她能做的,读大学要花好多钱,多攒一点是一点。 那时嘉昱心里很不安,萍水相逢救了他命的一家人,现在为了他飘渺的梦想全家都在操劳。 梅朵只是笑,“我听他们说了一个词啊,叫潜力股,我们嘉昱就是潜力股。你以后当了明星,我们不是都过得好了?” 嘉昱便也抱了这样的念想,他要当明星,要赚很多钱。将来阿爸阿姐和他的兄弟都不必再辛苦,因为他是他们的希望。 小城的人们过得平淡,时间漫长,可是对嘉昱来说,每一天都像是争分夺秒。 他是同学眼里的怪人,也不太与人说话,除了学习便是盯着什么人目不转睛地看。 起初他常常看一个女同学,弄得许多人都以为他喜欢她。那女生家里开酒楼,在学校里算是最有钱的那群人,班上便有人开始不断揶揄:“嘉昱想靠脸傍富婆咯。” 这些话并不避着他,他也不在意。 那女生一向傲得很,越是有人起哄她越是端着姿态等嘉昱搭腔。她的神态很有趣,想与他说话又故作不屑,每每故意制造了机会等他来,见他没动静又难掩失望。 过了很长时间同学们才发现,他不是只看她一人。不论男女,不论身份,好看不好看的他都看。于是渐渐的,班上再没有人与他说话了。 自高二的寒假,嘉昱也开始去饮料店打工。薪水不高,但站在窗口可以遇见形形色色的人。 有父亲拗不过闹着要喝果汁的女儿,不情不愿点了一杯,敲着台面不耐烦催促。有豪气的男生带一帮同学过来说他请客,同学中有人不好意思瞟着菜单矜持点一杯最普通的红茶,有人得便宜点了最贵的饮料却露着鄙夷,有人熟门熟路点完 分卷阅读178 单不卑不亢地道谢。 有个女生每天跑来,趴在窗口叫他:“我想要你做的奶茶。” 那女生也是高中生模样,裹着羽绒服,表情羞涩眼神却直白。他一直记着她,从一开始常来,到后来留纸条约他出去,喜欢一个人的过程中,神态的变化原来是这样的。 女生最后一次来是在留纸条的第三天,照例趴在窗口等一杯奶茶,问他:“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有女朋友。”他说。 后来店里同事打趣他:“你就骗骗她跟她出去一趟怎么了,人家再也不来消费了。” 他舀着冰块,“不想说谎。” 可他那句回答本身就是在说谎。 到底算不算呢? 他也许该说:我有喜欢的人。 * 当嘉昱填表报了艺考时,所有老师都震惊了。以嘉昱的成绩考上名牌大学是很有可能的,这所高中是县重点,拼的就是这些数据,于是放假之前好几个老师轮番来给他做工作。 嘉昱不为所动,他出来读书便是为了艺考,任老师们怎么说他都只有一句话:“我要学表演。” 磨到最后,终于没人再劝。 那年的冬天,嘉昱生平头一次离开阿坝,从绵阳出发,坐了三十个小时的硬座来到北京。 这座城市让他惶恐又兴奋,他在电影里看过许多回,但真正踏足时,他连过马路都战战兢兢。这是姐姐的城市,他们终于又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也许他脚下的那块砖她也曾踩过。 此前嘉昱只知道考试内容,觉得自己大概能应付,到了现场才知道有考前培训班这回事。表演专业的考生一个个光鲜挺拔,聊着各自的老师和老师为他们准备的小品。他学着他们的模样,尽量不让自己显出头一次来大城市的局促。 也许真的是神灵眷顾,他一路顺利地进了三试,而即兴表演他拿到的题目是:在野外遇到危险。 他把自己浸入十年前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夜晚,教室变成了黑暗笼罩的苍茫草原,考官们消失了,眼前只有一匹目露凶光的野狼。他又感受到那种寒意袭来的恐惧,恐惧逼出他豁出一切的求生欲,马蹄声传来的那瞬间绝处逢生的喜悦自肺腑荡起来,然而短暂喜悦过后又是痛到昏厥的绝望。 那夜之后他从未像这样细细回忆过,十年之后,他仿佛一个旁观者,冷静地再次注视那一切,才觉得当年那孩子是如此愚蠢又大胆。 他从地上爬起来,立刻从戏中抽身,向考官鞠躬。 考官们比他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人鼓了两下掌,对他说:”你演的时候情绪真的把我带进去了,但我最意外的是你演完立马就能转换情绪,你自己没沉浸进去吗?“ ”演的时候我是角色,演完了我就是我。“嘉昱平静地回答。 经过了最后一轮考试,他回到家里等待结果。梅朵三天两头问他,他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告诉她:”没问题。“ 出通知的那天,嘉昱第一次进了网吧。打开页面的时候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个。 他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姐姐,看到了吗?我是第一名。 这么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他突然想查查她近况。 他在搜索框里输入迟欢的名字,首先看见一条六年前她获得奥斯卡学生单元最佳短片奖项的新闻。她真的做到了。 现在的她能帮承焕哥哥了吗? 他们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他继续往下翻,新闻也是六年前的,同一部作品获得圣丹斯的奖项。后一条新闻却是她刚刚在洛杉矶办的美术展,里面只提到她作为策展人,更多是对画家的介绍。 洛杉矶,策展,她不拍电影了? 有关迟欢的消息实在少,他在搜索框内重新键入三个字:姜承焕。他原本不知道具体是哪三个字,但一打出拼音便自动跳出了这名字,原来哥哥是这么有名的人。 然而搜索结果让他怔住了。 第一条的标题:姜承焕逝世五周年,Crux成员发文哀悼。 逝世。 嘉昱想起他们离开叠溪那晚,哥哥最后那个温和的笑容。原来在他迈出大山,踏进新的世界那个夏天,与他有约定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一只手握住胸口的银牌,控制着颤抖往下翻帖子,可是越看,抖得越厉害。他见到的那个姜承焕不可能出轨,不可能自杀,那爆料荒谬。 他又看到那封遗书,那个让姜承焕去死的爱人,是迟欢? 他想立刻站到她面前,他有太多问题想问。 他们的爱情给了他走到现在的动力,那样的爱情怎么会在一年之后便生了疮,溃烂至此。难道他们都是绝好的演员,演出的深情,演出的坚定,演得让一个只凭感觉的孩子生生被蒙骗。 他突然开始怀疑做演员的意义。 ☆、番外:如梦亦如电 高考 分卷阅读179 完的夏天,嘉昱拿到了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他已经不想去读了,但他还想再去学校问问,有没有人知道姐姐的状况。 他没告诉家人他的决定,他怕他们失望。他说第一名有奖学金,不必再为他的学费操心,那单纯的一家人便信了。 梅朵回到了叠溪,那个夏天姐弟四人沉迷于赛马。 起初是嘉昱提的,他说也许多年不能回来骑马,想抓住时间多与他们跑几次。后来便是桑吉与尼玛不服气,非要赢嘉昱一次不可。 嘉昱并不图输赢,只是耳边呼啸的风让他能再次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风里的声音仿佛许多人在低语,那是神灵从他身边带走的人们。 他笑着安慰:”是飞沙厉害,你们肯定比我骑得好,要不然我们换马试试?“ ”才不!“桑吉更不服气了,”羽毛是家里最好的马。“ ”野蜂才是!“尼玛争辩。 嘉昱那天刻意输了一局,他演得很有分寸,飞沙也相当配合。野蜂跑了第一,尼玛下来的时候得意洋洋。 人都会认为自己珍视的东西是最好的,可是他无比珍视的姐姐,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 报到那天,嘉昱径直走到了导演系的桌子。 那老师好像认得他,带着笑意一指旁边,”表演在那边儿。“ 嘉昱只想找人,”您是导演系老师吗?“ ”我学务的,不教课。“但她突然朝他身后抬了下手指,”导演系主任在那儿呢。“ 嘉昱回头一看,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背手而立,眼睛扫过几张桌子,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对他笑了笑。 他急步上前,”您是导演系主任?“ ”啊,是啊。怎么?你想转导演?我是很欢迎的。“主任笑得慈祥,话里听不出是不是玩笑。 嘉昱认真地摇头,”我想问您……认不认识迟欢。“ 主任的笑容霎时凝在了脸上,然后强撑着继续笑,”噢,我教过她,怎么了?“ ”您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么?“ 主任声音低了些,”她啊……退行了,不干了。你问她干嘛?“ ”她是我很喜欢的导演。“ 嘉昱寻了个借口,却想起自己从没看过她的任何作品。主任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想知道的信息,姐姐的状况不好。 他谢过主任,转身离开了报到处。 北京的初秋还很炎热,天却不像阿坝的晴天那么蓝,原来不同城市的天是不一样的。可是既然出来了,嘉昱不想就这么回阿坝,一家人拼给他的机会,他要闯一闯这世界。 虽然说了不用顾学费,阿旺还是在他离家前给了他一张卡。那里面的四万块钱是他父母留下的,阿旺让他自己收着。 四万块对嘉昱来说是笔巨款,可不再上学了,他不知能拿它做什么。 他当天花的第一笔钱,是买了一张从北京到德令哈的车票。他想去看看那座城市,想看看,姐姐所说永不荒芜的爱意,是否在那里尚存一息。 * 这个时节的西北已经冷了下来,白天的气温还算宜人,到达的时候是夜晚,风便有些大了。但这才是嘉昱熟悉的气候,德令哈海拔比阿坝还低些,这一晚却与他离家的那晚很相似。 夜晚的风呼呼吹着窗棂,从窗口看出去,隔一片小公园便是海子纪念馆。嘉昱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去看,海子本身对他并没有意义,就连那首诗也没意义,有意义的只是姐姐而已。 他靠在床上,用阿旺送他的那部屏幕很大的手机再次搜索了姜承焕的名字。 爆料、辟谣、案件分析,真真假假的消息难辨,只看得人触目惊心。那个圈子原来是这样可怕的地方,他以为演员只需要演好戏。而对于这些事,他知道得太晚了。他从一开始便一头撞进了演员梦,以至于现在,他连自己还能做什么都不知道。 嘉昱在德令哈逗留了两天,转道向南。 阿坝虽是藏人与羌人融居的一个州,但这么些年他接触到的藏民属实不多。十七年半的生命里只有六年半生活在羌寨,然而骨子里还是羌人,对藏民的了解仅限于阿旺一家。 这一次,他是真正进了藏区。 嘉昱藏语说得地道,可真正的藏民不知怎的很快便能判断他是外族人。因此他想留下来,试试看他能不能伪装成功。这是在他放弃做演员之后,对这些年努力的另一种检验。 他去了一家青旅打工,包吃住。店里唯一的藏民是老板,平日接触到的都是游客。虽说不打算再做演员了,观察人却好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刚住进来的这对情侣正在闹别扭,还不想让外人看出来,生硬地挽着手,冷战的表情微妙。 辞职旅行在这里住了一周的女人总是睡到下午才出来,神色倦怠。她每晚在厅里与他们喝酒,言谈洒脱,却会不经意间带出一股茫然。 有个跑山路送货的年轻人外号阿九,每周来这里住两晚, 分卷阅读180 很快与嘉昱熟了。他不大方便喝酒,他们便抽着烟聊天。他偶尔抱怨辛苦,但似乎又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嘉昱渐渐能从他返程那晚来时的气场判断这趟他赚了多少。 闲暇时嘉昱到处逛,细细观察居民和僧侣。从前与阿旺一家生活,习惯上其实没多少需要迁就,他便也没注意过他们有什么区别。城里的藏民已经十分汉化,他想不通他们到底是从哪点判断他不是藏民。 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报了驾校。春天通路那日他买了辆二手摩托车,央着阿九带他跑跑山路。 骑马他从没摔过,然而这一次他不敢轻率。三四千公里海拔的盘山公路,往下望去深不见底,他不是有资格豁出命的人,他的命是阿旺捡来的。起初就谨慎的好处是他极度专注,开了许多趟,他记得了那条路的所有弯角,也像个老手一样懂得了危险的预判。 还是因为姜承焕,作为一个偶像艺人,摩托车开出了准专业的水平,嘉昱也想试试这条路。 这座城市的骑行俱乐部没有比赛性质,只是当作旅友的集散地。嘉昱离开青旅之后来这里一边学修车,一边为走川藏大环线的游客当向导。 他又在扎营时见过一次狼。这一回悄悄逼近的两头狼一见突然亮起灯的十几辆摩托车,退了几步便跑。五分钟前还吓得花容失色的一个姑娘抱着自己男朋友与他们一起笑,嘉昱坐在火堆边,突然有点想念十二年前那一夜,逼迫他为活下去而站起来的那位瘦骨嶙峋的敌人。 八个月的西北生活,在嘉昱意识到之前,他与藏民交谈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质疑了。他突然想起时,恍惚猜测大概是因为时间让他染上了他们的气息。 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与阿九喝了一顿作为告别,聊起这件事。 阿九说:“我觉得不是,是因为你已经把自己当作他们了,你自己先信了人家也就信了。” 后来嘉昱一直有一部分把阿九当作他的一位师父,不光是带他跑山路,而是因为他真正树立表演理念竟是从这个送货小伙那儿得来的。 * 但他转行赛车的想法又被打断了。 嘉昱有时觉得他的人生轨道是被许多奇遇改变的,但再想想,或许原本的轨道就是如此,只不过充满了曲折。 那年他离开西北南下,去几间俱乐部碰了碰,发现他还差得远。多数车手不是有关系就是有钱,而他两样都没有,只能先偷师。 他当了两个月小工,辞职回到叠溪装作是放暑假。 大学生活都是他编的,反正家里没人上过大学,谁也不知道。往后总有一天要告诉他们实情,他希望那是他已经混出点名堂的时候。 他在家待了一个多月,悄悄去办了日本签证。姜承焕一战惊人的那场比赛是在铃鹿赛道,他想去看看,给自己一点动力。 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在这里看云让嘉昱想起了雪山之巅。 小时候爷爷告诉他,神灵住在那里,从云里看着世间。他从云里看下去什么也看不见,凡人终归是凡人。但那一刻他真的相信了,神灵就是这样看着世人,所以阿爸阿妈和爷爷,或许还有不曾见过的奶奶和央金阿妈,也都在云里保佑着他。 等他到了铃鹿赛道才知道一件事,车手们比赛的那条赛道并不是谁都能去开,只有赛道乐园对游客开放。 那也罢,反正赛道他见着了,对此他倒没有特别执着,在赛道乐园开了几圈便漫无目的地开始在东京闲逛。 嘉昱对人挤人的景点没什么兴趣,最多等春天的时候再来看一次樱花,但他爱上了居酒屋。 从前家里餐桌上永远有青稞酒,有时候泡着点沙棘,换个口味。阿旺从不管他们是不是年纪小,他说藏人不拘这些,要喝当然全家一起喝。嘉昱想起他的寨子里其实也没拘这些,只是那时的他实在是太小了。 现在他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总得喝点,不然似乎就没有吃饭的意思。而居酒屋的日常气息又偶尔让他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这里,仿佛进了这道门,他便不再是个旅人。 嘉昱就是在这样一家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店里遇见那个人的。 那时他点了壶清酒和梅子茶泡饭,清酒立刻就上了,他撑着手肘喝着酒,一边跟着电视里的演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一边闲闲地扫着前面的几桌客人。 有个长发戴墨镜的年长男人坐姿端正,但总感觉他身上有种被威严气场压着的不羁。嘉昱看了他一会儿,感觉他也在朝这边看,赶紧转移了视线。 但那男人突然走了过来,对他说了句日语。 待了一周多,嘉昱总共也就跟着食客学了这几句点单的日语,这句他完全没听懂,只好承认:“Sorry, I’m not native.” 男人的意外中有种怪异的兴奋,“Kid,you really fooled me.” 然后男人就招呼也不打,自顾自地把他的拉面和炸鸡端过来了。 那晚他们在小酒馆聊 分卷阅读181 到深夜。 男人很会聊,准确说,是很会引导,以至于嘉昱起初以为他是记者。 嘉昱也觉得奇怪,面对素昧平生的人,竟被引发那样的倾诉欲。他几乎是从头到尾讲了自己的人生,而像这样对一个陌生人讲出来,似乎又让他重新整理了一遍自己。 他讲完八年前的叠溪,顿了一会儿,在回味。 十岁的自己怎就因为那十几秒的画面、不到十分钟的相处,对已经有婚约的姐姐心心念念至今,一门心思地踏上了一条他根本不了解的路。 等到他全部说完,男人发出了一声怪笑,跟他说:“孩子,你又错了。你以为你的姐姐是唯一原因?不不,你的坚持有一半是因为那个男演员。约定是有神秘力量的,约定会让你不顾一切地去那个人面前。这世上有一个最美好时刻,就是你跟那个约好的人说,你看,我来了。” 是这样吗?嘉昱好像此时才发觉,在他的内心里,其实把哥哥与姐姐摆在了同样重要的位置。 “有时候人说一些话是有天意的。”男人好像有点醉,咧嘴笑,往上指了一下,“是它在叫你说。那个男演员,哈,当他对你说如果他先死了就让你来照顾那个女孩儿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吧。但现在我们知道了。” 这样的宿命论让嘉昱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男人应该是真的喝多了,因为他说完这些,仰头看着天花板,墨镜下的眼睛眯着,透出古怪的得意,“啊,神真是有意思,你觉得他对你不好的时候,让你遇见的人却很好。” 这一点嘉昱倒是赞同,神灵对他开了天大的玩笑,可是他遇见的都是好人。 “那个等着你当演员的人一定很期待吧。”男人的笑声拖得很长,摘下墨镜看着嘉昱,“所以他把你带给了我。” 嘉昱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男人说不上来哪里眼熟,表情不是太正经,眼睛却犀利得好像能洞穿人的心思。他摇摇晃晃,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找出一张折了边的名片推了过来。 那上面的名字让嘉昱心里猛然一震:冢田裕二。 他脑海中冒出一串片单:《凝望》、《海滩上的鲸》、《雪乡》、《小樽之夜》……那是被写进教材里的名字。 “可是……我……不会说日语……”嘉昱头一次结结巴巴。 “啊。”男人手一挥,“那不重要,你就是我的真一。” 直到嘉昱回国一周后收到中文版的剧本,还依然不敢相信那趟旅程为他带来了什么。那位大导演凭一顿酒定下了自己的男主角,怎么想都太随意了。 放弃了电影学院,兜兜转转这一圈,最终他还是要成为演员吗? 他想起冢田的话:“约定是有神秘力量的。” 或许他冥冥之中的确是受了什么指引,如果他那天没有离开报到处,后来便不会遇到阿九,不会生出当车手的想法,也就不会去东京。 这样兜兜转转的一圈,原来还是要让他完成那个约定。 那一点犹豫也就这样放下了。 就算哥哥已经不在,就算姐姐已经退行,神灵一定仍然在带着他走向那个目的地。 而终有一天,他会站在他们面前,微笑昂首,“你看,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