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想吃回头草》 分卷阅读1 书名:太子想吃回头草 作者:肆儿不方 此文又名《太子打折处理》 身为郡主的宋熙瑶本可嫁与极贵之人,却对自家乐坊的男乐人顾景尘动了心。 顾景尘容貌俊美,是无数少女春闺梦中人。 他却总道,世间万物,皆比不过宋熙瑶一颦一笑。 顾景尘的邻国太子身份暴露时,宋熙瑶才恍然—— 之前的缱绻,不过是顾景尘为了江山,逢场作戏。 美人与江山,顾景尘要的,从来都是后者。 只是后来,顾景尘发现自己也会有打脸的一天。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熙瑶,顾景尘 ┃ 配角:叶奚羽 ┃ 其它:西幻《渎神者竟是我自己》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真香! 立意:努力生活,前方有光亮 ☆、第一章 宋熙瑶靠上身后青缎苏绣靠背坐褥,保持着微笑,端起紫檀案几上的白玉茶盏,细细啜上一口。 眼前的公爵嫡子正在侃侃而谈,抒发他未酬的政治宏图。 宋熙瑶瞧上去专心致志地听着,心思却早已飞得老远。 自从自己到了十五,祖母便常常与她介绍些世家公子,期盼她有个看顺眼的,好了了终生大事。 然而这些人大都只是眼馋自己的家室,甚或更浅显的,自己的容貌。 “公子,”宋熙瑶柔柔地开口,眉头微蹙,双眸氤氲着些许雾气,欲说还休娇怯得紧,“您说的这些,小女都听不大懂呢。” 那人瞬时语塞,又忙要说什么挽留:“是某唐突了。郡主,不妨——” “秋来转凉,小女总是犯困,此时已乏得不行了。”宋熙瑶作势眸光微敛,伸出纤长的五指,轻揉太阳穴,由侍女扶着起身,上前一步福礼,“望公子恕罪,小女需回去歇息了。” 宋熙瑶转过身,恨不得大步走出去,却不得不端着架子,款款而出。 “姑娘,老夫人请的其余几位公子都还在外头。”侍女报道。 “怎还有?”宋熙瑶无奈地闭上眼,挥挥手,“同他们讲,我乏了,得回去歇上半日。” “敢问这位姑娘,可是离嫣郡主?”还不待宋熙瑶走上几步,前路便被几个男子挡住。 “郡主近日可安好?某乃庆侯之子胡若。” “某乃太尉之子郭稷。” “某乃……” 宋熙瑶摆出微笑,待他们讲毕,依旧轻声细语:“各位公子在外可是候久了?不妨我们坐下说话。” 几位公子大喜,趁机称赞着宋熙瑶蕙质兰心。 宋熙瑶没有回应,跟着他们入室坐下,便道:“既然公子们已然入座,有何要事相商,便与我祖父讲吧。” “哎,郡主,我们是来……” “快备车。”宋熙瑶出了门,话都说得快了许多,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恹恹的。 她得赶紧出府溜达一圈,不然若被祖母逮住,恐是又要挨一顿训。 “阿筠。” 说什么来什么。宋熙瑶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来:“祖母,您怎么来了?” “今日一并来了那么多世家公子,你竟是这般待客的?” “祖母,”宋熙瑶的声音又软下来,湿漉漉的眸子楚楚可怜,“那些公子不合阿筠的意。” “是不合你的意,还是你急着去看你的乐坊?” 宋熙瑶咬咬唇,没料到祖母这么快便看透了她的心思:“都有。” 宋老夫人无奈:“那乐坊有管事替你打理着,你却总往那处跑,也不嫌失了身份。” “总是要亲力亲为嘛。”宋熙瑶细声解释,上前轻轻抓住宋老夫人的衣袖,“祖母,今日乐坊招人,让我去瞧瞧吧。” 宋熙瑶知道,祖母对她虽严格,却总是禁不住她的撒娇。宋熙瑶半靠撒娇半靠发誓,缠了祖母许久,宋老夫人只得蹙着眉应了。 “谢谢祖母!”宋熙瑶嘻嘻笑着,脚步轻快地回屋换了衣裳,便出府去。 仲秋的日光洒在大昭国京城蓬京的各条街道上,细碎的金片在屋脊上跳跃。 宋熙瑶理了理幕篱,伸出一只手接住落入窗内的光点。 “瞧瞧这马车!不得了!”她听见车外有人喊。 她忙放下车帘,安稳地坐回去。 这马车仅属于大昭望族,皇室也偶尔一用。平日里这些百姓能够得以一见,实属不易。今日事急,没来得及要车夫备好那辆朴素的车,她只得将就这辆用用。 是有些招摇。 她习惯性地捏捏耳垂:“抄近路吧,叫人看着怪不舒坦的。” 马车的白在太阳底下格外耀眼,镶了细小石英的绉纱闪闪发亮,遮挡住精雕细琢的窗牖。 “姑娘,烟青坊到了 分卷阅读2 。” 宋熙瑶的眉头舒惬地展开,指尖轻拂过身上一尘不染的水绿色齐腰襦裙,随意理了理被风吹出的褶皱。 “等等再进去。” 坊内的乐声一阵阵传出,时常伴着看客的哄笑或喝彩。 乐声流畅,拨弦的手却毫无感情。宋熙瑶摇摇头,等着下一个。 就这般过了好几个,宋熙瑶的头微微低垂,无论车外有多嘈杂,都已要睡去,却惊觉窗外陡然没了声。 乐声与看客的谈笑声在刹那停止,如同整个乐坊都骤然消失于闹市中。 宋熙瑶正奇怪,透过车窗察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男子从容坐下,面前一把琴。 他似是无心一拨。弦是散漫地一颤,藏匿在万物中的寒气便在刹那间自天地各处奔来,聚集在弦上。 而后玉指再拨,寒气化作千万利剑朝四处飞射而去,周围之人莫不心下一凛,又好似被缚住手脚,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熙瑶身子一颤,自己掀开织了金边的车帷,下车来。 这凛冽之感,分明是自他心里来,拨弦以至听者心里去。琴声从耳入,注往全身,令人恍如仅剩一副空空的躯壳,不寒而栗,又心生敬畏。 寒冷之外,一丝极淡的愁似剪不断的细丝般缠绕进来,愈缠愈多、愈缠愈紧,叫人摸不着、逃不脱,恍惚间好似身处极寒之地,落下的雪都含着尝不清的苦味。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这条本应是蓬京最为繁华的街上,声音竟几近绝迹。那些谈笑的人们都静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瞧向抚琴之人。 正当众人沉溺在绝望中时,剑光一闪,带来的是云边的阳光。 只见他飞身而起,腰间的剑被他握在手里,剑影森森,如电似光,仿佛能一剑劈开满天凝固的愁绪。 台上仅有的便是劈剑声与衣袂翻动声。 剑稍上是带着暖意的阳光,随着他的挥舞,碎片一般落在看客身上,融却所有初凝的冰。接着他剑锋一转,片片碎光皆向远处的宋熙瑶散来。 宋熙瑶呼吸微滞,浑身仿佛浸入一阵暖流,目光情不自禁地对上他的眸。男子低低地勾起唇角,又极快转过身去。剑花飞舞,台上任何角落都被撒下阳光。 台下的众人久久回不过神,宋熙瑶深吸一口气,扶正侍女戴上的幕篱,朝乐坊走去。 这是一座名作烟青坊的乐坊,整整三层楼高。大大的牌匾用上好的红木雕刻,飞白体以书“烟青坊”三个大字,六个菱形门簪上精雕花鸟鱼虫,两旁的漆木柱纹理精细。 今日,乐坊第一回招男乐人,蓬京乃至大昭各处的贫苦男子,只要相貌端正、有些才艺,都来烟青坊竞选。 她虽知穷苦出身的男子大都不会有极高超的音乐造诣,然而最初听见的那些乐声还是要她好生失望。 而这位男子的所有表演,从他的举手投足到每一声弦响,都堪堪落在宋熙瑶心里。 烟青坊的管事回过神,同其余人讲过好话,便带着那位男子上楼去。 “哎……”还未进门的宋熙瑶见男子直接被带走,险些叫管事停下。 “老板来啦!”门口的小厮率先瞧见她,立刻朝里头招呼。 “老板来啦!”“老板来啦!” 许多姑娘欣喜地叫着,跑出来迎接。 “老板,我们都选完了,您怎才来呀!” “是啊,您方才没瞧见最后一位公子的表演,真是太可惜了!” “那公子真真是俊朗!老板,这下烟青坊有福气了!” 宋熙瑶抿唇笑着,在众姑娘的簇拥中走进去。 “这便是烟青坊的老板?我听闻这乐坊是什么公主开的,是她么?” 看客的窃窃私语传过来,宋熙瑶皱皱眉,加快些脚步。 “不必管那些传言了,老板。我们谁不知你姓宋不姓叶呀!”簇拥着宋熙瑶的一个小姑娘小声笑道,“也不知是谁传出的胡话。” 宋熙瑶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姓宋不姓叶为真,而乐坊是公主开的亦为真。 宋熙瑶的母亲正是如今皇帝的异母妹妹叶诗寻,六年前弥留之际将乐坊交给了她。 提到此事,宋熙瑶立即问迎上来的账房:“近日盐铁司可有再克扣什么?” 账房果然点了头,与她细细数了一遍。 宋熙瑶的皇帝舅舅自小便不喜身为先帝嫡女的宋熙瑶母亲,就连到了如今,也要抓住一切机会欺压一番宋熙瑶。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要来选什么男乐人赚新钱。 宋熙瑶同账房道过谢,便上楼去。 楼上繁复环绕,淡淡的香气悄悄袭来,柔软的蝉翼纱在光下闪闪发光。桌子到床榻都是上漆的红木。四处养着兰花、菊花,还有叫不出名但绝对价格不菲的盆景。 那扇虚掩的门后隐约传来琴声。这回与上次寒气四溢不同,如玉如竹 分卷阅读3 ,又如溪流般在叶间流淌的月色。 宋熙瑶屏住气,不忍走入打扰。 究竟是怎样的男子,能将琴的魂都抚出来。 啪—— 情正至深处,一根弦断收了所有声音。 “实在不好意思。” 屋内传来他的声音,异常悦耳,柔中有刚,教人恨不得要他继续说下去。 宋熙瑶的心狠狠地跳着,她甚至等不及要侍女替她开门,便推门而入:“公子琴艺高绝,小女敬服不已。” “老板!”管事率先站起身,满脸掩不住的喜悦。 屋里的男子这才瞧过来,起身对宋熙瑶微微一笑:“原来是老板。顾某失礼了。” 眼前的男子身着牙色襕衫,半披于背的青丝如墨,鬓发垂在两侧。修眉俊眼,刚柔恰好平分秋色,鼻梁亦生得恰到好处,挺一寸便过于突兀,平一寸则显得优柔。 “老板,这位公子愿留在烟青坊。”管事介绍道,“姓顾,名景尘。” 顾景尘对宋熙尧微微颔首,目光落至地面时,温和的笑意被狠厉在刹那替代。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看看专栏里的预收哦~ 西幻《渎神者竟是我自己》文案如下: 【被魔王养大的光明神x好奇心泛滥的黑暗神之女】 莉莉安天生没有任何感情,却有令人畏惧的神力。 女王将她藏在城堡里。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公主是黑暗神的女儿。 赫修斯带剑出现时,莉莉安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为了探究原因,她假装不知道赫修斯接近她的真实目的。 “做我的骑士,教我什么是感情。” 赫修斯成为众人眼中优雅的玫瑰骑士。 他轻吻莉莉安的手:“我会告诉您什么叫爱,我的公主。”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暗杀莉莉安的机会——尽管他从来都没成功过。 * 光明神在击败黑暗神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莉莉安看着眼前的少年,若有所思。 对自己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的光明神,早已堕入莉莉安的无边欢海。 ———— 还有一篇古穿《保命就追钢铁直男》、古言《宅中捕雀》(文案待修改),欢迎大家收藏~ ———— 感谢小天使们选择培育这篇小文o(^▽^)o 大家注意一下幼苗培育规则噢,不然会培育失败的qwq 1.不同天对作品进行不少于10条评论,每条评论不少于30字 2. 将作品分享至社交平台不少于5次,同时分享引入作品的总有效点击不少于10次 具体培育情况可以在“读书培育记录”中查看~ ☆、第二章 作为戚国太子,顾景尘潜入昭国只有一个目的:争取和亲。 自母亲旧疾复发去世,父亲的宠妃倚靠家族势力蠢蠢欲动,连带着曾胆小怕事的庶弟,愈加明目张胆地觊觎起太子之位。三年前又遇上一场涝灾,父亲看在眼里,却垂垂老矣,实在有心无力。 顾景尘思前想后,看上了中原最为富庶的邻国昭国。若赢得联姻,再尝试与母亲旧国贡国取得联系,便可一举歼灭庶弟的势力。 他去岁便已遣人私下试探过昭国皇帝的意思,用的由头,是缓和十年前战后二国的尴尬关系,还送了很多好处,不料皇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 此时他才明白,昭国不同于他国,男女婚姻,皆要互通心意才可完成六礼。这大约也是为何昭国公主中的联姻之人,大都嫁给了明君。 昭国百年,君明臣贤,连联姻的公主近乎都是出了名的蕙质兰心。这也是为何,眼下皇帝最为宠爱的那位公主有如此大的名声——嚣张跋扈、相貌刻薄,根本不似人们口中的昭国公主。 然而联姻公主本就是博弈棋子,在刀尖上时,顾景尘何须挑剔这些问题?看惯自己父母同床异梦的日子,顾景尘透过“公主”二字,觑见的并不单单是一个女子。 他经人多方打听,这家乐坊便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所建。入蓬京当日便恰逢招乐人,他便名正言顺地走了进来。 顾景尘一上楼,管事便递来毛尖。他轻声谢过,垂下去的眸子虽笑着,笑意却未及眼底。 管事看着这赏心悦目的面容,自己便笑起来:“我们老板人极好,定不会亏待了你。” 顾景尘放下茶盏:“姐姐,烟青坊装潢非凡,老板气质谈吐不俗,倒有几分大户人家的气派了,叫我着实钦慕。” 管事颜色略微一变,朝他走近些:“公子,你既然已是烟青坊的人了,有些事先与你讲过,定是好的。” 顾景尘往前倾身,请她讲下去。 “你或许听闻过关于乐坊的传言,说这是我朝公主开的。”管事压低声音,“然而无论多少人传,我家老板似乎很不喜讨论此事。哪怕对我们,都未曾真正公开自己的身 分卷阅读4 份过。公子,你只要记住,老板的身份不可打听便是。” “姐姐是否是知道些什么?”顾景尘瞧向管事,好似要细察她的心底。 管事目光游离一番,笑道:“这件事,知道的,也最好别多提。只是我们这老板啊,相处久了,你会发觉她也没第一眼见上去那么清冷,公子不必担心的。” 顾景尘敛眸而笑:“既是如此,姐姐不妨听顾某再抚一曲。” 管事求之不得,便叫人搬了琴来。 他随意地抚着琴,脑子里已将今日入蓬京的一切都理了一回。 昭国繁华,连女子都能出来做自己的生意。在此处,女子不仅可随意抛头露面,姻亲之事自己也能说上话,甚至可分上一份遗产,还能自立门户。 这般想着,寻昭国公主和亲,自是上上之策。 啪—— 一思及愈渐猖狂的庶弟,顾景尘的眸中便带了狠厉。一不留神,琴弦便被勾断。 宋熙瑶便是在此时走入屋内。 待管事介绍毕,她点点头,开启新话题:“那琴弦可是断了?” 顾景尘颔首:“实在对不住。” “无妨。”宋熙瑶走过去,摘下幕篱坐下,接过侍女青鹂递上的新弦,极快地将弦安置好。 自小跟着母亲在乐坊里转,从如何经营到修各种乐器,宋熙瑶都在潜移默化中学会了。 她得意地抚抚琴弦,禁不住玉指一拨,拨出一段乐曲来。 “老板所弹是何曲?竟有阳春白雪之感。”顾景尘在一旁问。 宋熙瑶猛然回神,指尖悬在空中。 她弹的是大昭雅乐,只有宫中乐人会偶尔演奏一番。 “我胡乱弹的。”宋熙瑶尴尬地瞧向他,眼睛笑得弯弯的,“姐姐,你先带顾公子去四周转转。” 平日里来了新乐人,宋熙瑶都会说,去转转,若是不喜,离去便是。可她今日就是不打算说后半句。 管事应了,便带着顾景尘出去。 顾景尘将自己从宋熙瑶所奏雅乐中抽离,随管事往外走。 管事与他介绍着,到了半路,却被一个丫鬟拦下,说下头有个客人寻事。 “公子,实在对不住,要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了。” 顾景尘轻轻摇头,目送着管事离去,温润的神色又沉下来。 他环顾一番,朝还未见过的地方绕去。 “顾公子,你怎在此处?”一位穿着艳丽的姑娘朝顾景尘小跑过来。 顾景尘站直些,笑笑:“我出来四处转转。” “我叫陌予。”那姑娘笑着走近,“公子若想转,不妨我带着你去?” “不必麻烦姑娘了。正好,我想回去了。” “那我陪你一并回去?恰好顺路。” 顾景尘微微蹙眉,勉强答应下来。 原以为自己还能思量些事儿,不料陌予嘴碎,一路上叨个不停。 “好了姑娘,我到了。”顾景尘打断陌予的喋喋不休,“多谢。” 陌予的目光离不开顾景尘的脸:“谢什么?日后若有难处,公子找我便是。” 顾景尘笑笑:“老板还在呢,何必麻烦姑娘?” 陌予脸色不易察觉地一变,而后继续笑道:“老……老板她平日里也不空嘛。她可是要赚大钱的人。” 顾景尘挪开目光:“姑娘走吧,顾某到了。” “哎,你这人怎这样?”陌予有些恼,“我同你还未讲完话,你怎就直接走了?” “那姑娘还要说什么?”顾景尘转过头,脸上没有笑意。 “我——”陌予一抬眼便瞧见顾景尘笑意消逝后漆黑的眸,不由得吓得住了口。 “姑娘既然无话说了,顾某便先行告辞了。” 陌予呆呆地看着顾景尘走进去,使劲睁闭几回眼,晃晃头,不能相信自己方才瞧见了顾景尘那般神色。 管事瞧见回来的顾景尘,松口气:“顾公子,我还以为你走了。” 顾景尘笑得极为和煦:“顾某不过是见烟青坊恢宏又精致,忍不住自己逛了一圈。” 管事点点头:“公子满意便好。我们老板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乐人。” 二人边聊边走,很快回到宋熙瑶所在之处,便要推门而入。 “阿筠!你连面都不曾见,便把人家拒绝了,这成什么话!”里头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我只是不喜他而已。”宋熙瑶答。 “他可是太傅家——” “伯母!若非他有如此尊贵的身份,我或许还会考虑一番呢。” “你这孩子怎生如此奇怪?别的女儿家巴不得攀个贵人,你倒好,有那么多贵人,却一个也不要。” “您都说了,是别的女儿家。伯母,您想想,我需要攀贵人么?咱家,不自己就是贵人么?”宋熙瑶的忽地撒起娇,“您就别操心了,横竖无论祖母说了什么,都说是我不愿答应就成。” 分卷阅读5 “不行,老夫人要我过来看你完事没有,完事了便立即把你带回去。” “可我没完事呀!伯母,您快回吧,莫要等久了,累着自己。” “你以为我是你,一不愿与那些公子聊下去,便说自己累了?如今蓬京各族都在说你弱柳扶风,娇养得紧,伺候不起!” 宋熙瑶小声嘟囔:“这不挺好的么?” “挺好?到时候无人愿意娶你了,你再说一句挺好?” 宋熙瑶的声音变得愈发软糯:“我错了,伯母,我瞎说的。哎,伯母,横竖您还是先回去吧,我真的没处理完!” “你成日在乐坊里混,不考虑一下终生大事。难不成你未来夫君能凭空出现在眼前?” 顾景尘忽地上前一步,推开门。 “哎顾公子——”管事来不及阻止。 宋熙瑶脑子里还回响着伯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轻咳一声。 宋熙瑶伯母怔怔地看向他:“敢问……这是哪家的公子?” “哦,原来里面有旁人。”顾景尘假意意外,便要退出去,“实在是不好意思。” “哎,顾公子!”宋熙瑶叫住他,转身对伯母道,“您瞧,这是我招的男乐人!” 伯母缓缓回神:“竟如此俊俏,叫我倒以为是哪家贵公子了。” 宋熙瑶趁机凑近伯母耳侧,细语道:“所以呀,伯母,让我在这儿好生安顿好他,莫让他走了,好不好?” 伯母叹口气:“罢了,你今日也辛苦,我回去与老夫人说一声便是。” “谢谢伯母!”宋熙瑶戴好幕篱挽着伯母,一直将她送至门口。 宋熙瑶这回回来,摘下幕篱,终于有机会与顾景尘好生相视一番。 顾景尘不由得呼吸一滞。 幕篱一卸,在亮堂的光下才清晰地瞧见,这姑娘眉眼干净,含着些许心事的眸光似水潋滟;鼻尖略微上翘;两片不薄不厚的唇未染胭脂,却泛着红;双颊有些肉嘟嘟的,好似稚气未脱。 与传言中的刻薄毫不沾边。 见顾景尘有些意外,宋熙瑶笑着开口:“我就是烟青坊的老板,叫宋熙瑶。” “宋老板?” 昭国,明明是叶家的天下。公主,会姓宋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六点还有一更~ ☆、第三章 宋熙瑶听见他将“宋”字加重,不免有些不悦。 她特意隐瞒此事,就是想要旁人少说些她的闲话,也免得要乐人们因畏惧而不敢接近她。 除此之外,身份简单些,能为她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是啊,”宋熙瑶脸上仍是笑,眸子却如同在提醒着他什么,“宋‘老板’。” 她特地强调出后两字。 顾景尘见宋熙瑶略恼的模样,思虑片刻,便放下疑虑——想来也是,既然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换个姓便会更稳妥。 “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宋熙瑶没有回答,而是招呼顾景尘与她一并坐在桌边,叫两个丫鬟进门来。 “公子应是累了,不如先喝口茶吧。” 宋熙瑶盥了手、漱了口,又命捧茶的丫鬟奉上来。 哗啦—— 那丫鬟想起方才的传言,不禁抬偷觑向顾景尘,手却在目光触及他时一软,茶盏磕上桌沿跌在地上。 丫鬟往后退去,不慎撞倒了茶壶,滚烫的茶水大半都扑向才起身的顾景尘。 宋熙瑶骤然起身:“顾公子你没事吧?” 顾景尘退得极快,只有衣裳边缘粘上了几滴水。 又想到招乐人时他曾舞剑,宋熙瑶不禁对他的身手大为吃惊。 “无妨。”顾景尘笑着瞧过来,“老板没有伤到便好。” 宋熙瑶舒一口气,吩咐丫鬟收拾后,这才忆起顾景尘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虽说是客套话,但她这些年,也是第一回听见这样的一位男子关心自己,不由得嘴角向上扬去。 如此体贴又琴艺高超的美男子做了自家乐坊,后面一段日子应该便不愁了。 幸亏先帝明智,暗地里答应自己母亲建乐坊,并未说与旁人。其余说这乐坊是公主的人,都只是捕风捉影来的传言而已。就连她那喜欢找事的皇帝舅舅,若确定烟青坊是宋熙瑶的,恐怕早就封了此地,而不似如今,只是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折腾这家乐坊而已了。 那个丫鬟自知做了错事,这会儿打扫得极为积极。别人来回跑一趟,她已来回跑了两三趟。 然而心急了,自然是易犯事的。 “哎呦!”她踩上还未抹干净的茶水,脚下一滑,手中的白瓷盘便朝顾景尘飞来。 “顾公子!”宋熙瑶惊道。 这顾景尘今日怎这般倒霉。从最初自己失手扔下花灯开始,他便总是遇见 分卷阅读6 意外。 顾景尘瞬时抬眸,瞧准飞来的白瓷盘,习惯性地伸手一劈,如同抵挡住了什么暗器。 那玉盘立即换了方向,速度变得极快,几乎在眨眼间便飞至桌面。 好了,这盘子不保了。宋熙瑶候着白瓷盘的碎裂,却眼睁睁地看着白瓷盘完好无损地飞过去。 好身手!可不对,这瓷盘怎自桌间穿过去了? 下一瞬,桌面陡然裂开一个大缝,愈裂愈大。 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它裂成两半,朝两侧倒去。 整个屋子静下来,几个丫鬟吓得纹丝不动。 宋熙瑶瞧见顾景尘,心里不禁有些慌。 顾景尘立即解释:“老板见谅。顾某自小生活的地方盗贼横行,便练就了如此防身之术。” 何种盗贼,要他练了这般高超的防身术?宋熙瑶只当自己见世面了。 过上片刻,宋熙瑶回过神来:“这样么?那……公子来了此处,便不必担心了。” “那还是要多谢老板收容顾某。”顾景尘一笑,“那张桌子——看来是烟青坊非要我留下了。不然,我还真赔不起。” 宋熙瑶听他提起这事,一下子精神起来,从一旁翻出一本册子:“你不听下契上如何讲的么?” 顾景尘嫌麻烦:“直接给我看吧。” “你识字?”宋熙瑶先是惊喜,尔后蹙起眉,“公子,我这乐坊里的乐人,都是些贫苦家出来的,当乐人也不是什么说着玩的事。我在招乐人的时候,是讲了要求的。” 顾景尘忙笑道:“我不过是识得一点而已。老板,我是诚心想来烟青坊的。” 宋熙瑶没有舒展开眉头,仍盯着他。 “我母亲尚在时,有幸读过几年书。”顾景尘这话说得也不错,在戚国皇后崩后,十六岁的他便无暇苦读。 “哦,对不起……”宋熙瑶的声音逐渐变小。 顾景尘瞥见她眸子里的一丝担忧,叹口气:“不承想后来的道路愈加坎坷。父亲的身子骨不好,几个弟弟不省事。这家只能靠我了。” “实在不好意思,唐突地提起你的伤心事了。”宋熙瑶低下头,捏捏耳垂,“公子家在何处?要不我去帮衬一下?” “我们家离蓬京极远,不必麻烦老板了。”顾景尘摆出一个无奈的笑,“自食其力,总好过嗟来之食。” 宋熙瑶抬头尴尬地笑笑,心里已编好一个“失恃的贫苦少年自不毛之地跋涉至蓬京,扔下尊严只为撑起一个摇摇欲坠的家”的孝道故事。 “我还是把这些同公子讲了。”宋熙瑶捧着册子要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无征兆地伸过来按住,恰巧隔着书与宋熙瑶的手相合。 “老板,不念了。我要留下来。” 宋熙瑶看着那只白净的手本就一愣,抬起头,反应了好一会儿,感到暖流渗过书传过来,才猛地关上册子,手背在身后。 再三确认后,宋熙瑶还是本着负责的态度,同顾景尘讲了剩下的内容,在乐人名册上记了顾景尘的名字与他现编的籍贯,便吩咐管事进来,带他去自己的房间,好生沐浴一番,换件衣裳。 宋熙瑶站起身,送顾景尘出去,脑子里还是那只赏心悦目的手,和近在咫尺的脸庞。 这人怎能长得这般完美呢?幸好不是个身世显赫之人,不然怕是要天地难容。 “对了老板,”顾景尘陡然停下转身,身后发神的宋熙瑶险些撞上来,“日后,我就是你的人,还是不要用‘公子’这般生疏的称呼了。” “那用什么?”宋熙瑶问完,耳朵发红,小声道,“你怎能说你是我的——” “景尘。”顾景尘好似没听见宋熙瑶后面的嘟囔,笑答,“就像你唤其他乐人一样。” “可她们……” 可她们都是姑娘啊。总不能要宋熙瑶同待她们一样,一旦有谁有了伤心事,自己还去陪着睡一觉吧? “难道老板要对我特殊对待?” “呃……”宋熙瑶试图糊弄过去,“无论如何,先去收拾一下吧,这些事日后再说。” 生在宋氏这样的望族,还有个对后辈管教极严的祖母,宋熙瑶哪怕再受祖母的偏爱,也还是在大昭这片女子可以自立门户的土地上,出门尽量不见外人、府内恪守礼法。 除了宋府的堂兄弟,她几乎不曾与男子接触过。这一来便要如此亲昵地称呼一个男子,宋熙瑶着实做不大到。 “不过唤个名字而已,老板也如此慎重?”顾景尘立即装作失落模样,“看来老板还是没有接受我这个只身前来——” “不不不,你误会了。”宋熙瑶忙打住。 顾景尘脑袋微微一偏:“那……” 宋熙瑶急得跺脚:“你先去瞧瞧房间吧!” “老板不表态,我便不走了。” “我哪有?” 顾景尘保持着偏头的姿势,眸子里流出一丝失落和央求:“老板?” 宋 分卷阅读7 熙瑶见状竟起了恻隐之心,深吸一口气,心虚似的四处瞟上几眼,向他耳侧稍稍倾身,腆着脸小声开口:“景尘。” 顾景尘满意地勾起唇角,同宋熙瑶道过别,便随管事离去。 “姑娘,这新乐人怎有些轻浮?”宋熙瑶身后的贴身侍女青鹂一直在门口候着,出来便见着这一幕,小声嘀咕道。 宋熙瑶揉揉自己有些烫的脸颊,顺手又一掐耳垂:“无妨。他脸皮厚,蛮适合做乐人的。” “对了,十日前就定的给男乐人的衣裳,应该已经送到他的房间了吧?”宋熙瑶戴好幕篱,绕过几扇屏风,扶在中庭旁的扶栏上,看着来往的客,玩笑道,“那些小厮们刚出去搬货了,若没提前送去,怕是麻烦。” 青鹂一怔。 二人眼睁睁地看着楼下进来两个缙芝裁衣铺的姑娘,手上抱着衣裳。 “你们烟青坊十日前订的衣裳到了。” “那个,姑娘,”青鹂踌躇片刻,细声道,“这天,有些凉……” 若是等那些小厮回来送衣裳,顾景尘大约已经冻病了。 叫丫鬟或乐人甚或自己的贴身侍女去送,又似乎都不大合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三点见!! ☆、第四章 顾景尘的房间里,雾气氤氲,四周充斥着暖意。 “进。”顾景尘闭着眼,在水中沉思着。 窗一下被打开,一阵冷气扑入,尔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随顾景尘一并来昭的随从旭渡自屏风后绕出来。 “殿下。”旭渡环顾一番四周,带着愁容行过礼,嘴张开又闭上,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顾景尘仍不睁眼:“她说给我准备了新衣裳。你去找找,给我拿过来。” 旭渡一吸气:“殿下真的思虑清楚了?这个公主——” 顾景尘仰头往上望去,喉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说出的话却是与热气相反的凉薄:“本就不是与她过日子的。” ——看着和亲能得到什么便够了。 他合上他漆黑的眸,没有再言。 叩叩叩。 “景……景尘?景尘,你开始沐浴了么?我来给你送……送衣裳。” 宋熙瑶做贼似的紧紧抱住衣裳,时刻关注着四周的动静——哪怕青鹂和另一个侍女碧鹃已分两头去阻拦路人。 听见里面没有声音,宋熙瑶轻轻往门口贴上耳朵:“里面有人么?我怕你受凉,乐坊里面又没什么男子能给你送衣裳,只好让我来了。” 可里面连水声也没有。 “那……那我进来了?”宋熙瑶疑是顾景尘根本不在里头,可还是道,“没关系,我会捂住眼睛的。” 宋熙瑶说到做到,使劲晃晃脑袋,将提前绑好的绸带自额头上摇下来,靠鼻梁托住。为了足够稳,她腾出一只手,扯紧脑袋后的结。 “我真进来了?”宋熙瑶贴着门仔细听上半晌,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凭着记忆走进去。 若是真无人,她完全可以放在门边便走。但保不准是顾景尘离门口太远,不曾听见。免得他受凉,宋熙瑶只好送到湢室里头去。 “景尘?”宋熙瑶五步一唤,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不由得胆子大了些,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入了还算暖和的湢室。 感受到一阵暖气,宋熙瑶忽然止住脚步。 似乎来早了,该等到湢室的暖气差不多散去。那时候,小厮们或许已经回来了。 可眼下自己已经到了此处,再原路返回,也不是个好法子。 宋熙瑶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既如此,放过去便是。 虽说湢室里无人,宋熙瑶仔细想过一番,还是没有取下绸布,以防万一。 她腾出右手,朝前摸索,打算给他放在衣桁上。她的步子又慢下来,生怕撞上什么物什。 “不在此处,那他去了哪儿呢?”宋熙瑶咕哝,“莫非是觉得自己赔不起那张桌子,溜走了?” 前面是一片空旷之地,若非四周的热气,宋熙瑶险些以为自己已出了湢室。她闭上嘴,仔细地摸索,过了一阵子,才摸到了浴盆边缘。 浴盆边缘沾了很多热气,变得湿漉漉的。烟青坊特有的香料洒在浴汤里,此时也环绕上宋熙瑶,她那跳得有些厉害的心瞬时慢下来。 宋熙瑶记得,衣桁就在浴盆不远处。于是她扶着浴盆边缘,极为顺畅地从浴盆一头走向另一头,便要抬起手来,继续往前摸衣桁。 “衣桁呢?”宋熙瑶又是一摸空。 几乎是确认顾景尘不在湢室后,她的动作便大起来。上下左右毫不顾忌地胡乱摸索一遍,却仍是没有。 “怪了。”宋熙瑶“嘶”地一吸气,不知脑子怎么想的,没有往远处走,反而朝身旁摸去,“怎么会找——” 将胳膊放下去的某一瞬,宋熙瑶触到一个有些软的东西。 分卷阅读8 她没辨认出来是何物,便上下又摸上几回。 “究竟是什么呀?”宋熙瑶顺着那东西略有凹凸的表面朝下摸索,动作极为缓慢,不放过任何一寸。 宋熙瑶的手在入水前瞬间停下,脑子霎时变得空白—— “很舒服么?”一个男子的声音悠悠传来。 “你怎么在这儿?!”宋熙瑶好似被火烧了一般快速撤回手,接连退上好几步。蒙住眼的绸带松开落下来,吓得她脑袋狠狠撇向一侧眼前还残留着那一片模糊的白。 顾景尘一脸无辜,伸出手挡住自己暴露在水上的部分:“不是老板叫我来沐浴的么?” “我……那你方才怎么不应?” “我在里头睡着了。若非老板前来,我还能再睡一会儿呢。”顾景尘将胳膊撑在浴盆边缘,盯着根本不敢动、不敢看他的宋熙瑶,“这下子,那木桌,我算是赔得起了吧?” 宋熙瑶连脖子根都变得通红,手心还留着顾景尘身体的触感:“我只是来给你送衣裳的!还有,我不是说了么,我们乐坊的乐人,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顾景尘轻笑:“原来老板是担心我受凉啊。其实倒也不必亲手试探。” “我没有!”宋熙瑶慌不择言地否定。 “哦?”顾景尘的声音里一直带着笑意。 “你……你好了没?把衣裳拿去!”宋熙瑶伸直手臂,脑袋依旧朝一侧扭着。 那边安静了片刻,便传来一阵水声,听上去是顾景尘从水中起身。 想到今日才见过的男子竟这般站在自己面前,宋熙瑶的脸烧起来,心像是要跳出自己的身子。 水声很清脆。宋熙瑶还能听见自顾景尘身上滚下的水珠,最初都是落在水里,后来拍在地上,离她愈来愈近。 “你伸手来拿便是,别走太多步。”宋熙瑶说着,忍不住继续退后。 “别动。”顾景尘的声音不断靠近,口吻还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命令之气。 宋熙瑶听话地停下,自己都不知为何:“我没退了,你过来啊。” 她的耳朵竖得极高,听着每一丝动静。然而直到指尖的衣裳被抽走,顾景尘都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放下手臂,宋熙瑶身子僵硬,脖颈不敢乱动,如同刚学步的孩童,别扭地抬脚:“我先回去了。其他事,一会儿管事会来与你细讲。” 等上片刻,身后都没有回应,宋熙瑶立即加快步伐,往门口走。 “老板。”顾景尘在宋熙瑶出湢室的一刻叫住她。 “还有何事?” 听见依稀的脚步声,宋熙瑶慌忙往外迈步。 “别怕,我的衣裳穿好了。”顾景尘讲得极为轻柔,叫宋熙瑶几乎是立即放下心来。 宋熙瑶踮踮脚,还是不敢转过身去:“你要说什么?” “方才的意外,”顾景尘停下的位置恰到好处,近得让宋熙瑶能听清几近是耳语的话、远得符合任何地方的礼法,“都是景尘的错。若是你发怒,便让景尘为你消气;若是外头有闲话,便让景尘去解决。” 宋熙瑶摇头:“不……不必的。我没有生气。” “老板是景尘的伯乐,景尘不会让赏识自己的人因自己受半分伤害。”顾景尘提高些声调讲毕,又再次缓下来,“既然我已入了烟青坊,您便不必对我如外人般拘束,好么?” 宋熙瑶愣上片刻,还是转过身,眼前的顾景尘自湢室出来,一头青丝黑瀑一般披在肩后,热气中全是慵懒。 “……好。” “我送老板出门吧。”随着他走来,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轻柔无比,叫人听了好不舒适,恨不得沉溺于这云一般的声音里。 宋熙瑶看他徐徐走近,忽地眉头一皱,张开嘴又合上,终是什么也没说。 顾景尘走至她跟前,伸出一只手,又察觉似乎不妥,便蜷起手指,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掩饰道:“咳——走吧。” 宋熙瑶咬住唇,硬生生将话憋进肚子里,点点头,奋力将目光自他身上挪开,随他向外走去。 送别宋熙瑶后,顾景尘眼神一变,眉梢带着凌厉,快步走至桌案边,待匿于暗处的旭渡走至他身侧。 顾景尘端起旭渡盛好茶的茶盏,势在必得地挑挑眉。 方才宋熙瑶如何无法移开目光、如何欲言又止,他都看在眼里。 旭渡见顾景尘这幅模样,收回要讲的话,默默称赞一句:“殿下此回,真是费了心思。” 门外的宋熙瑶虽已走远,心里却还牵了根线在顾景尘房里。她紧锁双眉,嘴里未讲的话似乎就要蹦出来。 她竭尽全力要自己不要冲回去,深吸一口气,跑下楼,直接去见管事。 “明日就安排他亮相,”宋熙瑶不待管事打招呼,直接极快地讲,“在缙芝裁衣铺的新衣展之后。那些新编的曲儿今夜再好生练一次,明日要来的人不比今日少。” 管事连连应着,最后询问道:“老板怎愁眉苦脸的? 分卷阅读9 之前不还挺开心的么?” “这真是我要同你讲的!”终于能将憋在口里的话讲出来,宋熙瑶激动地朝管事跨一步,“日后顾景尘每次亮相,都要先在你这儿审一遍衣裳!他方才连腰带都系错了!就好像没自己穿过衣裳似的!” 说毕,宋熙瑶大舒口气。 那根腰带,太扎眼了。 幸亏宋熙瑶有个靠谱的管事。 次日一季一回的缙芝裁衣铺新衣展后,身着新衣的姑娘们嬉笑着回到楼上,换回乐人平日里的衣着。另一侧,管事站上台,吆喝着看客,请他们留步。 “我倒是要好生看看,这回,宋熙瑶又要搞什么名堂,来救她这小破乐坊?” 乐坊隐秘的一角,一把折扇将这话扇入鼎沸的人声中,很快消逝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点见哦(^_-) ☆、第五章 楼上一个不起眼的露台上,宋熙瑶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楼下的一切。听见那句话,她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 楼下角落之人身披丝质大氅,一年四季不变的一把玉骨扇上附庸风雅地写着“梅兰竹菊”,清瘦的脖子上挂着条闪闪发光的金链子,乜斜着眼,不屑地打量着乐坊里热闹的人群。 “这烟青坊不过死前挣扎罢了,哪像老板您的闻香楼生意蒸蒸日上!”那人身后跟着的小厮点头哈腰,不停地奉承着。 “我徐家的产业,自然比这来历不明、还非得自称是公主乐坊的烟青坊好。” “姑娘!”青鹂听得此句,恼得忍不住开口。 “徐长宁是什么人,还要劳烦你去置气?”宋熙瑶轻轻摆手,幕篱上垂下的蝉翼纱纹丝不动,“他今日自己要来寻气受,便让他气个够。” 那小厮说的闻香楼,是家同样享誉蓬京的酒楼。山珍海味、玉盘珍馐目不暇接,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赚了点钱的百姓,都喜爱去彼处大快朵颐。 这酒楼由徐长宁父亲打理。为了捞得更多金银,他在闻香楼藏着好些姿色撩人的姑娘,她们的价钱与容貌,都是寻常人不曾知晓的。 闻香楼近年生意惨淡,徐长宁全数归咎在早已存在数年的烟青坊身上,说是这边的乐人抢了他们的风头。殊不知,烟青坊的乐人没有一个会去做那档子活。闻香楼的姑娘,根本不可与之相比。 宋熙瑶抿化一颗去了核的葡萄,看另一个打听过消息的小厮跑至徐长宁面前:“老板,听闻宋熙瑶昨日选了个俊俏的男乐人,一会儿便要亮相。据瞧见的人讲,那男乐人惊为天人。” “天人?她的乐人尽是些贫苦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些人来时衣衫破旧的模样!这样的人,一股穷酸气,长得再好看又如何?” 宋熙瑶将这些话悉数听进耳朵里,慢悠悠地拭净手,挥上一挥:“开始吧。” 乐曲骤起,跑上二楼的姑娘们往台上洒下五彩花瓣,顾景尘一袭白衣款款上台。 他侧着脸,额头与鼻梁的线条完美地展现在宋熙瑶眼前。阳光穿过他的眼睫,铺在白玉一般的脸上。哪怕周身喧闹,他仍若花雨中遗世徜徉。 众人不禁随着渐低的乐曲安静下来。此时,顾景尘转过来,双眸映着光芒,莞尔。 好似那朵天山上最为洁白的雪莲,本应高不可攀,而他却愿屈身俯瞰人间,报以笑意。 一旁的曲调忽然高扬,看客再次躁动,呼声几乎在一瞬间升起。 宋熙瑶在二楼一处静静候着,直至人群的呼声几近要使面前的围栏颤抖,手指伸出袖口微微一弯,招来管事,小声吩咐几句。 管事朝楼下打一个暗号,立即退回来,眉头上有丝担忧:“老板,这样做真的可行?” 宋熙瑶在幕篱下勾起唇角,没有开口,只继续盯着楼下。 “顾公子天人下凡!”人群中忽然抛出一把铜钱,砸在台上。 “顾公子一身贵气!”另一个人不甘示弱,直接扔起了碎银。 人群见状,几乎没有犹豫,纷纷掏出自己的钱袋,发了疯似的挖出钱来往上砸,嘴里奋力吼着“顾公子”“顾公子”。 不一会儿便见满天银钱,白晃晃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铜钱源源不断朝台上涌。震耳欲聋的吼声里,除了宋熙瑶欣喜的笑,还有角落里从瞠目结舌变得气急败坏的徐长宁。 “帮我去那边瞧瞧,徐长宁气得几孔生烟了?”宋熙瑶的话语轻快,言毕便俯身探看。 “这群人疯了么?!”只见徐长宁攥紧玉骨扇,咬牙切齿地朝一旁的小厮后背砸下去,“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小厮捂着生疼的背,叫都不敢叫一声,便弓腰驼背地钻入人群,随意抓住一个人大喊:“地上这么多钱,你们不捡么?” “让开让开!” “你们扔钱做什么?你们这不是浪费钱么?” “我愿意!你若是有顾公子半分俊俏,我也给你扔!” “ 分卷阅读10 那乐人可穷酸了!别被骗了!” “我甘愿被那张脸骗!” “哎……” 宋熙瑶与侍女在楼上看戏般看两个小厮四处乱窜,笑得捂住嘴。 两个小厮都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到角落,却不见徐长宁的影子。 “老板呢?” “罢了,先回去吧!莫在此处继续挨打了!” 两个小厮做贼似的出门去,极快地钻入对街不远处的大酒楼里。 顾景尘站在台上,四周的喧闹声与铜钱砸上台的声音混杂着钻入他的耳。那些人如同发疯一般,闭着眼奋力抛来那一枚枚铜币。 他犹记得自己在戚国大殿上,身着蟒袍,亦是这般自高处俯瞰脚下的人们。可那些人脸上的诚惶诚恐,在这些昭国黔首身上尽变作放肆狂妄。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笑容一收,转入无人的楼道,眼尾的寒意霎时漫至所有日光照耀不到的角落,将一切喝彩声都厌恶地甩在身后。 “顾公子。”楼板咚咚作响,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下。 顾景尘略一迈步,走入阳光里,整张脸再次和煦起来。 陌予笑着下楼,端着一盏茶迎上去:“辛苦了,喝杯茶吧。” 顾景尘瞥她一眼,草草谢绝,往楼上赶的脚步丝毫不停:“谢姑娘好意,老板还在楼上等着我。” “这只是杯茶……”不待陌予讲完,顾景尘继续上楼。 在转角的一瞬,他的眸光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瞧瞧,你只是个寻常乐人罢了,他根本不屑于看你一眼。”楼道外的阴影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真是可惜了你这幅好容貌咯!” “又是你?!”是陌予的声音,“你怎跑到这儿来了?” 顾景尘将自己匿于逼仄的转角,透过楼道缝隙,恰好瞧见走出阴翳的徐长宁。 “我都能在数里外获知你的名字、你父母的名字、你来自何方……我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陌予再往后退一步,险些将茶盏中的茶倾倒出来:“你要做什么?” 徐长宁扬扬下巴,再次展开他的玉骨扇:“只是来问问,我许诺的荣华与富贵,你要,还是不要?” 正待陌予开口,顾景尘却听楼上传来丫鬟路过的声响。 他不再停留,将并未觉察任何动静的二人抛之脑后。 台前观客依旧没有停歇:“顾公子留步!顾公子留步!” 宋熙瑶听着楼下的喊声站起身,朝顾景尘快步走去。 顾景尘慢悠悠地上来,特意避开楼下的视线,仅留一片衣角供众人遐想。 “你为何提前上来了?”宋熙瑶本停在顾景尘面前,不料顾景尘好似不曾见到她,继续往前走,她只得急急地退着,等他回答。 顾景尘瞧向宋熙瑶,目光稍稍抹上些暖色,微笑道:“老板别累着了,我们进去坐下说。” “可下面的……” 宋熙瑶话未讲完,为了赶上绕过自己的顾景尘,只好提着裙摆小趋跟上去,又着急地对一旁的青鹂碧鹃招招手,叫她们赶紧将安排的事皆提前了来。 她觉得好生奇怪。分明自己是老板,这乐人也不曾做什逾矩之举,自己却总像是听从命令之人。 顾景尘走至自己的屋子,开门在一旁候着,待宋熙瑶进来后便掩上门,此时她恰好开始卸幕篱。 “我见她们兴致极高,该吊着。”顾景尘未等宋熙瑶再次开口,自己便先讲出来。 宋熙瑶听着门外经久不息的喝彩声和唤他回去的喊声,点点头:“你说得也是,已经足够了。” 话音刚落,青鹂便领着坊里的丫鬟进来。丫鬟们站成一列,捧盥手盆的、捧漱盂的、捧茶的、捧小食的……规矩至极,非大户人家做派不可有。 顾景尘打量着这群本属于乐坊的丫鬟,一个个谨慎得不似身处市井,而是深宫,便愈加确定宋熙瑶是如今皇帝的掌上明珠。 宋熙瑶见顾景尘目光不离那排丫鬟,只道是这阵仗慑住了他,忙笑道:“不过吃个小食,来这么多人作甚?多余的都撤了吧。” 青鹂嘴角担忧地一撇,劝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讲出来,答应一声后,立即吩咐捧小食和丝帕之外的丫鬟出门去。 “尝尝吧。”宋熙瑶招呼丫鬟将小食放上桌,俯身将玉盘往顾景尘推,“犒劳一下。” 顾景尘瞧清那小食的模样,不禁微微蹙眉。 “是戚国的思云糕。”宋熙瑶解释,“据闻戚国上下都爱吃这小食。我尝过后,拿来做了些改动。” “戚国的?”顾景尘佯装不解。 昭国与戚国十年前为几座城池争得头破血流。虽说顾景尘拉下面子向昭国求过亲,戚国的肉食者对昭国仍心存芥蒂,哪怕顾景尘自己,也是万般无奈才选择进入昭国。他不相信表面上海纳百川的昭国,真的能做到完完全全的不计前嫌。 “你应知道,我这坊里的丫鬟也好,乐人 分卷阅读11 也罢,都是些可怜人,才被我收进来的。”宋熙瑶道,“其中也不乏自他国逃难而来的人。” 所谓的逃难,想来便是去岁戚国百年不遇的涝灾。 顾景尘沉吟片刻:“这姑娘身在大昭,想必思乡至极吧?” 宋熙瑶没有多讲,扬扬下巴瞧向顾景尘面前的思云糕:“好了,快尝尝吧。方才你也累了。” 顾景尘见状,心下大概摸出个昭人对戚国的态度来,谢过宋熙瑶,拿起象牙箸,捻起一小块,放入嘴里。 “如何?”宋熙瑶眼睛闪闪的,待他夸奖。 不得不承认,一番改动后,思云糕气味不变,却变得入口即化,比原先可口许多。 “嗯。”顾景尘点头,要伸筷再夹。 “你若喜欢,日后我便叫他们多做些给你。” 顾景尘细细品完口中的思云糕,忆起了什么。 “老板,”顾景尘一笑,放下筷子,看向宋熙瑶,“你知道,思云糕的来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在六点哦 ps.在这之间我可能会微修前面几章,大家不用回头看啦 ☆、第六章 “我在书上读到过,说是戚国传说中有种叫云莺的鸟儿。在晴朗的白日听见它鸣叫的人,将会心想事成。这个思云糕啊,也就是为了表示对云莺的思念,”宋熙瑶答。 顾景尘颇感意外:“不曾想过老板竟如此见多识广。” 宋熙瑶笑笑,不好意思地捏捏耳垂:“不过是儿时闲来无趣,随意读几本书罢了。” “只是,”顾景尘转折道,“这思云糕,并不是所谓思念云莺。” 这乐人懂得真多。宋熙瑶放下手,水灵灵的眸子望向他,待他继续讲下去。 “许多年前,戚国有个叫高蕴的姑娘,年已及笄。一日,在去寺庙祈福的路上,遇见了一位玉郎。”顾景尘缓缓道来,“她与玉郎一见钟情。玉郎承诺,此回高中,必将迎娶高蕴。高蕴也不曾料到,父母这么快便看上了老家一个乡绅,要她与之结亲。大喜之日在即,而她的玉郎才堪堪走上入京赶考的路。” 宋熙瑶蹙起眉,忍不住插一句话:“戚国女子真是可怜,不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 顾景尘瞥宋熙瑶一眼,才继续讲道:“高蕴在一日夜里偷偷溜走,快马加鞭追上她的玉郎。到达京城时,只听闻玉郎已闭门苦读,潜心备考,不再见人。高蕴不忍打扰,自己又不识字,便花心思做了糕点,暗藏一根红线,名唤‘思云糕’,倒作‘高蕴思’,求人送进他屋内。” 宋熙瑶点点头:“难怪如今的思云糕里头必是红心——然后呢?” “按人们期盼地来,自然是良人会意,弃了春闱。一番波折后,终成眷属。于是后来,戚国女子送思云糕给男子,便成了表明心意的意思,暗示着,”顾景尘笑着朝宋熙瑶俯身,看向宋熙瑶两只认真的眸子,“要男子来迎娶自己。” 他在说些什么!宋熙瑶耳朵一热,眼神朝一旁闪躲,背往后靠上一靠:“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顾景尘直起身来,拾起筷子,搛下一块,却没有放入嘴里,而是看向宋熙瑶:“老板是大昭人,有没有这个意思,都不必在意。” 宋熙瑶不自在地换了个更端正的坐姿:“是啊是啊。” “所以,”顾景尘道,“老板将思云糕改得极好,不知日后我还能不能吃到?方才,老板可是说了可以的。” 宋熙瑶一怔,说好不是,不好也不是。正权衡着,却听楼下一阵哄闹,穿过薄薄的窗纸透来,充斥在整间屋子之中。 “老板,”管事喜笑颜开地出现在门口,脸都跑红了,“这回的衣裳都被定完了,还有好些姑娘要呢!” 侍立一旁的碧鹃毕竟才十三岁,听见这消息,不似青鹂沉得住气,立即笑开花:“那这回我们姑娘可有得赚了!” “那还不是多亏了坊里的姑娘们。”宋熙瑶双眸放光,站起身,又瞧向顾景尘,“若我估得不错,这份功劳还有景尘的一份。” 顾景尘亦瞧向宋熙瑶,微微勾起唇角以作回应。 “我去与裁衣铺老板再谈谈。”宋熙瑶不再耽搁时间,同顾景尘再说上几句道别的话,接过青鹂递来的幕篱戴上,与管事在寥寥几句间商量毕,便下楼去。 待她们一走,顾景尘的笑意在顷刻消散。他转过头,瞧向半掩的窗下被挪位的盆景。 “老板总是这样忙,一听闻何处有钱赚,便会忘了我们,立即赶过去。我原以为公子是新人,她会多留意些,却仍是老样子。” 正欲起身前去探看花盆的顾景尘猛一回头,只见陌予又端着碗开门,径直走至桌前,自觉地坐下:“方才的思云糕怎么样?顾公子要不要尝尝这个?” 顾景尘瞥见那琉璃碗中熟悉的粥,身形一顿。 “这是我做的七星粥,可好喝了。”陌予当他不知,忙解释道,“ 分卷阅读12 还有思云糕,都是我做的。” 顾景尘舀起一勺粥,凑近鼻下嗅上一嗅,发觉这味道与自己在戚国所食别无二致。不似被宋熙瑶改动后的思云糕,虽指不出来,但任何在戚国长大的人都能在一瞬间察觉到细微的异样。 他放下调羹:“老板这么喜欢戚国美食么?” 陌予听他提起宋熙瑶,脸上飘过一丝不悦:“这七星粥,我可从来没给任何人讲过。蓬京只有我一个人晓得如何做呢!我会好多戚国美食,甚至还知道戚国特有的酿酒法!” 顾景尘挑挑眉,眸中骤然闪过凶光,右手拇指与其他四指接连摩擦一番。 见顾景尘不喝,陌予着急地将粥往他那处推:“快尝尝吧,别凉了。老板有赚钱的命,只有我们这种日日喝西北风的能相互依靠一番了。不像那边的闻香楼,我听说啊,他们老板每日都与他们在一处。” “姑娘这手钏倒是好看,”顾景尘仍是不动那粥,而是看向陌予露出来的金手钏,“在何处买的?” “这个呀?”陌予兴奋地取下来,举在眼前,“这可是我在乐坊里攒了三年的钱买的,用了整整五十两银子呢!” 顾景尘指指自己的耳根:“那姑娘这儿的疤,又是怎么回事?” 陌予一下子收回笑容,慌忙地捂住耳根:“小时候……小时候不小心跌的。” 顾景尘笑问:“我听闻,戚国的贱民,自出生起便会被父母在耳后划上一刀。那位置,可与姑娘的疤长的是同一处呢。” “你胡说!”陌予一拍桌,身子往后靠去。 “胡说?姑娘,你说你在烟青坊三年里,攒钱买了五十两银子的手钏。我看了册子,老板平日里供乐人吃喝外,新衣裳不要钱,胭脂等物也都几乎是有求必应,除此外,每月还会给些银子。银子多少虽不定,但能供你买一个成色极正的手钏,恐怕也绝不吝啬吧?姑娘又怎说自己是喝西北风呢?” 陌予急得身子又往前俯,甚至还想抓住顾景尘的手,却被立即躲开:“顾公子!你不要这样想!你或许还未去闻香楼瞧过,他们的老板待他们可好了!” 顾景尘冷笑一声:“姑娘,你不顾大戚禁令,私自出逃至昭。烟青坊老板心软收留了你,不嫌你是戚国贱籍之身,供你吃穿,哪能料到你忘恩负义如此?!” “你血口喷人!”陌予气得站起来,指着顾景尘的鼻尖,“你凭什么说我是戚国贱民?我陌予堂堂正正在烟青坊做事,不信你去问老板!” “现在想得起老板了?”顾景尘嫌恶地站起身,避开她的指尖,“方才在楼下私会时怎么想不起来呢?” “我没有!是他找的我!” “是他找的你。你一直对他开出的条件犹豫不决,抉择不出来去,还要再等他开个更高价?” “你胡说!你凭什么污蔑我!你……你等着!”陌予见争不过,便往门口跑去。 顾景尘轻笑一声,几乎在瞬间便站在门口,一只手挡住门,眸中的寒意冷得陌予一颤:“污蔑你?是谁说的只有自己会做七星粥?七星粥是何处之食?是谁说自己来烟青坊三年,而三年前恰逢戚国大涝无数饥民奔赴他国?嗯?姑娘?” 陌予浑身发抖,眼睛通红,一大滴泪在眼眶边缘摇摇欲坠:“我告诉了她思云糕的做法!我还给她挣了那么多钱!我已经报恩了!” 顾景尘放下手臂,好笑地问:“姑娘的报恩可真够简单。一个救了你命的人,恩情原来如此之小?” “那我总好过那些受恩不报的人!” “真的么?”顾景尘往前一步,吓得陌予连连后退,险些跌倒在地,“去月盐铁司忽增收所谓荐衣税,为何这早已开始的新衣展会自那时开始增税?再往前,某几页的账册不翼而飞,而此后不久,闻香楼生意突然火爆,莫非是他们寻了什么高手,能潜入只有烟青坊的乐人晓得的去处?” “你……你究竟是何人?”陌予腿一软,不禁一个踉跄。 顾景尘昨夜趁坊内无人,凭着管事带他逛过一圈的记忆摸进账房,翻看了近几年的账册。他今日本只是随意将几处蹊跷讲出来,却恰巧都是陌予动的手脚。 “我?乐人而已。”顾景尘轻描淡写。 昨夜在账房,顾景尘还意外寻到一本大约是宋熙瑶自己写的手记,记录了她来烟青坊每日的大事。 那是本新的手记,才写了一个半月。顾景尘自后往前翻,很快便看见了自己。作为第一个男乐人,他确实有必要被记录下来。 宋熙瑶仅写了几字:“顾景尘,皎皎若景明,遗尘矣。可期。” 她的字娟秀中带着些许圆润,十分讨喜。 “你肯定偷看了什么!”陌予气息颤抖,“你图谋不轨!” 顾景尘想着宋熙瑶那行字,周身的寒气已消了大半。此时该讲的差不多也讲了,他还惦念着那被挪动过的盆景,于是他让开路,连看都不看陌予一眼:“走。” “我要告诉老板,你偷看了东西!”陌予出了门,离顾景尘五六尺远, 分卷阅读13 咬牙切齿地讲完,才转身离去。 顾景尘一挑眉:“回来。” “怕了?”陌予扬着下巴回来,要与他谈条件。 顾景尘朝桌子偏偏脑袋:“把你的粥端走。” 陌予正要讲出的话硬生生卡在嘴里,只敢照做。怒气冲冲地自里头出来,这回胆子大了些,她隔着三四尺便再次放狠话:“你若给老板说,我便告诉她你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看到时候,是在这儿呆了三年的我能留下,还是才来的你能留下。” 顾景尘懒得回她,一个眼神都不愿给,转身将门关好,快速走至花盆边,自下面抽出一张纸条。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两天是9点和21点的双更咯 ☆、第七章 “顾景凌。”顾景尘看着旭渡送来的纸条,眸中寒意几乎要蔓延至案上的盆景。 顾景凌正是那与他争夺太子之位的庶弟。不知他有何目的,竟亲自来到昭国。 顾景尘迅速烧毁纸条,开门悄声走上烟青坊顶层。 烟青坊是蓬京最繁华的街坊里最高的建筑。四下望去,城内布防至周围街道车水马龙尽收眼底。日光为整个蓬京镀上金边,涂抹出一层和乐安详的色彩。 城门照常大开,进出的商队络绎不绝。 顾景尘如鹰的目光不断搜寻,在掠过全城时,亦掠过一抹水绿色的身影。 宋熙瑶刚自车上下来,随裁衣铺的姑娘进门。 “宋老板!”缙芝裁衣铺的老板本在对镜描眉,见宋熙瑶一来,便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快,带宋老板上楼!” 宋熙瑶与裁衣铺老板上至二楼,观赏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啜一口浓茶,便要谈起正事。 “近日出的那些新样式——” “哎,宋老板,我们一起做生意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谈的?”裁衣铺老板打断她,狭长的眼睛里尽是八卦的光芒,“不妨先给我讲讲,你那新乐人吧。我今晨太忙,还没瞧够呢!” 宋熙瑶转转眼珠子,狡黠地问:“若我同姐姐讲了,日后供给我乐人的衣裳,能不能再便宜些?” 老板略加思索:“便宜多少?” 宋熙瑶手指微蜷,比一个“三”。 “宋老板,我们缙芝托你们做展,已便宜过两成了呀!” “姐姐!我们知根知底的,都晓得,再便宜一回,也还是高于布料的成本价呀!” “加上那些裁缝的工钱,便不够了呀!宋老板,你这不是为难我嘛?” “我让姐姐和你的裁缝进烟青坊见顾公子,皆便宜四成,如何?” 裁衣铺老板面露喜色,就差抓住宋熙瑶的手写契了:“那自然是——” 楼下忽然一阵喧哗,二人皆往下望去。 只见一阵势极大的商队自城门方向而来,前前后后不知拉了多少货物。然而这似乎是个行事低调的商队,从马车装潢自车夫衣裳都与寻常商队没什么大区别。 “我接手乐坊这些年,竟还未见过如此大的商队。”宋熙瑶往下探看着,“真好奇是哪家出手如此豪气。” 裁衣铺老板啧啧出声:“依我看,能撑得起这么大场面的,放蓬京,怕除了宫里那位,很难找出来了。” 宋熙瑶抿抿唇,更觉奇怪。如此装潢的商队是绝不可能与皇帝做交易。她那皇帝舅舅若是瞧见他们如此朴素的行头,根本不会要他们说上半个字,便会将他们赶出去。只是,能有如此财富的,究竟是何人? “其实我觉得啊,你那新乐人,就像是能撑得起如此场面的豪族男子。”裁衣铺老板忽然回神。 “姐姐说什么呢?他同其他乐人一样,皆是贫苦人。”宋熙瑶答,“他可怜得紧,为了撑起一个家,千里迢迢跑到蓬京——” “我看不像。”裁衣铺老板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你看他一身贵气,哪像个穷人家的儿子呀?就连一般的官宦子弟,都不会有这般贵气。” “这……腹有诗书气自华嘛。他读过几年书的。” 裁衣铺老板继续正经地摇头:“小妹妹,你真是人见少了。他的贵气,可不是读几年书就能读出来的。” “姐姐,瞧你这话说得。试问哪家贵公子,愿意屈身做乐人的?” 裁衣铺老板一拍桌子:“依我看啊,‘千里迢迢跑到蓬京’,莫不是别国的哪家贵公子,对你有意,追过来的呢!” 宋熙瑶立即忆起那句似乎意有所指的“求男子迎娶自己”。 然而顾景尘分明只是陈述一遍故事罢了。宋熙瑶如此想着,摇摇头。 裁衣铺老板不信:“那他是否没有拒绝与你过近的接触?” 这般一问,宋熙瑶的脸刷一下红个透彻。 昨日湢室里那番触感,宋熙瑶如今还能在手上隐隐感受到。更别说最初一摔,顾景尘连桌子都拍碎的事。 “瞧!我说准了!”裁衣铺老板一 分卷阅读14 拍手,“看吧!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宋熙瑶转念一想,反驳道:“那都是不经意的!他从来没主动——” “你瞧!他不是主动来寻你来了!”裁衣铺老板指向楼下,惊喜地叫着。 宋熙瑶随她一并望下去,一下子怔住。 顾景尘在拥挤的街道间穿梭,似乎在寻找什么,神情严肃,行动谨慎。 “看见他眼神没?分明就是没寻见你,心里难受呢!”裁衣铺老板对宋熙瑶分析完,直接拉着她往楼下跑,一旁的青鹂都来不及制止。 “顾公子!”到了楼下,顾景尘恰巧走至裁衣铺门口,老板立即叫道,“顾公子在寻什么呀?” 顾景尘本不打算停留,正欲偏头打发一句,却瞥见了宋熙瑶,不得不换上一副和气的模样,走过来。 “老板也在啊?”他笑着打过招呼,对老板道,“没什么,就随意逛逛。” “瞧你那神情,顾公子,莫不是在寻什么吧?”裁衣铺老板对宋熙瑶眨眨眼。 宋熙瑶忙接话:“景尘,你若要买什么,自己去买便是。没钱我给你,别听她乱讲。” “多谢老板了,我身上还有些钱。”顾景尘糊弄着指向一边,“我是想去隔壁店转转。” “隔壁店?”裁衣铺老板惊问。 顾景尘根本没注意隔壁买的何物:“是啊。老板若是不介意,我现在便去看了。” “隔壁店不是……”宋熙瑶的声音被门外的喧闹盖过,顾景尘已出了门。 “他害羞了!”裁衣铺老板信心满满地点点头,“真是羞到哪儿都可以躲。” 宋熙瑶又是一怔。一个贫苦出身的男子若闯入那家店,不知会有多窘迫。 “青鹂,你在这儿将剩下的事办了。碧鹃,你同我去隔壁。” “妹妹开窍就好,正好能去瞧瞧他是不是贵家子弟!”裁衣铺老板不挽留。 “我不是……”宋熙瑶否认半句,整理一番幕篱以免被隔壁的客人认出,便急急奔过去,生怕自家乐人受什么委屈。 顾景尘出了门,继续寻人,对隔壁卖的何物丝毫不感兴趣。 “景尘!”身后传来宋熙瑶的声音。 顾景尘脚步一顿,佯作未闻,僵硬地拐进方才提到的“隔壁店”,进去一抬头,险些退出来。 听见宋熙瑶愈来愈近,他便朝内走去。 香气缭绕,周身胭脂琳琅满目,没有一样不是用镶金嵌银的高档木盒盛放的。路过他的女子无不是浑身绫罗绸缎,就连手捧胭脂的侍女们都衣着不俗。 “景尘!”宋熙瑶喘着气,小跑至他身边,放低声音,“你来这儿做什么?这是全蓬京最贵的胭脂店!” 顾景尘闻得此言,立即道:“我觉得这儿的胭脂才能配上老板。日后我若赚了钱,便可在此买些胭脂报答。” 想到自己的胭脂都是直接找匠人定制,宋熙瑶连忙编谎话拒绝:“我哪儿配得上?这儿这么贵,我们走吧。” “自然只有贵的才能配上老板。你瞧,”顾景尘随意一指,甚至没有看指的是何物,“如此胭脂,才能令老板的容貌锦上添花。” 宋熙瑶顺着他手指望去,那胭脂色彩怪异,价格还极高,愈加相信顾景尘是个不曾接触过这些玩意、不懂欣赏的贫苦男子:“不必了,我们走吧。” 顾景尘见她非不自己离去,干脆直接自自己所指之处拿了盒胭脂起来:“不如我现在就送给你?” “快放下吧!这儿本全是女客,你进来已经惹人注目了——” “老板一点头,我自然买完就出去了。” 此时店铺的姑娘已朝此走过来,众贵女也逐渐瞧过来,窃窃私语着。 “这是哪家情郎?看那身衣裳,估计是要把自己都卖了,还要讨美人欢心。” 顾景尘闻言,眉眼带笑道:“老板若开心,我拿什么换你的欢心都成。” “听见他叫那姑娘什么了么?‘老板’?”一旁耳语的女子开始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宋熙瑶,好似她有什么特殊癖好。 “这公子貌似潘安,怪不得那姑娘会喜欢。” 宋熙瑶耳朵已隐隐发烫,看着愈来愈近的店铺姑娘,心急至极:“走吧!待那姑娘来了,就难堪了!” 顾景尘如同没有瞧见,拿着那盒胭脂走近宋熙瑶:“老板你不瞧瞧么?” “哎,这不是烟青坊的男乐人么?”有人认出来。 宋熙瑶忙放大声音道:“对了景尘,坊里还有事没做呢!给姑娘们买胭脂的事还是过一会儿再说吧。” 她连忙抢过胭脂,拉他的袖子径直跑出去,要碧鹃把胭脂放回去。 “哎,乐坊老板请留步!” “何时能让顾公子与我们见一面啊!” 宋熙瑶置若罔闻,跑至大街上脚步才慢下来。 顾景尘看着那只拉着他的手,凑过去悄声道:“老板,你拉我手?” 宋熙瑶记得,哪怕自己 分卷阅读15 心急,也是看准了袖口才攥住的边角,便止住脚步,抬起抓住顾景尘袖子的手:“我只是抓——” 却只见,除却袖子,自己手中的,还有顾景尘的食指。 顾景尘笑问:“这大庭广众下——” “哎!”宋熙瑶甩开他的手,听他开口,忙去捂他的嘴,又觉不合礼数,手在半空生生停止。 顾景尘见状,微微俯身,唇离宋熙瑶的手心仅差毫厘,对路人的目光置之不理,微笑道:“老板不要我讲话,那我便不讲。” 热气挠着宋熙瑶的手,痒到骨子里。 ☆、第八章 宋熙瑶迎上顾景尘的眸,忽地一激灵,收手背过身去:“快回去了。” 青鹂办妥事,已在车前等候。宋熙瑶一来,她便开门迎自家姑娘上去,正欲关门,目光触及宋熙瑶身后的顾景尘,不由得一顿,与碧鹃对视一眼。 宋熙瑶自讲完方才那句话便一直走在顾景尘前面,好不容易避免过面红耳赤,急急地上了车,竟把顾景尘抛之脑后,直至瞧见外头顿住的两个侍女。 叫顾景尘跟着走又不大好,要他自己随意乱逛去,在外人瞧来,好似是自己赶走了他。 略加思索,她一咬牙,叫顾景尘同乘。 本身也不是条多远的路。车内的尴尬还未来得及晕染开,宋熙瑶便先一步下车,入了烟青坊。 一切事务皆打理毕,宋熙瑶往账房去取手记,打算记上一笔,便可立即回府,省得宋老夫人又是一顿责骂。 “老板,顾公子可真是为烟青坊带来财运了。”陌予不待先跑进来的管事开口,将她挤到身后去,朝宋熙瑶走近,亲昵地挽住手臂。 “你怎有空来这儿?” “有个大贵客要见顾公子,将半个乐坊的客都赶走了。” 宋熙瑶手记写毕,慢悠悠放下兔毫笔:“什么贵客,竟能无视新乐人第一日不单独见客的规矩?” 管事上前一步,先答道:“太傅家的姑娘。” 宋熙瑶合上手记的手一顿,眉头极快地蹙紧,声音一下子沉下来:“新乐人第一日不单独见客,是历来就有的规矩。” “可是——” “任是何人来我乐坊,都没有破坏规矩一说。”宋熙瑶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 “老板说不见便不见嘛。”陌予立起身缄默片刻,揣测好宋熙瑶的情绪,立即道,“任她是何人,进了烟青坊,还是要听我们老板的。” 平日里和气的老板忽然阴沉下脸,着实让管事摸不着头脑。她便试探着补充道:“那姑娘带了好多——” “姐姐,你晓得破坏一次规矩会如何的。”宋熙瑶深吸一口气,尽力好声好气地要管事去劝她离开。 陌予好似无事人般,抚摸宋熙瑶手记的一角,假意惊道:“呀,老板,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整洁么?这角怎污了?” 听她一讲话,宋熙瑶未理会陌予讲了何事,只道:“你去帮我告诉景尘,莫让他去见客。” 管事和陌予皆应下来,留宋熙瑶一人在屋里消磨完骤起的怒气。 前些日子,也不知是哪个媒婆说亲,竟要撮合宋熙瑶与太傅之子王放。宋熙瑶不知王放是何人,却对王太傅和他嫡女极为熟悉。暂且不论王太傅在朝廷上如何蝇营狗苟,光看他那爱女王菁菁,是如何与宫里圣宠不息的钟贵妃之女叶婉一并百般刁难宋熙瑶,便可窥见王放人品一二。 虽道她几乎每回都令来寻事的叶婉与王菁菁跌更大一跟头,她也懒得主动搭理她们,哪晓得今日,想是常去那家胭脂店的王菁菁听见了什么,竟直接寻到此处。 若是要王菁菁知晓烟青坊老板是自己,怕是会叫叶婉来直接掀了这儿。 使劲掐掐耳垂,刺心的痛令她极快地冷静下来,将那股厌恶压下心底。宋熙瑶此时才想起陌予最后的话,低下头去,仔细察看手记的页脚,并未发觉又什么不妥。 吐一口气,她合上手记,正要起身,却猛然停住。 她从来没有卷书的习惯,读书、写字,都是平摊着。可她的手记封面,竟有些卷翘。 宋熙瑶盯着封面,一言不发。 不出多时,账房的门被锁上。宋熙瑶舒一口气,走出门去,却听头上雅间传来一个尖锐的声响—— “顾公子自己都来了,你们还讲什么破规矩呢?!” 宋熙瑶眉头微微一拧,一下子便想到自己叫去吩咐顾景尘勿去的陌予,而后又笑道:“万没想到我烟青坊有一日也会如菜市般热闹。” 青鹂与碧鹃毕竟是宋熙瑶的贴身侍女,跟着她这么些年,晓得自家姑娘的喜恶,更知道她这模样意味着什么。 碧鹃小声道:“姑娘,老夫人要催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碧鹃,”宋熙瑶沉声,“去瞧瞧,那人是不是进去了。” “姑娘……” 碧鹃望向眼里满是担忧的青鹂,青鹂却摇摇头,示意她别再相劝,按吩咐去做。 分卷阅读16 青鹂往前轻走几步:“姑娘莫站乏了。不如让奴先扶您上车歇着吧?” “莫急。”宋熙瑶的声音极为平静。 “老板,老板!”碧鹃前脚刚走,账房后脚便赶过来,手上拿着张纸。 宋熙瑶看着她在面前喘气:“姐姐,你先歇息会儿,待我将那边的事处理完。” “可这是兰芷胭脂店……”账房从未见过宋熙瑶如此严肃过,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收回去,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我拿十两银子还不够?你们可莫太贪心了些!”楼上争执声中混杂着瓷器破碎声。 “这不是钱的问题——” “再狡辩,就不怕我叫爹爹把这乐坊一手端了?!叫你们老板来!” “姑娘,您莫冲动啊!”青鹂听见楼上的动静,揪心地看向宋熙瑶。 宋熙瑶轻蔑地一笑,悠悠地坐下来:“不急。” 宋熙瑶一直记得,两年前,因叶婉看上了她的猫,王菁菁硬是把温病未消的她关进宫里的一个小黑屋子里。两天两夜,没有水、没有吃食,也没有一个人寻到过她,她险些命丧于斯。 这是宋熙瑶唯一没算完的账。 只让叶婉闭门思过十日、王菁菁罚跪三个时辰,这怎够呢?那猫,不还是被她们抢去,虐待死了么? 这回轮到王菁菁来要东西了。烟青坊是宋熙瑶的地盘,何处逼仄阴暗,宋熙瑶一清二楚。 可是,她又并非叶婉王菁菁之辈。这账,不好算。等她站稳了,慢慢算。 她晓得冲上去的后果:乐坊真正的主人将会揭示于天下,而她母亲后半生的心血,这座乐坊,定会彻底自蓬京消失。 “你们老板平日里赚这么多钱,现在却和缩头乌龟一般不敢见我?窝不窝囊啊?” “我们老板不见人的!” “不见人?怕是有什么龌龊事做多了吧?信不信我让我爹爹来查一查?!” 宋熙瑶吸一口气:“方才是说,兰芷胭脂店找我?” 账房听了,连忙点着头跑近:“他们说是想和我们也合作一番。” “和兰芷说,只要做一件事,我便答应他们。” 不过多时,兰芷来了人,送一封信到楼上去。 今日,她作为乐坊老板,要来好好立一立乐坊的规矩。 楼上的争吵终于停下来,而此时的宋熙瑶,轻声细语地问起兰芷的事。 “他们说是顾公子在店里指过的一款胭脂,一下子便被抢光了。”账房答,“原先,那胭脂是卖不出去的。” 宋熙瑶想到那胭脂的颜色,哑然道:“那他们打算如何合——” “我出双倍的钱!”王菁菁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的语气中尽是着急,“兰芷的胭脂是我见过最好的,我只买你们家的!其他的我可都看不上呢!” 宋熙瑶停止询问,颇为惬意地听着楼上动静。 宋熙瑶或叶婉这般的皇亲国戚,胭脂皆有专人定制。王菁菁仅出身官宦人家,只能在街边胭脂店里挑选。 “我爹爹可是太傅!谁给你们撑腰,要你们区区胭脂店便敢跟我叫板?!” “王姑娘,”来人特意将“姑娘”二字咬得极为清晰,似乎对她的身份有些许强调之意,“您入的何人乐坊,我兰芷便是何人所撑。言尽于此,姑娘,自行斟酌吧。” 王菁菁思索片刻:“这乐坊是宫里的人开的?!她也喜欢你家的胭脂,便不让我用了?” 宋熙瑶闻此,不由得笑起来。也不知王菁菁是太过自负,自以为自己头上只有公主之流压得住她,还是本身对叶婉心存嫉妒,又顺带着用小人之心揣测一番。 兰芷来的人很机灵。宋熙瑶不过提点了几句,她便令王菁菁对叶婉起了疑,顺带糊弄她,说只要按自己的吩咐做,他们便照常为她提供胭脂。 不过多时,宋熙瑶便收到一份保证书,与一份致歉书。 王菁菁保证自己再也不入烟青坊、不念坊中乐人,并对自己出声侮辱的烟青坊老板与其余人致歉。据被叫上去偷觑的碧鹃道,她确实是双手交给管事的。 宋熙瑶看毕,交给青鹂,转头对账房玩笑道:“没想到,兰芷的诚意这么大。” 待王菁菁灰溜溜地出门,宋熙瑶便脚步轻盈地上楼去。 楼下陌予与客调笑的声音在今日显得尤其扎耳。宋熙瑶皱皱眉,要管事好生管教一番。 “老板听闻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么?”顾景尘自屋中走出,站在宋熙瑶身侧。 宋熙瑶眸色迅速一变,又很快摆出一副笑脸:“说蛇全然是错的便不对了。连蛇都晓得靠周身条件努力活下去,更何况不仅想活、还想往上爬的人呢?” 顾景尘总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劲,但仍接道:“故事与人世不同之处在于,我们在人世间,注定会参与其中,生死成败必选其一。” 宋熙瑶听他如此讲陌予,愈发心烦意乱。陌予做了什么,她再如何也晓得五六成,然而此时 分卷阅读17 要她恼火的,并不在此。 她说的“蛇”,也并非全指陌予。那卷翘的角,她还记得。 “昨日给你讲了规矩,今日不单独见客,你是不是忘了?”宋熙瑶脸一板,没有好气地盯着顾景尘。 “是陌予说你让我——” “你都说了是陌予了!你就不能先来问问我?”宋熙瑶听见这预料之中的话,反而愈加生气。 顾景尘摆出一脸无辜:“老板,我——” “你要攀高枝,攀她,还不如攀我呢!” ☆、第九章 宋熙瑶原本只是想着,听顾景尘一开口,竟无意中讲了出来。 她僵在原地,支吾道:“我,我不是——” “若我攀了你这个高枝,你愿意与我离开蓬京么?”顾景尘不避讳,反而嘴角带笑,朝宋熙瑶看过来。 “才不愿意呢!”宋熙瑶只想着赶紧否认,并未发觉自己此句像是默认了什么。 “咳咳。”碧鹃听得此话,忍不住咳了两声,朝后退上几步。 顾景尘的笑意渐浓。他朝宋熙瑶走近,宋熙瑶退一步,他便进两步,直至与宋熙瑶仅剩半尺不到,垂眸问:“可你若嫁给我,不是定会跟我走么?” “谁……谁说嫁了人就一定要去夫家的?我在蓬京有自己的乐坊,做什么要我丢下它?”宋熙瑶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可她实在局促,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这下,连青鹂也咳起来。 顾景尘佯作发愁:“可是,女子出嫁,那必定要去夫家的。” “凭什么?怎么,你家有皇位继承?” 顾景尘忍俊不禁,眸中都漾着笑意,叫人有那么些许入迷:“若我确实有皇位继承呢?” 宋熙瑶一怔,很快地哂笑道:“你是不是没睡醒?” 顾景尘的笑意收敛几分,挑挑眉,朝宋熙瑶微微俯身:“那也是你让我恍然如梦中啊。” 宋熙瑶的耳根子有些发烫,又不知如何接话,便瞧向青鹂与碧鹃,要她们救场。 青鹂立即开口:“姑娘,来人了。” 宋熙瑶松口气,正欲感激地点点头,却发觉青鹂并未瞧向她。 她似乎,只是在等一个无人讲话的时机,将她要讲的话讲出来而已—— 宋熙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两个穿着兰芷胭脂店丫鬟衣裳的姑娘堪堪立在不远处。她与顾景尘讲的话,能被她们听得一清二楚。 “哦,是兰芷家的呀。”宋熙瑶慌张地将碎发别在耳后,顺道掐了掐耳垂,“你们这是……” “老板为烟青坊送了些胭脂来,已放在管事处了,当作谢礼。” “那剩下的事,便与账房谈去吧。我去联系管事。这些日子便办起来。” 两个丫鬟不再废话,只在最后瞥上顾景尘一眼,便转身回胭脂店去。 宋熙瑶几近屏着呼吸待她们出乐坊门,二话不说就要带着青鹂碧鹃去寻管事,好离顾景尘远一些。 “老板,”宋熙瑶才跑几步,顾景尘便在后面开口,“管事已经来了,你要去哪儿找呢?” 宋熙瑶一个趔趄,站定了,才转过头,只见管事果真已自另一侧跑上来。 宋熙瑶叹口气,慢吞吞地走回来,特意离顾景尘远了些。 顾景尘看着她的小动作,没有讲话。 管事面有急色:“老板——” “咳,姐姐,我们下去谈吧。” “不能下去呀!”管事蹙起眉,“这事儿要是要客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宋熙瑶察觉不对:“那是何事?” 不过多时,宋熙瑶便与管事匆匆绕至乐人们的住处。 廊道里充斥着女人的哭喊声与器皿碎裂声,好似有什么天大的冤案。 “我按照您的吩咐说教了几句,她便哭个不停。再大声点,外头都听见了。” 宋熙瑶站在廊道这一头,听着回荡不休的哭闹声,深吸口气,轻声道:“姐姐,你把兰芷送来的胭脂拿过来。” 管事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去了。 她站在长长的廊道一头,那头的哭闹声悠悠传来,充斥在她的世界里,成了她耳旁唯一的声响。 宋熙瑶往前迈了一步。她明白自己朝此走下去会是什么。可就如这条路一定会到头一样,所有事都会有个结局。 那不如及时止损。 宋熙瑶走至哭喊声发出处时,一只瓷兔正好被扔至她脚下。随着一声清脆的响,瓷兔的一只耳朵磕断于地。 “我尽心尽力做了这么多,她不还是要责怪我?” 宋熙瑶俯身拾起那只瓷兔子时,陌予正将这句话抛至她身上。 “这兔子,是你来烟青坊时,我送给你的吧?”宋熙瑶拭净它,轻声走进陌予的住处,对每个向她打招呼的姑娘回笑,最后才看向眼圈哭肿的陌予,“你不是说,要一直当宝贝一样收着么?” 宋熙瑶蹲在陌 分卷阅读18 予面前,拿出一方丝帕要去替她揩泪:“我记得,第一回见到你时,你也是这幅模样。” 陌予却伸手要打:“别假惺惺安慰我!” 宋熙瑶似乎不意外,倒像是预料到一般,在陌予手举起来时便收回手去。 “我看在你给我吃食的面,为你向人卖笑。那些贵人要我做妾,哪怕逼我,我都以死明志,绝不相从。可你呢?你只看着钱,招了一个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还招男子进来!你早就把我忘了!我连笑都成了过错,你都听不下去!” “老板,”一旁的姑娘犹犹豫豫地开口,“既然您来了,那我们……便不再打扰了。” “等等。”宋熙瑶慢条斯理地开口,望向门口恰巧赶到的管事,“兰芷胭脂店送来些胭脂,你们一人一份。” 那些姑娘们从未用过这等胭脂,才听罢,眸子都放了光,连声谢着宋熙瑶,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挑。 “先让陌予选。”宋熙瑶吩咐道。 陌予意外地瞧过来,打量管事手上的胭脂片刻,立即转过头去:“我在你眼里,就同这胭脂一般吧?对你来说,只是个用毕便扔的物什罢了。” 宋熙瑶微微一笑,自里头挑出最佳的胭脂,亲自送至陌予身侧:“这胭脂不一样。用完了,雕了花的胭脂盒还能留着。” “一个空盒子,总会积灰的。” 宋熙瑶没有接话,稍稍偏头,吩咐其他姑娘领了离去。 最后一人走后,宋熙瑶从剩下的胭脂里头挑了好些胭脂,放在陌予面前。 “就算你不用,这些也能卖上好些钱。无论接下来你去往何处,有财物傍身,才活得安心。” 陌予皱眉:“我何时说要走了?” 宋熙瑶看着那只耳朵磕碎的瓷兔:“有的胭脂用久了,发觉有更好的选择,自然会抛弃掉原先的。是吧?” “你什么意思?” 宋熙瑶将瓷兔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将断耳置于其上:“毕竟是同舟过的人。到最后了,还是给彼此留些颜面吧。” 陌予心虚地笑了一声,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只是最后奉劝你一句,”宋熙瑶走至门边,脚步稍作停顿,“他靠不住的,莫蔽了自己的双眼。” 宋熙瑶往回走,一步一步远离身后的陌予,思绪慢慢飘远。 六年前,天下大荒,流民四窜,瘟疫横行。宋熙瑶的父母,哪怕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却仍未躲过此劫。 而宋熙瑶母亲的烟青坊自此开始落没。曾经的乐人走得仅剩一两位,烟青坊孤零零地立在瘟疫远去后热闹的街头,仿佛是特地为了供人嘲笑。 守丧三年,宋熙瑶没有一日不盼着烟青坊早日重振当年繁华。期盼服除之日这等众人所谓不孝之念,自然是不敢与人相说的。要做什么,她也只能暗地里行动。 第一回看见陌予,是在不远处的一个巷口。一伙小流氓抢走了她捡来的半张饼,饥肠辘辘的她缩在角落,无助地啜泣。 那时的烟青坊里已有了些宋熙瑶服丧期间收留的孤女,托人训着。而陌予则成了自宋熙瑶服除以来的第一位新乐人,也是第一位他国逃难而来的姑娘。 许是逃难时练就的本领,每每有皇帝暗地派来的人捣乱,陌予总能极快地将他们呵斥出去。同时,是她莺儿般的嗓子,引来了第一批客人。 只是到了后来,随着烟青坊的辉煌再现,愈加多的达官贵人们慕名而来。陌予也在这些日子里,见到了她本一辈子无法见到的东西。 以往她要什么,宋熙瑶都会给。可随着她见得越来越多,宋熙瑶已经给不了了。 自去年起,烟青坊偶尔会忽然发生未曾预料的亏损。直至最近,花样愈发地多了起来。再这般下去,烟青坊将从内崩溃。 既然给不了彼此好的,那不如撒手吧。 顾景尘还站在那里,好似在等她过来。 “你还在此处作甚?去试试琴吧。” “被蛇咬过一口不死,将它放走,是要给它置你于死地的机会么?” “她应该……不会的。” 顾景尘轻笑一声,眸子灰暗:“拘泥于一时旧情,永世之业难成,百害无一利。” “你不……”宋熙瑶反驳至一半,低头闭上嘴,加快步伐,“今日事毕,我先走了。你好生试琴。” “你果真任她将那些带走么?”顾景尘的声音在宋熙瑶身后响起,“你可知其后果?” 宋熙瑶脚步一绊,继续往前走:“自此之后,我与她两清便是。” 顾景尘不以为然地挑挑眉,转身欲走。 “景尘,”宋熙瑶停下脚步,侧过脸来,“账房的事,难为你记这么清楚。” 顾景尘摆出不解的模样。 “不论你来此时想着何事何物,”宋熙瑶转过头,背对着他,“我只希望在你未离开时,与烟青坊同心。” 顾景尘没有任何迟疑:“你要什么,我便尽力给什么。” 分卷阅读19 ☆、第十章 宋熙瑶听见此话,倒觉得颇为好笑,不禁转过头去望他一眼。 只见他挺拔的身姿似萧萧青竹,清澈又深沉的眸中竟满满都是光芒。若是添些—— 宋熙瑶眉头一皱,唇角往上扬起来。 她神秘兮兮地走回去,笑问:“你说,我要什么,你便给什么?” 顾景尘来不及迟疑:“老板想要什么?” 宋熙瑶的眸子弯成月亮,一口皓齿不禁露出些许:“你应是还记得那盒你说好的胭脂吧?” 顾景尘脑子转了良久,却仍未想清此话何意。 几日后,顾景尘总归是明白了此话,然而似乎已经晚了。 自顾景尘来后,烟青坊每日人满为患,不光姑娘,那些听闻其名的男子都要来探一探虚实,见是什么样的玉郎,能将女子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更何况今日,有蓬京城里早就流传开的惊人消息——烟青坊男乐人抹了胭脂,要与一众姑娘一并登台。 烟青坊门内门外已聚满了人,收茶水费的小厮跑得要飞起来。他们脑门上汗水映着的日光有多亮,脸上的笑容便有多灿烂。 与嘈杂的烟青坊门外不同,坊内的这间屋子里,几乎没有一丝声响。 宋熙瑶今日早早地来到此处,除了检查乐人登台前的准备,还要来看看,这说好什么都愿做的男乐人,究竟有没有听管事的安排。 果不其然,衣裳早换好了,可顾景尘就是不愿正眼瞧那胭脂一眼。 “不行,我不抹胭脂。”他万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小姑娘戏耍了。 “你答应了我的!” “我答应你的,只是你要何物,我便给你而已。要我抹胭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答应了我的!” “我说了我只是……”顾景尘一叹气,扭过头去,“我为何要与你一直在这几句里绕。” “下头都要开始了!” “让姑娘们去不就够了么?要不我去弹琴助兴?” “不要你弹琴!你只消去走一圈便是!”宋熙瑶急得眼角含泪,声音一下子小下去,“我求你了,求求你嘛!” 宋熙瑶忽然软糯的声音令顾景尘一怔。余光里的宋熙瑶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他的心险些随之软下来。 “去吧!为你上妆的姑娘可是我专程自兰芷请的,能比她强的,整个蓬京城里头,用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你上了妆,一定会更好看的!”宋熙瑶就差抓着他的手摇了。 “涂脂抹粉本是女子之事,怎能叫我去?”顾景尘虽警告自己不得心软,声音却在不经意间温和许多。 “男子哪儿不能上妆了?人少便是不能么?”宋熙瑶咬咬唇,声音更为可怜,“那,若你去,我便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 “哪种条件?何时?” 宋熙瑶下定决心:“都行!” 顾景尘勾起唇角,与宋熙瑶对视着走近,一步一步,教宋熙瑶一直退至了放胭脂的桌案边。 “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答应我件事么?”顾景尘仍在朝她靠近,到最后,与她几近仅剩毫厘。 顾景尘看着她温柔一笑,伸出手,好似要揽上宋熙瑶的腰。 “你要——” “只有老板为我上妆,我才能安心。”顾景尘说着,收回手来,手上拿着的正是原在桌上的胭脂。 他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端详胭脂片刻,看向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惊慌的宋熙瑶,笑道:“老板,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宋熙瑶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还有一只脚微微自地上抬起——若顾景尘再往前一步,宋熙瑶自大哥那儿学的几招拳脚便要用上了。 宋府百年望族,儿郎却甚少甘于受恩荫,未有不经科举入仕之人。宋熙瑶大伯长子宋翼,五年前的武状元,自然也是光耀宋家门楣的男儿。 宋熙瑶时常见他习武,小时也偷偷学了两招。说是用来防身,却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真到要用之时,也顶多多挣扎两下。今日还是她第一回决计用上一用,哪料是自己想多了去。 “我没有!”宋熙瑶连忙否认,也不管脸上染开红晕,指着一旁的椅子道,“你不是要我给你上妆么?去坐着呀!” 顾景尘继续笑着瞧向她,像是在讲他知道她想的是什么。盯得宋熙瑶有些受不住了,他才转身走过去。 “我不保证抹得好。”宋熙瑶深吸一口气,拿着胭脂走过去,低头与仰视的顾景尘四目相对,“闭……闭眼呀。” 顾景尘又是一笑,才缓缓闭上双眸,修长的眼睫仿若两把扇子。 宋熙瑶再三试图平静下来,手触上他的脸时,还是忍不住紧张得手心渗汗。 “老板,你涂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不必慌。”他的气息蹭上宋熙瑶的手。 宋熙瑶的整条手臂都不禁有些酥麻。 待她作画似的抹完胭脂,姑娘们已出场半数 分卷阅读20 了。管事在门外一直报着上场数,不能继续再耽误下去。 宋熙瑶要管事稍等,往后退上好几步,才敢瞧向顾景尘,却不由得呆立在原地。 那盒胭脂不同于寻常款式,一打开胭脂盒,便是绿色晃眼。若是哪家姑娘用此上妆,恐怕不慎便会被当做黄泉下某个思念人世的怨怼之人。然而正是顾景尘随意一指,要这总是卖不出的胭脂一个时辰之内,卖得比上月整月还多。 兰芷要烟青坊大力宣传的,正是这款胭脂。 宋熙瑶舍不得要那些姑娘们抹这奇异的胭脂,自然就将此重任交付于罪魁祸首顾景尘了。 可远远望去,顾景尘竟显得十分养眼。 不知是这身衣裳选得好,还是他的俊颜明朗,目光一触及他的脸,宋熙瑶便觉春雨后草间朝露清香扑鼻,又带了一丝妖气,在他抹过胭脂的眼周绕上一圈,向四周弥漫开来。 亦仙亦妖,竟是个男子。 不必赘述顾景尘下台后,这款胭脂是如何被抢空的。 众看客散去,仅剩些听曲儿的客。宋熙瑶便戴好幕篱下楼来,看账房清算这一个时辰所得。 “方才一个时辰,便挣了这么多?!”宋熙瑶看着账房噼啪作响的算盘,不禁惊呼,“你没有算错么?” “老板,兰芷拿来的那么多胭脂,都卖光了。今日最便宜的,一盒都卖一贯钱呢!” “宋老板,恭喜恭喜呀!”一个沙哑的男声忽然响起。 徐长宁嬉皮笑脸地扇着那把梅兰竹菊扇,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嗯,不错,这账房也装潢得像点样子了。”徐长宁环顾四周,主人一般点点头。 “你不能进来!出去!”几个小厮这才赶至门口,要拉他出去。 见平日里憨厚的小厮在此时竟显得有些凶神恶煞,宋熙瑶晓得他们与自己一样厌烦了此人,便懒得管,任由他们将他拖出去。 “哎!宋老板,”徐长宁提高声音,趾高气扬,“我可是带着结交的心来邀请你的呀。” 宋熙瑶在幕篱下,无所顾忌地皱皱眉,颇为冷淡地问:“做什么?” 徐长宁扬扬下巴,要随他来的小厮递一张请帖去。 “烟青坊近日生意不错,我们闻香楼同样也有喜事,真是有缘啊!” 一旁算账的姑娘禁不住唾道:“谁要跟你家有缘?真是晦气!” 徐长宁的脸僵了僵,狠狠地剜那姑娘一眼。 “怎么?我说的有错么?”那姑娘立起身,就差撸起袖子大吵一顿。 “闵儿!”青鹂小声阻止。 徐长宁收回脸上的那抹惊恐,轻蔑地笑上一声。 宋熙瑶待碧鹃用手绢擦过请帖,才接过来。 徐长宁却等不及要宋熙瑶自己看:“后日我们宣庆门边的闻音阁开张大吉,认识我徐长宁的人都免单,宋老板可一定要来为我们添光啊!” 账房一惊,一下子站起来:“你——” 宣庆门是使臣出入必经之地,宋熙瑶打算买块地来做个小烟青坊,扬一扬自家乐坊之名。她早就谈好了,只等挤出足够的钱,便要动工。 可那张契,被陌予带走,想是给了徐长宁。 “这位姑娘是怎么了?这么好块地方,只要有钱,自然要赶紧到手才是。人嘛,都想着更好的去处。是吧,宋老板?” 宋熙瑶固然听出他话里对烟青坊缺钱的嘲弄,与陌予投靠自己的炫耀,却不屑于与他争,只问:“不知徐小老板的闻音阁是做什么用的?” “既是各国使臣入蓬京的必经之路,我当然要它有丝竹亦有佳肴,才能显出大昭气派嘛!” 宋熙瑶压着性子:“好,我知道了。送客。” 徐长宁又酸溜溜地讽刺几句,见宋熙瑶总是不像他期待那般发怒,便扇着扇子,扬长而去。 账房倒是急得跺脚:“老板,这可怎么办呀?” “别急,不是还有几处么?我们再瞧瞧。” 如今看来,陌予并未一次性将所有给徐长宁。若是如此,按徐长宁的性子,怕是要一下子将所有宋熙瑶看好的地都买了。 徐长宁虽看不惯她,心底却是清楚宋熙瑶行商头脑的。她看上的地方,跟“赔”字不会沾边。 “老板!老板!” 宋熙瑶正与账房对着蓬京舆图研究,看好的几处里要先下手哪个,便见乐坊最小的姑娘冲进来。 她哭丧着脸,脸上的胭脂被冲散成好一幅画。 宋熙瑶见状,连忙起身走向她:“怎么了?” “呜呜呜,”小姑娘抱住她,还小心翼翼要沾了妆的泪避开宋熙瑶的衣裳,“老板,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呀?” “我……我走哪儿去?” 宋熙瑶见小姑娘一直哭,便望向一旁算账的姑娘们,却见她们皆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低下头去假装正经地算账。 “顾公子!你自己来说,你要带老板去何处?”小姑娘忽然对着门口喊 分卷阅读21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随榜更新啦 不出意外是两天一更,都在早上9:00gt_lt ☆、第十一章 顾景尘一转身,站在门口,瞧向宋熙瑶一笑。 “顾公子,你别不讲话呀!”小姑娘催道,“你说你要带老板去哪儿?” 顾景尘笑着走进来,目光不离宋熙瑶,又像是对她解释,又像是反驳小姑娘:“我可没说过。” “可是她们都在说,你们的六礼都该到纳征了呢!” “哦,还没这么快呢。” “谁在哪儿乱讲?!” 顾景尘与宋熙瑶同时开口。 “你在说什么?”宋熙瑶有些恼,看向表情悠然的顾景尘。 小姑娘恍然:“那你们眼下在哪一步呀?总不会是问名吧?” 顾景尘假意未注意到宋熙瑶颇为恼怒的目光:“我们自然是知道彼此的名字的。” “你在说什么?!”宋熙瑶上前一步,“根本没有这回事,好么?” “没有什么呀?”小姑娘仍是不大懂,一会儿望望宋熙瑶,一会儿望望顾景尘。 顾景尘这才瞧向宋熙瑶:“老板,我说的有何不对的么?” “你……”宋熙瑶仔细想想,他说的确实没一句错的,“可你……” 说不出话,她便转向小姑娘:“我与他并无关系。谁给你乱讲的这些?” “她们都在传呀。传了好久了。” 扭头一瞧,账房与几位算账的姑娘极为勤快地拨弄着算盘,劈啪作响。 宋熙瑶忍不住瞪顾景尘一眼,跺着脚出门去。 看着老板身后跟着顾景尘,那些小厮丫鬟,还有暂时无事、在后院歇息的部分乐人们,都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相□□点头,偷笑几回,继续手里的活。 “你们都过来。”宋熙瑶坐上青鹂摆好的椅子,一个眼神要顾景尘离她远些,“你们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话?” 沉默、对视、暗示一番后,终于有人道出来——果真是那日听见宋熙瑶与顾景尘对话的兰芷姑娘四处胡说。 顺带着,她听了好几个版本。什么顾景尘与宋熙瑶早有婚约在身,他来蓬京就是为了寻自己离家多年的青梅;亦或是宋熙瑶看上了自家乐人,打算据为己有;还有说顾景尘定有个不可告人的大身份,要八抬大轿将宋熙瑶娶回去。 “你们啊,看来是勾栏的戏听多了。我哪儿来这么多奇事?”宋熙瑶越听越恼火,却瞥见顾景尘偷偷勾起的嘴角,“有什么好笑的?你可知若其他人知道了,你会被多少人唾骂么?” 顾景尘抑不住上扬的嘴角,努力板着脸道:“对不起,老板,我未曾想到此处。” 宋熙瑶想到顾景尘这张真话不说全的嘴,怕他叫众人又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便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我与他们好生谈一谈。” 顾景尘颔首便离去,丝毫未拖沓。 他一转身,方才再如何也下不去的嘴角瞬时便没了笑意。整个人没入暗处,眸色也深沉下来。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打开角落的衣匣。 而这边终于坐下来的宋熙瑶很快变得口干舌燥,将所有的谣言都有条有理地打倒,亦吩咐好他们应对更多流言的法子,打发他们各自走了,才端起碧鹃端来的茶,接连啜上好几口。 却见看门的小厮又跑回来,气都未喘匀,便道:“老板,外面,外面来了些人,说要见您。” 宋熙瑶忙起身戴好幕篱。 待宋熙瑶刚至大门侧,来者便自小厮安顿的椅子上站起来,朝宋熙瑶行礼:“三姑娘,老夫人吩咐奴等喊您回府。” “今日不才午时么?” 宋老夫人的贴身侍女颂菊摇摇头:“老夫人吩咐了,要尽快将三姑娘带回去才行。” 宋熙瑶朝她走近几步,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竟要姐姐亲自来?” “奴只晓得老夫人正愠着。” 宋熙瑶见颂菊脸色不同寻常,想是祖母对她罕见地发了的怒,再也不多问什么,立即坐上车回去。 刚回自己的院子,宋熙瑶便急匆匆地更衣梳妆,换下朴素的头饰,挑件祖母最喜爱她穿的四破三涧裙,披上喜鹊苏绣褙子,抱着汤婆子出了门。 踏上一条鹅卵石小径,两旁尽是漫香的桂花,再远处的银杏已换作金黄,落得满地,逐渐光秃的枝桠遮掩不住其后珐琅连绵的庑殿顶。 绕过湖边杨柳中的小亭,宋熙瑶往西边的梨落院走去。院子雕梁画栋,繁复而不俗。一进门,袅袅琴声随着缭绕烟雾朝她悠悠而来,一旁的画眉应景地鸣唱。宋四娘与五娘跪坐一侧,除了起身与宋熙瑶行礼外,并无任何动作。 “你来了?”绛紫的烟罗后,抚琴之人将手缓缓按住琴弦,略微苍老的声音比平日里沉下去不少。 宋老夫人这一回,连她的乳名 分卷阅读22 都不提。 宋熙瑶忧心地行礼毕,双手交叠在身前,往前走上几步:“祖母叫阿筠来,可是有什么吩咐的?” 宋老夫人待宋熙瑶提着心等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听她们讲,上街听见什么了?” 宋熙瑶心里一紧,已然摸出发生了何事。 原是四娘与五娘恰巧今日去兰芷挑胭脂,临走时遇见自烟青坊回的姑娘,听得几句乐坊老板与乐人的传言。她们自然是晓得烟青坊老板为何人的,故不禁大为吃惊,一路说到回府,正好撞上散心的宋老夫人。 “这都是假的,祖母。我与那乐人,真的没有这等事。而且,他们传的是烟青坊老板,可不是宋家三娘。” “假的便能心安了么?你以为你烟青坊老板的身份能瞒一辈子么?”宋老夫人的声音忽然升高,吓得一旁的四娘五娘往后一缩,宋熙瑶的身子亦僵直了些。 “没……没有。” “这消息,若传得广了,有谁在意真假么?哪怕是假的,也会说你宋熙瑶,宋家三娘不检点。那时候,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整个屋子极静,下了大雪似的。 宋熙瑶低着头,细声道:“祖母说得是。阿筠不该只想着自己。阿筠立即改。祖母若要罚,阿筠便受着。” “把那男乐人赶走。” 宋熙瑶惊得立即抬头:“祖母?!” “你不赶走他,是想留下来继续败坏你名声么?” “不是的祖母!您还不知道,他来之后,烟青坊赚了好多钱呢!” “你宋家姑娘缺那些钱?!”宋老夫人的声音愈加严厉。 宋熙瑶一怔,试探着道:“宋府不缺,可,离嫣郡主缺。” “你现在敢拿郡主的身份来压你祖母了,是吧?”宋老夫人的声音忽地冷下来,缥缈至极,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作为先帝最为宠爱的公主之女,宋熙瑶还未出生,便被先帝封了郡主。此等荣耀,从未有过先例。 “祖母!”宋熙瑶跪身而拜,“祖母乃一品诰命夫人,对阿筠亦有没齿难忘的养育之恩,阿筠万万没有此等大逆不道之念!阿筠只是想,尽力实现母亲的遗愿而已!” 宋老夫人终是不忍责骂这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女:“你实现遗愿的法子这么多,非要用男乐人么?” 宋熙瑶伏在地上,沉吟片刻:“阿筠愚钝且急功近利,只能想到什么新点子,便用上去。阿筠怕,日后便没机会了。” “怎么没机会了?” “阿筠时常说不嫁人,可阿筠还是明白祖母的心思。宋家不比寻常人家,姑娘不嫁人,全府上下便会蒙羞,更莫说,我要如何拖累后面快到年纪的四妹五妹了。”宋熙瑶缓缓起身,“阿筠也明白,世上哪儿来十全的男儿?若阿筠的夫家不似祖母宽容,礼数严苛,不许阿筠经营烟青坊,岂不是只得负了阿筠母亲的期盼了?” “我看,就是我平日宽容过头了。”宋老夫人的语气温和了些,“你们先回去吧,今日玩得够久了。” 四娘五娘行了礼,与宋熙瑶对视一眼后,匆匆离去。 “你不赶走他,还有什么法子,能叫流言销声匿迹?” 宋熙瑶埋下头,手不自觉地摸上耳垂要掐。 “手!” 宋熙瑶一激灵,连忙放下来。 “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去掐你的耳朵?不让你戴耳坠,是拿给你掐的么?” 宋熙瑶见祖母脸色好了些,贫道:“可我这聪明痣,也没见让我聪明呀?” “不聪明还能想到招男乐人入乐坊?” 一提到男乐人,宋熙瑶的笑容又消失下去:“祖母,不赶他走好不好?我若出尔反尔,以后谁会信我?” “我替你赶走他便是。颂——” “哎!祖母使不得使不得!这等小事,怎能劳烦您!阿筠……阿筠马上想法子,马上想。” “人言流传之快,你难道不晓得?颂菊,去——” “祖母!” “叫几个人,去烟青坊把那个男乐人送出蓬京。” “祖母不要!”宋熙瑶站起身,拦在颂菊面前,“颂菊姐姐,不要去!求求你别去!” “青鹂碧鹃,三姑娘乏了,送她回屋好生歇息三日。” 宋熙瑶见颂菊拦不住,只好跑过去再次跪下:“祖母!求您了!他真的不能赶走!” 宋老夫人瞥见她的泪眼,转过头去,以免心软:“他在你眼里已如此重要,那更得赶了。” “祖母!” “而且,不能送出蓬京,”宋老夫人道,“而是打出蓬京。” ☆、第十二章 “祖母!”宋熙瑶喊得嗓子撕裂地疼,“祖母!那日,那日说的相看!” 宋老夫人叫住颂菊,待宋熙瑶讲下去。 宋熙瑶一咬牙:“前些日子,伯母来烟青坊告诉我,王家邀阿筠前去相看。那时阿筠一口回绝了, 分卷阅读23 想来是为宋家惹了麻烦。当时恰巧约的今日……若我去了,那些流言便能不攻自破。”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而且说不定,祖母便不再用担心阿筠的婚事了。” 讲此话,可真是叫宋熙瑶打了好一个冷战。 宋老夫人沉吟片刻:“颂菊,去安排吧——阿筠,你可是说了,甘愿受罚的。” 宋熙瑶再次伏在地上:“只要祖母罚的是阿筠个人,阿筠什么都能受!” “今日不罚你。过一会儿还要见王公子呢。”宋老夫人在另一个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往里屋走去,“回来之后,自去祠堂向祖宗认错吧。” 宋熙瑶微微一惊——她从未被祖母如此严肃地罚过。不再多想,她便立即谢过祖母。 “养养嗓子吧,莫哑着去见人家。”宋老夫人即将进到里屋,才转过头来,眼里带着丝担忧,“那王放……哎,你小心应付着吧。” 宋熙瑶目送着宋老夫人进屋,缓缓开口,轻声道:“阿筠一定小心。” 上回推脱的理由很平常,说是宋熙瑶早就被安排与宋老夫人进山礼佛,不便前来。这一回,宋老夫人便用自己身体抱恙这般不吉利的话,要宋熙瑶大伯写了帖叫人送去。 然而王太傅的面子不是说拂便能拂的。这一回的相看,便没有什么好由头了,也不在王家府邸相看。王家草草回复说,邀宋熙瑶去闻香楼小酌一杯。 “这也挺好,省得进他们那乌烟瘴气的府。”宋熙瑶试着衣裳,语气颇为轻快,“反正,指责王家无礼的会比笑话我的多。宋家虽说不如他们府前那般门庭若市,再如何也是百年不倒的望族,也还是能与他们那些新贵分庭抗礼的。” 青鹂和碧鹃虽是奴婢,对王太傅在朝廷上如何呼风唤雨也有所耳闻。听见宋熙瑶这般乐观的言语,只相视一眼,并未讲话。 安静了一会儿,宋熙瑶转转眸子:“这发髻太复杂了,换个简单的吧。” “姑娘,老夫人吩咐了,要好生为姑娘打扮,莫让王家抓住了任何错处。” 宋熙瑶撇撇嘴,瞥见一旁的一个小匣子,眼睛放光:“那是不是可以带这个了?” 青鹂见她这般兴奋的模样,忍俊不禁:“是啊,不然老夫人为何为你做了那么多耳钳?” 宋熙瑶也不再催她们了,伸手拿过匣子,不停地翻寻,一对一对的放耳边照镜子,最终选定一对。 “这对可以么?”她的眼亮晶晶的,比映着日光的耳钳还亮。 “可以可以,姑娘的眼光一直很好。”青鹂笑着插上最后一支簪,自碧鹃手里拿来胭脂。 “还要上妆?”宋熙瑶嫌恶地往后一躲,“不必了吧,到时候还要‘小酌’呢。” “姑娘……” “哎,你继续吧,我只是随意抱怨几句。”宋熙瑶瘫在椅背上,“不过快点,我要早些去,因地制宜动些手脚,好找理由逃。” 去闻香楼宋熙瑶是极熟的,但为了不让任何人发觉,宋熙瑶自自己院里挑了另两个机灵的侍女,坐着另一个车夫驾的车,不紧不慢地往闻香楼出发。 “喵!” 宋熙瑶掀开车帷,瞧见窗外时,不禁一怔。 在车轮不远处,一只银色的猫睁着圆溜溜的眼望向她。它大约只有两个拳头大小,脑袋圆滚滚的,在阳光下整个身子都毛茸茸的。 “这是苏儿的崽么?都会乱跑了?”宋熙瑶惊喜道,“给它点吃的,我们便走吧。” 小猫在路边咬得咔吱咔吱响。宋熙瑶不舍地看着它离马车愈来愈远。 “喵!”小猫吃完侍女给的,便继续跟着她们。 侍女笑着又给一块:“真是贪心。” 然而小猫只是过去嗅上一嗅,便立即跑至车边。 “你想跟着我呀?”宋熙瑶笑着问完,眼中闪过一丝光,脸上顷刻被愁绪席卷,“别跟着。猫儿跟我,会走霉运的。” “喵!”小猫坚持不懈,迈开小短腿跑起来。 宋熙瑶只好叫侍女将它抱着一路前去。 “喵!” 宋熙瑶无论如何讲,小猫似乎不被她抱便誓不罢休。 “那就只抱一会儿。”宋熙瑶叹口气,将猫接进来,温柔地揉着它的脑袋,“给你说了,猫跟我,要走霉运的,你怎不听呢?” 小猫不回答,只一个劲往她怀里钻。打个奶声奶气的哈欠,便舒舒服服地睡过去。 看着熟睡的小猫,宋熙瑶渐渐走了神,喃喃道:“我一定会让你毫发无伤地回来的。” 当年惨死在叶婉与王菁菁手下的猫,绝对不能有第二只。 徐长宁从未见过宋熙瑶真容,这回见了,只当她是钟鼎之家的贵女,热情得如同见到主人的饿犬。 宋熙瑶将猫交给车夫,抱好汤婆子,却发觉整个闻香楼上下都暖烘烘的。 她从未来过此,见徐长宁如此热情的份上,趁机让他好生讲了一回整个闻香楼的构造。 一圈下来,宋 分卷阅读24 熙瑶大约摸清了这豪华的酒楼里,要如何快速绕出来。 接下来她要徐长宁带她去了王放约定的雅间。 “姑娘稍等,小的已瞧见王公子的车停在外了。”徐长宁捧上一看便价格不菲的酒来,讨好地笑着,“这雅间啊,可是常年被王公子包下来的,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呢!” “好,多谢徐公子。” 待徐长宁知趣地退出去,宋熙瑶便开始细细打量起来。 雅间也不算大,但布置极为用心。 这儿的花瓶精致,那儿的木雕高雅。哪怕是徐长宁父亲的酒楼,宋熙瑶还是啧啧称奇。 雅间里有个漆木花几,宋熙瑶盯了好几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走过去俯下身,专心察看花几的四脚——有一只脚色彩与其余三脚不同,似乎还连着什么东西。 宋熙瑶正要伸手去够,却猛然停住,目光往花几旁的墙壁看去。 不光是花几脚色彩不同,连那墙上的木板,有几块似乎也不是很稳当。 ——墙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公子要的五万兵力,王某定尽绵薄之力……” “……还请王公子尽快除掉挡事之人,与贡国交涉……” 宋熙瑶在顷刻间便明白过来了。这里面,王放与某个人正磋商着朝堂之事。 听起来,还是什么大谋。 但宋熙瑶从不愿庙堂的腌臜事沾染上宋家或是她自己。更何况,偷听到这些,怕是会没命的。 她脖颈一凉。 她只有一个想法:逃。 她屏住呼吸,一点点让手自几腿中穿回。之后,双手往后撑地,她不嫌脏地坐在地上,一寸一寸使脚远离花几,最后,小心地转向,站起来—— 当!哒哒哒…… 耳钳滑落在地,旁若无人地跳动。 跳动声愈来愈快、愈来愈尖,到最后连成一片,好似急急地敲在宋熙瑶心上。 宋熙瑶满头是汗,手脚无力地颤抖。 整个世界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看来今日,有人不愿意让我们谈话啊。” 墙那边,有人幽幽开口。 他们发觉了。 她不能逃了。 自己若逃,哪怕侥幸躲过一劫,定会有人做替死鬼。 她猛地回头,挥手叫还呆立着的侍女赶紧出去。 剩下的,生,或死,交给自己。 骨碌碌—— 耳钳开始在地上滚动。 她眼睫一颤。 装吧,装什么呢? 装睡?何人会信呢? 装疯?更令人嗤笑。 宋熙瑶仿佛听得见那边的人一步步走近,手都伸上了连通两个房间的门。 说不定,手上拿着刀呢。 耳边全是她屏不住的粗重呼吸。 那就装醉吧。 桌上的酒在下一刻被她抓起,酒液一股脑灌入她的喉咙。 她喝进去的仿佛不是酒,而是一道顺着她喉咙燃下去的火。背后的衣裳很快便湿了。 墙壁开始响动。 每响一声,她的寒毛便竖得愈加竖立,酒灌入喉咙的速度亦越来越快。 酒液从宋熙瑶嘴角溢出来,胸腔都如同在燃烧,脑袋昏昏沉沉的,天旋地转,她再也喝不下一口。 哗———— 墙壁缓缓打开,走出一个男子。 尔后另一个。 “哦?竟是个小姑娘。”后出来的男子虽笑着,脸色却无比阴沉,“王公子,好兴致。” 宋熙瑶抓着酒壶大笑着又灌一口:“好喝!好喝!两位公子,可要……可要共饮?” 想必另一个人便是王放。他回首施礼:“金公子,今日我有约,只有改日再谈了。” 宋熙瑶继续咂嘴看向酒壶,摇头晃脑:“好酒!好酒……” 这位金公子不应,而是朝宋熙瑶走过来。 “喝……喝酒?”宋熙瑶迷离双眼,笑嘻嘻地望着他,却紧张得连他脸都瞧不清,“喝!” 那人眸中的杀气随着他的走近愈来愈重,几近令宋熙瑶拿不住手中的酒壶。 “哈哈,喝酒!”宋熙瑶快要掩不住内心的恐惧,只好仰头再大灌一口。 一只冰凉的手陡然掐上宋熙瑶脖颈,将她直直按在墙上。 ☆、第十三章 宋熙瑶嘴里未吞下的酒液悉数淋在他的手上。 她没有给他们一丝觉察的机会,一边呛着,一边玩笑:“公……公子,你要喝,喝我壶里的呀!喝……喝我嘴里的,咳,咳咳,那多不好意思!呃——” 宋熙瑶的脖颈被掐得愈发使力,气再也无法上下。 “金公子,”王放上前一步,“离嫣郡主平日喜酒,醉习惯了,不必麻烦公子亲自为其醒酒的。” 她毕竟 分卷阅读25 不是寻常女子,不是一只可随意捏死的蝼蚁。王放胆子再大,此刻也要保全宋熙瑶的性命。 金公子挑挑眉,阴沉的脸被和善的笑意掩盖,松开手,退几步,行礼道:“贱商金霖,见过郡主。” “公子行商?做……做什么生意的啊?” “区区贩药之人,不足挂齿。” 宋熙瑶连气息都未喘匀,忙摆出醉笑来,将酒壶递向金霖:“你……你不是要喝酒么?咳咳,喝呀!” 金霖淡淡地看酒壶一眼:“谢郡主好意,金霖心领了。小的还有急事,不能继续奉陪。” 说罢,他朝王放使一眼色,道别而去。 “哎,别走呀!”宋熙瑶跌跌撞撞地追过去,在门关上的一瞬跑至门口,“酒……酒还没喝呢……” “郡主有此雅兴,不妨让王某来陪吧。”王放悠然坐下,拿起一壶新酒,斟上两杯。 “哈哈,好呀!”宋熙瑶继续跌跌撞撞地回去,软软的手臂伸向桌上的酒杯,“王公子这酒……好!——哎呀!” 她手一晃,酒连着酒杯悉数倾倒于地。 “这酒,竟不让我喝么?”宋熙瑶哈哈笑着,举起自己手中的酒壶,倒过来抖一抖,“哎,这儿也一滴都没有了!” 王放冷冷地看着她胡言乱语,拿出一盏新酒杯,替她斟上:“郡主,平日里,不喝酒吧?” 宋熙瑶心一跳,接过酒:“好酒!干!” 使劲一碰,酒液尽溅入彼此杯中。 “喝呀!”宋熙瑶心一横,仰头灌下去。 王放盯着她喝下去,自己细细抿一口:“这酒名贵,多掺什么进去都是暴殄天物。” 宋熙瑶不禁愈加心慌。听上去,王放不仅发觉自己装醉,还明白自己方才这番举动的目的是试毒。 “好!”她喝下一杯,酒杯很快又被斟满,“公子慷慨如斯,熙瑶实在惭愧。干!” “郡主话虽不错,可若要外人知晓,岂不是要惹人笑话?” 宋熙瑶哈哈笑着,硬着头皮如醉酒般回答:“你不就是外人么?你笑话我?” 酒杯再次满上,宋熙瑶的脾胃早已燃了个遍。脑袋昏昏沉沉,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 “王某是不是‘外人’,不是郡主点个头的事么?”王放盯向宋熙瑶手中的酒杯,右手放在腰间的刀柄,擦上一擦,“喝酒呀,郡主?” “我……听你说话呢!”宋熙瑶攥攥另一只手,仰头饮下,酒液自嘴角溜出来一半,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来,“王公子开什么玩笑呢!哈哈哈,我们,怎么可能!” 王放脸色微变,手不离刀,又笑道:“郡主果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 “实话实说,实话实说。”听闻酒后吐真言,宋熙瑶哪怕再怕,也只能冒险用真话赌一赌,“夫君这种事,等……等我玩累了再说,哈哈。” 又是一杯新酒。 “郡主平日里玩什么呢?” 不能喝了。宋熙瑶不愿离那杯酒近一寸。 瞧见王放放在刀上的手,她还是端起了酒杯,狠下心一饮而尽:“什么都玩!” “那郡主玩猫么?” 宋熙瑶眼皮一跳。 王放起身,往与金霖谈事的屋子里走去,不时便提只猫出来,一把甩在地上。 这正是一路随她来的小猫崽,不知怎的,溜到那处去了。 它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原本圆溜溜的眼睛半闭不睁。 “玩么?”王放缓缓踩上猫头,看向她,“在宫里,公主教了王某与小妹好些好玩的方式。” 宋熙瑶紧攥住酒杯,奋力平静下来:“什……什么好玩的?公主殿下?我才不听她的呢。” “郡主可是不喜欢公主?”王放放下脚,朝她走近,“这猫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就跟那只抓烂公主衣裳的那只猫一样,本就该死。若非是公主倾囊相授,王某还不知要如何维护这规矩呢。” 宋熙瑶保持一副醉态,眸子里慢慢盛满泪,带上满脸醺红。 她不敢去救。 也许王放仅是说着玩呢? 再者,王太傅一手遮天,何人知明日他又会做出什么惊世之举? 王放的眼中毫无波澜,提起地上半死不活的猫。 宋熙瑶软塌塌地讲:“猫有什么……好玩的?” “猫啊,可好玩了。”王放笑着盯向手中的猫,“活的玩物,不仅比死的好玩,还更有用。” “什……什么?” “郡主,若上头的人犯了错,不一般都得从下头找个替罪羊么?”王放漆黑的眸看向她,意有所指,“这些活的玩物,不正好能拿来做此事么?” 小猫虚弱地叫上一声,好似在哀求着什么。 “若没了替罪羊,真正犯错之人,便躲不过了。”王放的眸子里,闪过一寸凛冽。 宋熙瑶心一凉。 这猫……她不久前可才说过,要护它周全。 “郡主, 分卷阅读26 你以为呢?” “羊?哈哈,那……那不是猫么?”宋熙瑶竭力控制嘴唇的颤抖,好似还在语气中带些笑意,手中的酒杯却都要被捏碎。 王放将猫丢在地上,脚缓缓踩上去。鞋底的猫逐渐发出凄厉的叫。 宋熙瑶袖中的手不住的颤抖。 “郡主,你看这样如何?” 王放的鞋底在猫脑袋上左右扭转,力气愈来愈大,如同在踩碎一颗核桃。 猫只有一只眼睛睁开,那里面尽是绝望后的涣散。 与那只被叶婉玩弄致死许久而不瞑目的猫,竟是一般眼神。 宋熙瑶的指甲几近要嵌入肉里,却继续笑道:“有……有趣!可是,鞋……鞋脏。” “郡主说得是。”王放放下脚,便要俯身抓起气若游丝的猫。 “喝酒!”宋熙瑶试图阻止,用颤抖的手去斟酒。 见王放盯着她接过,并未饮下,宋熙瑶只得一咬牙,自己先干了。 “郡主豪爽至斯,待将来,定会是家母最为喜爱的儿媳。” 宋熙瑶不禁惊愕:“什么——” “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说瞧不起王家的人。”王放摇摇酒杯,“王某最喜欢的,便是看人趴在地上,将所厌恶的,一口一口吞下去,生不如死。” 宋熙瑶头皮一紧,仍装醉道:“你……在说猫么?有……意思。” 宋熙瑶的心咚咚狂跳,愈加害怕。 “王某失言了,给猫儿赔罪。”王放嘴角微勾,将酒杯放在猫的嘴边。 猫喝酒,不是死路一条么?! 宋熙瑶便要忍不住大喝一声。 可若自己暴露,那自己与宋家,大约亦是死路一条。 猫惨叫着,好似在向宋熙瑶发出最后的求救。 为了宋家…… 王放忽然看向她,眼神犀利无比。 “哈哈,猫儿醉了!它醉了!”宋熙瑶扯出笑,鼓掌的手沉重至极,险些举不起来。 王放低下头,抚摸着小猫:“不如循着王某的路子,为它醒醒酒——” 梆! 宋熙瑶听得一声巨响,才发觉那王放在前一瞬忽地站起,将手中的猫狠狠砸向地面。 小猫的眼不甘地圆睁着,四肢如同蔫了的花。不一会儿,便不动了。 宋熙瑶的脑子如同被闷住,嘴巴张开,却再也喊不出什么—— 堕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所见的是王放眼中的兴奋。 王放冷冷地看着她倒地,一脚将小猫踢远,慢悠悠坐下来,自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盒,金线勾勒出云莺的纹按。 从一旁抽屉中取出小炉子,他极为熟练地自盒中取出几块乌黑的物什放上去,盖好,在底下点着火。 王放静静地待它冒烟,眼里逐渐放出光来,迫不及待地朝小炉子边凑去,贪婪地吸着,仿佛是舍不得一丝一毫的烟白白溜走。 可这淡淡的香气渐渐笼罩了整个房间。地上的宋熙瑶,自然亦逃不过。 “咳咳。” 宋熙瑶无意识地咳起来。 叩叩叩。 无人应答。 叩叩叩。 “不是说了我在里头时不要来人么?!”王放暴怒地抬起头,朝门外喊。 “公子,方才离开的人要小的来送些东西。” “什么东西?是那个么?”王放忽然来了兴趣,急急走至门边,“他带了多少?我快不够用了。” “公子先放小的进来,自然就会给了。” 王放眼睛放光:“有很多么?” “公子放小的进来便知道了。” 王放嗅着满屋的香气,瞳孔已放大了些许。听闻此事,更不及多想,三步并做两步将炉子熄了,东西都藏好,胡乱将屋中的烟都扇走,便急急地开了门。 “东西——” 门外的人身着夜行衣,仅露出一双凌厉的眼。 白光一闪,一把匕首架在王放的脖子上。 王放本就无甚武功,方才吸了那玩意,此时连脑袋也不甚清醒。 “你是何人?” “你吸的什么?” “底也伽。” “哪儿来的?” 王放不答。 “哪儿来的!” “药房——” 匕首一撤,另一只手掐上王放的脖颈。用力一推,来者将他直直逼入抽屉旁。 “原是戚国。”来者掏出抽屉中的银盒,一眼便辨认出来。 王放沉气已久,此时清醒了不少。手一翻,将锁住他脖子的手打走,他便要踢上去。 然而下一瞬,王放再次被压制于地。 夜行衣将银盒在他面前晃上一晃:“这东西,我若带出去,你会如何?” “别动它!”哪怕被人反抓双手,王放依旧恶狠狠地道。 “那我们做个交易?”夜行衣一只手把 分卷阅读27 玩着银盒,语气颇为轻松,“我要那个女人。” ☆、第十四章 王放一怔,不由得心里一喜。 此人不问地上是何人便要带走。若是宋熙瑶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王放便极易寻个理由,将此人斩除,以除后患。 “你带走便是。” 夜行衣凌厉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王放,盯得他心里发毛。 “咳咳。”宋熙瑶肺里还残留着烟气,眉头无意识地皱起来。 “阁下——” 夜行衣不再听王放讲话,立即奔向宋熙瑶,温柔地将其抱起来,往门口快速而轻盈地走去。 王放见他离开,便捧起换回来的银盒,却在视线触及银盒时僵住—— “如若你再碰她一根指头,那银盒下一刻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夜行衣眸如雄鹰,颇有警示意味地瞧几眼王放手中纹按被刮下一部分的银盒。 王放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要人不敢违抗的眼神,也未曾听过如此要他害怕的话。 夜行衣很快带着他刮下的银盒纹按消失在灯火里。 戌时五刻的天本已黑得彻底,还未至宵禁的蓬京却仍闻歌舞升平,作为闻名蓬京的烟青坊更是如此。 一阵马蹄声在烟青坊后门响起,正自隔壁茶馆聊天回来的一个小厮在瞧见下马的人时怔在原地。 “顾公子?” “老板喝醉了,快去找醒酒汤。” 顾景尘一身的牙色沾染上些许灰尘。他翻身下马,将宋熙瑶稳稳抱在手臂里,眼疾手快得自鞍旁取下一个黑色小包裹,冲入楼中。 顾景尘思量片刻,不待任何人帮忙,抱着她便去了自己的住处。 将宋熙瑶抱上自己的床后,他趁众人未至,快速地自夜行衣里掏出一叠纸,又将夜行衣与刀扔入衣匣,检查一遍手中的纸后,埋入衣匣最深处。 “顾公子,老板怎么了?”管事敲过门,立马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个端水端汤的丫鬟。 顾景尘略略移位,站在衣匣前方:“老板与人谈生意,酒喝多了。” 管事指挥完丫鬟们擦脸的擦脸,喂汤的喂汤,转过来对顾景尘一跺脚:“你说说老板,为生意这么上心,怎连自己身子都不要了?顾公子你也是,在旁边也不劝劝。” 方才他出去将近一个时辰,想必是管事以为宋熙瑶带着他出去一并谈事去了。 “公子,我不得不多嘴一句。”管事刚朝宋熙瑶走去,又立即回头,“虽说这屋子只住你一人,平日还是要好生收拾。你瞧瞧,纸笔都放在衣匣子里了。” 顾景尘瞬间看向管事,目光如利剑,又立即换作柔和的笑:“姐姐说得是。等老板好了,我便好生收拾收拾。” 管事没再多讲,急忙去照料宋熙瑶去了。 顾景尘脸上的笑随着她的走远逐渐消失。他极快地转身,将那叠纸塞入袖中。 起初暮色初四合时,他便换上夜行衣自后院溜出去,观察过闻香楼数圈后,在一条逼仄的巷子里逮住了陌予。 手中的刀与戚国“私逃入昭者斩”的严令在陌予眼前一摆,她便不敢再反抗。几乎未等顾景尘开口,她便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契,给了这她还未来得及瞧见正脸的人,只求活命。 这叠地契便是她自宋熙瑶处偷出去的。宋熙瑶虽明白这些地契对烟青坊多么重要,却念于旧情并未追回。 如此重要的地契,宋熙瑶不追回,那他顾景尘便去夺回来。 之后陌予见顾景尘仍未放过他,便说了许多闻香楼的贵客。 一个叫“金霖”的新客很快引起顾景尘的注意。得知此人在闻香楼长包了间雅间后,他便立即往闻香楼奔去。 金霖未寻见,他的雅间里也什么都未留下。若非四处一尘不染,顾景尘都要以为陌予撒了谎。 正细细搜寻着,顾景尘便嗅到一阵熟悉而令其警惕的气味。顺着气味,他很快寻得一道墙的缝隙。也正是自此处,他看见了隔壁地上的宋熙瑶。 “顾公子,剩下的事,让那几个丫鬟做就好。”管事走过来,打断顾景尘的沉思,“青鹂碧鹃她们才得到消息,便回老板的府上去了,应是能在宵禁前回来带老板走的。你不如去其他地方歇息一番吧。” 顾景尘点头:“多谢——” “顾景尘!”床上忽然传来一阵大喊。 顾景尘与管事对视一眼,二人都未讲话。 “顾景尘!你给我过……来!”床上伸出一只手,直直地指向天。 管事眼眸一转,又想起自家老板和这位男乐人的传言来,眼神微妙地瞧顾景尘一眼,叫上那些丫鬟,寻个理由退了出去。 顾景尘微拧双眉,踌躇片刻,才带上笑容走过去:“老板,有——” 宋熙瑶一把抓住顾景尘的袖子,险些将他扯至床上。 这姑娘眼睛还迷离着,手上力气倒还大了不少。甚至手背磕上床沿,撞出好大的声响,她都没甚反应。b 分卷阅读28 r   “你!叫我什么?!”宋熙瑶一只手死死抓住袖子,一只手指向顾景尘。 “老板啊。”顾景尘背过另一只手,护住藏里面的地契。 宋熙瑶闭着眼,使劲摇头:“不对!不对!不许你这么叫!你要叫我……叫我……” 她说着说着,又要沉睡过去。 “叫你什么?” “我……我才不嫁给他呢……”宋熙瑶嘟哝着,“就说我有喜欢的人了,看他……奈我何……” 顾景尘眼睫微动,想到自己带走了宋熙瑶,还留了那人把柄,心里不禁舒了口气。 “你要我叫你什么?”他的声音不经意间温柔了些。 “……好多好多猫……我要喂它们……” 顾景尘听得此言,眸光几乎在瞬间柔下来:“老板也喜欢猫?”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顾景尘的嘴角不经觉察地勾起来:“猫儿,颇有灵性。” “我才不嫁!”宋熙瑶愈渐小的声音忽地又大起来,“顾景尘你过来!” “我在。” “你……你以后要叫我,‘瑶瑶’,听见了么?!瑶——瑶!” 顾景尘一怔,嘴角却仍勾着:“老板,这不——” “给我叫!”宋熙瑶未抓住顾景尘的那只手直直指向顾景尘,“以后……都这么叫!拿……拿纸写下来……谁都不能反悔!撕……撕了都不能变!” “可是——” “可是什么?!快去!你读……读过书,写得来!” 顾景尘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我的袖子。” “袖……”宋熙瑶正要反驳,才隐约觉得不对。一松开手,她便不停地催促顾景尘写好了会来画押。 “你……你按个手指印,我也按……” 宋熙瑶的手摇摇晃晃,红墨水都蘸不上。顾景尘看不过,逮上她的指头稳稳按上去。 “好了!”宋熙瑶又很快地紧紧抓住顾景尘的袖子,“叫一声我听听!” 顾景尘的嘴角上扬不下,却特意等上一会儿,再用试探地语气缓缓唤道:“瑶……瑶瑶?” “哎!”宋熙瑶笑靥如花,“对啦!对啦……再叫一遍……声音大些……” “瑶瑶。” “就这样……” 说着,她又沉沉睡去,可小手却紧紧地抓着袖子,叫顾景尘无法挣脱。 顾景尘便低着头看她。宋熙瑶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散去,酣睡的模样乖巧安详,嘴角还带着笑,就仿佛方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 “你也喜欢猫?”喃喃似的,顾景尘毫无预料地脱口而出。 他的母亲最喜养猫。自顾景尘小时,她便带着他与众猫相认。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府邸,一见到猫,便甚感亲切。 在摇曳的灯火下,安睡的宋熙瑶竟与猫儿有那么几分相似。 “顾公子,姑娘在里面么?”门外传来青鹂的声音。 顾景尘算算剩下的时间,再捱一会儿,便要宵禁了。 他看着宋熙瑶,没有说话。 叩叩叩! “顾公子!管事说我家姑娘在里面,你若还不应,我们便要直接进来了!”是个陌生的声音。敲起门来倒不给面子。 “不许动我的猫!”宋熙瑶一惊,闭着眼大喊一声。 顾景尘忽感两只袖子同时一紧,下意识护住地契,却立马失了平衡,一眨眼整个人便往床上扑去。 在他的手臂撑住前一刻,他的唇险些碰上宋熙瑶的鼻尖。 宋熙瑶脖颈处隐隐传来的香气与未散的酒味相溶,竟有一丝别样的勾人媚感。她的发丝有些许散乱,几乎未睁的眸被碎发遮掩,与平日里闺秀的端庄模样相距甚远。 “别动我的猫!”宋熙瑶喊着便要抱紧顾景尘。 砰! 门被粗暴地打开。 “姑娘?!” “你在做什么?!” 青鹂与颂菊一惊,各自喊出来。 顾景尘一脸无奈:“老板不放。” “什……什么老板,说好了……要叫瑶瑶的……”宋熙瑶放开一只手,伸出那根按手印的手指,指腹上还有未拭的红印,便轻轻点在顾景尘的唇上。 一时间三人沉默。 青鹂试图打破沉默:“顾公子,你先……下来吧。” 顾景尘勉强抬头,与正颦眉打量自己的颂菊对视一眼:“老——瑶——她不让我下来。” “我的猫……你们谁都别想带走……”宋熙瑶咕哝着,要往顾景尘怀里钻。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提前一天发文没有告知大家 (悄悄说我才知道这周榜单字数统计今晚24:00结束) 那么接下来就大年三十早上九点见咯 ☆、第十五章 顾景 分卷阅读29 尘下意识地惊得往后一缩,青鹂也看得要别过脸去。 颂菊脸色发青,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凑至宋熙瑶耳边悄声道:“姑娘,手松开,就去买耳坠子。” “真的?” “自然是真的。” 宋熙瑶缓缓放下手臂:“好好看着我的猫……” 趁着这个空隙,顾景尘翻身下床。青鹂叫来一个力气大的丫鬟,将宋熙瑶抱下去。 颂菊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愠色,盯着顾景尘。 顾景尘笑问:“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 颂菊过上好一会儿,仔细审视顾景尘一番才开口:“我家姑娘千金之躯,娇贵得紧,遇见这等事,旁人还不敢近身,生怕惹上什么事。公子本是乐人,却愿施以援手,实乃姑娘之幸。” 此话听着是褒,却在暗暗指责顾景尘越俎代庖,顺带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顾景尘也不恼,微微俯身:“本就是老板之恩给予顾某安身之所,顾某不过以涌泉相报罢了。” 颂菊再次打量他几眼,不再多说什么,前去照料自家老夫人惦念的姑娘去了。 在宵禁前不久,宋老夫人担忧的人总归是回到她面前。 宋老夫人看她这幅模样,只觉得心疼,便要她回去赶紧歇息,却不料宋熙瑶硬要去领罚。 “祖母宽……宽限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不行……不能……坏了规矩……”宋熙瑶行礼道别,摇摇摆摆地晃出梨落院,往祠堂走去。 颂菊跑出来:“三姑娘,老夫人说,让你坐轿子过去。” “受……受罚坐什么轿子呀!不坐……不坐……”宋熙瑶晃晃昏昏沉沉的脑袋,在青鹂碧鹃的搀扶下走到祠堂。 夜里寒风骤起,在门打开的那一刻,竟险些吹灭里头新添的烛火。 “啊嚏!”宋熙瑶冷得一抖,手上动作却没有慢下来,很快地跪在牌位之前。 “姑娘,这么冷,捧个汤婆子吧。奴立即去取。”碧鹃道。 “哪有……受罚还取暖的道理?”宋熙瑶摆摆手,“你们不妨先回去,这儿……这儿不要你们陪我受罚。” 青鹂拉着碧鹃跪在她身后:“姑娘不走,我们也不会离开一步。” 宋熙瑶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觉脑袋愈发沉重,实在是无法开口。 她努力抬起头,寒风再次自脖根灌入,可她连一个像样的寒颤都懒得打。眼前跳动的烛焰似乎愈来越大,愈来愈模糊。最后她两眼一黑—— 今夜的风极为猛烈。夜渐深,风里竟夹杂上了雪。 玉鹤院今夜数不清的侍女跑进跑出,院内的亭下还坐着本应已歇息下去的宋老夫人。 “阿筠这囡囡,真是跟她娘一般犟。”宋老夫人望着灯火通明的屋内,脸上的每条褶皱都写着忧愁,“为了个乐人,做这么不愿做的事,险些命都没了。” 青鹂端着药渣自里头出来:“老夫人,外头凉,进去坐着吧。” “不必了,我带了暖炉。你们里头忙活,我不添乱。” 青鹂只好告退,并要宋老夫人安心:“姑娘的高烧已经止了,不一会儿便会好的。” 颂菊见宋老夫人愁容不消,安慰道:“三姑娘这般重情义,日后定会有好报的。” “重情义?”宋老夫人捶捶自己的腿,“我只愿她日后莫心悦于一个要负她的男子,这便是最大的好报咯!” 颂菊与一旁的舞梅相觑,反应了一阵子,才明白宋老夫人的意思。 宋熙瑶不过是为了她与那乐人的一点情谊,便可付出至此。若是与人相爱,怕是要倾付全部。 倘若彼人负她,那般情又能何处消解呢? 颂菊正沉思着,便见宋老夫人朝她转过头来:“你方才说,阿筠要那男乐人叫她‘瑶瑶’?” “是。奴明日便叫人去——” “你先别慌。”宋老夫人沉吟片刻,“那男乐人,你觉得如何?” 颂菊见老夫人认真至极,像是想听一听真实的评价,便道:“此人姓顾,容貌甚佳,气质一绝,能与蓬京众子弟媲美,甚至更胜一筹。言谈举止上更与俗字无缘。粗略瞧上去,不像是个寻常百姓。” 宋老夫人闭上眼:“依你看,此人靠得住么?” “夫人?” 宋老夫人再次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那贵妃的女儿,就要及笄了。” 亭下一时无言。 叶婉及笄之后,便会婚配。几乎是确定地,她应与他国联姻。 “她的父亲爱极了此女,他也从不是个明事理之人,又怎会舍得送她远嫁?”宋老夫人一叹气,“这些日子,宫里那位开始频繁赏赐宋府,明面上的好处给的一点都不少。只怕是早已有有意者前来问询了。” 宋熙瑶作为公主之女,又不受皇帝待见,还与叶婉年龄相仿。 若是他国国君或皇子求娶公主,那皇帝定会推出宋熙瑶这只狸猫——毕竟,相比于将自己宠妃的女儿嫁出去,赐 分卷阅读30 一个公主名号给一个外戚要轻松得多。 “三姑娘可知道这些?” “先莫与她讲。”宋老夫人摇摇头,“这孩子,保不准她会做出些什么傻事来。” “那若当真……”颂菊说到一半,又不敢将这不大好的话讲完。 “我从不求她嫁个什么好人家,不过是求她一辈子同如今一般无忧无虑罢了,找个爱她、护她之人。”宋老夫人愁眉紧蹙,“若非是宫里那位有这般心思,阿筠不嫁人,我都不会说什么。” “只是不知,夫人这份心,三姑娘能否尽快悟得。” 宋老夫人望向那片光亮:“这孩子,说苦命也不是。说命好,却像是讽刺。” 颂菊抿抿唇,抬头道:“奴明日便叫人去探究一番那乐人的底细。” 宋老夫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听上去,这男子似乎不太简单。你当心些,莫操之过急,各方面都仔细着。” 府外的更夫已敲了两回梆子,初雪下得愈加大了。 “夫人,夫人!”碧鹃一讲话,脸前全是白气,挡住了她的笑颜,“郎中说,姑娘已无大碍了,再喝几回药便可痊愈。这么晚了,夫人还是赶紧去歇息吧。” 宋老夫人站起身,目光始终离不开那扇灯火未熄的窗。 “夫人可要进去瞧瞧?” “罢了,让她好生歇息吧。告诉她,明早不必来梨落院了。”宋老夫人叹口气,由舞梅与颂菊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第二日的太阳格外明亮。玉鹤院的雪在融毕院内的所有声音后,自己也融化在了金色的阳光里。 阳光暖暖地铺在宋熙瑶的脸上,与碎发下的阴影交错,画出好一幅慵懒模样。 两只还未睡醒的眸缓缓睁开:“几时了?” 青鹂赶紧站在床头:“姑娘,老夫人讲,您若还想睡,便继续睡吧。” “不不不,不行了。嘶——”宋熙瑶一翻身爬起来,脑袋忽然欲裂般疼。 “姑娘昨夜喝多了。”青鹂本想再问上几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终是忍住了,“还是再睡会儿吧。” “不行不行。青鹂,快,换好衣裳去烟青坊。买地的事,不能再拖了。” 自清醒至出门,蓬京贵女里,用时最短的非宋熙瑶莫属。不出半个时辰,白色小车便已踏上繁华的街道,离烟青坊仅剩一个坊的距离。 “老板来了!”踏着门口的小厮报信声,宋熙瑶很快地到了账房。 “老板,今日好些了么?” “昨夜发生了什么呀,老板?” “老板……” 宋熙瑶摆摆手:“我没事我没事。我们先看看舆图吧。” 账房与众姑娘忙闭上嘴,各干各正事去了。 “老板,依我看,此处可以第一个下手。”账房指着图,认真分析着,“此处周围新建许多房舍,地价便宜,但日后上涨极快。再看它周围的几个坊,估计过不了多久,都会作为外来商贾的聚集地。” 宋熙瑶盯着舆图思索良久,圈起此处写上几字做好标记,又指向另一处:“这儿呢?我最初选这块,就是见它虽地处偏远,却又城里不常见的山色,常有文人雅客或王公贵族前去游赏。” 账房摇头:“老板,烟青坊主要招揽的客人若换成他们,恐怕成本都难凑啊。” 宋熙瑶恍然大悟,捶捶自己还有些疼的脑袋:“哦……看来昨夜脑袋烧坏了。” “瑶瑶昨夜发烧了?”顾景尘出现在门口,满脸关切。 好一声“瑶瑶”,直叫全账房的人呆若木鸡。 “你……叫我什么?”宋熙瑶看向走至她面前的顾景尘,惊得连后退都忘了。 “瑶瑶呀。”顾景尘对上宋熙瑶身后青鹂碧鹃恼怒又惊讶的眼神,无辜地道,“这可是瑶瑶你要我这么唤的。” 宋熙瑶脑袋里浮现出依稀记忆,却全是无法拼在一起的碎片:“我何时——” 哗—— 顾景尘展开袖中掏出的一张纸:“你瞧,还画了押的。” 全账房的人见了,都冲过来瞧。 “什么呀!你……你莫要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做这等事?!” 顾景尘笑着将那张纸展开:“这上头的字,不是正你的名儿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明天要嗨起来吖 下一章初二上午九点准时发送~ ☆、第十六章 宋熙瑶一怔,又立马反驳:“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会写我的名字!这……定是别人仿的!” 顾景尘笑笑,拿起手边的舆图:“这上头的字,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吧?” “我……”宋熙瑶正要反驳,却发觉二者笔迹着实相仿,一下子愣住。 周围的姑娘们已开始窃窃私语,顾景尘倒好似在认真欣赏着宋熙瑶的字:“这字,定是出自练过之人。能在酒醉得身子都 分卷阅读31 立不起时,还写得气韵生动,瑶瑶——” “才不是我写的呢!别这么叫我!”宋熙瑶硬着头皮说着,计上心来,伸出手,“你给我瞧瞧!” 一拿过来就撕毁,就算是她写的,也可以赖掉了。 顾景尘眼含笑意地上前,递给她时微微俯身,悄声道:“瑶瑶,这纸上写的字,要好好读一遍再做其他事啊。” 宋熙瑶耳朵一阵发痒,不知为何竟红了脸,连连后退两步:“我倒是要看看,这上面有什——” 上面不仅有宋熙瑶自己画的押,还明晃晃地写着——“若有人撕毁此约,一辈子家徒四壁、身无分文。” 宋熙瑶环顾一番承载着她希望的烟青坊,硬是没忍心去撕毁手上的纸。 “这……这谁乱写的?!”宋熙瑶跺脚道,“太坏了!” “这可是昨夜瑶瑶在我床上,要我一字一字写下的呢。” 宋熙瑶惊得朝他走近,压低了声音道:“我在你床上?!” “是啊,瑶瑶不记得了?”顾景尘倒是一副委屈的模样,“你还抱着我,不让我下床呢。” “咳咳咳!”正在喝茶的账房忽地呛住,耳根子都红了。 “老板,这里头人太多,太闷了,我领着这些个姑娘出去转悠转悠。” “哎你别——”宋熙瑶还未喊出口,那些平日里看上去老老实实、只会埋头算账的姑娘们窃窃私语着兴奋地冲了出去。 宋熙瑶恼怒地看向顾景尘,不料看见的却是顾景尘若无其事地对她挑挑眉。 “你这人怎么——” “唉,没想到,我一番好心帮瑶瑶,居然会得到如此下场。”顾景尘一叹气。 宋熙瑶只觉可笑:“你帮我?” 顾景尘一脸落寞地背过脸去:“到最后,护人上楼、腾床醒酒什么都不是咯!” 宋熙瑶眨眨眼,回不上话。 青鹂看不下去,只好将昨夜她在烟青坊的事简略提了一遍。 宋熙瑶脑子里的印象愈发清晰,声音一下子软下来:“真……真是你么?我……” 顾景尘这下倒突然又笑道:“不过,你要我叫你瑶瑶,是因为你不想嫁某个人吧?” “我这都说出来了?” 顾景尘朝她迈几步:“既然你不想嫁给他,顾某倒有个法子。” 宋熙瑶见他一脸认真,便同样认真地凑过去。 顾景尘的唇缓缓凑过去,耳语道:“嫁给我不就可解了么?” 啪!宋熙瑶一把将他推开:“胡说八道!” 顾景尘满脸带着邪气地笑着,看着她朝门外奔去,在她身后喊:“瑶瑶身子还未痊愈,我这便买药去!” 然而宋熙瑶根本不愿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顾景尘脸上的笑很快消失,他快步往自己屋子走去。 不出一刻,闻香楼内,头戴帷帽的顾景尘在徐长宁的注视下,理了理手上的一叠纸。 “我开的价,如何?” 徐长宁目光离不开顾景尘手上的纸:“我说过,闻香楼从不窥探客人私事。就譬如,我现在,也不曾要求您摘下帷——” “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谈的了。”顾景尘起身往外走去。 “哎!”徐长宁追上去,“公子,闻香楼不窥探客人私事,可没说旁人不可呀!” 顾景尘止住脚步:“闻香楼小厮不够,我去买一个回来,供你们安排。” 徐长宁连连点头:“是是是,金公子那边儿,确实少了一个。” 顾景尘不再讲话,飞身下楼,不一会儿,便领上来一个乍一看憨憨傻傻、眼里却透着精光的小厮。 金霖此名,本就与“顾景凌”极为相似。那日听得陌予的消息,金霖几乎与顾景凌别无二致。这“金公子”,自然要找个机灵的盯梢。 顾景尘递出一张纸:“我五日来一次,消息够了,给一张。消息多,我便再给你讲些其它的。” 徐长宁连忙上前,双手接过失而复得的契,连声应下,亦步亦趋送顾景尘出门:“公子慢走!” “再说一遍,此事不允许任何人知晓。包括你抢过来的那个女人。”顾景尘最后道。 闻香楼前拥挤的人流中,顾景尘取下帷帽,扯下帽檐的纱,将光秃秃的帽子随意给了一个路边乞丐。 如今地契到了他手上,便该发挥出它最大的作用,才不算白跑一趟。 接着他去了药房,算了算时辰,只得随意说了几种医书上有相应疗效的药,要小二抓了舂好,便付钱往回赶。 他掸掸身上沾染的灰尘,再次走入烟青坊。 “顾公子,方才有客人找,你竟不在!”顾景尘才踏入自己的房门,管事便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你去药房,便给我说呀!给老板说作甚?你们是不是闹了什么不愉快?我去问老板是否见过你,老板不答,还是碧鹃下来告诉我的!” 管事噼里啪啦讲一大堆,根本没给顾景尘回答的机会。b 分卷阅读32 r   顾景尘悠悠地推开窗子:“姐姐,瑶瑶在何处?” 听他这么叫,管事先是愣了一下,用一种不可言说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才换作正常神色道:“就在账房里,跟她们议事呢。” 顾景尘道过谢,便往账房走去。 宋熙瑶正与姑娘们打闹,见他一来,瞬时冷下脸,别过头去。 其余姑娘皆相觑一番,竟都找理由溜出去了。 “走走走,听闻那边今日有好吃的!” “哎你们去吃什么?带我一个!”宋熙瑶站起身要跟上,却被顾景尘的手臂挡了回去。 屋子里奇异地一静。 “出去乱逛还晓得回来?”宋熙瑶颇没好气道。 顾景尘俯下身,将药举在宋熙瑶眼前:“给瑶瑶买药。” 宋熙瑶撇过去的眸微微一动,仍强装不屑:“谁要你买药?我自己有药!” 顾景尘笑笑,不由分说抓过宋熙瑶的手去。 “你干什么!” “顾公子!” 宋熙瑶与身后的青鹂同时惊道。 顾景尘抓得很妙。力道不足以使宋熙瑶感到疼痛,但却让她抽不出手来。 “放开我!”宋熙瑶使劲抽手,却全是无用功。 接着一阵清香自宋熙瑶手上散发出来。 “我的药,和你喝的可不一样。”顾景尘轻轻捏住宋熙瑶的手指,微微抬上来些,要宋熙瑶瞧,“这儿都磕青了,不上药?” 宋熙瑶一下子怔住,过了许久才软软地开口:“就……就一个半寸不到的淤青……我自己都没发觉呢……” “再小也是伤啊,怎能不管呢?”顾景尘的声音柔和无比,如同在哄孩童。 “顾公子,有客——”一个小乐人跑着进来,见到如此场景,瞬间呆立在门口,“哦……我去推……推一下。” 宋熙瑶待她走了,才恍然地抽回手,背在身后。 “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一来就动手么?”宋熙瑶低着头,不看他,捏了好一会儿耳垂,才道,“谢谢你啊。” 顾景尘低头一笑:“有什么好——” 话未讲完,便见宋熙瑶埋头跑得没了影。 顾景尘挑挑眉,出账房回屋去。 这姑娘局促的模样,他可真想再看几回。 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头,他才发觉自己的嘴角一直上扬着。 眸色一沉,顾景尘关上窗,背靠阳光与楼下的喧嚣,眉头稍稍拧在一处。 自母亲第一回在他面前病倒,宫中恶斗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他眼前开始,他便再也不曾有过此般打闹的心思。步步为营,每一个动作都要用来擭取什么,而非玩笑这等费力却无用的东西。 要谨记自己来此的目的为何。 顾景尘仰头舒口气,再次睁眼,眸色深沉如夜。 日子随着愈加浓厚的寒意慢慢溜走了一旬。此日,宋熙瑶与账房又聚在一处。 “上回说好的两处地方都被徐长宁给截了!还有本要我们代卖的西域药,竟也被他们抢了去!”账房颇为愤怒,言辞有些许激烈。 宋熙瑶摸着衣襟上柔软的绒毛,左思右想也想不大通:“没道理呀。陌予再得到好处,也不至于这么急地将地契给徐长宁。还有那些代卖的事,陌予怎会晓得呢?” 账房的一个姑娘冷笑:“她那是傻!若是聪明,怎会离了烟青坊,跑那腌臜的闻香楼去!” 宋熙瑶沉吟良久,将她们对陌予的冷嘲热讽拒之耳外,又骤然抬头,抓住账房的手,凑过去耳语道:“是坊里的人。” 整个屋子的人瞧见宋熙瑶严肃下的神色,在瞬间静下来。 账房脸上的惊色一闪而过,便故作平静地环顾一圈:“今日事情还多呢,别光顾着听我们聊天了。” 姑娘们本见宋熙瑶忽然严肃,就已意识到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听账房一讲话,立即埋下头去规规矩矩地干起事来。 “老板,其实我觉得,”账房犹豫片刻,在宋熙瑶鼓励的眼神下,才继续开口,“一眼望去,我还是最疑……顾公子。” 宋熙瑶猛然盯向她的眸。 “他来烟青坊时日最短,对您格外热情,最近……还总喜欢往外跑。” ☆、第十七章 账房的话像是一记重击打在宋熙瑶心上。 疑心起时并无甚感觉,起码还能自欺欺人一番。当埋藏在心底的疑心被旁人讲出时,她便不得不承认逃不脱了。 顾景尘入烟青坊动机大约不止于做个乐人。 “离冬至不剩几日了,今年烟青坊盈余可观,许是能拨出部分,好生犒劳下各位。”宋熙瑶细声对账房道,“你评几个今岁最得力的乐人,给他们家人也送些暖和的衣裳。” 账房稍微一愣:“老板的意思,是要我们私下评么?” “你与管事辛苦一下,这活就交给你俩了。其余的人 分卷阅读33 ,冬至那日晓得就行。” 宋熙瑶微凝着眉扫视一遍账房里的人,理清脑中思绪,便往管事那处走去。 “老板!” 宋熙瑶刚踏进门,管事便颇为焦急地喊她过去。 管事招呼她过来,自己跑去关上门,轻手轻脚像是做贼。 “你出来吧。”管事对着屏风道。 屏风后窸窸窣窣,许久才走出个人来。 宋熙瑶定睛一瞧,浑身一震,险些退后几步:“莲儿?” 那张原本娇俏可爱的脸上密密麻麻生了疮,瞧上去都要化脓了。一只眼睛上头起了好大的包,压得那只眼仅剩下一条缝,嘴唇也肿得不行,都要顶上鼻尖。 “我前几日出去贪嘴吃多了好吃的,前几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脸上身上只是起了小红疹子,我便没管,可今日……” “青鹂!赶紧去请郎中!” “不要!老板!别让外人晓得这事!”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 莲儿的泪再次决堤:“老板!我是乐人!这脸和性命自然是同等重要!您若非要请,那我……我便今日绝命于蓬河上!” “你不要郎中来,怎么好得了?” 莲儿死命摇着头:“您一定有法子的,一定有。” “我能有什么法子?”宋熙瑶原地转上一两圈,沉下气坐下来,盘问几句她贪嘴之处。 听闻莲儿是在宣庆门旁的包子铺贪的嘴,宋熙瑶毫不犹豫地吩咐青鹂碧鹃去药房门口打听。 宋熙瑶与莲儿说了堆安抚心情的话,问上些细节,约莫不到一刻钟,碧鹃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门口果真有很多症状相似者讨药的。”青鹂道,“听闻这是近日西域人传入的奇疾,以食相传。好些试了土药的人都暴病而亡,只有那叫‘底也迦’的西域药能治。” “西域药?”宋熙瑶看向碧鹃,略微思索,“药房卖的,是不是极贵,还有人在一旁劝人买自己更便宜的?” 碧鹃愕然:“姑娘怎算到的?” “徐长宁新开的店,不就在宣庆门么?” 屋子里骤然寂静。 “一家寻常的包子铺忽然有了西域奇疾?怕是他先抢过我们的西域药生意,接着派人下毒,又自己以低价售药,客引来了,再大赚一番。”宋熙瑶解释道。 管事问:“可是,他何处来的毒?” 宋熙瑶摇摇头:“再想吧。要紧的是先去买些底也迦回来。一会儿我试着去讲讲价。” 随着楼板咚咚的响声,青鹂出现在门口。 宋熙瑶见其眼神有异,立即走过去。 “那喊自家药便宜的,是徐家的闻香楼。除此之外,”青鹂伏在她耳侧,“奴在药房周围,瞧见了顾公子。” 宋熙瑶眼睫一颤:“你可看清了?” “奴先是听见声音,便瞧见那人一身黑衣,虽看不见脸,可那身形实在是太相似了。” 管事隐约听见青鹂讲了“顾公子”三字,便凑过来,听青鹂讲毕最后一句,疑惑道:“顾公子怎会在药房?他平日里这些时辰,都在屋子里歇息,都不让人打扰的。” 宋熙瑶听得此言,愈加心生疑虑,叫青鹂以查乐人是否染疾为由去探看一番,才再次安抚过莲儿,赶紧带着碧鹃往药房去了。 “大家莫慌!一个个来!” 宋熙瑶一下车,便听见闻香楼小厮吆喝的声音。她拧拧眉,低头要进药房去。 “哎,那不是烟青坊的宋老板么?”徐长宁自那群小厮身后昂首走出来,手上仍是那把千年不变的扇子,“怎么,我们堂堂烟青坊也有人染疾了?” 周围一片哗然,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染疾?风寒这等小疾确实有。我们烟青坊视乐人为无价宝,连这些小伤小病也是会管的。徐小老板不懂这般情谊便罢了,还妄加揣测做甚?莫不是自家——” “碧鹃,莫与旁人废话,正事还未做呢。”宋熙瑶听她愈说愈停不住嘴,太过耗时,连忙打住她。 二人入药房,碧鹃守门口,宋熙瑶去询价。讲了半晌,降过的价却仍是有些贵。 “姑娘,这真不是我贪心,是底也迦千里迢迢经西域来,路上的钱,都累在价里呀!”药房老板道,“姑娘若是急,先买点回去。实在不行,去门外那老板那儿买也是行得通的。” “他们为何卖得如此便宜?老板,我晓得您的为人,平日里买药我也只在这儿买。请您务必对我讲实话。” “是真货无疑。许是他们徐家家大业大,这时候低价售卖,发些善心。” 宋熙瑶摇摇头:“罢了,我还是在此处买放心。” “姑娘,”宋熙瑶正要请老板称药,便听碧鹃道,“青鹂在外头。” 门外除了青鹂,还有一张熟悉的脸。 顾景尘一身水蓝,眼角还残留着休憩后的倦怠。 “我正睡着,青鹂姑娘忽然来敲门,我才知发 分卷阅读34 生了这等事。”顾景尘道,“我年幼时见过此等奇疾,如何医治,还记得些。” 青鹂在他身后点头,示意此言为真。 宋熙瑶心下仍觉得奇怪,却惦念着坊里的莲儿,便叫顾景尘讲。 “闻香楼买的药是真货。”顾景尘道,“瑶瑶若是不愿让坊内有人染疾的消息传出去,顾某自有法子去神不知鬼不觉地买回来。” 不多时,徐长宁听身后的小厮在他耳边讲了什么,便朝抢药的众人吆喝了几句,退出人群。 望见巷角头戴帷帽的男子,他立即挂上谄媚的笑。 顾景尘不待他废话,甩出宋熙瑶离去前留的一袋钱:“等值的药都拿来。莫要贪,我晓得价。” 徐长宁闭上才张开的嘴,缩着脖子去了又回,双手奉上药来。 “那个……公子,徐某近日听了些新事来。”徐长宁走近些,“我听闻,那金公子的父亲重疾缠身,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顾景尘的脑子嗡一声响。他闭上眼,稳住气息道:“如何得知?” “您买的小厮,在金公子与王公子交谈时听得的,还说金公子的哥哥不孝,竟远游而无踪迹,一切的担子怕是要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听罢,顾景尘递出张纸条作为交换,便提药而去。 却说在这旁的烟青坊门口,宋熙瑶急急地自车上下来,往管事屋里走去,眉头一刻也不松开。 “若那人真是他,他为何又能如此快地回到坊内,还换了衣裳?”宋熙瑶问身后的青鹂。 “姑娘,奴确信自己未曾瞧错!只是奴也想不通……” 宋熙瑶垂眸掐掐耳垂,快步进入管事屋里,吩咐毕几个照看莲儿的丫鬟,便愁眉不展地走至窗边。 “天阴了,怕是要下雨。莫要让谁人受寒,不妨去给他们添一床被子。”她轻声道,“既然他还在我屋檐下,在他失去最后一个留下的理由前,如常待之吧。” 碧鹃嘴快:“那若他恬不知耻地继续负姑娘呢?” 宋熙瑶望着如入水之墨不断变化的乌云,凛风掠上脸,忽地转身:“碧鹃,我们去给景尘添一床被子。” 顾景尘的屋里整洁明亮,所有物什都规规整整地放置妥当。 碧鹃将被子抱上床,一副要好生收拾的模样将床翻了个遍,却什么也未曾发觉。 宋熙瑶扫视一圈后,目光停在敞开一条缝的窗口。 窗口下的花坛里,应向阳生长的花稍稍偏向了里头。再细细瞧去,花坛下有微小的空隙。 她快步走去,摸到一张叠好的纸。 稍作踟蹰后,她左右望上一眼,便低头要将纸展开。 “你在这儿,不冷么?” 几乎是在头顶,顾景尘的声音陡然传来。他若将双手挨上窗台,便要将宋熙瑶环在怀中。 宋熙瑶的手猛然一抖,本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被揉作一团塞入她袖中。 她一面转身一面故作理直气壮地道:“冷?我一直觉得你这儿风景挺好,在你来前便时常过来——” 宋熙瑶忽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顾景尘轻笑:“靠这么近,瑶瑶是想非礼顾某么?” 宋熙瑶未料到,转身后但凡再倾身分毫,额头便会挨上顾景尘的唇。她亦未料到,面前此人竟能说出如此越矩的话来。 最未料到的,是她堂堂宋家三娘,对此等轻浮话语,竟未感到一丝愤怒,反倒是一下子红了脸:“你——” 眼前的人陡然更近一寸。气息温热,悠悠地撩动她的眼睫,挠得她耳根发痒。 ☆、第十八章 宋熙瑶下意识合上眼,手脚皆滞在原处,脑子亦是慌作一团。 他果然心怀异事!她总觉顾景尘神色不对,还想着多试探他几分,没料到眼前之人竟……竟如此沉不住气! 虽说他长了张俊俏的脸,任街上哪个姑娘都求之不得。可他二人毕竟男未婚女未嫁,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可预想之事都没有发生。 “都开始飘雨了,瑶瑶莫为了贪好风景伤了身子。”顾景尘将她环在臂中,关上窗,语气温柔似水。 原……原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宋熙瑶啊宋熙瑶,你一个小姑娘家,成天在想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宋熙瑶的脸微微发烫,不知是因红了耳根,还是他传来的暖意。 顾景尘关好窗,便放下手,离她远了些。 心跳还未慢下来,宋熙瑶竟对那般暖意有些不舍。 她垂着眸,不安地捏捏自己的耳垂:“我……我先走了。” 顾景尘凝着愁绪的眼角悄悄带上抹笑意,目光不自觉地跟上那逃走的背影。 一张揉皱的纸自宋熙瑶袖中掉落,忙着离开的姑娘毫不知情。 要查他,却又如此鲁莽且不慎。顾景尘挑挑眉,俯身将纸捡起。 眼角的笑意在 分卷阅读35 顾景尘读毕纸上所写后又立即烟消云散。 是父亲的笔迹——“微恙,勿忧”。 微恙?顾景尘笑中带涩。微恙,还会要旭渡专门送信,要他勿忧么? 他打开自己才关上的窗,细碎的冰雨飘入屋来。街上的车马渐渐稀疏下去,每个人都忙着收摊子,往家赶。 三岁以前,顾景尘的父亲还是个闲散王爷,封地贫瘠,自身也无大志,只求妻儿平安顺遂,过得与寻常人家无异。 然而既生于皇族,自是无甚资格逍遥。 十五年前,戚国蔺城大殿上的那把椅子,一个月内便换了好多主人。他们的血自丹陛上如瀑而下,染红整座金銮。 顾景尘的父亲便是在此时,被不明不白地推向那血迹未干的宝座的。 那日他登基后,站在殿门前,面对偌大而空旷的宫城,第一回拔出他父亲留下的剑,仔细擦了擦。 尔后他斩佞臣、清奸党,因见他懦弱无大志而推举他的小人们还在自家庆祝自己光辉的未来时,便已人头落地。 他用行动教育顾景尘,走上一条路,便莫念他方。 不似他家帝王,与儿女更多是君臣之情。这么些年,顾氏父子相处如旧。 顾景尘时常怀念三岁之前的日子。入了蔺城,就连父亲那原本乖巧的小妾都起了心思,父母也再也没有如以往那般琴瑟和鸣,权欲几乎在一瞬间擭取了周身所有人的心。 还能听见父母的嘘寒问暖,一直是顾景尘最后的慰藉。 后来母亲去世,父亲也自然而然成了他唯一的挂念。 只是如今,这份挂念大约也会随风飘逝了。 寒意钻入他的衣襟。抬头望去,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走了下来,在空无一人的后院里慢慢走着。 雨细密而下,静静地沾湿了他的青丝,将耳畔所有的嘈杂拒于千里之外。 “景尘!景尘!” 顾景尘眼睫一颤,却未停下慢行的脚步。 “景尘!” 姑娘的声音愈来愈近。顾景尘垂眸而行,恍若未闻,直至冰雨不再落上他的脸。 “景尘,下着雨呢。”宋熙瑶的裙角都跑脏了,举伞的手微微发酸。 “我知道。” 宋熙瑶努力将伞再举高些:“打把伞吧,莫要着凉。” “不必。” 宋熙瑶担忧地蹙起眉,尽力跟上他的步伐:“那我给你打着。” “我说了不必。” 哪怕后来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他也没见过谁敢违抗他的意愿。如今自己正心烦,却被宋熙瑶缠着不放。若非自己有求于昭国,他恐早将此人喝退。 “我不说话,就给你打个伞。你权当我不在吧。” 罢了,忍上一忍。 顾景尘当真不再说什么,抬眸望向前方,不急不慢地走着。 宋熙瑶的手渐渐没了气力。她抿着唇,脚尖踮着,双手尽握上伞柄。 顾景尘的目光开始游离,瞥过身旁宋熙瑶认真的模样好几眼,终是禁不住开口:“为什么费力给我打伞?” ☆、第十九章 正全神贯注于举稳手中伞的宋熙瑶猛然一惊,一停下脚步,伞便向自己倾倒过来,雨水尽往她头上滴。 顾景尘瞬间伸手,在雨落下之前覆在宋熙瑶的头顶。所有的雨皆打在他手背上,凉彻骨髓。 “因为,风寒不好受呀。”宋熙瑶讲完,才觉顾景尘靠得如此之近,那暖意再次袭来,不禁低下头去。 顾景尘顺手扶正伞:“你为何不问我,为何在此淋雨?” 宋熙瑶再次抬起头,眼中是顾景尘俊朗的面容。她怔上片刻,压抑住自己忽然变快的心跳:“要同人讲,便早就讲了。你既不说,我何必问呢?只是心郁的时候,有个人陪,总是好的。” 顾景尘第一回端详眼前的姑娘。她的额头光洁无暇,鬓边在这冷雨里竟因举伞冒出几粒小小的汗珠。 “我来打吧。”顾景尘轻柔地掰开宋熙瑶的手,将伞举在二人之间,再次往前走去。 宋熙瑶的手被灼伤般滚烫,好不容易缓下去的心跳再次变快。她低着头,乖乖地跟上身旁之人。 原以为他是个不领情的人呢。眼下看来,是自己想错了。 又是许久无言,直至雨停。 顾景尘抖下伞面上的雨,小心收起来,递给宋熙瑶:“谢谢。” 宋熙瑶抬头一笑,双眸好似月牙:“谢什么?不必这般客套。” 顾景尘点点头,最后再瞧她一眼,便要离去。 “景尘!”宋熙瑶叫住他,“你日后有什么烦心事,不必一个人掖着。我在这儿陪你。” 顾景尘气息一凝,对她颔首,便加快脚步往回走去。 宋熙瑶低头看看被顾景尘握过的伞,抬首望向厚厚的云层,不明白自己为何愿为一个或许心都不在此的人做这些。 她舒一口气, 分卷阅读36 拍拍脑袋,想起正事来,忙往莲儿屋里跑去。 莲儿已用过药,脸上那些最为可怕的疮都消了许多,情绪也颇为平静,见到宋熙瑶,也会笑着打招呼。 “怎么样了?”宋熙瑶坐过去。 “好多了!”莲儿像是想起什么,一下子低下头来,“这么贵的药,让老板破费了。我晓得价后本想要您别——” “说什么呢?你是我坊里的人,说什么也要治好。”宋熙瑶踟躇一番,继续道,“而且,也没费多少钱。” “怎么会?我听闻……”莲儿见青鹂急急地赶过来对宋熙瑶耳语,便懂事地住了嘴。 “你先静养着,我出去片刻便回。”宋熙瑶叮嘱毕,起身出门去。 门外候着的顾景尘一改原先的忧郁之色,此时的脸上瞧不出一丝异常。 二人走了一段距离,他便开口道:“徐家的药之所以便宜至此,只因此药并非自西域而来。” “那岂不是假药?!”宋熙瑶一惊,“你和药房老板,不都说是真药么?” “瑶瑶莫急。虽非自西域来,却仍是真药。”顾景尘道,“有人学会了制药之法,自耕自制,成本自然比从西域买药低上数倍甚至数十倍。我上回见到此中奇疾时,许多人便是用的这些药。” 宋熙瑶摇摇头:“我从未听闻过……那,你可知此药该如何制作么?” 顾景尘的眸色骤然一沉:“此药难制,还是少知晓为好。” 宋熙瑶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沉吟片刻道:“你来此就是为了同我说此事么?” 见她没再深究,顾景尘放下心中已准备好的一套说辞:“还有,日后莲儿用药,一定要按我说的法子做,莫信了他言。” 宋熙瑶的眉头锁得愈加紧:“景尘,你是不是……” “我怎么了?”顾景尘笑道。 宋熙瑶盯他半晌,摇着头垂下眸,捏了下耳垂。 顾景尘看着她变红的耳垂,犹豫许久,仍问:“你为何总爱掐你耳垂?不觉得疼么?” “没有没有。”宋熙瑶一下子收回手背在身后,“我只是想戴耳坠罢了……” “那瑶瑶怎不戴?” 说到此事,宋熙瑶便激动起来,跳着往前一步,将右耳上的聪明痣指给顾景尘瞧:“你看,就是这痣!我祖母总说这儿是聪明痣,不能穿洞,不然会变笨!怎么可能变笨?我才不信一颗痣就能让我变聪明呢!可是我又犟不过,只能掐呀掐呀,假装自己能带耳坠子。可是这样也会被祖母骂……” 宋熙瑶的话像是开闸的洪流,一下子竟停不下来。 顾景尘的眼角又慢慢带上笑意,听眼前这活蹦乱跳的姑娘讲完。 “耳坠那般好看,我居然也只能看看!”宋熙瑶生气地叹口气,结束了所有的话。 “那又如何?”顾景尘笑道,“瑶瑶不戴耳坠,有别的姑娘没有的美。” 宋熙瑶本觉吐完所有的话一身轻松,此刻又浑身绷紧:“你怎跟我祖母说一样的话?” 顾景尘一愣,便要解释。 她一跺脚,往回走去:“罢了,我同你说这么多作甚?” 顾景尘立在原处直至她消失在莲儿门口,眉头也渐渐紧起来。 他听她说这么多作甚? ☆、第二十章 接下来的几日里平安无事。莲儿渐渐好起来,在宋熙瑶与管事的合作下,也无新乐人染上此毒。最为可喜的,是徐长宁没有再抢烟青坊什么生意。 宋熙瑶与账房一大早便前去城郊谈买地事宜,烟青坊仅剩乐人与管事。 顾景尘拿着地契,透过黑色的帷帽看向眼前这条逼仄的死巷。 不一会儿,徐长宁便满头大汗地赶过来了。 “哎呦,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这些日子买药的人太多了,我就迟到了一会儿。” “那便恭喜徐小老板了。”顾景尘的声音平淡得反而有些渗人,“这笔无成本的生意,一定让徐小老板大赚一番了吧?” 徐长宁本笑嘻嘻地点头接受,此刻却一下愣住。 他从未向顾景尘提起过这笔生意。 “好了,”顾景尘伸出拿着地契的手,“叫你盯的人眼下有什么动作?” 徐长宁目光游离:“他……” 匕首的光照在徐长宁脖子上。 “他他他他没什么动作!”徐长宁几乎要喊出来。 “我希望你好生对待每笔生意。你若有胆诓我……”顾景尘手一甩,架在徐长宁脖子上的匕首直挺挺飞入巷子尽头的废弃水缸,水缸应声而碎。 他俯身而下,声音里尽是威胁:“考虑好后果。” 徐长宁哆哆嗦嗦将所有与金霖有关的消息都一股脑倾倒出来,直至顾景尘又直起身子,才终于能站稳。 “这是最后一次,”顾景尘将地契甩给徐长宁,“日后都不必再盯着他。那小厮,按我写纸上的法子安排,可保他无虞。” 分卷阅读37 “可是……” “剩下的地契,本就不是你该得的。” 顾景尘走入光下,黑色的蝉翼纱将阳光筛成碎片,在他起伏有致的脸上流动。他快步往烟青坊走去。 烟青坊内,前些日子闻香楼小厮乱喊的话已被人淡忘,生意与往常几乎同样热闹。 顾景尘回去不过多久,一辆白色马车便停在门侧。 宋熙瑶揉揉酸痛的肩,将账目还给账房,抬步欲上楼。 “……那可不!我这回来呀,就是为了给你和其他姐妹们送些好玩意。” “你老板可真大方,什么好东西都给你。” “所以呀,虽说我被宋老板赶走了,但也是她经常说的什么‘因祸得福’嘛!” 怎会是陌予的声音?宋熙瑶上楼的步伐一滞,蹙眉往上瞧去。 发出声音的门前站着的不是任何一个姑娘,而是顾景尘。 顾景尘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宋熙瑶会意地点点头,走入二楼瞧不见的地方。 二人静静地听着,直至那张扬的声音出现在门后:“之后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来闻香楼告诉我便是!” 陌予得意洋洋地开门,浓妆艳抹的脸在瞧见顾景尘时骤然僵住。 “被宋老板赶走?”顾景尘冷冷地问。 “怎么,我说的有错么?”陌予昂起头。 顾景尘的眸盯着她:“姑娘觉得呢?” “你……你当时不在,她们可都知道,是姓宋的来我屋里,将我赶走的!” 顾景尘轻笑:“那我也是第一回听闻有老板赶人后,还会在听见有关那人不好的话时便会忙着解释、生怕那人去了新地方后吃亏的。究竟是谁欠谁,有脑子的人都想得出来。” “她那是心里有愧——” “姑娘,你若还不带着你拿来的东西,安安静静地离开我们的烟青坊,不妨让顾某来为你演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赶人’。” “你不怕我喊?” “那你喊吧。喊了要所有人过来瞧瞧,这闻香楼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德行,竟到烟青坊来撒泼?哦,你要卖惨?不妨我助你一臂之力,将你耳后的疤给他们好好看看。戚国贱民逃难至此,确实引人怜悯呢。” “你凭什么——” “三个数。三,二……” 陌予骤然噤声,扬着下巴,大摇大摆地走下楼去,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宋熙瑶退至阴影中,待陌予走后才慢慢上楼去。 “老板……”屋里的乐人听了方才的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陌予哄骗了,此时立即见到宋熙瑶,心里不免有些心虚。 宋熙瑶撩开幕篱,微笑着摇摇头:“无妨。你来烟青坊有些日子了,有什么想要的,还是要向我开口,莫藏在心里。” 听乐人道过谢,宋熙瑶便与顾景尘一并离去。 “陌予那样的人,你留着,她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宋熙瑶埋着头。这一回她没有反驳。 “你还在心软?” 宋熙瑶犹犹豫豫地开口:“可是……我想到戚国人连米都吃不起,就觉得将她赶回去与杀了她无异。” 顾景尘的脸一抽:“你听何人说戚国人连米都吃不起的?” “蓬京人都是这般说的呀。”宋熙瑶看见顾景尘的脸色,认真解释道,“只能说,戚国国君没能护好他的子民咯。” 顾景尘的眸色一深,声音都沉下去许多:“戚国国土辽阔,有时国君也鞭长莫及。” 宋熙瑶观察着顾景尘的脸色,稍稍离他远些道:“这若是理由,只能说明他不配做一个疆土辽阔的国之至尊。” 顾景尘额角的青筋隐隐约约地跳着:“一国之尊怎能从这一方面考量?金无足赤,单凭这一点怎可否定得下来?” “我就是随意讲讲嘛,何必这么严肃。” 一个寒门子弟,会对邻国之政、之君,有这番评价?会这般激动?宋熙瑶隐隐有些激动,欲图深挖下去。 “市井论政、无端诽谤,你可知其后果?” 见气氛不对,宋熙瑶忙打住继续试探的心思:“我不过私下与你讲上两句,你怎么就像是要杀我头一样?罢了,我们还是说些别的。这些话,我日后不说便是。” 顾景尘脸色阴沉,眸光犀利地瞧向宋熙瑶。 她对大戚政事竟是这般轻佻的态度?顾景尘只觉血往脑袋上涌。 真是可笑。 宋熙瑶以为他还要讲什么。良久后,只见他埋下头,仅低声说了两个字:“抱歉。” 在宋熙瑶回应之前,他步伐加快。不过多时,宋熙瑶便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喂!”宋熙瑶跑上几步,顾景尘的步伐反而愈来愈快。 “我都说了不讲了,你还生什么气?”宋熙瑶一头雾水地囔囔完,不禁有些恼,便冲着他的背影喊,“走这么快,那就别见了!” 宋熙瑶转身往另一侧走,绕 分卷阅读38 过几个弯,宋熙瑶便与账房再次碰头。 “这回的地总能买下来了。”宋熙瑶看账房收拾带回来的一叠纸,“再过两日是个吉日,不如就在那时将剩下的事敲定了,赶紧买下来才是。” 接着她拉着账房到角落,细声问起冬至送礼之事。却在账房刚讲到顾景尘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对话。 一个丫鬟来报,说是一个姓金的商人要来与宋熙瑶谈事。 宋熙瑶仔细一问,发觉这姓金的商人正是那日在闻香楼险些置他于死地的金霖。 他来此地作甚?莫不是发觉自己的身份了?可这怎可能……就连自家的管事,都只是知晓自己来自一个不可说的望族而已。 “他说此事关系烟青坊财运,望老板快快与他见面。” 宋熙瑶额上冒汗,左思右想,叫青鹂扮作自己,带几个最强壮的小厮跟着,试着打发他。自己则站在门外听动静。 然而这金霖与青鹂谈天说地,聊她在烟青坊的日子,说了半晌,都未曾提到所谓关乎财运的大事。 最后,他站起来,在与宋熙瑶仅一门之隔的地方对青鹂道,要谈生意,就要请真正的老板来。 宋熙瑶心里一惊,连忙逃回楼上。而金霖却像是特意留了时间,过上一会儿才开门离去。 “他究竟是何人?”宋熙瑶给青鹂倒了盏茶,安抚她后,不解道。 青鹂拭去冒出的汗,说不出话来。 宋熙瑶一面安抚着青鹂,一面思索着。 他怎知青鹂不是真正的老板?他此行的目的究竟在何处?与他那日同王放商量的事,是否有所关联? 思绪一团乱麻,宋熙瑶不知从何处理起。 她正要捏捏耳垂,恍然想起祖母说那儿长了聪明痣动不得,忙将指尖移至太阳穴上,揉了揉。 果然这颗痣还是不能动,人都变笨了。 她又拍拍脑门,吐一口气,决定从被丫鬟打断前的事情想起。 这一想,便想到了顾景尘。 宋熙瑶挥挥手,像是眼前有不停叫嚷的飞虫扰了视线。 “外有金霖,内有顾景尘,两个都叫人捉摸不透。”宋熙瑶嘟囔道,眉头皱起来,“里头这个还甚是气人。” 不论如何,方才的争执要双方都不愉快。宋熙瑶揉揉肩,决计还是请顾景尘来好生聊聊,缓和下气氛,顺带着试探一番送礼之事。 见碧鹃领命前去请人,宋熙瑶卡在喉咙、叫她不必去请了的话来回几趟,终究没有说出来。 “谁要我是蓬京第一乐坊的老板,性情如此乖张的乐人我都容得下。”宋熙瑶自我安慰着,尽力放下心中那一份争执后的怨怼。 不对,自己不是在与顾景尘分别时,才说过再也不见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宋熙瑶表示,自己是个有原则的老板。说好了不见,那……看看谁先动咯! ☆、第二十一章 顾景尘喉咙里尽是热气,指尖几乎要嵌入肉里。 尽力轻地关上门,顾景尘走向茶几,却发觉茶已被斟好。 “殿下。”旭渡自屏风后绕出行礼。 顾景尘一口饮下,尽力克制着情绪。 “殿下方才与人起了争执?”旭渡面露不忍,“殿下,您还在这儿受太多苦了!什么阿猫阿狗惹了殿下,不妨让奴去教训一顿!” 顾景尘深吸一口气:“她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旭渡一噎,态度立即转上一个大弯:“这……那殿下还是受着吧。只要莫将她惹恼了,什么都好。” 顾景尘放下茶盏的手一顿,没有讲话。 “还……还真把她惹恼了?”旭渡急得往前两步,“殿下,殿下,哎呀,您还是赶紧去哄哄吧!小姑娘怎能受气呢!您这……” “本就是她信口胡言,还要我去哄?” “殿下,不是这个理呀!您——” “日后她若真与我回大戚,仍这般胡乱论政,你可知会如何?此事本就需她自己好生想想,不可儿戏。” 旭渡噤声,只得小声叹口气。 “好了,你坐下来,与我讲讲这些日子打探到的消息。” 顾景尘的情绪被它事带走,宋熙瑶却在自己那句话里打转。 真是丢人,自己才说了不见,这会儿又去请人家,也不知顾景尘来了会如何嘲她。 宋熙瑶抓住自己想去掐耳垂的手,在窗边踱步。 罢了,大不了任由他嘲吧。 宋熙瑶这样想着,对镜理上一理衣裳,深呼一口气平静下来。 “姑娘。”门口响起碧鹃的声音,“奴方才去请顾公子,他的门都不开一下。奴劝了好久,可他就是不理。” “连门都不开?” 她心下忽地起了一阵火,立即往顾景尘屋子走去:“我给他台阶下,他直接把台阶拆了?” 宋熙瑶 分卷阅读39 转过最后一个弯,站在顾景尘门前,作势要敲门,却僵在最后一步:“不行,我说了我不找他的。让他自己好生想想去!” 宋熙瑶正转身要走,便听门被打开。 扭头瞧去,门内空无一人。 等上片刻,里头仍是没有闪过一个人影。 “又是在做什么?”宋熙瑶有些恼,叫青鹂碧鹃站在门外,自己走进去。 空荡荡的屋子。 “怎么,气极了,走了?”宋熙瑶心里有些慌,不由得委屈地喃道,“走就走,我自是能找到比你俊朗,还比你听话的男子!” 一阵开门声。 “你是不是总爱闯人湢室?”顾景尘松松散散地套着中衣,站在湢室门口,湿淋淋的发梢浸湿了衣裳。湿衣沾在皮肤上,隐隐约约透出肤色来。 宋熙瑶的怒气与要讲出声的话一同冻住,连忙往一旁转去。 顾景尘轻声一嗤:“动都动过了,还怕看么?” 宋熙瑶听他这么一讲,立即想起上回闯入湢室的事来,耳廓毫无预兆地变得通红:“我是无意的!” “你说无意,便是无意吧。不过,我记得你才说过不再见的?”顾景尘关上门,“那顾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宋熙瑶一愣,转过头去:“顾景尘,我究竟怎么你了?” 里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宋熙瑶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里头都不再有任何动静。 “我只是随口讲了一句话,你便这样。”宋熙瑶攥紧袖口,克制着情绪出门,轻声道,“行,给顾公子把门锁了,让他好生泡一泡。” 碧鹃愣上一愣:“姑娘?” “锁了!”宋熙瑶在发出这道命令时,心里骤然舒畅许多。 “姑娘!”上锁后,青鹂跟在快步离开的宋熙瑶身后,“您与顾公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发生何事?她宋熙瑶一个郡主,怎会不知随意论政的罪过?自己分明是信得过他,何况在那般场合下,就只有他们二人,说一些心里话,也要被他责怪成这样?难道他非要她拉下面子来,向他道歉? 宋熙瑶咬着牙,却用极为温柔的声音道:“要是要我在叶婉、王菁菁和他之间选一个打五十大板,我定会选他,还要亲自来打。” 嘴快的碧鹃嘟囔道:“可是……可是打板子,要脱裤子呀……” ☆、第二十二章 宋熙瑶的眼前很快浮现出不该想的画面。 感到脸颊滚烫,她慌忙转弯朝楼下走去:“今日无事了,回府歇息去!” 宋熙瑶还从未这么早主动回去过,第二日一来,便被几个细心的乐人拦下来问是否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无事。”宋熙瑶想到顾景尘心里就闷,一想到他就在楼上便更发闷,便往账房走去,要今日就去将那块地买下来。 她与账房很快坐上去城郊的车。一路上,宋熙瑶都不似上回那般有兴致对窗外风景指指点点,就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时常还双眉紧蹙,轻声叹气。 账房瞧着怪,却也不敢问,只拿着地契说事:“这块地买下来,老板是要打算将新乐坊做的清新雅致么?” “是啊,那处附近不一般都是文人雅客爱去的地方么?”宋熙瑶兴致不高,刚抬起头,便整个身子靠向车壁,望向窗外。 “待那处定了,也快要冬至了。我们一群人呀,也就能好生庆贺一番。” “哎,那送礼的事……”宋熙瑶眸子刚放出光,一想到顾景尘,便全然没了兴趣,“……你们办好了,知会我一声便是。” “可顾公子的——” “别在我面前提他。” 账房那不解了一路的眼神终于变成了然,其中还带了些窥见什么秘密的笑意。 宋熙瑶并未察觉这些,只一动不动地往窗外望着,直至眼前的景色愈来愈熟悉。 “到了到了。”她的兴致总归是高了些,“这回一定要买下来。” 待车停稳,她便戴好帷帽,提着裙摆蹦下车。 然而原先谈事的堂内仅剩一个小厮候着。 见二人进来,他立即迎上来,双手抄着,拱手都免了:“二位,这块地在一个时辰前已被买下了,二位还是请回吧。” “被买下了?”宋熙瑶的好情绪一下子被打碎,“我们不是都谈好了么?怎反悔了?” “老板……”账房见她今日实在有些反常,说起话来蛮不客气,不由得低声提醒。 宋熙瑶狠狠沉一口气:“你们老板在哪?言而无信算什么生意人?请他来,我们讲讲理。” 小厮退后一步,才趾高气扬地道:“这位买主出手阔绰,且身份高贵,怎会与你等——” “出手阔绰?身份高贵?这些成了胡作非为的理由了?”宋熙瑶忍不住抬高些声音,“好啊,不是说身份高贵么?那他敢不敢来见我呢?” “这般买主怎会这么容易见?我看啊,姑娘你还 分卷阅读40 是快快回去吧。”小厮挥挥手,便要离去,“我们老板也忙着正事呢,怎有时间见闲人?” “你站住!”宋熙瑶陡然一喝,连账房都吓得狠狠一抖,更莫提那小厮,唬得连那份令人厌恶的高傲都扔在了地上。 宋熙瑶自己也吃了一惊,愣上片刻。 “大昭契约新律上讲得很清楚,买卖双方合约一旦达成,卖主不得因新买主条件优厚而单方面撕毁契约。违令者罚三百两白银,金额大者酌情加倍。这些,你们老板不会不知吧?” 小厮咬咬牙,昂起头:“我们老板忙,不知。” “好,眼下你们晓得了。”宋熙瑶指指地面,“是不是该和我继续完成契约?” “你说了算?”小厮下巴要扬到天上去。 “这是大昭律!” “你是何人,敢对我们老板指指点点?” “这是大昭律!而我,是和你们老板先前有契约的人!” “你算何人?你知道我家的办事规矩么?” “我说了!这是大昭律!”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了这点钱胡乱讲话?你有脸做一个生意人么?” “是谁违反了大昭律?你说我胡乱讲话?”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厚着脸皮在这儿打胡乱说?” “你若执意与我犟,我不介意对簿公堂!” “谁跟你对簿公堂?我们老板不跟你这种人胡搅蛮缠。” “听说堂内有人为了这块地吵起来了?”门后传来一个声音。 ☆、第二十三章 来者身形颀长,额前碎发随趁虚而入的风一并飞扬,马尾根部的发箍映着冬日的光,一双眸中尽是不羁,微扬的下巴带着蓬勃少年气。 宋熙瑶见此人英俊,不禁多瞧了几眼,却又像是被心里生出的什么拦住了,挪不开目光。 “公子!”小厮连忙跑过去,如同终于找到主人的狗,“这女子非要与您抢这块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年瞥小厮一眼,便朝宋熙瑶看过来,“这位姐姐可否与叶某一一道来?” 叶某? 宋熙瑶猛然一惊,忙回过神,施了个福礼:“此事说也简单。卖主见利失信,毁了原先的约,将这块地卖给了后来的买主。” 说罢,账房便将原先的契递给少年。 少年阅毕,笑道:“小哥,你家老板有些意思。” 小厮手足无措:“这不是公子您见此地甚合您意么?我们老板自然就——” “所以这又是我的错了?”他依旧笑着。 “不不不,这都与公子您无关。其实是我家老板和这位姑娘发生了些误会,呃,卖给您是没问题的。” “误会?”宋熙瑶上前一步,“你倒是给我讲讲,有什么误会?” “这……这块地本身就要给这位公子!他只是近日才回来,才能继续进行交易的!” “何时就变成‘本身’要给他了?!”宋熙瑶又上前一步,正要接着讲下去,却骤然一顿,看向少年,“敢问这位公子,你何时定下的这块地?你又是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少年警惕地扫过宋熙瑶一行人,尔后笑着回:“今日才定;自吾乡来,回归处去。” “‘吾乡’?”宋熙瑶轻声重复一回,心中便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公子可知六年之期,城西细柳已比臂粗?” 少年的笑陡然消失,望向宋熙瑶的眸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要与这位公子私下聊聊。”宋熙瑶说着,便径直走出门去,连少年是否跟上来都不瞧一眼,一直走了许久。 少年二话不说,快步跟在宋熙瑶身后。二人走着走着渐渐成了跑,直到周身仅剩一大片空地。 宋熙瑶一把撩起过膝的幕篱,面对少年,双双无羁地大笑起来。 “瑶姐姐!”少年的脸微微泛红,眉梢眼角尽是喜悦。 宋熙瑶一再克制,此时仍忍不住扑上去,一把抱住已比她高许多的少年:“你怎么回来都不与我说一声!还一回来就与我抢东西!” “我是惦念着这儿不远处的柳树!”少年亦抱住宋熙瑶,“不是想将这儿买下来,再邀你过来,当个惊喜么?哪料到我们竟瞧上同一块地了。” 宋熙瑶放开手,上下打量他一回,整理一番他的衣襟:“这六年过得如何?” 在宋熙瑶面前的,是她大舅之子叶奚羽。 先帝与先皇后仅有一子一女,其女即宋熙瑶之母,其子则是叶奚羽之父叶祁。 叶祁身为嫡长子,本因继承大位,却在十年前昭戚大战中为流矢所伤。在此后不久,叶祁唯一的儿子于沙场上殒命。见叶祁病重,先帝为之祈福,于宗室中选一聪慧者,过继为祁子。最终定下的,便是安郡时年四岁的叶奚羽。 可不料天不遂人愿。过继后不久,叶祁便撒手人寰。 大臣们念叶祁及其长子捐躯有功,极为 分卷阅读41 尊敬叶祁遗孀与叶奚羽。先帝亦时常赏赐金银,嘘寒问暖种种不在话下。 先帝崩后,新帝仅迫于部分旧臣压力,偶尔行些赏赐。而叶诗寻成了唯一照料孤儿寡母之人。 宋熙瑶常年前往其府邸与叶奚羽一并玩耍,直至六年前瘟疫横行,叶奚羽与其母迁至安郡避疫。 “除了思念你与小姨,还要在娘眼皮底下日日读书练武,什么都好。”叶奚羽笑着讲毕,才恍然想起叶诗寻已在瘟疫中辞世,不由得埋下脑袋。 宋熙瑶眸中的愁绪一闪而过,摆摆手:“无妨,又相见了便好——六年前种的细柳,可要现在去瞧瞧?” 正说着,寒风刮来,忘记拿汤婆子的宋熙瑶打了个喷嚏。 “怎生冷着了?”叶奚羽寻不着让宋熙瑶暖和的物什,便一把揽住她的肩,让她暖和些,“不去瞧了,我们赶紧回去。” 宋熙瑶本缩在他的怀里,暖和得紧,却在见到第一个路人时忽地反应过来,站直身子,放下幕篱,与叶奚羽讲了乐坊的事,要他莫在任何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此外,二人决计将这卖主违律之事告于有司,要卖主赔钱受罚。至于这块该属于宋熙瑶的地,她将其转予叶奚羽,权当重逢之礼。 再次回到烟青坊时,宋熙瑶的坏情绪一扫而光,哪怕空手而归,走起路来都轻盈许多。 未过多久,管事便慌慌张张跑来:“老板,莲儿的病又复发了。” 宋熙瑶的笑容一僵:“最近可曾按嘱用药?” “一直用着呢!也不知为何。” 宋熙瑶舒展的眉头锁起来,抬步往莲儿屋子走去。 “诶,老板!”管事叫住她,“我今日听闻,将底也伽放在小炉子里,用火熏上一熏,嗅它的气味,便能好得快些。这不,我遣人买了小炉子回来,不妨老板随我去瞧瞧,一并给莲儿拿过去?” 宋熙瑶立即点头,要管事带她过去。 管事带着宋熙瑶绕上好几个弯,到了顶楼,说放这儿是怕下头的姑娘们拿混了,将才买的炉子自己拿走。 刚进去,身后便来了个丫鬟,说是下头有事,要管事去处理一番。 “那老板现在里头看着,我去去便来。” 宋熙瑶还未来得及说好,管事便匆匆下楼去。 这屋子平日里虽有人打扫,却鲜有闲人上来。顶多是存一些贵重器具。角落摆了张破旧的床,只有宋熙瑶与管事账房晓得,下头藏的便是最为贵重的财物与字据。 只是四下里瞧瞧,并没有什么小炉子的踪影。 “顾公子先进去瞧瞧,管事一会儿便来。” 门外丫鬟话音刚落,正转身的宋熙瑶便与才进来的顾景尘对视。 宋熙瑶扬起下巴:“管事真是不懂事,还劳烦顾公子来做这等杂事。” 顾景尘在瞧见宋熙瑶时,便了然那些人带他来此的目的。 宋熙瑶话音一落,他便转向门口:“顾某这就走。” 砰! 门在面前关上。 接着是上锁的声音。 “哎,做什么呢!”宋熙瑶冲至门口道,“里头有人呢!” 外头的丫鬟似乎并未听见,还兀自嘟囔着远去:“这屋子是何人开的?不会进贼了吧……” “妹妹,开下门!”宋熙瑶的手都拍红了,丫鬟只愈走愈远。 顾景尘看着她拍了许久,回身吹干净旧床的灰,坐上去:“别拍了,她们不会来的。” 宋熙瑶这才意识到,这群姑娘是想了什么馊主意,要他们二人和好。 可她并不打算给第二回台阶。 她转过身去,欲寻个地方坐下,却惊觉屋里仅有旧床可坐。 顾景尘抬头瞧她一眼:“灰我吹了,你来坐吧。” 宋熙瑶打定主意不与他讲话,便走至一旁的立柜旁,翻起物什来。 从最底层的开始,宋熙瑶每一个都拿起来细细端详,然而她什么都没看进去。 宋熙瑶翻物什的动作渐渐变快,很快便到了最高层。 然而一件事难住了她——最高层太高,她够不大着。 后面还有双眼睛盯着呢。宋熙瑶一咬牙,一只手扒住柜子,一只手举高,接着一跳—— 整个柜子被拉得朝她倾斜,最高层的一件大物什朝她缓缓滑来——宋熙瑶闭了眼,等待着疼痛降临—— 无事发生。 “够不着的,让我来便是。”头顶传来顾景尘的声音。 宋熙瑶慢慢睁眼,发觉顾景尘一只手扶住立柜,另一只手护住要滑下的物什,将她彻底包裹在怀里。 受惊的兔子一般,宋熙瑶自他臂下钻出,脸烫得通红:“你——你无耻!” “我又怎么无耻了?” 宋熙瑶猛然忆起自己方才想了何事,本就发烫的脸愈加烫了,一下子愣上半晌,坐上旧床道:“横竖就是无耻。” 顾景尘蹙眉放开手,朝旧床走去:“我 分卷阅读42 若无耻,你便无理取闹。” “那你不许坐。” “为何?” “我无理取闹啊!” “那我无耻,我就是要坐呢?” 宋熙瑶赌气地将脚放上去:“无理取闹的人把脚放上去了,你坐不了了。” 顾景尘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轻笑一声:“你作为乐坊老板,手下有这么多行走坐卧几近完美的乐人,被这么多人瞧着,还做出这样的事?” 宋熙瑶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倒是会夸自己。” 顾景尘万万没想到她会抓住这一点:“除却我,总还是有那么多乐人看着你,不是么?” “那又如何?”宋熙瑶依稀感觉他话里有话,却并不愿管,“我又不是乐人。” “你身处高位,理应为自己的言行负更大的责任。” 宋熙瑶一愣,瞪大瞳眸,讷讷凑近顾景尘:“我就是个管钱数钱的,说什么高位不高位。倒是你,这么认真做甚?” 顾景尘看向她的双眸,眉头不自然地皱了皱:“你能认真点么?” “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神,不大不对劲。”宋熙瑶将手肘搁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愈加凑近顾景尘,“你这么在意我如何坐,莫不是有非分之想?” 顾景尘怎么也不能理解宋熙瑶是如何将话题引到此处,他只觉刚才的恼怒一哄而散,取而代之的是眼神游移:“我是——” 喀!哗啦—— 床板陈旧,承受不了什么重物。宋熙瑶身下一空,在摔下去的前一瞬随意抓了什么东西与自己一并倒下去。 ☆、第二十四章 落下前能随手抓住的东西,除了顾景尘,还能有什么呢? 床下叠放整齐的字据一张张胡乱飞出,如蝴蝶翩跹于四周。 宋熙瑶惊惶地盯着身上的顾景尘,和自己手上的衣带。 顾景尘淡淡地瞥一眼自己被抓开的外衣:“现在是你无耻了。” “你快起来!”宋熙瑶的心跳到嗓子眼。 顾景尘没有耽搁,缓缓起身,自宋熙瑶手里抽出衣带,背对着她整理起衣裳来。 被晾在床上的宋熙瑶怔上一怔,自己奋力从坑里爬起来,趁着顾景尘没转身,清理出断裂的木板,将散落的字据都拾起来,塞回原处。 相比于闹脾气,护住乐坊的东西更为重要。 她来到立柜旁,翻出一只不小的箱子,拿出几块小木块与刨刀,再自另一个角落翻出几块完整的木板来。 转过身的顾景尘不解:“你做什么?” 宋熙瑶挽起袖子,比对着小木块,在木板上比划着:“床烂了要补呀。你长这么大,床都没补过?” 顾景尘不自然地挑挑眉:“我只是未曾料到你这般金贵的女子会补床罢了。” 宋熙瑶没搭理他,一心一意地磨着木板。之后无论顾景尘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日头开始西沉时,旧床也补好了。宋熙瑶满意地拍拍手,最初的小脾气在瞧见顾景尘的瞬间又冒上来。 “景尘,你平日里一定很累吧?” 顾景尘警惕地一皱眉,换作一脸不解望向她。 “不然你怎会站在一旁,手都不动一下。” “我方才问你,是你不应的。” “我可没听见。”宋熙瑶隐约记得之前是有人在身后说了什么,不由得回答得有些心虚。 顾景尘一挑眉,没有讲话。 “你又要不理我了?”宋熙瑶手上的刨刀被捏得更紧,“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的?!” 顾景尘伸出手:“把刀给我。” 宋熙瑶将刀藏至身后:“你好生说话我就给。” 顾景尘没有讲话,径直来到箱子边,在里头寻到一把较长的刨刀,而后向门口走去。 不过多时,他便用伸过门缝的刀刃挪开门闩,门便开了。 “有些事还是自己想通更好。”顾景尘将刨刀扔回箱子,兀自离开。 宋熙瑶呆呆地望着他离去,视野在一瞬间模糊。 她跑至门口,什么都来不及想,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喊:“你别总对我一个人板着脸行不行?!” 一句话喊完,嗓子火辣辣地疼,满眼的泪水也彻底溃出。 不知呆立多久,婆娑泪眼瞧见的走廊尽头,又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似乎还带了什么东西。 看来顾景尘还没有冷漠至此。 她连忙抹净脸上的泪。 然而待顾景尘走近,他径直掠过目光不离他的宋熙瑶,走至床边,用带上来的榫头加固楣板。 “看不出来你也挺细心的嘛。”宋熙瑶虽心上喜极,嘴上却像是极不情愿地承认。 “高处不留意,是要等到摔得粉身碎骨么?”顾景尘淡淡讲毕,缓缓放下手,走出房门。 宋熙瑶回过神来,小跑至门外想叫住顾景尘时,视 分卷阅读43 野中仅剩下最后一片衣角。 她眸中才燃起的光在那片衣角消失时一并熄灭下来。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对顾景尘的冷漠与不讲情面如此在意。对她冷眼、对她讥笑的人并不少,但她从来都没有今日这般在意过。 顾景尘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宋熙瑶记忆中自相遇开始的画面都变得逐渐虚无缥缈,就连那回奋力为顾景尘打伞,也像是在一瞬间成了一场随时都能冲散的梦境。 可这是为何呢? 满眼的泪早已流尽,嗓子的疼痛也慢慢淡下去。 她不是那些个话本子里成天沉溺于伤情的女子。 “这楣板本就能稳在那儿,何必画蛇添足。”她回屋取下新加的榫头扔进箱子里,收拾好东西,整理好仪容,待红红的眼与鼻尖颜色淡下去,便下楼回府,“就当是落花付于东流吧。今岁花落,明年还会开新的呢。” 翌日一早,旭渡再次出现在顾景尘屋中。 “殿下,奴认为您这太不妥当了。” “她一直没有静下来想过,说了无用的。你看看上回,你都将门打开了,她进来还是那样一副模样。” “可她本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短见之人,殿下!这分明只是小姑娘闹脾气,要哄啊!” “她日后可是要成为太子妃、再往后是一国之后的人,你还将她当小姑娘看待?”顾景尘道,“你晓得,她不愚钝。我就想看看,她能想几日。” 楼下一阵哄闹。旭渡忙开门前去查看。 “殿下,”旭渡紧张地跑回来,“她带回来一个蛮俊俏的男子。瞧上去,与她差不多岁数。” 叶奚羽今日一大早便挑了件朴素又悦目的衣裳,骑马来到烟青坊。 他连随从也没带,轩昂的气质与腰间的剑教人以为是个闯荡江湖的少年郎。 “早就听闻过这家乐坊,不知老板有什么好招待的?”叶奚羽抄着手,笑问迎上前的宋熙瑶。 宋熙瑶故作正经地回答:“美乐、美酒、美食、美人,公子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 “美乐美酒美食美人我都看不上,我想要老板亲自招待。” “那便走啊。”宋熙瑶做出个请的手势,却走在他的前面。 二人身后聚集了众多看客,不光是乐坊的客人,还有些好奇的丫鬟小厮,甚至是乐人。 “这少年什么来头?竟要老板亲自接待?” “你瞧见他那把剑了么?那上面的纹按,啧啧啧,一般人可买不起。” “长得可真俊俏!莫非是老板的心上人?” “老板心上人不是……那位么?” “什么呀?我看,分明是这位与老板更搭。” 叶奚羽听见细碎的话,快走几步跟上宋熙瑶。 入了雅间,宋熙瑶摘下幕篱,举起手在叶奚羽脑门上轻弹一下:“怎么才回来便往我这儿跑?” 叶奚羽夸张地护住脑门,大喊好痛好痛。 宋熙瑶熟悉他的把戏,并未去关心,而是坐上铺了波斯毛毯的椅子,拿起筷子:“你若是不来,我便全吃了啊。” “要要要!瑶姐姐家的饭菜,我肯定要好好尝尝。”叶奚羽坐在宋熙瑶对面,抄起筷子猛夹一顿,接着便一阵狼吞虎咽。 “慢些吃,莫噎着。”宋熙瑶看着好笑,又不免心疼,“安郡那儿,也不至于让你这么多年没吃过饱饭吧?” “没有!”叶奚羽吞下一大口肉丝,擦擦嘴角,“只是安郡在边塞,许多京城的吃食都尝不到而已。” “青鹂,去街上买些柰馅团子回来。记得,要皮薄的。” 叶奚羽捧着碗,抬头朝宋熙瑶咧嘴一笑:“没想到这么久,瑶姐姐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你喜欢的不就是吃么?” “我有别的喜欢的。”叶奚羽脱口而出后一愣,连忙补充,“我是说,像那些读书啊骑马啊,我都很喜欢!” 二人继续漫无天际地聊着。也不知叶奚羽哪儿来的那么多话,哒哒哒不停讲。 青鹂拿柰馅团子回来时,叶奚羽还在喋喋不休。 “对了,我还没问,你怎现在回京了?”要知道,当今皇帝,对先帝唯一嫡子的后代,一直都保持着极大的警惕。 叶奚羽掰开团子,夹起馅吞下去:“想瑶姐姐了呗。” “你莫贫嘴,问你正——唔——” 叶奚羽将一个团子一下塞进宋熙瑶嘴里:“瑶姐姐不能总看着我吃吧?” 吱呀—— 叶奚羽的手还未放下来,顾景尘便出现在被他推开的门口。 宋熙瑶三下五除二嚼碎团子吞下,皱眉道:“你做什么?” “瑶姐姐,这是何人?” 瑶姐姐?这新来的小孩叫得倒是亲切。 顾景尘走近些:“瑶瑶宴请宾客,作为乐人,我自然有必要来瞧瞧,需不需要我助兴。” “‘瑶瑶’?”叶奚羽掰团子的手一顿 分卷阅读44 ,细声问,“瑶姐姐,他这么叫你,你不觉得冒犯么?” 顾景尘在宋熙瑶开口前抢道:“我几乎是自入烟青坊开始便如此称呼,瑶瑶还没说什么,公子怎就有意见了?” 叶奚羽看向宋熙瑶:“瑶姐姐,你家乐人这般蛮横无理,也不管管?” “她要管也是她的事,与公子何干?” “她的事便是我的事,当然我要说了!” 顾景尘听得此言,极为不适地拧了拧眉头。这小孩究竟与她什么关系? “行了行了,”宋熙瑶打断,“奚羽,你不是来找我的么?你再说下去,同他说的话便要多过同我说的了。” 顾景尘等着宋熙瑶的后文,却发觉宋熙瑶并没有对自己讲话的意思,反而是给那小孩夹了菜,对他笑得很开心。 宋熙瑶看都不看顾景尘一眼:“我们不需要什么助兴,你先回去吧。” “我们”?顾景尘从未觉得这个词如此扎耳过。 宋熙瑶像是再也没有瞧见他,笑着与叶奚羽继续聊起天。 顾景尘抬步走向桌边,在宋熙瑶身侧坐下来,斟上一盏茶,送至宋熙瑶面前:“讲得口干舌燥了,是不是该喝口茶?” 宋熙瑶正想打发了他,便见顾景尘向她靠近许多,双眸带着不可违抗的神色。 “瑶姐姐,这乐人……”叶奚羽皱着眉,又碍于顾景尘在场,没有说下去。 顾景尘回答叶奚羽时仍盯着宋熙瑶:“我伺候我家老板,何错之有?” 听见“伺候”二字,宋熙瑶不大适应地扭扭手腕。 “瑶瑶,喝么?”顾景尘的目光紧紧跟着她躲闪的眸,手上的茶盏没有放下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在后天9:00见啦~ ☆、第二十五章 顾景尘一直紧紧地盯着她,叶奚羽的目光则在顾宋二人之间不断来回。 “瑶瑶,喝么?”顾景尘继续问,声音柔得有些过头。 宋熙瑶微启双唇,手指动上一动,目光竟渐渐游离起来。 然后她双眼骤然一黑—— 顾景尘手中的茶泼在桌上,另一只手接住瘫软的宋熙瑶。 “瑶姐姐!”叶奚羽冲过来。 顾景尘的目光从宋熙瑶发黑的指甲上移开,一把抓过叶奚羽的领口。 “你疯了!”叶奚羽试图扯开顾景尘的手,然而这个十四岁少年的力气再如何也比不过他。 “你喂她吃了什么?”顾景尘不顾叶奚羽的挣扎,手上力道不减,几近咬牙切齿地问。 “她与我吃的都是相同的!你莫冤枉人!”见顾景尘的眼神愈加狠厉,叶奚羽抬高音量,“你盘问我有何用?难道不该先救人么?!” 顾景尘一把将宋熙瑶横抱起来,往外头冲去。 “喂,她不愿见外人的!”叶奚羽抓上宋熙瑶的幕篱,跟上前去。 顾景尘不理他,一个转弯直接顺着坊内之人才晓得的楼道往上冲。 “碧鹃!去府上叫我的郎中来!”叶奚羽小声而快速地吩咐完,紧跟着顾景尘跑上去。 顾景尘没有犹豫,直接抱着宋熙瑶冲进自己的屋内,放在床上。 随之而来的叶奚羽环顾一番四周的布景:“这是你的屋子?” 顾景尘仍不理他,仔细注视着宋熙瑶。 目光游离、浑身无力发烫、指甲发黑,顾景尘对此种毒物有所了解。 它由一种随处可见的野草制成。那野草平日无毒无害,需要的是特殊的制造方式。而制毒者的手艺,也决定了此毒的毒效大小。 叶奚羽也不在一旁闲着,凑过来焦急地端详一番宋熙瑶逐渐苍白的脸,伸手试了试她的呼吸。 “别碰。”顾景尘拍掉他的手。 “她的呼吸都这么弱了!”叶奚羽有些恼怒,“你还未察觉么?” 顾景尘忙伸手一试,果真如叶奚羽所说,不禁有些慌神。 但凡出现呼吸减弱的症状,这毒定是能致命的那一种。 叶奚羽见顾景尘脸色愈加凝重,半是为安抚自己半是为安抚顾景尘道:“我叫了郎中了,你不必慌。” “郎中赶过来,怕是她命都没了。”顾景尘的脸色愈加阴沉,抓住叶奚羽的衣领起身,带着他一并走出门去,“去把她的侍女叫过来。” 叶奚羽虽对顾景尘的粗暴极为不满,然而想到宋熙瑶,还是乖乖地去寻青鹂去了。 顾景尘快步回到宋熙瑶身侧,不时伸手试她不断上升的额温,脑子里寻找着解毒的法子。 宋熙瑶的指尖愈渐发黑,唇色已彻底消失,整个人很快变得如同一张苍白的纸,明明滚烫,却如同失了最后一口气。 “瑶瑶,瑶瑶。”顾景尘在她耳侧轻唤着,免得她彻底地失去意识。 叶奚羽过了良久才气喘吁吁地回来:“碧鹃被我遣去找郎中了,此 分卷阅读45 时还未归;青鹂我寻了半晌,没见着。” 顾景尘骤然起身,将叶奚羽逼在门口:“两个侍女都不在——你究竟怀了什么心思?” 叶奚羽脑袋在门框一撞,又疼又怒:“不是我!我说了,我和她吃的是一样的!你无端怀疑我作甚?瑶姐姐还在——” 话未讲完,他便被顾景尘关在门外。 叶奚羽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是宋熙瑶。何人下的毒,日后慢慢算便是。 他不知叶奚羽是何人,何况这小孩瞧上去颇为碍眼,便直接将他关在门外,省神省事。 顾景尘看着宋熙瑶,陷入一阵踟躇。 欲解毒,中毒者的衣裳需先尽数解开以散热气与毒气,再以解毒药膏涂抹全身。耽搁久了,毒入骨髓,便必死无疑。 顾景尘本想要她的侍女来做,却被叶奚羽告知两个侍女都不在此处。此时,信得过的人,只剩他自己。 虽说日后他大约会与她结亲,但此时还是过于逾矩。 “她两个侍女回来没有?” “没有!”叶奚羽道,“你快放我进去!” 顾景尘深吸一口气,扯下自己的衣带系在头上,挡住自己的视线,慢慢向床摸索。 虽说他已经很为小心,但这过程中仍会不留神触碰到一些光洁之物。最初顾景尘还会极为惭愧,可感到那皮肤愈加滚烫,惭愧之心很快便被着急掩盖过去。 门外响起叩门声。 “顾公子!”是管事,“顾公子,老板出什么事了?” 顾景尘稍加思量,只答:“老板无大恙,只是要麻烦姐姐去捣些底也伽来。” 针对此毒的药仅能在戚国采到,此时也只能用底也伽试试。 “你莫扯谎!”叶奚羽几近咆哮,“你要对她做什么?开门!” “你吼这么大声,是要全部人都晓得她出事了么?”顾景尘透过门缝讲毕,门外的声音骤然小下去。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才安静一会儿的叶奚羽又开始急促敲门:“我的郎中来了,你莫在里面捣乱!” “此人自称瑶瑶故交,实则来历不明,望姐姐好生看着。”顾景尘对管事道,“碧鹃,你进来。” 管事觉着有理,在顾景尘开门时将叶奚羽和他的郎中拦于身后,只让碧鹃一人进去。 “这位姐姐,你凭什么将我姐姐交给一个外人?这两人男未娶女未嫁,你拿什么担保?” 顾景尘本不愿理,却被“外人”二字扎了耳:“担保?我娶她便是。只是若她的名声因此而毁,难道不是你在外叫嚷?” “你娶她,你配么?!她愿意么?!”叶奚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伸手越过管事的手,抓住碧鹃,“碧鹃,你进去后,好好照看瑶姐姐,切记莫让他碰上分毫!” 碧鹃第一回被这般寄予厚望,不由得抓紧了管事递过来的碗。 同顾景尘进去后,碧鹃的手一抖,险些将药洒在地上:“你……你对我家姑娘——” “我没看。”顾景尘背对着床,简单地向碧鹃解释一通,碧鹃才将信将疑地按着他的吩咐在床边坐下。 “待她身子不再烫手时,给她盖上被子。”顾景尘远离床铺,报了几个穴位的名字,“在此之前,一刻钟换一次药。” 吩咐毕,顾景尘冲出门,抓住叶奚羽的领子,不由分说地拉他回到他与宋熙瑶待过的雅间:“这些吃的哪儿来的?” “她做给我吃的!”叶奚羽奋力扯开顾景尘的手,“你在怀疑什么?谁都可能害她,我不可能!” 顾景尘听了他的话,心里十分不适,却来不及纠缠:“团子也是她做的?” 叶奚羽一愣,脸色变得苍白:“外头买的。我不吃皮,也没中毒——毒就下在皮上!” 二人冲至桌旁,呼吸几近在同时一窒。 桌上的菜肴都在远处——除了那盘团子。 楼下陷入静止时,楼上顾景尘的房门被猛然推开,青鹂冲进来:“姑娘!” “青鹂,你快来!”碧鹃瞧见她,松了口气,“我一个人生怕做不好,害了姑娘。” 青鹂缓缓走过来,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她隐约觉得自家姑娘中毒与自己出门买的柰馅团子有关。 买回来的路上,她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拦住,苦苦哀求她赏些吃的或是钱,手都抓上了她挽着篮子的手臂。 “抓了我的手臂……”青鹂细声喃道,声音颤抖着,“姑娘,奴疏忽了……” “青鹂,你在说什么?”碧鹃在她眼前挥上一挥。 青鹂陡然回过神:“没……没什么,我只是心疼姑娘。” 碧鹃急得流出泪来:“也不知姑娘什么时辰才能好。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 “门外是不是有个郎中?”青鹂打断碧鹃的话。 “是我从王爷那儿请来的。” “姑娘的身子已经不烫了,我替她盖上被子,你去叫他进来,给我们姑娘好生瞧瞧。” 分卷阅读46 一来便因一个乐人吃了闭门羹的王府郎中,这会儿终于在碧鹃与青鹂的各种好话中坐下来,心里还带着些不满。 号过脉,他的神色在瞬间变作讶异:“竟有此等奇事!这位姑娘中的毒,本是在大昭寻不着解药的,而她眼下竟已无大碍!” 青鹂大松一口气:“那依您看,要如何调理——” “姑娘!”碧鹃一声惊呼,扑至床边,“您醒了!” 宋熙瑶涣散的目光逐渐有了神。她朝床侧的几人瞧去,最后看着那张陌生的脸。 青鹂忙解释:“这是王爷家的郎中。” 宋熙瑶努力勾起唇角,想要说什么,却听门外起了争执。 青鹂碧鹃连忙扶起宋熙瑶,要为其穿衣。郎中也立即走远回避。 “你不进去便罢了!”叶奚羽一把推开门走进来,“青鹂在这儿么?你方才买的——瑶姐姐!” 叶奚羽冲至床头,激动至极地拉住宋熙瑶的手:“瑶姐姐你醒了!身子可有哪儿不舒服的?” 刚系好衣带的宋熙瑶微微一笑,摇摇头,尔后缓缓开口:“谢谢。” “谢我作甚?”叶奚羽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下回,我再也不吃柰馅团子了。” 门外的顾景尘听得对话,不禁怒火中烧,抛下方才心中的顾虑,冲进门去。 看见叶奚羽抓着宋熙瑶的手,顾景尘的怒气不禁更甚。 更不论宋熙瑶一瞧见他,便冷下脸来的模样。 “今日我没力气了,先回去吧。”宋熙瑶在叶奚羽的搀扶下站起来,对青鹂碧鹃道。 顾景尘的脸阴沉得可怕。 宋熙瑶察觉到一丝不对,可走至门口了,仍不肯与顾景尘对视—— “姑娘!”“瑶姐姐!” 啪!门骤然关上。 ——顾景尘在他们出门一瞬间将宋熙瑶拽了回来,横抱上床。 “你仔细看看,这是谁的床?” ☆、第二十六章 顾景尘的眼睛发红。他的气息扑在宋熙瑶的鼻尖、嘴唇、下巴,唤醒了她的嗅觉。 被衾上淡淡的香气,竟与这几近压在她身上的男子如出一辙。 宋熙瑶不愿承认的是,在她半睡半醒之时,这气味教她好生安心。而在此之前,她沉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抓得住的,只有未知的恐惧与惊惶。 “你睡在谁的床上?是谁救了你的性命?”顾景尘与她的鼻尖几乎要相碰。 宋熙瑶撇过头去,却恰好将发红的耳廓展现在顾景尘眼前。 “说话。”顾景尘将她的脸扳正,要她直视自己。 宋熙瑶索性闭上眼,良久,才开口道:“你救我作甚?” 听她问了这句,顾景尘才松开她的脸,身子撑起来些许:“我要你活着。” 宋熙瑶眼睫一颤,不由得睁开眼瞧向眼前的男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没有讲完的?” “有。”顾景尘直起身坐在床沿,“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与别的男子走得太近。” “你不就是别的男子——”宋熙瑶忽地反应过来,心在胸腔中又不安分了,“你究竟要说什么?” 顾景尘没有回头瞧她,而是站起身,愈走愈远:“没什么,只是提醒你男女有别而已。” 宋熙瑶一听,心里竟窝了火,手一撑便坐起来:“那你呢?你不也是男子么?你不仍是离我这般近么?你凭什么要我不与其他男子走得近?” 顾景尘微微一笑,仍不转身,只道:“无论如何,我只是提醒你一句。” “好笑。”宋熙瑶起身往外走,用尽全身还未完全恢复的力气试图将抵在门口的茶几挪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好笑指的是何人。或许是多管闲事的顾景尘,也或许,是臆想顾景尘会说出她自己都羞于开口的那句话的自己。 正出神,茶几竟被无比顺利地挪开。 拖开茶几的顾景尘没有对上宋熙瑶看过来的眸:“你仍打算放过她?” “没有证据——” “难道你还认为不是她么?” 宋熙瑶怎么可能没有想到陌予? 她几乎在中毒的瞬间,便意识到是何人下的毒手。 皮薄的柰馅团子一般就在闻香楼附近叫卖,她怎会忘了? “我不想自己有任何理亏之处。” “你这叫畏手畏脚,迟早会尝到恶果。”顾景尘终于转向她,“还有,这个月,一滴酒都不能沾,否则你就当我白救你一回。” 宋熙瑶不再回话,推门而出。 “瑶姐姐!”叶奚羽冲上来,一把抓住宋熙瑶的肩膀,“你可有受伤?他把你怎么了?” 宋熙瑶猛然回神,看向急得睁大眼的叶奚羽,安抚性地摇摇头:“没事。他只是带我进去谈了些乐坊的事。” “如此猖狂的乐人——瑶姐姐,你真不立些规矩么?” 顾景尘这样 分卷阅读47 的人,恐不是她的规矩能镇住的。 宋熙瑶笑着摆摆手,在青鹂碧鹃的搀扶下缓缓下楼:“不说这些事了。我还有些站不住,该回府了。” “我同你一起回去!”叶奚羽几步冲至她身侧。 “才说要给别人立规矩,自己便不懂规矩了?”宋熙瑶想敲敲他脑门,却抬不起手来,“你先走吧,外头看着你的人不少。我忽然虚弱成这样,会引人议论的。” “那瑶姐姐要照看好自己。待我去拜谒宋太师时,你一定要在府上等我。” “哎,奚羽,”宋熙瑶拉住他,低声叮嘱,“你可千万别在我祖父面前提到这二字。他如今最不喜的,便是‘太师’一词。” 叶奚羽认真地瞧向宋熙瑶,点点头,没有多加过问,便告辞而去。 在管事的屋子里歇息了一阵子,宋熙瑶仔细瞧了一番她与账房共同选定的冬至礼。 “再过几日便能开始送了。”宋熙瑶的体力渐渐恢复,心情也好了不少,“姐姐,还有件事要麻烦您。” 陌予无论在蓬京的哪个角落,对她、对烟青坊都不是一件好事。思虑许久后,她想出一个万全策,既能让陌予安全回到戚国,又能避免徐长宁前来闹事。 宋熙瑶细细讲过要管事做的事,好生感谢一番后,总归是喝上一口茶。 “虽说有些麻烦,但此事毕竟一劳永逸,还望姐姐尽早置办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丫鬟冲进来:“老板,上回那个客人又来了,还带了好些礼来,说要见您!” 烟青坊大堂内,原先热闹的人群尽数被驱赶出去,大门紧闭,宽敞的地上摆满精致的器皿,处于中央的,是一位悠然坐下的男子。 金霖把玩着桌上的玉盏,微勾的嘴角令他那日阴沉的脸显得明媚。上一回不曾细看,这次虽隔着幕篱远远地瞧,宋熙瑶却能瞧见他那双眼尾微翘的桃花眼,教他哪怕身着黑衣,也不显得盛气凌人。 “他怎自作主张将所有客人赶走了?”宋熙瑶躲回门后,蹙眉道。 “他散了好多钱与那些客人,他们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不愧是蓬京第一乐坊,鄙人带了这么多见面礼,连老板的影都不配见一见。”金霖唇角微勾,目光却犀利地看向宋熙瑶藏身之处,“不过,这是否不是待客之道?” 那日金霖充满杀意的眼神仍历历在目,宋熙瑶不禁打上一个寒颤。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走出去:“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有些未处理完的杂事,不曾发觉贵客光临。” 行一个福礼,宋熙瑶从容道:“小女宋……婉,烟青坊正是在小女名下。” 这时候,就要借自己厌恶之人的名字一用了。 金霖用他的桃花眼瞧向宋熙瑶:“贱商金霖,贡国沥县人氏,久闻宋老板烟青坊大名。幸会,幸会。” 宋熙瑶尴尬一笑,谨慎地坐下来,招呼丫鬟为金霖添茶。 “哎,”金霖伸手挡住茶盏,“宋老板,贱商来为你送上这么大一份礼,竟不值一壶好酒么?” 宋熙瑶一愣:“坊内无酒,望公子谅解。” 金霖大笑:“无妨,无妨。我看不远处闻香楼的酒便酿得极好,我吩咐人去买些回来。” 闻香楼的酒。 宋熙瑶的呼吸骤然一滞,那夜的头疼欲裂之感袭上心来。 金霖的小厮跑得极快。不一会儿,宋熙瑶连对策都未想好,酒便入了杯。 “这个男孩儿手脚灵活,也聪明,”金霖夸赞小厮道,“不像上一个,不将心思用在正道上。到最后,落得个命丧城郊的下场。” 宋熙瑶惊得一身冷汗。 “宋老板。”金霖举杯。 宋熙瑶摆手道:“婉不善饮,还是以茶代酒为好。” “宋老板,一口酒都不喝,我就当是你不给我面子了。” “我——” “宋老板,你莫非真的瞧不起我们这些不如你发达的商户?这名声若传出去,恐怕对你不大好吧?” 宋熙瑶眉头紧锁,望着杯中清酒发愁。 按顾景尘的说法,她喝下去,怕是连命都不保。可依金霖这个架势,她如今也是非喝不可了。 仅在唇上点一下,应该没有大碍吧?剩下的都趁他饮酒时倒在地上,按理是可行的。 “公子见谅,方才实在是婉小气了。”宋熙瑶颤巍巍地举起酒杯,“婉便与公子饮上一盏。” 金霖笑着举杯:“宋老板爽快!” 宋熙瑶垂眸瞧去,清澈的酒液扭曲地倒映着她的影,幕篱外那双眼针芒般刺上她的全身。她仿佛见到满杯的酒入她的肠,白蚁般啃食着她的五脏六腑,将她从内而外一点点吞噬。 “宋老板?” 金霖的声音恍若天雷劈下,教宋熙瑶的头顶一阵凉意蛇般侵袭过脊柱。 手上忽地一空。 “公子可曾听闻烟青坊乐人不得沾酒的规矩?今日顾某在老板面前破了这规矩, 分卷阅读48 想必能让公子面上更添光彩吧。”顾景尘不知何时站到宋熙瑶身后,将自宋熙瑶手中抢来的酒一饮而尽。 金霖眸中的从容在瞬间被什么东西打破。本毫不相干的许多情绪在刹那间融合在一起,在他脸上不断变幻着。 宋熙瑶忙介绍:“这是——” “烟青坊第一男乐人,千万蓬京少女梦中郎,顾景尘。”金霖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起身一拜,“久仰。” 顾景尘没有还礼,甚至还带着些傲慢:“何处来的商贩,逼迫一个小姑娘饮酒?” “小姑娘?这可是公子您的老板啊!”金霖显得有些委屈,“何况,这酒是闻香楼最上乘的,还是我这个客出的钱。” “景尘,今日你累了,不妨先回去歇息吧——金公子的美意,婉定不会辜负的。” 顾景尘俯下身来,耳语道:“他的美意你不辜负,那我呢?” 宋熙瑶耳朵发痒,忙往一旁躲:“我一会儿再与你讲,好么?” 金霖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斟上一盏酒:“看上去,宋老板与顾公子之间,有些道不清的东西。” 宋熙瑶眼睫微颤,连忙否认:“金公子,这等玩笑开不——” “金公子既为至察之人,想必对你手中的酒也颇为了解吧?”顾景尘打断宋熙瑶,“不妨让顾某考考公子,若公子答对了,顾某自罚一杯,若错了,则公子饮。” 金霖的笑容像是刻在了脸上:“好。” “敢问公子,酿酒工序里的制曲,哪一个为闻香楼所用?” “不同于其他昭国酒家,用了六成笨曲,却仅用不到半成神曲。” “公子所言极是,顾某自罚一杯。”顾景尘饮毕,再道,“闻香楼这般用曲之法,与何国相似?” 金霖紧紧盯着顾景尘,尔后放声大笑,举起酒杯:“公子竟难住了我!” 顾景尘看着他饮下:“改了酿酒法的姑娘日日都在闻香楼内,你却连这也不知,若要旁人知晓,怕是令人捧腹。” 金霖的脸色不禁觉察地一变,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宋熙瑶抬高声音道:“我家乐人无礼,还请公子——” “了解我的,果然是你。”金霖笑得愈发诡异,“是吧,哥哥?” ☆、第二十七章 哥哥? 宋熙瑶猛然看向顾景尘。 顾景尘脸上的从容没有丝毫改变:“我能与公子以兄弟相称,真不知是谁的荣幸。” “此等血缘由上天注定,怎能算作荣幸?”金霖起身,满眼关心,“这些日子,哥哥在乐坊里,受苦了!” 顾景尘淡淡一笑,眸中却隐隐透着狠厉:“都是为自己争前程而已,谈何辛苦?” “哥哥的前程,”金霖缓缓转向正在快速思索的宋熙瑶,“是在这儿么?” 宋熙瑶浑身一颤,仿佛感到金霖的目光箭一般射穿她的幕篱。 顾景尘一挪步,将她与金霖隔开:“多谢关心。只是我与公子并非同父同母的兄弟,还望公子莫要过于亲昵。” 宋熙瑶望着顾景尘的背影,默默松口气。 “老板!你放管事那儿的礼是给谁的呀!我听闻还要送好远。”短暂的寂静被坊中年纪最小的乐人打破,她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金霖,“是给这位公子的么?” 金霖对她温和一笑:“这位姑娘,可否与鄙人讲讲,你瞧见了什么礼?” “小吉!”青鹂见形势不对,忙从管事屋里赶出来,“快来与我一同清点一番这些给乐人的冬至礼!” “来了!”小吉转身对金霖施礼,“青鹂姐姐喊我去做事了,请公子见谅。” 看着小吉跑远,金霖瞧向青鹂:“青鹂?姑娘的名字甚是悦耳。” 青鹂脸色一白:“公子过奖——” “只可惜,总做些收拾饭菜器具之活。”金霖移开目光,摇摇头。 宋熙瑶眉头紧皱,提裙站起来:“那处活重,若公子不急,便容我去帮衬帮衬。” “宋老板,你还有得是人手,”金霖瞥顾景尘一眼,“鄙人与你还有事相商。” 顾景尘直接忽略金霖,看向宋熙瑶:“送冬至礼?看样子,你准备的不止那么多。” “自然有丫鬟小厮的份。”宋熙瑶仗着自己戴着幕篱,说起慌来理直气壮。 “丫鬟小厮在坊里送便是了,为何小吉说要送得老远?” “顾公子也有份呢!”与青鹂一并趴在门口不干活的小吉挥挥手中的纸条,“我瞧见了!” “哦?”顾景尘轻笑,“你要直接送到我家里去?” “怎么会?你人就在这儿,我送那么远作甚?” “宋老板送到他家里,”金霖插话道,“回去将喜事一并办了,不正好么?” “公子在说什——” “我的事,你还管不着。”顾景尘转过身去,狠狠地盯住金霖。 分卷阅读49 金霖神色微微一变,又很快瞧向宋熙瑶:“宋老板,你眼前这样的一位男子可不多见,千万别让他溜走了。” 宋熙瑶默然片刻,抬头道:“多谢公子提点。只是,该抓住的,我自然会抓住;不该留的,我一刻也不会多留。” 不待顾景尘回应,宋熙瑶起身,朝立侍一旁的碧鹃使个眼色,要她跟上,便快步走上楼:“公子若有旁人不能听的事相商,不妨到楼上雅间来。” 金霖欣然跟随,路过顾景尘时微笑着投去目光:“宋老板真是蕙质兰心,思虑周全。” 二人独处一室,宋熙瑶除了需留心掩藏身份,其余一切倒进行得异常顺利。 “这些小炉子叫‘玲珑鼎’,是我的工匠们特意改造过的。若放些水,蒸出汽来,养颜之效是极佳的。”金霖是这样说服宋熙瑶与自己立契的。 之后,宋熙瑶没有多作挽留,与他道了别,她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下来。 顾景尘眸色深沉地疾步走来:“你要替他卖东西?” 金霖教人看不透,时时都流露出危险之感。宋熙瑶怕,却又好奇,此人此行的目的在何处、下了什么棋,最重要的,是那日他与王放的谈话,是否有关蓬京甚至整个大昭的安危。 “他那些货物都挺不错,价格也合理,是双赢。”宋熙瑶淡淡地讲毕,笑看他,“怎么,你弟弟在我这儿卖东西,你吃醋了?” 顾景尘一怔,万没料到宋熙瑶能说出这般话。 宋熙瑶挑挑眉,转身要走。 “他不是我弟弟。”顾景尘及时反应过来,“要算关系,也不过只剩微末罢了。” 宋熙瑶一歪脑袋:“那你醋么?” “我醋什么?”顾景尘微蹙双眉,“我不过是叫你少与他接触。一是他心术不正,二是——” 宋熙瑶笑眯眯地抢过话:“二是他容貌俊美,你怕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顾景尘有些无措:“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男女有别。” “横竖你就是见我与别的美男子相处,心里不适咯。”宋熙瑶丢下一句话,脚步轻盈地离去。 顾景尘见她这幅模样,眉头锁得愈紧。 这个女子,瞧上去越发不配做一国之后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金霖的玲珑鼎已开始售卖。有烟青坊优秀的宣传方法与合适的价位,玲珑鼎的生意极好。 管事擦擦额角忙出的汗,细声道:“老板,陌予已安排好了,今日便可送她出城。” “莫伤着她了。”宋熙瑶目不转睛地摆弄着金霖特地送给她的玲珑鼎,不曾发觉身后站了人。 “你为何拿着他的炉子?” 宋熙瑶手一抖,定定神,转身瞧向发出质问的顾景尘:“他送我做谢礼的,如何?” 顾景尘伸手便要去揽。 “做什么?”宋熙瑶双手护住,“你总不会觉得这炉子有什么问题吧?我上下瞧过了,你可莫多疑。” 宋熙瑶本还在犹豫,听过顾景尘的话后,便决心留着这个比其他货物精致的小炉子。 顾景尘见状,眸色沉下来:“这小炉与寻常的怎不同?” “自然不同,这是专为女子养颜设计的。”宋熙瑶瞧见他脸色不佳,不禁有些想笑,抱着玲珑鼎起身要走,“他确实是个会做生意的商人。” 顾景尘彻底沉下脸,脚步一移,挡住宋熙瑶的去路。 “怎么,你也想用?”宋熙瑶扬起脑袋,“或者是你听我夸了金公子,心中不悦?” “行,我就是心中不悦。”顾景尘抱起手臂,“你作为烟青坊老板,看见乐人心有不快了,该如何做呢?” 宋熙瑶转转眼珠子:“以往小吉伤心了,我便会陪她睡一晚觉。” 顾景尘蓦然一惊,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你瞧瞧,我想到了法子,你不接受,又还要我安慰你。” 顾景尘左右各望几眼,僵硬地接话道:“我不过想提醒你几句莫要过于信他。陌予的事还不够你吸取教训么?” 一听见“陌予”二字,宋熙瑶的笑容在刹那间消失。 顾景尘向前一步,紧盯宋熙瑶的眸:“你到现在还不打算处置陌予?” 宋熙瑶低下头,声音小了许多:“我自有安排,不需要你操心了。” 顾景尘上下打量她两眼,身子向她俯下来:“你真的有安排么?” “自然!”宋熙瑶退后一步,仰头看向顾景尘,“我怎会为了那点早已两清的情谊毁了烟青坊!” 顾景尘对上宋熙瑶的眸,点点头:“希望你这回没有敷衍我。” 他不再废话,掉头而去。 宋熙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地恍然,连忙跑向管事:“姐姐,今日派些人,看住顾景尘。” 太阳很快西斜,离宵禁的时辰愈加近了。 闻香楼边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停了辆车,混在运货的车轿中,连车夫都是苦力打扮。 运货的 分卷阅读50 苦力干完活,赶着车便走上去城郊的路。那辆混入的车也与他们一并悠悠地走着。 宋熙瑶站在烟青坊顶楼,目送着它们远去。 “瞧不见了,我们回去吧。”宋熙瑶对着冷气哈出一片白雾,与青鹂碧鹃往楼下去。 宋熙瑶的视野之外,一个黑色身影自一棵树下闪过。 “姑娘,”青鹂将目光移至宋熙瑶身上,“您要不要去瞧瞧顾公子?” 宋熙瑶一行人来到顾景尘门口时,不远处守着的小厮对她作了个揖。 “景尘?”宋熙瑶贴上门敲上一敲,里头许久都没有动静。 宋熙瑶心下一紧,轻轻一推门,却发觉门自里头挂了闩。 “老板,顾公子今日叫人来换了床被衾便睡了,我和在窗外盯着的宣子没瞧见动静。”小厮道。 “睡了?”宋熙瑶颇感意外,“那我们下楼候着。” 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空中,轮廓清晰得过分。 一丝风也没有。 街上行人几乎都已回家去。一声狗吠自深巷中悠悠传出。 一切都仿佛静止下来。 尔后栖鸟惊飞,翅膀的扑棱声划过天际,光秃秃的树枝在月光与阴翳间来回摆动。 一声未毕,一声又起。青石板上马蹄声踏碎静谧的黄昏。 宋熙瑶眼皮一跳。 扮做苦力的车夫气喘吁吁,自马上下来时膝盖一软,跪在宋熙瑶面前。 “如何了?”宋熙瑶站起身,招手叫人抬张凳子来,努力压下源源不断冒出的不安,“送走了么?” 车夫颤巍巍自地上爬起来,坐在凳子上喘了许久的气:“出城时,她……她的身子都僵了。” 烛火紧张快速地跳动着,整个烟青坊陷入死寂。 “尸体呢?” “我刚一瞧见陌予姑娘,一支箭便射过来。我伸手一挡,待睁眼再次掀开车帘时,人便没了。” “车没有带回来么?” 车夫连连摇头:“那车……太晦气了。” 夜色愈发地重。任何声音一旦发出,都显得格外明显。 出城的时候,她身子都僵了。 “被子。”宋熙瑶以几近呢喃的声音道,“顾景尘的被子,是何时换的?” ☆、第二十八章 “顾景尘的被子,是何时换的?” “约是未时末。” “眼下都要戌时了。”宋熙瑶恍若耳语,修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 宋熙瑶这才忆起,顾景尘不知在她面前提过多少次陌予。 “原来你说的不是将她赶走啊……”宋熙瑶独自喃道,嘴唇不知是因寒冷还是别的原因变得铁青。 “老板莫不是在疑顾公子?”守门的小厮走近,“顾公子与陌予姑娘似乎没什么交集呀!顶多是上次他赶走了陌予姑娘,可那也只会让他被记恨啊。” “是啊,”在外头看顾景尘窗子小厮点头,“何况,顾公子今日在屋内这么安静,怎会是他呢?” 只恐怕,他过于安静了。 “你们说得是。”宋熙瑶笑着摆摆手,“我不过是瞧他今日心情不大好,才请你们二人替我时刻看着,以便他有什么需要的,好立即回应而已。莫要多想了。” 宋熙瑶赶在暮鼓前回府去,一路上也不明白顾景尘的目的在于何处。 “姑娘,此事若真是顾公子做的,岂不是有些瘆人?”碧鹃压低声音,对着车窗道。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没做什么对不住姑娘的事呀。”青鹂反驳。 “可留这样的人在身边——” “姑娘小心!” 随着一声凄厉的马嘶,整个车厢剧烈地晃动起来。 “这马不听使唤!”车夫尽力抓住缰绳,却几乎要被甩入空中。 “姑娘快下来!”碧鹃冲到不断晃动的车边,试图钻入车内。 “碧鹃,你疯了!”宋熙瑶扶住车壁,尽力往外移动,“你快躲远点!” “奴和姑娘一起躲!”碧鹃一次又一次试着扒住车,“青鹂,你快去前面瞧瞧,还有没有人能来帮帮姑娘!” 车猛烈晃动着,宋熙瑶手一软,脑袋磕上车壁。 “姑娘!姑娘您没事吧!”碧鹃稳稳地扒住车门,尽力将脚放上来。 “没事……”宋熙瑶揉揉昏胀的脑袋,咬牙往车外挪动,“你快离远些,我能出来的。” 一声巨响,车夫被甩在街道旁,马彻底失控。 “碧鹃快下去!” “姑娘快来!”碧鹃踩上车,欣喜地伸出一只手。 宋熙瑶扒上车门,艰难地伸出右手,尽力与碧鹃的手相接。 “奴抓住您后,我们便一并跳至街边!”碧鹃触碰上宋熙瑶的指尖,“姑娘,再往前一些就——” 碧鹃话未说完,便随着被马踢断的踏板飞了出去。 “碧鹃!” 分卷阅读51 宋熙瑶的声音被嘶鸣声掩盖,“碧鹃!” 马开始边踢边打转,眼看离昏迷的碧鹃愈发靠近。 若是踏上去,就算没有丢掉性命,也会丢掉她的腿。 “碧鹃!碧鹃!”宋熙瑶靠在车窗,喊得嗓子都变得沙哑,“快起来!快起来呀!” 尔后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石板砖将她往地面拉扯而去。 宋熙瑶膝盖一滑,手上抓空,眼眸不自觉地闭上—— 马再次嘶鸣。 这一回异常的长而悠扬。 宋熙瑶预料的撞击一直没有发生。 车又被拉正,宋熙瑶顺势被甩在地上。 “碧鹃?”窗外有个声音。 宋熙瑶脑子混沌无比,喘上好几口气,才用软得几乎没了气力的胳膊撑起自己,靠在车壁尽力扶正凌乱的发髻。 车门被猛然打开。 “瑶姐姐!” 宋熙瑶缓下气息,睁开蒙眬的眸:“奚羽……莫管我,去看看碧鹃。” “我先看看你——” “先去看她,她受伤了。”宋熙瑶摇头,“我没事。” 叶奚羽见她坚持,只好先行下车,留宋熙瑶一人。 宋熙瑶深呼吸几回,再将发髻整理一番,沉住气,走下车去。 “还好,碧鹃没有被马直接踢到,只有脑袋上磕破了皮。”叶奚羽从碧鹃身旁起身,“车夫也受了点伤。” “姑娘!”青鹂远远地带着人跑过来,“奴找到了帮手!” 才至宋熙瑶身边,青鹂几乎是不顾礼节地直接冲至碧鹃身边,身子在瞬时僵住。 “碧鹃……可曾被马踢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宋熙瑶忙过去安抚:“放心,没有。幸亏奚羽来得及时。” 青鹂颇感意外地瞧过去,连忙对叶奚羽行礼。 叶奚羽摆摆手:“别别别,这时辰了,还是赶紧回去为好。” “这车里有字条!”青鹂找来的一个帮手从车中出来,喊得极大声,“写的什么‘深究者死’!” 叶奚羽精神一振:“拿过来!” “青鹂,”宋熙瑶蹙眉,“你拿些银钱谢过他们,让他们先回去吧。” 梨落院本已熄了的灯再次亮起,映在宋老夫人担忧的脸上。 “阿筠你平日性子极好,怎会有仇家?”宋老夫人眉间的纹路愈发深刻,“莫非是你抢了谁人的生意?你说你,又不是缺钱,那么拼命做什么?” “黑灯瞎火的,大概看错了吧。” “你经过的那条街哪日不是冷冷清清的?” “我……”宋熙瑶解释不过,便换作撒娇的语气,“哎呀祖母,指不定真就阿筠倒了霉呢?恰好今日有人走过,恰好阿筠又被认错了,这也说不清呀!何况,我不是遇上奚羽了么?” 叶奚羽接过宋熙瑶的眼神,忙点头:“是呀姑姻祖母,还真就有这么巧呢!” “说到这儿,奚羽,你怎遇见阿筠的?” “呃……”叶奚羽想着字条上的事,全然忘了不厚道的宋熙瑶说那番话,是为了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我这些日子才回蓬京,到处逛,一不留神天黑了都还没回去,然后便遇见了——最初我还不知道是瑶姐姐呢!” 宋熙瑶看向他:“你一个人怎么将那疯马控制住的?” “小事!”叶奚羽摆摆手,“我在安郡这么些年,跟着边塞的将军们学了好多东西。他们给我讲过,当年戚国与大昭交战时,就用过一种无味的药,叫马闻了便发狂。要控制住马很简单——在马鼻子上倒些水便够了。” 接下来,叶奚羽讲了许多在安郡发生的趣事,逗得宋老夫人笑得忘了烦心事。 “天色这么晚,暮鼓敲过许久了。”宋老夫人最后道,“奚羽今夜便住这儿吧,明日回去。” 出了梨落院,宋熙瑶与叶奚羽有说有笑地走在曲径上。 “你骑马骑得很好?”宋熙瑶问。 叶奚羽有些小得意:“那可不!我在安郡,日日都和那些将军士兵骑马射箭,可好玩了。” “我好几年没碰过马,什么都忘了。”宋熙瑶停下脚步,歪头瞧向他,“我要学。” 叶奚羽装作未曾听见,仰起头四处张望。 宋熙瑶踮起脚,一字一顿:“叶,奚,羽,我,要,学!” 叶奚羽一脸装模作样地为难:“可要是让姑姻祖母知道了……” “过上一段日子有击鞠会,我说我不愿像以往那样坐下面便是。” “我怕我——” “叶奚羽,”宋熙瑶无奈道,“你要什么条件?” 叶奚羽坏笑着瞧过来:“你叫我哥哥。” 宋熙瑶一怔,便笑着弯弯手指:“你靠近点,我好叫。” “你不会有什么花招吧?” “你到底要不要我叫?” “要要要——啊!” 叶奚羽的耳朵被宋熙 分卷阅读52 瑶拧成麻花,惨叫声惊飞了头上正要安睡的鸟。 “你这小子,仗着你比我高了就以为我揪不住你么?都多大了还玩这个把戏!” “疼疼疼疼疼!瑶姐姐快放手!瑶姐姐!瑶祖宗!!!” “那你把车上的字条给我。” 叶奚羽瞬间安静下来:“你要这个作甚?” “我还没看一眼呢。” 接下来的路上,二人忽地变得安静。 “所以你说这字条是给你的?”听宋熙瑶粗略讲毕陌予之事,叶奚羽颇感意外。 “难不成是给你的?”宋熙瑶玩笑道。 “什么呀!”叶奚羽否定,“我听你给姑姻祖母那样说,居然会信了。只是……” 宋熙瑶看向他,接话道:“只是,这帮手怎认识字?” “而且那般黑灯瞎火的,他是如何一进车便寻见这张字条,并念出来的?”叶奚羽说完整句话。 这样的疑虑一直持续着,到第二日宋熙瑶去了烟青坊,都未得到好的解答。 她一大早便打了招呼,知道昨日之事的人都不再提起。管事也寻了些理由给每人送了礼,一时间乐坊上下都弥漫着快活的气息,如同昨日并未发生过任何不同寻常的事。 可不过一会儿,管事便面色不大好地赶过来:“老板,其余送冬至礼的都走得好好的,但送礼至顾家的那批人,今早寄信说他们在路途上被抢了。” “不是昨儿下午才出发的么?这么快便遇上盗贼了?”宋熙瑶一皱眉,声音放得更小,“他们可曾说过盗贼长何模样?” 管事摇摇头:“他们是卯时左右遇的贼,正睡觉呢,听得外头起了一阵争执声,便出去瞧了瞧,回来时东西没了许多,剩下的也都毁得差不多了。据他们估计,这是单单一个贼做的。” “好聪明一贼,竟会调虎离山。”宋熙瑶渐渐陷入沉思,“让他们回来吧,不送了。” 碧鹃还在府里养病呢,可莫再有人出什么事了。 待管事离开,青鹂道:“姑娘,恐怕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什么。” 宋熙瑶再次想起那张字条来。 她展开又端详一番:“青鹂,你昨日在何处寻到的帮手?” 青鹂回忆一番:“过两个巷口,那儿有家药房。应是运药的伙计。” 也不像是有蹊跷的地方。 “姑娘,除了顾公子,还有谁会不愿让我们知晓顾家呢?”青鹂随着宋熙瑶一并想着,“顾公子与陌予,瞧上去也不像是有过节的样子。再说,陌予是戚国来的,之前总不会有什么交集吧?” 宋熙瑶忽地想起顾景尘写下的那个模糊不清的籍贯,所在之处正好是昭戚交界处。 “要不……姑娘去问问顾公子?” 宋熙瑶的目光有些游离。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不大愿意去查。 “罢了,”她将字条卷起来收好,“这上头说了,‘深究者死’,我可不敢乱来。” “世上有什么,是瑶瑶不敢乱来的?”顾景尘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不妨说与顾某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吖~ 后天上午9点见咯 ☆、第二十九章 宋熙瑶身子一僵,强笑着转过身:“你在说什么?” 顾景尘挑挑眉:“我路过此地,听见你说你不敢乱来,便好奇地过来问问。” “小……小姑娘间的闺房话……你也要听么?”宋熙瑶说得自己的脸也微微发红,“你莫不是真对我有非分之想!” 原以为这样便能赶走顾景尘,却不料他唇角一勾,走得更近,俯下身盯着宋熙瑶:“对,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所以你能与我说说么?” 宋熙瑶原本微红的脸在顷刻变得滚烫,明明想要大口喘气,却因顾景尘挨得过近而硬生生屏住气。 “顾公子,请你自持!”青鹂忍不住开口。 顾景尘直起身子,嘴角仍挂着笑,淡淡地瞥青鹂一眼。 宋熙瑶忽地心一慌。 这般笑容,竟让她恍惚间像是看见了金霖。但若仔细瞧去,又并不相像。 一个丫鬟来报:“老板,前些日子来的那位小公子又来了。” 宋熙瑶连忙起身:“哦,那你让他等——哎你做什么!” 话未说完,她只觉手被一扯,便随着顾景尘飞奔起来。若非宋熙瑶紧紧抓住手上的幕篱,那幕篱怕是要朝反方向飞出去。 顾景尘带着她左弯右拐,甩掉青鹂,来到上回宋熙瑶与叶奚羽用饭的雅间。 “你做什么!”宋熙瑶的心狠狠地跳着,鼓起勇气转身朝门外走,“我不会说的,先走——” 顾景尘伸出一只手,拦住宋熙瑶的去路。 “你让开!”宋熙瑶又怒又惧,“我还有事呢!” “瑶姐姐!”远远地,叶奚羽的 分卷阅读53 声音传来。 “有人叫我!” 宋熙瑶见顾景尘不听,只得低头弯腰,要从顾景尘臂下钻出去。 “哎!”宋熙瑶眼前一花,便觉自己被推在墙上。 “瑶姐姐!”叶奚羽的声音愈来愈近。 “你做什么?!”宋熙瑶的声音不敢放大,却能轻而易举地从中听出恐惧来。 顾景尘双手撑上墙,缓缓弯肘,渐渐靠近宋熙瑶。 他身上的气息随着逐步靠近而愈加明显。不知是否是因那日中毒后在顾景尘的床上醒过来,宋熙瑶一嗅到这气味,竟安心许多。 “你……快放开。”她的声音稳下来,“你听那声音……有人要来了。” 然而顾景尘似乎听不见她的话。他双眸注视着宋熙瑶,眼睛、鼻子……然后是嘴唇。 他的目光如同火焰,燃过目光所有经过的地方。 宋熙瑶不敢抬眼看,接着她发觉,自己从未在这种距离下注意到过顾景尘的脖颈。 脖颈皮肤薄而光滑,那颗喉结上下微微滑动一回,竟无意牵动了宋熙瑶的心。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脖颈往下,在锁骨上因衣物的遮盖戛然而止。 此时宋熙瑶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她猛然抬起头:“你……” “瑶姐姐!”叶奚羽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接着便陡然增了怒气,“你在做什么?!” 顾景尘抬眼朝他微微一笑,又颔首挨近宋熙瑶的耳侧,下巴都要贴上她的颈窝。 他的气息挠得宋熙瑶浑身酥软。 “怎么,以为我要亲你么?” 待宋熙瑶从这句话中出来,顾景尘已放开她,离了一尺远。 “你对瑶姐姐做了什么?!”叶奚羽冲进来,抡起拳头挥过去。 “奚羽!” 她的话不如顾景尘的手快。顾景尘抓住他的拳,朝外一扭,神色从容。 叶奚羽立即起腿一踢。 顾景尘见招拆招,但并不打算打下去,故与叶奚羽分不出高低来。 “叶奚羽,你要拆了我的乐坊么!” 此话一出,本打红了脖子的叶奚羽马上停下来。 顾景尘看着眼前的少年,眉头微微皱起。 叶奚羽毕竟在安郡练过许久的武,虽仍差顾景尘一截,但他的力量足够让顾景尘吃上一惊。 “瑶姐姐,你凭什么这么护他?”叶奚羽喘着气指向顾景尘,血直往脑袋涌。 宋熙瑶瞥顾景尘一眼:“他没有对我做什么。” “还没做什么?”叶奚羽恨恨地放下手,“他若再近一步便——” “便如何?”顾景尘朝他走一步。 二人对视着,任何时刻都有可能再次打起来。 “好了好了,”宋熙瑶走过去,本想将二人拨开,却在最后一刻,决计仅推叶奚羽以拉开距离,“大家都有自己的事——” 宋熙瑶骤然失重,身子朝后仰去—— 顾景尘揽住怀中的宋熙瑶,看向叶奚羽:“便该是丈夫才能做的事,是么?” 宋熙瑶的脑子内如灯花一爆,竟无法理解顾景尘说的话。 叶奚羽怔怔地盯着顾景尘,似乎同样未曾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我说得可曾有歧义?”顾景尘轻笑。 宋熙瑶的头脑骤然清醒,一把推开顾景尘,转身往后退了好远:“你在瞎说什么!” 顾景尘看向她:“我说的有何不对么?” “你……”宋熙瑶的耳朵像是着了火,她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只得抓住叶奚羽的胳膊便往外跑,“我们还有事!” 未被顾景尘拦下,宋熙瑶舒一口气,却未曾见到他看着自己抓着叶奚羽的手微微皱了皱眉。 宋熙瑶埋着头冲至大堂,扑面而来的暖意令她不知所措。 乐声、谈笑声充斥在她耳侧,她才陡然发觉,方才她已忘了这家乐坊内还有其他人存在。 怎会这样?宋熙瑶退上一大步,在角落晃晃脑袋。 “姑娘!”青鹂寻过来,“顾公子他——” “没什么。”宋熙瑶已戴上幕篱,脸再红也不会被青鹂瞧见,“今日烟青坊没什么大事,我打算与奚羽去学骑马。” 青鹂走近,放低声音问:“姑娘,真的没事么?要不要让奴留下来看着?” 宋熙瑶抿唇摇摇头:“就当无事发生过为好。” “那便听姑娘的。”青鹂又问,“可这会儿,姑娘要去何处学呢?” 宋熙瑶一愣,这才发觉他们二人穿着随意,大不可能去对方府上。至于蓬京里一些向众人开放的击鞠场或马场,以他们的身份,也不大好去。 “我上回在城郊买的宅子四周都空着,我们能去那儿。”叶奚羽提议。 于是宋熙瑶乘车、叶奚羽骑马,很快到了城郊的空旷之地。 不知为何,这一路上叶奚羽的话出奇地少。 分卷阅读54 车停稳,青鹂将宋熙瑶扶下来,叶奚羽才缓缓下马。 宋熙瑶环顾一番四周熟悉的景象,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对这块地的规划来。 “你打算日后怎么建?”宋熙瑶感到身旁来了人,便问道。 身侧久久没有出声。 宋熙瑶候了良久,未曾得到叶奚羽的回应,才转过头去。只见他埋着脑袋,若有所思。 见状,宋熙瑶不再追问,拍拍叶奚羽的肩,朝马走去:“那我们不说这事了——这马,我要如何学?” “你上我的马,我去牵一匹新的来。” 宋熙瑶虽几年未骑过马,此时倒还算顺利地上去了,待叶奚羽过来。 叶奚羽骑马带着宋熙瑶缓缓跑过几圈,仍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奚羽!”宋熙瑶俯身扯了扯两匹马连在一起的缰绳,终于让叶奚羽停下来。 “怎么了?” 宋熙瑶小心地一夹马肚,令两匹马并列:“你才十四,没打赢他也很正常。” 叶奚羽别过头去:“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叶奚羽别着头沉默许久,磨蹭着转回来:“他说,他要做你的丈夫。” 宋熙瑶陡然变得紧张,尔后笑着摇头:“他不是只是说接下来的事是丈夫才能做的么?他也没有做呀。” 叶奚羽低下脑袋,攥着缰绳的手来回扭动几下:“他上回说了要……要娶你。” 宋熙瑶攥着缰绳的手忽地有了汗:“此言为真?什么时候?原话是什么?” 叶奚羽简短地讲了那日宋熙瑶中毒昏迷后,他与顾景尘的对话。 听罢,宋熙瑶继续安慰道:“他没对我做什么呀。何况那时候,确实只有他能救我。这般说,只是情急之下的最好选择罢了。” “你怎么什么都帮他说话?” “我不是在说实话么?”宋熙瑶试着抓住叶奚羽的手,“奚羽,你想什么呢?他若真要做什么,这么多回他不早就该做了?” 叶奚羽看向宋熙瑶搭在他胳膊上的手:“你和他……真的没什么?” “我和他没有任何逾矩之事。” “什么都没有?” 宋熙瑶不知为何一顿,才答道:“若你非要找出什么关系,那就是我是他老板。” 叶奚羽的脸色这才变得轻松起来:“嘁,说得跟你是老板多骄傲的事一般——驾!” 他一扬鞭,两匹马都慢慢跑起来,尔后愈跑愈快。 “让它们跑慢些!”宋熙瑶笑着喊,“颠得我新买的发簪要掉啦!” “跑那么慢,我可看不出你是曾经与我玩过击鞠的人!”叶奚羽回头玩笑道,“抓牢缰绳,腿莫夹太紧!” 冬日的风冲着脸刮过来,脸上刀割般疼,双唇丝毫不敢张开,手冻得没了知觉,仿佛永远地凝固在缰绳上。 宋熙瑶便这般安静着,笑容被风带走,思绪不禁飘到了不久前。 顾景尘讲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他前些日子忽然有的冷漠和每次若即若离的亲近,就如同近在眼前却抓不住的缥缈烟雾。 就那样恰到好处地让她步入他的圈套,又恰到好处地将她拒于最深处的真相外。 有时候见顾景尘沉思,宋熙瑶便感觉到,这个人总有一日会带着他需要的一切,不顾其他地向一个遥远的地方奔去。 ——离她而去。 ☆、第三十章 从那日后,宋熙瑶便再也没去过烟青坊。 然而在腊八当日,宋熙瑶听闻坊内有乐人拒绝见客,不少人议论不已,成了笑谈。 烟青坊竟传出此等丑闻,宋熙瑶自然无法忍受。 “老板您总归来了!”管事急得额角有汗,“顾公子他今日一大早便出去了!” “不见客的是他?”宋熙瑶一惊,思量半晌,“看来要麻烦姐姐莫让这消息传得太广,其余的先放着。” 管事应过,便立即去了。 “顾公子是往宣庆门方向走的。”青鹂打听毕,凑至宋熙瑶耳侧,“姑娘要不要派几个人去盯着?” 宋熙瑶垂下眸,抿抿唇:“他或许是有自己要做的事吧。” “姑娘!”青鹂有些恼,“您平日可不是这般将就的人!怎问题到了他身上,便一再推脱呢?” “那字条上不是说了深究者——” “您何时会被一张无凭无据的字条吓得畏缩不前了?”青鹂意识到自己抢了话,忙收起情绪,低下头来。 宋熙瑶一怔。 她本可以查下去。陌予车上的箭、给顾景尘送被子的人、马失控的原由,还有那群过来帮忙的人。明明那么多法子摆在她面前,但她却宁可选择用那张小小的字条蒙蔽住自己的双眼。 “姑娘,”青鹂上前一步,“您是不是……喜欢顾公子?” “瞎说!”宋熙瑶一激灵,吓得青鹂连 分卷阅读55 忙低头退后。 青鹂缓缓道:“若非情感作祟,您怎会选择视而不见呢?您在怕什么?” 宋熙瑶不禁屏住呼吸。 “您怕查下去,便发现他并非您想象中的那些人;您怕他对您没有丝毫心意,来烟青坊这么久,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您怕您所想的一切都是——” “别说了。”宋熙瑶无力地摇摇头,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窗口,“我觉得这个人,是注定要走的。” “那您总要选一个。”青鹂收好方才逐渐激烈的语气,温声道,“是选择为情而争得他留下,还是摒却他物,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您总不能在这儿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宋家三娘、不是离嫣郡主。” “可我又能怎样让他留下呢?”宋熙瑶苦笑,摆手换个话题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但凡碧鹃未曾受伤,你也不至于这么累。” 青鹂连忙摇头:“奴无事。倒是碧鹃,小小年纪受这等重伤,还是要好生养一养。” 另一侧传来一阵嬉闹声,宋熙瑶立即展开笑颜:“今日腊八呢!谈这些不愉快的作甚?走,我们去瞧瞧发生何事了。” 一过去,宋熙瑶便见一群姑娘围着什么东西,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走近一瞧,一个姑娘坐在中央,抱着一盏玲珑鼎,宋熙瑶来前刚说了什么。 另一个姑娘玩笑道:“延年益寿?你莫非真当底也伽是神药了?” “是真的!”她一本正经地将一点底也伽放入鼎中点燃,“我听他们讲了,去嗅冒出来的烟,身子便像要飘起来一样,要成仙呢!老板,您来试试!” 宋熙瑶正要拒绝,玲珑鼎便被摆至她面前。其余姑娘也都聚集过来。 众人看着鼎中逐渐冒烟,便逐渐吵闹起来:“老板,快嗅嗅!” “这我可不敢。”宋熙瑶摆摆手,“听她描述怪吓人的,还成仙呢!” 正说着,那烟悠悠飘过来。 宋熙瑶身子一抖。这味道竟有些熟悉。 而且令她隐隐害怕。 “老板,试试嘛!”那姑娘道,“我见过好些人试了,都活得好好的呢!” “我——” “是啊,试试嘛!”其余姑娘也开始催。 “我可不敢。”宋熙瑶摇摇手,往后仰身。 “没事的老板!您——” 当—— 玲珑鼎被打翻在地,冒烟的底也伽在瞬间被水浇灭。 顾景尘一出现在,便来了这么一出。 “以后不要烧底也伽。”顾景尘板着脸道。 众人陡然噤声。 “大家都散了吧,都散了。”青鹂忙道,“还有,千万莫要试这东西了。” 待其余人都走了,宋熙瑶转过身来:“你去哪儿了?” 顾景尘没有回答。 “你为何拒绝见客?” “有事。” “你能不能说完?是何事?”宋熙瑶胸口逐渐窝上火。 顾景尘闭上眼:“一点私事。” “你不愿让我知道?”见他不回答,宋熙瑶便问,“那你这是在做什么?一回来就这么暴躁?” “这炉子不能这么用。” “你说便是了,作甚要去打翻它?我记得我才是老板吧?” “你是老板,”顾景尘挑眉瞧过来,“那你便该让乐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对,我就不该容许你对我和其他姑娘有这般态度!” 顾景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收回目光,直接上楼去。 “姑娘,”青鹂小声提醒,“今日腊八。” 宋熙瑶明白她是何意。 “奴早已让厨子备好了腊八粥的。” 宋熙瑶心头的火消下去。她陷入沉思。 未过多久,宋熙瑶端着粥,小心翼翼地叩开了顾景尘的房门。 “今日腊八。”宋熙瑶将粥推至他面前,颇有些不自然,“方才的事,其实我也该谢谢你,否则,我便要被她们推去嗅那烟了。” 顾景尘沉吟片刻,并未碰那碗粥:“你的炉子,不要卖了。” “为何?”宋熙瑶听他又谈起来,不由得颦眉。 “我说过,金霖不是什么好人。” “这和炉子有什么关系?我找了专门的匠人看过了,玲珑鼎没有问题。” “不是炉子的问题。”顾景尘看向宋熙瑶,“横竖不要卖了。” “那你总要与我说明缘由。” “不行。”顾景尘撇开目光,“你若不信——” “你不与我讲清缘由,我怎么信你?” 顾景尘顿上一顿:“你听我的便好。” “你凭什么要我听你的?”宋熙瑶的视线有些模糊,“说一说缘由有那么难么?” 顾景尘瞧向那碗腊八粥:“不行。” “你凭什么总用这般口气对我说话?你是我的谁?父亲还是兄长?你什 分卷阅读56 么都不是,只是我手下拿钱的乐人而已!就算我消失了、死了,你还能去其他地方,照常过你的日子!你没有资格对我这样说话!” “我——” “你不要解释!我就算现在拿把刀架在脖子上,你也管不了我!”宋熙瑶的泪水已决堤。 “我们之间当然有关。” 宋熙瑶一愣,手抖得愈发厉害。她大口呼吸着,脑袋却不受控制地发晕。 “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很可笑么?”她的嘴角讽刺地一勾,舌尖很快尝到一丝咸涩。 “总有一天我会给你解释。” “不必了!”宋熙瑶手一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腊八粥便随着破碎的碗无助地躺在地上。 顾景尘看她冲出门去,眸色骤然暗沉下来。 既然顾景尘不说缘由,而自己并未发觉有何不妥,那她偏要卖下去。 是夜,宋府灯火通明,宋熙瑶与众姐妹听宋老夫人讲这一日施粥遇见的趣事,而她的兄弟皆围在宋太师的身侧,听他们的祖父高谈阔论。 “阿筠,你明日要击鞠,还不赶紧回去歇息?”宋老夫人看向她,“可莫让你的妹妹们白期待了。” 皇后每年腊八前后都会举办击鞠会,而此次,听得传闻,会极为盛大,且一办便连着办好几日。 跟着叶奚羽学骑马击鞠的日子里,她进步很快,或许跟她小时学过有关,不出几日,便能与叶奚羽在空地上打几个来回的马球。再过几日,她甚至能赢叶奚羽一两局。 看见这般结果,宋家姐妹自然免不了揶揄她一两句。 “是啊三姐姐,明日大姐二姐也要随她们的夫君一并来,你可要争气呀!”宋七娘奶声奶气地讲。 “知道啦!阿筠这就去好生歇息着。”宋熙瑶起身行礼,“但是我呀,还要把那几个要上场的哥哥弟弟们一并逮回去。” 宋熙瑶在各位妹妹的嬉笑中,果真将那几个兄弟叫了回去。 “三姐姐这手段,日后会有她夫君好受的。”看着宋熙瑶的背影,几个妹妹开起玩笑。 宋老夫人同姑娘们笑着,眸中的忧虑却逐渐积聚起来。 击鞠会一结束,叶婉便要及笄了。 宋熙瑶并不曾注意此事。她只知击鞠会这天,又是个大晴日。 “瑶姐姐!”叶奚羽跑过来,头顶的发箍闪闪发光,与其他宋家人互相问礼后,对宋熙瑶招招手,“下一场我们一起!” 宋熙瑶激动地起身,随他一并走向马厩。 “我前几日叫人来偷偷打探过,”叶奚羽神秘兮兮地凑至她耳侧,“这匹马,还有那边的几匹,是最好的。” 宋熙瑶玩笑般推他道:“怎么,你怕我赢不了?” 叶奚羽夸张地护住被推的肩:“哪有!我只是怕瑶姐姐输得太惨!” “好啊你——” “宋熙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宋熙瑶脖子一僵,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 叶奚羽一惊:“宁柔公主。” “见过甘王。”叶婉拿腔拿调地打过招呼,扬着下巴走到宋熙瑶面前,嘴角挂着不屑,“我们离嫣郡主要击鞠?” 宋熙瑶颇不情愿地行过礼:“熙瑶已挑好马匹,不再打扰公主了。” “甘王,你击鞠技术高超,带着她不是个累赘么?”叶婉似乎没有瞧见二人正要离去,“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些别有用心的废物,非要扒在你腿上,甩都甩不掉。” 宋熙瑶猛然转身,盯着叶婉那张尖嘴猴腮的脸:“公主是在讨厌你自己么?” 叶婉明显没有听懂宋熙瑶的话,冷笑道:“我说的是某些废物,怎会是我自己?宋熙瑶,这么些年,你的脑子似乎愈来愈不好用了。” 叶奚羽上前一步:“宁柔公主,你——” “怎么了甘王?你作为一个王爷,该不至于瞧得上她这样的一个空顶着郡主头号、活在没落氏族的人吧?” “我这个‘没落氏族’里出过的忠臣名将,三天三夜你也算不完。”宋熙瑶恨恨地道,“奚羽,我们该走了。” “忠臣名将?不还是我爹爹的一条狗么?” “叶婉!”叶奚羽愤怒地转过身,若非宋熙瑶拉着,估计早直接冲了过去,“说出这番话,怕是你读的书喂了——” “奚羽!”宋熙瑶尝试将声音盖过他,“该我们上场了!” “宋熙瑶,你不就是眼馋高位么?”叶婉抱着手臂,又慢悠悠绕至她面前。 宋熙瑶只觉可笑:“我何时——” “我同你打个赌,若你赢了,我便让你做一回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9点见啦 ☆、第三十一章 “不赌。”宋熙瑶拉着叶奚羽往外头走去。 “我看你是不敢赌吧!”叶婉嘲道。 叶奚羽蹙眉看向她:“瑶姐姐 分卷阅读57 ……” “我没事。”宋熙瑶笑笑,拍拍他的背,“快准备击鞠了。” 这几日都是大晴天。为了活动方便,宋熙瑶穿得很轻便,也不觉得有一点冷。 很快,她与叶奚羽一并上马去,接着朝宋府那处望去,对他们笑了笑。 “怕了?”叶婉骑着她的汗血马,趾高气扬地到宋熙瑶面前。 宋熙瑶碍于此处有皇后与叶婉生母,不得不在马上行一礼,再用只有她与叶奚羽听得见的声音道:“我给公主殿下支个招。您若是讨厌谁,最好的方式是对她视而不见,而不是过来讲话。” 然后她不待叶婉回应,一夹马肚,与叶奚羽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击鞠开始的一刹那,万物骤然惊起,马似流电,球乘彩风。只听月杖相击,见佼者运鞠于空,交臂叠迹,观者不可辨。 宋熙瑶汗流如注,手上的力气几近用尽。 “瑶姐姐,去那边!”叶奚羽策马而过,用月杖指向另一侧。 宋熙瑶一眯眼,俯身冲去,刚一到位转身,便见那彩球直直地朝自己飞来。 眼前一片空旷之地,叶婉一队之人竟都不在此。 彩球愈飞愈近,宋熙瑶挺直身子举起月杖。 整个世界都静下来,只有那只球飞向她。 就像是一切都是为她进球而安排的一般。 ——为她安排的。 宋熙瑶眼眸一动,彩球已飞至头顶。 啪——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球上。 球在空中画出一道直线,往门边不远处的叶婉极快地飞去。 叶婉甚至来不及反应,月杖一挥,球已入门。 满场皆是欢呼声,不少阿谀奉承之徒开始向皇后身侧的贵妃溜须拍马。 “甘王,看见了么?这种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你还空惹一身臭味。”叶婉乜斜着眼,耀武扬威地离场。 叶奚羽没搭理她,而是走向宋熙瑶,将一块干净的丝帕递给她:“瑶姐姐,你手法竟如此精准。” 宋熙瑶笑笑,接过丝帕来拭去脸上的汗:“幸亏我在最后反应了过来。” 她不知道她输了会如何,但她清楚,若是赢了叶婉,那“当一回公主”绝不是什么好事。 宋熙瑶正被叶奚羽扶着下马,宋老夫人身边的颂菊便跑过来,说老夫人要她回来。 宋熙瑶只得简短地与叶奚羽道个别,便快步往祖母走去。 “祖母!”宋熙瑶兴高采烈,候着宋老夫人的夸奖。 宋老夫人捧着汤婆子,怜爱地看她一眼:“傻孩子,我还真以为你反应不过来了。你赢谁,都不能去赢她啊!” “我这不是想起来了么?”宋熙瑶接过青鹂端来的茶水,尽力文雅地饮下,“可真没想到,她居然要和我打一场。” 宋老夫人待她解过渴、吃了点小食,才放低声音问:“阿筠,你平日与奚羽,都做些什么?” 宋熙瑶抓小食的手一顿:“祖母,不会有人——” 她想起叶婉的话来——“你作为一个王爷,该不至于瞧得上她这样的一个空顶着郡主头号、活在没落氏族的人吧?” “她在想些什么?!”宋熙瑶怒道,“我与奚羽本就是表姊弟,自小相识,这都能往腌臜处想么?!” “你回来的路上,不曾听见这样的小话么?”宋老夫人道,“我若不把你叫回来,你与奚羽便要在众目睽睽下继续做给人谈资的事。你们都长大了,确实该避嫌了。” “可阿筠本就没有这等心思呀!”宋熙瑶只感火气上涌,“就只有腌臜人才会想出这等腌臜事!” “污泥泼向白布,是白布变脏,还是污泥变白?” 宋熙瑶低下头去,愤愤地抓一只团子咬上一口。 “我得去和舅母解释一下。”宋熙瑶恨恨地嚼着,抬头看向要开口阻拦的宋老夫人,“祖母,您莫拦我。其他人如何说我,我都还能放任不管,但我在意舅母的看法。” 宋老夫人虽知少年心性着实不稳当,但想着这孩子自小失恃失怙,实在心疼,便嘱咐了几句,任她选好日子去。 宋熙瑶一刻都不想耽搁。她翌日沐浴更衣,还让青鹂为她上了妆,便带着礼往甘王府去。 甘王府虽为王府,但多年无人居住,如今仅叶奚羽与其母二人,多数地方并未清扫出来,不免冷清。 宋熙瑶上前,按规矩行过礼,便落了座。 “舅母近日身子可好些了?”宋熙瑶问道。 甘王太妃咳过几声嗽,笑答:“见阿筠还这么留意我,我自然是好了许多。” 甘王太妃本为将门之后,年青时常与当年的甘王——也就是宋熙瑶的大舅——绕校场策马射箭一整日而不知疲倦,可在她的丈夫儿子接连殒命后,她的身子便如山崩一般垮了。 “娘,阿奕留意您,您怎不觉得好了许多呢?”叶奚羽埋怨道。 甘王太妃瞧向自己的儿子:“若非阿奕 分卷阅读58 亲自去给我煎药,我怎有力气说出这些话?” 叶奚羽受到夸奖,高兴地昂起头来。 宋熙瑶忙问:“舅母现今在吃什么药?” “如今身子骨愈加地差,光是吃原先的药早已不够了。”甘王太妃喘口气,接着道,“这新药,是安郡的一个小郎中开的。他叫我每日煎一种我总说不出名字的药,将冒出来的烟气吸进嘴巴里。” 接着宋熙瑶了解到,叶奚羽怕甘王太妃被烟气中的水烫伤,每日都会守在一旁,用扇子轻轻将这些烟扇得凉一些,再让甘王太妃吸进去。 宋熙瑶灵光一现:“舅母,阿筠这里正巧有种小炉子,它能在烟气不烫的时候放出来。若是用这种炉子,奚羽便不需要每日这般的累了。” 一番推托后,甘王太妃接受了宋熙瑶的好意。 “阿筠这就叫人去取。”宋熙瑶立即去吩咐了青鹂,急得像是恨不得自己去取过来。 甘王太妃笑着,目光离不开这自小看着长大的侄女:“阿筠真是个好囡子,我自小都羡慕你娘,有这么乖巧的女儿。” “舅母说笑了,您不是还有个比阿筠好上百倍的儿子么?” 甘王太妃忧愁地瞧叶奚羽一眼,颦眉叹口气:“我命不久矣,想到要落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孤零零的,我……实在是不忍心。” “舅母!您这是在想什么?您可是要再活一百年的人。” 甘王太妃无奈地笑着,摇头道:“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命,我心里有数。” 宋熙瑶攥着双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筠,舅母能求你件事么?” 宋熙瑶立即抬起头:“您说。” 甘王太妃站起身,由侍女扶着走向她:“阿筠,来。阿奕,你也来。” 宋熙瑶连忙起身,与叶奚羽一并走至甘王太妃身前。 “阿筠,你自小与他一并长大,你最知晓他的心性。这孩子有时太过顽皮,除了你的话,谁都不听。”甘王太妃轻轻抓住二人的手,端详一番,缓缓合在一起,看向宋熙瑶,“阿筠,你能不能答应我,日后,就麻烦你来替我照顾阿奕?” 宋熙瑶一激灵,手险些从甘王太妃手中抽出来。她嘴唇嗫嚅着,不住地小幅度摇头:“舅母……” “娘,您说什么呢?”叶奚羽同样试图抽出手来。 “阿奕!”甘王太妃尽力抓住他的手,这回直接将他们的手合在她的双掌之间,“娘这是在替你着想!你平日里那么喜欢瑶姐姐,娘都看在眼里的。” “不是的,舅母,”宋熙瑶的手被甘王太妃合在掌中,像是放在火上,她尴尬地笑着,“奚羽的喜欢……和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 甘王太妃松开手,眼神在瞬间又黯淡下来:“阿筠,你不愿帮这个忙么?” “不是的!”宋熙瑶将双手背在身后,身子打得笔直,“阿筠是说,阿筠帮奚羽,也不一定是这一个法子呀!我可以——” “你终究是要嫁人的。待你入了夫家,阿奕娶了妻,还如何相互帮衬?” 宋熙瑶试探着说:“舅母,那时候,奚羽便能与甘王妃——” “瑶姐姐!”这回是叶奚羽打断她。 瞧见叶奚羽的眼神,宋熙瑶才发觉自己失言,只得咬咬唇,低下头。 甘王太妃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腿软下去,幸而被叶奚羽接住。 宋熙瑶连忙斟了茶水给她端来,伺候她饮了,待她恢复过精神来,沉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舅母,我自小将奚羽当弟弟看待,小时候是,以后自然也会是。我也会像照顾弟弟那样,一直照顾他的。” “那按我说的法子做有什么不好么?”甘王太妃的眼中竟是绝望,“不过是旁人换个称谓罢了。” 宋熙瑶袖中的手攥得很紧:“舅母,阿筠……阿筠做不到。” 甘王太妃反而笑起来:“果然,孩子长大了,便只会看着自己的路了。哺育之恩,都只是封在过往的废品罢了。” “娘!瑶姐姐没有忘的!” 甘王太妃看着宋熙瑶:“这是我咽气前最想看见的事了。阿筠,你真的不愿帮我这个老寡妇么?” “舅母!”宋熙瑶心烦意乱,却又不敢大声一点,“这般大事,阿筠……阿筠还是要回去好生想想,等祖父祖母拿定主意。” 甘王太妃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光:“那你可是答应了?” 宋熙瑶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尖:“这等大事,还是要等长辈定夺。” 甘王太妃苦笑:“罢了,你走吧。” “舅母……”宋熙瑶实在不知如何劝,只得行过礼,谢绝叶奚羽送她的提议后,转身快步离去。 “阿筠,你选择不多了!”身后,甘王太妃忽地放大声音,“是做甘王妃安稳地活一辈子,还是被他们逮去换命,你只能二选其一了!” ☆、第三十二章 宋熙瑶肩一抖,僵硬地转过身,再行礼道 分卷阅读59 :“谢舅母提醒。” 她的步伐瞬时变得凌乱,几近要青鹂扶着才能走出一条直线。 “瑶姐姐!”叶奚羽追上来,“我娘近日身子愈来愈差,有时候……不大清醒,你莫——” “没事。”宋熙瑶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舅母说得也不错,我是得回去好生想想。” 一路上,宋熙瑶的脑子都混沌无比,耳边不断地回荡着叶婉说过的那句话。 回去时,宋老夫人已经歇下了。宋熙瑶几乎枯坐了一个晚上。 一听鸡鸣,宋熙瑶便跑向梨落院,却久久说不出话。 “阿筠,可是发生了什么?”宋老夫人见她这般神色,眼中的闲适尽数消逝。 “祖母,”宋熙瑶上前一步,“叶婉……叶婉要做什么?” 宋老夫人瞳仁微震,眸中的感情复杂而混乱。 “祖母!”宋熙瑶几乎要哭出来。 “夫人,宫里来人了!”颂菊跑进来,“说是要三姑娘一并去一趟。” 宋熙瑶慌乱地站起身:“我……我去躲一下。” “躲?阿筠,你躲得了么?”宋老夫人由舞梅扶着起身,“躲不掉,那便迎上去。事情还没到最遭的地步,总会有转机的。” 宋熙瑶止住抽噎,点点头,好生擦了泪,深吸几口气,同宋老夫人一并去了。 宫里的老太监先笑着同宋老夫人寒暄过几句,将身后一堆赏赐交给宋府的下人,紧接着,便瞧向宋熙瑶。 “郡主如今已出落得这般水灵了,不愧是福安公主的爱女。”太监笑眯眯的,和蔼得多少有些诡异,“咱家听闻昨日郡主击鞠球艺奇绝,可是被交口称赞的。” “熙瑶不过班门弄斧罢了,要说球艺奇绝,还得数宁柔公主。”宋熙瑶的头低得很厉害。 “是了,正是宁柔公主命咱家来请郡主,再战上一场。”太监笑得眯起来的眼中闪出一丝光,“连皇上也都已知晓公主的美意,郡主可千万莫拂了呀。” 宋熙瑶眼睫一颤,尽力露出欣喜的模样,行礼道:“多谢公主。” 送太监走后,宋熙瑶呆立许久,眸中神色不断变幻着。 “祖母,您说得对,躲不是办法。”宋熙瑶双唇颤抖着展开一个笑,眸中雾气氤氲,“转机,不会自己落在我手中的。” 听宋老夫人好生叮嘱一番后,宋熙瑶又去往击鞠场,从容地见过席上的宋家人,便往马厩去了。 “郡主,”一个宫女打扮的人在马厩门口拦住她,“公主说,她要好生盯着您,要您将这红色发带绑在头上。为公平起见,届时她亦会绑上一样的发带。” 宋熙瑶打量宫女几眼,笑着接过,当着她的面绑好。 马厩里不知为何全换做了汗血马,宋熙瑶只得凭着感觉选了最劣的一匹,带着不安上马去。 今日的太阳异常烈,另一侧的人有多少都瞧不清,更莫说头上绑了红发带的叶婉。 宋熙瑶一只手挡着光,缓缓上场,却觉得这场上每一处都透着不寻常。 她拿好月杖,刚一抬头,击鞠便开始了。 来不及细瞧,宋熙瑶便开始在马中胡乱游走。一见球往自己飞来,便要么自己溜走,要么毫不使力地挥杆拍开,还装作自己尽力了的模样,叫同队之人也不忍责怪。 球很快便入门了,是叶婉一队的人。 宋熙瑶大舒一口气,根本不愿见对面有哪些人,便拉住缰绳离开。 “姑娘请留步!”宋熙瑶刚下马扯下红色发带,便听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宋熙瑶忽地冒出一身冷汗,装作没听见,埋头疾步朝宋家人那处跑去。 “姑娘!”身后的男子紧追不放,很快便拦下她。 男子站在宋熙瑶面前,一见到她的脸,不由得愣上一愣。 “公子有什么话,不妨尽快讲了。这外头太阳大,我不大愿挨晒。” 男子立马反应过来,朝宋熙瑶深作一揖:“贡国太子钟诀,见过公主殿下。” 宋熙瑶猛然抬头,眼前的男子瞧上去已二十五六,细细瞧去,确实是贡国人打扮。 “原是钟太子。”宋熙瑶尽量从容地行礼,“小女并非什么公主,殿下可莫认错了。” 钟诀笑道:“殿下说笑了。上回贵妃已与钟某说过,击鞠时,殿下会头绑红色发带。若见钟某合意,便会特意输球于钟某。” “殿下,绑红色发带的可不只我一人。我不过是应了公主的要求,同她一并绑了而已。”话音未落,宋熙瑶骤然察觉了什么,跑上几步,往皇后的席位四周瞧。 叶婉正安坐于上,头上根本没有任何红色发饰。她悠然地环顾全场,与宋熙瑶对上目光,得意地笑着。 宋熙瑶被自己气笑了。她为何以为叶婉会信守承诺呢? “殿下!”钟诀跟过来,“贵妃说过,公主平日羞涩,不愿旁人认出自己,故总否认自己的身份。不过既然钟某心意已然摆在公主眼前,公主便不必遮掩 分卷阅读60 了。” “我——”宋熙瑶屏住呼吸,克制住情绪道,“殿下,大昭公主乖张无理、不明大义,还是另寻佳偶吧。” 钟诀一愣,尔后笑道:“无论公主如何说,钟某的心意都是不会变的。” 宋熙瑶默默叹口气。他是将宋熙瑶当成试探心意了。 “那些事我都不知情,殿下寻错人了。”宋熙瑶看向他,“我只是个小小的郡主,姓宋,名熙瑶。请恕小女失陪。” 她不再等钟诀说话,为了不被追上,她直接跑出击鞠场,乘车回府。 与宋老夫人讲过今日之事,宋熙瑶才稍稍平静一些。 “我想了很多,却没料到是贡国的太子。区区三千两黄金,这皇帝竟答应了他。”宋老夫人揉揉眉心,“他呀,三年前丧妻,这会儿是来找续弦的。怪不得那人舍不得让自己女儿去呢。” 宋熙瑶吐口气:“横竖我已经说了,我只是个郡主。” “你同他说你是郡主?!”宋老夫人猛然睁开眼,又深深皱起眉,“你怎这般傻?郡主一般是谁的女儿?你莫忘了先帝是破了规矩封了你郡主的!” 宋熙瑶一愣:“我……我没想到这一点。” 宋老夫人不住地摇头:“这下好了。他哪里是要娶叶婉,他不过是要娶个有公主名号的人罢了!这大昭皇帝又不是傻,就算答应他娶公主,也没指定是哪个公主!” “我……我没想到……” 宋老夫人长叹一口气:“阿筠,你还是太年轻了。我本以为我一番嘱咐下来,你能在讲话前仔细斟酌一番。” “难道,我真的要靠成亲才能逃过这件事么?祖母,我还不想……”宋熙瑶的泪不住地流,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人影。 可她不敢。 她不明白顾景尘的心意,她不敢开口。 “我……我回去想想。”宋熙瑶起身与宋老夫人告辞,失了神似的回自己院里去。 然而今日击鞠结束后,面露忧色的不指宋熙瑶一人。 大哥宋翼今日击鞠时,马冲在了同样上场的皇帝面前,险些将皇帝的马绊倒,据闻龙颜大怒。 宋府里流言渐起。说如今朝堂之上结党营私者甚多,而宋太师拒与之同流合污,又身居高位,难免被有心之人盯上。如今皇帝因这样一件小事而大怒,恐怕是在告诉他们,宋家之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宋熙瑶本就心慌,听过这些话,思绪不禁更加乱了。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整个宋府,感到灾难就在头上的宋家人,一夜无眠。 可灾难比想的还来得快。 翌日退朝之后,宋府得知,宋翼被扣留在了宫中。给的由头,是疑与敌军暗中勾结。 同样扣留的还有许多人。然而这些人中,宋翼的出身最为引人注目。 宋府很快地乱了,是自人心里发出的乱。 乍一看这仍是个规矩森严的望族府邸,走近了,才能瞧见每个人眼中的惊惶无措。 说什么望族显赫无比、枝繁叶茂生生不息,在皇权面前,不过是一张单薄的纸而已。 接着,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宋熙瑶身上。 一旦宋熙瑶代替叶婉出嫁,那么皇帝定将事先赐她以公主封号。而赐封之前,定能将宋翼放归,也便能保宋家一时无忧。 对于他们来讲,宋熙瑶嫁去做贡国太子妃、做未来皇后,还能保宋府无虞,怎么看都是两全的事。 击鞠会还在继续进行。宋熙瑶倒数着日子,如同倒数着自己剩下活命的时间。 正在宋熙瑶开始仔细思虑甘王太妃的提议时,街上的流言传入她耳中—— 宋家三娘因甘王太妃不悦于其倾心于甘王,设计将其毒死。 而下毒之物,正是玲珑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忙一整天,请个假哦qwq ☆、第三十三章 皆闻当今大昭皇帝的朝堂行政效率极低,可这一回,宋熙瑶才堪堪得知甘王府发生之事,甚至还来不及细问,便听宫里来了人,要带宋熙瑶入宫问话。 宋老夫人不忍看她,在她辞行时闭眼背过身去,心里念起佛来。 “祖母,在拜堂前,阿筠相信事情会有转机的。”宋熙瑶重重磕上一个头,跟着宫里的人头也不回地走出宋府。 宋老夫人望着人早已离去的门口,缓缓叹道:“这孩子,若这关打不倒她,日后定有一方天地。可我为何早些时候不让她多见见这些呢?这会儿,只能看她造化了。” 在此时的宋府外,宋熙瑶坐上车,心里暗自嘲讽一番自己——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进宫,竟是因这等事。 一进宫,她便被带至贵妃宫中,迎面而来的是一群人捏造的宋翼勾连敌国之事,以及宋太师年老体衰的脉案。 “另外啊,仵作们查过了,甘王太妃暴毙之因是她用来蒸药的小炉子,上头的金漆遇 分卷阅读61 上她的药,便会化作极强的毒气。”贵妃倚在榻上,慢悠悠地看向脸色苍白的宋熙瑶,“有甘王府的下人说,这炉子是你送她的?” 宋熙瑶咬牙让自己镇静下来:“是我送的,但人,不可能是我害的。” “不是你害的?”叶婉扬着下巴走进殿来,朝一旁的太监挥挥手,“把她那炉子拿进来,让她瞧瞧。” 一个太监端来玲珑鼎。宋熙瑶仔细一瞧,那些常易被水汽挨着的部位,漆都脱落得差不多了。 叶婉笑着走过来,叫人自未脱落的地方取些漆,熏以甘王太妃所用之药。 “逮只猫来。”她轻飘飘地吩咐。 “你做什么?!”宋熙瑶听不得叶婉提猫。 “怎么,这么快便心虚了?”叶婉一面与她说着,一面让宫女将挣扎的猫吸入冒出的烟气。 过上片刻,猫便停止了挣扎,接着它被甩至宋熙瑶面前。 “认不认?”叶婉得意地走到母亲身侧,“听闻宋太师近日身子愈加差了,娘,您不送些药去?” “我宋府有良医良药!” “有良医良药,还会一夜病倒?”贵妃端详着自己的指尖,“熙瑶,我们可是一番好意啊。” 宋熙瑶的身子不住地颤抖,有什么东西在动摇。 恶毒而愚蠢的人站上高处,便是洁身自好者的灭顶之灾。 她终究是接受了皇帝给予的公主称号,住进贵妃的偏殿中——抑或着,软禁在了偏殿中。 听闻宋翼很快地回到了宋府。 可这一切还没尘埃落定呢,她想。 宋熙瑶望向阴雨连绵的窗外,看那条贯穿整个皇城的河流,一看便看到了叶婉十五岁生辰那日。 皇帝豪掷千金以邀百官及其家眷,让叶婉坐在屏风后暗自挑选良婿。作为生母的贵妃自然相伴皇帝左右,下头的官员也大都笑脸相迎,丝毫不顾这场宴席破了多少规矩。 后宫自然就显得有些空荡。 她看了几日窗外,便想了几日顾景尘的话。 他说过要娶自己的。 宋熙瑶愈加相信那些话就是这个意思。 那张脸在宋熙瑶眼前愈发清晰。 她今日一定要去见他。 如若每到门前都有人盯梢,那窗下这条河自然是最最上乘之选。 宋熙瑶摸了摸华贵的衣带,叫宫女再添了份吃食来。 夜幕很快降临,远处华灯已上,此处仍寂静如斯。 咕咚。 御花园的两个宫女正怨着今日没能去宴上伺候,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水声。 “那是什么,有人落水了?” “我听闻贵妃最近养了条大鲤鱼,指不定是它在扑水呢。” “也对。就算是人,我们也莫去惹事。” 夜风凛冽,冰凉的水直直刺入宋熙瑶的心肺。 她不知道这一路有多远。 她不会凫水,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身后仿佛有双水化作的手,要追着赶着来捂住她的口鼻。河水直往她嘴巴和耳朵里灌,水草一次又一次试探着她挣扎的双足。 但寒冷和恐惧增长到一定的高度,便化作虚无了。 摸到岸边,宋熙瑶迅速地爬上来。 她只穿着中衣,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和肩上,脸上没有丝毫血色。风吹来,她连发抖都不愿花点力气。 她环顾一番四周,是皇宫边缘一处偏僻的击鞠场。平日只有几个宫女守在此处,此时也就更为冷清。 那儿有火,烧得噼啪作响。 宋熙瑶呆呆地伫立片刻,屏住呼吸走至没人的小屋子,挑了支月杖。 “那是什么?”火边的宫女瞧向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 “怎么像是……一个水鬼?” 白色身影愈来愈近。 “你别过来!” “是贵妃害的你!不是我们!” 火好暖和。 身子打了个寒战。 眼前两个惊慌失措的宫女手无寸铁,可她们叫得太大声了。 “再过来我们就喊——” 月杖不由分说地挥上一个来回,声音便消失了。 视线里出现另一个宫女。她双眸圆睁,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 “求求你,真的不是奴杀的您……” 眼前的人跪了下来。 手中的月杖缓缓举至空中,对她的求饶视若无睹。 “殿下,真的不是奴的错……奴在寺里求了祈福锁,日日祈祷您能投个好——” 这月杖竟不由分说地落下去了。 火融化了眼中冻结的寒冰。全身的血液开始流动。 不远处守门的太监听见了动静,开始往这边赶。 他们瞧见一个宫女提着灯。 “春喜姐姐,方才是什么声音?” 那个宫女缓缓地回头,灯光隐隐约约地从下往上照在她 分卷阅读62 的脸上。 “马!”她忽地惊叫失声。只见她所指方向的马厩门被撞开,几十匹马接连奔出来。 “跑过来了!跑过来了!”她尖叫着扔下灯,奔入黑暗之中。 太监们乱作一团,有的试图拦住乱跑的马,有的则叫来了宫门处的侍卫。 那个最先发现马的“宫女”便没人在意了。 冲出宫门,冲入为公主生辰而取消宵禁的街道。 像是跑过一轮春夏秋冬,眼前终于是那座灯火通明的乐坊。 乐坊人来人往,一点也没有要打烊的意思。 她推开拥挤的人群,一路往上冲去。 “这位姑娘,客不能去楼上!”管事不曾看清闯入者的模样。 哐—— 顾景尘的门被猛然推开,一个人扑下来,跪在地上。 她的肺仿佛因大喘气已破烂不堪,包裹住全身的暖意刺入她的皮肤。 “瑶瑶?” 顾景尘替她裹上一条毯子,扶她起来。 宋熙瑶徐徐抬起头,失神地望向顾景尘。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泪水在一瞬间溃堤。 “景尘!”她狠狠地抱上去,泪水不住地流,浸湿了他的衣裳,“救我!” 顾景尘看着怀里不住发抖的姑娘,竟未将她推开好问缘由,而是默默地抱住她。 感到怀里的人渐渐停止了颤抖,自己的衣襟也已浸湿一大片,他才柔声问:“怎么了?” 宋熙瑶紧紧抱住顾景尘,欲箍愈紧,良久后,她用她通红的眼眸望向他:“你愿意……娶我么?” 顾景尘脑子一白,仔细瞧过宋熙瑶一眼,笑答:“当然,我想娶的、要娶的,就是你。” 宋熙瑶缓缓放开他:“那如若我要嫁与他人,你会从他手中抢过我么?” 顾景尘一皱眉:“发生了何事?” “他们逼我嫁人。”宋熙瑶的声音不住地颤抖,“后日,后日……我便要走了。” 顾景尘眼中的疑惑更甚一层。 “景尘,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我知道。” 宋熙瑶一惊:“你怎知——” “你莫问,尽管说下去,时间不多了。” 宋熙瑶沉一口气:“贡国的太子,给了皇帝三千两黄金求娶大昭公主。这事一直被压着,不让人晓得。” “你是那个要嫁与他的人?” 宋熙瑶一把抓住顾景尘:“景尘,无论你是什么出身,日后要做什么,只要你愿娶我,我都会跟你走。我想好了逃走的法子,你若真的愿娶我,就按我说的时候和地方来接我,好么?若无人接应,我就……只能去贡国了。” 细细讲过一遍原委与她自己的计划后,宋熙瑶见顾景尘的神色愈发沉重,便抱住他:“会没事的,景尘。” 顾景尘轻轻将她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拿下来,笑笑:“怎是你安慰我了?你才是被公主拉去替嫁的人。好了,快回去吧,莫让人发觉了。” 宋熙瑶走至门口,骤然止住脚步。 “瑶瑶,怎——” 顾景尘的脖子被双臂环住,一双温软的唇堵住他还未说完话的嘴。 宋熙瑶抱得很紧,可却只敢用唇瓣去抿上几下顾景尘紧闭的唇。 她缓缓放开手,小心抓住顾景尘的袖口,泪眼婆娑地晃了晃:“一定要来啊。” 顾景尘点头:“一定。” 宋熙瑶觉得夜里的风都好暖和。 她似乎将所有希望都寄予在这个身份扑朔迷离的男子身上。她之后的一生至此便与他紧紧相连,就如同一根绳索的两端,他的决定,将会将她牵引至不同的方向。 可她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她很快地溜回击鞠场,将一切都回归原样,穿着她还未干的中衣沿河岸往住处跑去。 剩下的夜里她未能安睡。她病了。 太医来时,说她寒气入骨,若不安心静养,恐难痊愈。 “贡国宫里也有太医,去那边养病是一样的。”叶婉坐在贵妃身侧,悠闲地剥着栗子,“大不了到时候多费些胭脂。” 然而众人没料到,贡国礼者来迎亲的那日,宋熙瑶的气色极好,还对着镜子一遍遍看着自己的红唇,时不时偷笑一番。 当然他们也没料到,特意躲起来的叶婉,其实前一晚已不在宫中。 一套繁琐的礼节下来,宋熙瑶举着扇,从容入轿去。 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顾景尘赶来,嫁入贡国的便还会是叶婉。 迎亲队伍已然走出城门。 她想,顾景尘应该已经在等她了。 宋熙瑶叫来陪嫁的宫女:“我该喝药了,让他们停一下。” 药一端进来,宋熙瑶便洒在自己手上,不得不下车疗伤与更衣。 所有都在约定的位置上。 ——除了顾景尘。 当初说好的三声石头相撞之声为号,迟迟没 分卷阅读63 有响起。 宋熙瑶抬起头望向窗外,眼中的焦急险些被陪嫁宫女瞧见。 “殿下,我们得走了。” “再等等!”宋熙瑶又往窗外瞥一眼,“我的妆有些花了。” “殿下,吉时耽误不得。” “我自然是知道的……”宋熙瑶的鼻尖有些发酸,“请再等上片刻,好么?” “可……” 远处似乎传来马蹄声。 ☆、第三十四章 “殿下,如今公主将与太子结亲,相见实为不妥!殿下!” “我是她弟弟,昨日贪杯,忘了与姐姐道别。难道贵国连这般情谊都容不下么?” 叶奚羽?怎会是叶奚羽? 如今蓬京四处都在传,宋三娘送的玲珑鼎害死了甘王太妃,连宋熙瑶自己都愧于见叶奚羽,更莫说向他求助。 她原以为,叶奚羽会恨不得她这个弑母仇人再也不踏上昭国的土地。 怎会是他呢? 宋熙瑶鼻尖一酸,转头对着窗轻呼:“门外的可是奚羽?” “瑶姐姐!”叶奚羽瞪一眼试图拦住他的侍卫,直直地冲进来。 叶奚羽狠狠地盯那几个陪嫁宫女几眼,她们便心慌地退远了。 “奚羽,你这般张扬地来——” “瑶姐姐,我本想用叶婉换你的,可我匿在宫里找了一夜都找不见……横竖你绝不能嫁过去,我就算被废为庶人,今日也要带你走!”叶奚羽攥起拳头,“等会我去找个宫女来,与你换件衣裳——” 他话音未落,几个陪嫁宫女应声倒地。 “叶婉在第三个装嫁妆的车内,我昨夜喂了她药,装进去了。只是这几个宫女,我施药施晚了些,现在才有药效。”宋熙瑶走近叶奚羽,悄声与他说了几句话。 “甘王殿下,时辰快误了!”门外的人小心翼翼地提醒。 门打开,叶奚羽再次瞪一眼催他的人:“瑶姐姐都被你们催犯病了!你们日后将她好生伺候着!” 这些贡国人一听,连给骑马离去的叶奚羽也来不及管,便要进去,却在门口被宫女拦住:“公主殿下不愿让旁人进去。在嫁妆第三辆车内有个大箱子,里头装了殿下的药与器具,请你们搬来一下。” 贡国面对强邻的公主怎敢怠慢?忙叫几个侍卫将箱子搬来,都不敢察看半分。 “门关上,公主要在身子上抹药。”扮做宫女的宋熙瑶一边对门外喊着,一边打开两层箱子,将昏迷的叶婉和大箱子里稍小的箱子抱出来。 幸亏叶婉身形瘦削,不然可真要费她好大力气。 陪嫁宫女醒过来时,宋熙瑶已与叶婉换好衣裳,连妆容都给她上得有模有样。 “嫁过去的只要是公主,贡国人都不会追究。你们若嫌叶婉脾性不好,就用我给的——”宋熙瑶给每人递了块金,“给自己谋求些好路。再者,在贡国,没人这般娇纵她,她自会收敛。” 宋熙瑶给箱子底部垫好的被褥淋满水,叫她们抬至门口。 “公主睡了,要抬着上轿。”宫女们这样说着,将叶婉抱上轿去。 宋熙瑶躲在小箱子里,听迎亲队伍走得没了声,才发觉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 她不敢大口呼吸。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她几近窒息地等待着,听着壁上小洞传入的声音。 马蹄声比想象中来得快。 箱子被掀开的一刹那,宋熙瑶被光刺得闭上了眼。 “瑶姐姐,我买了你说的衣裳,还有这个——”叶奚羽自怀中掏出一张画了疤痕的皮与面纱。 叶婉的衣裳过于华贵,她穿出去会过于引人注目。 宋熙瑶很快地换好,将半张脸大的疤痕贴妥当,便叫在外回避的叶奚羽进来,一并将箱子拆了,衣裳和拆得的木板烧的烧、扔的扔。 “瑶姐姐,你想得可真周到。”骑上马,叶奚羽夸道。 宋熙瑶坐在叶奚羽身后,努力地令自己平静下来,并未回答。 昨夜她回来之时在街边匠人那儿定好了半脸大小的疤,还多给了些钱,才让他一个晚上做出来。还有那些迷药和做木工的小工具,都是在回宫的路上买的。 那一趟,她觉得整个天地间都是希望。 耳边只剩马蹄声与鸟鸣,宋熙瑶深吸一口气。 她逃脱了。 可是,他没有来。 他昨夜不是说了一定么? 他在哪儿呢?一定是有难缠的客,让他走不动吧? 他说过那么多的话……总不会都是假的吧? 他可是这几日里让自己活下去的缘由啊……他怎会骗她呢? 宋熙瑶轻舐自己的唇,眼眶里已盛不下再多的泪。 “瑶姐姐?”叶奚羽见身后没动静,便要回头看。 宋熙瑶连忙望向天收回泪,笑问:“怎么了?” 听身后声音平静,叶奚羽再次瞧向前头:“要到 分卷阅读64 城门了,我还是载你进去吧。就说我出城寻寺庙为我娘祈福,偶遇了一个受伤的姑娘。” “怎好意思麻烦你……”宋熙瑶甚至不敢说下去。 叶奚羽顿上一下,摇摇他扎着马尾的脑袋:“不麻烦。” 顺利地进城门后,叶奚羽下马来,要宋熙瑶坐着,自己在前面牵好马。 走至城门士兵瞧不见的地方,宋熙瑶也下了马:“我与你一并走吧。” 愈往内走,街上便愈热闹,宋熙瑶几乎是习惯性地想起烟青坊来。 叶奚羽埋着头走上许久,并未发觉宋熙瑶含泪的目光正朝远处隐约出现的烟青坊望去:“瑶姐姐,其实——” “奚羽,我还有事要处理,得先走了。”宋熙瑶抓住叶奚羽的胳膊,“今日之恩我万世不忘。待风波过去,我自会向你道谢。” “瑶姐姐!”叶奚羽话未出口,便看着她朝远处奔去。 宋熙瑶拨开人群,朝烟青坊飞奔而去。人们瞧见她飞起的面纱下可怖的伤疤不禁惊叫,恨不得立即背过头。 “姑娘,您不得进入烟青坊!”宋熙瑶刚至门口,便被两个小厮拦下。 宋熙瑶看着两张熟悉的脸,立即掀开面纱:“我是老板呀!” 两个小厮被那道伤疤吓得不愿正眼看她:“我们老板貌若天仙,你怎会是她?” 管事瞧见动静,赶紧走过来,亦是不敢正眼看宋熙瑶:“姑娘,昨夜有女子闯入我们乐坊男乐人私房,据我们男乐人说,那女子就如你一般脸上一道疤,所以今日,只得委屈有疤的姑娘不得进入了。” “姐姐,你仔细瞧瞧我,我真的是宋熙瑶!”宋熙瑶见走过的人都要往这儿瞧上一眼,不得急道,“这儿人太多,我进屋便把这疤给取了!” “今早上我们老板的祖母才派人来说了,这些日子老板不在。”管事好声好气地劝着,“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真的是……”宋熙瑶绝望地解释着,便依稀瞧见顾景尘的身影,立即不顾一切地大喊,“景尘!景尘!” 管事嫌她闹事,忙叫两个小厮将她小心地往街上拉。 “景尘!你快过来呀!”宋熙瑶叫得嗓子都哑了。 顾景尘听见声音,脸上的意外一闪而过,便朝这边走过来。 “姐姐你看!我就说他会过来的!”宋熙瑶一下子笑起来,脸上的疤痕变得更为狰狞,“景尘!你今日是不是被什么客人拦住了,才——” “姐姐,”顾景尘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对管事道,“昨夜闹事的就是她。那道疤我记得很清楚。” 宋熙瑶的身子骤然僵住:“景尘……是我给你说的今日我要贴上一道疤呀……” 顾景尘轻笑:“姑娘可真会说笑,我之前根本不认识你。” “姑娘,我家乐人都这样说了,你就不要坚持了。”管事挥手让小厮赶人,“你在门口堵着,我们也不好做生意,是不是?” “姐姐能这么快地清理闹事之人,顾某在此谢过了。”顾景尘淡淡地笑着,“不过,姐姐,顾某恐不能在此继续做乐人了。” 宋熙瑶不断摇头,腿下不断地使力,不愿被拉走。 “为何?”管事颇为意外。 顾景尘低下头,仍是温柔地笑着:“只是去纠正一个错误罢了。” 宋熙瑶恍如被从天而降的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彻:“错误?” 顾景尘终于向她施舍了一个眼神,却很快地收了回去,对管事道:“姐姐莫再问了,家中有变,请谅解。” 管事脸上全是遗憾:“这样啊……那公子还是尽早回去吧。只是不知等老板回来——” “顾景尘!”街上传来一阵怒吼,叶奚羽忽地冲上前,揪住他的领口,“顾景尘,你凭什么这样对瑶姐姐!” 顾景尘慢条斯理地抓住叶奚羽的手腕,狠狠一扯,嘴角仍是彬彬有礼的笑:“及时止损而已。怎么,我离开,不是你期望看见的么?” “你差点害了她!”叶奚羽额角青筋暴突,双目圆睁。 “害她?她是死了还是残了?”顾景尘瞧向宋熙瑶,眼中尽是不屑与嘲讽,“我和她有什么干系?她生活满意与否,似乎不是我该负责的。” 烟青坊门口的人愈聚愈多,看客纷纷议论着。 叶奚羽举起另一只拳头:“你——” “奚羽!”宋熙瑶叫住他,颤抖着声音道,“此处人多,莫要……挡了乐坊的生意。” 叶奚羽愤愤地收手:“我不知道你哪里值得瑶姐姐如此关照。” 顾景尘理了理被拉乱的衣襟,对一旁还未回神的管事点个头,上楼去收拾行李。 叶奚羽那张熟悉的脸和他们的对话让管事忽然一惊,她追出门,朝正离开的二人喊:“姑娘!您——” “无妨,姐姐,”宋熙瑶戴上面纱,“你能及时保护乐人,这个管事当得很称职。” 一路沉默。 宋熙瑶敲开角门时,整个宋府都乱了。 分卷阅读65 在梨落院解释完一切,安下众人的心后,宋熙瑶又沉默下去。 “阿筠,”宋老夫人屏退其余宋家姐妹后开口,“我查了你坊里男乐人。” 宋熙瑶心一绞,别过头去,却忍不住想听。 或许这个她迟迟不肯揭开的谜底里,就有他今日装作不识的原因吧? “他不是什么穷小子。” 宋熙瑶竟有些开心:“那他是不是什么富家子弟,被父母逼着回去成亲?” 她就知道他定是受到了逼迫。 宋老夫人心疼地闭上眼,摇摇头:“阿筠啊阿筠,我可真不愿说下去。但若你要这般诓自己……” 宋老夫人挥挥手,要舞梅继续讲。 “那是他族里起了纠纷,他不得不回去?”宋熙瑶固执地猜测。 “姑娘,”舞梅轻声细语地开口,“这位顾公子,是戚国太子。” 话音一落,宋熙瑶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瓣。 “太子?”宋熙瑶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雨中的残破蛛网,“怎么会……” 她似乎明白顾景尘的那句“错误”所指为何了。 进烟青坊的是想要娶大昭公主的戚国太子,为了大昭公主的欢心而赶走闹事的陌予的也是戚国太子,那些要娶她的话也是戚国太子要对大昭公主说的…… 她与顾景尘在一起的每一刻,对他这个急于靠联姻保住太子之位的人来说,都是欺骗,都是本不该出现的错误。 她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路上。 她挡了他的路,还带着他往错误的方向走了这么久。 既然这个错误被发现了,那自然是要赶紧甩掉这一切,走回正道去。 哪有什么顾景尘想娶宋熙瑶啊。本就只有戚国太子想娶大昭公主,只是这个太子心急,认错了人罢了。 她笑着抹掉溢出眼角的几滴泪,站起身来。 宛若踏入虚无,她骤然倒下。 ☆、第三十五章 “姑娘!”几个侍女都冲过来,将昏迷的宋熙瑶扶起来。 宋熙瑶沉入无边的黑暗里,看不见、摸不着,连冷暖都无法感知。 她想,不如就在里头过下去吧。忘了这场不知谁骗谁的游戏,忘了自己这荒唐的身份,忘了她经历的一切…… 可那一端总有什么在拉扯着她。 脸上被一方沾湿的丝帕轻轻抹过,手心、足心都凉凉的,耳边似乎有杂乱而尽力放轻的脚步声——接着,有光慢慢浸润了黑暗。 “阿筠?”是宋老夫人的声音。 宋熙瑶紧闭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滑入凌乱的鬓发中。 一阵关门声,屋里很快安静下来。 “入夜了,都安静了。”宋老夫人轻声道,“你睡吧,好好睡一觉,就当你做了好长一个梦,乐坊里从未有过男乐人。” 烛光幽幽地跳跃,照在宋熙瑶颤抖的眼睫上。 “真心一来便托付非人,那般的天崩地裂,确实是不能言说的。”宋老夫人声音轻得像是在同孩子讲故事,“可梦总是要醒的,路总是向前的。” 一只手慈爱地摸上宋熙瑶冰冷的脸:“沉溺于过往,或是放弃自己的性命,大多都是懦夫所为。阿筠,你不是最瞧不起那些怯懦的人么?” 宋熙瑶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又一滴泪落下来。 “有时候啊,世事确实残忍。分明有了那么多苦,可手上仍绑着无数丝线,线的那一端有太多需要我们拉扯向前。”宋老夫人叹口气,“莫忘了窗边还要你侍弄的花、你好不容易养活的猫、路口等你下月布施的小乞丐……你放手了,他们怎么办?” “阿筠,他不配你的深情。他负了你,你却要用性命相报,难道不是太不公平了么?”宋老夫人掏出丝帕拭净她不断流下的泪,“面对一个负心人,最好的路就是往前奔去,做一个光芒万丈的人,让他只配仰望你,让他追悔莫及。” 宋老夫人将丝帕叠好,放在宋熙瑶枕边,轻抚一遍她的脸颊,柔声道:“阿筠,好生歇息吧。天亮后若有什么事,我替你挡着。” 灯灭门关后,宋熙瑶再也屏不住气。 她抓住被子往床内翻身去,整个人蜷缩起来,不停地发抖。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流,不受控制地冲刷过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她真的真的好想就这样,一切都不管了。 一觉睡到头发花白,一觉睡到万物灰飞烟灭。 可第二日,她便听闻宋老夫人出事了。 “贵妃派了人来,说要见姑娘,宋老夫人迎上去周旋,却被来的宫女一把推倒。” 宋熙瑶看着镜中眼睛红肿的自己,听前去打听的青鹂讲了,不由得双手一颤。 “姑娘!”碧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她们往这边来了!” “她们怎晓得路?”宋熙瑶口干舌燥,连声音都有些沙哑,“快给我上妆。” 祖母说得对,路总是 分卷阅读66 要向前的。 她鼻尖又一酸,却怕泪水脏了才上的胭脂。 “离嫣郡主,贵妃召您入宫去。”门外响起喊声。 “什么离嫣郡主?你可别忘了,我家姑娘是皇上册封过的离嫣公主!”碧鹃冲出门去,“一来便在公主门外大呼小叫,规矩都不懂了?” “你还敢提?若非是她,我家殿下怎会嫁入贡国?”宫女怒气冲冲,“你可别忘了,皇上随时都能收回成命!” “大胆!自古君无戏言,你是在诽谤今上视大事为儿戏么?!”碧鹃回屋翻出圣旨,回头砸在那宫女头上,“看得懂么?看不懂我告诉你,皇上说我家姑娘性情柔和,温婉知礼,封离嫣公主,食一千户,将她当亲女儿相待。怎么,还不行礼?!” 宫女哑口无言,只得不情不愿地跪下行礼。 宋熙瑶被青鹂扶着走出门来,喊过免礼便道:“宁柔公主自愿出降,放在她床头的信便能作证,不知贵妃还有什么要问熙瑶呢?” “殿下跟奴一并回宫便是。若耽误了,贵妃怪罪起来可不好。” 候在院外的颂菊见宋熙瑶已能站起,便走进来道:“三姑娘,老夫人说她无恙,您入宫便是。” 宋熙瑶听得不禁蹙眉,转头看向碧鹃:“碧鹃,你莫跟我入宫了,替我照看着祖母——过来我交代几句。” 车马很快赶至宫城,路过的宫人们脸色都极差。 宋熙瑶撩开吹至脸上的碎发,再一次进入贵妃的宫中。 “陛下为何还没到!”贵妃发丝凌乱,双眼充血,过了许久才瞧见已在旁安候多时的宋熙瑶,不由得火上心来,“你还本宫婉儿来!” 宋熙瑶行上一礼:“回贵妃,如今宁柔公主已嫁往贡国。您要找人要,也该去贡国找。” “你个小贱蹄子!”她一下将香炉推倒,“你究竟是如何把她骗过去的!给本宫招来!” “宁柔公主自己在床上留了字条——” “胡说!她根本不喜欢碰那些东西,要真有此意,早就来告诉本宫了!” 宋熙瑶微微一笑:“贵妃现在这般模样,难道不能明白宁柔公主宁肯写字,也不直接告诉您的原因么?” “你……”贵妃气急败坏,眼中竟盛了泪,还显得有些楚楚可怜,“给本宫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打死我?”宋熙瑶忽然抬高声音,“贵妃,您是不是特别喜欢取公主的性命?” 贵妃脸色骤然由红变白:“你在瞎说什么?!” “我如今是公主,你要杀我。这是其一。”宋熙瑶轻声细语地走上前,跪坐在贵妃脚边,“还有一个,大概在三年前吧。静美人的大女儿清公主行将及笄,她才艺卓绝,姿色甚佳,终于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你闭嘴!”贵妃正要抬腿踢她,便被宋熙瑶抓住了手。 宋熙瑶顺势贴着她坐下去,挽住她的手,教其余人不敢靠近:“可这个不受宠的美人怎能引起皇上注意呢?哪怕是孩子都不行。后来,在冬月的某一日,清公主失足跌落在会畅门边的河里。” “你们快把她拉走!” “你知道冬月的水有多冷么?那水啊,像针一样扎进去,堵住你的咽喉、你的鼻子、你的耳朵……”宋熙瑶的手被残暴地掰开,在贵妃雪白的手臂上留下几道红印,“但是,清公主好端端地,跑那处去做什么?您说呢?” “你闭嘴!”贵妃几近咆哮,“给我把她杀了!” “贵妃,自你进宫,圣宠经久不衰,你可知为何?”宋熙瑶的双手被反扣在后,可她却仍面带笑容,“那是因你的容貌与皇上幼时伺候其左右的一个女官极为相似,皇上看着你,只是为了思念旧人罢了。” “不可能!皇上他说过心里只有我的!” “皇上突然喜爱清公主,是因他寻到了那位女官的家人,只觉女官侄儿与清公主甚为相配。不料清公主失足落水而薨,皇上遗憾得夜不能寐了好些日子。”宋熙瑶接着说,“你猜猜,若皇上知道了是你做的事,会是什么反应?” “给我杀了她!快给我杀了她!” 宋熙瑶放开嗓门,盖过剑出鞘的声音:“皇上正在赶来的路上,而我的人已经在途中候着他了。贵妃您该如何做,还是好生思量一番!” 虽说这贵妃不曾受勾心斗角之苦,但这点利弊权衡,应该还是会的。 宋熙瑶感到身后束缚渐渐松开,她直起身,理理碎发,对大口喘气的贵妃微笑道:“慢慢来,不碍事——您还能上个妆。” 宫里陷入短暂的平静。宋熙瑶不断地调整呼吸,将自己的恐惧一次又一次地压下去,强作镇定地保持微笑。 那日她从烟青坊回来的路上做了很多事。不仅是买药种种,她还引击鞠场边的宫女讲了河边发生的事。昨夜哭完后,她将这些事与幼时听闻过的传言联系在一处,很快便理出了整件事。 而她吩咐去照看宋老夫人的碧鹃,实则跟着一并入了宫。这个小丫头片子个头小,几下便窜到皇帝来贵 分卷阅读67 妃宫中的必经之路上。 皇帝没过多久便来了。贵妃像是变了个人,温顺得紧,说自己虽对叶婉嫁人心感不舍,但既然叶婉决意要嫁,自己也不会拦。 说了一堆后,她甚至将皇帝逗得极为开心,连宋熙瑶都顺带着问了赏赐——将会畅门那两个宫女赏给自己,皇帝背对着贵妃幽怨的眼神,爽快地应了。 宋熙瑶回府的路上大舒一口气,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湿了个透彻。 贵妃这关过了,可其他的事,她似乎还想不到办法。 宋老夫人今晨被推倒,眼下已自榻上坐起来,能与众人谈笑了。 “祖母,您还是再养几日吧。”宋熙瑶担忧着,忽地灵光一现,“阿筠去给您买药!” 宋老夫人没有拦她,而是叫她细细选些好药回来。 毕竟放她出去,是个散心的好法子。 宋熙瑶坐在车上,任车悠悠地向前。街边乐坊的乐声逐渐钻入车窗,将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一次揪得一阵阵地疼。 “不要靠近烟青坊。”她低头抚摸着放在腿上的幕篱,吩咐道,“找个清静的地方。” 车夫便绕上好大一圈,去往一家未曾来过的药房,不小心让宋熙瑶有了更多浸润在愈来愈浓厚的伤情里。 到了药房,宋熙瑶缓缓走下车,抬头朝药房打量去。 药房内走出一位男子,他那令人熟悉的身形与面容让宋熙瑶在一瞬间僵住。 “景尘?”她的声音在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 下一章后天九点见啦~ ☆、第三十六章 男子听见了这边的声响,转过身朝这边走来。 “宋老板?” 宋熙瑶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那颗被提起来的心又狠狠地落回去,如同坠入深渊。 然而很快,她黯淡下来的眸光变得些许犀利。 “金公子,好巧。”她摆出一副笑脸,福身道。 金霖脸上亦是他亘古不变的笑意:“宋老板来此,是因坊里乐人生病了么?” 宋熙瑶眼眸一转:“公子好眼力。乐坊里一位乐人嗓子不大舒畅,郎中说要熏些药吸进去,我便来此处买药。” “熏药?那不正好能用玲珑鼎么?” 听金霖竟自己提出玲珑鼎,宋熙瑶不禁有些措手不及。 难道说甘王太妃之死真与他无关? 宋熙瑶眼前闪过那日他掐住自己脖子时的眼神,很快否定了这心思。 “公子说得是。”宋熙瑶笑着点头,“不过,我有一事想问问公子。” “宋老板请讲。” “公子赠与我的玲珑鼎色彩实在讨喜,不知公子用了什么金漆?是何种材料制的?” “这……”金霖敛眸沉吟片刻,“此等技艺是制漆匠人独传的秘方,不能往外讲的,就连鄙人这个老板都不清楚。不过宋老板若是喜欢,鄙人也能给一个便宜价,卖些给你。” 宋熙瑶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金公子,我实话实说吧。我平日里用玲珑鼎时,总会带出些异味,可其余玲珑鼎便不会。于是我猜测,是金漆——” “宋老板,你这话里有话啊?”金霖的笑容忽地冷下来,“我可是见你是个爽快人,才特地赠你一盏上过漆的玲珑鼎的。” 宋熙瑶忙笑道:“金公子误会了。” “我可不觉得心生误会的是我。”金霖收起笑,“宋老板,你仔细想想,若有人要加害于你,他为何要堂而皇之地送玲珑鼎来?!” “我自然知晓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你知晓?”金霖的声音里尽是讽刺,“罢了,我在蓬京这么些日子,看多了多疑之人。此处虽繁华,不留也罢!” 宋熙瑶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脑子里有些乱。 他发怒成这样,就像是在极力掩盖什么。 若是旁人便罢了,可见过他在闻香楼那日的宋熙瑶相信,他不是个愚钝之人,这般掩饰极为拙劣,他不可能不清楚。 难不成真是因为宋熙瑶怀疑了他贩卖的货物、质疑了他的生意? 宋熙瑶摇摇头,仍不能说服自己说金霖毫不知情。 回去与宋老夫人讲过几句,宋熙瑶又站起身,回院换了身白衣,便往甘王府赶去。 她发觉自己不能闲下来,否则那自以为忘却的感情便会悄悄冒出头,迅速地侵占她的脑海。 何况,她确实该去甘王府,好生道谢与道歉。 甘王府本就只清扫出很小一部分,如今处处挂白,天又忽降下雪来,不禁显得极为凄凉。 宋熙瑶走至甘王太妃的灵柩前,在叶奚羽身侧默默跪下来。 她自觉愧对甘王太妃,愧对叶奚羽。自小舅母便将她视作亲女儿一般对待,每回拜访,从未有过苛待。哪能料到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因自 分卷阅读68 己一己私欲,令舅母最后的愿望落空——就连舅母的去世,也是自己导致的。 她不就是那夺人性命的有罪之人么? 自己害了甘王太妃,本应得到惩罚,譬如替嫁,可偏偏是甘王太妃的儿子来救的自己。 在至亲新丧时,还要去救害死至亲之人…… 就连眼下,她还能跪在这里,不被赶出去。 她埋下头去,不由得流下泪,最后竟再也止不住,只得捂住了脸。 叶奚羽听见身侧的抽泣声,禁不住睁了久闭的双眼瞧过去:“瑶姐姐。” “对不起……我……”宋熙瑶连“奚羽”二字都愧于叫出口。 叶奚羽挪过跪得麻木的腿,朝向宋熙瑶:“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娘那日的话,本就是她瞎说的。” “舅母怎会瞎说?你不必为了安慰我……”宋熙瑶蹙眉盯着自己的膝盖,声音颤抖着道,“还有我那盏玲珑鼎……” 叶奚羽一怔,尔后反而微笑道:“又不是你放的毒,惦记这些做什么?你只是运气不好,让你的鼎在那一夜做了盛毒之物罢了。” “那一夜?”宋熙瑶一下子抬头,盛在眼角的泪瞬间顺着脸颊滑下,“毒难道不是本就在玲珑鼎内么?” 叶奚羽脸色骤然一变。他快速地环顾一番四周,拉着宋熙瑶去了一个更为隐秘的角落。 “虽说仵作们瞧过之后说此毒混在金漆之中,但我娘用了你那鼎好几日都安然无恙,直至出事的那一晚。”叶奚羽的眸色逐渐暗沉,“我与娘的住处很近,能听见她屋里的响声。那夜我本已睡了,却隐约听见我娘屋里传来谈话的声音。” 宋熙瑶一惊,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起初以为是府中侍女,可我开窗仔细一听,与我娘对话的是一个男子,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根本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叶奚羽说着,自己的声音也小下来,“我带着剑过去要赶走他,却听见我娘在里面暗暗叫我莫要多管闲事,只得候在门口,打算那男子一旦行为有异便冲进去。” “我本决计在门外听听他们在讲什么,可我娘的声音却从此也小下去。听了半晌,似乎是那男子让我娘交出了什么。在我还在试图听见什么的时候,那男子便离去了,而我娘亦安然入睡……再也没有醒来。” 宋熙瑶眼睫一颤:“你是说,那男子才是……” 叶奚羽垂下眼帘:“瑶姐姐,不知是否是我本身便不喜他……横竖,我总觉得是那姓顾的。” “不可能!”宋熙瑶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自己脱口而出,不禁一愣,语气软下来,“我是说……他与舅母,能有什么纠葛?” “我也不明白。可那声音,实在是太像了。” “难道,又是他?”宋熙瑶眉头蹙得很紧,思绪一不留神从唇边溜出来。 “又?” 宋熙瑶又是一愣,摇摇头:“……上回那个姑娘的事,还不知是谁做的呢。” 见叶奚羽不解,宋熙瑶吐口气,将陌予的事讲与他听。 “是那一日?!”叶奚羽的声音陡然提高,又立即缓下来,“……无事,我们还是不要提了。” 宋熙瑶见他罕见地神色沉重,不禁蹙眉:“可是有什么隐情?” 叶奚羽抬眸看向她:“事情都过去了,我娘也不愿我参与进去,甚至未曾与我细讲。瑶姐姐,你只需知道你没有做错什么。那姓顾的,我们虽未实打实抓住证据,但他一定从始至终都在做坏事。” 宋熙瑶埋下头,忽然没有力气回答下去。 她在顾景尘入乐坊后不久,便察觉此人定有别的目的,可她却选择视而不见,自以为骗过去了自己,整个天下都会帮着自己骗下去——而顾景尘也会留下。 她为何会这般蠢呢?这不就是她做错的事么? 视野又不争气地模糊起来,宋熙瑶连忙抬眸:“你不愿我知道,我便不会问。只是,若舅母陷入了什么恩怨里,你可千万不要用自己的性命为舅母去赌什么,舅母不愿看你拼命的。” 叶奚羽点点头,轻轻抓住宋熙瑶的胳膊:“瑶姐姐,那你也不要去想他了,好么?” 宋熙瑶努力摆出笑来:“我?我为何要想他?他不过一个忘恩负义的乐人而已。” 叶奚羽皱眉看着她躲闪的眼神:“瑶姐姐,有时候,对自己说实话,或许还能更快地放下一些。” 宋熙瑶脑子一白,骤然迷离的眼中流下一滴泪来。 “瑶姐姐,”叶奚羽微微上前一步,试探着替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我知道,这些事是不能一下子放下的。慢慢来,好不好?” 宋熙瑶缓缓瞧向这个四岁就告别亲生父母前往蓬京的少年。当年与父母的分离,对于他是多么大的痛苦。 她小时偷听到过,叶奚羽的父母曾哄骗过他,会在三个月后接他回去。可叶奚羽数啊数啊,数了整整一年,没有数来自己的父母,却数来了无数的失落绝望。 宋熙瑶抿唇点点头,奋力憋回泪水:“奚羽 分卷阅读69 ,真的好感谢你,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叶奚羽便笑:“报答是什么话?只要瑶姐姐能开心,一切都好。” 二人正要回到灵柩前,便见青鹂跑至堂门外,满脸着急。 “姑娘,”她大口喘着气,“您去瞧瞧烟青坊吧!” “烟青坊怎么了?”宋熙瑶头皮一紧,忙转身同叶奚羽道别,要出门去。 “瑶姐姐,我同你一并——” “不必麻烦了,奚羽,”宋熙瑶不愿自己再欠叶奚羽什么人情,立马打断他,“你还是多陪陪你娘吧。” 马车一路狂奔,来到烟青坊时,门外已围了一圈士兵。远远望去,堂内押着的是管事。昔日热闹的乐坊此时安静得令人心慌。 王菁菁耀武扬威地坐在椅子上:“我二叔可是枢密使,这些兵士都与他参加过昭戚大战。你们若还不说实话,小心小命不保!” “姑娘,我们真不知道老板——” “给我打!”王菁菁扬起下巴。 一旁的兵士举起三根手指粗的皮鞭,先在空中狠狠抽了几下,声音大得令人耳鸣。接着,他向着管事扬起鞭子—— “你们要对我的乐人做什么?!”宋熙瑶大喊一声,未被阻拦而走入堂内。 啪—— 那道鞭子极为流畅地扇至宋熙瑶面前,勾飞了她的幕篱。 “果然是你。”王菁菁得意地挑起眉。 ☆、第三十七章 “哥哥的计策真是绝妙无比。”王菁菁嘲弄地站起身,“像你这种心肠软得同稀泥一样的人,连猫受伤都心疼,怎会让自己的管事受罪呢?” “我心疼的不是猫,而是总朝弱者示威的懦夫。” “宋熙瑶!”王菁菁比叶婉脑子灵光,立即反应过来,“我今日让你受受这皮鞭之苦,你再来说说看,谁是懦夫?” 宋熙瑶勾起唇角:“你敢么?” “老板!”管事听她这般答,吓得鼓起勇气开口,“这位姑娘是太傅家的女儿,您莫要逞强呀!” “没事的,姐姐。”宋熙瑶盯着面露愠色的王菁菁,“她不过是一个光沾着父亲名头张牙舞爪的民女。” “民女?!”王菁菁倏地站起身,“给我把她抓好,狠狠打上十鞭!” 宋熙瑶的双手被反扣,耳侧的鞭子呼呼响。 “老板!”管事吓得脸色苍白,朝王菁菁跪下,“姑娘,我家老板平日里直言直语惯了,绝不是无意冒犯的您。就请您大人大量——” “姐姐,你若还是我烟青坊的管事,就莫要向这女子跪下。”宋熙瑶打断管事的话,“而你,敢打便打。” 王菁菁咬牙切齿:“你真以为我不敢?你将婉儿送去贡国,我还没替她报仇呢!” “我可没送她过去的资格。”宋熙瑶压下心中对那鞭子的恐惧笑道,“毕竟,皇上可是亲自说了,她是自愿出降的。” 王菁菁面部有些扭曲,她的下巴剧烈颤抖着,似乎在积蓄着力量。 接着她尖叫出来:“打!给我狠狠地打!” 拿鞭的兵士犹豫道:“可是姑娘,她——” “打!有我爹爹撑着,怕什么?!”王菁菁扯开喉咙喊。 兵士看看手中的鞭,又悄声对宋熙瑶道:“殿下,对不住了,某只是为了挣一口饭吃,会下手轻一些的。” “世上有那么多地方能吃上饭,你为何不换个地方活命呢?”宋熙瑶用王菁菁听不见的声音问。 “快打啊!”王菁菁大吼。 兵士一面糊弄着王菁菁,一面回答宋熙瑶:“我们这群弟兄的命,从十年前开始,便已捏在王将枢密使手上了。” “此话怎讲?” “聪子!”押着宋熙瑶的兵士忽然开口,“莫要再讲下去!” 叫聪子的兵士只得用眼神道了句抱歉,便举起鞭来。 “打!给我狠狠地打!”王菁菁的眼睛闪着光,就如那日虐猫的王放一般。 宋熙瑶放大声音:“王姑娘失去了你唯一的挚友,自然伤心,让你朝我发发脾气,也没什么好非议的。何况,你家的家兵甲胄本最为金贵,此时都换上了禁军甲胄——低调也是种美德呀!” “你胡说!什么家兵禁军……你莫要信口雌黄!” 宋熙瑶低头一笑,故作玄虚:“无妨,日后在皇上面前,所有胡说与否的事都能一并瞧清。” “你敢!”王菁菁似乎有些无措,她顾盼一番,看向那几个兵士,“还愣着干什么?!这儿没你们的事了,还不快回去!” 叫聪子的兵士应了,与宋熙瑶对上片刻目光,便匆匆离去。 王菁菁站着独自平静了好一会儿,恨恨地走过来。 宋熙瑶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下一瞬,王菁菁挥起的手被宋熙瑶牢牢抓住。 “什么事,竟要我们王姑娘亲自动手?”宋熙瑶浑身都在使劲,才将她的手控制住 分卷阅读70 ,声音里却尽是淡然。 王菁菁抽出手狠狠地放下:“宋熙瑶,你得意不了多久。” 宋熙瑶笑着目送她离去,在她的车拐过一个弯后,笑容便在霎时消失了。 在一旁不敢说话的管事总归开了口:“老板——” “姐姐,快将剩下的钱与账房算清楚,分给各乐人小厮丫鬟,快走吧。”宋熙瑶转过身吩咐。 “老板,您是遇上了什么大祸么?”管事忧道,“您不是最看重这家乐坊了么?怎会就这样散了?” “姐姐,”宋熙瑶叹口气,“今日王菁菁过来,是所谓查处以公主名头宣传的不良乐坊吧?” 管事点点头:“是的,这位姑娘一来,便说我们利欲熏心,谎称老板是公主来招揽顾客。这……老板您姓宋,何人不知呀?就算旁人有这般谣传,我们也都去好生解释了,怎——” “我确实是公主。”宋熙瑶垂下眼帘,“曾经不是,但现在是了。而且,外头传言的公主,应该指的是我娘。” 管事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说话还是行礼。 “姐姐,具体缘由我实在无心去讲,但这乐坊,暂时是保不住了。”宋熙瑶抓住管事的手,“我信得过你,你带着他们,往别家去吧,莫受我牵连。” “可是老板,您是公主啊!”管事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怎会有事呢?” 宋熙瑶苦笑:“你方才不是说了么?我姓的不是叶,而是宋。这个公主名头,是祸不是福。” 管事埋下头:“他们不会走的。我都不知听他们说了多少遍,您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 宋熙瑶眼睫一颤,心上先是一喜,又很快变作酸涩:“求你了,姐姐。你们一定要走。日后若境况好转,我再寻你们回来,好么?” 她将手上的玉镯摘下来,在一旁的柱子上一磕,磕出一条裂缝:“过上半年,你每日都去玉锦坊转转,看看有没有人以三千两叫卖这只镯子的。若是有,你说你五千两买下来,她便会带你来见我。” “我们不走!”楼上忽然传来姑娘的声音,接着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楼上下来,“老板当初救了我们,我们眼下不会为了自保而弃老板而去的!” “是的,我们要和老板一起!”姑娘们的眼神里尽是坚定。 “老板……”管事眉间的出现几道皱纹。 “姐姐,”宋熙瑶轻声道,“不要无谓地牺牲。” 管事眼中的忧虑更甚。她定定神,转向姑娘们:“老板既然要我们走,那定有她的道理。我们——” “姐姐,你不是平日也看不惯陌予么?怎么你自己也要走了?” “我们不和你一道走!” “我们哪怕是死,也要和老板一起!” 宋熙瑶听见这些话由她们莺儿般婉转的嗓音喊出来,心中更为酸涩:“好了,先听我说两句。” 姑娘们瞬间安静下来。 “这回的事,一点都不容儿戏。闵儿,你说要死也一起死,可若你面临的一切比死还可怕呢?”宋熙瑶看过去,“将你贱卖给那些粗野之人,去做妾、做奴、做娼,被他们侮辱,还被人监视着,不允许你去死,你愿意么?” 宋熙瑶趁她们还未来得及开口,继续道:“你们说,是我救了你们的命。那难道你们要选择浪费掉这条命么?你们可以有美好的未来,这也是我收你们入烟青坊时所盼望的。如今大祸就在头上,我不能给你们更多了,那你们便去别处,继续我对你们的期望,好么?我写一些蓬京外不错的乐坊,你们去那儿落脚便是。”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开口道:“我们若走了,老板您怎么办?” 宋熙瑶心一颤,强颜欢笑道:“我?你们方才看见了,连太傅的女儿都奈何不了我,你们放心吧。” “那您还怕什么?我们继续在乐坊里也好呀!” 宋熙瑶眸色一沉:“这个乐坊是保不住的。他们不能拿我撒气,自然就会将气撒在你们身上。” 姑娘们再次沉默下来。 “放心吧,”宋熙瑶笑着看向她们,“我可是公主,他们不敢拿我如何的。” 姑娘们惊讶地乱了套,管事忙招呼着:“既然老板都这般说了,那还是赶紧回去收拾着吧,莫要耽搁了!” 管事与账房很快算清了账,同收拾好行李的众人们分了,说了如何出城、分别后如何联系彼此的,便在宋熙瑶面前站住。 “老板……”有些姑娘欲言又止,眸中的不舍与心疼呼之欲出。 宋熙瑶保持着笑容,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然后,她向众人深深地行一道礼,往外走去。 跨出门时,她回头朝里面望了一眼。 这个地方,自小看着她长大,而自己也看着它一次次翻新、迎来一个个新乐人,这里承载着她已逝去的母亲与她深植于心的期冀与热爱,抚平了数十姑娘崎岖不平的命运。它存在于人们夸耀蓬京的词句里、存在于宋熙瑶扑朔迷离的梦境里、它存在 分卷阅读71 于外乡人对蓬京和大昭最为美好的幻想里…… 现在,它即将归入一段不断落灰的历史中。不知是否还有人,轻轻拂开厚厚的尘土。 接下来几日,宋熙瑶同宋老夫人一并吃斋念佛,哪怕听闻烟青坊以污蔑公主之名被封,心里也波澜不惊。 “总会回来的。”无论青鹂与碧鹃说出什么担忧的话,她都这般回答。 很快便过完了一个年味不浓的年。弹指间,柳枝已冒出新芽来,天气回暖得很快。 宋府许久未出过什么事,除了行将及笄的宋四娘因三姐宋熙瑶还未出嫁,寻不到合适人家外,没什么值得忧心的。 戚国那边的动荡也渐渐传了过来,宋熙瑶时常听退朝后的大哥提起。 “戚国太子一回朝廷便说服皇帝,召常驻边塞的周常回京。”宋翼道,“这周常,在昭戚大战中屡战屡胜,却在最关键的一战中失手,致使戚国战败。如今他们太子这一招,恐怕是要更换良将,再一次打来了。” “那若开战,哥哥你会去那儿么?” 宋翼眸中尽是光芒:“我自然是想去的。马革裹尸,总好过躺在床上吃俸禄。何况,我估计,这些事都是他们的太子出的主意,保不准,他们太子为了皇帝的欢心,还要上战场呢。” 昔日与自己谈情说爱的顾景尘,终究将站在对立面。 宋熙瑶沉吟良久,又抬头认真道:“那哥哥,你一定要在他们面前,好生展示一番大昭男儿的风采,保大昭百世安宁。” 正谈话,只听门外一阵甲胄撞击声,闯入宋府大门,往宋翼住处而来。 “奉皇帝命,吾等迎左金吾卫大将军宋翼入宫!” ☆、第三十八章 宋熙瑶不由得一惊,望向闯入之人脸上沉重的神色,眉头却蹙起来。 他们的脸上似乎总有一丝说不清的诡异,像是隐藏了什么。 而他们隐藏的,绝不是什么戚军犯我边城之事。 宋熙瑶瞧回已收了笑意的宋翼,只见他站起身同那些人行礼。 “哥哥,”宋熙瑶上前一步,“你不去好不好?” “三妹,赶紧回去吧。”宋翼转头看向宋熙瑶,微微一笑,“莫要担心。” 宋熙瑶摇摇头,说什么也不愿宋翼走,却想不出法子。 “将军,皇上急召,还是莫要耽搁了。”那领头之人的眸色暗如黑墨,又闪过一丝凌厉的光,刺向宋熙瑶。 “三妹,快回去。”宋翼的声音虽从容,眉间却锁着事,隐藏不下。 “我……” “殿下,您若令皇上的大事误了,可担待不起。”领头之人抬眸吩咐,“你们两个,去护送殿下回去歇息。” 话音刚落,两个面向凶恶的兵士便朝宋熙瑶快步走来,惊得宋熙瑶心都跳到嗓子眼。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宋熙瑶喊上一句,便蛮是担忧地又瞧宋翼一眼,“哥哥,你今日要回来。” 宋翼轻松地挥挥手,目送宋熙瑶一步三回过头地离去。 “走吧,宋将军。”领头之人的眼神好似饿狼。 但那群人并不是全然离去。 “他们还要作甚?”躲在不远处竹林的宋熙瑶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 那些人环顾一番,直冲入宋翼院中。 “姑娘!”青鹂在宋熙瑶喊出声前及时制止,“先瞧瞧发生了什么再说。可莫要冲动,最后还会害了大公子。” 竹林里除了颤抖的呼吸声,再也没了其余声响。 宅院内的情景被墙隔断,宋熙瑶看不见,也未听见里头传来任何声音。 就如同他们在里面消失了一般。 她喘着气,退上几步,转身飞奔起来。 “祖母!”梨落院内的琴音被一声呼喊斩断。 宋老夫人低头看着断掉的琴弦:“今日是怎么了?” “祖母!”宋熙瑶气喘吁吁地跑至宋老夫人面前,来不及喘匀气息,“大哥被带走了……有几个人进了……他的院内……” 宋老夫人猛然抬起头,平日里尽是淡然的眸中竟隐隐透出惊惶。 宋老夫人自从那日摔后,便不能快走。这回待她到了宋翼的院内,那几个人的影子都早已寻不见。 “祖母,怎么办呀!那些人就只是说皇帝有事相商,却不给个准信。”宋熙瑶带着哭腔,第一回感受到这般无力,“我连发生了何事都不清楚……” 宋老夫人扶上额头,腿脚一软,幸而被身后的颂菊接住。 “你还记得腊八后,他们扣下大郎的缘由么?”宋老夫人揉揉太阳穴,眉间的纹路无比深刻。 “那这回又是为了何事?!”宋熙瑶不禁起了怒火,“难不成,他们又要要我嫁……” 话说一半,她忽然沉默下来。 如今的皇帝虽蠢,也不至于蠢到一样的伎俩用两遍。 “难道他们……”宋熙瑶的声音颤抖 分卷阅读72 ,“这些平静的日子,是他们用来捏造证据的么?” 宋翼少年得志,平步青云,却不愿与朝堂之上有心之人交好,更不谈结党,故早早地积起众人的怨怼,无数人都候着他跳入圈套的一天,好除之而后快。 宋太师与宋老夫人都提醒过他,他虽留意着,却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宋家百年不党,惹了多少人?恐怕这一回,有的人是要把整个宋家连根拔起。”宋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暗箭难防,如今的朝堂又是浊流纵横,要如何能独善其身?!” 圣旨很快到了。 宋翼里通戚国,三日后行刑。宋太师教后无方,赐致仕还乡。 宋家大郎一朝沦为死囚,措手不及的宋家彻彻底底乱了套。一日下来,整个宋府中的人跟无头苍蝇一般。 “他怎可能里通戚国?任谁想想,都知道这是欲加之罪!”宋熙瑶气极,不禁在同闻讯而来的叶奚羽说话时放大了声音。 “我打听到的消息说,前些日子宋翼哥与友人饮酒,去了闻香楼,那儿的小徐老板偶然听得谈话内容,竟是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有,据闻他们在宋翼哥的房里,搜出了许多与戚国往来的书信。” “徐长宁的话也有人信?!”宋熙瑶大吐一口气,令自己尽量平静下来,“还有那些书信,谁人知道是何时塞入大哥屋里的?难不成大哥就这样承认了?!” 宋老夫人说得对,暗箭难防。如今身中数箭,却不知弓箭手在何处。 宋熙瑶揉揉眉心,努力理清思路:“我得想想,我得想想……” “姑娘!”碧鹃冲进来,“老夫人去敲登闻鼓了!” 宋熙瑶神情一恍惚,二话不说地冲出去。 马车还在飞驰,便能远远地闻见鼓声。 “祖母!”宋熙瑶奔过去,一把抱住宋老夫人,教她举不起手来,“祖母!您身子受不住,还是快回去吧!” “阿筠,你若还是宋家的儿女,便放开我!” “祖母!”宋熙瑶看着宋老夫人苍白的脸色,急道,“二哥已经上了书,我们也都在想法子,您就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手放开!”宋老夫人奋力一吼,连连咳了好几声嗽。 宋熙瑶吓得立马放手,去轻轻拍宋老夫人的背:“祖母,这天还冷着,就不要待久了吧!” “宋熙瑶!”宋老夫人的倦容上满是怒色,“我历经四朝,遇见过饥荒、躲避过兵灾、见过奸佞、拜过贤臣,身边的人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事情起了又结束。总有人为了一己私欲搅起风浪,若不全力而上,便只会被风浪吞噬,做他们的台阶。如今是我的孙子、我嫁来的宋府落难,我既然还有一口气,那又为何要在屋檐下苟延残喘?!” “不是的,祖母。”宋熙瑶不断摇着头,“孙女来替您敲,您只待宫门一开,进去与他们说理便好。求求您了,祖母!” “我出身侯府,一辈子克己复礼。三十年前宋府立功,有幸得封一品诰命。我的儿女虽非皆聪明绝顶,却尽是怀瑾握瑜、暗室不欺。宋熙瑶,你拿什么与我比?击登闻鼓,谁比我来更合适?” “祖母,孙女不是……”宋熙瑶绝望地望向已筋疲力尽却仍未停下的宋老夫人,亮晶晶的泪再也盛不下,大滴大滴地自脸颊下滚过,连成一道道同样亮晶晶的溪流。她的双眉心酸地拧着,鼻尖通红,朱唇微启,却不知该吐出什么词来。 咚。咚。咚。咚。 鼓声响彻云霄,宫门却紧闭如斯。 宋熙瑶走至正中,重重地跪下,三下五除二拭去脸上的泪,放开嗓子大喊:“宋家大郎翼,左金吾卫大将军,诬以通戚之罪。皇帝圣明,望细审之,以证兄之清白!” “宋家大郎翼,左金吾卫大将军,诬以通戚之罪。皇帝圣明,望细审之,以证兄之清白!” 她很快便嗅到喉咙里的血味,膝盖上的疼痛钻骨而上。 咚。咚。咚。 宋老夫人敲得愈加慢了。 “宋家……宋家大郎翼……”宋熙瑶不争气地抽泣起来,嗓子再也出不了声。 咚。咚…… 鼓槌落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祖母!”宋熙瑶撕心裂肺地喊着站起身,却腿一软,跌倒在地。 跑几步便膝触地一回,宋熙瑶跌跌撞撞地扑至宋老夫人面前:“祖母!他们不会理的,我们回去吧!” 宋老夫人半睁开浑浊的眸,颤巍巍地指向落地的鼓槌:“阿筠,快敲……” “他们不会理的,祖母!”宋熙瑶的泪落在宋老夫人的衣襟上,一颗接着一颗。 “快敲!”宋老夫人用尽最后的力气。 宋熙瑶憋回泪,望上天,咬牙站起身,将鼓槌拾起来。 宫门开了。 “公公!”宋熙瑶眼前一亮,忙扶起听见动静便睁开眼的宋老夫人。 “你看,他们会理的。”宋老夫人的眸中有了光。 那太监慢悠悠地 分卷阅读73 走过来,对宋熙瑶与宋老夫人分别行过礼。 宋老夫人费尽全身气力起身:“公公,皇上是如何讲的?” “回夫人的话。陛下说,今日议事已乏,数臣通戚之事朕绝不姑息。请夫人回府歇息,莫坏了身——夫人!” “祖母!” 太监话未讲完,宋老夫人两眼一黑,直直地往前方扑去。 “祖母!”宋熙瑶跪在地上,让宋老夫人枕在她腿上,对太监吼,“我祖母已在殿前晕倒了!你们连人命都不管不顾么?” “陛下说了,请夫人回府歇息,莫坏了身子。是夫人自己不听上劝,才晕过去的。”太监淡淡地讲毕,又施一礼,“殿下,咱家传话已了,先告退了。” 宫门再次关上,日头西斜,石板地上的凉气早已悄然积蓄。 宋熙瑶任凉风拂过满是泪痕的脸,整个身子吹得冰凉。 “快送祖母回府。”宋熙瑶看着那扇紧闭的宫门,有气无力地吩咐。 一阵仓促的马蹄声,直入宫城去。 宋熙瑶站在马蹄声的回音中,有些失了魂魄。 她要去替祖母击下去。可她的手再也提不起来。 宋熙瑶心中像是有座高山塌了下去。她这是才发觉,原来山后有那么多的风暴与毒日。 她跪在中央,慢慢合上眼。 半梦半醒中,她听见有人在她耳侧轻唤着什么。 “……没事啦!快起来吧。” ☆、第三十九章 戚国来犯,在边境大加挑衅,致使皇帝怒而亲征。 亲征前,他大赦天下,宋翼被免除死罪,囚于狱中。 戚国人多次骚扰抢掠大昭百姓,却被当地官员按下消息,不得上报。将士粮草受限、人手不足,书信只能由乔装为平民的兵士送至蓬京,再想方设法呈递与御前。 叶奚羽与传信的兵士相熟,待宋熙瑶冲至宫门前,他便与那兵士相见,要了所有堆积的消息,托人誊写,找人呈予皇帝。 为了皇帝亲征,徭役与赋税都加重了许多,民众皆敢怒不敢言。 在皇帝的旨意前,这些平日里拖沓成性的官员极快地完成了皇帝亲征前的所有准备。 宋府散了许多下人以节省开支。由于宋熙瑶一直未嫁,四娘与五娘的婚事如今愈发难成,府内的一些人便开始说起闲话,连对宋熙瑶这个名义上的“公主”都没了应有的尊敬。 她最初是不在意的,只想着为大哥寻一个真相,这些闲言碎语皆是身外之物。然而久久地浸润在这般境况之下,宋熙瑶渐渐地,只愿缩在自己院子里,甚至去照顾祖母,都要选个无人的时机去。 战事逐渐成了许多人的谈资,宋熙瑶每日在院内静不下心来,便让侍女们去外头打听,也让她们替她与叶奚羽来往书信,以获取百姓对战事的见解与最为真实的消息。 顾景尘果真上了战场。 撤下周常后,在他的计策下,戚军势如破竹,涣散的昭军被击退百余里,一大片的大昭土地被戚国尽收入囊中。 “虽说戚军以勇猛闻名,但十年前昭军仍击退了他们。而如今,如同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夫。”宋熙瑶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舆图,不禁叹口气,“若是哥哥能去,定不会有如此蠢事。” 窗外的绿色愈加浓厚,日光也暖和起来,可宋熙瑶坐在窗侧,怎么也舒展不开眉头。 如同在这多事之时,还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似的。 宋熙瑶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走着,试图消解心中不安。然而刚路过门口,便瞧见颂菊急急地朝这边冲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些日子里,宋老夫人的境况愈加地差。宋熙瑶每回去,都能发觉祖母的眸子浑浊几分。 她上一回跑得这般快,还是在逃出宫的那一夜。 梨落院聚了很多人,见宋熙瑶一来,许多人便收了虚假的泪,冷眼瞧过来。 “你也知道来?”宋熙瑶五伯母乜斜着眼,“你这般不孝女,莫要去脏了老夫人的眼。” 宋熙瑶这些日子已然对这般言语颇为习惯,却仍不免听了心一痛。 她自小被宋老夫人抚养长大,自以为是宋老夫人最为宠爱的孙女。然而如今的这一切,都能说是她所致。 若她听话早早嫁人,便不会有替嫁之时;若她乖乖嫁过去,便不会激起朝堂上一波又一波的乱事…… 她确实不该来此。 宋熙瑶鼻尖一酸,埋下头,便要离去。 “阿筠……” 屋内一声游丝般的轻唤,教宋熙瑶的脚步在瞬时凝固。 “老夫人,这儿这么多儿孙在此,何必叫最不省心的那个?” “阿筠……” 宋熙瑶的视野随着她的转身逐渐模糊。 她感到身后一阵尖刺般的目光朝自己投来。她的脚步愈来愈快,一下子奔至祖母床侧。 “阿筠。”宋 分卷阅读74 老夫人干枯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用仅有的气息艰难地吐出字来。 原先那般矍铄的宋老夫人,如今已如世间任何临终之人一般,做了风中残烛。 “祖母,您别说话了,好生歇息一下吧。”宋熙瑶忍住自己的泪,尽力勾起嘴角来,“留些气力,好起来,阿筠再与您谈上整日整夜都不乏。” 发觉宋老夫人瘦骨嶙峋的手试图抓住她,宋熙瑶忙去握紧祖母的手。 “祖母,阿筠等您好起来。”宋熙瑶声音颤抖得紧,小声到如同在哄人。 宋老夫人直直地看着她,似乎有很多话,欲一股脑倾倒出来。 宋熙瑶不断摇头,她宁肯宋老夫人一句话也不讲,安然歇息——那总意味着她要醒来的。 “祖母……” “三娘,你在里头闹得太久了!”门外赶来的一个姑母喊。 接着便有几个辨不出声音的人附和。 青鹂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伏在宋熙瑶耳侧:“姑娘,府外来了人,说是得了命令,要立即见您。” 心中的不安愈加剧烈了。 “不去。” 宋老夫人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阿筠,来了,便莫躲……” 门外得知此事的人也开始催起来,如同宋熙瑶在此地多待上一刻,便要他们身上多一分污泥。 宋熙瑶将手自宋老夫人掌中缓缓抽出,最后深深地望向祖母。 她无法不告诉自己,这便是最后一眼了。 宋府外的人没有告明来意,便请宋熙瑶上车去。 宋熙瑶不用多问,便知马车驶向何方。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迎她入了金銮殿。 “离嫣公主!”里头一群面色仓皇的大臣远远地见她来了,忙施礼。 宋熙瑶警惕地扫视一遍殿内,在门口立住,行个福礼快速道:“各位大人论事,小女理应回避。想是带路人头昏了,竟唐突至此。” “殿下,您是陛下封的公主,此时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殿下,此时正是大昭需要您的时候啊!” 宋熙瑶正转身要走,身后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众臣挽留之声。 “我不过是一个光有虚名的公主罢了,能有何用?”宋熙瑶不愿多留,抬步下阶去。 “殿下,殿下!”从后追出来的是王太傅,宋熙瑶眼皮一跳。 王氏如今一手遮天,他竟已这般态度待自己…… “可是战事有变?”宋熙瑶冷冷地问。 众臣见她主动问起,立即来了希望,忙请她进殿。 宋熙瑶猜到个大概,心里虽笑其自作自受,却仍不由得关心,只得入殿去,看他们要说出个什么惨状来。 一个大臣嘴唇蠕动半日,才颤抖着开口:“昭军大败,直退三百余里。” 宋熙瑶眼眸一颤。她料过战败,却没想到如今的昭军已是这般废柴。 见她不言,那些大臣们继续道:“瞧上去,那太子是还要打下去。” 宋熙瑶袖中的手攥紧:“那与我这个拿不动刀提不动抢的十五岁姑娘有什么干系?各位大人倒不如先免了我家大哥的牢狱之苦。” “我们怎敢与他们硬来呀!士气都没了。眼下,求和才是上上策。” 这群蝇营狗苟惯的臣子,骨头自然是跪软了。 “想必各位大人心怀天下,自是愿出自家积蓄的一个零头,凑过去,应付戚国也绰绰有余。”宋熙瑶伪笑着行过礼,“小女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便是建议各位将我大哥送至战场。既如此,小女便告辞了。” “公主殿下正是今日大昭的救星!”一众臣子拦住她出殿的道路,齐齐向她作揖。 宋熙瑶眉头锁在一处,实在不知他们所言为何。 莫非是自己与顾景尘的往事被人挖了出来?可那又如何呢?横竖顾景尘从未看上过她,她也不愿再与此人相见。 她停下来,待他们说清缘由。 “我们的使者去了戚军营中求和,商谈了半日,他们的太子仅提了一个要求。” 宋熙瑶不安地将眉头皱得更紧。 “他愿与大昭交好,迎娶大昭公主。只是……”那大臣顿了一顿,“他说了,只要您去和亲。” “我?”宋熙瑶怒极反笑,“大昭那么多真公主,他这是自知不配,只敢娶个假的么?我不会去的。各位大人皆为国之栋梁,定会有更万全的法子。” “殿下!如今国难当头,你却要忘恩负义么?”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您是堂堂公主,怎可弃大局于不顾!” “人道宋家家教甚严,殿下,鼠目寸光者可不是宋家人啊!” “殿下!” “殿下!” 宋熙瑶浑身颤抖,面前仿若一个个阴曹地府派来的小鬼,含糊不清地念着词。 “我是什么?我于你们而言,就只是个可以送来送去的物 分卷阅读75 品么?”宋熙瑶待他们歇下来,用极为平静的声音道,“你们自幼苦读圣贤之书,却为的是用它们来掩住自己满是油光的嘴脸。百姓用血肉供奉你们,你们却只会将旁人推出去。” “殿下,话不能这么——” “你们欺我宋家正直,诬我祖父,害我祖母,更是想杀了我大哥,恨不得赶紧将宋家连根拔起,这样的朝廷,我凭什么去救?皇帝妒我先妣,百般刁难,连我这个孤女也未曾放过。封我公主,同样是舍不得钱财又舍不得宝贝女儿,要我替了,去做贡国太子的继室。这般蠢钝的皇帝,我又何必去救?!你们于我无恩无德,我也从不做什么以德报怨的蠢事!” 王太傅脸色阴沉,若非那戚国太子特地提醒不得伤宋熙瑶一根汗毛,怕是他已将这手无寸铁的女子缚住,直接扭送过去。 “殿下,过往确实是我们做事欠妥,想必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日后能慢慢——” “我可不敢与各位大人在日后还有什么牵扯。” 王太傅额上青筋暴突,往门外瞥去,脸色很快恢复如常。 宋熙瑶绕过那群伪善之徒,往外走去。 她走出殿门时,身后一片寂静。 竟无一人拦下。 她余怒未消,并不上轿,就连宫门外的车她也不打算碰上一碰,决计在街上多待上一会儿。 遥遥地望见宫门,她的怒气一下子被欣喜冲散。埋下头提起裙摆,快步朝门口赶去。 “我自己来了,你不要躲。” 身后响起的声音让宋熙瑶猛然一僵。 她缓缓转身,眼前是那张要自己心一痛而后厌恶的脸。 ☆、第四十章 宋熙瑶上下打量他一眼,转过身往宫门快步走去:“不过是打了场胜仗而已,你便敢跑到大昭宫里来了。” “瑶瑶。”顾景尘试图追上她。 宋熙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由得跑起来。 “瑶——” “太子殿下,小女乃大昭公主,劝您莫要忘了礼节,叫旁人笑话。”宋熙瑶停下来,背对着顾景尘道。 顾景尘瞧准时机,绕至她面前:“我——” “你堂堂一个太子,何必费时间放下身段与我这个战败国的假公主讲话?”宋熙瑶大退一步,“另外,我并不能为你的太子之位带来一分一毫的好处——让开。” “我不是——” “让开。”宋熙瑶垂着眼,清晰地重复着二字。 顾景尘一怔。他从未见过宋熙瑶这般愤怒却冷静得可怕的模样。 宋熙瑶趁着这个空档,三步并做两步出了宫门。 当初怎会觉得这个人同别人不一样?如今看来,不也是将自己当做一个能利用时便捡起来,无用便抛弃的物什么? 她想起自替嫁起来受过的所有委屈,在大街上竟委屈地哭起来。 路人本瞧见如此貌美且衣着华贵的女子已然不禁驻足,她这一哭,竟逗得许多女子心疼地递了手帕过来。 “姑娘可是遇上了难事?” 宋熙瑶用婆娑的泪眼望向她们,红着鼻子摇摇头,倒令这些女子愈加可怜她。 这些女子见她年纪不大,哭成这般定是因受了情伤,便安慰道:“姑娘这般好模样,还愁遇不上什么好儿郎?依我看,姑娘可是嫁王爷、嫁皇子的命!” “是呀,”其他女子跟着道,“若非今上未立太子,姑娘定是能做太子妃的呢!到时候让那负心汉瞧瞧……诶,姑娘!” 宋熙瑶听不得那两个字。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往远处奔了好几步。 “怎这般不听劝呢?”其中一个女子蹙眉望着她跑远,收回目光便要与众人散去,却被一位男子拦住去路。 那男子肤似白玉,眉眼恍若刀琢,叫人看了好挪不开眼。 今日也是奇了,瞧见天仙般的姑娘,又能遇上如此俊美的男子。 “这位姑娘,某想拜托您一件事。” 瞧见俊男,她声音都不自觉娇了许多:“公子有何事?” “前面的女子是某未过门的妻子,今日在家里闹了不愉快,自己跑了出来。”顾景尘拿出叠好的信笺,“如今她不愿与某相谈,某只得用此等下策。” 女子收起自己的笑容,上下打量他两眼,接过信来。 “多谢——” 话未讲完,女子便冷着脸将信纸扔在地上:“她不愿与你讲话,那你是将她伤成什么模样了?我看你相貌堂堂,没想到还会做出这等负心事来。你可知她对你用情多深?我们方才安慰她,日后自有皇太子来娶她,她都不愿听!你自己好自为之!” 顾景尘本心下一喜,待女子讲了最后的话,脸不禁一僵。 “姑娘!”顾景尘回神,叫住正要离去的女子,行上一礼,“先前是家中起了误会——” “误会误会,你们男人最爱拿误会当借口,从来都不愿承认是自己的错!我看啊,你还 分卷阅读76 是放过那小姑娘吧。人家没有你,过得会更好!” 女子一甩袖子,白顾景尘一眼,绕开他快步离去。 顾景尘被她一顿骂砸得不知所措。以往在朝堂之上,都还未曾有人能讲得他头脑发晕。 一个孩童嬉笑地自他跟前跑过,一脚将他的信笺踩上一个重重的泥印。 顾景尘的眉头一蹙。 宋熙瑶跑了很远,才终于慢下来喘口气。幸亏今日事急,哪怕入宫,穿着也很简单,不然走得如此快,怕是真的要累个半死。 顾景尘忽然回来着实让她意外,不过她不愿多想缘由。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点头的。宋熙瑶如是想着,跨入宋府去,本想再去瞧瞧祖母,却被几个侍女拦下,说是她们家几个主子要她自行回去,莫要扰了老夫人清静。 宋熙瑶垂眸:“姑母说得是,阿筠从来没有让祖母省心过,这会儿确实不该惊扰。” 她一个人垂着脑袋在许久没有打理过的小径上走,路边的杂草攀着春意朝路上试探。 宋家人也不算错。相较于其他几个姐妹,宋熙瑶不省心、任性,但凡她听了长辈的一声劝,如今的她自己、宋家与老夫人都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或者说,来得更晚一些,而那样兴许便有了更多的转圜余地。 坐在书案前,宋熙瑶迟迟未能读进面前的书。 她愧对宋家,但她并不愿顺着那些人的意思嫁往戚国。 不过这次她不会如过去那般,摇个头便完事了。 未过多久,宋老夫人如所有人料想的一般撒手人寰。 宋熙瑶没有去见她最后一眼。她怕,她悔,她宁肯欺骗自己——同之前一样。 她将自己埋在被窝里,整宿都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她睡了没有、是否在哭。 这个对她又严厉又疼爱的人走了。世上再无任何人会同她一般不停地对自己说教,也再无人同她一般无限地迁就自己。 “祖母,您去了那边,要好好的。”宋熙瑶守在灵前,腿已经跪得没了知觉,“阿筠……阿筠知道,您只是……只是变得更难得相见了罢了……” 那个前些日子还常常责备自己、对着自己怜爱地叹气的人怎就走了呢?为何就会躺在灵柩中,再也听不见看不着自己,将自己彻底忘却了呢? “您若把阿筠忘了,那……”她烧纸的手一顿,“那会是极好的。” 如此,宋老夫人便不必再为她的事神伤。 “您忘了阿筠吧,莫要……再为阿筠担忧。” 她是自己的祖母啊!她却这般轻而易举地将她忘了。说忘,便真的忘了。 才止住的泪水不断地流下来,作了两条泛滥的河流。夜风吹过,宋熙瑶火边的手冰凉。 “祖母,祖母您放心,”她一面流着泪,一面笑着看向前方,“我会很好的,我会的。” 背上忽然一暖。 “祖母?”宋熙瑶蓦地转头,却并未瞧见那熟悉的身影。 “瑶姐姐,你那夜在河里染的寒气还未消,可不要再冻着了。” 原是叶奚羽替她披了件斗篷。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好生歇息,跑宋府来做什么?” 叶奚羽静静地待那支将要燃尽的白烛熄灭:“来陪你。” 宋熙瑶续上一只新烛:“不必了。” “瑶姐姐,我知道这些日子你经历了什么。”叶奚羽望向她,“你要记得,任谁负你、叛你、离开你,我都在这儿,好么?” 宋熙瑶盯着重新摇摆的烛焰,修长而卷翘的眼睫上下切割着微光。一时间,灵堂寂静无比。 七日很快便过去,宋熙瑶望着那灵柩渐行渐远,竟没了眼泪可流。 叶奚羽与宋府本无甚瓜葛,此时也只能在马上远远地跟着。说来奇怪,他总能在这一片白中很快寻到宋熙瑶的身影。 他将右手放在胸前,感受到了衣中藏了好些日子的一件物什。 太阳拨开云层,刹那间他的视野被染了层金光。 他瞧向与天相接的远方,心知那件事很快便要到来。 几日后,戚军佯作讲和,将昭国皇帝蒙骗入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囚禁了他。 大昭朝堂大乱,三番五次来宋府求人。 宋熙瑶数了好几日,总归是盛装后入了殿。 见宋熙瑶此回有心打扮,众臣喜出望外。 “殿下,今日正好,戚国的使者也来了。” 宋熙瑶淡淡地望向殿门外,微微一笑的红唇竟让她显得有些盛气凌人。 “那正好,一并讲了。” 众臣见她今日神态自若,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片刻,众臣看着那戚国使者扬着下巴入殿。 使者瞧见站在正中的宋熙瑶,先是为她容貌一惊,尔后行礼道:“太子妃万——” “大人可莫要说错话了,我与戚国太子,可还毫无瓜葛。” 使者笑道: 分卷阅读77 “太子殿下说了,待您入了戚国,便会与您立即成婚。” “哦?那先谢过太子了。”宋熙瑶看向使者,“可是,我这辈子都未曾想过踏入戚国半步。” 使者与众臣闻声色变,满朝文武哗然。 “殿下,您怎言而无信啊?” “是啊殿下,如今我们的皇上,可还在……还在……” 宋熙瑶瞥他们一眼:“敢问各位,我何时说过我答应了?” 使者怒斥:“你可是在戏耍我大戚?!” 宋熙瑶低头一笑:“戏耍?小女可不如贵国,戏耍不来的。” “殿下,如今你们的皇上,可还在与我们太子殿下喝茶呢。” 宋熙瑶朝使者福礼:“那真是谢过太子殿下对他的照顾了。贵国如今国富兵强,不妨将他多养上几年?” 使者身后的昭国大臣一惊:“殿下,您在说什么胡话呢!” “在大殿上说胡话,恐怕各位大人比我精通得多吧?”宋熙瑶转向他们,“若非你们,如今被困在敌营的皇帝怎会闭耳塞听至此?愚钝而傲慢,对此也不知悔改,是你们,也是他!” “眼下哪是争吵这些的时候啊!国一日无主已然难办,如今已经好几日了呀!” 宋熙瑶的目光缓缓挪向殿外:“我身后的宝座,又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坐。” 臣子脸色又变:“你要做什么?!” 宋熙瑶扶扶沉重的金钗:“正好都齐了,也不必单独去寻了。” “你什么意思?!” 宋熙瑶微微一笑,只闻殿后甲胄相撞声。 “小女的意思是,既然他们抓了一个废的,我们再立一个新的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9点见啦 ☆、第四十一章 不待众臣回神,上百手持利刃的兵士便将大殿重重围住。 “如今禁中已处处在金吾卫掌控之中,各位大人莫要轻举妄动。”宋熙瑶道,“安郡的苏将军已将戚军侧翼击退,吴将军率十万兵士正一路赶往蓬京护驾。” 王太傅勃然变色:“宋熙瑶,这等谋逆大罪——” “王太傅,小女忘了告知您了。”宋熙瑶转向他,“王氏家兵已全然收入禁军,如今都在我大哥手下。想必此刻,已在蓬京的每个角落候好了。” 宋熙瑶话音一落,便见宋翼一身甲胄,提剑入殿。 “皇帝宠幸奸佞,行事轻率,今俘于戚军军营,乱我军心。今尊祖宗家法,应废帝以振国威!”宋翼声音洪亮,响彻金銮殿。 “宋翼!你里通外国,当初若非皇上开恩,怎会留你到今日!” “大人,当初是谁与我一同饮酒,又趁我不备将所谓物证栽赃于我?”宋翼不愿与这位昔日好友多言,很快便挪开目光。 “先帝仅有皇上一子,你如今要废了皇上,又能立下何人?” “宋某并无立新帝之能,大人高看了。”宋翼瞧向殿外,“宋某会做的,不过是为贤君开一条路而已。” 只闻马蹄声渐进,如潮水渐进,直朝殿内压来。 叶奚羽身着金甲,发冠折射出日光,器宇轩昂,眉间尽是沙场归来后的意气风发。 他踏入殿内,首先与宋熙瑶对上目光,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按照计划,安郡的将军们一路奇袭戚军,一路飞夺安郡至蓬京的所有关口。最后一战,内有宋翼,外则有他,与自安郡而来的将士一同攻入城门。 这些官员大都怠慢惯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城池便已然易主。 而那小部分仍勤恳为民的官员,都记得先帝长子的英明神武,如今得知此为叶奚羽手下,大多都愿意直接放行。 风雨的酝酿或许要很久,但它的爆发往往都是在眨眼之间。 这些殿上的官员被统一迁至一殿软禁起来,就连王太傅等人都无法做些什么。 “宋熙瑶,你做什么?!”正在王宅小院内描眉的王菁菁惊恐地扔下铜镜,“你就算成了公主,也没有——” “王姑娘,我啊,不过是如今陛下特许的看客罢了。”宋熙瑶笑着,“来瞧瞧,这百足之虫被抄家,是何等模样。” 王菁菁惊恐的双眼里很快溢出泪:“你扯谎!我王家——你们不许动!不许动!——殿下,殿下我求您……” 宋熙瑶垂眸看着跪下的王菁菁,没有踹上去是最后的涵养。 兵士的动作迅速而利落,王菁菁失了声,都不影响他们分毫。 很快,整个蓬京都知晓旧皇被废,新帝登基,一众官员被贬、被杀、被流放……一时间万人空巷,苦于劳役的百姓皆喜不自胜。 宋熙瑶站在宋府湖边的亭上,总归是大舒一口气。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宋翼走至她身侧,眼中尽是怜爱。 宋熙瑶望向宋翼,甜甜一笑:“相比于你那险些掉脑袋的牢狱之 分卷阅读78 苦,和如今大昭所受的战乱之灾,我那些都不算什么。” 宋翼摸摸她的后脑勺:“以往大昭走了弯路,如今我们在往正道上走了。” “嗯!”宋熙瑶乖巧地点点头,“奚羽——哦,陛下——将当初的贤臣请回来了许多,奸佞也都除得差不多了,日后会越来越好的。” “你这小姑娘,谁能信这一切大都是你谋划的!”宋翼眼里竟有些佩服,“就该公之于众,让大伙都瞧瞧我们三妹有多大能耐。” “我这是深藏功与名。”宋熙瑶俏皮地笑着,嘴角漩起梨涡,而这份笑意却很快黯淡下去,“这回,祖母再也看不见了……” 宋翼见状,不由得也收了笑。 他知道自家这个妹妹是祖母养大,感情甚笃,平日里什么事都要与祖母分享。这些日子里她一人在府上谋划,已然承受了许多而无人倾诉。如今事成,她亦是没有一个能为她的成就欣喜之人。 “祖母会在天上看着你笑的。”宋翼轻声道。 宋熙瑶湿漉漉的眸望向湖天相接处,摇摇头:“不,还是让祖母不要再操劳这头的事了吧。她已经苦心经营了一辈子。我告诉她了,我会走好接下来的路的。” 宋翼看着眼前的三妹,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的三妹已不再是最初跟在她母亲后面疯闹的小孩子了。 宋府人常说她没有世家贵女样,却不料这个没有贵女模样的女子,竟救了整个宋府——兴许还能救下整个大昭。 宋熙瑶没有在湖边停留太久。 她知道,拥立新帝,只是一个开始。 如何让大昭再次国泰民安,百废俱兴,还有几个月才满十五的叶奚羽哪怕自小读书,也不能走上最为妥当的路。 她不是臣子,亦不是帝王,但当初要将叶奚羽推上帝位的人是她。 宋熙瑶还记得当她向叶奚羽说出这番话时,叶奚羽眸中那本属于孩童的恐慌,与对自己无理由的信任。 “瑶姐姐,或许你说得对,我是眼下唯一能带大昭走回正道之人。”那日,叶奚羽思索了一个时辰,才抬眸对宋熙瑶说道。 宋熙瑶思虑了好几日,她不知这一切,究竟是自己的私心,还是真如自己所言为了大昭子民。到了最后,木已成舟,她便不再想了。 展开舆图,她的目光投向安郡不远处战事正起的两国交界处,目光在瞬时便变了。 纤长的手指点上一处,轻轻地一圈圈画着。 戚军帐外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顾景尘点上一盏灯,对昭军这几日的突袭颇为头疼。 “我不过走了几日,为何形势便彻底转了一番?”他抬起的眸中没有任何光亮,“当初是何人说的万无一失?” 帐中死寂上片刻。 “何人?”顾景尘冷冷地问,“孤不想再重复一遍。” 一个大将稍稍往前一步:“殿下,最初的昭军军心涣散,昭皇宠将为抢功而——” “孤问的不是他们之前为何惨败,”顾景尘靠上椅背,揉揉眉心,“孤问的是为何一时间他们便将我军侧翼击退百里,我军亦毫无抵抗之力?!” 帐中又陷入一阵寂静。 顾景尘眉头一蹙,想起自己派去昭国的使者来。也不知在俘虏了这昭国皇帝后,那群贪生怕死的官员有没有将宋熙瑶送过来。 “细作没有消息么?” “这几日,不断有自敌营飞投过来的包裹,里头都是……我们细作的头颅。那些暂未被发觉的细作,此时也愈加不敢轻举妄动。” 顾景尘眉头锁得更紧。按理讲,军心本就涣散的昭军,在皇帝被俘之后,应该更为胆怯,怎如今倒像是愈挫愈勇,有传言中的勇猛之相了? 帐外马蹄声急。一阵马嘶后,有人朝帐内走来。 自己派去昭国的使者确实该今日回了。顾景尘不由得站起身,有些等不及听使者的消息。 然而掀开帐门的不是自己所盼之人。 那人遍体鳞伤,口中尽是鲜血。他扑倒在地,咬牙对顾景尘行上一礼。 是他们派往昭军军营的细作。 “殿……殿下,”细作艰难地开口,“蓬京变了天,整个……整个昭国都变了!” 变天?顾景尘心一震。 一旁的将军急道:“什么变天?你倒是说啊!” 细作用最后一口气,望向顾景尘:“新……新帝登基,宋……宋……” “‘宋’什么?!”一听闻“宋”字,顾景尘整个人都紧张起来,竟往细作跨上一步提高声音问。 “宋……”细作的声音愈来愈小,尔后他一翻白眼,断了气。 宋熙瑶与新帝有何关系?她如今是公主,再如何也不会是做了那不知名新帝的皇后吧? ——新帝莫非是那小孩?! 顾景尘暗沉的眸中忽地闪过一丝惊惶。 “快去派人打听一番蓬京——” 顾景尘的命令淹没在骤起的喧闹声中。 分卷阅读79 “昭军袭营!昭军袭营!”小兵的声音在各帐见穿梭,忽远忽近。 一只流矢穿透帐来,擦着顾景尘的护甲飞过。 “护驾!护驾!”帐内的将军们边喊着,边抽出剑,“殿下勿急,臣等这便去击退昭军!” 顾景尘转身抓起剑,混乱的思绪让他做不出判断。 宋熙瑶,宋熙瑶……自他靠甘王太妃的手书保住了太子位,这个名字便萦绕在他脑中,愈加明显。 “殿下!殿下快出来,同臣往西走!”帐外忽然有人喊,“此路昭军路线不明、来势凶猛,我等恐无法等到六十里外的增援了!” 顾景尘提剑冲出帐外,满目红光,耳中充斥的是昭军的呐喊与兵器相撞之声,血腥味直冲上他的鼻腔。 “殿下,事不宜迟,还是快走吧!”那将军脸上都溅满了不知是谁的鲜血。 “快告知胡将军分三路撤,莫要管孤!” “殿下!” “快去!”顾景尘几近咆哮。 看着他跑远,顾景尘闭眼沉一口气,握紧剑柄,再度睁开双眼时,眸中尽是血色。 他从未与如此强悍的昭军正面交战过。 他们像是饿疯了的饿狼,露出他们贪婪的尖齿,朝猎物不要命地扑过来。 顾景尘停下手中浸满血的剑,顾盼一番,极快地往一处帐中奔去。 “废帝在此!”军中有人一喊。 “不可轻举妄动!”昭军间忽传令。 此时的戚军已撤走八成,剩下的戚军零落在各帐外,极易成为下一个丧命之人。而昭军一闻令,尽数停下手中刀剑。 顾景尘跨上马,将昭国废帝缚得稳当,逐渐走至光暗交界处。 “你便是戚国太子?” 身后陡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男子的眉眼,竟与宋熙瑶有些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榜单完成啦!下次更新在周四九点哦 ☆、第四十二章 “你便是在我三妹替嫁那日弃她而走之人?” 顾景尘眼皮一跳,将剑柄握得更紧些:“是与不是,你我心中自有评判。” 眼前的男子身着昭军将军甲胄,手里虽握着剑,却并无杀气,反倒是笑了:“未曾想殿下竟能帮我大昭如此大的忙。” 不待顾景尘回话,那男子一夹马肚,让出条路来:“今日只是为了将你们赶回去五十里。看在殿下无意帮了大昭一个大忙的份上,某便留殿下一条路。” 顾景尘没有向前,只是盯着眼前之人。 “放心,我宋翼不是热衷诡计之人。”宋翼颇为轻松地笑道,“不过殿下要记住,如今的大昭皇帝,可不似你手中那位那般。指不准下一回相见,某便是殿下,而殿下已成了下一个他。” 宋翼没有给顾景尘说话的机会,一挥鞭,绕开他离去。 如今的大昭皇帝……如今的大昭皇帝究竟是何人? 顾景尘无法平静下来。 那皇帝,与宋熙瑶又究竟有何干系? 他以往无比信任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而之后所发生的也能证明他的正确。可自他遇见宋熙瑶开始,他便处处选错。 夜风穿林过,顾景尘微阖双眸。 ——就譬如他最后的离去。 他说不清那是为何。他分明查到了顾景凌与其同党者万死的证据,有了更稳妥的法子保住太子之位。眼下顾景凌也被赶出大戚,自己是毋庸置疑的大戚储君……可自他离去时,便像是脚上系了根无形的线,每日每夜地提醒自己,你落了东西在那间乐坊里。 “殿下!”将士们见他平安归来,尽喜出望外,行过礼便把顾景尘往帐内迎,“殿下,我等方才议了新法,还请殿下前去指导指导。” 顾景尘将剑甩给跑来的小兵,揉揉太阳穴:“去吧。” 他第一回发觉自己听不进去这些将军的话。 方才那张脸……是和她极为相似的眉眼。 只是最后一回见她,她的眉头是紧蹙的,眼眸通红,流着泪。 “殿下?”讲毕许久的将军见顾景尘不言,候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唤道。 顾景尘的眉头解不开:“今日大家都乏了,不妨明日再议。” 将军们只当顾景尘一人与昭军厮杀多时,过于疲乏,忙道了歉出帐去。 顾景尘用凉水抹了把脸。 他前些日子一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弃了接受割地的机会,朝昭国要宋熙瑶一个人。 他原以为宋熙瑶会乐意并很快地过来的,毕竟她确实钟情于自己,而他本也有充足的理由解释自己的离去。 可如今怎听上去,她与自己料想的不大一样? 无论如何,在他大戚,论相貌、论身世,有数不清的女子觊觎着自己的枕边,可昭国的那小姑娘却似乎与她们相反。 分卷阅读80 顾景尘想不通。 “女人果真麻烦。”顾景尘抛下一句话,长舒一口气,上榻歇息去。 帐外阴翳中的风悠悠地刮过,一路刮向昭军驻扎之地。 一匹快马将蹄边尘土拂于空,很快穿梭于银色月光之中。 快马上传送的军报很快地传入宫中,被一双纤长的手接下。 “哥哥一至安郡便杀了戚军个措手不及,”宋熙瑶的笑应在烛光下,暖暖的,“待他们知晓了蓬京近况,定是会惊慌失措。” 叶奚羽看着宋熙瑶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却忘了回话。 “这些劄子我都读完了,再——”宋熙瑶抬起头,只见叶奚羽盯着自己,似在发神。 叶奚羽身子一抖,慌张地低下头去,晃晃脑袋。 宋熙瑶收了笑,问过青鹂时辰,忙道:“是我疏忽了。陛下本与大臣们商量了一日的政事,此时——” “瑶姐姐。”叶奚羽微微蹙眉,“我说了,你不要叫我陛下。” 宋熙瑶瞥一眼殿内侍奉的太监宫女:“那是陛下亲临宋府时——” “宋府如何?皇宫又如何?”叶奚羽不满地打断后,稍稍一顿,声音变得愈来愈小,“这是我给你的命令——朕给你的命令。” 宋熙瑶一怔,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看来你对这个位置习惯得蛮快。” 叶奚羽不知将双手安放何处,在空中游离一阵子后,抓起下一册奏疏:“瑶姐姐再看看这些。虽在白天听了他们的意思,我一个人还是拿不准主意。” 目睹宋熙瑶一个人计划了如此一盘大局,叶奚羽哪怕眼下已坐上这至尊之位,也总是想将每件事都交给宋熙瑶过目后再做决断。 “陛——奚羽你读过那么多书,还在边塞住了许多年,你自己的想法已经很稳妥,不必事事问我这个连蓬京都未曾出过的人。我看这些劄子,只是为了多见识一下,哪能定主意?”宋熙瑶站起身,走至叶奚羽面前,“很晚了,奚羽早些去睡吧。” 想到戚国被自己哥哥打得仓皇而逃,宋熙瑶的心情出奇地好。虽说天晚,她并不打算回府便歇息,而是好生想想乐坊的事。 “我还没让你走呢!”叶奚羽忽然开口。 宋熙瑶停下离去的步伐,看向叶奚羽:“怎么了?” 叶奚羽眨眨眼,目光朝四周扫了一圈:“这么晚了……瑶姐姐不妨就在这儿歇了。” “我怎能住这儿呢?”宋熙瑶笑道,“不碍事,我能在宵禁前赶回去。” “怎么不碍事!”叶奚羽一急,起身跑过来,挡在宋熙瑶与门之间,“上一回你在宵禁前赶回去,不就遇见不测了么?” 宋熙瑶见他一脸紧张,声音便放得愈加缓:“可如今蓬京易主。你手下的蓬京,自然不会有此等事情发生。” “不!横竖你不能走!”叶奚羽张开双臂,“还有……我才即位几日呀?你就这般阿谀!” 宋熙瑶忍俊不禁,又忍不住轻声提醒:“你这般模样要那些太监宫女瞧见了,莫不是要做他们的笑料。” “那也是瑶姐姐不听我的话,让我没面子的!”叶奚羽道,“离嫣公主敢不听新皇帝的话已叫人笑话了,再来一个离嫣公主在新皇帝眼皮子底下的蓬京遭遇不测——” “哎哎哎,你在瞎说些什么!”宋熙瑶正要如往常一样按上他的嘴,动作做到一半便硬生生停止,“你居然在咒我!” 叶奚羽狡黠一笑:“我不过是在分析——” “罢了罢了,”宋熙瑶想起那一日,心里着实还是怕的,“那我便在这儿歇一夜吧。” 叶奚羽欣喜地要吩咐太监收拾个临近的宫殿,却被宋熙瑶拦住。 “我今日睡偏殿就好。” 叶奚羽听了,笑得愈加不知克制,忙叫太监们赶紧收拾出来。 宋熙瑶正打算劝了他早些歇息,好早些躲入屋去,莫要旁人发觉,却见叶奚羽并无坐下继续看劄子的意思。 “瑶姐姐不认识路,不妨让我带你去。” “不——” “走吧!”叶奚羽逮住她宽大的袖口,稍稍使力将她往里头拉。 一旁的宫女太监屏息静气,皆若未闻。 宋熙瑶不敢喊,只得微微扯着衣袖。若是在平日里,她一扯,叶奚羽便能松开手,可这回的袖口却被他牢牢得抓住。 哐—— 宋熙瑶前脚刚进屋,便听门被关起来。 转过头去,门边的却是叶奚羽。她的两个侍女都被关在了外头。 “奚羽你这是做什么?!”偌大的偏殿极为安静,宋熙瑶一说话,无论声音再小,都能传得老远,“你可知——” “瑶姐姐,”叶奚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我不喜欢这样。” 宋熙瑶不解地看向他,他的脸上尽是认真。 “我方才拉你袖子,你一直在躲。” “那是因为——” “因为旁边有人瞧着,我这个皇帝要时刻注意着 分卷阅读81 自己的言行。”叶奚羽将宋熙瑶说过的话很快地讲出来。 他缓缓顺着门滑下去,坐在地上:“早知做皇帝会令你都与我生分了,我便说什么也该在那日直接逃走。做个寻常百姓,说什么也比当皇帝好。” 宋熙瑶一惊,小心翼翼地开口:“奚羽,你不愿当皇帝?” 叶奚羽久久不开口。 宋熙瑶低下头:“对不起。这些……都是我一己私欲——” “我愿意呀,”叶奚羽打断她的自责,“这天下,总不能让它彻底蚀了。” ——只是,“孤家寡人”这四个字,他着实不情愿担。 宋熙瑶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未消,想着此处无人,便挨着他坐下。 叶奚羽放松的双手蓦地抓住自己的双臂,整个身子都僵了许多。 “我哪儿与你生分了?不是一直在这儿么?”宋熙瑶安慰道。 叶奚羽用余光瞥向宋熙瑶,嘴角又悄悄勾起来。 是啊,她不是甚至愿住在偏殿么?此处,离自己的住处是最近的了。 “你还有个把月便十五了。”宋熙瑶将侧脸贴在膝盖上,笑着看向叶奚羽,“约摸着,礼部也要为你张罗选后之事了。” 叶奚羽唇角又霎时僵住。 宋熙瑶没有注意到叶奚羽的神色:“你那些宫殿,日后都是要给你那些貌美妃嫔住的,我自然是不——奚羽,你怎么了?” ☆、第四十三章 “奚羽?”宋熙瑶见他脸色在瞬间变白,吓得坐直身子,“你是不是——” “别说了!”叶奚羽忽然站起身,“我想起还有劄子没看,先走了!” 宋熙瑶刚站起身,叶奚羽便已没了影。 他怎又动气了?宋熙瑶与才进门的青鹂碧鹃相视一眼,便莫名其妙地往殿内走。 “姑娘与陛下说了什么?怎会把他气成那番模样?”碧鹃卸了宋熙瑶头上的钗,实在忍不住问。 这么些日子在宫中皆抹了妆,宋熙瑶看着镜中素净的脸倒还有些不大适应。 宋熙瑶答:“日日处理政事,他不过才十四岁,想必确实吃不消吧。” “姑娘,这些日子奴到处都听人聊起陛下的婚事。”碧鹃嘴停不下来,“您比陛下大了半岁,是不是也该——” “碧鹃!”见宋熙瑶一听便失了神,青鹂忙打住碧鹃的话。 宋熙瑶骤然恍惚,像是有什么尘封的事物被挑开。 她总是以为自己忘了、一切都淡了,可这个人,就像是要牢牢攥住自己所有浓烈的情感,一旦出现,便宛若一滴陡然滴入的浓墨,刹那间染黑满缸清水。 宋熙瑶从未如此厌过谁、恨过谁,就连当初的叶婉与王菁菁,都不配自己激起如此大的感情。 接下来的几日里战报不断,宋熙瑶愈发不能自皇宫中脱身。如同上瘾一般,哪怕戚军降兵愈来愈多,她也不愿让叶奚羽停下进攻的步伐。 那日的狼狈无助,她要全部还给他。不,这还不够,当时他欲利用她所得到的一切,她都要一点点地从他眼前夺走。 他那日冷漠的眼神,到今日都还能成为惊醒宋熙瑶的噩梦。 打、打、打,她就是屏风后嗜血的暴君,在狂风中不知疲累。 她自知该收手了,可似乎不撞南墙不回头,心里总有一股劲,催促她让顾景尘更加难堪。 那堵南墙很快便出现了。 过快地向戚国内部挺进,许多乡兵也被调配参战。然而问题在于,这些乡兵不知为何,身体孱弱,毫无斗志。 不仅如此,就连蓬京的寻常百姓,也有的变得有气无力,好些人都瘦得皮包骨头,不久便一个接着一个暴毙了。 戚军很快便发觉了此事,战略在一夜间改变后,那些乡兵一个接一个地弃了刀剑,束手就擒。 大昭争过来的土地,又在转瞬间少了大半。眼看着,之前的所有努力都要化作云烟。 “患者面色萎靡,双眼无神,到最后,都没了人样。”宋熙瑶躲在殿后,听那些大臣们向叶奚羽报。 叶奚羽思索片刻,立即安排有司细细查之。 尔后众臣商议起农桑等事,宋熙瑶坐在后头,心思瞟了好远。 “殿下,”众臣退朝,仅留下几人与叶奚羽商议,殿外的太监跑进来,找到宋熙瑶,“这是一份宋翼将军寄来的家书。” 宋熙瑶一听,嘴唇在顷刻发白。宋翼不是个善表情意之人,当年娶得嫂嫂都是靠好些人牵线。如今百忙之中还要给宋熙瑶写家书,这战况恐是…… “将军还吩咐,殿下读完后,请尽快烧毁了,莫要留下。” 宋熙瑶不安中略带疑惑。她点点头,谢过太监,便看向手中的信封,却迟迟不敢打开。 “瑶姐姐在看什么?”叶奚羽讲完事,走至宋熙瑶身侧。 “大哥寄回来的家书……”宋熙瑶反应过来,忙起身行过礼,并将话题遮掩过去,“我打算一 分卷阅读82 会儿再看,这会儿还有些困,读不进去。” 叶奚羽见她行礼已然不悦,听她说困了,又不禁忧道:“瑶姐姐这些日子读那么多劄子,实在太毫心神了。不如让我来为瑶姐姐读吧。” 宋熙瑶怕这里头有什么未传达上来的坏消息,连忙摇头:“你比我累得多,怎能让你来读?我看,此时去外头转转倒是个好主意。” 叶奚羽欣然应允。 今日阳光极好,倒春寒也已结束,按理讲,任谁到了光下,都会心情大好,可宋熙瑶惦念着袖中的信,总是接不上叶奚羽的话头。 叶奚羽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渐渐安静下来,脑子却快速转着。 思虑片刻,他开口道:“瑶姐姐,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自小离开亲生父母、在京城和安郡都住上过好些日子,遇见了许多事,也经历过生生死死——我早就不会被什么所谓天大的噩耗打倒了。” 宋熙瑶闻言一动,望向他阳光下的笑脸。 “虽说我最初做皇帝,确实只是为了救你,但我想了许久,这天下,我那些叔叔们确实守不住。既然如此,那我便好生将我父亲未能来得及守住的江山,好生护着。”叶奚羽上前一步,“做一个好的君王,首要的便是兼听。若只挑好的听,恐怕我便是第二个被俘虏的人了。” 宋熙瑶自然明白他是何意,却仍是不说话。 “好姐姐,你就看吧!”叶奚羽一跺脚,小孩子似的求宋熙瑶道,“横竖都是要知道的,先晓得不更好么?” “我大哥的家书,你倒是比我还急。”宋熙瑶笑着递给他,“你念给我听。” “瞧我对你多好。”叶奚羽扬着眉,将信展开,“我开始念了!‘昭戚相争,书信不达。虑之无望,某以汝兄之名——’” 宋熙瑶与叶奚羽一并变了颜色。 “用我大哥的名义?”宋熙瑶脸色惨白,声音颤抖起来,“我大哥他怎么了?” 叶奚羽神色凝重:“宋翼将军安然无恙。” 然而眼前的人板着脸,紧闭着唇,宋熙瑶再如何也能看出端倪。 如今宋翼于前线杀敌,能让叶奚羽紧张至此的无非那几样。 叶奚羽手中的纸愈攥愈紧,眼睛失神地盯着不远处的假山。 宋熙瑶见他似在思虑,便静静地候着。只见叶奚羽慢慢地眼中竟噙了泪,收回去一会儿,又立即冒出来。 “奚羽,若这信中内容……”宋熙瑶见形势不妙,不禁也犹豫起来,却无法说出整句话。 叶奚羽一会儿瞧向信,一会儿用余光看向宋熙瑶,一会儿盯向地面,毫无目标地走来走去。 究竟是何事?既然是宋翼的家书,总不会……总不会是他出意外了吧? 可若不是此事,能有什么噩耗能让叶奚羽不给她看的? 宋熙瑶竟有些莫名害怕起来。 “罢了!”叶奚羽一咬牙,讲信笺递给宋熙瑶,头偏向一边,“我不忍心瞒你……你自己读吧!” 宋熙瑶一接过信,叶奚羽便闷闷地转过身去。 不过扫过数行,她便浑身一抖。 宋熙瑶死死地盯着信。 顾景尘暗地闯入昭军军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能让宋翼与之相谈后,不仅答应用自己的名义将顾景尘的信寄给宋熙瑶,还能完好地放他回去。 他信里写,他确实被太子之位迷了心眼,最初来到烟青坊,也带着不纯的心思。但到了后来,他渐渐生情,只是因戚国朝廷里事发突然而不得不离去。 接着他道,昭戚此战,他并未打算打下去。加之如今昭军内出现致命奇疾,他道,与其两败俱伤,不如重修旧好。若宋熙瑶去他们戚国,他便会将戚国独有的应付奇疾的法子交予昭国。 宋熙瑶盯着信纸久久不言。 叶奚羽仔细观察着宋熙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瑶姐姐放心,你无论是何想法,我都不会——” “可笑!他真以为我是件物什?想拿便拿,不想要便扔了?”她声音颤抖,“动情?他难道不觉得这两个字写下来时,讽刺至极么?” 若放在以前,宋熙瑶还会为他心里有自己而感动,可她早已自抛开那份滑稽的情感,瞧清了这一切。 然而她却又是一阵心疼,像是被什么所伤。 自己曾经的一心一意,换来的只是他对自己如物品般的在意么? 原来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她也会思考、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爱与恨。 顾景尘对她,竟从未平等视之。 想那时自己也算是他的上司,她也日日为他着想、替他打算。他不喜的,她挡;他心里念的,她争取…… 自己费如此多的心神,得到的就是这样么?真就是这样么? 如此无情的人,凭什么配得上自己那么多日夜的牵挂,与和长夜相随的撕心裂肺? 叶奚羽垂眸:“瑶姐姐,我还有政事未清,先去了。” 宋熙瑶失神到了夜幕四合 分卷阅读83 ,手里为重新置办乐坊的活也停了下来。 那张皱巴巴的纸在灯花下燃烧殆尽,耀眼的光芒映在宋熙瑶的眸中。 昭军不过才刚落下风,他便又一次狮子大开口,嚣张如这尽情吞噬信纸的火焰。 哗—— 一杯凉水将灯火骤然浇灭。 视而不见,自己厌恶的事物总会来主动撑开自己的眼。 让这些都消失,眼前就清净了。 他不是要自己过去么?那就让他见见自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九点见啦 ☆、第四十四章 “去安郡?!”一封劄子应声而落,叶奚羽站起身急急走下来,“瑶姐姐,如今安郡战乱纷飞,那些乡兵带来的疫病也还未查明,你这不是去送死么?!” “顾景尘是谨慎之人,眼下一见昭军士气降低便这般狂妄,恰能说明这疫病同他有关。”宋熙瑶朝叶奚羽微微一笑,“放心吧,我可不是急着向他献身的。” “不成!你要做什么,交给他们便是了,何必自己跑过去?” 宋熙瑶垂下眼眸,思量片刻:“他信里指明了要我,那此事也便必须由我来做。任其余何人去,都会在顾景尘生疑前便被就地抹杀。” “不成!无论是什么理由,我都不允许你去!”叶奚羽看向宋熙瑶的双眸,“我是皇帝,任何事都要与我报来!” 宋熙瑶避开他,俯身拾起地上的劄子,送上桌去:“这儿的事先处理了吧。” “那没什么事要处理!”叶奚羽慌忙跑过去,将劄子掩住。 宋熙瑶见他反应过激,本未起的好奇心立刻动起来:“劄子上写了何事?” “没……没事。”叶奚羽三下五除二收起劄子,“横竖你不能去!” “你给我瞧瞧这劄子写了什么,我便再考虑考虑去不去。” “不行!”叶奚羽捂得更紧。 宋熙瑶欣喜地转过身,朝殿外走去:“那就没得谈了。” “瑶姐姐!你若要看……便来看便是!” 宋熙瑶加快脚步:“你方才说了不给我看的。” “我改主意了!这劄子写的是叫我立后选妃的事!” 宋熙瑶微微一顿,继续往外走去:“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不是我去看的,不作数!” “瑶姐姐!瑶姐姐!宋熙瑶!你没有我的准许,连蓬京也出不去!”叶奚羽冲出来,却被青鹂拦下来。 “青鹂你让开!” “陛下,殿下让奴给陛下留几句话。” “你让开!” “陛下,您若连这几句话也不听,还如何要殿下听您的劝,不去安郡?” 叶奚羽见宋熙瑶愈走愈远,自知赶不上,只得皱眉待青鹂讲下去。 “殿下说,大局未定,内忧外患并未扫清。陛下要清楚,前方的路要怎样走才能更稳。”青鹂轻声道,“朝堂之上虽已清除前朝最为扎眼的狂徒,却仍有不少人,是不认陛下这个少年帝王的。” 叶奚羽似要辩解,又开不了口。 “这些臣子中不少是你各位叔叔的旧部,他们家中有不少女儿正直妙龄。”青鹂讲毕,不待叶奚羽回复,立即行礼告退,往宋熙瑶赶去。 出了宫门,候了一阵子的车窗微微打开:“奚羽可有说什么?” 窗外的青鹂摇摇头:“不曾。” 宋熙瑶轻抚落在裙上的柳絮:“看来这回出城,又要动些心思了。” 马车渐渐动起来。这似乎是自己进宫后第一回回宋府。 “奚羽快十五了,确实该做些准备。”宋熙瑶蜷起十指,轻轻锤上几锤发酸的肩,“总归是出了宫,我也能避一避那些政事,就辛苦他一人了。” “姑娘……”碧鹃犹犹豫豫的声音自窗外响起,“陛下立后选妃之事,您真是那般想的?” 宋熙瑶吩咐青鹂时,碧鹃一直在一旁认真听着,此时入了无人的巷子才开口。 “是啊,难不成我还能有别的心思?”宋熙瑶半开玩笑道。 “可如今,蓬京上上下下都在传,新帝与您……”碧鹃吞吞吐吐,“他们说……说您在陛下的偏殿住了那么些日子,这后位,怕是已十拿九稳了。” “这是什么话?!”宋熙瑶的声音猛然提高,眉间锁得极紧,整个人停滞片刻,硬生生将情绪抑下去,“是我未思虑到此处了。只要奚羽莫要误会了便好。” 碧鹃仍是支吾:“姑娘您真——” 一阵马嘶打断碧鹃的话,宋熙瑶的马车亦在刹那间停下来。 “姑娘当心——唔!” 四下里一阵动作,车外竟在瞬间没了声响。 宋熙瑶僵硬地坐在车内。 当时她不让叶奚羽同人讲夺位之事是由旁人策划,其中的一大理由便是想要自保。 毫不隐瞒地说,这一次叶奚 分卷阅读84 羽夺位本就有宋熙瑶自己的私心,更莫说夺位成功与否,她都想了个保身之法。 这外头的人,难道真是寻到了真正的献策之人,蹲守多时,抓住时机便要报复么? 若她没猜错,此时的车夫与两位侍女,已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或许早已没了意识。 他们的性命是否还在,想至此处,宋熙瑶不禁背上一阵冷汗。 她生生咽一口气,故作镇静道:“怎不走了?” “公主殿下如今真是养尊处优,连车外的动静都听不出来了。” 这声音! 宋熙瑶浑身一凛,便见外头的光自车门猛然倾入,一个瘦脱了相的人慢慢走进来。 本光听声音,宋熙瑶能立即辨认出是谁,可看清了来者长相,她又很快陷入疑惑。 那眉眼粗瞧上去,是与旧日无异的。可那略带涣散的眼神、凹陷的双颊,还有好几层衣裳都遮不住的骨头轮廓……宋熙瑶一时竟忘了害怕。 那人颤巍巍地站定,大口喘上一口粗气,费力地勾起一侧唇角:“果然,殿下如今登上高位,便连我们这种覆巢之卵忘得一干二净。” 宋熙瑶骤然起身:“车厢内太过拥挤,我们不妨出去——” 枯瘦的手臂挡上门口,宋熙瑶没敢去推开它。 “殿下,你这回,可跑不掉了。”来者在她耳侧重重地喘气,阴恻恻地笑着,“如何?认出我了么?” 宋熙瑶很快地退回去,贴上车壁:“王公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王放蓦地咆哮出声,“如何无恙?!我的父亲被你那小皇帝熬得咽了气,上万的奴仆走得只剩下百来个,整个王家眼下被所有人弃如敝履!” “公子此番前来,是专程与我诉说这些的?可惜熙瑶不过一介女流,也无一官半职,并不能——” “自然不是!”王放的眼中好似放出瘆人的红光,要把宋熙瑶生吞活剥,“殿下,你可是抢手货,我怎能放你走呢?” “王公子在说什么?” “你那小皇帝想与你共享天下?”王放如柴的手掐上宋熙瑶的下巴,“不,他断了我的活路,我又怎能让他好受?!” “王公子,你迷糊了。陛下怎——” “我自然迷糊了!”王放的下巴不断颤抖着,发红的双眼居然隐隐含泪,“没有了底也伽……没有了底也伽,脑子还如何清醒?!” 宋熙瑶倏地抬眸,脑子飞快地转着:“底也伽是解毒良药,陛下怎可能禁了它?” “住嘴!你懂什么!”王放退上几步,扬着下巴,嘴角带着得志的笑,“今日总归抓住了你,总归能换了!” 底也伽这等药,叶奚羽是不可能禁的。听王放断断续续的话,宋熙瑶还是听出了些东西来。 听王放的话,他定是要大量购买底也伽。只是底也伽价高,唯一能低价获得的方式在金霖走后便没了。而王家没落,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支付如此大量的药物。 叶奚羽在贸易上最大的动作,正是因昭戚大战而停下了二国交易。 而以往顾景尘提到过,这底也伽,早已能在中原制作,在他所谓的家乡…… 不,底也伽确实是能在他家乡制作了。只是,这个家乡并非宋熙瑶最初误以为的昭国小县城,而恰恰便是断了贸易的戚国。 宋熙瑶虽不知王放为何如此痴迷底也伽,却认定这是个极好的筹码。 她瞧向面露喜色的王放。 这人要将自己换底也伽。那他一定是打起了戚国那侧的主意。 她忽然心下一喜。 王放啊王放,万万没料到,你有一日能一下帮我这么大的忙。 “你要做什么?!”宋熙瑶心下定了注意,便拿出十二分力气来做戏,眸子里很快噙满了泪,“王公子,求你放过我、放过青鹂——” 王放招呼一声,立即冲上来一个小厮,三下五除二将宋熙瑶双手反绑,嘴巴也毫不客气地封住。 “你,老老实实呆在上头,”王放吐几个字,便要换口气,“你那些仆从,便会好好的。” “唔——”宋熙瑶的泪扑簌簌落下,浸湿了布条。一双眉蹙在一处,湿漉漉的眸里尽是央求与绝望。 “殿下,你确实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王放笑得露出牙来,那牙黢黑,还有些松动,如同出自那流落街头的老叟口中,“可惜,你如今,只能去给我换命了!” “唔!”宋熙瑶一面躲避王放伸近的手,一面作势挣扎。 王放势在必得地笑上几声,便转身下车去:“好好一个美人,你莫要太粗暴,干完事就给我下来。” 只见那小厮骤然出手,往宋熙瑶肩后一砍,一切都陷入寂静。 “把他们几个分开守好,莫要他们溜了!” 宋熙瑶缓缓睁开眼,见车中已没了人,便稍稍扭了扭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好。 还是多亏自己跟宋翼学过几招,在那小厮砍来时,宋熙瑶 分卷阅读85 朝一侧微微一躲,便蒙混过关了去。 车外一阵忙活。听上去,王放仅带了几个得力的小厮,又碍于宋熙瑶是他要拿去换底也伽的人,不便让小厮守在车上。如此一来,便给了她许多可趁之机。 王家人从来都不安分,何况叶奚羽登基不久,王家势力并未完全铲除,区区一个瞒天过海出城奔去安郡,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仔细听着动静,人声在车动的一瞬便消下来。车像是抄了什么小径,应是到了城墙边,停了下来。 之前叶奚羽一直怀疑王家与城外之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却无论如何也寻不见踪迹,今日倒是让宋熙瑶捡了个大便宜。 车外窸窸窣窣,似有人低声交谈着。 一阵风吹来,撩起车帘。 窗外的光蓦然投入,宋熙瑶缓了一阵子,才睁开眼朝往缝外探去。 入眼的是城墙边生了半人高的野草,与几双分别穿了布鞋与草鞋的脚。 宋熙瑶往窗边挪上些许,试图瞧得清楚些。 “好了好了!赶紧动作起来!”窗外骤呼,那几双布鞋朝此处奔过来。 宋熙瑶眼皮一跳,在小厮跃入车内前及时瘫倒下去。 然而车厢内没有任何动静。 方才倒得过快,姿势并没有多么舒适,身后的麻绳硌上了腰,发髻上的簪子摇摇欲坠。宋熙瑶整个人僵在原处,气息都要屏住了。 尔后似有一阵热气扑上她的脸。 心跳得好快,宋熙瑶不由得彻底屏气,恨不得将心狠狠地按住,生怕那凑近之人亦能听见。 “多好的美人胚子,倒是便宜那贱商了。” 贱商?他们要将自己送与何人?!宋熙瑶眼睫一颤,屏住的呼吸也在瞬间紊乱片刻。 不好。此人近在眼前,定是能瞧清自己一分一毫的变化。 果然,那人在宋熙瑶气息紊乱的那一瞬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宋熙瑶感觉他的目光麦芒般在自己的脸上游走,触及之处灼热无比。 为何车外没有声响?溜出城本就危险,为何他们能让他在车内耽误这般久? 为何…… 车剧烈地晃动起来。 可一丝声音也没有。 为何会这样?!宋熙瑶只觉自己的心彻底地来到无底深渊之上,下一瞬便要坠向永远碰不到的谷底。 车愈晃愈厉害,可宋熙瑶还是一点动静也听不见。 本能地睁开眼,连那小厮她也不在意—— 根本就没有小厮在车上。 或者说,她什么也看不见。 脑子很快也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她还是未能躲过。 不过想到王放若要将她换底也伽,也定会交给那所谓“贱商”一个完好无损的自己。又聋又盲的宋熙瑶,恐怕值不了多少底也伽吧? 狠狠地掐着手腕,宋熙瑶总归是保住了最后一丝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恢复平静。马车如常行进起来。 宋熙瑶松一口气。她绞尽脑汁想要避开叶奚羽出城的事,竟如此轻而易举地成了。 只是如今脑子昏沉不已,手腕处怕是已掐出了淤青。 宋熙瑶清醒后,王放一路上并未亏待她。她料此一行人不敢伤自己半分,硬是问出了两位侍女与车夫的下落。 车夫在瞧清楚前便被击晕,如今被落在城中,据闻王放的人已确保他对此事绝口不提。 而青鹂碧鹃则被一同捆绑上路,在宋熙瑶绝食相逼的情境下,亦得到了七分优待。 似乎是抄了什么近路,安郡很快便到了。 透过时常被风吹起的车帘,宋熙瑶瞧见的,是在蓬京内从未见过的荒凉。 两侧原是民屋的街道上杂草丛生,伫立一旁的尽是灰暗的断壁残垣。 路上饥民衣不蔽体,瞧向王放一行人的眼神如同饥饿豺狼,好似一眼便能将宋熙瑶身上的肉尽数剜下来。 怎会如此?大昭不是民殷财阜、兵强马壮么?眼前这些场景,可是因自己被下了什么迷药?或是说,他们早已入了戚国? 她早已听闻戚国上下都十分喜爱云莺,自己亦曾在书上见过描摹的纹按。然而举目望去,没有一处有相似的图案。 可这怎会是大昭?! 宋熙瑶甚至不由得抛下自己的处境,才能将满心的惊愕理出个头来。她尽力往外探望,哪怕立即找出半枚图案也是令人舒心之事。她一定能—— 啪!车帘自外被猛然按住。 紧接着,车门一阵动静,像是被数枚钉子死死钉上。 “在里头好生待着!” 小厮话音刚落,马车便狂奔起来。她紧紧贴在车壁上动弹不得,脑子也在瞬间一片混乱。 他们要做什么?是去那所谓“贱商”之处么?那商人想必是个种植底也伽的戚国人,定能将自己带入戚国吧?去往戚国的路上该如何保全自己?去了戚 分卷阅读86 国,自己又该如何逃出? 这些日子她一直昏昏沉沉,眼下才成功将杂念清除,却已至了最后关头。 马车左突右撞,很快便有了车轮与草木摩擦之声,像是出了城。 离开大昭的时刻愈来愈近。宋熙瑶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吁——” 车又在一瞬停下。 “前方何人?” “王公子,我这满箱的宝物,可是要让鄙人付于安河之中了?” 来者的声音穿过车门细微的缝隙,直击宋熙瑶而来。 是他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事情太多啦!qwq下一次又要后天见了 ☆、第四十五章 车外静默片刻,宋熙瑶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小厮向前走上几步:“我家公子本与您相约于——” “我急着与公子做交易,便提早迎了上来。王公子可是不愿了?” “怎会!怎会!”王放见状,忙喘着气迎上前来,拼尽全力道,“王家亦是商贾出身,公子的心急,在下怎会不理解呢?” “亦是商贾出身?”那人重复一遍,微微一顿,立即大笑道,“是了是了。既如此,公子不妨与鄙人便就地交易了。” 王放忙答应着,周身一阵混乱。宋熙瑶的车厢不断晃荡,几声客套话后,刚停下的车便再次动起来。 随着一阵兵戎相撞之声,车终于停稳,车门被缓缓揭下。 “郡主——哦,不,殿下,别来无恙。” 宋熙瑶看向眼前微微笑着的男子,呼吸一滞。 “这王放好歹也是个贵家公子,怎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他说着,便走进车内,俯身要解宋熙瑶身后的绳。 宋熙瑶猛然一躲:“不必麻烦了。” “哦,鄙人怎能忘了,”他收回手,眼角带着笑意,“殿下胜于寻常的金枝玉叶,更如一朵自污浊市井气里生出的坚韧白梅。” 宋熙瑶猛然看向金霖。 “殿下,鄙人可说错什么了?” 宋熙瑶来不及管金霖如何识破了自己:“你向王放要我,是做什么?” “殿下美若天仙,连我那高高在上的哥哥都对你念念不忘,更何况是我这蝼蚁般的人物呢?”金霖俯下身,指尖若有若无地滑过宋熙瑶的下巴,引得她蹙眉躲避。 金霖笑着起身,招呼来一个侍女替宋熙瑶解了绳:“殿下千金之躯,我等草民可动不得。歇息一会儿吧,一个时辰后,会有人来请殿下会个熟人。” “金公子,此为何处?”宋熙瑶叫住他。 金霖颔首:“待殿下见到熟人,自会知晓。” 一个时辰,换了衣裳的宋熙瑶守在香前,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侍女喊人时,喊了十多声才清醒回来。 想是前几日恐会昏睡,她一直将自己的精神吊着不愿闭眼,而到了此地,虽仍不算个安全之处,起码停了下来,不禁觉得安稳许多。 走入院内,一株梨树白似雪,几只画眉扑翅而去,搅乱了宁静的天空。古朴的院落弥漫着一丝木质香气,安详得紧,较之与不久前所见的安郡,倒如同是两个世界。 “殿下,这边请。” 一间不算大的屋,珠帘随风摆动,相撞声清脆悦耳。帘后,隐约露出两个人影。 “殿下,站在门口不愿进,可是嫌此处简陋了?”珠帘掀开,是金霖不变的笑脸。 宋熙瑶迎上他的目光:“我见公子未曾邀我进入,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屋内是熟人,殿下不必忧心。”金霖侧过身,身后的人看向宋熙瑶。 那人待宋熙瑶进门来,徐徐行礼:“殿下,近来可好?” 宋熙瑶又是一愣。眼前的钟诀眉间带着些许残留的杀意,如同闻香楼内与金霖一道走出密室的王放。 这金霖究竟是何等人物?为何瞧上去,他这区区商贾总能与这些极贵之人密谋什么? ——上回还是个太傅之子,此回已是贡国太子了。 “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是能让熙瑶效劳的?” 钟诀作上一揖:“钟诀自戚国回贡后,自觉从未见过殿下这般秀外慧中的女子,自是念念不忘,并未有他事。” “殿下,你在蓬京遇见了麻烦吧?”金霖看向宋熙瑶,“太子殿下一得到消息,便想方设法将你救了出来。” 宋熙瑶看向杀意渐收的钟诀,福身道:“太子殿下菩萨心肠,熙瑶感激不尽。上回太过匆忙,还未来得及向太子与太子妃道别。” 钟诀脸色微微一变,转向金霖道:“金公子,今日缴获的底也伽有多少了?” 金霖瞥宋熙瑶一眼:“他们剩得不多了,昭军最后那批人很快便能戒瘾。” 宋熙瑶精神一振:“金公子,底也伽怎和昭军有关?” 金霖看向她 分卷阅读87 ,缓缓道来。 那底也伽确实是解毒良药,可若是置与炉中以火熏之,那烟气便极易让吸入之人上瘾。若吸食多年,便会变得骨瘦如柴。一旦离了它,常常是骨肉如蚂蚁啃噬,生不如死。故此,没有多少人能真正戒除。 也不知金霖用了何法,与宋翼取得联系。在宋翼的指挥下,那些乡兵几乎都戒了还未深的毒瘾。 “也不知这等谣言是自何处而起,倒是让鄙人成了罪人了。”金霖笑道,“如今,鄙人只好帮衬宋将军,让昭军赶紧有精力将戚军击退才是,也是给自己赎罪了。” 宋熙瑶眼眸微动:“那熙瑶能做些什么?” 钟诀道:“此地是孤在贡昭边界所建一座小宅院,殿下只需在此静养,躲避纷争即可。” 方才一路狂奔,竟让金霖毫无阻碍地将自己带出了昭国?贡国与昭国相接之处离安郡有百来里,何况若是未曾记错,叶奚羽之前命人严守战场附近关口,任何人都不能出入。 宋熙瑶正瞧向金霖,却见金霖像是预知一般,很快地瞧过来,对她微微一笑。 “贡国山清水秀,熙瑶早就有所耳闻。”宋熙瑶行礼,“此时既来了,便想出去转转,见识一番。” “殿下,”金霖拦住要出门的宋熙瑶,“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得知你出了蓬京便失了踪迹,那些人定会大加搜寻。依鄙人看,还是在宅内避避风头为好。” 这是要软禁?宋熙瑶对上金霖笑意不到底的眸,颔首道了谢,便要回屋歇息。 “金公子,殿下的两个侍女如今可歇息好了?”钟诀的声音在宋熙瑶背后响起,“让她们去服侍殿下吧。” 宋熙瑶脚步一顿,对钟诀又道声谢,便回屋内去。 金霖与钟诀打了什么主意?那贡国太子,就算要帮衬昭国,也不应是眼下这般低调的方式。 她忽然想起顾景尘来。 “怎想起他了?”宋熙瑶赶飞虫一般挥了挥手,本能地要抛却这心思。 可是……她倚窗而坐,眉头愈发紧了。 依钟诀获取消息的速度,加之金霖在旁,他不可能不知顾景尘的心思。 在仔细一想,软禁她于此,并非为了叶奚羽,亦非仅是将其掣肘顾景尘,而恐是钟诀有渔翁得利之意。 只是这两个男子,似乎并非皆是置情于江山之上之人。钟诀的心思,是否是要落空了? “姑娘!” 门一开,青鹂与碧鹃接连跑进来。 碧鹃拉住宋熙瑶的手:“姑娘,这一路——” “你们可曾见到过这外头长什么样?”宋熙瑶来不及寒暄。 “奴……奴不知。这一路上,都是青鹂照顾的我。” 青鹂见宋熙瑶瞧过来,立即避开了目光:“奴……亦未曾瞧见。” 宋熙瑶仔细瞧她几眼,不再多问:“罢了,此处也安宁,我们几个好生歇息段时日。” 碧鹃急道:“姑娘,您怎能待在此地!王放胆敢挟持您,陛下定不会放过的!奴去为姑娘送信——” “好了!”宋熙瑶打断,“如今我们在贡国之内,消息怎么送出去?你要拿命换么?” 青鹂也劝道:“是啊碧鹃,养精蓄锐,才为最上乘之策。” 宋熙瑶再瞥青鹂一眼,叹口气道:“你们自小同我长大,在我印象里,没有几日是歇息好了的。正好趁着这些日子好生歇息下来。” “姑娘!奴当年被您从板子下救出来,便下定决心要一直跟着您了!如今姑娘身陷险境,奴就算是死,能为姑娘争些盼头也总比待在此处等死好!”碧鹃犟道。 当初三岁的碧鹃,在药房里打翻了先帝御赐的良药,险些被当众打死。是路过的宋熙瑶求了母亲,收她为贴身侍女,才逃过此劫。 “奴不如青鹂,自姑娘出世前便被夫人挑中,一直都在姑娘身侧。青鹂,你知道么,我以往可嫉妒你了,恨不得我与你换呢!”碧鹃目光坚定,“若奴能用性命换来姑娘一时平安,那碧鹃这辈子就值了!” 青鹂垂下眸没有讲话。 宋熙瑶笑着扶住碧鹃双臂:“我才不要你去为我死呢!拿你们的命去换,怎就跟那些惯常卸磨杀驴的主似的?莫要再提,我是绝不会同意的。对了,日后你们小心些,莫要忘了,那金霖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万万招惹不得的。” 碧鹃扭扭身子,犹豫片刻,对宋熙瑶展开笑:“我天天跟在姑娘身边还嫌少呢,去寻他作甚?是吧,青鹂?” 青鹂猛然回神:“是啊,是啊。奴恨不得同姑娘一并过一会儿安稳日子呢。” 宋熙瑶的目光触及青鹂,笑意不经意间淡了许多。 接下来几日,似乎一切都稀松平常。 是日入夜,宋熙瑶灭了灯,独坐于榻上,春风仍料峭,寒意浸入她的后背。 青鹂碧鹃的屋子就在不远处,不过多久也灭了灯。很快,这不大的宅子便陷入沉寂。 几只按捺不住的蛙已叫起来,不成气势。想必过上 分卷阅读88 几个月,它们便能连做一片,如同此时笼罩一切的夜幕,默然成势,无处不在。 宋熙瑶明镜般的眸上映着透入窗的月色。 那月色上闪过一抹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应该在周四/五qwq我会争取早点发的!!! ☆、第四十六章 宋熙瑶眼皮一跳,看着那道人影落在自己屋子不远处。 衣桁上挂的防寒披风被扯下。宋熙瑶披上便蹑足走至窗侧。 “你究竟要怎样?”是青鹂的声音,“你说过,不会伤害她的!” “我自然是没有。”金霖轻飘飘地答,“怎么,你——” “放开!”啪一声,青鹂像是拍上了金霖的手。 金霖轻笑:“你倒是正直。在事成前,竟不让我碰一碰。” 宋熙瑶猛然一惊,扭头要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瞧。 只见较小的人影往远处退上一步:“你究竟要做什么?!我家姑娘如今被你软禁在此……你是要她做你——” “哦,吃醋了?”金霖打断她,“放心,我说了,你将做我的妻。” 宋熙瑶此时脑子是懵的,甚至一时将自己的安危抛之脑后。 虽说自己察觉了青鹂有些异样,可万万没料到她与金霖竟…… 怎就已到了这一步?回想以往,似乎也没有什么时候能供这二人谈情说爱的? “我说的不是此事!”青鹂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家姑娘,你何时放她走?” “她啊,可有用了。”金霖轻描淡写中带有一丝凛冽,“我能在保你家姑娘无虞之时,让你坐上——” “你要把她当作棋子?”青鹂急道,“这就是你说的‘不动她’?” “棋子?”金霖又笑,“那夜你答应去诓车夫走入小巷、让马发癫伤到那个侍女的时候,就没有要将你家姑娘当棋子,以求自己的富贵之意了?” “那……那是你逼我的!”青鹂的声音里竟有些呜咽,“我哪料到你如此心狠,若非我求情,碧鹃便已——” 宋熙瑶忆起来了。陌予出事那日,自己的马车走入了一个无人小巷,马匹很快发了疯,伤了碧鹃。 她猜测过很多可能,可万未料到,这凶——至少其中之一——竟是自小伴于自己身侧的青鹂。 “不过一个侍女而已,你说这么多次作甚?!” 青鹂的声音冷下来:“不过一个侍女?金霖,在你眼中,我也只是个命不值钱的侍女吧?” “那怎一样?”金霖靠前一步,趁青鹂还未来得及后退,扶住她的肩,“你是我想要奔赴之人。” 宋熙瑶听得此话,也不知是否是披风没能披好,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 这金霖的面相就如多情之人,原看他心狠手辣,便只道是人不可貌相。今日瞧上去,果真还是相由心生。 细想他那张有着桃花眼的面容,悉心勾勒一番,却幻化做了另一个人。 他们分明有着不同的眉眼,讲话的腔调亦是大相径庭,怎就如此自然地联想到了那人。 晃晃脑袋,宋熙瑶继续听下去。 “你要我做什么?”青鹂问。 “我要你做的很简单。”金霖将一只手撑上墙,俯身要说些什么。 宋熙瑶凑得更近,却见银光一闪,直朝她眼前飞来。 宋熙瑶后脊发凉,连连后退几步,眼睛在瞬间闭上—— 喀—— 一把飞刀堪堪落在窗棂之上,阴森森地闪着才自云后露出的月光。 再次望去,人影都消失了。 宋熙瑶惊魂未定,深吸口气,便要回榻上。 沉下心,她闭上眸。 若有人负她,愈深的交情换来的不是愈容易的原谅,而是愈不留情的离去。 另外,她是个有债必还的人。就譬如叶婉与王菁菁,若非她们,她或许已将就地嫁去了贡国,更莫谈扶叶奚羽上位、铲除王家了。 宋熙瑶的眼睫颤了颤。 噼噼啪啪—— 猛然抬头,宅院西北隐约透出火光。 “走水啦!走水啦!”随着一声喊叫,宅中不多的小厮丫鬟都往起火处奔去。 调虎离山?宋熙瑶来不及多想,挂上门闩,快步走至西北边的窗。 那火势只增不减,愈来愈多的小厮大喊起来,自己屋前的人都走得没了影,就连碧鹃也冲了出去。 宋熙瑶愈想愈不对,忙转身去关窗,却在转身之际险些撞上一个身穿夜行衣之人。 “殿下!”来者声音陌生。 宋熙瑶抓紧自己的披风:“你是何人?火可是你放的?” “在下旭渡,奉太子之命前来带殿下——” “别说了,你快走!”宋熙瑶听了半句便不再给他说话之机,咬牙将他推向窗侧。 “殿下…… 分卷阅读89 殿下,此时——” “你中计了!再不走,你自己也脱身不了!”宋熙瑶额角冒汗,“我来不及与你解释,你既是顾景尘身边的人,应是明白我是何意!” 旭渡本要劝说,听她一讲,不禁恍然大悟。 自己怎会一路轻而易举地闯入贡国太子的私宅,又轻而易举地纵火?那愈来愈大的火势,本就是欲擒故纵。 他抱拳:“殿下教训得是,日后——” “哎呀别日后了!你先把今日撑过去再说!”宋熙瑶急得将他推走,又骤然拉住他,“等等,如今你进了我屋,他们必定已在外候着了。” “那在下该如何做?” 宋熙瑶环顾四周:“你先……在我屋里躲一躲。” 她的屋子很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配了两只凳子的桌、一梳妆台与一只装不下人的衣匣,便空空如也。站在房内,几乎是一览无余。 叩叩叩。 宋熙瑶立即转身,紧紧闭住自己的嘴。 “姑娘!您醒了么?”是碧鹃,“走水了,火势朝这处蔓延过来了!” 宋熙瑶往西北一瞧,火光比以往大了很多。 “这绝非在下所为。这火——” “你别说了。”宋熙瑶甚至怀疑他是否真在顾景尘手下办事,“如今你已然出不去,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姑娘!”碧鹃有些急,推起门来,“您怎将门锁了!” 旭渡绕着屋子走了好一圈:“殿下,无处可躲啊!” 宋熙瑶听着此起彼伏的叩门声不禁脑袋发麻。 “罢了,去我床上躲着。”宋熙瑶一咬牙,背过身去,不让旭渡瞧见自己的神色,“躲进被子里,千万莫动!” 好端端地,竟要一个男子躲进自己被窝,宋熙瑶怎么想都在害臊里带着委屈。 旭渡面露为难之色。 “碧鹃!姑娘醒了么?”青鹂亦跑至门外,“门推不开,这可怎么办啊!我去喊人来!” “快去!”宋熙瑶顾不上其他,忙催道。 旭渡一脸悲怆:“殿下,得罪了!”说罢,便小心翼翼躲入被中。幸亏宋熙瑶离床许久,被衾冰凉,否则旭渡怕是要更加煎熬。 见被子没了动静,宋熙瑶立即前去开了门:“发生了何事?青鹂!你往别处跑作甚?!” 青鹂肩膀一抖,没听到似的往远处奔去。 “碧鹃去拉住她!” “姑娘,无妨的,青鹂只是太过担心,想要找几个人来保——” “我不需要的!”宋熙瑶急得跺脚,“快去叫她回来!” 碧鹃只得去追。宋熙瑶见状松一口气,却见她刚过拐角,便退了回来。 身后是青鹂带着钟诀。 “殿下可安好?”钟诀快步走至门口。 宋熙瑶后退一步,侧过身抓紧披风:“太子殿下,熙瑶如今衣衫不整,恐是于礼不合。” “姑娘,太子也是好心。如今事发突然,自然顾不上这么多。”碧鹃说着便跳进来,“奴替姑娘更衣吧,这火愈发大了。” “不必了!”宋熙瑶忙阻止,“眼下正在起风,是往另一边吹的。我很乏,要回去睡了。” 青鹂的眼神游离片刻:“姑娘,此地已然危险,我们还是快逃吧!” 宋熙瑶笑笑:“钟太子已说了,让我在此地安住。何况那火本不危险,怕什么呢?” 钟诀本见宋熙瑶穿戴不齐有些不好意思,此时听宋熙瑶提到自己,忙道:“殿下说得是,这火瞧上去也不会燃过来。” 宋熙瑶仔细瞧着他的神色,很快便断定钟诀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金霖又去何处了?他布下了怎样的陷阱等着旭渡去跳? 宋熙瑶看向青鹂:“青鹂,金公子去了何处?若还在屋里睡着,恐是比我们还危险。” 青鹂躲避着目光:“奴……奴不知。” “碧鹃,你与青鹂一并去寻一寻。”宋熙瑶朝钟诀一行礼,“而太子殿下,还暂请回避一番,待熙瑶穿戴整齐。” 钟诀回礼,便要离去。 “金公子?”碧鹃一声惊呼,金霖跃过屋檐,堪堪停在青鹂面前。 宋熙瑶心喊一声不好,不由得用余光瞥一眼自己的床榻。见那处一动不动,便心安许多。 “公子,你这是去做什么了?”钟诀快步走去。 金霖的目光在青鹂身上停留得稍久一些,一离开,眼中隐含的笑意便消逝不见:“鄙人见走水蹊跷,定是有人作祟,便自作主张去寻那小贼。” “可有何结果?”钟诀问。 宋熙瑶提高些音量:“公子,如今火势还未控制,不如先去救火,再寻贼吧!” “鄙人一路追贼至此,”金霖看向宋熙瑶,那眼神中的寒意,令她在瞬时像是在闻香楼被掐了脖颈般窒息,“直至公主殿下的屋前,那小贼便不在了。” “姑娘?”碧鹃的眼神中尽是惊恐,“姑娘,您方 分卷阅读90 才可有受伤?” “我无事。”宋熙瑶道,“金公子这番话,可是在疑我为了出逃,特意派人使了调虎离山之计?” 金霖一瞬间恢复平日里笑意盈盈的神色:“殿下自是不会使这般拙劣的计策。只是,鄙人有恐那小贼有害殿下之心。” “我自知安危,不必公子费心了。” “殿下如此阻拦,倒令鄙人生疑了。”金霖走近,目光再次变得凶狠。 趁着宋熙瑶愣神的功夫,他跨步走入,径直掀开了床上的被褥。 ☆、第四十七章 铮—— 屋内刀光一闪,金霖将旭渡自床上一手提起来,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殿下,这人,恐是对您欲行不轨啊。”金霖挟着旭渡,缓缓走出门来,“都藏入您被衾中了。” 旭渡被金霖卡着脖子,双腿被拖着无法站直,双手则被金霖轻而易举地逮在一起,整个人显得有些扭曲。 宋熙瑶看着旭渡那束手就擒的模样,不禁开始怀疑此人是否真是顾景尘的手下。他怎生这般窝囊? 金霖的目光扫视一圈,又回到旭渡脸上:“你说,若是将你放回去,知道你竟躲入过她的被衾,他会待你如何?可不要以为你替他沾了多少血,他这个眼中容不下沙子的人,便会放过你么?” 替他沾了多少血?难道,顾景尘竟是个比金霖还令人胆寒之人? 想到顾景尘能如此决绝地抛下自己,宋熙瑶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了。 而此时宋熙瑶才猛然发觉,金霖的计策不是除掉旭渡,而是施以离间,彻彻底底斩断顾景尘与他的关系。 或者说,若是计划成功,便能利用顾景尘的底线彻底砍断他的一条坚实臂膀;若旭渡未能如他所料躲入宋熙瑶被衾,那起码也能在旭渡逃走时,趁其单枪匹马除之而后快。 这般下来,顾景尘无论如何都无法保全旭渡。 可宋熙瑶总觉得,顾景尘那样的人,不像是一个无法在一个似是而非的死局中束手就擒之人。 旭渡冷冷一笑:“你想知道?不妨你同我一并去看看。” 旭渡话音刚落,院外喊声骤起,仿若海上巨浪,滔天而起,将要吞噬这座孤岛。 西北的火已不知何时被扑灭,兵刃相接令那株梨树亦变得杀气腾腾。 旭渡手一翻,愣了瞬时神的金霖便在刹那成了他的俘虏。 “快走!”金霖蓦然朝钟诀大喊,尔后咬牙一挣,与旭渡扭打起来。 旭渡亦是一惊,很快地接住招,却不料这金霖亦非等闲之辈,与他竟一时间不分伯仲。 “殿下!”屋檐下又跳下一个士兵,示意宋熙瑶与他一并离去。 宋熙瑶四处寻了一番。那士兵似乎明白她在担心何事,立马告知那两个侍女已然安全。听罢,宋熙瑶才点点头,随他一并逃出宅院去。 正跑着,一支箭往她身后射去。 只听金霖闷哼一声,但打斗声却丝毫没有减少。 “快走!”他喊声刚落,又有几个士兵跳下来。 宋熙瑶没有迟疑,随着士兵跨过门槛,朝竹林远处的火光跑去。 脚下竹叶沙沙,喘气声愈发明显。 宋熙瑶自小到大,唯有上回去见顾景尘才这般飞奔过。 ——这一回,尽头的竟仍是他。 她眼神一黯。 火光愈来愈近,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吼叫:“放了他,我便随你们回去!” 那声音逐渐变小,就如同眼前的火光,愈来愈小,愈来愈小…… 她坠入黑暗前的一刻,听见有人喊道:“瑶瑶!” …… 她如同沉浸在漫边无际的冰凉湖水中。一呼一吸,尽是寒意满满的水。她想挣扎,可吸了那么多的冰水,她没有力气。 沉浸在这湖水中,竟有种别样的安宁。 倒不如,就此与湖水融于一体吧。就像是顺着河流逃离皇宫的那日一样。不是还有人将她认作水鬼么? 朦朦胧胧地,湖的远处显现出一团暖橘色,隐隐地好似心般跳动。紧接着,愈来愈大,愈来愈近,朝她扑来。 那团橘色还带着声响,在扑来包裹她时,充斥在她的耳侧。 “殿下,这位姑娘体寒无比,虽说已养了几日,但眼下春寒未毕,着实不利于康复。”一个陌生的声音道。 “郎中,我家姑娘自小身体都没什么毛病,怎会体寒?”碧鹃急道。 “这……依臣看,这位姑娘体内的寒气,并非自娘胎里带来的。许是后天出了什么意外,譬如落入了寒气极强的水中。” “孤知道了,烦请郎中开些新药方来。”顾景尘的声音在床尾不远处出现。 宋熙瑶不愿睁眼,却遮不住薄薄的眼睑透来的光,眼睫下意识颤了颤。 “姑娘醒了!”碧鹃欣喜一叫,便立马扑过来抓住宋熙瑶的手,“姑娘,姑娘!” 分卷阅读91 顾景尘轻声开口:“碧鹃,不要喊得太大声。瑶瑶若还想睡,便让她睡吧。” 宋熙瑶的眉头不知何时蹙起。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她此时是再也睡不着了,甚至恨不得立即睁开眼来。 碧鹃听了顾景尘的话,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要退下,却觉手被宋熙瑶抓住不放。 碧鹃懂事地凑过来:“姑娘?” 宋熙瑶动动手指,指向顾景尘的方向。 “哦,姑娘可是要与顾——太子殿下讲话?”碧鹃说着便要退去,却又被狠狠抓住。 宋熙瑶继续指着顾景尘。 碧鹃看顾景尘一眼,又瞧回来:“姑娘……这是何意呀?哎,太——” “孤有些公务未处理,你好生照看瑶瑶一会儿。”顾景尘自觉退出。 “哎……”碧鹃还摸不着头脑,便看他出了门。 宋熙瑶双手一撑坐起来。 “姑娘,你——” “嘘!”宋熙瑶正要按住她的唇,却发觉自己的手臂在方才的发力之后已毫无力气,只得对她笑笑,“我就是不愿与他讲话。” 碧鹃眨眨眼:“奴都没意识到的事,竟被他猜中了!” 是啊,碧鹃随自己这么多年,竟不如这与自己才相处过几月的男子?不,想必是碧鹃懂事了许多,就算这是她猜到的,亦要将功劳归于顾景尘。毕竟他是戚国太子,若连这些事都想不到,那可真是大失体面。 于是宋熙瑶道:“碧鹃,此处只有我二人,何必为他说话?若是你猜出来后暗示的他,告诉我便是。难不成,我还能去告密?” “姑娘,您在说什么呀?”碧鹃无辜道,“奴只道是您要见他呢!奴还想着,他将姑娘分明害得那般惨,姑娘为何还一醒来便想与他讲话,是不是旧情……” 说到一半,碧鹃忽然咬住唇不发一言。 宋熙瑶轻咳一声,装作未闻:“那个,我这身子,要何时才能好起来?” 碧鹃撇撇嘴:“姑娘,依奴看,那郎中就是个半吊子,不值得信的。” “为何?” “他说您体寒!”碧鹃一脸不屑,“您可是太师府上的宋三娘!自小被老夫人捧手心里护着,吃的穿的,还有补的,哪一样不是最上乘的?他呀,就是自己治不好,只好胡乱找理由呢!” 听见碧鹃提到宋老夫人,宋熙瑶眸光黯了黯,尔后缓缓开口:“碧鹃,我确实在不久前落下过病根。” 此时,宋熙瑶才将当时如何躲开贵妃眼线逃出皇宫之事说了一遍。 “自那回后,我每日清晨起床便觉胸闷气短、头晕脑胀。每回有月事,小腹也开始难以忍受地痛,手脚冰凉,面色苍白——这便是我为何总在那些日子里不见人,但凡见人便定会上妆。只是这回……”宋熙瑶的神色黯淡下来,“恐是那夜受了寒,亦受了惊,体寒更甚了。” 碧鹃竟忍不住含了泪,瘪着嘴牵上宋熙瑶的手:“姑娘……” “好了,都已经这样了,再哭有何用?倒不如瞧瞧怎样才能将身子补回来。” 碧鹃三下五除二抹掉溢出的泪,奋力点点头:“那郎中已经去熬药了。不过话说回来,那日多亏了青鹂呢!” 宋熙瑶眉头不由得一紧,歪过头,示意她说下去。 “若非她骗得了金霖的信任,得以放出消息,姑娘怕仍还困在那宅院里呢!” 宋熙瑶多问了几句,才发觉那宅子根本就不在贡国,而是安郡外一个无人之处。所谓去了贡国,只是金霖与钟诀的一面之词罢了。 青鹂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取金霖的信任? 想到她曾让宋熙瑶车前的马发疯,瞧上去并不在意宋熙瑶的性命,宋熙瑶不禁叹口气。 罢了,无论最初如何,她总归是在最后又倾斜了回来。日后自是要找理由将她换走,其余的,只要她不再来犯,宋熙瑶便懒得追究了。 “青鹂人呢?” “她在您醒来前,随郎中煎药去了。也不知是何药,都几炷香了,还没回来。” 宋熙瑶眸色一沉,扶上碧鹃的肩便要下床。 “姑娘,您——” “快,我要去寻她。” 见宋熙瑶急切至此,碧鹃知晓自己劝不动,只得随了她,好生扶住她行走。 不料刚一出门,便听见左侧关了门的房内传来瓷器摔碎之声。 见那门前有两个面色严肃的士兵,宋熙瑶心下只觉不妙。 门开了,顾景尘神色淡然地走出来,见到宋熙瑶的某一瞬,竟有些慌了神,接着很快恢复如常——除了躲避的目光。 宋熙瑶顾不上还很孱弱的身子,快步走过去。那房内果然有人横卧在此。 “姑娘,您不能进去!”两位士兵拔剑的速度极快。 宋熙瑶立即止住脚步,看向平视前方的顾景尘:“青鹂呢?” 顾景尘嘴唇一颤,尔后用极为平静的声音开口。 “杀了。” 分卷阅读92 ☆、第四十八章 宋熙瑶瞳孔一颤,推开士兵跑进去。 青鹂嘴唇乌黑,手脚已经冰凉,是已彻底没命了。 宋熙瑶看着跟了自己十六年的青鹂,竟没有该有的悲痛。 “你怎么这么恶毒!”碧鹃沉不住气,冲一并跟进来的顾景尘嚷道,“青鹂救了姑娘,你杀她做什么?!你真以为你是太子便——” “碧鹃!”此处毕竟由顾景尘掌控,说不定碧鹃一个不注意,命也栽在他手上。 “姑娘,您也是。青鹂好歹跟了您这么久的日子,您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您未免也太冷血了!” “瑶瑶可还记得那碗粥?”顾景尘忽然开口。 宋熙瑶本能地一蹙眉,正要回避,立即忆起顾景尘所言之粥来。 腊八节那日她与顾景尘争吵之前,青鹂鼓励宋熙瑶去与顾景尘讲话,并递给她一碗粥。 “若非你一时气急打碎,我或许已命丧于斯了。” 屋内陷入短暂沉寂。 “怎么,你疑是青鹂害你?”碧鹃冷笑一声,“她为什么会害你?你莫要编理由!” 顾景尘没理叫嚷的碧鹃,只静静看着宋熙瑶。 她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他们因玲珑鼎而起的争执蔓延到自己对他愚蠢可笑的感情上,而青鹂是如何劝她不要任性,去抓住自己的心的。 原来自那时,青鹂已有了别的心思。 如今顾景尘快刀斩乱麻,省去了很多她的顾虑。可面对顾景尘这人,她可不愿松口。 “她是姑娘的人。”碧鹃扬起下巴,“我家姑娘自知如何处置,谁稀罕你们插手?” 门外的旭渡见顾景尘不说话,忙接道:“姑娘,这侍女私底下做的,除了妄想谋害太子,还有——” “那也该是我家姑娘的事!” 顾景尘不知何时已低下头去。自己这般做,似乎的确是越俎代庖了。 旭渡却勃然变色:“你怎如此不领情——” “那也要看是什么情!如若是——” “碧鹃,我有些不舒服。你们都退下。”宋熙瑶揉揉眉心。 自己确实是感谢顾景尘的,若再任由碧鹃这般指责下去,只会让她心中难安。 “姑娘?” “都退下,让我静静。还有,莫要再吵,惹我清净。” 碧鹃担忧地看宋熙瑶几眼,只得领命退至门后,在此之前也不忘瞪旭渡一眼。 被莫名施了命令的旭渡正要反驳,说宋熙瑶无甚资格命令他,便瞧见顾景尘的目光,立马闭了嘴,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待二人都走了,顾景尘转向宋熙瑶,尽力柔声道:“瑶瑶。” 糟糕,虽说自己欣赏顾景尘的利落,此时单独与他在一起,还是不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我说了退下。” 顾景尘怔了怔神。他未承想这句“都退下”竟包括了他自己。 这姑娘胆子愈发大了,在他的领地上竟敢叫他退下。她可知除却身生父母,这世上便只有她敢对自己发号施令? 宋熙瑶的余光瞥见顾景尘神色的变化,身子有些僵。 不行,千万不能松口。谁先动,谁就输了。 很快,顾景尘开始动了。 他往后退去。 宋熙瑶松一口气,竟觉十分畅快。 自己曾被他恩将仇报,此时少他一声感谢,也不是什么不妥之事。 如此想着,她便唤碧鹃进来,扶她回房歇息。 刚踏出门,宋熙瑶便觉一阵气短,尔后脚下一空,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瑶瑶!”顾景尘一惊,不由分说地跑过去,要将她抱起,“快传——” “你让开!”碧鹃毫不客气地挡在宋熙瑶面前,“我家姑娘清清白白,你可莫要趁机占了人便宜!” 旭渡面露惊色,暗自为这无礼的姑娘担心。不知顾景尘要如何处置她。 顾景尘手一滞,竟乖乖退了回去。 四周的士兵像是在看稀奇,趁着顾景尘目光不离宋熙瑶,连忙多看几眼。 他们这太子,时刻都是板着长脸,朝廷里他如何雷厉风行都已不是秘事,任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如今竟被一个身份不明的小丫头喝住,还毫无反驳。前些日子他们太子带回这个不知名的姑娘已经够稀奇了,哪知更稀奇的竟在眼前。 顾景尘面色难看地直起身子,清一声嗓,脸色逐渐恢复如常。 旭渡趋来,度量片刻道:“殿下,这死了的丫鬟该如何处置?” “清——”顾景尘突然一顿,“先放好,日后再议。” 旭渡意外地瞧顾景尘一眼,应了一声便吩咐下去。 他着实未曾料到,眼前的太子竟真会因宋熙瑶一句话而没有如往常一般干净利落。 真是奇了怪了,当时自己劝过顾景尘,好生待人家,他却不听;此 分卷阅读93 时这姑娘对他早已没了感情,反而却贴上去了。 动了心的男人啊,真是难得伺候。这般想着,他摇摇头。 再次抬头,旭渡眼前是有些阴沉的顾景尘。 旭渡小心发问:“殿下?” “孤方才问你,孤究竟有没有资格去看她。” 自己怎走了神,似乎还……还摇了头? “有有有!”旭渡不断点头,好似这般便能掩盖住自己摇过头,“如今殿下是宋姑娘的救命恩人,还是堂堂大戚太子,殿下何时想去瞧宋姑娘,都是有资格的!” 顾景尘的脸色极快地变好许多。旭渡也是第一回瞧见,自家这从来都不为阿谀之言迷惑的太子,竟能为如此低劣的话怒转喜。 他与一旁的士兵交换个眼神,都在叹眼下的太子,仿佛中了夺魂咒。 顾景尘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宋熙瑶的屋子,步伐却在靠近门时逐渐慢下来。 “郎中,我家姑娘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屋内,碧鹃带着哭腔。 郎中眉头蹙起,无奈地摇着头,叹口气:“宋姑娘身子还未养好便下床走动,还受了气,急火攻心,之前调好的药,都不能再用了。” “那……那郎中,您一定有办法救她的,是不是?”碧鹃的泪冲刷下来,“您医术高超,一定有法子,是么?” 郎中发愁地撮上一撮胡须:“你家姑娘也太不爱惜身子了,唉。法子倒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郎中您说啊!我……我们姑娘不缺钱的!您尽管开药便是!” “这不是价钱的事……”郎中愁眉不展,“只恐……” “有何事是不能讲的?”顾景尘听不下去,沉一口气迈入门中,有意无意地忽视了碧鹃骤然冷下的脸,“张郎中,你何时也这般吞吞吐吐了?” 那郎中见太子驾到,慌忙行过礼,又更加左右为难起来。 “若是有何事不便与碧鹃说的,或是怕她承受不住的,你便先与我说了。” “我哪儿承受不住!郎中,您不与我讲,那我才真承受不住!”碧鹃瞪顾景尘一眼,“我在我家姑娘身边服侍了十余年,难道您不该先与我讲么?” 郎中左右瞧了瞧,为难地向顾景尘作了揖:“对不住了,殿下,此事臣还是与宋姑娘的丫鬟讲为好。” 顾景尘唇色有些发紫。他再瞧宋熙瑶一眼,便点过头,退出去。 确认顾景尘走了,那郎中朝碧鹃招招手,去往另一个角落。 碧鹃见他神秘至此,皱着眉上下打量他几眼:“郎中,这究竟是何病?” 郎中又叹口气:“姑娘请耐心听我讲完,切莫发怒,亦切莫着急,将此事说了去。” “究竟是何事?” “请问,你家姑娘可曾婚配?” 碧鹃又一次奇怪地打量他一番:“不曾。” 郎中听罢,像是因猜中了什么而松了口气,尔后又愈加发愁起来:“其实,自太子殿下特意将你家姑娘救出来,带至私宅救治时,我们便几乎能想到,是殿下对你家姑娘动了真心思——” “我呸!他不过是——” “姑娘……姑娘听我说完……”郎中示意她声音小下来,接着道,“想必待你家姑娘病好了,殿下便会将她纳入——” “纳入?什么纳入?你——” “嘘!”郎中见她声音如此之大,吓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横竖啊,我们殿下定会迎你家姑娘入宫的,而日后,你家姑娘定需为殿下开枝散叶——” “谁要给他开枝散叶?”碧鹃火极,声音愈发地大起来,“你这太子成天都在想些什么腌臜——” “姑娘!且听我说完!”郎中险些跳起来,额角都冒出汗,“只是如今你家姑娘的身子,若服了药,恐是再难有孕了。” 整个屋子霎时安静下来。 良久,碧鹃开口:“您说什么?” “宋姑娘的身子,再难有孕。”郎中补充道,“我不知你家姑娘心意如何,但我想,若是此事让殿下知晓了,那她……想必是定无法入宫了,便先提前告知于你。” 碧鹃愁眉紧锁,来回踱步:“您方才说,那人想迎我家姑娘入宫?而我家姑娘有可能再难有孕?” 郎中点头。 碧鹃的眼睛忽地发光:“这便好了!郎中,您可一定要治!” “可是——” “郎中,您尽管开方子便是!您总不会看着我家姑娘日后一直是这般孱弱吧?” 郎中见状,只得应了,快步走出门去,要去抓药。 “张郎中。”顾景尘远远地看见他,“脉案与药方,给孤看看。” 郎中心知太子熟读医书,自己虽为戚国第一郎中,医术也仅是比他高上些许而已。若是顾景尘看了脉案,便不会不知他隐瞒了何事。此时,他自然只能糊弄过去:“回殿下,臣——” “你在这儿拦着郎中是何用意?”碧鹃的声音冲二人而来,“郎中,我家姑娘命都要没 分卷阅读94 了,您怎还不搞快些?” 听罢,顾景尘脸色一白:“碧鹃,瑶瑶怎么了?” “不碍事,不碍事,”郎中强笑着掩饰,“待臣抓好药给宋姑娘服下,数日便能好了。” 顾景尘怕碧鹃再说什么,只得放过郎中。 “哎,你还要做什么?”碧鹃一伸手,拦住要往宋熙瑶房内走的顾景尘。 “我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如今我家姑娘身子还虚着呢,你去瞧,是存心扰她清静,不让她好么?” 顾景尘愣了愣,低下头来:“那我先走了。烦请你在瑶瑶醒来时告知一句,青鹂的遗体如何处理,还要看她的意思。” “哦,知道了。”碧鹃不给他正眼。 顾景尘又不放心地往内瞧上一眼,才在碧鹃的催促下离去。 一旁的士兵目睹了一切,心中齐齐浮现二字——“惧内”。 宋熙瑶的眼睫颤了颤,脑子里若有若无地回荡着一男一女的对话。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九点见啦 ☆、第四十九章 适才半睡半醒时,屋子另一侧的碧鹃与郎中的对话被她听得七七八八,几乎所有重要的点都已清晰。 果真是天助她。宋熙瑶想着,不禁睁开眼来。 眼下她来了此地,顾景尘便会令戚军不再咄咄逼人。而他所不知的,是昭军之毒已解,他们早已毋需顾虑骤然得势的戚军。 “姑娘,您醒了!”碧鹃眼前一亮,扑过来,“您眼下如何?” “碧鹃,来。”宋熙瑶待碧鹃附耳过来,轻声道,“待我病好了,我要溜出去。” 见碧鹃一脸惊奇之色,宋熙瑶细细讲了并不算复杂的法子:“这一回,可比在金霖手底下容易多了。可我们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碧鹃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按照吩咐出门去。 深吸一口气,宋熙瑶将自己的心境调得无比平静。不过是做戏嘛,又不是上阵杀敌。 装傻装娇,谁不会呢? 正想着,一个男子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宋熙瑶忙闭上眼:“何人?” “我听碧鹃说你醒了,便想来瞧瞧。”顾景尘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能进么?” “是你?”宋熙瑶再次睁眼,不拒绝亦不同意。 顾景尘犹豫一阵子,缓缓走进来。 宋熙瑶见状,假意不情愿却并不拒绝地翻过身,背对着他。 做戏便要做全套,若是自己态度改得太快,定是会被顾景尘发觉。 “瑶瑶。”顾景尘又试探地唤了一声。 眼前的姑娘一动不动。虽是如此,总比直接将自己拒之门外要好。想必她心里还有不满,但也并非放不下芥蒂。 “你来做什么?”宋熙瑶冷冷地问。 顾景尘心下一喜:“我……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宋熙瑶一嗤,“您堂堂太子殿下,做什么都是为了大业。” “不,是我的错。”顾景尘细声道,“是我平日发号施令惯了,什么都想着自己做决定。” 宋熙瑶为了努力憋出几滴泪来,一时顾不上回话。 顾景尘候上一会儿,见她不答话,便急着补道:“是我太自大,以为一切都——瑶瑶你怎么了?” 宋熙瑶抽噎着,很快变得泪雨滂沱,枕头很快被浸湿。顾景尘见状,一下慌了神,手足无措,替她拭泪也不是,安慰也不是。 “好歹青鹂也是自我出世起便跟在我身侧的人。她害人也好,贪财也罢,她与我始终都是情同姐妹,你怎能……怎能……” 顾景尘正要据理力争,却被眼前哭成泪人的宋熙瑶催得心软:“是我的不对。” “你也知道是你的不对!”宋熙瑶翻过身,将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转向顾景尘,“可那又怎样呢?青鹂人都去了,我……” “瑶瑶,你莫要激动。”顾景尘见她虚弱至此,生怕她下一瞬便伤了。此时看着她,就仿若看着易碎的瓷娃娃。 “罢了。”宋熙瑶深吸一口气,忍住泪,便要伸手将脸上的泪拭去,手却在伸出被外之时被轻轻按住。 “手伸出来,会受寒的。”顾景尘忙摸出一方丝帕,俯身而下,“让我来——” 宋熙瑶将脸撇过去,脸上委屈得紧,不让他触碰。 “你堂堂太子,还不懂规矩么?”宋熙瑶娇嗔着,盈盈的泪眼含着些许怨怼,“如今我孤身困于这不知名的地方,你还要趁机占我便宜?” 顾景尘被她那幽怨的眼神搅得心神不宁,心跳不知快了多少,愈加害怕弄伤了她。 之前在蓬京,他总觉得她除却出众的外貌与华贵的衣裳,几乎全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市井女子,可如今横看竖看,都是个养得娇贵无比的小姑娘。也不知自己的眼睛以往出过什么问题,竟能将她看得这般差 分卷阅读95 ?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轻声哄道,“我只是见你——” “莫要用言语哄我!以往你那般甜言蜜语,还不是将我……将我……呜呜呜……”宋熙瑶的泪掉得太快,一时间接应不上,她只得背过身,将脸埋入枕被中。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顾景尘便觉愧疚之情更甚,竟不安得手足无处安放。 宋熙瑶没听见动静,只得立即加上几句:“你可知我后来经历了何事?你知道你害得我多苦么?呜呜呜……”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顾景尘的声音温柔得好似在哄小孩,“我日后不会了,定会好好待你,好不好,瑶瑶?” “我才不听!”酝酿好情绪,宋熙瑶再次抬起头,这一回连嘴唇都颤抖起来,“你们男子没一个说话算话的!我才不和你一起!” 顾景尘一听,反倒一喜。这话初听是拒绝,可细品上去,怎倒是让他嗅到了一丝希望? “我一定——” “你不如放我走吧!横竖我这身子弱得无药可救,活不长了,倒不如……倒不如自己去逍遥快活些日子,总比在此成日饮药苟延残喘好!” “说什么傻话呢?”顾景尘的手已忍不住伸至宋熙瑶脑袋上,又在最后一步前堪堪收回,“你一定能好的。” “你瞧,你又骗人了!那些药又苦又涩,还要喝好久好久,根本就治不好!”宋熙瑶眉头颦得极紧,“罢了,这世上,除了碧鹃能与我相依为命,早已没有人能值得我托付——” “别说傻话!”顾景尘反应过来时,宋熙瑶已被他拥入怀中,“以往是我错了,我为了这可笑的太子之位,竟宁肯负你。日后,你受的苦、历的难,都翻上千倍、万倍报复在我身上。我宁负天下人,也决不——” 正说到动情处,顾景尘怀中隐隐传来一阵轻呼。 顾景尘一愣,只见怀中的姑娘泪眼盈盈地望着他:“你作甚抱那般紧,是恨不得我死——唔!” “不要这样说,”顾景尘捂住她的嘴,将手臂的力道放轻,“是我失了分寸,以后不会了。” 宋熙瑶扒下他的手,往床内躲上许多:“太子殿下负天下人以迎熙瑶,这般情谊,熙瑶可受不起。” “瑶瑶,我——” “别说了!”宋熙瑶别过头,“我不会信的!你将我囚禁在这无名无姓之地,四周尽是吓人的兵士,定是又动了什么坏心思。我才不信你呢!” 原来她竟是因此事心存疑虑?顾景尘心下舒一口气,解释道:“我本想将你带往大戚京城蔺城的私宅,可你如今的身子不宜走动,便只好让你暂居于此。” “这是什么鬼地方?每日只有粗茶淡饭,连换洗的衣裳也没几件,就连这被衾都是粗布缝制,夜里磨得人浑身难受。”宋熙瑶撅起嘴,“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顾景尘一怔。此处名义上是顾景尘的私人击鞠场,却实为顾景尘练兵之地,也是举国上下离蔺城最近的校场,一旦蔺城有难,便能快速支援。平日里兵士自是习惯了饭疏食饮水,也没什么精力备上任何华贵之物。 “你瞧你那眼神!我早就学乖了,这种眼神,就是不可信!” 顾景尘连忙做好决定,安慰道:“是我未考虑周全,我这便去叫人换了,如何?” “当真?”宋熙瑶睁着湿漉漉的眸,微微直起身看向顾景尘,“换成什么呀?” 眼前的姑娘肤胜白雪,吹弹可破,顾景尘几乎忍不住想去揉一揉她的脸。 抓住自己袖口的顾景尘看着宋熙瑶:“你要什么,便换什么。” “那……”宋熙瑶眨眨眼,眸子朝上看去,像是在考虑着,嘴角悄悄染上笑意,“我要与我在蓬京穿的相似的衣裳,还要丝被、瓷碗瓷杯……还要好看的首饰!” 顾景尘曾立下过规矩,校场里不允许有任何享乐之物。若此时为宋熙瑶破了规矩…… “你果然吝啬!我就知道,世上已没有人会对我好了,呜呜呜……”宋熙瑶又挤出几滴泪来。 “不不不,我哪不同意了?”顾景尘又要伸手抱她,被宋熙瑶一下子拍走手,“我只是在想,瑶瑶更喜欢哪家的罢了。” “你对我真好!”宋熙瑶瞬间破涕为笑,俏皮地一歪脑袋,“你选不了,不如让我自己去选呀!” “那怎行?”顾景尘立即拒绝,接着努力想着理由,“你眼下身子这么弱,哪能胡乱走动?” “你说怎么办?”宋熙瑶靠回墙上,一脸委屈,“这么苦哈哈的日子,我一日都过不下去了!我……我要离开——” “我今日去替你挑,今日就去!”顾景尘吓得忙道,“给你买很多回来,让你自己挑,好不好?” 宋熙瑶仔细考虑一会儿,佯作无奈地叹口气:“那就这样吧。反正,我要最好看的!” 顾景尘连连答着好,便被宋熙瑶催了出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被牵着鼻子走。方才所有的事都有些不对劲。 罢了,一切都是自己 分卷阅读96 造成的,眼下无论如何都要好生将就她。何况,她瞧上去,似是不厌恶自己的。所有事都还能争取。 宋熙瑶待他走远,立马收起自己那楚楚可怜的模样。 “姑娘,奴回来了!”碧鹃一见到宋熙瑶,便跟着笑起来,“看上去,姑娘这边一切顺利。” “那可不!”宋熙瑶不禁有些得意,“就等着我好了,我们一起潇洒去!” “嗯!”碧鹃奋力点头,“来,姑娘先把药喝了。” 宋熙瑶三下五除二喝了药,眉头都没皱一下。 接下来,碧鹃将自己打听的消息都与宋熙瑶讲了一遍。接着,二人玩笑似的畅想了一番逃出去后的日子。 听门外有了动静,宋熙瑶极快地躺好,露出一副柔弱之色。 旭渡带着几个士兵进来,将物什摆满整张桌子、几只椅子:“姑娘,您要的东西,都送来了。” 宋熙瑶朝门外望上一眼:“他呢?” “殿下他……”旭渡欲言又止。 见他不说,碧鹃很快应了宋熙瑶的眼色,在旭渡一行人出去后迅速打听了消息。 “他们说,那姓顾的,正在那边领三十鞭子呢!” 宋熙瑶玩着自己的指尖,挑挑眉:“他自罚,是要我心软?” ☆、第五十章 这人可真够狠,不要人通风报信,而是让人老老实实打了三十鞭。 过了这么几日,这下总有人报信了吧?宋熙瑶看着析过指缝的日光,思考着该如何做戏。 那边的碧鹃已将购来的物什清点了一通,麻利地替换了被衾,按宋熙瑶的意思挑了合适的衣裳给她更上。 宋熙瑶没有选最为华贵的,而是件简单的棉布衣裳。它仅比自己身上穿旧的衣裳好一点。 “你自己也挑一件,剩下的都好好收着。”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熙瑶连忙躺好,对碧鹃笑道:“瞧,来人了。” 来者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朝碧鹃开口:“瑶瑶可是歇下了?” 碧鹃瞥一眼顾景尘,按事先约定的讲道:“睡了,殿下还是回去吧。” 顾景尘顿上一会儿:“那她睡了多久了?若是白日睡久了,夜里睡不着,这病恐是……” “谁在外头唠唠叨叨的?”宋熙瑶揉揉“惺忪”的眸,声音里满是怨怼,“听上去分明是个男子讲话,怎絮叨得如同我奶娘一般?” 奶娘? 顾景尘一愣。他不知眼前的姑娘是怎么了,怎看上去,病得更重了。 宋熙瑶迷迷糊糊道:“阁下是何人?不妨走近些,好让熙瑶瞧个清楚。” 顾景尘一听,心里一喜,竟连宋熙瑶离谱的比较都立即抛之脑后,忙走入屋内。 宋熙瑶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道眼前之人是不是被打傻了,这样的事都能让他面露喜色。想想若放在以前,恐早已被气得拂袖而去了。 要么他心里憋着什么更大的坏心思,要么…… 宋熙瑶还想着,顾景尘便走近了,她只得赶紧做戏。 “瑶——” “是你?!”宋熙瑶一惊,抓着被子捂住脸,“我……我方才什么也没说!” 顾景尘见状,忍俊不禁:“无妨,瑶瑶说什么都不碍事。” “当真?”宋熙瑶露出半截额头,浅发有些凌乱,“我说你是店小二,你不生气?” 顾景尘笑笑:“不生气。” “奶娘,也不生气?” 顾景尘顿上一顿,摇摇头。 “罢了,你果真是在骗人。”宋熙瑶背过身,“你堂堂一个太子,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自然不——” “别骗我了。”宋熙瑶的手在被中悄悄运作着,“我睡了,莫要打扰我。” 顾景尘已到嗓子的话被噎住,默默退至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犹豫着,宋熙瑶床边一阵响动。转头一瞧,她的被子已滑下一半,肩头与大半个仅着中衣的背部都露在外面。 顾景尘下意识要侍女去替她盖好被子,却发觉这屋子里竟只剩下自己与宋熙瑶二人。 如今春寒未毕,校场的屋子也并无上好的暖炉,若被子迟迟不捡,本就体寒的宋熙瑶恐会病得更重。 既然碧鹃不在,那他趁着无人,去替宋熙瑶盖好被子吧。 这般想着,顾景尘屏住呼吸,一步步朝宋熙瑶走过去。就连在战场上偷袭敌军,他都未曾如此谨慎过。 俯下身,顾景尘拾起被角,紧紧注视着床上之人,生怕自己的动作太过鲁莽,弄醒了她。 一点一点,被子总归是归了位。 顾景尘松一口气,便要起身,衣袖却被骤然抓住。 “谁?!”宋熙瑶猛然回头,使劲一拉,“谁要害我?!” 顾景尘没有任何防备,被这样一扯,袖口牵着整件衣服,衣服又与皮肉 分卷阅读97 相接,背上的伤便齐齐被牵动,疼痛如烈火般袭来,他不由得狠狠一皱眉。 宋熙瑶觑得他的神色,不禁吃了一惊。 这人还真被打了三十鞭?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做做样子。 一瞬间生起的歉疚令宋熙瑶放了手,睡眼朦胧道:“我当是哪个厉害的刺客,看我这个假昭国公主不顺眼,要杀我呢……原来是个病秧子。” 奶娘、店小二之后,宋熙瑶又将“病秧子”称号赋予了顾景尘。 顾景尘这回注意的却并非此处。 他看向宋熙瑶,轻声道:“别怕,我在此处,不会有人害你的。” 宋熙瑶闻言,朝顾景尘转过来,惺忪地打探着他:“你们戚国将士,还在前线与我大昭对峙呢,我难道不是鱼肉么?趁着我睡着了便说假话。你难道没瞧见你那些手下们,好几个都恨不得一遇见我便将我除掉么?” 见顾景尘陷入沉默,宋熙瑶心里有些打鼓。 她根本没有机会见过他手下的人。除了郎中,宋熙瑶打过照面的便只有顾景尘和旭渡。可随意一想都能知道,顾景尘在校场里塞个姑娘进来,尤其是这等与昭国相争的危急时刻,有多少忠心于顾景尘的人想要除掉自己这个“红颜祸水”。 看样子宋熙瑶还得感谢他,没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否则她都不知自己死了多少遍了。 万一东窗事发,那自己定是难逃一死。由此可见,不如先下手为强,靠顾景尘来保命。就是不知,顾景尘是否会信她了。 顾景尘听了宋熙瑶的话,便立即想起自己来此处前一个小将对自己说的话来。 依他的意思,宋熙瑶这等祸乱军心之女,应立除之。 自己从未朝旁人透露过宋熙瑶的身份,在不得不为她购置物什之前,甚至几乎无人知晓自己救回了一个姑娘。可流言毕竟传得快,很快宋熙瑶便成了一个妖姬。照这阵势下去,来宋熙瑶的住处害人之事,还确有可能发生。 不过,宋熙瑶祸乱军心?想得倒美。她只能祸乱自己一人的心,其他人就算只要见一面,他顾景尘都不允许。 这般想着,顾景尘坐在床沿,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宋熙瑶:“我说不会,便一定不会。你拿着它。所有将士都知道,见此玉佩如见太子,它能保你。” 日光从窗口透进来,正合适用来观赏玉佩。 宋熙瑶将被中的手臂全都伸出来,玉佩被举得高高的。日光下,玉佩晶莹剔透,甚是讨人喜爱。 下一瞬,宋熙瑶的手被按回被中。 “莫要乱动,又要着凉了。”顾景尘看着宋熙瑶嗔怪的眸,认真道。 宋熙瑶撇撇嘴,在被子里揉揉有些空的肚子:“伸个手都要管。那我下床用饭,岂不是还要等你批准?” 顾景尘苦口婆心:“瑶瑶,你若是还不爱惜你的身子,病还怎么好的了?” 这人怎变得絮叨至此?宋熙瑶嘟囔道:“我病好没有,与你何干?” “看你受病,”顾景尘一顿,“我心疼。” 目光偶然相接,那双黑色的眼眸中第一回澄净见底,恍若破碎的琉璃卧于湖心。 宋熙瑶垂眸,将反驳的话默默收回去。 罢了,看他这回演得好,就当自己信了。 一时无话,碧鹃正巧端了粥来:“姑娘,该用膳了。” 这些日子饮食需清淡,每至傍晚,宋熙瑶便饮粥作膳。 宋熙瑶嘴上回着碧鹃的话,眼睛却瞧向顾景尘:“可这儿有人拦着,不让我过来。” 碧鹃蹙眉看向顾景尘,开口要讲话。 “碧鹃,你去瞧瞧我的药好了没有。”宋熙瑶实在是饿了,经不起耽搁,便赶紧止住碧鹃对顾景尘的一顿责骂。 碧鹃领了命,不满地白顾景尘一眼便再次出门。 为何宋熙瑶这么着急要将碧鹃赶走,而留自己在此? 这般想着,顾景尘朝门口望去,思索着离去的理由。正在这时,他的袖口被人拉了一拉。 “我若是一直呆在床上,在病好之前,便已饿死了。”宋熙瑶靠在枕上,泪眼朦胧地看着顾景尘,“我要起来用膳。” 顾景尘的心没由头地一软,无言地望向床上的宋熙瑶。 “你总不会愿意看我就这样饿死吧?”宋熙瑶眼睫扑扇扑扇的,忽地放开顾景尘的衣袖,“我抓着你作甚?你快走,莫要回来了。” “我走了,你好起床着凉?”顾景尘俯下身,唇角微微勾起。 宋熙瑶看着咫尺外的顾景尘,几近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热气,身子不禁一僵,悄悄往后挪了些许:“我才不是呢。” 顾景尘回身,搬来一只木凳,将粥碗放于其上。 “你做什么?”宋熙瑶有些紧张。 顾景尘看着她笑笑,坐上床沿,双手带着被子,轻轻扶上宋熙瑶的肩:“来。” “来什么?”宋熙瑶的身子不听自己使唤,一眨眼入了顾景尘的怀中。 背后一 分卷阅读98 阵暖意,她竟感到久违的安心。萦绕在体内许久的寒气,被一下子消融而去。 端起还冒着热气的粥,他轻轻吹上一吹,用调羹搅了搅,再将调羹稳稳地朝宋熙瑶伸去:“我喂你。” 宋熙瑶这才一怔:“你一个太子,做这种服侍人的活?” 顾景尘温柔一笑,调羹上粥的热气已浸润上宋熙瑶的唇:“小心烫。” 粥的香气幽幽飘来,宋熙瑶也不愿推辞,一口热粥稳当地送入嘴中。 顾景尘的手极稳,不紧不慢。碗勺相碰间,一碗粥竟慢慢见了底。 正想着要不要道声谢,一方丝帕便轻轻抹过她的唇角。 顾景尘专心地擦拭毕,将碗与丝帕放在一旁。 扭头时,宋熙瑶稍一抬眼,便能瞧见他修长的脖颈上那颗喉结,堪堪在自己不远处。 往上瞧去,是顾景尘清晰的下颌、嘴唇、鼻梁、眉眼…… 顾景尘又掖了番宋熙瑶的被子,接着,目光投过来。 宋熙瑶一乱,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紧紧盯着他,慌忙垂下眼,耳根竟有些烫。 “好生歇息吧。”见宋熙瑶避开目光,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心虚地挪开视线,“我先走了。” “那个,”宋熙瑶叫住他,抿抿唇,“碗放那儿就好,不要让人知道你来我这儿了。” 她可不想令旁人以为,顾景尘来此处将近一个时辰,是为了寻什么欢愉了。若叫人说了去,那自己之后恐是无法洗清这一切。 “免得……免得他们看见自己的太子殿下竟做出这般低声下气的事。”宋熙瑶试图掩饰自己的心思。 顾景尘一笑:“对你低声下气,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还真以为自己在为他着想?宋熙瑶懒得编,直接道:“你若不按我讲的做,那我……那我今夜就会被你手下除了!” 顾景尘脸色微变,道过别,又不放心地瞧她几眼,总归离去了。 宋熙瑶舒口气,平躺过来,望着床上的承尘。 不一会儿,碧鹃便再次回屋。 “碧鹃,我们不逃了。”宋熙瑶将双臂伸出被子,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九点见啦 ☆、第五十一章 碧鹃正要发问,宋熙瑶笑笑,抢先道:“按我讲的做,日后,我们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我们要的。” 是夜,屋外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屋内安静至极,一双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 宋熙瑶一闭眼,便会忆起今日喝粥的场景来。那般暖意,着实让人心馋。 哦,还有她向上看去的脖颈——等等,怎生胡思乱想起来? 已入夜许久,可她却精神得紧。 眼前是一片黑暗,耳侧是清晰可闻的雨打砖石。渐渐地,雨声里出现了另外的声响。 出现的脚步声中混杂着锁链碰撞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接着声音消失了。 锁链?顾景尘这校场里,莫不是俘虏了昭军? 愈想愈心慌,宋熙瑶坐起身穿好衣裳,轻轻推开门。 跨出门时,她恰好看见几个身影消失在拐角。 那几个身影进入的屋子看上去有些莫名的阴森。 屋内锁链狠狠一响,几个人将最前头的人推至屋中央的空椅上,围成半圆。 椅上之人大喘着气,喘气声回荡在整个屋子中,与四个角落碰撞,渐渐幻化成无羁的大笑。 这般境况还笑得出来? 宋熙瑶腹诽着,脑海里竟显现出一张几乎时时刻刻都微笑的面庞。 轮廓还未构造清晰,宋熙瑶便浑身不适。 “二殿下,”一旁的人冷冷地开口,恰巧掐灭宋熙瑶眼前摆脱不掉的幻象,“装疯卖傻,有用么?” 二殿下?想必这便是顾景尘的二弟了。 想到不是昭军俘虏,宋熙瑶便松口气,要往回走。 可这二殿下,好歹也是个皇子,怎会被如囚犯般对待? 此处阴森寒冷,还有二皇子疯疯癫癫的笑声,都令宋熙瑶嗅出不寻常。 莫非这二皇子对太子之位动了什么歪心思,而顾景尘,同金霖所言,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之人,自然不会顾所谓兄弟手足之情。 这般想着,宋熙瑶忍不住决定在一旁多停留一刻。 “我不过就笑了笑,怎就是装疯卖傻了?”二皇子的声音极为沙哑,连原来的声音都不能听出来,“我那亲爱的哥哥,如今连我笑一笑,都要管了么?” 看来,顾景尘的心狠手辣,比自己想得要更令人胆寒。 屋内,二皇子疯疯癫癫地笑着,对面前男子抽在空中的鞭子毫无惧色。 “打呀!这位大人,您怎不打呢?” 啪—— 正说着,那鞭子便朝他抽去。 宋熙 分卷阅读99 瑶不忍看,腿亦动不了了。 “打呀!继续打呀!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怕什么呀!继续呀!”二皇子的喉咙听上去已出了血,本嘶吼出来的话却没了力道,“我不过是他的奴仆罢了,要杀要剐,他高兴便是!不是么?不是么?!” 宋熙瑶听得毛骨悚然。 “二殿下,您不要——” “打呀!我从小受得还少么?”他说得激烈,嗓子承受不住,咳起嗽来,边笑边咳,许久说不出话来。 宋熙瑶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浑身僵硬。 忽地眼前一黑,一阵暖意自闭上的眼传来。 耳边是一句低语:“怕的话,就不要看了。” 宋熙瑶剧烈一抖,咬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奋力将顾景尘的手扒下。 顾景尘没有松手,而是渐渐发力,将她带着一步步后退去。 “你身子还没好,不要在外头站久了。”他说着,另一只手扶上宋熙瑶的肩,轻轻带她转个弯,“我们慢慢回去。” “我自己回得去!放手!”宋熙瑶见推不开,便反手捅去,捅上顾景尘的腹部。 身后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闷哼。 宋熙瑶一愣,反应过来,约是自己这一动,牵扯到了他的鞭伤。 生怕他用这鞭伤骗自己心软,她只好佯作不知,也收敛起手脚,乖乖待他送自己回去。 见宋熙瑶忽然收手,顾景尘不禁微微讶异,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眼前忽地一凉,原是顾景尘放开了手。 视野里是一盏暖橘色的灯,随着他们的走动,一下一下轻轻晃动着。 “冷么?”顾景尘发问。 本被灯光吸引了目光的宋熙瑶回过神,挪开眼摇摇头:“不——” 话未讲完,周身便袭上一阵令人眷恋的暖意。 顾景尘的披风不经意间搭上宋熙瑶的肩。 “对不起,一只手掌着灯,只能将就这样了。” 宋熙瑶听了此话,才发觉顾景尘并未将披风自他自己肩上卸下,瞧上去就如同他用披风,将她裹在自己的怀中。 她恨不得在这样的暖意中睡去、醒来,永远都被它所笼罩。如此想着,到嘴边拒绝的话竟默默消逝。 看向被灯照亮的地面,宋熙瑶陷入沉思。 自己若落在这样一个男人手里,日后的日子岂不是如坠修罗?在他对自己尚有情谊时,或许顶多是手脚受缚;倘若待他登了大宝,选妃纳嫔,再待日后自己年老色衰,在众多娇嫩的花儿中,自己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何况他是个如此重利之人,如今的自己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指不准,他就从未想过要迎娶自己,理由宋熙瑶都找好了——聘为妻,奔为妾,自己瞒着叶奚羽溜至戚国,怎还有脸做当今戚国太子的妻子? 如今自己留下来的计策,只能说是兵行险着,行走于刀刃之上了。 察觉到她的默认,顾景尘唇边笑意更甚,步伐不知不觉地更慢了。 “你身子还很弱,日后就不要胡乱走动了。” 话音一落,宋熙瑶猛然意识到已到了门口。 顾景尘放下灯,取下肩上披风,替宋熙瑶好生系好。尔后他的目光自绳结挪上来,看向灯光映照下宋熙瑶小巧的脸庞。 宋熙瑶的鼻尖冷得发红,两只眸子里的光芒闪烁。 “你不是说灯放不下么?”她忽然往后一退。 顾景尘一怔,看向自己不知何时举起的手,方才已险些触上她的脸。 “我只是看你脸上——” “无妨,我随意问的。”宋熙瑶伸手要解绳结,却实在留恋上头的温热,咬咬唇道,“谢谢。” 顾景尘展开笑颜,眼角漫开暖意:“快去睡吧。” 还有件事没讲。 可是这时候似乎不大好开口。 宋熙瑶走至半途,停下来瞧向还在门口的顾景尘。 罢了,都走到了此处,再回去也蛮丢脸,不妨明日再讲。 这般想着,她加快步伐,消失在顾景尘的视野中。 顾景尘伫立许久,才轻轻拉上门,转过身去,穿过雨线的月光映出他遮掩不去的笑意。 方才,她可是不舍了? 屋内的宋熙瑶对顾景尘的心思一无所知,也毫不敢兴趣。她脸烫着收好披风,上了床,计划着明日如何开口。 可第二日她并未看见顾景尘的身影。 第三日亦是。 ……已经第十日了,宋熙瑶坐在桌旁,无趣地掰着指头,思量着要不要自己去寻他,便见送回药碗后的碧鹃神色紧张地跑进来。 见她这幅模样,宋熙瑶的心瞬时揪起。 “姑娘,今日奴如往常一般借着送药碗的由头去打探,回来的时候自作主张去上回二皇子那屋瞧了瞧……” “然后发生了何事?” “奴过去时,那儿一个人都没有,凉风一阵阵吹,也怪吓人的,奴也 分卷阅读100 不愿多留。可就在奴要离开时,那屋子里的人发话了。” 上回去过那处后,宋熙瑶便总将屋中之人与四周的阴森环境联系在一起,此时听了碧鹃的话,整个人便都紧绷起来:“他说了什么?你没有答应什么吧?” 碧鹃深吸一口气:“那屋子里的人一下便叫出了奴的名字。” 宋熙瑶呼吸一滞。 她们从未与那二皇子有所交集,何况碧鹃步伐极轻,不可能被任何人注意到。 此人怎如同鬼魅,令人哪怕仅是听一听都觉得胆寒?那屋子旁的阴风好似朝她吹来,直直入骨。 “然后呢?”宋熙瑶不禁放轻声音,仿佛一旦动静大了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被监视。 “他说,‘殿下与鄙人都是可怜人,只能做那人的手中玩物罢了’。”碧鹃急得额角冒汗。 宋熙瑶眉头一皱。她总觉得这语气似曾相识。 都不过是他手中玩物……她竟在自己反应过来前,心里默默点了头。 当时的自己被顾景尘骗得团团转,几近要把身心悉数托付于他,可他却在自己大难之际掉头便走。如今想要她了,便又想尽法子拖她过来。 想必这二皇子,亦有相似的经历。他这个弟弟,对于顾景尘来讲,没有野心便是垫脚石,若是敢有,便是个该随时踢走的绊脚石吧。 不对…… “他要做可怜人便让他做去,我自有法子踹走他!”宋熙瑶骤然起身,“莫要让他三言两语说动了你。无论如何,他们兄弟家的事,我们千万不能牵扯进去。不论他是谁,他是不是有什么法子送我们出去,都不成!” 碧鹃咬咬唇,虽已应下,可眼中仍有清晰可见的不忍。 “碧鹃,心软也要有心软的时辰。此处心软,便是猎物将咽喉露给饿狼瞧。”宋熙瑶看向西斜的红日,深吸口气,“只是眼下看来,不能一直等下去了。” “只是……”宋熙瑶揉揉眉心,“顾景尘那边……” 这确实过于棘手。接连几日,一点关于顾景尘的消息都打听不来,这令本如履薄冰的宋熙瑶恍若踏入空中,不知何时便会坠下去。 院中飞过几只麻雀,抖落了几枚花瓣。 “那便赌一把。”宋熙瑶声音平静。 红日倾泻光芒的另一处,顾景尘眺望向远方。 背上的伤还未痊愈,眼下身着重甲,一举一动都能牵扯出千万种痛楚。然而战事告急,他只能再次奔赴前线。 昭军如有神兵相助,将戚军连连击退数百里。 当年宋熙瑶身侧的小孩,实在是不能小觑。 一匹战马停在帐外。士兵自马背下来,将一封信呈递给顾景尘。 “李将军,此处就先交予您应付。孤将对策都已写于纸上,若有需要,随时翻阅。”顾景尘快步走出帐去,“旭渡,跟孤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幼苗培育评论字数的要求让我想到了必须满一定字数才能领取回扣的好评(捂脸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吖~ TIPS:小天使们注意一下幼苗培育规则噢,不然会培育失败的qwq 1.不同天对作品进行不少于10条评论,每条评论不少于30字 2. 将作品分享至社交平台不少于5次,同时分享引入作品的总有效点击不少于10次 具体培育情况可以在“读书培育记录”中查看~ ☆、第五十二章 “原是他又去了前线。”宋熙瑶捧着热茶,轻轻吹上一口气,慢慢抿上一口,“我倒是好奇,他会不会在接到消息便赶回来。” 若不回来,她便按原计划同碧鹃溜走,若是回来,本已涣散的戚军军心恐会因此更为散漫,而对她自己,则更是数不清的好处。 前些日子碧鹃按吩咐已悄悄朝叶奚羽送了消息,根据打听来的情报,叶奚羽也按她的建议作出行动。 叶奚羽并非真是个小孩,对各事利弊有自己的权衡。就算知道宋熙瑶在顾景尘手中,他也会先选择大昭。 宋熙瑶在校场这么些日子,虽说瞧上去每日都在屋里养病,但早已通过各种方式将此处摸清了七八成,再以小见大,将顾景尘的军队强弱点都分析地差不多了。 自己仅是纸上谈兵,可将探得的消息传至蓬京,由叶奚羽的臣子们共同商讨,那效果必定是不同的。 想来顾景尘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昭军忽然将他们击退百余里,不仅是因解了底也伽之毒,还有她的一份力。 想到顾景尘手忙脚乱的模样,宋熙瑶心下一笑。大昭若非人来犯我,怎会犯人?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反之是否亦然呢?既然他们觊觎大昭土地,那不妨让他们尝尝失去土地的滋味。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宋熙瑶不自觉喃喃。 不对,她在想什么?宋熙瑶摇摇头,放下已没了兴致的茶,站起身走向门外,站在金色的 分卷阅读101 光芒之下,却抬不起头来。 她才没有想到顾景尘喂她喝粥的场景呢! 昭戚两国水火不容,她怎会与敌国太子互通心意?自己不过是在利用他的情感罢了。 ——什么情感?料他顾景尘还是一个爱江山的男子,怎会为了一时情意,扔了他苦心经营的太子之位?想必此时,定是扔了传过去的消息,又在帐内费尽心思讨回几寸土地吧? 这般想着,宋熙瑶的眉头松下来,毫不顾忌地迎向上天赐予的无限暖意。 她在等。等那个在暗处的人走至光下。然后—— 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 宋熙瑶嘴角一勾,将一切交给身后之人。 “乖侄女,告诉舅舅,舅舅该如何逃出去?”身后的人声音细微而沙哑,气息里尽是颤抖。 “舅舅,你果然在此。”宋熙瑶笑意不减,稍稍往前迈出一步,便摆脱掉他肮脏的手,“侄女好生想念您。” 碧鹃这些日子借着送药的名义在校场四处走动,前些日子偶然听闻,此处关押的不止二皇子一人。宋熙瑶本想先查清后再从长计议,可自己的耐心被耗尽,便只能孤注一掷,用小计策引出这个宋熙瑶还不能确认的旧皇现身。 “乖侄女,快,快告诉舅舅!” “舅舅,您要逃哪儿去?莫非顾景尘还未曾告知您,大昭已经易主了么?” 旧皇一愣,声音更为颤抖地道:“舅舅……当然知道。但是我的乖侄女,你难道不想离开这儿么?我们一起——” “不想。”宋熙瑶转过身,声音温柔至极,眼中的锋芒却无法遮掩,“我在此处过得可好了。舅舅若想逃,为何不自己想办法?” “舅舅……舅舅找不到法子逃啊!” “怎会找不到呢?”宋熙瑶笑得愈温柔,便愈让人胆寒,“在您当年的皇宫,我都能逃出又返回,这小小的校场,有什么难的?” 是的,当初他想用自己瞒天过海替叶婉嫁给钟诀的事,宋熙瑶还没有忘记。后来日日夜夜的体寒之痛萦绕在身侧,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莫要忘了这优柔寡断只知行乐的旧皇。 哦不,他当然不是只知行乐。其他的事,今日一并解决。 “舅舅如今身子不好,实在找不到出去的路啊!” “那不妨让熙瑶为您指一条路吧。”宋熙瑶指向西面,“瞧见那条水沟了么?舅舅——” “不成不成,那水沟臭气熏天,常有人去那儿便溺!” 宋熙瑶挑挑眉:“舅舅明知有路却不愿一试,那熙瑶也爱莫能助。” “乖侄女,你看看,”旧皇俯下身,低声下气,“是我力排众议赐了你公主之位,是我——” “是啊,熙瑶特别感激舅舅。”宋熙瑶叹一口气,“只是——” “姑娘!”碧鹃朝她跑来,手奋力朝身后指。 他回来了?宋熙瑶一顿,二话不说将旧皇往屋内拽。 “侄女!侄女!”旧皇不知所措地被她拽进去,眼看着一行人朝他们走来。 “我的好舅舅,再帮熙瑶一个忙吧。”宋熙瑶眼神真挚,不知不觉抓住旧皇的手,让他抓住自己的衣领。 “什么忙——” “你做什么!”宋熙瑶骤然大喊,满脸惊慌,“我不过是说我不能帮您逃出去,您便要杀我?!” 朝此处赶来的人听见动静,立即加快脚步。 “我……我何时……” “舅舅!舅舅,我是您亲侄女啊!”宋熙瑶半挡住冲来之人的视线,死死抓住旧皇的袖子,在那群人看来,却像是旧皇紧抓她不放。 “放开她!”顾景尘抽出剑,冲入门内。 “舅舅!”近处不能再做那般手脚,宋熙瑶便泪流满面地抱住他,旧皇也不断推搡着她,“不要杀我!我是您的乖侄女啊!我是——” 温热的液体打湿了她的肩头。顾景尘站在不远处,血淋淋的剑稍穿过旧皇,堪堪停在宋熙瑶身前。 “我是自己的父母被您杀了还蒙在鼓里数年的傻侄女呀!”宋熙瑶在他身边耳语,一点点退后,“到了下面,不要忘了给我父母磕头道歉。” 顾景尘没有听见这句耳语。他只看见宋熙瑶涕泗横流,吓得一下跌倒在地。 “瑶瑶!”顾景尘扔下抽出的剑,一把将要触地的宋熙瑶揽在怀中。 “他……他要杀我。”宋熙瑶抽抽噎噎,将脑袋埋进顾景尘怀里,“你去哪儿了!我差点……差点就死在这儿了!” “不会的,不会的。”顾景尘将她抱紧,柔声安慰道,“我不是来了么?别怕了,别怕了。” “我……我想过有人来杀我,可是,为什么会是我的亲舅舅!”宋熙瑶的泪珠一滴滴接连下坠,顾景尘忙不迭地拭着。 “没事了没事了,瑶瑶,没事了。”顾景尘温柔地抚摸上怀中宋熙瑶的脑袋,恨不得将宋熙瑶紧紧揽住,却又怕弄疼了她,“你衣裳脏了,快去换了吧。这儿的烂摊子,我来收拾。” 分卷阅读102 宋熙瑶继续抽噎许久,才点头答应:“嗯。” 接着整个屋子陷入沉寂。 “你……你放我走呀。”宋熙瑶弱弱出声。 顾景尘一愣,才发觉自己仍抱着宋熙瑶。 “对不起。”他耳根一热,连忙放手。 宋熙瑶害臊地起身,低着头抹了泪,道了声谢便跑入屋内。 看着消失的背影,顾景尘的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殿下……”旭渡轻轻走入屋内。 顾景尘骤然回神:“来把尸体处理了。” “殿下,这可是昭国旧皇,您如今这样杀了,是不是太过仓促?” “无妨。”顾景尘捡起剑,用旧皇的衣裳擦干净,收入剑鞘,“给昭国那小孩修封书去,他自会帮我们。” 旭渡不知缘由,可还是领了命,立即叫人收拾这血流满地的尸身。 屏风后的宋熙瑶听完所有对话,神色淡然地将袖中匕首交给碧鹃。 在校场的日子,宋熙瑶才打听到自己父母的真正死因。 什么疫病,不过是幌子罢了。当初自己这舅舅矫召篡位,只有自己的母亲叶诗寻有实打实的证据。旧皇顾忌多年,总归是寻到一个好缘由,将宋熙瑶的父母抹杀。 只是旧皇不承想,叶诗寻早知自己时日无多,将这一切都交给了当年的甘王妃,也就是叶奚羽的母亲。 至于这些证据是如何辗转到顾景尘手上的,想必便是叶奚羽在甘王太妃——皇太后——离世当夜听见的声响,便是顾景尘与甘王太妃的交谈。 顾景尘若是不回来,宋熙瑶还打算自己解决了这个舅舅呢。就说自己防御过当,谁也不能置喙。 宋熙瑶的眼眸中波澜不惊。 唯一的问题,是皇太后究竟是如何殒命的。 碧鹃缓缓将褙子搭上她的肩。那双手环绕过来时,宋熙瑶竟一阵恍惚。 她又念起那阵暖意来。若是不曾遇见,她明明可以毫不在意,可一旦相遇,她便如吸食底也伽的那些人一般,再也摆脱不掉。 可为何自己的底也伽,会是顾景尘呢? “姑娘?”碧鹃见宋熙瑶神色有异,像是失了神。 “怎么了?”宋熙瑶笑着转向她。 底也伽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上瘾的人都要戒掉才是。她深知底也伽将昭人害到何种地步。既是如此,自己为何又要去招惹呢? 舒一口气,宋熙瑶转出屏风去。 残局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那事从未发生过。 “景尘。” 顾景尘脸色一变,眼中骤然发出光来。这是宋熙瑶与他重逢后,第一回这样称呼他。 他朝前一步,轻轻抓住宋熙瑶的双手:“怎么了?身上可有不适?” 宋熙瑶身子一僵,竟没有甩开他的手。她咬咬唇:“景尘,此处死了人,我不想住这儿了。” 顾景尘目光软下来,情不自禁又一次将宋熙瑶揽入怀中:“瑶瑶,我陪你。” 那股暖意就这般再次包裹了她。她想就这样沉溺在这番暖意之中。 不!她还有正事要做。 “陪?你怎么陪?你可是堂堂太子!”宋熙瑶委屈地一撇嘴,思索着该如何将所欲之事说出口。 “我放心不下你。”顾景尘柔声道,“我曾以为我要的是江山,可我现在,满心都是你。” 宋熙瑶呼吸一滞,只觉周身的暖意更甚,下意识朝他靠了靠。 接着她听见,这个赋予她暖意的男子呢喃般道:“我来陪你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清明,请假一天qwq ☆、第五十三章 宋熙瑶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不!碧鹃一直在此处陪我,哪是有没有人陪的问题?” 见她如此快地拒绝,顾景尘眸光暗了暗,又抬眸微笑:“碧鹃比你还小,怎护得住你?” 一咬牙,宋熙瑶挣脱出他的臂弯,夜风吹来的寒气令她打了个寒战:“这地方本就怪吓人的!你怎不想想,索性换个屋子便好!” 宋熙瑶的寒战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明显,顾景尘心下一紧,忙解下披风,上前去替她披上。 “我说……”宋熙瑶本是要继续后退,却被那暖意抢先捕获,腿脚便不由自主地不动了,“你……你听不见我说话么?” 顾景尘沉吟片刻:“这是唯一的空屋子了。” 宋熙瑶不由得怀疑顾景尘是故意将自己禁锢在此。她不相信顾景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已经叫人去寻了,”顾景尘的声音细如耳语,“她们很快便能过来。” “寻什么?莫非你是要工匠来替我修座阴冷的牢笼?” “你的乐坊。”顾景尘细细端详着月光下宋熙瑶如同镀了银的面庞,不由得唇角上扬,“你若是想,我也愿金屋藏娇。只是它不是牢笼,更不会是阴冷的。” 顾景尘替她寻 分卷阅读103 乐人来重建乐坊?宋熙瑶别过头去,只回道:“汉武金屋藏娇,最后不还是迎了卫子夫。” “我不是汉武,你也不会是陈阿娇。”他迈前一步,轻轻抓住宋熙瑶的手。 指尖一暖,宋熙瑶笑道:“你不是汉武,难道,你不想成为他么?” 话音一落,宋熙瑶抬眸望向顾景尘。她的目光第一回犀利至此,就如同能在瞬间穿透顾景尘的心,直至底端。 想来那寒气早已入了宋熙瑶的骨髓。这道目光果真如一把冰剑,将他骤然冰冻。 “我……”顾景尘支持不住,垂眸缓道,“我曾经,确实是想的。” 宋熙瑶觉得好笑:“‘曾经’?” 难不成现在便不是了?或是说,戚军一败涂地,被叶奚羽和宋翼打没了士气? “江山之重,总是叫人喘不过气。”顾景尘轻声道,“我原以为,理所应当的,也同样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可我为了这份‘理所应当’,做了自己都数不清的事,一身的血都洗不干净。当年的挚友,死的死,离的离,倒是让我提前明白了‘孤家寡人’之意了。” 他的眸光愈发黯淡,宋熙瑶静静地待他讲下去。 “日后若真登上那个位置,眼前之人,便戴着更厚的面具,藏着更锋利的剑。”顾景尘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说这些作甚?在阿凌举起剑的那一刻,我便该明白了。” 宋熙瑶眼皮一跳:“阿凌?” 这所谓的阿凌想必便是被关押在不远处的二皇子,可这名字为何让她一瞬间警觉起来? 顾景尘认真地看向她:“你想知道么?” 都到了这个地步,那自然不妨去听一听。 顾景尘微勾唇角,牵着她的手稍稍一动:“我带你去。” 宋熙瑶这才发觉自己没有收回自己的手,竟就任由他牵了这么久。 刚回神,她便已被顾景尘拉至那阴冷的屋外。站在顾景尘身侧,宋熙瑶不觉一丝寒冷。 以往就算想到此处,宋熙瑶都会后脊发凉。难道,是自己果真…… 不,底也伽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未上瘾,自己一定要离得远些。 宋熙瑶使劲眨眨眼,稍稍往远处挪动一点。 顾景尘很快觉察到身侧的动静,手指微微使力,便将要远离的宋熙瑶拉了回来。 宋熙瑶又是一怔,竟放弃了挣扎。 罢了,就这一阵子,若是冷病了,得不偿失。 “哥哥?”屋内忽然传出戏谑的笑声,“什么风,能将您吹来啊?” 顾景尘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处,待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旭渡点亮门侧的灯。 “怕么?”顾景尘低语问道。 既然都到了此处,自然是要看个究竟。宋熙瑶坚定地摇摇头,随他走了进去。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来。 眼前之人面上被凌乱的发丝掩盖,面容憔悴无神。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光,一时间睁不开眼。 “阿凌。” 顾景尘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中回荡,一遍又一遍,像是落入虚无。 宋熙瑶本鼓足的勇气在踏入屋内的一瞬间便消逝而去,此刻一动不动,根本不敢细瞧那低着头的二皇子。 “哥哥所至之处,果然定会光芒普照。”二皇子幽幽地开口,“而弟弟我,本就只配活在黑暗中。” “我仍是那句话,你本有理财之能,做官、做贾都是极好的,又为何非要走上这条注定血流成河的道路?” 理财之能?宋熙瑶眼睫一颤,一下子瞧清了那张面容。 “金霖?!” 顾景凌抬起头,朝她笑着:“怎么,殿下,这才认出我来么?只可惜,当时那碗精心准备的粥,竟被你推下去打碎了。否则眼下你瞧见的,便是我站在他的位置,而他……你知道,当我知道你打翻那碗粥时,我是有多气急败坏么?” 腊八节晚上,宋熙瑶本要给顾景尘送粥,却因二人争吵,被失手推翻。听顾景凌的话,他那夜定是只是青鹂在粥中下了毒。 “你……”宋熙瑶太阳穴一跳,生生咽下一口气,“你可真是狠心。” “我狠心?小姑娘,你身侧的人,可比我狠心上百倍。你问问他,那——” 顾景尘立刻接道:“不错,你心心念念的几位臣子,还有你那‘恩师’,死因确如你所想。” 顾景凌的恩师?宋熙瑶似乎曾听叶奚羽提起,却并未在意。她深吸口气,攥紧双手,试图回忆出来。 顾景凌凄厉地笑一声,肩膀不住地颤抖:“顾景尘,你瞧瞧你手上的血,难道不是比我还难洗净么?!我从小便被父亲夸赞天资聪颖,文不差你,武亦不在你之下,你凭什么说这一切都该是你的?我不过差你一个身份尊贵的母亲,我其余又差了什么?凭什么我自小低你一等,凭什么?!” “我从未视你低我一等过!”顾景尘骤然怒道,“顾景凌,你自己——” “去你的说教! 分卷阅读104 ”听顾景凌一声秽语,宋熙瑶不由得皱皱眉,却听他继续道,“你这番说辞——” “够了!” 宋熙瑶蓦地抬高声音,将两个争吵的男子都惊得噤了声。 “顾景凌!你怎么跟他比?你所谓的恩师在十年前与我大昭败类沆瀣一气,不过为了一时之财便任由你军惨败,如今你亦为一己私欲妄图助钟诀渔翁得利,不惜与自己母国针锋相对,而你的哥哥却在前线与将士同甘共苦,你怎与他比?!你潜入我大昭,一步步将底也迦渗透到蓬京百姓中,害得百姓骨瘦如柴、奄奄一息,而你哥哥却从未将昭人视作草芥,对他们亦怀有一颗仁爱之心,你心胸狭隘如此如何与他相比?!你自视卑贱,用小人之心度人——” “瑶瑶!” 竟是顾景尘喊住的她。 顾景尘的眼神里尽是难以置信。他很快移开视线。 宋熙瑶知道他惊讶些什么。 这些事他从未同自己讲过,而自己也从未在他面前显露出过任何知情的迹象。 在此之前,宋熙瑶一直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在昭国时亦曾与叶奚羽一并调查过,却仍是未能解开疑点。直至她今日,将“金霖”与眼前戚国二皇子联系起来,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宋熙瑶的舅舅,也就是叶奚羽的父亲,当年在边塞,果真是被那群叛贼所杀。而唯一知情的人,则是叶奚羽的母亲。她亦在不久前,被顾景凌借宋熙瑶的手除去。 宋熙瑶的身子颤抖起来。她冷笑道:“难道,你还要对这想要杀掉你的人,展现一番手足情深么?” 顾景尘缓缓看向她:“因为我不是他。” “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宋熙瑶很快应道,“我说你比得过他,可不是承认你是个所谓的君子。你可莫忘了,当初你走得多么干净。” 她小小地愣上一回神。这些话就像是骤然从心底蹦出,还未经过思考,便已出了口。 更不知为何,一句话出口,宋熙瑶的心里好似卸了什么重物,只是这重物曾轧过的地方,仿佛有伤裂开。 顾景尘眸子一颤,眼前的人不知何时已流下泪来,教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擦拭,却又怕自己轻举妄动,惹怒了她。 “这是你们兄弟间的事,我不该插手。”宋熙瑶迅速抹了泪,转身快步往门口走去,“我乏了,要回去歇息。” 顾景尘很识相,没有跟上来。 宋熙瑶没有理会碧鹃的关切,径直走入里屋,将披风甩在地上,脱了鞋便缩在床角,原本缓缓流下的泪此时彻底决堤,止也止不住。 好生奇怪,这本是他们二人的事,怎自己却心疼得如同刀扎一般?明明自己前一刻还能迅速理清之前的种种端倪,怎一眨眼,心里便全是那时盼不来顾景尘的绝望? 这一切,本身是早已落了尘,自己早已不在意的,不是么? 窗外一声惊雷,雨仿佛劈开云层,直直地落在屋檐上,汇聚成一道水帘,凉气幽幽地透入窗来。 宋熙瑶狠狠地抓住身前的被子,将它紧紧裹在身上,脑中的思绪无论如何都驱赶不走了。 她还是上了瘾。那股暖意,她再也驱赶不走了。 不过,这一回,宋熙瑶并不打算委屈自己。 既然自己这幅寒气逼人的躯壳迷恋上了不属于她自己的温度,那就将它好生套牢在自己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天呐…一个致命的错误出现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假装没人看见,我偷偷改了 ☆、第五十四章 夜已深,门口仍是冷冷清清。 “姑娘。”碧鹃见宋熙瑶面色苍白,时而愁得蹙眉,时而目光坚定,眼神不一会儿便飘忽不定,不由得担心地小声开口问。 宋熙瑶猛然起身,抓起桌上的瓷杯使劲灌上一口,狠狠将瓷杯放下。 “碧鹃,”宋熙瑶看向门外,却对碧鹃道,“拿纸笔来。” 碧鹃平日虽然话多,但此时看着自家姑娘神色骤然坚定,便料想是什么大决定,自己这种侍女照做,便总不会错。 宋熙瑶很快写下短短一句,尔后在碧鹃耳侧轻言过什么,再将信笺交给她。 夜里的小屋寂静得能听见灯花忽爆的响声,主仆二人的影映在屏风上,随着风中烛火微微颤动。 “去备下浴汤。”宋熙瑶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轻声吩咐。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真的是唯一的办法么?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对么? “你下去吧,待我沐浴完,你再过来。”她的声音小得像风,也不管碧鹃听见了没。 几乎是半失神的状态,宋熙瑶进入还有些烫的浴汤中,却如同久旱后的饥渴行人,贪婪地吸取着浴汤的热量。 她不断将身子往水里埋,肩膀、脖颈、下巴……直至鼻尖在水面上下,若有若无的窒息感朝她袭来。 分卷阅读105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为一样东西上瘾成这般。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能做个赌徒。 若是宋老夫人晓得了她的心思,会不会将她逐出宋家? “想什么呢?哪儿还有祖母?”宋熙瑶抬起头,自嘲道。 半睁半闭的眸子映照出潋滟的水光,不知她眼周氤氲的雾气是出自浴池,还是其他地方。 宋熙瑶仔细地洗净每一寸玉肌,不断往上冒的热雾令她呼吸困难、头脑发胀,心跳和水声一起占据了她的耳,侵入她的脑。 她被包裹在厚厚的热雾中——夜风也吹不散奢侈的热气。 “碧鹃。” 镜中美人的发梢还湿漉漉地交结在一起,慵懒的眉眼带上朦胧的雾气,竟染上几分妖娆。不施粉黛的脸,却精致得是如同蓬京街上最为手巧的绣娘绣出来的。方才出浴的肌肤晶莹细腻,仿佛用指尖轻轻划上一道,都能沁出清澈的血来。 她缓缓走向门口,眺望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火。夜风朝她的皮肤抚来,带走浴池给予她的余温。 自从那日坠入冰河后,寒气就从未离开过她的身子。有时候逼得紧,便像是攥紧了自己的心、肺、肝、脾……仿佛已是具冰凉的尸体。 只有顾景尘在身侧,寒气带来的虚空与不安才会消逝。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她想抓住这个能让她远离恐惧的人,无论是什么方法。 可今日,她要利用的是昭戚二国,利用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士兵的性命。 还有送信的碧鹃——每回都如同在刀下行走。若说以往还有借口说,自己这般做是有利于大昭,那这回又该如何呢? 又是一阵夜风,宋熙瑶打了个寒战。 自己不愿承受死亡的恐惧,凭什么要他们去面对? “碧鹃……”宋熙瑶眼睫轻颤,嘴唇嗫嚅,“不要去了……不要去了……” 昭戚之战仍未停歇,说不定,形势自己就会成为自己所期待的那样呢? 经另立叶奚羽为帝一事后,宋熙瑶总以为自己是个果决之人,而此时无端地浮现自己死亡的畏惧,却令她可笑地“优柔寡断”起来。 迎着碧鹃担心的目光,宋熙瑶强笑着回到里屋:“我不急,再等等也无妨。” 在这小屋里等个几日,并不是什么要人性命的事。顶多是戚军不敌她大昭,需要顾景尘再次前往前线而已。 碧鹃点上安神香。宋熙瑶依然辗转了许久,才裹紧被子渐渐睡去。 宋熙瑶做了个梦,梦里一把剑朝自己刺来,可就在它触及心口的前一瞬,碧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姑娘!姑娘!” 宋熙瑶额角冒汗,猛然睁开眼,才发觉竟真是碧鹃在唤。定睛一瞧,只见碧鹃神色慌张不已。 “姑娘,戚皇派人与昭军议和,现在要姓顾的回城了!” 宋熙瑶骤然清醒过来:“顾景尘可是说了什么?” 碧鹃扶宋熙瑶起身,手忙脚乱地服侍她穿戴:“他说……想让姑娘随他一起回去!” 宋熙瑶起身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碧鹃感到宋熙瑶情绪不对,不禁抬起头来。 若是随他一起去,那自己便是被牵着鼻子的弱势之人。宋熙瑶再如何想将顾景尘套牢在身侧,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方才是亲自来与奴讲的。依他的个性,此时或许还在外头。”碧鹃轻声道。 宋熙瑶微微蹙眉,叫碧鹃加快了些速度。 果不其然,顾景尘卸了戎装,连佩戴的剑都扔在旭渡手里,自己站在门口,垂眸候在春日下,身形被日光无意中勾勒出轮廓。 “碧鹃与我讲了,你不必重复。”宋熙瑶先发制人,侧过身,不正眼瞧他,“不过堂堂戚国太子,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于私之因不必多讲,于公,宋熙瑶也是戚国手里的一大筹码。无论如何,放她走,顾景尘都会受到旁人的耻笑。 “瑶瑶——”顾景尘似乎要说什么,却在宋熙瑶抬眸的一瞬收了话。 这个对敌人毫不心慈手软的太子殿下,在她面前竟会胆怯至此。 宋熙瑶抬抬下巴:“你讲?” 顾景尘避开她的目光,双手不经意地攥紧:“你可记得我说过,我曾去寻了你以往的乐人?” 宋熙瑶眉头一皱,不知他要捣什么鬼。 “我确实不愿放你走,但我也不愿将你强行——” “你究竟要如何?何不说得直接些?”宋熙瑶打断他。 顾景尘朝前迈上一步,本意要后退的宋熙瑶又在瞬间被他身上的暖意吸引。 “在大戚首都蔺城,百姓们很少见过蓬京里那般多彩的乐坊。瑶瑶,蔺城有很多好地方,你随意去选,在蔺城做乐坊老板,如何?” 宋熙瑶笑道:“你不怕我逃了?” 宋熙瑶恰巧迎着光,这一笑令她的面庞闪闪发亮,如同精致的玉雕,几分假的笑意都被抹去了。 分卷阅读106 顾景尘不由得连眼角都柔下来。他再次走近一步,试探着抓住宋熙瑶的衣袖:“我怕,我生怕哪一天就见不着你了。但我更怕你一直这样长久地厌恶我。” “太子殿下一番苦心,熙瑶自然铭记于心。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熙瑶确实也跑不到哪里去。” 宋熙瑶嘴上虽这般说着,心里也知道,这个精明之人,再有私人情意,也不会真让她这个昭国“公主”逃之夭夭。 事态有变,来不及从长计议,自然要将眼前最佳道路挑出来。 宋熙瑶没料到顾景尘的动作能这么迅速。 当她在舆图上敲定选址、动身赶往蔺城后,来到蔺城的第一日,她便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顾景尘没有露面,只是叫人带了话。他道,日后若她有事相商,报上姓名便能入宫去。若无事,他也不会前来打扰。 “老板!”数十张笑脸迎着她,除了喜极而泣的泪水,竟与当初无异。 “老板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老板您受苦了!” “老板,您真是深谋远虑,来蔺城开乐坊,成本低,还少了好些抢生意的!” 宋熙瑶伴着姑娘们的寒暄,迈进乐坊门口。 “老板,您可真用心,这儿的装潢竟与原先的一模一样!”有人夸道,“您派来寻我们的人最初来说时,我们还不相信呢!” 宋熙瑶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一切的一切,都与原先别无二致。 顾景尘没有告诉姑娘们实话。他将自己从这一切中都抹去了。 “这回啊,我们从头开始!”管事牵着身侧姑娘的手,笑眯眯地,“没了之前那些白眼狼,我们在蔺城定能挣更多钱!” 那姑娘忙点头:“是呀!我们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没了像顾景尘这般,一到——” “好了,还在聊呢!”宋熙瑶打断,“上去瞧过没有?” 经宋熙瑶一问,众姑娘又兴奋地往上头走去,很快将方才的话题抛之脑后。 宋熙瑶走在最后沉思着。自己竟在反应过来前,替顾景尘说了话?在那姑娘面上带着厌恶提到他时,自己的心怎有阵苦味? 不会的,自己只是对他重立乐坊表示感激而已。 舒口气,宋熙瑶带着笑跟上去,一间间地看过。 “以后,我便与你们住在一处了。”宋熙瑶笑道,“若是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便是。” 与管事讲完接下来几日要做的事,宋熙瑶便歇下了。 不知为何,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而后几日,新烟青坊很快地开始招揽起客来。蔺城人不曾见过如此有趣的乐坊,乐人们演奏的曲目新鲜而陌生,教他们好生好奇。 “倒没想过,这一切都来得如此容易。”账房笑着拨弄算盘,喜滋滋地记账。 宋熙瑶一面应承着,一面暗自担心,这一切是否有顾景尘在背后推动。 她可不想在最后发觉,此处的功劳竟全数属于顾景尘。 她得去打探一番,才能安心。 “听说了么?今日入城的贵女,好像是未来的太子妃呢!”门外有姑娘私语。 宋熙瑶止住出门的脚步。 “是么?我听闻啊,她是贡国最美的公主呢!” “那想必这戚国太子定是欢喜得紧!说不定过上几日,我们便能看见太子大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昨天那章的小可爱们可以先看看现在的上一章qwq 我太着急犯了个巨大错误 _(xз」∠)_ 以及,谢谢各位小可爱的生日祝福~ ☆、第五十五章 “姐姐,外头发生了何事?”宋熙瑶拦下正从外走进来的管事。 管事的脸上还带着兴奋劲:“老板,真是不巧!方才啊,好长的队列走过去,直往这戚国皇宫走呢!那中间的马车可真是华贵的紧,可惜遮得严严实实的,谁也瞧不见那传闻中貌美如花的贡国公主究竟是什么模样。” “贡国将自己的公主送了过来?”宋熙瑶往门外望去,好似这样便能将错过的一切都看回来一般。 管事见她眉头微蹙,便道:“这上头人的事,我这般寻常百姓也不懂。就连大昭与戚国打仗,我都觉察不出什么。哎——横竖,我们能过好日子,便已是最好的事了。剩下的,交给那些锦衣玉食的人便好啦!” 宋熙瑶笑着应了,与管事闲聊了几句,心里却始终惦念着。 将公主就这般送过来,难道贡国不怕被他国嘲笑么?如今昭戚二国本陷入胶着,贡国的太子钟诀又蠢蠢欲动,这公主一来,形势只能愈加复杂。想必一些隔岸观火的人此刻又来劲了。 另外萦绕于心的,便是那些姑娘随意说的后半句——“未来的太子妃”。 难道顾景尘将她安置于此,是早已知晓了贡国之举,打算与贡国交好后, 分卷阅读107 一举攻下大昭,再将自己这个已毫无利用价值的昔日“公主”收入宫中,抑或仅是当做外室? “我不过是为了获取他唯一的价值而已。”宋熙瑶埋下头,独自喃道,“他能为我消除一刻寒气,仅此而已。他婚丧嫁娶又与我何干呢?” 望向乐坊内崭新的一切,无论客人还是坊里的姑娘都面带笑容,长日不熄的烛火映照在暖色的桌椅上,可宋熙瑶眼前好似有一层薄薄的雾,将他们与自己隔离开来。 这是真的么? 宋熙瑶面上是标准的笑。她一步步往楼上走去。 如若顾景尘真是此般打算,那她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或许现在他心中有愧,会对自己好上几分,但日子一久,情意消减,自己也没了眼下的容貌,那对于他来讲,自己不过是个累赘。抛弃都还来不及,怎会给她所索求的暖意呢? 宋熙瑶明白,自己若想真正地将顾景尘抓在手中,便连那些姑娘口中半开玩笑的话,都要当作即将发生之事。而她,也必须在祸患来临之前,扼杀掉一切。 走上最高层,在蔺城低矮的房屋下,那长长的队列收入宋熙瑶眼中。 远处宫城的门徐徐打开,虫一般的队伍缓缓向前。 宋熙瑶记得戚国传统。一般到了这种时刻,戚国皇帝会设宴迎接贡国使者。本国的太子与贡国公主,自然也会在场。 换上最为华贵的衣裳,宋熙瑶乘轿来到宫门前。 顾景尘来得很快。宋熙瑶甚至还没有将措辞练好,他便已走至门前。 “有劳殿下亲自相迎。”宋熙瑶坐在轿中,小小地掀开窗帘,“熙瑶进宫实在不妥,鉴于殿下已来了,不妨就在此处与殿下讲了。” 顾景尘眼神黯淡一瞬:“这些日子,瑶瑶有什么不适的么?” “多谢殿下挂怀,一切都很好。”宋熙瑶透过缝隙,朝他一笑,“只是,烟青坊初来乍到,好些人都瞧不起我们乐坊,光是出去采买胭脂的丫鬟,都在街上听来许多贬低之语。” 顾景尘看向宋熙瑶:“那他们可曾有话中伤于你?” 宋熙瑶抿唇一笑:“殿下一说,我才发觉自己竟未注意到这些——只是,这般闲言碎语,对烟青坊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依熙瑶之见,还是要将口碑好生立起来。” “瑶瑶有什么想法?” “我若是想得到,自然不会来麻烦你了!”宋熙瑶娇嗔,“我就想着,若是能获得众民爱戴之人的夸赞,定是极好的。只是这众民爱戴之人该如何寻,熙瑶实在没有法子。” “不妨让京兆尹来听听曲?” 宋熙瑶摇头:“京兆尹本是曲艺局外之人,除了官衔,并不能说服谁。” “蔺城西住着大戚最好的琴师,不如让我去请他来?” 宋熙叹气:“一个琴师而已,总是有人觉得,是我们给足了钱,才令他开的口。” 顾景尘垂眸沉吟半晌。宋熙瑶静静地候着,她相信顾景尘能想到她所需要的地方。 “我知道了。”他抬起头,微风撩起他鬓边碎发,划过他精致的面庞,“瑶瑶,你暂且等上半日。” 宋熙瑶心中一喜,却装作无知:“殿下在说什么?” 顾景尘瞧向她,安慰一笑:“莫要担心,今日我便会派人带消息过来。” 此回为贡国使者设宴,他们定有要事相商。不提前令过多的人知晓,自然情有可原。 可宋熙瑶不打算做一个时刻恪守规矩的人。这样的人,最容易被遗忘在角落。 “你不许走!”宋熙瑶撩开轿帘,跑至顾景尘面前,“你不与我讲是何事,难道是又要骗我?” “瑶瑶。” “不要光叫我!”宋熙瑶挤出几滴泪来,“我如今被你扣留在此,活得如履薄冰,生怕多说了什么。我思虑好几日,为了我的乐人们才不得不来求你。你若要拒绝,直接说出来便是,何必跟上回一样,让我信了希望,却被绝望迎头一击呢?!” 眼角一颗颗泪水顺着面庞滚下,朦胧的泪眼里尽是央求与绝望。宋熙瑶额角凌乱的碎发显得她愈发楚楚可怜。 顾景尘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 宋熙瑶知道,自己又一次戳到他最为后悔的一点。 “你总是这样,什么事自己决定了,便不与旁人说。什么都在你自己的掌控之中,无人瞧得透你……可这叫我如何才能信你!” 顾景尘声音低下来:“我定会帮你,只是此事——” “又是涉及到了什么秘密的事?”宋熙瑶伤心欲绝地点点头,“罢了,我始终都是个局外人,是个你盾前、需要防御之人。多我一个人知道了,都是不必要的麻烦。你不帮我,我自己想法子便是!” 说罢,她抹了泪,奔向轿子。 “瑶瑶!”顾景尘追上来,不顾大庭广众之下众人的目光,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你不是局外人。我只是在等你愿意。” 宋熙瑶的心莫名一动,这感觉实在是熟悉而遥远——接着她 分卷阅读108 浑身一阵酸楚。 她害怕这种感觉。就是这般感觉,令她盲信了虚无缥缈的诺言。 在自己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将顾景尘狠狠地推开。 “我……”宋熙瑶一愣,忙接着做戏,试图弥补上来,“你又在说谎!若是等我愿意,又为何不告诉我,你心里做了什么打算?” 顾景尘定了定神,低下头,离宋熙瑶的耳朵近上许多:“不过几日,我父亲要宴请贡国使臣。我会去替你的乐坊争取个入宴演奏的机会。” “当真?”宋熙瑶继续露出不信任的眼神。 顾景尘看向她,无比认真地道:“我一定会替你争取到这个机会。天气还未转暖,莫要在外头呆久了。” 宋熙瑶欣喜地笑出来,两只眸子弯弯的:“那好!若我今日没得到确切消息,那我就不睡觉!” 顾景尘听她一讲,担忧地皱起眉:“瑶瑶——” “我先走了!”宋熙瑶不待他讲完,立马钻入轿中,“就这么说定了!” 她不管此事难或简单。戚国皇帝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很多政事都是顾景尘打理,这点小事,说易确实易,顾景尘随意动动嘴皮,便能安排妥当;说难,则是礼法上讲不大通,要顾景尘费上一许多脑子,还要摆脱许多衍生出的麻烦与猜忌。 她本身不急。按理讲,留个两三日都是来得及的,但宋熙瑶另有打算—— 若是自己很好取悦,那他定不会对自己有多么珍惜。只有令他攀上陡峭的高峰,他才会在心里给宋熙瑶留个更牢靠的位置。 果不其然,一至傍晚,一个太监赶到了烟青坊,宣布了“皇帝的旨意”。 于是,蔺城街上的新秀烟青坊忽然关了门,神神秘秘地像是在准备着什么。外头传了无数种说法,都期待着谜底揭晓的一刻。 宴请使臣的日子如期降临,宋熙瑶抹完最后一抹胭脂,站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该清明节放飞自我的…好多任务堆在一起,赶到头秃_(:_」∠)_ 争取明天继续不断更!!!! 感谢在20210404 00:00:00~20210407 00:1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夏我亲爱的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永娣 10瓶;夜子大宝贝 5瓶;4937118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六章 很快,烟青坊的众人便随前来迎接的太监往宫城赶去。 姑娘们几乎都拿了十二分力气来拾掇自己,乐器试了又试,生怕出什么差错。 宋熙瑶独自坐在姑娘们前面的车上。不同于乐人,她身着简单的水绿对襟窄袖长衫,头上仅有一把玉簪。妆容也只是蜻蜓点水般抹上几点,润了润气色。 只是这般看似无心的装扮,却能将她衬得愈发清新脱俗,在浓妆艳抹的乐人中,尤其引人注目。 几道复杂程序之后,她们总归是到了设宴的殿后。 太监趾高气扬地讲了规矩,便指了地方,要众乐人好生候着。 宋熙瑶调整好微笑迎上去:“这位公公,我这些姑娘们首次进宫,这般荣耀实在是令人感激不尽。这些小心意,还是请公公收下。” 那太监正寻思着,太子爷千辛万苦要她们来在宴上演奏,定是有什么蹊跷。可这里头没哪个姑娘合太子爷的喜好,还以为是寻错乐坊了,却不料见了宋熙瑶,他一下子呆住了。 他怎没料到,太子爷这般费尽心思,实则是为了夺得这位美人的欢心。 他虽进宫多年,见过无数红颜,可连贡国公主那般倾城之色都未曾惊艳过他。这姑娘装扮朴素,正显出水芙蓉之态,的确像是太子爷会欢喜的模样。 看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亏待了这位姑娘。 “公公?”宋熙瑶见他看着自己出神,连碧鹃奉上的一番“心意”都忘了接,心里便安稳许多。 太监骤然回神,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些都是咱家该做的!” “公公!”宋熙瑶微微抿唇,蹙起的双眉里藏有委屈之色,“熙瑶的一份心意,难道公公嫌弃了么?” 太监几乎可以肯定,这姑娘若是进了太子爷的后宫,定能盛宠不衰,然而接下来的宴席正是迎接贡国使臣与公主的,那公主想必便是日后的太子妃。如若自己此时公然接受这姑娘的示好,这之后的日子并不能好过。 可依照自己在宫里行走多年的经验看来,这位姑娘,是个好的依仗对象。 思量好后,太监假意为难地取走碧鹃手中的小部分碎金:“咱家怎会嫌弃姑娘?姑娘的感激之意,这点碎金便足够表示了。剩下的,姑娘还是自己用吧。” 宋熙瑶佯作惋惜地叹口气,看得太监心下连连赞叹她的美貌。b 分卷阅读109 r   怪不得太子爷那样的人,都能栽进她的手里。 “那熙瑶便不打扰公公了。”宋熙瑶微笑着道了别,往乐人那处走去。 那太监堪堪自宋熙瑶的美貌中缓过神,一抬眼,便见顾景尘远远地朝此处走来:“哎呦,太子殿下!” 宋熙瑶眼眸微动,佯作未闻,继续往姑娘们那边走:“都打理好了么?” “都……都打理好了。”一个姑娘抱着琵琶,声音里带着颤抖。 宋熙瑶轻柔地理上一理她的碎发:“你不是从入坊开始,便十分得意自己的琵琶技艺么?今日我们就让他们瞧瞧,你演奏的琵琶,能有多么惊艳。” “可是……老板,他们是……”那姑娘低下头,咬住苍白的唇。 “那我呢?”宋熙瑶抓住她的手,笑道,“你们不都知道我的秘密么?你看着我,难道会害怕?” 姑娘摇摇头:“不,老板,您虽然是公主,可是您跟他们不一样……” “是啊,不一样。”宋熙瑶迎着姑娘惊诧的眼神,解释道,“我与你们一直相处在一处,可他们只是听一首曲子而已。你看着我都不怕,还怕那些只会与你们有一面之缘、一句话也不会讲的人么?” 乐人们低着头,不知不觉,竟都开始听起宋熙瑶讲话来。 “若是怕,那便不往席上看便是。”宋熙瑶稍稍放大些声音,好让所有人都听得见,“其余的事,我替你们担着。” 听到最后一句,姑娘们心里像是放下一块大石头。 她们也不知为何,老板的话总能令她们安心。就如同她们与宋熙瑶见面的第一日,正是这个美貌的少女给予了她们新的希望。 “姑娘!”碧鹃四处打理许久,此时做完了事,远远地就朝宋熙瑶唤了一声。 与碧鹃对过目光,宋熙瑶点点头,再看向乐人们:“我还有些事,你们继续准备着。若是累了,好生歇息歇息。” 她转身朝碧鹃走去,面露担忧之色:“可是遇见了什么难——” 一阵惊呼,宋熙瑶绊了个趔趄,头上唯一的玉簪被树枝勾住,下一瞬便碎在地上。 “姑娘!”碧鹃挑了个顾景尘瞧得见的方位冲向宋熙瑶,“姑娘,您头发全散了,这可如何是好呀?” 宋熙瑶一头青丝披上薄背,水汪汪的眼睛里尽是无助:“我……你去找人问问,可还有新的簪子……” 碧鹃着急地点点头,很快走得远远地。 宋熙瑶难堪地红了脸,四处张望着,不久便“意外”地瞧见不远处的顾景尘。 她埋下头,像是迟疑片刻,下定决心朝顾景尘走去。 顾景尘本已寻了理由在原处站了过久,自己又不能过去,以免被那些乐人认出。见宋熙瑶遇见难处,他正想着要不要过去,便见她朝自己奔来,不禁心中一动,亦朝她走去。 “殿下!”宋熙瑶的泪珠挂在眼角,欲坠不坠,好生惹人怜爱,“我……我恐怕……” “不会有事的。”顾景尘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柔声道,“离开宴还有阵时间,我们慢慢想法子。” 宋熙瑶摇头:“我不能离开太久,不然我的乐人们会担心的。” 不待顾景尘讲话,宋熙瑶上前一步,抓住顾景尘的衣袖:“殿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顾景尘心中一动,反抓住宋熙瑶的手:“我去命人寻些簪子来,你莫要慌。” “不成的!若让旁人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传出些什么对烟青坊不好的事来。宫里的闲言碎语,我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宋熙瑶抿抿唇,放低声音,“我有个想法,就是……就是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我能做到的,都会去做。” 宋熙瑶抬起头,看向他的双眸:“不知能否借殿下的簪子一用?这样,这件事就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了。” 只有你我二人。顾景尘呼吸微微一滞,心跳莫名地快起来。 宋熙瑶可怜兮兮地央求道:“你瞧,那边便有间无人的小宫殿,不会有人知道的。” 那边的宫殿之所以无人,是因为这曾是一个试图行刺的妃嫔最后的囚禁之所。 这妃嫔原是一小国贵女,被当作示好之礼赠与现今的戚皇,不料她心存反心,险些令戚皇丧命。戚皇思及自己还需其母国帮衬,仅仅是将其囚禁于此,直至她自缢而死。从此之后,这间宫殿便再也无人居住,荒废至今。宫里也渐渐将这座宫殿与反贼、鬼魂联系在一起,但凡有误闯之人,大多不久便因“令人不解的缘由”横死。 宋熙瑶不知道这些,但依她的经验,这样的宫殿定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一般人并不会闯入。若顾景尘能答应她,一并进去,那只能说明,她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求求你了。”宋熙瑶轻轻挠挠他的手心,眼角又渐渐积聚起泪水。 “瑶瑶……莫让妆哭花了。”顾景尘面露犹豫之色。 宋熙瑶趁热打铁,甩开顾景尘的手:“哭花了又怎样?这场宴席,出丑也罢!大不了 分卷阅读110 日后不开这破什子乐坊罢了!” 正要转身离去,宋熙瑶却被顾景尘一把抱入怀里:“去,我们去。” 宋熙瑶按捺住心中之喜,一把推开他:“你就是想看我流泪,是么?” 顾景尘微微一笑,温柔地将她眼角的泪一一拭净:“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二人很快入了这长了荒草的宫殿。 艳阳下的废弃宫殿比其余地方凉上好几分,黑洞洞的内室没有透入一丝阳光。 顾景尘不由自主地揽住宋熙瑶:“走,一起进去。” 宋熙瑶一愣,很快理所当然地靠在他身侧,享受着意外之暖。 替宋熙瑶打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落座之后,顾景尘便伸手要取下自己的簪。 “那个……”宋熙瑶抓住他的袖口,仰头看向他,“你取了簪给我,那你怎么办?” 话音刚落,眼前的男子一头青丝便披散开来。微弱的日光落在他肩头,干净利落的脸部轮廓竟衬托得柔和许多,眉梢多了慵懒,眸光若水,有了女相之柔,却不失男相之毅。 宋熙瑶不由得一窒,目光离不开了。 “不碍事。”顾景尘柔声一笑,将簪子交给她。 宋熙瑶回神,将手缩至背后:“我没有镜子,怎么簪?” 顾景尘一愣:“女子的发式太过复杂,我也不会簪。” “我又不是要演奏的乐人。”宋熙瑶朝顾景尘靠近些,“你簪你会的发式便行。反正——” 她勾勾手指,要顾景尘俯身靠过来。 “反正,我在你眼里,怎样都好看,是不是?” 宋熙瑶的气息在顾景尘耳侧勾得酥痒无比。 接着四目相对,二人的气息相撞在一处。 鼻尖相蹭,齿间软糯留香。 宋熙瑶闭上眼,身子行将软下来。 “殿下方才往这边走了。”宫门外,忽地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惊得宋熙瑶肩头一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7 00:18:09~20210409 00:0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头鱼 15瓶;向何 8瓶;一颗阿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唇瓣分开,宋熙瑶面红耳赤,下意识将指尖贴上顾景尘的唇。 顾景尘唇角微勾,目光停留在宋熙瑶赧红的脸上,似是欣赏。 “这边?这儿只有座废宫,不然便是那些乐人歇息的地方了。”另一个女子道。 宋熙瑶专心致志地听着,手都被顾景尘拿下攥住了,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那公主能找到此处,就如同自己竟接受了顾景尘的吻一般,出乎她的意料。 虽说自己是下定决心要将顾景尘栓牢在身侧,可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此时被发觉,还是自然而然地难堪至极。 “你做什么?”宋熙瑶尽力压低声音,试图甩开顾景尘的手。 顾景尘微笑着看她无谓挣扎,轻声笑道:“你说,她们若是知道我们在此做什么,会怎么想?” 宋熙瑶只觉耳朵将要烧起来,竟带上了哭腔:“快放开我!” 顾景尘欺身而上,宋熙瑶的力量根本挡不住他。 “他总不可能进这里头了吧?”外头的声音朝这边走来。 “顾景尘!”宋熙瑶闭眼咬住唇,尽力不哭出声。 “好了。” 眼前忽然一片光明,压在她身上的人离开了她。 “好……好什么好?”宋熙瑶小心翼翼睁开眼,两只手蜷曲在胸前,像一只被欺负的小兽。 顾景尘挑挑眉:“你要的发髻。” 宋熙瑶一怔,举手一摸,才发觉自己的头发已被利落地簪起。 “女子发式我不熟,只好将就替你全簪在一起了。”顾景尘解释。 光靠触摸,宋熙瑶都能感觉到顾景尘簪发有多熟练。此时她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样的发式,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耽误了一阵子了,一起出去吧。”顾景尘嘴角带着笑意。 宋熙瑶眼底闪过一丝踟蹰。 此刻被发现的后果,只能是被戚皇赶出宫城。加之如今顾景尘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她极有可能命丧于斯。就连身份暴露,那也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顾景尘看出她踟蹰的缘由,示意她先坐好,自己往外走去。 不一会儿,便听外面的女子道:“殿下,您在此处——您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我在宫内做什么,似乎不需要向你请命吧?”顾景尘沉声道。 那女子一噎:“我是听闻……罢了,是我的错。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大概是待所 分卷阅读111 有人都走远了,顾景尘才走近道:“没事了,出来吧。” 宋熙瑶松口气,对自己的慌乱失态懊恼至极。 她埋着脑袋,不愿抬头看他:“麻烦殿下了。” 顾景尘轻轻扶上一扶宋熙瑶头上的簪:“快去吧。” 宋熙瑶没在多说什么,担忧地看他散开的头发一眼,咬咬唇,便埋着头离开了。 究竟怎么回事?不过是被他吻了一下,便慌乱成这幅模样? 那若以后,要…… 宋熙瑶还没想完,脸颊便滚烫起来。 看来,自己不过一介纸上谈兵之流。 “姑娘!”碧鹃见宋熙瑶成功绾上男子发式,笑着迎上来,便要恭喜,却见她神色有异,忧道,“姑娘,这是发生了何事?可是那姓顾的欺负您了?” 欺负?她这词倒令宋熙瑶愈发害臊起来,满脑子都是顾景尘欺身而上的场景:“说什么呢?你……你以后莫要这般轻蔑地喊了,毕竟还是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碧鹃奇怪地看她几眼:“姑娘,您怎怪怪的?前些日子在他那小校场的时候,您不还——”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宋熙瑶的脸都能烧起来,“该过去了!” 回去自然免不了被乐人们询问一通,宋熙瑶很快成功转移了话题,也令她们放松了许多。 宴会不知不觉地来了,之前见过的太监带着笑脸来请她们上前演奏。 “姑娘的新发式真是精神,实在是惹人喜爱。”待乐人们进去,他对身侧候着的宋熙瑶夸赞道。 宋熙瑶道了谢,极为关心地试图朝内望去,希望那些姑娘们不要失了态。 “殿下南向坐,就在陛下身侧不远处。”那太监意味深长地提醒道,“贡国来的公主北向坐,要往东走一些。 ” 宋熙瑶尴尬一笑。这太监也太过热情了些——不过经他一说,她才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带烟青坊众人来此的目的。 “ 姑娘的乐坊精妙绝伦,待会,咱家会争取个机会,让陛下见见你,说不定,还能赐姑娘的乐坊什么号呢!” 宋熙瑶不由得心生欢喜:“有劳公公了。 ”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太监瞧她几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六个字——苟富贵,勿相忘。 宋熙瑶继续尴尬地一笑。 不过,这太监倒是帮了她不少忙。 太监很快便进去服侍皇帝,留了个大约是他徒弟的小宦官在外头。 那小宦官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师父一走,便凑过来小声道:“这贡国也真是奇怪,若是嫁公主,便应随相应礼法嫁来,可又偏偏是命使臣带来,对婚配之事闭口不谈。 ” 他是想提示宋熙瑶,她是有希望赶走贡国公主的。 可惜这一点宋熙瑶早已了然于胸,否则她现在也不会选择这样温和的方式将顾景尘慢慢拉入手中了。 见这小宦官胆子挺大,宋熙瑶便顺着打听了一番那位公主的消息。 这公主名叫钟玥,是个连名号都没有的宫女所生之女。若非生得美艳,或许在她出嫁之前,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这回送至戚国,一是将她当作质子以促进合作,二是若有可能,靠她的美貌与戚国联姻——若是仅靠使臣一张嘴,依钟玥的出身,戚国绝不可能答应这门婚事。 这样看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宋熙瑶想着,便往里头望了一眼,竟恰好与心不在焉的钟玥对视上了。 钟玥生了双我见犹怜的桃花眼,长长的眼睫即使隔得很远也不容忍忽略。小巧的脸上有两片红晕,樱桃小嘴紧紧抿在一起。 水汪汪的眼睛倒让宋熙瑶心生怜惜了。 作为一个乐坊老板,看见美人总是要格外珍惜一些。 ——哪怕现在她是自己的潜在威胁,那也是她父亲的错。 正瞎想着,殿上便传唤起“烟青坊老板”来。 宋熙瑶猛然回神,沉一口气,往殿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9 00:06:54~20210410 01:1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爱吃烧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水方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殿内本身已没多少声音,宋熙瑶一步入,便彻底静下来。 宋熙瑶一身干净利落,与座上众人广袖大袍大相径庭,一头简单的发式令她愈发显得英气。 谁也没有料到,这座乐坊的主人竟是这般模样的小姑娘。 顾景尘瞧见众人的反应,呷一口茶掩饰住嘴角的笑意。 “朕听闻,姑娘是近日才来到蔺城的?”皇帝坐在上头,笑眯眯地,只是自半百的胡须中传 分卷阅读112 出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宋熙瑶不容挑剔地行上一礼:“陛下圣明。小女子本是漂泊人,确实近日才在蔺城落脚。” 接着,皇帝愉悦地聊过几句,眼神里尽是慈爱。 宋熙瑶从容地回答着,却暗自猜测,若是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与来此的目的,如此慈爱的眼神会变成哪般模样。 “父亲。”顾景尘趁着皇帝对烟青坊所奏之乐恋恋不舍,开口道,“如今宫中乐师匮乏,何不趁此机会,将她们请入宫中?” “太子殿下,”宋熙瑶抓准时机,开口道,“我的乐人都是些乡下来的野丫头,不曾见过世面,亦不懂什么规矩,只是会拨弄一番琵琶筝琴罢了,想来是不配留在宫中的。” “哦?”皇帝笑眯眯地,像是很喜爱这个聪明的姑娘,“那姑娘的意思,是不愿给朕赏脸了?” 宋熙瑶佯作大惊,俯下身去:“小女子不敢!小女子只恐惊扰了陛下而已。” 皇帝似乎很满意宋熙瑶,点点头,瞧向顾景尘:“尘儿,你如何看啊?” 顾景尘收回嘴角的笑意,正色道:“这位姑娘是个明事理的,定不会出什么差错。若父亲想继续听这些曲,何不命她独自进宫,教习宫中乐师?” “殿下!”宋熙瑶猛然抬起头,似是慌乱无比地看向顾景尘。 一旁的钟玥蹙了蹙眉。 旁人或许不曾在意,可她却在那姑娘惊呼出的二字里,听出了藏匿极深的娇嗔。 她还记得方才在废宫前,太子是如何披头散发,并下意识扯了扯有些松开的衣襟的。 原先她还怀疑是自己疑心过重,可在宋熙瑶踏入殿门时,她便笃定了自己的心思。 满座之人只瞧得见那布衣少女是如何惊慌失措,只有她能瞧出,那少女与太子的对视里,不是惊惶,而是止不住的浓情蜜意。 钟玥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把玩着盛了酒的玉盏,酒液荡漾,映出一圈圈光轮。 宋熙瑶的余光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底。眼睫修长的美人垂眸不语,一头浓密的乌发顺从地贴在肩背上。 真真是个可人儿啊。 “陛下。”可人儿忽然抬眸,“这位姑娘精通乐理,实在是个妙女子。近日来玥儿在宫里闲来无事,不知姑娘可否应了殿下之议,留在宫中?” 宋熙瑶有些意外。 见钟玥那副神情,宋熙瑶本以为她是要将她赶得远远地。 她不由得向顾景尘看去。 顾景尘神色淡然,似乎早已预判到钟玥要讲出这番话。 “那……小女子也没有理由推辞了。”宋熙瑶跪下朝皇帝行礼,“谢陛下。” 钟玥见顾景尘眼神一动,似是对那姑娘的一跪不忍。 她不再看下去,又一次垂下眸。 宋熙瑶私下求了个恩惠。为了照顾烟青坊,她不必日夜皆待于宫城之内,而是同那些朝臣一般,只有到了该出现的时辰,才会入宫来——不过她没有什么该出现的时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自己真是仗着顾景尘帮自己说话,便胆子肥了。 宋熙瑶走在夜色之下,远处宴席的声音时不时透过树丛传来。她走得极慢,像是散步,可谁会在禁廷内散步? “宋姑娘。” 宋熙瑶脚步很快停下,脸上没有一丝意外。 她是在等人。 她知道那人会来。 宋熙瑶在转身的瞬间便已将以往早已想好的各种说辞摆在嘴侧,只待钟玥开口,她便能挑选出合适的回复。 钟玥是个美人。宋熙瑶从来都珍惜美人。 只要她不是刁钻之辈,宋熙瑶也不是不能怜香惜玉。 钟玥走近些,才抬起她水灵灵的眸子。瞧清宋熙瑶的相貌,她不由得一怔:“宋……宋姑娘瞧上去,真是……天仙之姿——不,不是……” 宋熙瑶正要道谢,却听她否定下来,便问:“殿下的意思是?” “我是说……”钟玥发觉自己的半句话引起了误会,连忙解释,“姑娘的英气,是天仙比不上的。” 眼前的人谨小慎微,生怕说错话。任谁人远远瞧来,都会以为宋熙瑶才是悄悄过来说话的公主。 想来,钟玥之前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倒是令宋熙瑶准备的一些狠话都说不出口了。 钟玥怯怯地抬起头来,朝宋熙瑶脑袋上望去:“尤其是姑娘头上的簪,若是放在其他姑娘头上,定会极不相称。” 她竟自己提到了此处——毕竟她在宫中要自保,定不会是个好看却没有脑子的人。 宋熙瑶便下定决心,笑道:“这簪子?哦,它本就不是我的。只是,簪主应是不愿让我讲出他的姓名。” “不愿你讲出姓名?”钟玥当了真,认真地瞧向宋熙瑶,“若是他唯恐自己的身份会害了姑娘,那他便是个顶好之人。除此……连自己姓名都不愿让旁人知道的男子,能有几分真情呢?” 分卷阅读113 宋熙瑶好似自她眼中瞧见什么东西的碎裂。 “我想,他应是殿下所说的前者。”宋熙瑶朝她稍稍迈上一步,下一句话便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殿下在想什么?” 宋熙瑶总觉得,自己可以换种方式,来达到最初的目的。 “只是想到,有时候命的丝线,就那么荒唐地被胡乱……”她猛然回神,氤氲了雾气的双眸瞧向宋熙瑶,笑着摇摇头,“无事。我出来得久了,该回了。” 宋熙瑶点点头,在黑暗中并未按规矩行礼,口头上与她道过别。 钟玥并未察觉任何不妥,同样地道过别,便往回赶去。 她竟下意识将宋熙瑶当作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了。钟玥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熙瑶同样揣着心思。她总觉得,见到钟玥的感觉,并不像话本里讲的那般苦大仇深,只有当顾景尘与她交谈、或是被人一并提起时,她才会心里一阵难受——可这般的难受,似乎也并非像表面瞧上去一样落在钟玥身上。 总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想起钟玥那句只说了半句的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要完结啦!各位幼苗培育的小天使们,为了培育成功,要注意一下任务完成情况哦 为了给大家留出充足时间,我打算四月中下旬再入v~ 感谢在20210410 01:16:53~20210411 01:1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与纸片人谈恋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九章 一大早,宋熙瑶便往宫城赶去。 她手上是一个小鸟笼,里头一只金丝雀在狭小的笼中东南西北上下乱跳,时不时扑棱下翅膀,试图撞出笼去。 方才她要买时,碧鹃便蹙起眉劝过她。 “姑娘,这只金丝雀性情执拗,想来买回去几日便会咽气。这是何必呢?” 宋熙瑶微微笑道:“那可不一定。” 她今日换了身装扮,除了头上那根显眼的玉簪,其余的皆已换作姑娘衣饰。一身的水绿,与同顾景尘初见时所着的衣裳一个色彩。 瞧上去,与昨日窄袖不同,今日的俏皮中,多了好几分娇媚。 宫城门口候着的太监见着她,硬是一愣,万万没料到款款走来的姑娘竟是传言中精明的乐坊老板。 再如何,瞧上去都是个世家女子。 “这位公公,劳烦您带路了。” 正恍神,那天仙般的姑娘竟走近了。 宋熙瑶看着眼前的太监愣了会神,便很快带着她向里头走去。 “殿下!” 太监本是要带着她往钟玥的居所走的,那是条小径,却不料在此都能遇上顾景尘。 “来这么早?”顾景尘连太监的礼都未免,便瞧向宋熙瑶。 宋熙瑶抿唇:“这么早,殿下便来这些地方晨练了?” “早?”顾景尘走过来,顺带拍拍太监的肩,示意他起身,“我太迟了,没有成为你下车时第一个见到的人。” 太监低头听着,猛然想起昨夜听闻的闲言碎语——太子竟从废宫里披头散发地走出来,难道…… 他悄悄抬头,轻而易举地瞧见宋熙瑶脑袋上那把玉簪。上头云莺的纹饰再清晰不过。宫人都知道,这是太子殿下最为钟爱的玉簪。 他瞬时便明白了。 “你要寻玥公主?”顾景尘将太监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嘴角不由得染上笑意,“可惜她眼下并不在寝殿,给你带路的人可真是不细心。” 那太监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请太子恕罪!奴并不知玥公主究竟去了何处,奴只是按吩咐——” “好了。”顾景尘轻声打断他,并未有半分责怪之意,倒像是愉悦得紧,“既然你不知道,便不用再带路了。” 太监连声道谢,什么都不敢多想,立即起身退下,生怕这平日不苟言笑的太子又改了主意,要狠狠地罚自己。 宋熙瑶见他溜得极快,不由得有些好笑:“你究竟有多爱板着脸,这些宫人好像都很怕你。” 顾景尘走近一步,指尖轻轻触上她的脸:“我的笑都留给了你。你不要,也得接着。” 男子的黑眸中潋滟起无比温柔的光芒。 宋熙瑶耳根发烫,咬咬唇,说回正事:“玥公主呢?” “她平日这些时候,都在东边,桃林中。”顾景尘笑意收敛些许,目光扫过碧鹃手中的鸟笼,手在笼上抚过几下,只问,“需要我带路么?” “要。”她绽开笑容。 宋熙瑶抓住他的袖口,随他走在无人的小径上。道旁嫩绿的枝丫上抽出点点小花,在无风的日光下,静谧,生机盎然,又像是永恒。 若是以后,真的能永远如此就好了。 分卷阅读114 “我想知道,”顾景尘声音柔得恰巧撩拨上宋熙瑶的心弦,“这条路,你愿意走多少次?” 他这般提问,令宋熙瑶怀疑是自己方才不慎将心里话讲了出来。 “多少次?”宋熙瑶看向前方,“这儿是戚国皇宫,我怎能想走几次,便走几次?” 顾景尘反拉住她的手,轻轻一带,便将她整个身子转向自己。 “只要你愿意。” 宋熙瑶眼睫一颤:“我……” 欲言又止。 她还差一件事未同他讲。 可是她开不了口。 “你瞧瞧,桃林就在眼前,却在这儿站了这么久。”宋熙瑶抽出手,后退一步,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十分牵强,“再不去找她,她便走了。” 接着,不待顾景尘开口,她便往林中快步走去,像是在逃避什么。 身后顾景尘的眼神在一瞬间失落下来。他本已准备好了回答,到了嘴边,却落了空。 “你怎会在意这些事呢?”他喃喃着,竟丝毫未察觉身后来了报信的太监。 “殿下。”太监小心翼翼地出声,“陛下召您议事。” 他走前,最后朝桃林望了一眼。 宋熙瑶缓缓走入桃林中,粉红的花瓣静悄悄地落在她的肩上、头上,阵阵清香幽幽地传来,很快便埋下她骤起的愁绪。 桃叶茂盛,最盛处甚至将苍穹都隐去大半。脚下无路,七拐八绕,都要凭自己的感觉走。 此处偏僻至此,宋熙瑶都要疑是顾景尘设下的陷阱了。 林间忽地沙沙一响,惊起几只飞鸟。 宋熙瑶身子瞬时绷紧,寻着声往动静所出之处缓缓靠近。 入耳的首先是一个女子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入眼的,则是一对身着华服的男女,借着桃树的隐蔽,挨得极近。 “我不会一直这样,躲躲藏藏。”那女子道,“你要么走,要么——” “我自然会堂堂正正,迎你入门。”男子抢到,“玥儿,再等等,再等我五日。” 钟玥? 宋熙瑶不由得靠近些。 虽说她猜到过钟玥心有所属,却不曾想她竟能在戚国皇宫内与那人私会。 看来,她也不是表面上显露的那般柔弱。 “顾景凌,你不是一直是个玩命之徒么?”钟玥后退一步,“怎么,到了这一步,便舍不得自己的性命了?!” 顾景凌?! 那日她在校场见过他后,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已被自己的亲哥哥囚禁起来,可他如今却仍身着华服,出现在她眼前。 顾景尘竟会放他一马? 她原以为顾景尘同史书上那些冷血帝王已绝无二致,对任何威胁于自己权力之人都不会手下留情。 ——还是莫要妄下定论,总要观察出个什么来才成。 顾景凌上前抓住钟玥的手:“我舍不得的是你!若是贸然行事,如今身处异国宫城的你该怎么办?是,当初我混入贡国皇宫,仍让你替我向钟太子说了很多好话。可那时的我只是个亡命之徒,大不了赌一把,一条性命而已。可玥儿,你不是我那样的人。” 钟玥缓缓地下头:“那……那如今能怎么办?” 顾景凌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你什么也莫要做,等我的消息,好不好?” 二人一番互诉情意后,顾景凌便恋恋不舍地率先离去。 钟玥抹了眼角的泪,朝宋熙瑶藏身处一笑:“宋姑娘。” 宋熙瑶摆出笑,款款走近:“殿下是个聪敏之人。看来,这只金丝雀,可以提早放生了。” 她接过碧鹃手中的鸟笼,随手逗弄一番。 “笼子里,它或许能受到精心照料,可如此小的一方天地,怎够它朝心之所向飞去?”钟玥怜爱地伸出一只手,“铁笼坚固无比,它又如何挣脱呢?” 宋熙瑶看着她流淌着愁绪的双眸,轻声道:“只要不放弃,总是能挣脱的。” 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笼子的门被金丝雀啄开。 金丝雀扑棱扑棱翅膀,便在茂密的树枝间失了踪影。 钟玥眼睫一颤,瞧向宋熙瑶的眸中又一次起雾:“宋姑娘……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帮你,便是帮我自己。”宋熙瑶笑着,并未将自己在鸟笼上动过手脚一事告诉她,“那把簪子,殿下一定已经瞧出来什么了。” 钟玥摇摇头:“我原以为,你会像那些女人一样,为了一个男人,选择——” “殿下,”宋熙瑶轻声打断她,“你可莫要将我比作她们!倒不如给我说说,你与他,是如何认识的?” 钟玥便挽上她的手,边往自己的寝宫走,边将他们的故事讲了一遍。 原来顾景凌的师傅被顾景尘诛杀之后,逃入贡国,是靠钟玥才进了皇宫。 “我承认,他的相貌确实迷住了我,还有他那张巧嘴,让我竟愿意冒那么大的险,带他进了宫。”钟 分卷阅读115 玥嘴角带笑。 后来,顾景凌便是在钟玥暗地的打点下,一步步取得了贡国太子钟诀的信任。 “我未曾想过我会这么想他。为了他,我在听闻自己要被送至戚国时,甚至还十分欣喜。可那时有多欣喜,知晓父亲的意思是要我嫁给他兄长后,我便有多绝望。”钟玥说着,眼神便黯淡下来。 宋熙瑶忙握住她的手:“无妨,眼下不是有好了么?” 钟玥回握住宋熙瑶的手,笑着点点头。 “只是……”宋熙瑶暗自思忖许久,仍是忍不住道,“殿下,你真的了解他的为人么?” 一旦此话出口,钟玥改变心意,那自己计划的所有事情都会功亏一篑。 可她对当时顾景凌对青鹂的表白还记忆犹新。这个男人,在她眼里只是个用感情骗取他人为其卖力的人罢了。 她不忍见钟玥就这样步入虎口。 钟玥听了,竟不觉意外,反倒是笑了:“我曾经也是这般以为的。我一面沉溺在这段不知真假的感情中为他奔波,一面勒令自己清醒过来。我险些就真将这一切当作他的一场骗局了。” “那接下来发生了何事?” “如今的他几乎已经一无所有,可是是他冒险来我寝宫找到的我。他说,他不再要什么九五之尊,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哪怕一直在他兄长眼皮子底下什么也做不成都行,就是不能让别人抢走我。” 听上去,好似确实该有真情的。 “我知道他用感情利用过别人,他向我坦白的。”钟玥缓缓道来,“其实最初,他也只是用正常的利益劝服,可那人对他动了些心,他便……” 钟玥忽然顿上一顿:“宋姑娘,我承认他犯过错,或许这些错在你眼里都是不容原谅的。可是我心悦于他,那些瑕疵对于我来讲,都不是什么值得我在意的事。我心悦的是他整个人,他的优点、缺点、做过的任何事,我都喜欢。既然选择相爱,又为何还要如同面对敌人那般相互猜忌、相互提防呢?” “那若你日后受了伤——” “爱一个人,不就是像傻子一样奋不顾身地向他奔去么?将信任完全交付于他,难道不是我爱他的表现么?” 像傻子一样奋不顾身地向他奔去。 就像是宋熙瑶现在,明明有那么多路可以选、那么多法子重获自由,可她仍选择什么也不管地留住顾景尘么? 不要说什么是因为顾景尘身上的暖意令她不愿离去了。她早就知道,这是自己说服自己的说辞而已。 可是,这是对的么? 眼看着就要到了,钟玥停下脚步。 “我知道他曾离你而去,可他如今愿顶着满朝文武的唾骂,与昭国和谈,将十年前戚军占领的城池割还回去,难道不是他在悔过么?” 宋熙瑶猛然抬起头来。 和谈的事,她竟从未听闻。 更令她揪心的,是为何钟玥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幼苗培育的天使们注意一下啦!有效评论是30字以上才算的鸭! 感谢在20210411 01:12:37~20210412 01:2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与纸片人谈恋爱、德云男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完结 钟玥看出宋熙瑶眼中的疑问。 她笑笑:“我还在母国时,太子妃便时常提起你。听上去,她对你怨念可够深的。” 宋熙瑶看着钟玥毫无恶意的面容,微松口气:“能被她惦念成这样,倒是我的福气。” “我能叫你阿瑶么?”钟玥拉起宋熙瑶的手,“阿瑶你瞧,如今这一切都是天定的。” 是啊,阴差阳错,钟玥能与顾景凌相逢,而顾景尘也能属于自己。 “你说,顾景尘去与我……昭国和谈了?” 若是这一事能够解决,那剩下的一切岂不都顺理成章? 不,还有一件事…… 钟玥敏锐地觉察到她的眸光骤然黯淡,却不知此是为何,便试着安慰:“我知道,你是昭国人,如今的昭国皇帝还是你的表兄弟,你担心他们,当然是应该的。你放心,和谈以前,昭军并不占下风。” 宋熙瑶当然知道,这回的昭戚之战,在宋翼的策划下与戚军僵持不下,并未让戚军占大昭一分一毫的便宜。她同样相信叶奚羽有能力将和谈处理好——她愁的,根本不是这件事。 “嗯,谢谢你。”宋熙瑶摆出笑,便要离去。 “阿瑶……”钟玥轻声唤她,“既然选了他,那便去信他,好么?始终带着疑心过活的日子,太累了。” 宋熙瑶的笑僵在脸上,道过谢后,便往外走去。 既然自己已选了这条路,再也无法回头,为何不能抛下 分卷阅读116 所有的顾虑呢? “姑娘,奴觉得玥公主说的有些道理。”碧鹃跟在身后,琢磨良久,小心翼翼地开口,“奴见您近日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愁绪,想来定是有什么大顾虑,不愿与他讲。可是姑娘,您已经选了这条路,为何不放开去走呢?” 春日日渐温暖,此时正透过苍翠的树枝,点点洒在宋熙瑶的额上、脸上、脖颈上、手上……破碎的日光将暖意汇聚在宋熙瑶身上,在她白玉般的皮肤上罩上一层温热的金纱。 她抬起头,试图看向树叶后的太阳:“碧鹃,你还记得那位郎中的话么?” “生性体寒,恐难有……”碧鹃恍然,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宋熙瑶笑得极涩:“按我所想的,这一切都能慢慢来解决。可我还是下不了手,眼前的这一切,也都未按我所预料的方式进行着。” 未来的皇帝若是娶了个无法生育的妻子会如何?宋熙瑶是绝不容忍姬妾的。那么,就只能让他失了唾手可得的皇位,与她去过寻常人的日子——若是有可能,她甚至想过带着他会昭国,让他做个入赘的夫婿。 她不是没有想好该如何做,只是在第一步时,便下不去手了。 而在她犹豫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局面,比她想象的来得容易许多。 “你是为了此事?” 宋熙瑶肩一抖,转过身去。 顾景尘所立之处恰好有束光照下来,他的头发与面庞上铺上一层浮动的暖光,两只黑色的眸中流光含情。 “太……太子殿下,您都……都知道了?”碧鹃磕磕巴巴。 顾景尘温柔地看着宋熙瑶,一步步走近:“我派人瞧过郎中的药方,他瞒不住我。” 宋熙瑶呼吸一滞,耳中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 她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你觉得,我欢喜你什么?”顾景尘扶上宋熙瑶的青丝,不轻不重,挠得宋熙瑶心痒痒,“我如今放心上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什么权势,亦不是为了日后所谓为了缓和昭戚关系,单单是你而已。” 碧鹃见状,默默往远处退上好几步,直至再也听不见二人的声音、瞧不清二人的动作。 “无论你是何种出身,郡主、公主,甚至是布衣百姓,我要的,只有你。”他的手缓缓向下,将宋熙瑶的脸轻柔地捧起,好似手中是什么稀世珍宝,“我所求的,只有你在我身侧。” 宋熙瑶垂下的眸徐徐往上瞧去,一与他的目光对上,便再也无法离开。 朱唇微启,慢慢吐出声音:“可你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顾景尘怜爱地将她揽入怀中,“这天下不能随意换的,只有黎民百姓。” “你要——?!”宋熙瑶没有将话讲完,便猛然推开他,“你在想什么?若是交权与他人,谁会容忍一个令众人爱戴过的前太子?!” 顾景尘见宋熙瑶为自己担忧而心急,嘴角漾开收不住的笑意:“那为了让你安稳,这个太子之位我便继续坐下去,如何?” 宋熙瑶声音低下去:“那之后呢?登上大宝,难道不会有臣子关心皇嗣一事?” “会有的。”顾景尘轻轻将她再次拉近,“我们若做不到,那便在宗室里挑一个。” “你肯?一个没有你血脉的人,继承你的一切?” “怎又不行了?”顾景尘眼中没有一丝杂质,“天下本应贤者治之。顾氏子弟千百,难道没有一个的才能,能比过所谓正统的血脉?” 宋熙瑶听得心动,却仍是担忧:“待你走至高位,还需在意这些旧时的诺言?我对你并无大用,那亦非大顾大忌。景尘,你那一回的离去,我到现在,每每回想起来,心都如同被剜一般地痛。我怕,我真的很怕。我有时候很疑惑,为何自己明知你前例在先,我还选择往你奔来。” 顾景尘的眸光也随着她的话黯淡下来。 他望着她,如同望着世间的一切美好,一切他曾无情抛弃后愈发鲜艳的美好,眼里是悔恨,是不忍。 唰—— 宋熙瑶眼前一道光闪过,手里便有了把匕首。 “你——” 顾景尘手握刀刃,刀尖直入心口:“我还给你,好不好?” 牙色的衣袍与他修长的手一并染上鲜红,胸前一朵红花绽放。光滑的剑刃上,一股反射着光的血无声地流。 他与宋熙瑶近在咫尺。他愈渐粗重的呼吸直直地落入宋熙瑶耳中。 “你疯了!”宋熙瑶甩开匕首,浑身剧烈颤抖着,“你……你这是作甚?!” 顾景尘笑着,拉过她的手,将匕首放在她的手心:“我若负你,你便用它,来提醒我你有多痛。” “我不傻。”宋熙瑶的牙打着战,手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顾景尘的控制,“伤了你,死的人会是我……我这个善妒的妇人——” 嘴被人堵住,一阵久违的清香传入唇内,尔后她整个身子都像是燃了起来。 她剧烈颤抖着,手脚失了 分卷阅读117 气力,全身都倚在顾景尘身上。 许久后,顾景尘抵上她的额,鼻尖相蹭,哄孩子般地细声道:“谁要这么说,我便让他永生再也不能开口。” “你不会的。”宋熙瑶搭上他的肩,才勉强站稳过来,“你不是桀纣之辈。” “你怎知我不是?”顾景尘闭着眼,不厌其烦地蹭着宋熙瑶的鼻尖,嘴一次又一次缓缓掠过宋熙瑶的唇,“方才我在殿上跪了良久,才让父亲应了割地的事,好些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 “告诉你个秘密,”他凑近宋熙瑶的耳侧,“那个小孩答应我这场和谈,是因为我答应了他,这辈子,只会娶你一人。” 叶奚羽? 宋熙瑶眼睫一颤。 “据说那个小孩回去后,将自己关在屋里,一整日不吃不喝。再后来,便应了大臣们立后选妃之事。” “奚羽他……” “他以宋翼军功卓著为由,决意迎娶宋家四娘为后。” 宋熙瑶没有发觉自己将顾景尘肩上的衣物抓得起了皱:“好,好。我四妹一直想嫁个极贵之人,眼下她也如愿了。” “那你呢,宋三娘?”顾景尘将话题转回,用了他不曾用过的称呼,“你是否如愿了呢?” “我……”宋熙瑶咬住唇,迟迟没有回答。 “殿下!”一群宫人快步走至二人身侧,“殿下,这些全是陛下赏赐给您的。” 宋熙瑶不待宫人讲完,便连忙往后退去,心下担心那些人发觉顾景尘胸前的血,却发觉宫人手捧的竟全是珍宝首饰,而讲话的宫人所看的方向,竟是自己。 她疑惑地看顾景尘一眼,却发觉他亦是正在瞧她,面带笑容。 “我父亲迟来的见面礼,公主殿下这个面子还是要给吧?”他笑道。 自己的身份一时间便被所有人知道了?宋熙瑶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朕的儿子负了你,你还愿回来,实在是令朕感激不已。”皇帝一边叫着免礼,一边笑眯眯地朝宋熙瑶走来,“离嫣公主,实在是委屈你了。” “不……不敢。”一切都进展太快,宋熙瑶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帝认真地看着她,声音愈加缓和:“朕在尘儿年幼时,负了他娘,心存惭愧至今。一听闻他心里有了姑娘,还应了人家竹马,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朕心里便欢喜得不得了。” 顾景尘听罢,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倒使宋熙瑶自然了些。 “放心吧,姑娘,朕替你看着。这小子若是敢对你不忠,做了朕当年的荒唐事,朕定会替你罚他。”皇帝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朕罚起人来,可比他今日自己刺的伤要厉害得多了!” 顾景尘不好意思地笑了。在皇帝面前,顾景尘似乎还是个小男娃娃,乖巧得紧。 宋熙瑶心里,忽地生出几分怜爱来。 他不只是铁面冷心的太子殿下,不是一切都为了权与利。 尔后昭告天下,各国使臣来贺,十里红妆,连枝相依。 红烛昏暗,世间的喜悲都与他们无关。 “你如愿了么?”男子低喃。 女子眸光潋滟,笑意难减:“如愿。” 于是帐暖声娇,玉缠珠结。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就此完结啦!!感谢陪伴到最后的小伙伴们鸭!!!之后应该会小小地修下文,大家不用回去看哒~ (打算在入v的时候再改完结状态,这几天还可以犹豫一下写不写番外hhh) 【幼苗培育的天使们,评论一条要大于三十字!有些小天使评论了但是字数不够,这是会培育失败的!】 ↑复读机模式 如果有想赶一赶的盆友,这几天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会延后入v时间等大家完成任务的(最多延后到4.27哦) 下一本想尝试一下西幻,吃西幻的小天使们欢迎点个收藏~ 以下是西幻《渎神者竟是我自己》文案: 【被魔王养大的光明神x好奇心泛滥的黑暗神之女】 莉莉安天生没有任何感情,却有令人畏惧的神力,只能藏在城堡里,做女王不为人知的小女儿。 赫修斯带剑出现时,莉莉安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为了探究原因,她假装不知道赫修斯接近她的真实目的。 “做我的骑士,教我什么是感情。” 赫修斯成为众人眼中优雅的玫瑰骑士。 他轻吻莉莉安的手:“我会告诉您什么叫爱,我的公主。”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暗杀莉莉安的机会——尽管他从来都没成功过。 * 光明神在击败黑暗神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莉莉安看着眼前的少年,若有所思。 对自己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的光明神,早已堕入莉莉安的无边欢海。 —————— 感谢在20210412 01:28:03~2021 分卷阅读118 0413 01:1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643738 56瓶;想与纸片人谈恋爱 2瓶;懒、求菩萨赏饭吃、藤原an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 数年后,戚国皇宫。 日渐炎热的天气令人焦躁。宋熙瑶百无聊赖地逗着顾景尘送来的小猫,捂嘴打了个哈欠。 没有嫔妃的后宫少了许多麻烦事。多年管理乐坊的经验,让宋熙瑶每日都能很快将后宫杂事处理干净。 “皇后娘娘,这些猫都是皇上差咱家送来的。说若您不喜欢,便在下一回微服私访时,陪您再去集市上挑几只聘了。”顾景尘身边的太监招招手,“还有这些,都是滋补身子的药。皇上自己都未曾用过。” “又是药?留给他自己补去。”宋熙瑶放下猫,摸上头上摇晃的步摇。 “这……”太监迟疑片刻,想到如今在后宫,皇后娘娘说一便是一,就连皇帝都迁就,便只好道,“是,咱家告退。” “诶,等等!”宋熙瑶又叫住他,“本宫让你走了么?” 太监忙止住脚步:“娘娘还有何吩咐?” 宋熙瑶抿抿唇,眼神飘忽道:“本宫想起来,我夫君已经许久没有来看过本宫了。他如今身在何处?” 太监一愣,若他未曾记错,顾景尘昨夜还留宿在皇后宫中,而如今才过了几个时辰而已。 “皇上在马场,教导大皇子骑马。” “哦,”宋熙瑶清清嗓子,“看来本宫要去问责他一下了。碧鹃,摆驾。” 碧鹃憋着笑,扶她上辇时,悄声道:“娘娘,您如今都与陛下成婚数年了,怎还像个姑娘一样?想看陛下,如此扭捏——” “碧鹃!别瞎说!”宋熙瑶一本正经,却被泛红的耳尖出卖了个透彻,“我说了,只是去问责。” 其他宫人只是憋着笑。心里皆道,皇后娘娘这么些年,好似愈加年轻了,说些大不敬的,竟有些可爱。 很快,远远地传来马场上马蹄的声音。 “娘娘,小心沙尘。” “无妨。”宋熙瑶急急地下辇,连手都未来得及放在碧鹃伸出的手上。 碧鹃嘴角带着笑。也不知自家的姑娘嫁过来这么久,怎愈加黏着夫君了。 不过如今不必为琐事愁心、时刻提防的日子,确实令人心悦。 太阳很大,宋熙瑶来不及等碧鹃跟上来,只好举起手,遮住眼前的日光。 不远处,顾知衍在顾景尘的眼皮子底下奋力舞拳。 顾景尘坐在马上,恰巧站在树下的阴翳里:“用点力!莫要像姑娘家跳舞似的,柔成一滩水!” “我坚持不住了,父亲。”顾知衍满头大汗,嘴巴委屈地往下撇,“这天好热。” “这便热了?我六岁的时候——” “谁方才说,姑娘家跳舞像一滩水了?” “娘亲!”顾知衍眼睛发光,便要往宋熙瑶身侧跑。 “衍儿,我叫你动了么?!” 顾知衍更委屈地停下来:“我……” “怎么?孩儿见娘,你也要管?”宋熙瑶对顾知衍招手,“阿衍,过来。” 看父亲不说话,顾知衍咧嘴一笑,带着满身的汗冲向母亲。 “娘亲来看阿衍了!”他一把抱住宋熙瑶。 “我的天爷,阿衍你怎流了这么多汗?脸都要晒黑了!”宋熙瑶掏出丝绢替他擦了擦,抬起头来看向顾景尘,“我们孩儿才六岁,你这样训,是要累死他么?!” 顾景尘不知何时下了马,快步走过来,匆忙向宫人叫过免礼后朝宋熙瑶低声道:“瑶瑶,这孩子日后是要继承大统之人,实在不能纵容。” “歇息一下就是纵容了?你懂得多?”宋熙瑶犟嘴,又将话题扯回去,“你知道姑娘家跳舞是怎么跳的么?还柔成一滩水。若是缺了力道,那些舞姿能把你们这些人迷得失了方向?” “我……” “娘亲,父亲观舞,从来都没有被迷过。他与我讲过最多的话,就是那些舞女,都没有娘亲好看!”顾知衍抢在顾景尘面前说。 宋熙瑶只觉心里一甜,却装作不悦:“你把我和舞女比?” “瑶瑶!”顾景尘朝顾知衍瞥了一眼,像是说他不会讲话。 顾知衍极度委屈:为何每回父亲和娘亲吵架,都是自己遭殃。 “罢了,你肯定不知道这些。”宋熙瑶扭过头去,“你成日就与劄子打交道,根本不来瞧瞧我们的舟儿。她这些日子练舞练得那么勤。若非你不关心,怎会说出那般滑稽的话!” 顾知衍抓住机会:“父亲,我们去瞧瞧妹妹好么?去瞧瞧舟妹妹跳舞!” 顾景尘不是很想在孩子面前戳穿宋熙瑶。 他记得昨个晚上,宋熙瑶还朝他撒娇,说顾舟舟才堪堪四 分卷阅读119 岁,虽说喜爱舞蹈,却也不要她练得太勤,要她一月练一回便足够了。 果不其然,宋熙瑶又道:“妹妹练舞太累了,今日歇息。” 顾知衍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太阳太大了,在外头待久了,实在难受。”宋熙瑶说着,看向顾知衍又一次充满希望的眼眸,“衍儿,娘亲要走了,你在这儿好生练武,知道了么?” 以为宋熙瑶会将他带走的顾知衍:“娘亲!我已经骑马骑了两个时辰,刚下马,父亲便叫我练武!” “那就是说,衍儿今日还未开始练武咯?”宋熙瑶瞧向顾景尘,“你怎能这样对待孩子?衍儿,过去练着,我与你父亲好生谈谈!” 顾知衍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 所以娘亲根本不是来救他的! 望着走远的父亲母亲,顾知衍欲哭无泪。 呜呜,我根本不是你们最爱的人。 二人相视一笑,对那张悲伤的脸熟视无睹。 作者有话要说:  哒哒!本文正式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