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合集)》 摘星Ⅰ·1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上) 这是深秋的下午,阳光很浅、很远。 诸航缓缓张开手掌,等待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 树很粗,她一个人张开双臂都不能抱拢树身。枝干上吊着一个木牌,是园林处发的,上面写着:法国梧桐,树龄一百五十年,国家一级珍稀树木。有点夸大其词,北京古树名木之多,为国内城市之最。那些王府将相的旧宅,动不动就见一棵几百年的老树,目睹过几朝几代的战火硝烟、英雄柔情,这种百年的只能算一般般。 不过,它今天也有幸目睹本世纪一件惊世骇俗的奇闻。她笑了,三份俏皮,四份搞怪,还有三份无奈。 梧桐枝叶长势茂盛,前两天下过一场薄霜,打黄了枝叶。阳光好不容易穿透进来,落在掌心只有零碎的几滴,到是从另一侧倾斜射来的光线落在地上,拉长了她的身影。 那身影,猛一看真有点吓人:纤细瘦削的身子上仿佛倒扣着一口巨大的“锅”。 轻拍那“锅”,里面还有回应,像对面敲鼓,你一下,我一下,非常有节奏。 她咯咯笑出声,这是她最近常玩的一个游戏。 二十三岁做妈妈,似乎有点早。 妈妈生她时,四十二岁。 姐姐生梓然时,三十一岁。 但是 妈妈生她,属于超生,违背国策,家中屋顶被计生领导掀了,倾家荡产才凑齐了罚款。 姐姐生梓然,痛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难产,至今身体都不算太好。 所以 “诸航?”秋风送来一声男人低沉的轻唤。嗓音不错,音质华贵,只是偏冷,却多了不容人忽视的威仪。 “到!”她下意识地抬头,双腿并拢。对于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来讲,这个动作有点难度。 哎哟,忘了,他今天穿的是便装。 她放松下来。 “到我们了。”男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嗯!”她深吸一口气,吃力地一步一步拾级向上! 男人蹙了蹙眉,向她伸出手。 她摇头,“不用,我可以。”气喘如牛。 男人没有坚持,目光却一步都没松懈。若有意外,他必然第一时间可以护她安全。 单单“英俊”两个字不能完整地形容眼前这个男人。当然,他肯定是英俊的,站立的英姿永远是笔挺的,眉宇浓黑,鼻挺高挺,唇角习惯地抿着,显得有些严肃。 如果一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能强烈到令人忽略掉他英俊的长相的话,那么,他脑袋里的内容肯定比他的外表出色的多。 是这样的,你看着他,只会被他的气质所震撼,从而忘了他原来还有不错的皮相。 调整了下气息,她看了看他的左脸,撇嘴,“我们进去吧!” 今天是周四,有点小周末的感觉,婚姻登记处里的空气已浮动着悠闲的粒子。 刚刚还有欢声笑语的办公室,戛地静成了一潭死水。 四位办公人员一脸惊愕地瞪着进门的两个人挺着大肚子的羞窘孕妇和脸上印着五根指印的俊伟男人,而且瞧着年龄就像距离不太短。 “你们是私奔?”谁傻不拉叽地冒出了一句,说完,暗暗咬舌。 男人没有答话,淡定自若地从手中提着的包包中拿出证件,准备工作非常充份,连两人合照都有。 他板着一张脸,她眉眼别扭地蹙成一团。那感觉不像是来结婚,而像是上刑场。 诸航抱歉地笑笑,似乎害大家这么吃惊,她非常过意不去。 她张开右手,正反转了几圈。 明了,那手指细长,男人脸上那指印,根根粗壮有力,不是她的杰作。办事人员轻轻点头。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二小时前,在一座门岗有士兵持枪荷弹的大楼内,那个令三军官兵高山仰止的头发灰白的高大男人,抬起手,狠狠地掴了过来。 那只手,在公开场合中,一起一落,都令世界瞩目。 手掌落下时,窗玻璃都震了下。 被打的人笔直地立着,纹丝不动。 “混账!”灰白头发的男人惜言如金,就这两个字就足已说明,此刻,多么的失望,恨到了极点。 如果持枪杀人无罪,他早已一枪毙了这个孽子。 “绍华,这不像你做的事。佳汐走了还没有三个月,她却怀孕八个多月,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挡在两人男人中间的高雅妇人无法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从小到大,一直都让爸妈省心。我和你爸爸都说这军中小辈们多少都是靠上一辈蔽荫纳凉,独有你是自己努力,成为军中最年轻的少将。佳汐过世,我们都体贴你心中不好受,可是你绝不会做出荒唐的事。这” 妇人眼中含泪朝门边的沙发瞥了一眼。 诸航摸着肚子,回过去一记抱歉的微笑。到底是知书达礼人家,并没有把情绪迁怒于她,只是视她如空气般。 他叫卓绍华,佳汐是他结婚四年的妻子。三个月前,一场小感冒就夺去了她的生命。医生讲是心肌埂塞。 生命如娇弱的花朵,不堪风雨。她同情地叹息。 “我们该怎样向佳汐爸妈交待?若不是有医生证明,人家会怀疑佳汐是你谋害的。” “欧灿!”灰白男人高声厉吼。 她偷偷吐舌,栽脏呀! 妇人忙闭上嘴,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不会在外人面前哭出声,虽然她心中已一片汪洋。 令她骄傲的儿子呀,三十三岁,就这么被这个桃色事件给毁了。而这事件,无论用什么方式捂都捂不住。 “对不起,这是事实!”卓绍华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第一句是:爸爸、妈妈,我决定今天和诸航去登记,她怀了我的孩子。 这是男人必须扛下的责任,无关爱情。 “你给我滚,我只当没有生过你。”灰白男人背过身,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咆哮。 “卓明,这样子不行的”欧灿去拽他的胳膊。 “不要再讲了。”灰白头发男人断然摆了摆手。不然能让那个还像个孩子样的女人去堕胎? “爸、妈,对不起!”卓绍华再次道歉,转过身来。 她看到他神情紧绷似化石,眼中一片凄冷。 她起身跟上,出门前礼貌地回头道别:“再见!” 欧灿眼中射出仇视的冷光。 勤务兵开的车,在车上不便多讲什么。但她还是没忍得住,他爸妈那样太让人可怜了,“那个那个要不结婚再等一等吧?”至少该给他们一个思想准备,现在等于是晴天霹雳,会死人的。还有那个掌印,会害人胡思乱想。 “能等吗?”卓绍华看着她,目光往下挪。 昨天带她去好友成功那里产检。成功是著名的妇科专家,虽然是男性,却照样名庭若市。 诸航不喜欢他。 成功看上去像颓废的艺人,脸色苍白,头发长长的,眼神慵懒迷离,有点梁朝伟演的那流氓医生的感觉。 成功盯着b超足足有五秒,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是个调皮的小子,在里面玩带子玩得欢呢!” “什么意思?”卓绍华问。 她在帘子后面整理衣服,好奇地竖起耳朵。 “脐带绕颈,三道。”成功在脖子这儿比划了下。 “这代表什么?”卓绍华又问。 “代表冷不丁他就要悬梁自尽。”成功毫不吝啬地露出一口白牙,仿佛《暮光》里的吸血鬼。 卓绍华抿紧嘴唇,线条僵硬。 成功耸耸肩,“也别太紧张,准备剖腹产吧。这坏小子一出来,我就踹他一脚,折腾人呢!”有意无意瞄了下诸航。 “好,明天我来办住院手续。” “那就后天手术。”成功斜睨了下诸航,用胳膊碰了下卓绍华,“告诉我,当初是不是她给你下药了?如果是,这仇我一定要报。” “你很无聊。”卓绍华推开他。 所以他们今天向家长备报,然后登记结婚,晚上住院待产。一天建座罗马城! 朱德庸说:爱情是一种梦境,婚姻是一种困境。 她作茧自缚,但愿有一天猪能破茧飞上天。 这么大个肚子,那一巴掌,到底是什么情况?登记人员心中八卦得要死,但还得按捺住,先做正事。 “诸航,你真的愿意嫁给卓绍华吗?” “愿意!”对于军方的要求,老百姓还是乖乖配合比较好。 “卓绍华,你同意娶诸航吗?” “同意!”干脆俐落,绝不拖泥带水。 “那希望你们幸福!”讲得真艰难。一般,她们都是讲:祝你们幸福,话到嘴边,不知怎么走样了。 鲜红的公章“啪”地落下,诸航捏着鲜红的证书,有点恍惚。 木已成舟,既将远航。 “首长,下面去哪?”勤务兵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医院!” 成功已把病房安排好了,单人的,在走廊最里侧,宽敞而又安静。特权就是好办事,她咕哝着,拿起手机看日期。 十月十五日,如果手术顺利,小宝宝的生日就是十月十六日,不错,大吉大利的日子。 卓绍华没有留在医院,他可不是她这无业游民,他有许多事要安排。 成功领进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实女人,姓唐,说是请的月嫂,经验丰富。 晚上,唐嫂陪她过夜的。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早晨起来,唐嫂帮她洗了澡洗了头发。 护士带她做手术前的例行检查,注射麻醉前,卓绍华来了,成功让他在手术单上签字。 他到像没睡好,黑眸上浮出几根血丝,眼睛下方也是青的,衣冠却依然整齐洁净。 “那个我问个问题哦!”她清咳一声。 两个男人一同转脸看她。 “如果手术中发生意外,你是要孩子还是要” “你怀疑我的医术?”成功阴笑着打断她。 “不是啦,问问而已。”这人插什么话,又不是问他。 “我告诉你,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成功咬牙切齿。 “万一呢?” 这次回答的是卓绍华,“我会以你为重。” 她心虚地咧了下嘴,汗,没有默契哦,其实这不是她要的答案。 “自私自利又居心叵测的女人。”成功狠狠地瞪她一眼,白袍一旋,飘然出门。 “成功是国内顶尖的妇科专家,你不需要担心。”语调平淡如水。 他是在安慰她吗? 哈! 确实,长这么大,她第一次住院,之前,连小小的感冒都很少。爸爸说她就是只能吃能喝的小猪。 怀孕不算生病,是历程,是修行。 一点小紧张,没有很多。 她被推进了手术室,所有的人都一个样,手术帽、口罩、淡蓝的手术衣,她还是认出挨她最近的是成功。 “都是你,害绍华落到这千夫所指的地步。我讨厌你!”成功冷哼着,伸出手,助产士放上一把手术刀。 那锋利的刀在水银灯下闪过一道白光。 她本能地紧闭双眼。 ******** 读大学的时候,诸航习惯在吃完晚饭后回宿舍上会网,这时,宁檬总趴在窗台上,拿着望远镜四下巡睃。 那望远镜是军训时小教官送她的。 宁檬个子小小的,那双眼睛看人时喜欢眯着,勾人似的,其实她是近视。你落花多情,她流水无意。 小教官就是被那双勾人的眼诱惑了。军训结束后,小教官一周来看她一次,有时是一束野花,有时是一袋水果。宁檬生日那天,他送了这架望远镜,说不管他身在哪,她都能看得见。 吹牛!这望远镜倍数又不高,了不得看看对方的男生楼。 一学期过去,小教官与宁檬的故事早已结束,望远镜却成了宁檬偷窥的工具。 诸航这间正对着男生楼的水房,男生们晚上穿条小内裤在这里梳洗、擦澡,那扇积满尘埃的窗从来不关。 宁檬啧啧称赞,学校真是人性化,男生楼与女生楼隔窗相望,窗外芳草无垠! 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宁檬嘴边常挂着这句话,说时,还不住去摸鼻子,生怕不小心会流鼻血。 诸航对此从不感兴趣,她从小和男生整天厮混,从没觉着他们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同屋的莫小艾偶尔过来瞟一眼。还没看清,就羞得满脸通红。 莫小艾是好孩子,同学和老师都这样说。 “上帝,猪!”宁檬娇声惊呼,仿佛ufo落在对面的屋顶上。 上帝与猪可以相提并论吗?诸航眼都没抬,她正在电脑上挖金子,那是极弱智的游戏,但玩起来人很放松。 “周文瑾师兄呀,我等了三个月终于看到他了,好激动。我靠,超有型,那宽肩、小腰、长腿,迷死人啦!” “少在我面前提这人。”诸航拍案跳起。 宁檬目不转情地盯着,“还在羞恼他的袭胸事件?好了啦,我不知有多羡慕你。” 大一是新奇的,对什么都满腔热血。真的大学生涯开始,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那一堆的书,名字看着学问很高,学起来却是烦闷加枯燥,而计算机专业更加明显。 教授们又极不争气,上课能把人熏睡、也能把人催逃。 课程这么无味,精力如此旺盛,只有找其他途经发泄了。 宁檬是恋爱。 莫小艾是看漫画。 诸航是打篮球。 诸航球打得极好,头发短短的,身材高挑,一件大t恤,一条中裤,皮肤晒成蜜色,往男生中一混,冷不丁就鱼目成珠。 诸航很快在计算机系出了名,男生女生都简明扼要地叫她“猪”。 那天,和几个男生在球场打比赛,汗水把视线都模糊了,对方一个同学被老师喊走了,有人替补上场。 球传到她手中,她跳起投篮,替补的那个仗着身高盖帽成功,球又回到她手中,她做了个假动作,那人没上当,向前一跃欲抢。球从她手中滑落,那人一时收不回手,两只手掌正正地印在她的胸前。 虽然她形容自己是飞机场,那也是个有坡度的飞机场。 那人呆若木鸡。可能想不到这生猛的球员居然是女生。 她愤怒地跳起,双手一推,那人踉跄两步,跌坐在地。 那人就叫周文瑾,大三,从工程系转过来的。 她和他的梁子就此结下。 所以他纵使“貌美如花”,在她眼中也是一人渣。 “唉,真是吝啬,还穿背心、长裤,露两点又不少块肉。”宁檬气愤。 “猪,晚上陪我去看个老乡,我妈妈托他带了点东西给我。”莫小艾念念叨叨从外面进来,双手合十,不住向诸航作揖。 她胆子特别小,而诸航没有胆,一个人在球场练球能练到半夜。 “行!”诸航正烦,出去透口气也好。反正也没兴趣去图书馆抢位置,搞不好会碰上那个周文瑾。 傍晚的公交总是挤得人不能呼吸,夜色缓缓降临,街头的华灯一盏盏亮起。春日的夜晚,令人沉醉。 “我那个老乡很优秀,是中校,在国防大学进修研究生,作战指挥专业。”莫小艾说道。 “中校是多大的官?”诸航对军中的官衔没概念。 莫小艾双目幽幽灿亮,“军中官职是尉、校、将三个等级,中校在校里面的中间,将最大。” 诸航喔了声,没什么兴趣。 “我老乡有位教授是少将,一花一星,才三十出头。少将相当于军长!” “不会吧!”诸航怔住。内战时,林彪十八岁任军长,被称为军事天才。那还是特殊时期,大部分人不上学,有点本事就被吹得天大。现在可是和平年代,精英辈出,三十出头的少将,太夸张了。 莫小艾鼓起双颊,拼命点头,“真的,他是国防大学特聘的,一周只上一节课。” “他是不是全军楷模?”诸航打趣。 “我老乡说是遥不可及的星辰,他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少将,估计后无来者了。” 两人相视大笑,差点错过了站。 国防大学门前士兵如石雕,肃穆庄严,经过的人情不自禁要放缓呼吸。 莫小艾打了电话给老乡,过了会,老乡提着个大包跑出来。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老乡就着急告辞,说晚上还要上课,军中纪律严明。 两人目送他走进大门。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从夜色中驶出,站岗的士兵刷地抬手齐眉,大声喊:“首长好!” 车停下,车门打开,一位俊伟的男子从里面跨出,微笑回礼。 炽目的灯光清晰地洒在他肩上的一星一花上。 本已俊逸逼人,再一身的军装,越发英气勃勃,沉稳卓然。 诸航与莫小艾不禁双手紧握,屏住呼吸。 他并不知自己落入别人的眼中,泰然接受一路军官的致礼,款步向前。 诸航扭头看莫小艾,两人不约而同跳起来。 是他,是他那位传说中的少将。 “man啊!”诸航叫道。 “帅啊!”莫小艾喊着。 那时,诸航觉着真的很幸运,居然亲眼目睹到这样的传奇人物。 如同皮特很性感、基诺里维斯很迷人、金贤重非常养眼见到都会兴奋地想尖叫,但是从没想过这些人和生活里的自己有什么关系。 仰望他们就好了。 可是命运是顽皮的,冷不丁就冒出这样那样的意外。 四年后,她怀孕,搬进一个小四合院。是老舍笔下那种几家人合住的老式四合院,特别热闹,邻居间也特别朴实。院中有一口古井,四周布满青苔,还有一颗古槐。那时,槐树正开花,白色的,一串一串,像小小的铃铛。摘一片放进嘴边,甘甜清香。 她每天都在身上罩一件防辐射的外衣,早晨背背英语单词,下午上网做点事,晚上看书。 邻居们好奇她怎么没有老公陪着。 她随口接道,他去美国出差几个月。 邻居都非常关心她,热心地指导她怎样做一个准妈妈。 八月,北京的桑拿天。孕妇特别怕热,屋子里是有空调,吹久了也不舒服。她出了一身痱子。 太阳落山后,她打一桶井水,然后光着脚泡在水中,沁凉透体,那是她夏天最快乐的时刻。 院门吱地响了一声。 在院中忙碌晚饭的人纷纷抬起头。 那位肩上扛着一星一花的首长就那么站在门外,不过那天,他穿的是便装,也是这般,淡如远山。 “找谁?”房东问。 他盯着井边的她。她夸张地嘴巴张大,眼睛瞪得溜圆。 “诸航?”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出口的两个字,别人听着是称呼,她听出是质疑。 “从美国回来啦!”房东热心地招呼。 他点头,“是!” 他大步向一脸呆滞的她走来,“最近好吗?”就像是每天都见面的人,问“吃过了吗”那样自如。 如果算上在国防大学校门前那次,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一点都不好。 诸航脑子嗡嗡作响,差点一头栽进井中。 怎么会是他?她一遍遍地问。 ******* 诸航吃力地睁开眼睛,窗外天已黑透,眼前一盏柔弱的小台灯,是房中唯一的光源。 “男生,三点五公斤!”卓绍华正站在她的床前,神情掩在黑影中,看不真切。 是呀,怎么会是他呢,她怔怔地看着床前的首长。 “你还好吗?”他以为她没听清,身子微欠,又重复了一句。 她想戏谑地回句“为人民服务”,嘴唇一张,随即整张脸挤成了一团。 痛 前所未有的痛,痛得浑身冷汗涔涔、揪心虐骨。 他按下被角,“忍一忍,这是手术后的反应,明天就会好受点了。” 她咝咝抽气,脸惨白如雪,抖得床都跟着晃动起来。 “孩子头发很长,个子也很高,护士抱去洗澡了哦,已经回来了。” “夫人醒啦,快看看小宝宝。到底妈妈年轻,宝宝特别结实,在十多个刚出生的孩子中,嗓门最大,以后一定也是个将军。”唐嫂把怀中用薄被抱着的小娃娃放到她身边。 嗯,将门无犬子,表现杰出是必须的。 夫人?妈妈?呵呵 不能笑,一笑更扯动神经,痛得撕心裂肺。 “小帅哥呢!”唐嫂拉开薄被。 她瞟过去一眼,接着,眼睛抬起,对着首长一脸愧疚。 遗传基因那么好,她却把孩子生得那样丑。小脸团团的、红红的,绒毛很长,看不出哪里帅,真像只小猴子。 “初生的婴儿都是这样。”首长宽慰,“唐嫂,你把宝宝抱走吧!” “夫人怎么没用止痛棒?”唐嫂心疼地替诸航拭拭汗。 “我不让用的。”成功理直气壮地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个从发型到服饰,都像吉普塞人的女人。“有勇气生孩子,就不用怕痛。” 真是最毒医生心,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诸航真想跳起来,和这个流氓医生打上一架,这明显就是放暗箭。 “嗨,绍华。”吉普塞女郎冲卓绍华嫣然一笑,然后就专注地打量着诸航,那目光毫不掩饰是鄙夷的。 “成玮,你好!”卓绍华点下头,对成功说,“打针镇静剂吧,她疼得不行。” “不会死人的。”成功气哼哼的,没得商量。 成玮噗哧一下笑了,“哥,你要和个小朋友计较?” “女士,你今年高寿?”诸航忍不下去了。听名字,这吉普塞女郎和流氓医生是一个窝的,讲话都听着别扭。 成玮笑意一冻,“应该比你成熟。” “女人的年龄计算要像黄金一样,用盎司算的,算到两,到分,锱铢必较,别这么模糊,你给个确切数字!”她打赌这女郎绝不敢接招。 成玮一下给呛住,当着卓绍华的面,又不便发作,只好生着闷气,丽容都青了。 成功眯起了眼,冲卓绍华挪嘴,“你瞧这人需要打镇静剂吗?再来一刀都没问题。” 卓绍华眼底一片幽然。 “玮玮,走吧。我告诉你,得罪谁都别得罪小人,知道么?”成功测了下体温,朝病床上的诸航冷冷地笑。 诸航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病房里又只有她和卓绍华。 卓绍华慢慢踱到窗前,背对着她,周身被浓重的缄默所淹没。 “给宝宝起个名吧!”他说。 “呃?”她怀疑她的耳朵也病了。 “你起乳名,我起学名。”他侧过身。 “可是”她咂嘴,这不应该是她的义务。 “我读的书不算多。”一头的汗,是疼痛,也是紧张。 “用嘴巴讲就可以了,不必写下来。你有想过吗?” 从来没有,这件事连影子都没在脑海中闪过。 “那现在想想。”他抿上嘴,静静地等候。 赖上她了? “帆帆行吗?”既然船起航,肯定不能少得了帆,她恶作剧地回道。 他居然同意了,“行,那学名就叫卓逸帆。” 还是他学问高,她不得不佩服,普普通通的名,他加个字,就显得那么有气质。 疼痛泰山压顶般,她撑不住,又沉沉睡去。 依稀听到宝宝哇哇哭个不停,嗓门真是大,她不禁皱起眉。 唐嫂说:“宝宝一定是饿了,得让妈妈喂奶。” “冲点奶粉。”首长命令。 “喝妈妈的奶比较好,增强宝宝的免疫力,又不会凉不会烫,多方便。” “冲奶粉去吧,宝宝我来抱。” “夫人不愿意喂奶?” “我觉得男生应该独立些,不要养成依赖的习惯。” 唐嫂瞧瞧一脸严肃的卓绍华,哑口无言。 诸航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小护士立在床前换药液,笑盈盈的。 手机的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护士体贴地为她从包包中取出手机,顺手按下通话键。 “航航,你起床了吗?”是姐姐诸盈。 诸盈特别疼诸航,妈妈生她时属于高龄产妇,家中事务又多,诸盈休学一年在家帮着带诸航。诸航对姐姐是又爱又敬,但诸盈要求很严厉。 “起了,正要去洗漱。梓然上学去了?”诸航尽力装出自然的口吻。 “你姐夫送他刚出门。北京过两天要降温,南京冷吗?” “南京是江南,秋意刚起,舒服着呢,我我只穿一件衬衫就可以了。” “出门要加件外套。到了年底,早早把房退了,还是回北京来好好复习,准备明年二月的雅思考试。” “嗯!” “只要你雅思考试通过,我想哈佛那边肯定会同意你的申请,学费我已准备好了。” “姐” “不多说了,我也要洗洗上班去。晚上不要玩太多游戏,回北京时告诉我,我去车站接你。挂了。” “姐姐再见!”懒懒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想叹气。唉声没出来,发现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首长的母亲。 “你是不是天生就爱撒谎?”欧灿冷冷俯视着因懊恼而表情耷拉的诸航,“我要为宝宝和绍华做亲子鉴定,也许会有什么意外发现。” 2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下) “好啊!”那样不止是有意外,还会有惊喜。 欧灿愣住,讶异她的轻快,或者讲像是无限期待。而对于刚才电话里的谎言,她却避而不谈,仿佛没必要回答。 “妈妈,你来了!”走进房间的卓绍华脚步有点匆匆。 “喔,我来找你有点事。”欧灿转过身,“我去婴儿室看过孩子了。绍华,以前你曾经讲过你身体” “既然是病,总有办法治,只是需要时间。”他用眼神堵住她欲出口的话。 “你确定孩子是”在父母面前,绍华向来有分寸。自从突然冒出这女子出来,绍华变了。从前,在她讲话时,他从不会无礼地打断她。 “他的长相随我。” 欧灿无语以对。 诸航叹息,不敢苟同。 “你爸爸在气头上,一时半会不会消气。今天沈秘书打电话给你爸,让你做好思想准备,纪检组要找你谈个话,会有个处分。唉,我不知还能和你说什么。”欧灿仍然无法消化这件事,想想都觉得这是梦,不会是真的。 “诸航还没能进食,需要休息,我送你下楼。” 卓绍华情绪没有丝毫波动,似乎聊的是件和已无关的事。 “绍华,你可曾后悔过?”欧灿激动地问。 “从不曾。” 欧灿苦笑,“不要送,我自己会走。” 阳光爬上了窗台,歪歪扭扭穿过树梢,伴着晨风射进室内,楼下的草坪刚修剪过,空气里飘荡着青草的气息。 走廊上杂乱的脚步声多了起来,每天例行的查房时间到了。 诸航属于成功的病人,查房医生经过门前却没有进来,流氓医生会单独折腾她。 睡过一觉,疼痛感消除了许多,随之漫上来的是饥饿感。隔着被子,她都能听见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我一会去单位有点事,等成功为你检查过后,先喝点粥!”卓绍华又回来了。 好窘,他也听见那饿鸣! “好,你多保重。”他的单位不是那普通的机关,那所谓的处分也不知是什么样。她如此寄语,有点像送君去前线作战,你可千万要平安回来哦! 他笑了,那笑意如流星划过夜空般,让人来不及捕捉。 “其实你可以实话实说的。”她替他打抱不平,“我挺你,绝不背叛。” “我没事,委屈你了。”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相信她不是信口开河。 暑热渐消的秋日黄昏,他陪她散步。她住的四合院挨着城郊,走几步路能看到一畦畦的菜地。在路口的小超市,她停下,说要买点牛奶。 进门时,两人与一对中年男女擦肩而过。 “绍华?”女子扭过头,目光与他相遇。 他僵住,心里知道,终有一天,会东窗事发。 “她是谁?”女子发现了怀孕的诸航。 他沉吟,想着该如何解释这件事的。 诸航下巴一抬,抢着回答:“我是他表妹。” 他黯然。 一直微笑打量着她的中年男子乐了,“我怎么不知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她纳闷地看向他。 “千万不要讲是远房的,卓家有几个亲戚我比你清楚。”中年女子接过话。 他的爷爷是孤儿,后来参加红军,建功立业,成为开国元勋。膝下一子一女。这女子就是他的小姑卓阳,中年男子是她的老公晏南飞。 诸航听完他的介绍,肠子都会悔青了,祸从口出呀! 她原意是想维护他的形像,却弄巧成拙。 他很吃惊,真的,二十三岁的小姑娘,算精确点,是二十一周岁多几个月,却尽力张开那双纤细的手臂,想为他挡风挡雨。 “呵,还好还好,蓬毕生辉呢!”从阶级层面上来看,她绝对是高攀他的。 “那就好,下午见!” “如果有什么责任,你往我身上推,没事的,我无党无派,无组织无纪律。”就差讲天不怕地不怕了。 她笑着叮嘱。 他摆摆手,走了。 经历的意外多了,却哪一年也没今年多。 上班时间已过,大门口非常安静。车滑过岗亭,士兵抬手敬礼,他缓缓闭了闭眼。 该庆幸是在军事部门工作,没人有闲情打听别人的八卦。他有孩子这件事,事实上知道的人并不多。 微笑和迎面走来的同事相互敬礼问早安,每个人都是忙忙碌碌的。 秘书告诉他,成书记在办公室等他。 成书记是成功的父亲,私下是熟悉的长辈,工作上是他的上级,分管思想工作。 他敲门,听到里面叫“进来”,忙立正敬礼。 “坐!”成书记拿下鼻梁上的眼镜,高深莫测地看了又看他,然后起身把门掩上,哈哈大笑。 “说实话,那件事是成功做,我信,你?我不相信的。” “只能讲我也不是个完人。” “你是不准备和我说实话喽?” “这就是实话。” 成书记眯起眼,笑容一点点敛去,眉宇威严地蹙起。“虽然你现在属于单身,娶什么样的女子,组织不便干涉,但是这却无法掩盖你曾在婚姻状态下与别人有染的事实。若在军中传开,作为一位年轻的少将,将是什么样的影响?所以组织决定,对你进行记大过处分。你接受吗?” “接受。”他笔直地迎视着成书记犀利的视线,无所畏惧。 “你小子真够犟的。这可是大的污点,你父亲对你可不是一点厚望,你知道吗?” “我很惭愧让他失望。” 成书拍拍他的肩,“既然这样,我无话可说。记大过,在将级军官会议上作书面检讨,然后到纪检组学习一个月。” “是!”他起身敬礼。 成书记失笑,“你呀好了,不说这个,说点别的。上面有个计划,准备在军中成立一支新型部队,是为提高部队网络安全防护的,叫‘网络奇兵’。当前网络安全已经成为国际性问题,它不仅影响到社会领域,同样也影响到军事领域。美方称每天都探测到大量试图侵入其网络的黑客袭击,中国也有这方面的隐患。这个任务让你能做最合适不过,你是计算机专家。在这个月面壁思过时,你好好地写个方案出来。” 他点头。 “听成功说,是个刚出校门的小女生,怎么认识的?”成书记挑挑眉。 他无语。 “罢了,你可以不回答。还是要恭喜下你荣升父亲了,你爸爸虽然气你气得不轻,估计也会窃喜下,孙子呀!我家那不成器的成功不知什么时候能定性呢!这两天你在休假,我不多聊了,走吧!” 他开门出去。走廊向左是电梯,向右走几步是他的办公室。他迟疑了下,转身向右。 部里的一切都非常军事化,方是方,圆是圆,什么时候都是井然有序。 办公桌上一盏磨砂玻璃台灯是室内唯一带点异域风情的物品。 那是佳汐从意大利带回来的。玻璃易碎,怕摔坏,一路上,她都抱在怀里。灯只在家中搁了一天,她便硬搬到他办公室了,说他伏案工作多,办公室的光线太炽亮,对眼睛不好,这灯光线柔和。 他哭笑不得,办公桌上搁这像什么? 灯还是带来了,一直塞在柜中。直到处理完佳汐的后事,他才从柜中拿出来。 学艺术的女生,都有些不切实际,佳汐是画画的,也是重感性少理性。他们是姑姑卓阳介绍认识的,她和卓阳都在中国美院工作,佳汐那时刚从国外留学回来。那样的女子,家境好,娇养大的,恰好又懂事乖巧,权利和金钱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又有宽裕的环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想学坏都没机会。 相处了三个月后,很快双方家长碰面,订婚,接着结婚。 不知道别家夫妻是如何相濡以沫的,他与佳汐算得上是相敬如宾,他应该算是称职的丈夫,她是合格的妻子。 只是他不懂佳汐。有时,他从电脑前抬起头,发现正在看电视的佳汐忧心忡忡地凝视着他。当对上他的目光时,她忙挪开视线。再迎视,笑靥如花。 佳汐娇气,又偏食,弱不禁风似的,但没生过什么病。 那天晚上,两人和爸妈一起吃了晚饭,走着回自己的住处。天气那么暖,她竟然感冒了,鼻子呼吸不通,嗓音也有点哑。 她喜欢央视二套的《交换空间》,把节目看结束了才去洗澡。 他在书房写份报告。 十一点多,两人一同上床休息。睡前,她还吃了颗感冒药,嘀咕着:不能加重哦,我还有重要的事呢! 凌晨三点,他翻了个身,身边的佳汐安静得出奇。他习惯地帮她掖被角,指尖触摸到佳汐的脸颊,已僵冷。 医生测定是突发性心肌埂塞,这种病,只几分种,有时就几秒,就可夺人性命。 佳汐妈妈哭着说佳汐小时候心脏不太好,但发育之后就很正常,想不到病根还留 着。 在佳汐变成一捧灰装进一个玫瑰木的盒子里时,他才相信,这个世上已没佳汐。 成功私下里问他是不是很难受? 他没来得及太难受,就得集中全部精神面对接二连三的意外了。 ******** “锅”卸下来的感觉真的是非常好,诸航真想用“身轻如燕”来形容自己。 她是第三天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方便。在前三天里,令人羞恼无比,她居然吊着尿袋。 稍微有点目眩,脚下发软,起身时,眼前金星直冒。她悄悄看了下肚皮上的伤口。成流氓虽然讨厌,手术做得真不错。刀口是横着的,缝补时用的肠衣线,不必拆线,自然与身体融合。线迹不很明显,时间久了,只会留下淡淡的疤痕。 到第五天,她出出进进,已经非常自如。 唐嫂羡慕至极,拼命地夸年轻就是本钱呀,她生孩子在床上躺两个月才能下地。说到这,她又转折了下,我们那时孩子都是自己带。 诸航呵呵笑。 小猴子啊,人家有名字了,小帆帆呀,现在看看,好像是有一点小帅。胃不小哦,每天咕咚咕咚能喝一大瓶奶粉,他喝的时候,她趴在边上看,就看见那小肚子像青蛙似的慢慢鼓起来。她摸一下,他会哼哼回应。 喝完他就睡,醒了继续喝。一天里睁眼睛的时间不多,她见过他的眼睛,黑水晶般。 唐嫂说月子里的孩子看不清楚东西,但能分辨熟悉人的声音。 她一咳,哪怕他正在喝奶,都会睁开眼睛追着声音,脑袋转来转去。 她笑着说像小小狗。 “夫人,你真的不给帆帆喂奶?”唐嫂认为她太狠心了。 她笑笑,不接话的。 卓绍华晚上也住医院,是成功的休息室。 从卓绍华的脸上,是看不出他受了什么处分,她也没继续问。 第七天,成功替她做完各项检查,眼皮一抬,“走人吧,你!” 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 唐嫂替她穿上大衣,还裹上围巾,戴上帽子,“月子里落下病,以后治不好的。”她拨开诸航反抗的双手。 小帆帆是一身簇新,卓绍华抱在怀里。他抱孩子有模有样,到是诸航至今都没抱过,她只有时用指头戳戳帆帆的小手。她一戳,帆帆小手就攥紧紧的,要硬掰才能抽回指头。 “帆帆我来抱,卓将,你打伞。”唐嫂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黑雨伞,超大号的。 外面秋高气爽、风和日丽,诸航眨眨眼睛,懵了。 “夫人刚生过孩子,身上有血光,会惹上天上的神,打着伞就能躲开了。别不相信,很灵的。”唐嫂抱回又睡得鼾鼾的小帆帆,语重心长。 诸航差点被这话给雷倒,更雷人的是卓绍华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雨伞。 勤务兵进来提上行李,与唐嫂先出去了。 “还有什么事?”卓绍华看着双手紧抓着床柱的诸航。她并不善藏心思,看得出来,她有些纠结。 “其实那个大杂院也不错!”她抓抓头发,几天没洗,不是一堆乱草可以形容的。 他点头,“那儿太小,住不下帆帆和唐嫂。” “他们不要过去的。”她耸肩。 “两边的距离不短,唐嫂跑来跑去,那个年纪,怕是不能胜任。” “我不需要的” “我不这样认为。我们该挪个地方,下一个病人很快就要到了。” 他没有伸出手来,她的体内像有一台发动机,任何时候都让她活力四射,哪怕是手术后不久。 他二十一周岁时,一边接受军事化训练,一边读研,精力看似非常充沛,但停下时,便不想动。 她的眼睛与鼻子都挤到一块了,没有继续讨论。他在前,她在后,半步的距离。七天没有出病房大楼,突然沐浴在强烈的阳光下,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一柄大伞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以为别人会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他们。聚光率是很高,但眼神都是善意而又祝福的。 也许这真是个美好的风俗,入乡且随俗。 勤务兵今天开的是辆宽敞的商务车,很舒适。唐嫂与帆帆坐在后座。上车的时候,卓绍华托了她一下。 久违的街景,让她有点唏嘘,如同重见天日般,仿佛已一个世纪过去了,她真的蹩坏了。 街道越走越宽,车辆越来越少,渐渐就只有他们的车在两边长着高大古木的林荫间驰骋。 一座高大庄严的门楼跃入眼帘,门楼下是持枪站成一把绷紧的弓似的士兵。放眼看去,可以看到里面树木郁深,树梢间隐隐有房屋林立。只是空气太过严谨,连飞鸟都不见一只。 她不由地拽住卓绍华的衣角。 他侧目看她。 “他们有枪。”她指指士兵,车速已放慢。 “嗯。”然后呢? “我会情不自禁地想投降!”她以只有他听到的音量低语。 “为什么?” “我手里没有枪呀,打不过他们。” 嗓子发痒,他咳了几声,“应该没有机会打得起来的。”他很认真地回答。 “可是这气氛让人不由自主会产生这样的联想。我还是住到”大杂院去。 “第二个院子就是我们的家。”他拍了拍她的手,打断她的担忧。 他没有提过,他的家也是四合院,不是大杂院,而是独门独院。 一个比唐嫂稍微大个几岁的妇人腰上扎着围裙从院中出来迎接他们,抢先探身拉开小睡被,看了看小帆帆,嚷道与卓将出自一个模子。 卓绍华又把伞撑开了,他告诉诸航,妇人姓吕,是家中请的阿姨,负责家务和做饭,唐嫂专门照顾帆帆和她,偶尔有重活,勤务兵会来帮忙。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她没有后顾之忧,没人会当她是使唤丫头?那么她就不是必不可少的。 “夫人累了吧,我扶你进屋休息。”精明的吕姨看出她的别扭。 “我来!”卓绍华点下头,“麻烦你收拾下行李。” 她法律上的家,与她来讲,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环境。 与外面肃严庄重的气围比较,院中温和太多,正中间有一个花圃。她认得里面种的是玫瑰,大部分均已凋射,只有一朵黄色的玫瑰与已不再翠绿的枝叶一起在风中摇曳。这个品种很名贵,栽种起来也很复杂。想像呵护它们的,必然是一双纤细的手和一颗温柔细腻的心。 左右的房间是书房与客房、画室,朝南的是客厅与主卧室,现在多了间婴儿室,住着小帆帆。她坚持住朝东的客房,这样,太阳一升起,打开窗,就能看到第一缕阳光。 没有人否定她这个决定,吕姨和她有灵犀,说这屋她一早就通风,里面的被褥铺得非常软和,闻闻还有阳光的味道。 产妇吃的饭都是淡而无味,她只能勉强自己吃几口。 家中多了新成员,总有点忙乱,到九点个个才回屋休息。她没有往客厅与主卧室跨一步。 房间里没有书,也没有电视,这是唐嫂的意思,说为了她的眼睛。她睁着眼躺在床上。这里位于都市,却无喧闹。寂静中,风卷起树叶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她数了会羊,数了会兔,突然发现一件事,小帆帆属兔哎,于是,她缕续数兔,大兔、小兔睡意缓缓袭来。 没睡多久,她被饥饿叫醒了。仿佛前心绞着后背,一刻都不能忍。怀孕的时候,为了小帆帆的营养,放开肚皮来吃,把胃撑大了。 屋中没有零食是自然的,她打开门,仔细辨认了下方位,记得厨房在院门隔壁。 夜深如海。外面的路灯透不进茂盛的枝叶,唯有天上的月借了点光明。 厨房的门没锁,灯的开关就在门边,冰箱在里侧。拉开冰箱门,她失望得想吼。除了给她煲的那些营养汤,没有一点吃的,哦,还有几根黄瓜。 她挑了根品相不错的,拧开笼头洗净,也没削皮,啃得咯嘣咯嘣的。 咀嚼得正起劲,墙上突地多了一道影子。她认得来人是卓绍华,羞得恨不得钻桌子下面,感觉像半夜越墙潜入的宵小,偷的是一根黄瓜。 她撇下嘴,无奈地转过身,呵呵挤出两声笑,“我有点饿。” 不知怎么,他不言不笑的样子特别慑人,她像是有点怕他。 他穿了件睡袍,钮扣扣得一丝不苟,腰带扎得严严实实。默默闭了下眼。他走过去,从她嘴边拿过了黄瓜。用刀切去她啃过的那一端,然后把余下的切成了丝。那刀法,娴熟流畅。 碗里放进两碗水,点火,水开,从柜子里拿出一卷面条,倒入水中,等沸的时候,从冰箱里倒了一碗煲好的汤,在微波炉中加热。面条起锅,稳稳的盛入汤中,然后把黄瓜丝搁上面,再加了些熬好的肉酱。 他用眼神示意目瞪口呆的她坐下,递过一双筷子。 她双手接过。 他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眼神落在院中的黑夜中。 黑暗给了他黑色的眼睛,他却用来寻找光明? 她埋头吃面。 没有人说话。 她把面连汤吃得一干二净,话说份量可不太少。 他递过一个水杯,水是温温的,让她净口,他返身把碗筷洗了。 熄灯、关门,他送她到客房前,看着她进屋上了床才离去。 她打了一夜的饱嗝,暗暗发誓:即使以后饿死,也绝不出外觅食。 饿死与撑死,都是死,前者至少留有尊严。 ******** 夕阳落下去了,空气里有了凉意。诸航看着那角还在天光里的院墙,一棵青松成了黑色的剪影。 长长的岁月,就这么又撕去了一页。 这生活有如风烛残年,天亮时睁开眼睛,然后慢慢静待天黑。 仰起头,她的天空是四方的。 唐嫂甚至在走廊上给她搬了把躺椅,阳光不错的时候,让她晒太阳。她就差一幅老花镜,一个毛线球,一只卧在脚下的老猫。 不能看电视,不能看书,不能喝凉水,不能吃冷菜,不能吹风,不能淋雨,不能出门从医院到这四合院,其实就是从一个监到另一个监。唐嫂和吕姨是那牢头狱霸。 二十多年没干这样的事了,她又掰着指头数日子,如儿时盼着过节去外婆家做客。外婆家在市里,她家是个小镇。市里的游乐场和动物园,那是孩子最留恋的地方。 还有十二天,就是所谓的“满月”,听说那是她的赦免日。 院中也没人来串门,从院中看见路过的其他住户的保姆们,一个个都是腰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似乎都藏着重大的机密,一停下,就会被人窃听。 唐嫂和吕姨也很有职业道德,不论人家长短,交流的都是做饭心得、护理孩子。唐嫂手巧,正在为小帆帆做棉鞋,鞋头上绣着个老虎头。 小帆帆和她一样,不太适应环境。现在除了睡觉,醒着就是哭个不停。那音量一点都不藏奸,有多少力气就使多少力气,小脑门上密密的汗,小手还在空中挥动着。 唐嫂怎么哄都不行,一次急得对诸航叫道:“夫人,你不能只看着,你也该抱抱孩子。他听不到妈妈的声音,没有安全感。” 说完,把小帆帆朝她怀里一塞。 她双臂僵直,肌肉绷紧,一动也不敢动。 小帆帆哇哇大哭,她惊恐地瞪大眼,无措地哼哼着:“帆帆好,帆帆帅,不哭,不哭!” 奇迹出现,小帆帆小嘴叭啦一下,哭声渐弱,最后似乎还叹了口气,往她怀中蹭了蹭。 她面容都扭曲了,一半是因为羞窘。 “我说了吧,帆帆就是在找妈妈,现在,他是饿了。”唐嫂洋洋得意,把一个灌满奶粉的奶瓶塞到帆帆嘴里。 吃饱的帆帆依在她的心口睡熟了,小手还勾着她的一个指头。 从这天起,她不得不多出一项工作,早晨起床后,要去婴儿室陪着小帆帆。他不一定要她抱,只是醒来时,必须听到她的声音。 婴儿室隔壁是客厅,再过去就是主卧室。 主卧室和沐佳汐的画室,并不是禁地。吕姨每天打扫,都会把每个房间的窗和门打开着,里面的布置,人站在院中一览无遗。 可能唐嫂与吕姨以为她是忌讳里面有佳汐的痕迹。虽然她们掩饰得很好,有时也能捕捉到她们射过来的探究目光。 她只当没看见。 首长只休了三天假就恢复上班了,但上下班很守时。晚上回来都会和她一起吃晚饭,早晨她会多睡会,起来时,他已走了。晚上的时间,他都是给小帆帆。 一天之内,他们之间讲的话用一只手掌就可以计算完毕。 她以为帆帆晚上是和唐嫂睡,后来才知唐嫂是独自睡在婴儿室,早晨首长才把帆帆抱给她。 她听得瞠目结舌,无法想像那么高大的男子和一个几十厘米的小娃娃躺在床上是什么情景。万一小帆帆尿床呢?万一小帆帆要喝奶呢? 半夜里,起床去洗手间,发觉月光明亮如霜,多看了一眼,忽见院中树下有人影一闪。她吓了一跳,还当是小偷,再看,又是首长。夜里的风有些大,将他的头发吹得微微飘起,指间的烟头也忽隐忽亮,像田野里的萤火。 在寂静无人的深夜,才可以察觉他是这般的孤单、凄清。 深爱的妻子突然与自己天人相隔,那种痛没有词语可以恰切的描绘。 她心中不由发酸。怕他发觉,放下窗帘,又埋进了被窝中。 她曾经不肯生下小帆帆,哪怕已是六个多月的身孕,因为她无法给帆帆一个光明的前景。 堕胎是可耻,但在腹中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出生后却是几十年长长的人生。她什么时候都可以冲动,无所谓地夸下豪言壮语,她斟酌了又斟酌,她负不起这个责任。 他说服了她,他说他来带,他会做个称职的父亲。 他没有食言,是吧? 早晨通常是被小帆帆的哭声叫醒,今天安静得有点出奇。她起床时,看了下时间,小帆帆该醒了。 叮叮咚咚的琴声随着薄凉的晨风一同吹来,唐嫂笑咪咪地在院中晾衣服,吕姨不在。 唐嫂朝主卧室挪了下嘴。 她沿着琴声走过去。 那幅画面,美得令她怯步,生怕一踏进去,会打碎那份美感。 他的主卧室很大,外面是间起居室,钢琴挨窗放着,上面蒙着针织的白色琴罩,琴罩上是沐佳汐的照片,黑白色的,背景很暗,越发衬得人美如诗。 卓绍华一手抱着帆帆,一只手欢快地在琴键上游走。她对音乐是门外汉,只觉着曲子清灵剔透,如潺潺的泉水缓缓流过心田。 小帆帆安安静静地呆着,很是享受。 “诸航,进来吧!”他明明没有扭头,不知哪只眼睛看见她了。 她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诸航猪航会飞的猪,姐姐叫诸盈,明显就比她的秀气多了,还好她不是个秀气的人。爸妈和姐姐叫她航航,同学叫她猪,只有他认认真真地叫她“诸航”。 低沉温厚的嗓音叫出这两个字,听着似乎也不那么难听。 她犹豫了下,跨了进去。 今天是周六,他穿便装,深v领的驼色毛衣,卡其的休闲长裤。 他收回手,让她抱着帆帆,微微往一边挪了挪,给她挪了个地方,然后十指如飞,一曲温婉轻柔的音符从指下流淌出来。 一寸阳光打上他俊美的面容,如果宁檬在,肯定要流口水。 首长很帅。 一曲弹毕,又是一曲。难得她听出来了,是贝多芬那首有名的《快乐颂》,短短几句,奏得神采飞扬,欢愉无比,结尾音符活泼似跳舞。 她先是笔直地坐着,在琴声中,慢慢放松下来,她低头看小帆帆。这家伙很不厚道,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眼皮眨了几眨,睡上回笼觉了。 悠扬的音符在空中完美的画上句号,他转过身来。 她姿势别扭地拍了拍掌,急忙遮住小帆帆的脸,免得首长深受打击。“很好听,很好听,再来一首。” “嘘!”他竖起手指,压着自己的唇,“别把帆帆吵醒了。” “呵,他刚睡了一会,没有很久。”她苍白地辩解。 他淡淡一笑,接回帆帆。两人一同进婴儿室,把他放上摇篮。 “有没觉得帆帆长大了?”首长温柔地拉起帆帆的手,吻了又吻。 有吗?抱在手中还是小不点哎!她瞪着帆帆白白的小手,发呆。 “诸航,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我?”她愣了下,不习惯这么跳话题,“我妈妈讲我很野,男孩子爱玩的我都爱,而且玩得比他们都好。经常闯祸,一闯祸就要罚跪。我家有个香案,每次要跪足一柱香。一柱香很长时间呢,姐姐要是在家,就会偷偷把香掐断,只留一小截。” “在性格上,帆帆可能随你了。”他少年老成,从没有这般肆意飞扬的时刻。 这是夸奖还是讥讽? 午饭后,家里来客人了,是戳破他们东窗的姑姑卓阳和姑夫晏南飞。 真是恨呀,他们开车去郊外玩,路上,车出了点问题,才到那家小超市买点水,结果就撞上她和首长了。不然,事情不会这般复杂的。 诸航还是开心,至少今天不需要看着日头等天黑。 卓阳对诸航并不热情,表面上的礼貌还是有的,打过招呼,便和卓绍华去了画室,她陪晏南飞去婴儿室看帆帆。 晏南飞带了v8,拍了会帆帆,“奶奶想帆帆呢,只是忙,不能抽身过来。”他解释道。 诸航耸肩。 帆帆喝了果汁,刚刚解过大便,洗过小屁屁,哼哼唧唧了一会,睡着了。 诸航领着晏南飞去餐厅喝茶。 “不了,我们就在走廊上坐坐。”他看见诸航的那把躺椅,放松地坐了下来。 早晨吕姨刚清扫过院子,现在又落了一层树叶,最后一朵黄玫瑰也凋谢了,秋,临近尾声,挡不住的萧瑟幽幽漫来。 “绍华心情怎样?”晏南飞人很温和,年近中年,但外型仍很俊朗。卓阳就一般了,连清秀都勉为其难。可是她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举手投足间俨然以美人自居,这要么是自小被家人宠坏了,要么是晏南飞的深爱,让她混淆视听。 诸航不太明白地拧了下眉,“和以前一样啊!”她站的地方恰好对着对面的画室,她看见卓阳抚摸着墙上的画,不时抹泪。 佳汐音容不在,灵魂却已永恒。 晏南飞叹了声,“也只有绍华,背了这么大的处分,还能这般云淡风轻。你呢,好吗?” “我说我很好,你会不会很失望?好吧,我有强烈的罪恶感。”她把几根不听话的头发别到耳后,一不留神,头发长及肩头了。 晏南飞挑眉,不禁莞尔,“你的神情可不像。不过,我欣赏你这样。人应乐观地向前走,而不是怨天尤人地陷在回忆里。” 她讶异他的态度。作为卓家的长辈,恨她才是正常的。 “你一定很爱绍华!” 她差点扑倒在地。 “这么年轻的女生,心甘情愿地为他生儿育女,连个象样的婚礼都没有,还要被长辈们误解,不是爱又怎么撑得下去呢?” 腹中笑得“内牛满面”,面上一派严肃。 “我当然是爱他,这样我的行为是神圣的。如果不爱,我不过是破坏别人婚姻家庭的坏女人。” 晏南飞没有笑,“不要这样讲自己。我看得出你不是个坏丫头。谁没有年轻过,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一两件冲动的事?” “你会相面?” 他摇头,“丫头,你的姓是朱还是诸?” “诸葛的诸。” 他怔怔地盯了她有一分钟,眼神幽深恍惚。她心中毛毛地摸摸脸,“我脸上沾东西了?” 他回过神,遮住眼底的失落,“没有,没有。下次不要这样讲,诸葛是单独一个姓,你要说是诸子百家的诸。” 有区别吗?首长提过这位姑夫原先是中国驻希腊的参赞,最近才回国调进工信部任职。 “我以为你和他们应该是一派的。”他对她太亲切了,她朝画室飞过去一眼。 他戏谑地回道:“因为我姓晏呀!” 她点头,竖起大拇指,随嘴溜了句,“怎么没带你家孩子一起来玩?” “我们没生孩子。” 她愣住,讪讪地笑,“丁克家庭呀,好前卫呢!” “我喜欢孩子,卓阳怕痛,也怕影响体型。现在我也习惯了,两个人也很好。”不知怎么,深埋在心底的这些话,晏南飞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在诸航面前说了出来。 “如果可以,我也不生孩子。” 晏南飞笑,“现在讲这话是不是有点晚了?” 诸航跟着笑。 夕阳又西沉了,今天的时光过得有点快。 3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上) 卓阳夫妇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吕姨很是失望,她下午特地出门重买了菜。失望之后,她自我安慰道:“换作我在这里也咽不下一口饭。”卓阳走的时候,双目红肿,晏南飞替她竖起衣领,半揽着出了门。 这是她讲的寓意最深的一句话,说时,悄悄瞟了下诸航。诸航在廊下和睡醒的帆帆玩亲亲,头都没抬。 卓绍华在书房一直呆着,晚饭摆上餐桌,他穿着大衣出来了,“诸航,我有事出去一趟。” “嗯!”她送上无害的笑容,挥挥手。 勤务兵拿着钥匙站起身,他摇头,示意勤务兵继续吃饭,自己从车库里另外开了辆车。 摇曳的霓虹已擦亮了北京的夜,夜色笼罩着都城的一切,不甘寂寞的人即将点燃他们的狂欢。 卓绍华很少去夜店,二十刚出头时也没怎么去过。那种地方,窄窄的空间塞满了男男女女,如同80年代的公共浴池,人和人之间挤得不留一丝空隙。 他和成功那几个朋友聚会一般是去“默”,那也是个酒吧,客人不会很多,当然也不会少得门可罗雀。 成功已到了,身边坐着两个女子,一个是成玮,一个不认识。两人头挨着头,正在研究刚出炉的苹果四代。成玮指甲上是润泽饱满的粉紫色,淡淡泛着亮泽。 “来啦!”成功懒懒地勾勾嘴角,招手唤来侍者。 卓绍华摇手,“我要开车回去,来杯白开水,再给我来份简餐。” 成功咧嘴笑,“你家勤务兵是作摆设的吗?” “是将军夫人的新要求?”成玮忙里抽空抬了下头。 “男人讲话,女人不要插嘴!”成功把两人赶去另外一桌。 和成玮在一起的女子娇嗔地噘起嘴,有些不开心,但还是乖乖挪位了。 “你知道你家那只猪给我起了个什么外号?”成功恨得牙痒痒,“我今天无意听到护士闲谈,她叫我成流氓,说我啥专业不好学,偏偏选个妇产科,摆明了没安好心。啧,我差点吐血身亡。” 卓绍华嘴角弯起浅浅弧度,“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 “我不是要告状。”成功满头黑线。 “那你是?” “我唉,绍华,你包庇她。” “她还没满二十二周岁。” 成功拍了下桌子,“对呀,你怎么给这只小猪降服了?我爸爸常形容你如优雅的豹,她对你没有杀伤力的。今天这里就我们哥俩,你给我透个底。” “你爸有没有让你定下心,不要隔一阵换个女伴。”卓绍华意味深长地朝邻桌的女子看了看。 成功坏笑,“你是不是妒忌我的自由?” 卓绍华沉默,专注地吃送上来的简餐。要不是成功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他是不愿出来的。他牵挂家中的小帆帆。 “我其实不是花心,而是没遇到真心爱我的那个人。你说那酒保帅不帅?”成功朝吧台眯起眼。 酒保是个中法混血,体格健壮,面容俊美如雕塑,又酷酷地扎条海盗头巾,进来的客人都是惊艳地发愣。 “如果我也是一酒保,你说我俩之间谁更招人喜欢?” “你很有自知之明。”卓绍华笑道。 “要不是我爸是上将,我呢,有份不错的工作,谁会多瞧我一眼?她们就看中我那层外衣,我何必要拿全部去回报?玩就玩呗,谁会一直喜欢一个玩具?若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必然有时恨得牙痒痒,有时欢喜得心砰砰,几日不见,魂不守舍,这个你懂的。你可是曾经沧海。” 卓绍华咽下口中的饭,拿起汤匙开始喝汤。 难得成功玩回深沉,可惜他不太懂。 “你如此口紧,难道那是个不能启口的秘密?”成功锲而不舍。 “你没有秘密吗?” 成功瞪大眼,他间接承认了,真是秘密! “有,有,这个世界上是人都有秘密。ok,我不问。”成功满足了。 卓绍华起身告辞,成玮埋怨道:“绍华你不可以走,一会我们还有项目。” “哦,成玮今天升职了,现在是《俪人妆》的主编。”成功迎向卓绍华询问的眼神。 “恭喜!今天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哥,你怎么不帮我留住他?”成玮沮丧地瞪着修长而挺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好不容易才约他出来。” 成功凉凉地眨了下眼,“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他不是能打主意的人。” 成玮鼓起双颊,“我比不上沐佳汐,难道我还比不过那只猪?” “新中国成立六十年了,将级以上的军官,除了毛泽东结过三次婚,谁敢步其后尘?” 婴儿室里还亮着灯,卓绍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听见诸航在和帆帆说话。一派长辈严肃的口吻,令他忍俊不禁。 “小帆帆,做人要善良懂礼貌,看过《龙猫》吗?那里面的小梅和姐姐多善良呀,所以才会得到龙猫的帮忙。你要是很乖,不尿床,不哭闹,不吮指头,以后我带你去打球、给你写游戏、介绍漂亮mm给你认识。怎样?” 帆帆居然唔唔呀呀在回应,也许刚好是巧合。 “哈,你这样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快告诉阿姨。对了,你都没叫过我,来,叫一声,阿姨好!” 门外的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清咳一声,走了进去。 诸航回过头。 “还是叫姐姐好。”那人正经八巴地建议。 “呵,呵!”诸航干笑,姐姐也太装嫩了,好歹她也生过他。“这么早就回来啦!” “唐嫂呢?” “说去超市买点东西,吕姨也去了,家里就我和帆帆。” 他哦了声,转身又出去,再进来时,大衣脱了,手里面多了本书,拉把椅子也坐到帆帆的婴儿床前。 壁灯的光影恰巧把两人的身影重叠着,多么像是真的天伦之乐,诸航想笑。以为接下来他会说:“你去休息吧,我来陪帆帆。” 谁知他翻开书,顾自看得专注,一声都不吭。 帆帆打呵欠了,头扭来扭去,眼皮越来越沉,睡了。 她捂着嘴,感觉也染了困意。可是他不吱声,她真不好意思起身,只得没话找话。 “那个”到现在,她都不知该怎么恰切地称呼他,直呼姓名,像是不够尊重,只叫名字,又太亲昵,跟着唐嫂她们后面叫卓将,似乎很生硬,索性什么也不叫,“你在哪读的大学?” “国防大学。”声音不亲不疏,眼神不偏不离。 “没有出国留学吗?” “在美国呆过三年。” 她来劲了,“是化名还是本名?有没带保镖?网上讲中国有十万干部子弟在美国留学,那就等于是现成的人质,是不是?” “问题太多了。”所以他拒绝回答。 长长的睫毛一颤,她不以为意,“金日成的孙子在外留学,听说就是用的化名。你要是用化名,会叫什么?” 这次,干脆充耳不闻。 “这也属于国家机密吧,嗯,那就不要讲了。那个你见过林立果没,也就是林彪的儿子,他很帅呢,当年他老妈还帮他选妃” 他彻底失语,他和林立果一个时代吗? 几秒的呆滞,他的心此时也砰砰跳,不是因为心动,而是郁闷到无力。 十岁的差距,应该是条跨不过的天堑。他们站在同一个天空下,却是两个世界的人。岁月如何磨合,也不会驶进同一个轨道。 她并不渴望答案,见他沉默,也安静下来,晃着小帆帆的小手,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 他把目光从书页移向床上的小帆帆,莫名地心一刺。那刺扎得深,触碰到了才会疼,是木木的疼。 其实她也从不努力去融入他的世界,甚至连好奇都没有。他看过她在阳光下数指头,很稚气,很无聊,她等不及要飞了。应该养得珠圆玉润的月子,她却瘦削得厉害,指尖都泛着青白。 她并不开心,虽然没有表现出来。 天下雨了,雨中还夹着雪粒子,萧萧索索,满院的落叶盘旋飞舞,气温陡降十度,猛一走出屋,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那个”诸航从屋里跑出来,叫住他。“我可不可以用下你的电脑,我想看看有没邮件?” “可以的!”她一直把自己当客人,他叹了口气。 今天,网络奇兵成立小组第一次开会。他走进会议室,参加会议的人员全部到齐了,他打开面前的电脑,突地想起家中的电脑开机加了密,他忘记告诉诸航密码了。 小组成员目前只有十人,有两位是从工信部网络安全司请过来的专家,其他成员都是原先部里的。卓绍华是副组长,组长是成书记。成书记只是挂名,来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卓绍华让秘书打开投影仪,他扫视了一周,站起身。 “所谓网络奇兵,从字面上看,我们的战场是在网络上,我们面对的敌人是躲藏在屏幕后方的不知姓名也不知面容的计算机高手。我们的工作是维护和防守我军的网络安全,想完成这项工作,我们首先要学会入侵与破解,不一定要实施,但必须了解。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说白了,就是我们要学会做一名黑客。” 在座的人都一怔。 卓绍华微微笑了笑,“黑客一词是由英语hacker音译出来的,是指专门研究、发现计算机和网络漏洞的计算机爱好者,如果他们不受政治利用,他们的出现推动了计算机和网络的发展与完善。但是后来,一些顶尖高手被不法分子所诱惑,他们以挑战官方、军方网站为快感,以获取黑色利益为目的。可是也有些计算机天才,只是想证明自己,其实他们并无恶意。我想接触一些这方面年轻化、专业化的人,工信部那边有什么资料吗?” 专家回答:“这方面的记录很少,有些所谓黑客犯下的案子,破案时间长短不同,但罪犯都已抓获。在三年前年出现过一位黑客,他入侵过几大商业银行的官方网站,在同一时间你输入用户密码进去,跳出来是一大片蓝色鸢尾花海,几秒钟后网站恢复正常,网站似乎也没什么损失。后来,在几家报社的网站上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公安部门着手调查时,他消失了。令人惭愧的是,到现在都没人破解出他是怎样攻破防火墙,进入内部的。” “三年前什么时候?”卓绍华问。 “七八月份,暑假期间,当时我们猜测有可能是大学生。但那样的技术,大学生的水平很难达到。” 卓绍华点点头,“还有其他这方面的杰出人才吗?” “工信部三年前公派两位大学生去美国哈佛留学,一个在杀毒软件上,另一个是防火墙上,都有过专利,年底要回国了。” “好的,回国时,我见下他们。” 接着,卓绍华又谈了国外军方网站常被入侵的几种情形,会议一直开到午饭时分。他和成员们一块在部里的餐厅用了工作餐后,去成书记办公室汇报了下情况,下午才回办公室。 在走廊上,恰巧遇到了父亲卓明。 他恭敬地敬礼,卓明只是点了下头,一句话都没说。 卓绍华眉毛微乎其微的皱了一下,紧跟着他的秘书都没发觉。 父亲这口气不知要生到什么时候呢?他除了抱歉,还是抱歉。 还没进门,勤务兵像颗炮弹从里面发射出来,慌乱中仍记得把音量压低了,“卓将,唐嫂来了个电话,说夫人走了。” 他直直地瞪着勤务兵紧张的面容,有五秒钟灵魂似乎飞出了体内。 “嗯,我知道了。”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镇定地走进办公室,坐下。 秘书体贴地带上办公室的门。 宽敞的室内,一片静谧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多急促。 吕姨接的电话,背景里小帆帆哭得惊天动地,唐嫂在哄着。 “我和唐嫂怎么劝都劝不住,还差六天才满月呢,这样跑出去吹风以后会落下病的,虽然是年轻。” “走之前发生什么事?”他按住心口,防止一不留神心会破体冲出。 “什么事都没有呀,她和帆帆玩了会,去书房弄电脑,然后就说要出去。” 他慢慢搁下电话,说不出来什么心情,不是慌乱,不是焦急,当然更不会是轻松,有可能是烦躁! 他让勤务兵备车。 勤务兵悄悄地从后视镜里打量他,他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神情。只是跨出车门,进屋时,他立了一会。 腿千斤重,台阶只有十多厘米,他却抬不起脚。 帆帆哭到睡着,小脸上还有泪痕。他蹲下,不舍地摸了摸小脸。帆帆小嘴蠕动着,想必梦里饿了! “卓将”唐嫂很是内疚,吕姨头耷拉着。 他安慰地笑了笑,“没事。”转身进了书房。 按下电脑开关时,他的手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他设置的密码说来很有趣,并不是通常的生日或有规律的一些东西,而是他喜欢的两首英文歌的歌名。 她解开了。 他的电脑有自我防御功能,是他自己设置的,任何人只要碰过电脑,不管怎么删除,电脑都会自动备份下使用过的痕迹。 没有,一点点痕迹都没有,所有的记录都是他上一次上网时的。 他深呼吸。 黄昏一点点被拉黑,室内暗了下来,只有屏幕的荧光在闪动。 他想抽烟,考虑到这儿离婴儿室不远,他强忍住。 他对她的了解也不多,去年毕的业,正在找工作。她说过,她挑的很,不肯坐班,又不要受限制,薪水还要高。后来怀了小帆帆,工作的事就搁下了。 他不是个盘根问底的人,无由地就觉得她值得信任。 他讶异她计算机技术如此之高,这并不是重点,他是想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让她突然要丢下帆帆、丢下他离开。 手指摸向桌上的座机。 轻吁一口气,电话是通的。 “喂?”她不知道是家中的座机号,语气带着设防。 “诸航,是我!”他已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毫无起伏。 “是你呀,吓我一跳。下班了?”她顿了下,随即笑了。 “我到家了,你在哪?” “我在网吧!” 陡然,他沉默如山。 森寒慑人的气息穿过电波,想必她也感觉到了,忙主动报告:“我过一会就回家。” 山更深更远。 她有一点了解他的,“我这就去结账,然后回小帆帆的家。”加上定语,不然他会认为她回的是那个大杂院。 如果有一天走,她会说再见。 “网吧的地址是?”似乎过了一世纪,他终于出声了。 “不要接的,我自己坐公交。哦在地铁口附近,叫太平洋网屋。”她老实交待。 他自己开车去接,那地方真不好找,挺僻的一个巷子。她体贴地站在显目处,方便他看清。那儿正是个风口,穿堂风肆虐地倒灌进来,她在风中东摇西摆。 他的脸青白的骇人。 “哇,好暖和。”她爬进车,手忙不迭的捂着暖气口,嘴唇都紫了。 他从后座拿过一件厚厚的军大衣裹住她,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冰块一般。 她笑得眉眼乱颤,“天,军装哎,我第一次穿呢!以前,我也想考军校来着,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今天圆满了。” 笑语欢颜,没有人附合,挺难堪的。她自嘲地皱皱鼻子,安稳地坐好。 “书房里有两台电脑,你喜欢哪台?”车灯打向一排植物,前方拐弯。 “喜欢?啊,我不是来泡网吧!我心情好心情不好,都要到网吧坐坐,这是从初中时养下的良好习惯。呵” “你今天心情怎么样?” “好呀,我捉到一个赚钱的机会,等很久了。”她兴奋得摇头晃脑 他摇下车窗,向岗亭的士兵颌首。“什么样的机会?” “我设计了个游戏,人家考虑投资。” “合同签了?” “快了。谢谢你去接我,我想我该先去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的,那样就不能和小帆帆玩了。”她推开车门欲下车。 手臂被人牢牢地捉住。 她一僵,慢镜头般,一格一格地偏过头,愣愣地瞪着那只温热而又修长的手掌。 “诸航,要听话。”如果帆帆的性子真随她,他能想像十多年后,他会是怎样一个无力、无奈、无措的父亲。 那张被暧气熏红的脸,越发红艳如霞,“嗯!”感觉自己变弱智了。 “我等你吃晚饭。”他松开手掌,忐忑一晚上的心才颤颤地平静。 她做了个ok的手势,一溜烟地跑了,开心地向震愕的唐嫂和吕姨打着招呼,笑声洒了一院。 寒气像是钻进了骨缝里,当热水漫过身体,屋中罩满了腾腾的白气,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有两个月没看邮件了,一打开,里面跳出十多封。莫小艾的四封,犹如鸡毛信般,十万火急,那家游戏开发商找她,她留的联系号码是莫小艾的。她现在用的手机号是托人办的南京地区的卡,为的是让其他人相信她人不在北京。 她顾不得谎言被戳破,跑出去与开发商见了一面,开发商很热情,签合同是早晚的事,给的价码也很让她激动。 能顺利拿到钱,出国读书,就可以高枕无忧。姐姐是有准备了钱,但姐姐有梓然,还想换个房子,她哪能那样自私。钱当然是花自己的才爽呀!她毛手毛脚,洗盘子这样的事肯定干不了,而且她不想在国外呆很久,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学业上才是真理。 有几封是其他同学的,工作找得不错,留个联系地址。 宁檬也来了一封,她进了一家外资公司,她告诉诸航,周文瑾要回国了。 三年前,周文瑾获得公费去哈佛留学的机会。走的时候,他对诸航说:“猪,你想赢我吗?来哈佛,我等你。” 4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下) 早晨九点,窗外还是漆黑一团。挪威的冬天就是这般,一天之中有一大半时间都在黑暗之中。如果碰上阴天,那白昼就是出来打声招呼,嗖地一下又没影了。 周文瑾在挪威的三天都是晴天,他和导师一块来这里开个学术研讨会,姚远也来了。同学打趣老师偏爱中国学生,班上仅两个,全带来了。 在第二天的夜里,很幸运,他看到了传说中的北极光。 那光,就像成千上万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从天而降,又如丝巾般涤荡在银河的点点星光之中。然后,一束束光柱喷发出来,好像要挣脱夜空,又慢慢恢复平静。 姚远和导师手中拿着相机,兴奋地拍个不停,尖叫个不停。 他只是专注地追寻那神秘的光影,直到它消失,眼才缓缓眨了一下。 “周,看到北极光,就像看到了上帝的眼睛。你太冷静了,不像个年轻人。”导师说道。 姚远附合,“就是,多少摄影师在这里等待几月几年,都看不到一次,我们这么幸运,你连个喜悦的表情都没有。” “我冻僵了。”说北京冷,与挪威的寒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可是血是热的呀!”姚远呵出一团热气,晃晃手中的相机,“我的照片可不与你分享。” 他想笑一下的,没有成功,脸真的冻住了。 回到酒店,姚远迫不及待地把相机连上电脑,向国内的朋友显摆去了。他站在后面看着,姚远的摄影技术一般,如果不加上文字说明,很难让人看出那是北极光。 “给我倒杯茶,红茶。”姚远回头嫣然一笑。 出国三年,这丫头固执地不碰咖啡,只喝茶。春夏是绿茶,秋冬是红茶。 他倒了两杯过来,一杯握在手中,一杯搁在电脑前。 “周文瑾,话说你真的不是个有趣的人。”两人同时到哈佛留学,同一专业,同一个导师,来自同一个地方,以后还会在同一个部门做同事,自然而然就熟稔了。 他没有否认。 “我打赌你大学里都没追过女生?” “什么叫追?” “一块泡图书馆、看电影、吃饭、逛街呀!” 他低下头吹开杯中的茶叶沫,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难道有过?”姚远大惊。这三年,她对他的印象,不是图书馆,就是机房,周末的聚会,他很少参加。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拼命,他说一不小心,后辈就会追上来,多丢人。她当时只当听了个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我请她看过一次演唱会,莎朗布莱曼的。”沉默了一会,他挑了挑眉,眉间浮现出一缕温柔。 “哇,档次不低啊,票价很贵的。那个晚上很难忘吧?” 他淡淡笑了笑,“票是请她班上的男生转送的,也不知怎么和她讲的。” 姚远是急性子,“她没去?” “演出都要开始了,她才到,和她的一个同学。” “啊!你怎么办?” “她没有看见我,也许也不知道那票是我送的。”唇边勾起微微的自嘲,“她在门外大声叫问,谁要票,我这有一张。想看演出又没票的人很多,随即把她给围住了。八百元的票,她卖到一千九。我看到她兴奋地数着钞票,嘴里嚷个不停,赚翻了,赚翻了。” “哈哈!”姚远很没同情心地笑瘫在椅子上,“你当时是不是有杀人的冲动?” “那到没有,我有些后悔没把两张票都给她,那样赚得会更多。” “可怜的同志呀!现在,她在哪?你们有联系吗?” 他放下杯子,“我该回去整理下会议记录,明天见!” “你这把人吊着,不是害人吗?”姚远跺脚,人已出了房间。 静夜里,不知哪个房间传来了笑语,想必也是看到了上帝的眼睛。他插上房卡,床前一盏暖色的台灯应声亮起。 脱了外衣,随意躺在床上,怔怔地瞪着雕花的天花板发呆,一些久远的记忆如海浪冲刷着岸堤,一波波袭来。 其实,他不算是个冷静的人。 篮球场与诸航的误会,让他成了系里的一个笑柄。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向诸航当面道个歉,谁知她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特意去她教室等过她,她居然翻窗从后面跑了,幸好那个教室在一楼。 那天他有些感冒的症状,和老师打了招呼,去医务室拿了几片药,回来时经过体育馆,瞧着诸航在台阶上象兔子跳。 这也算邂逅吧! 他咳了一声,她扭头看见是他,又回过身去继续跳。 “会做仰卧起坐吗?”他瞧见走廊外面扔了几个垫子。 她停下,哼了声,“想比赛?”她很烦这人,听莫小艾说他还是系主任特地从别系挖过来的,当重要目标培养。 “可以,输的人请吃晚饭!” “我不会输,你要输了,永远别再烦我。”她就是看他不顺眼。 他同意。 结果,他做了一百个,她也做了一百个。他看着她脸都红透了,汗如雨下般,没敢再继续。他看出来了,他如果继续,她是拼了命不会服输的。 从垫子上站起来时,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从后面托了她一下。 “干吗?”她眼睛瞪得溜圆。 他缩回手。 她走路的姿势有点怪怪的,腰却挺得像块门板。 他摸摸鼻子,视线无意扫过她躺过的垫子,发现上面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血迹。 他陡地抬起头,还好,她穿的是黑色牛仔裤。 那天,她生理痛,请假去医务室。与他只是前脚与后脚。 第二天吃早饭前,他特意绕到女生宿舍楼,只看到莫小艾和宁檬下了楼,没看到她。午饭时,她也没出现。 宁檬发觉他一直看过来,主动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他佯装随意问:“三人行怎么成了二人行?” “猪还在床上呢,说一吸气,肌肉就抽痛。我一会给她带饭上去。” 他嘴角抽了抽,没再多说。 那一年,全中国的街头巷尾流行着一首歌,叫《吉祥三宝》,宁檬、莫小艾与诸航也是计算机系的三宝。计算机系女生少,长相过得去的就少之更少。偏偏诸航那届,招的三个,姿色还都属于中上。 宁檬和莫小艾,自然就有许多师兄抢着照顾。 晚上熄灯之后,男生们就爱在黑暗中对系里的女生逐一评点,说到最后,总会长叹一说:“猪那性子真是可惜了那小模样。” 诸航很独立,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二月,立春。 他进入大三下学期,校园里因为学生们的回归热闹起来。食堂又出现了排队买饭的人群,宿舍里又组成了小牌局,小树林里又开始有人卿卿我我。喧哗的是球场,冷清的是教室。 他就在这时推出了设计的防火墙。 防火墙在面世前,必须得到各方面的考验。他的教授在校内网上安装了这款防火墙,结果,没到一周,就给人攻破了。 这人就是诸航。 他此时才得知诸航在中学时期就拿过国内的编程大奖,是作为特招生进来的。不过,进了大学后,她突然觉得校园生活没有想像中那么有趣,便开始混。 要不是他,她还在颓废中呢! 他觉得他不应该是对她刮目相看,而是应专注地去看她。 因为她的攻克,他找出防火墙的漏洞,进行了新的设置。但是一发布上网,快时,诸航是三天,慢时也就一周了,肯定能攻城掠地。 他俩就像在玩一个游戏,你守我攻,来来往往。 教授笑着说:“有没发现你俩的姓很趣,周与诸,哦,要是诸葛就更好玩。三国时,周瑜与诸葛亮同样是足智多谋,但因为心胸上输了一筹,才输了性命。瞧吧,她是你的克星。嘿嘿,既生瑜,何生亮。你若防住她,历史绝对改写。” 起初,心情有点输不起,毕竟那是个大一的小女生。后来,平静下来,他接受这个事实,欣赏她,尊重她。 日子因为有她,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他夜以继日地加固防火墙,然后等着她来。在她没有攻克的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两人在校园里碰面,她故作不屑,却掩饰不住眼中如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 他们没有交流。 诸航形容自己在大一下学期和大二整个学年,比上高三时还要用功。 教授评论,他的防火墙现在已足够挡得住千军万马。 他不在意千军万马,他只在意她。 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她,不驯服的头发,总是汗渍渍的额头,一双慧黠带有几份倔强的清眸、活力四射的阳光般的笑容。 有意无意,在图书馆会挑她附近的位置坐,尽量与她同一时间去机房,吃饭时爱和他们班的男生凑一桌,只为能多听到她的消息。 她居然喜欢莎朗布莱曼的歌。 他托了许多关系,用买新手机的钱,买了两张布莱曼演唱会的门票。出门时,鬼使神差还换了身衣服,检查了下钱包,想着看完出来,钱要够两人一起去吃个夜宵、打车回校。 结果 他只觉着哭笑不得,不过,那就是诸航。为了朋友,绝对可以把自己的感受弃之不顾。 那个晚上,她把赚来的钱带莫小艾去狂吃了一通。吃得什么,莫小艾不讲,只是一个星期看到肉,莫小艾就掉头。 改善两人关系,还是一场球赛。 北京为了办奥运会,邀请亚洲的几支球队来北京与国奥队热身。他们去看的是与韩国队的那场。 他们也去看了,这样的事,诸航肯定不会落下。 上半场结束,两队踢成了1:1平,下半场就热闹了,球迷们是赤臂上阵,嗓子都喊哑了,却挡不住输球的结局。 不知谁说了句:实力本来就有悬殊,奇迹怎么可能发生? 斗殴就这样开始了,警察赶来时,现场是一片惨样。诸航给波及到了,还好他及时将她护在怀里,她的耳朵、他的手臂都流血了。 一群伤兵搀扶着回校,诸航想挣脱他的手,又不敢太用力,怕扯动他的伤口。 再见面,他对她微笑,她也会弯下嘴角。路上碰到,他喊她,她会应个声。在球场上,如果她恰巧在,也不会刻意回避他,还会和他打配合,挺默契。 自然的,图书馆、球场、食堂、机房多了两人出双入对的身影。 周末晚上,他来找她,在楼上叫一声,她不应答,下楼时却跑得飞快。 宁檬非常妒忌,和莫小艾说周文瑾审美观点有问题。莫小艾回答:也许人家就好那口呢? 防火墙大功告成,她撤军了,其他人又攻破不了。 教授为他申请专利,他要加上她的名字,她拒绝,我才大二,明天光明着呢。 他翻个白眼,大四难道就是垂垂老矣? 她抿着嘴笑。 接到公派留学的通知是大四下学期,系主任领着他去见一个人,那人是工信部的专家,说已关注他很久,这次留学是为了日后胜任更重要的工作。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关注,系里面举行公开选拨,其实名额内定。 通知贴在食堂外面的布告栏里,只要是计算机系的在校学生都可以报名。 她问他有没有报名。他点点头,“那我也要报。”她说。 “你才大二,许多学分都没修呢!别闹了。”他在听莎拉布莱曼的歌,塞给她一只耳机。耳机线是y字形,吊在两人中间。 “干吗,你怕赢不了我?”她扮了个鬼脸。 他弹了她一下,“少臭美了,别以为天下就那么好得。”他知道她好胜,而这件事,她必然要输的。 她背着他还是去报了名。 进了考场,他看见了她,心中一沉。 可能那次机会特别难得,学生们真较了真,系里面找了外面的教授来改卷,以示公平,他们对他有信心。 没想到,成绩出来,第一名两人,他和她。 那天晚上,他没来找她,不知道见面该讲什么好,心中却很为她骄傲一把。他多希望工信部分给学院的名额是两个,那样,他就和她比翼齐飞了。 两人的关系,此时还隔着一层窗户纸。窗户纸那头是什么,彼此都明白,就是没有捅破。这样的感觉也很好,外面仿佛风景无限,可是这边独好。 他去找了系主任,提出自己的想法。 系主任一脸不赞成,“部里看重你,哪里只看成绩,还有其他方方面面,这个决定是不会改变的,你必须要去美国。诸航那边,系里会考虑让她保研。你和她熟,劝她主动放弃,不然我们用别的方法。” 他如何说得出这话来? 他只能选择沉默,心中无力之极。 自然的,在全系师生中进行两人的民意测评,诸航落选。 他没有丝毫的欢喜,她的失落也非常明显,又开始避着他了。 期末考试一结束,诸航就急忙回老家去了,都没和他打招呼。 他一直拖到九月中旬才去美国,临走之前的几天,他天天去找她。她很忙,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图书馆,晚上一点时间,还跑去西餐厅打工。忙得连和他讲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亦没有送他上飞机。 他给她写邮件,她没回。和教授联系,教授讲她又像从前一样混了,经常逃课。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身边没有她。 两人合听的耳机他带走了,另一个耳机没人戴了,他只能一个人塞着一个耳机,让另一个耳机挂着,耳机线呈i字形,挂在他的一侧。 哈佛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校园非常幽美,行走在那些古老的红砖房之间,他常停下脚,缓缓回首。 他等了三年,她没有出现。 舒婷有一首诗叫《山盟海誓》,在结尾这样写道: 偶尔 听到你的名字 我冷丁一哆嗦 ,那只是 烟蒂烫了我的手指 窗外已经发白,挪威的白昼终于来到,在上午十点。 他用手指作梳,理理头发,抬起来时,指头不住地颤栗。 ******** 一夜风过,窗台上又落了一层落叶,还有从墙外飘来的几瓣菊花。吕姨边掸边嘀咕,这活怎么就干不完呢! “早,吕姨!”客房的门开了,诸航笑吟吟地招呼。 真是年轻呀,光滑的肌肤,洁净的面容上涂了层胭脂似的,红的是唇,白的是牙,睫毛长长的像把扇子,那对眼睛晶亮如星子般。 “早,今天天气好呢!” 诸航眯起眼,瞧着掩在树荫后的那方刚被霞光染红的天空,袒露在空气中的手也不似前几日那般畏寒。 “是呀,天很蓝,风很轻”她笑出声来。 十一月十六日,她的赦免日,老天当然要作美了。 从今天起,她的人生要修整,回到之前的轨道,以后,想吃冷的吃冷的,想吹风就吹风,想淋雨就淋雨,想凌晨睡就凌晨睡 光辉岁月,自由空气,来吧! 吕姨扫完这块,挪到北厢房,卓绍华也已起来,小帆帆今天一身簇新,帽子也换了顶毛茸茸的小熊帽,又暖和又可爱。这是唐嫂昨天特地出门买的。 “卓将,是不是要买些新的卧具或家俱什么的?”诸航满月了,该搬进主卧室了。里面的东西都是沐佳汐生前用过的,吕姨体贴地想到。 卓绍华摇摇头,“暂时不用。诸航?” 他看见她一个屋一个屋地转悠,还特地跑去向两个勤务兵打招呼。 他的两个勤务兵并不是来自后勤处,而是来自警卫营。她不知怎么听说了,特别的敬畏,经常那双骨碌碌转个不停的眼睛就牢牢地盯着他们,很是惊奇。 “到!”她俏皮地向他敬个礼。 “吃完早饭,我们出去办点事。” “好!”小帆帆昨夜不乖?首长没睡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还有一道新伤口,刮胡子失手了。 今天要去给小帆帆报户籍,还要按照传统去给他剪下头发,吕姨买了许多菜,晚上要庆祝下。 “我来开车。”他向勤务兵点下头,自己坐上了驾驶座。诸航坐在后座,身边放着个婴儿推车,小帆帆睡在里面,唇角弯弯,好像很开心。 “卓将,我真不要跟去吗?”唐嫂也被拒绝在外。 “不要,我和诸航可以的。” 诸航偏过头去,有点心虚。 时间掐得很好,街道办刚开门。俊伟冷峻的男子怀中抱着粉嘟嘟的小娃娃,年轻的女子手中提着个男人的背包,看着就一天的心情非常好。 递上户口本、结婚证、身份证、小帆帆的出生证的原件、复印件,几分钟后开好证明,两人又转道去派出所。 办完出来,太阳已渐渐明艳,空气也变得暖融融的。 “我们去拍张照吧!”卓绍华盯着前方的街心公园,说道。 诸航站住,“用手机拍吗?”他们没带相机出门。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转身往派出所隔壁的一家照相馆走去。 天啦,是那种专门拍证件照的老式照相馆,里面的布置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冷不丁会以为走进了老电影中。 幸好相机有所改进,不再是那种人躲在一块布后面的。 “我们拍张合照,宝宝今天满月。”他礼貌地向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说明来意。 “放心,肯定帮你们拍出纪念意义。”男人哗地拉开一道布帘,从后面拖也一块有着大海、棕榈树的布景。 诸航强忍住,才没有笑翻。 她自动地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在布景前摆了一张长凳。 卓绍华抱着小帆帆坐下,摘去头上的小熊帽子。小帆帆有点兴奋,头动个不停。 “我来拿帽子。”她探身接过帽子,又往后退去。 卓绍华一拽她的手臂,把她按坐在身边,“坐好,马上要拍了。” 她吞了下口水,压低声音,“我也要拍?” “帆帆只有爸爸吗?”严肃的俊容罩上一层寒气。 她正襟端坐,咧开嘴唇,挤出一脸微笑。 “妈妈抱宝宝,爸爸抱着妈妈。”男人调好焦距,左看右看,觉得有些别扭,提议道。 笑容僵硬,她慌忙摆摆手,“不用,就这样拍好了”怀中塞进了小帆帆,小手快乐地揪住她胸前的一颗钮扣,她闭上嘴,小心地抱好。 他挨近她,长臂从后面环住她。那只是一个姿势,其实他并没有碰触到她。 男人及时按下快门。 照片下午就可以取,男人写了收据。 走出照相馆,两人都没有说话,小帆帆呀呀地叫着。 剪头发是在一家婴儿护理中心,那里是专门帮婴儿洗澡、剪发的,年轻的爸妈很多,彼此虽然不熟悉,但聊起育儿经,却像是多年的朋友。 理发师说婴儿的头发叫胎毛,可以把胎毛制作笔,写小楷最好了。 “那我们也做一支。”卓绍华低头写下联络地址。 小帆帆就是小帆帆,别的孩子剪头发时哭得震天撼地,他朝理发师笑眯眯的。 上了车,诸航忍不住显摆,“我妈妈讲我小时候也是很乖,剪头发不吭一声。你呢?” “我记性没那么好。” 诸航吐吐舌,和小帆帆玩去了。她还记得妈妈讲她满月那天,家里来了许多人,有送衣服,有送鸡蛋,有送被褥的 她属于超生分子,因为她,家中几乎一穷二白,爸妈还丢了工作,靠了镇子上的人帮忙,才挺过那道难关。后来家中开了个家常餐馆,生意非常不错,对于邻里乡亲谁家有急,爸妈都是第一个去。她放假回老家,镇上的人都和她开玩笑,说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回来后,诸航便开始收拾行李。 她带进来的,都是孕妇服,现在穿着很肥大。天气冷了后,她外面裹一件卓绍华的军大衣,里面加件他的毛衣。这些都是他送给她的。她穿过的衣服,他肯定不会再要。她折叠折叠,也塞进了包中。 她深吸一口气,笑了笑。提起桌上的小纸袋,去了婴儿室。 小帆帆疯了一天,有点困,眼皮耷拉着。 她恶作剧地拍醒他,“小帆帆,你爸爸人缘很差吗?” 客厅中看新闻的卓绍华竖起耳朵,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了。 “还首长呢,帆帆这么特别的日子,连个送礼的人都没有。”一点揶揄。 他无语问苍天,苍天亦无语。 “可是我有准备哦,开心不?”她把手中的袋中抖得哗啦啦作响。 视线从电视机上跳开,不自觉溜向了婴儿室。 “这个叫奥特曼,日本人的国民英雄,我不是亲日啊,而是他的形像确实高大。小帆帆,对于不喜欢的人,即使很讨厌,但人家的优点还是要学的。”她把一个披红色斗蓬戴盔甲的机器人从袋子里拿出来。 “这个是你满月的礼物,这个变形金刚是你一周岁生日礼物,这个汽车是二周岁的,先买了三件,其他礼物,咱们以后再买,不买贵的,只买好的。小帆帆,你要乖,要让唐嫂带你多出去睦邻友好,这样才会有许多许多的朋友,还会遇到漂漂的小女生,嘿嘿,不可以太花心。坏家伙,浪费我感情,你居然偷睡。生气了,很大很大的气。” 她把袋中的玩具一一排在桌子上,瞪瞪眼,然后轻轻低下头,吻了吻小帆帆的脸腮。 “小帅哥,我会想你的,但不会很多。”她含笑。这句话是在心中说的。 她把婴儿室的灯光调柔,带上门。客厅里黑通通的,电视关了,灯也熄了,人也不在。 “咚,咚”敲门声有点慌乱。 诸航睁开眼,黑暗中,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诸航!”深夜里,卓绍华的声音比初冬的寒气还慑骨。 诸航跳下床,穿着睡衣就去开门。卓绍华一身外出的装束,眉头紧蹙,“对不起,这么晚还要惊动你,帆帆发高热,量过体温了,近四十度。” 她的脑筋转得没那么快,但手已下意识地去拿大衣、换鞋。“怎么会这样?是白天出去吹风冻了?现在怎么办?”她问个不停。 “必须去医院。”首长尽力保持镇定,其实他心中也乱成一团。 “咣”,袖子套了一半,诸航猛一转身,没注意,头狠狠地磕在桌沿上,眼眶立即就红了。 卓绍华扶起她,借着灯光一看,额头都青了,心就这么突地一紧,手按了上去,轻轻地揉,“怎么这样不小心?”嗓音哑到不能再哑。 “我没事,走吧。”她用力地眨眨眼,扣上大衣钮扣,把泛上的泪水眨去。 小帆帆包在睡毯中,眼睛无力地闭着,哭声都发不出来,诸航心疼得把小帆帆搂在怀中,紧紧的。 卓绍华把勤务兵叫醒,他让唐嫂在家等电话。 凌晨的北京,浅浅眠着,华灯在薄雾中安静伫立,一幢幢高楼隐隐绰绰,只有医院急诊室门前灯光如昼。 他挨着她坐,两只手不知何时牢牢地攥在一起。 “你抱帆帆,我去挂号。”车一停下,诸航把帆帆塞给卓绍华,拎着包就往车外冲,脸上的焦急和不舍,清晰地逼入他的眼帘。 心口被一股强烈的浪头冲撞着。“我已经请成功联系了儿科医生,不用挂号。” 她点点头,随着他进电梯。 “成人发热到四十度是件可怕的事,小孩子不要太紧张,来得快也会去得快,可能是季节变化不太适应,肺部没有杂音,血也没炎症,输点液就好了。”医生温和地收回听筒,看看两人,目光落在诸航身上。 “你爱人?” 他点头。 她摇头。 医生笑了,低头写处方,“新妈妈太紧张,你安慰安慰她。” “哪有?”诸航听着医生轻松的口气,紧绷的双肩哗地一松,抢过处方,噔噔跑出去,下楼拿药液。 “你们家是女主外、男主内?”医生戏谑地打趣抱孩子的卓绍华。 他浅浅地笑,不多解释。 帆帆太小,针头不能戳在手腕上,只得戳在脚背上。发热的他可没有平时那么坚强,把喉咙都哭哑了,卓绍华生生出了一身汗。护士连着戳了三针,才把药液输上。在一边帮忙的诸航,背过身去,肩膀轻轻抖动。 “我一直以为生在特权家庭,可以横着在大街上走。其实生起病来,也就是一普通人。”她抹了把脸,在他身边坐下。 他又失语了,实在是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他是生在特权家庭,从没觉得比别人幸运,其实有时比别人更辛苦。 输液室暖气开着,并不冷,但小帆帆光着脚,还是会凉。他把睡毯垫在小帆帆的身下,脱下大衣盖在上面,大大的手掌包着小脚。 他想起帆帆从产房抱出来时,印在出生证上的那个蓝色小脚印,那么小,那么软,瞬间就让他疼到心坎中。此时,他才觉得这个小生命和自己有着割不断的牵扯,这是一种陌生的情愫,有责任,有义务,还有满满的爱。 因为他的出生,自己的生命多了一份神圣。 “家人、朋友有事,你是不是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她这一晚的表现,他算看出来了。 她抬起手,把那团蓬乱的头发弄得更乱。“其他的我又不会,只能帮这些小忙了。” “诸航,把手放下。”输液室人不多,但形像还是得注意。 她扮个鬼脸,手从头发顺势滑到小帆帆身上。药液发挥作用了,小脸没那么烫,他安安静静地睡沉。 “呼,刚才真是各种情绪!”她拍拍心口。 “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也许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如果那时她不在他身边,谁和他一起扛起这些?不是没有这个能力独自扛,而是渴望在那时,能够有双柔弱的手,和他一同,十指紧握。 做一个称职的父亲比想像中难太多,不是付出体力,不是有坚强的意志力,不是能忍受孤单、寂寞,不是付出全部的心血就可以。 他同样需要鼓励与支撑,而能给予他的人只有她。 他突地渴望她的一个承诺,永永远远的承诺。 心跳戛然停止,他惊愕地抿紧唇。 没有人应声。 他转过头。惊吓过后,神经一松,她任睡意侵袭,坐着打起了瞌睡,头一顶一顶,身子会朝外歪去,却不会朝他的肩膀靠来。 轻叹一声,他腾出手,揽过她的头,将她贴上他的肩。 她微微拧了下眉,然后眉宇放平。 在他与她结识的这三个多月中,他都没见过她用任何化妆品,身上也从没有任何香气。她却自有白皙的肌肤,清新的气息每天都像被阳光笼罩。她是不是有很好的身材,他不知。之前是挺着个大肚子,现在是被宽松的衣服遮住。但好与坏,有什么区别?她乐观热情的天性,无人可比。 细细端详,虽说帆帆的轮廓与他相似,睡着的他,和她的表情却是一模一样。一个睡在他的膝上,一个窝在他肩上。在外人眼中,他们就像幸福的一家人。 像?凝视的眼神浮上苦涩。 晨光从窗台挤进来,折射出一道道光线,照上在椅中蜷缩着的诸航。 诸航环抱住双肩,扭扭僵硬的脖子,慢慢睁开眼。灯刚熄去,室内还没那么明亮,但身边冒着青色胡渣的首长,她看得很清楚,眼眶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 “你一夜都没合眼?”她很羞愧,睡得那么死,还压着他的肩。 “帆帆热度退了。”他笑得很欣慰。 她记得要吊两瓶药液,那个滴速超慢,他要看着,哪能合眼。“你该叫醒我的。”她咕哝。 “你睡得很香。” 她红了脸,“我去买点早餐。” 埋头往外走,差点撞上从外面进来的成功,他闪身避开,叫道:“喂,地上有钱啊,走路都不看人。” “好了,这是你的地盘,你去买。我吃肯德基的早餐就好,首长的就大娘水饺对付下。” 成功歪着嘴乐,“稀奇了呀,只听说医院里的医生管治病,没听说管早餐的。” “你到底是不是人?”诸航冒火了。 成功还是那幅笑容,“我非常确定我不是一只猪。” “行,那我从现在起就教小帆帆叫你成流” “打住,”成功一头黑线,“我这一大早招你惹你了?” “给你个机会买个早餐很为难?”她瞪他一眼,“小气巴拉。” “这不是小气的问题,而是喂,我话还没说完呢!”她头也不回,甩下他,走了。 “绍华,你给评个理,她那什么态度?”成功愤愤不平。 卓绍华面无表情抱起帆帆,“昨晚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成功怵住,一头雾水。绍华很少对他这般疏离。“帆帆的热度又升了?” “没有,帆帆很好。”他只是看着成功和诸航那一来一往的画面刺眼,心里面无名火乱窜,但他不会表现出来。 “那就好,要不再复查下回去?”成功小心翼翼地赔着笑。 “不用,改日约你。”他点下头,留下傻傻发呆的成功。 在医院门口,追上诸航,“不用买了,我们出去吃。” 她仰起头。阳光下一切都无所遮掩,首长有点憔悴哦! 他们去了一家粥店,她要了地瓜粥,他要了白粥。小帆帆也饿了,舌头舔着干裂的小嘴。 她用筷子沾了点米汤,沾沾他的唇。小帆帆舔得啧啧作响。 “诸航,”他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粥碗,忽然低声说,“不要走,留下来我给你找份工作,你想进军区也可以。” 这样明朗的早晨,这样诚挚的语气,这样重重的承诺,她有理由相信他不是在梦呓,也不是在说笑。 几秒的呆滞之后,她把筷子收回,喝粥。 “不会是那种喝茶看报混日子的工作,你可以发挥你的一技之长。”声调安静沉着,他添加注明。 “部队和地方一样呀,也可以开后门?”她抬起头,促狭地对他挤下眼。 心情黯然落莫,不意外,她拒绝他了。 “那个那个还是要说谢谢的,只是我暂时不想工作,我还想上几年学。”她很抱歉。 “是我要求多了。”无力感如黑压压的山头压在心头,他快无法呼吸。 “不是。这样子,会越扯越不清的,你的天空永远会被我这块乌云罩着。我飘走,才会有阳光出现。” “我从不曾这样想过。”他认真地否决,“事实受委屈的人是你。” “没有。如果时光再回到去年的那个时候,我仍然会这样选择。你看,小帆帆多可爱呀,他大了后会非常帅呢!”像首长。 他默默拿起筷子,挑了一口白粥,淡而无味,毫无米的香气与粥的黏稠。 他一口一口的强咽。 小帆帆在三日后又生龙活虎,唐嫂讲小孩子受一次折磨就会长点智慧。 首长一身戎装,英气逼人,亲亲帆帆,上班去,网络奇兵小组今天正式启动,最高首长要下达具体目标。这几天,有位黑客成功进入越南政府官网,在上面留下一面五星红旗,这件事直指中国军方。 诸航用微笑送他上车。 她穿着他的灰色毛衣,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天冷,她在月子中,气温突降,他不知该买什么衣服给她,只得拿了几件自己的给她。她不是挑剔的人,也不是心思缜密的人,第二天就穿上了。 “首长,会议时间快到了。”勤务兵说道。 他一寸寸拉回视线,“走吧!” 车一出院门,诸航回屋拿了包包。“唐嫂,我上街一趟,要我带什么回来吗?” “不用,你早去早回,别让帆帆等太久。” 她摆摆手。 她要去街上给北京的手机卡冲钱,为回北京做好准备。在去移动公司前,她得去趟银行取点钱。 “取多少?”为她服务的是个刚工作的小姑娘,笑容非常甜美。 “五百!”她的钱是打工来的、姐姐给的,不能乱花。 “还有六十八万七千九百五十四块。”小姑娘把钱和银行卡递给她,“这么大的金额,不买个理财产品或存个定期什么的?”银行的指标定得很高,小姑娘紧紧抓住每一个机会。 “你看错了吧!”她随意地接过卡。 “你不知道?”小姑娘回身盯着屏幕,“昨天下午你有一笔款项进账,是685800,如果换算成美元,昨天的汇率,正好是十万美元。” 诸航失神了好一会,心中千丝万缕、五味杂陈,想笑,嘴角倾了倾,却逸出一声叹息。 5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上) 收起卡,出去到街角的甜品屋买了一盒香草冰淇淋,狠狠款待了下自己。她现在是有钱人了,是不是? 香浓的冰淇淋入口,如丝般迅即滑了下去,味蕾舒服地叹息。 在这个世界上,你就得承认钱是好东西。有了钱的插入,再复杂的事也会变简单,再浓厚的情感也能变稀薄,再深的印迹也能抹干净。 何必去纠结?何必装清高?何必要留恋?让一切云淡风轻,船过水无痕。 午饭吕姨做得非常的清淡,诸航多吃了点。饭后,唐嫂和吕姨午睡了,她陪小帆帆。 小家伙睡多了,人很精神,呀呀的像是和她在聊天。 她刮了下他的鼻子,想起唐嫂讲小孩鼻子不能刮太狠,不然以后是个塌鼻子。男生的鼻梁高挺,才会让面容有立体感,那才叫帅。她就轻轻刮了他一下下。 “卓逸帆,”鼻子一吸,她暗骂自己没出息,心中居然酸酸涩涩,“我叫诸航,诸子百家的诸,航行的航,我们俩朝夕相处十一个多月,应该算是好朋友啦!以后在街上遇到,要对我有礼貌,称呼什么无所谓。嗯?” 小帆帆咕呀咕呀的嘤咛。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乖乖呆着,送就免了。再见喽!”婴儿皮肤嫩,不敢亲太狠。她抓起他的小手,用力吮了下,还咬了一口。 小帆帆嘴直扁,哈,他晓得疼了。 “小帅,祝你风华绝代,你祝我前程似锦。”她啵地送去一个飞吻,替他掖好被角。 “唐嫂,帆帆醒了。”她叫醒唐嫂,这才回房。 就一个包,提着非常方便。出门时,院中没有一个人。分离总有点伤感,她就不把别人的心扰乱了。 她给首长留条了。 不当面辞行才能别得轻松。真是不知该怎么表达,她说这些日子承蒙照顾,他又会讲让你委屈了。 就是把刀搁她脖子上,她也不是个肯委屈自己的人。真的不委屈,只是意外多了点,结尾差强人意。 门口那条大道落叶缤纷,都初冬了,树叶还密得阳光透不进来。她走得很慢,以前都没好好欣赏过小区的景致。这小区的设计过于硬线条,没有多少居家的小温馨,但非常大气。也许这就叫经典过个几十年也不会太落伍。 我行我素,老牛慢步。 站岗的小士兵目光如炬,握枪的手在北风中有点发青。她好同情地向他们致礼少先队礼。 小士兵热血上涌,双臂哆嗦。 她咧咧嘴,挥手离开。 不是周末,又不是节假日,去南京的火车票很充裕。她买了张晚上七点的,动车组,到南京是午夜。顺便回程的也买了,后天早晨的。花了这么多车资,至少要饱览下南京的市容。别人问起时,千万不能像个白痴。 唉,撒一句谎,就必须用百句话来圆。 火车站对面有一排的小吃店,有家面馆看上去颇干净,点了碗盖交面充当晚饭。在首长家,饭来张口,这种日子不会有了。等面条的时候,把南京的手机卡换上北京的卡。 短信有几十条,监听、房产、股票投资、一夜情等等的垃圾短信,不看了,统一删除,同时把通话记录也一并清理。 七点的初冬,暮色很浓了。进站前,行李先安检,队伍排得很长,她在队伍尾端,无聊时随便扫视。 街边,一辆摩托车停了下来。开摩托车的男人不太高,属于三级残废,壮壮实实的,穿了件风雨衣,头上戴着个大头盔。不一会,一个妙龄女郎跑过去,男人递给她一顶头盔,她跳上后座,圈住他的腰,脸贴上他的后背,车绝尘而去。 诸航握着包包的手指不禁握成了拳,倒吸一口冷气。 那男人是姐夫骆佳良。 她希望是一个身高和体型与姐夫相似的人,可是那车,那车牌号,她不能自欺欺人。 骆佳良有个怪癖,对6和8这两个数字有点偏执的喜欢。摩托车买好,去办牌照,他找了许多人,才办下尾号为8866的车牌,当时,他很是得意了一下。 诸盈没好气瞪他一眼,说他俗到骨子里了。 他呵呵笑,图个吉利呗。 这样的车牌,瞟过一眼就记得了。 诸盈身高168,骆佳良只有160。诸盈工作必须穿高跟鞋,与骆佳良站一块,足足高出一大截。诸盈是南大毕业的,后来在北京找的工作。骆佳良也算本科生,民办大学的本科,幸好考上公务员,这几年混得还算顺利,现在是办公室主任。只是他这个单位是专业局,那些工程师虽然没有职务,个个手里都有几项专利,不能得罪。上面又是领导,更不能忽视。回到家,面对的又是漂亮能干的妻子。于是,他见谁都点头哈腰。久而久之,背有点佝。 这样其貌不扬、能力平平的男人,娶到诸盈,让许多人都不解。爸妈也愕然,当时还非常小的诸航也不喜欢骆佳良。他第一次去她家,她挡在门外,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她那么美的姐姐,应该是英俊卓尔的男子才能相配。 可是诸盈铁了心要嫁他,甚至不惜与爸妈翻脸。直到梓然出生,爸妈才勉强接受了骆佳良。 他这人到不记仇,满腔热情地对待诸家的人。诸航到北京上学,他比诸盈还疼诸航。 他的同事们爱拿小姨子开荤色玩笑,平时老好人似的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不能瞎说,我家航航是个孩子呢!” “喂,你到底走不走?”排在诸航后面的旅客催促道。 诸航愣愣地往前挪动,浑身发冷。 姐夫有外遇了?她无法相信。她总觉得姐夫有了姐姐,睡着也会乐醒的。他没有出轨的条件和自信,他所有的爱都应该不留点滴地给姐姐。 上了火车,诸航仍然回不过神。 她犹豫了下,给诸盈打了个电话。 “呃,现在用这个卡了?”诸盈问道。 “嗯!姐,我工作辞了,房子也退了,后天回北京。”她把列车班次报了下。 “好,我去接你。你就住我家复习,今年春节别回老家,争取一次通过雅思考试。” “不了,我在,会和梓然吵架的。我同学租的房子大,我住她那边,她也要考雅思,正好一起复习。姐,你在干吗?” “你回来再说吧,我在帮梓然检查作业。” “姐夫呢?” “他今天有应酬。” “喔!”她欲言又止。 动车组的车厢很洁净,也很安静,旅客们有的在上网,有的在看书、听音乐,有的在假眠。她邻座是个文艺青年,令人毛骨悚然,他在看本诗集。 侧过身,发觉他正在看一首叫做《腹语术》的诗。 我走错房间 错过了自己的婚礼 在墙壁唯一的缝隙中 我看见 一切行进之完好 他穿白色的外衣 她捧着花 仪式 许诺 亲吻 背着它:命运 我苦苦练就的腹语术 舌头那匹温暖的水兽 驯养地 在小小的水簇箱中 蠕动) 那兽说:是的 我愿意 她怕诗歌,比文言文还要怕。文言文还能追根寻迹,诗歌完全是不知所云,见仁见智。 但这首诗,却让她不寒而栗。 诗很有画面感,故事性也很强。是她敏感过度了么,她在这诗中读出谁都不是谁的唯一、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替代的感觉。你若转身,必有人走来。演出要继续,a角缺席,b角粉墨登场,观众同样掌声如雷。 凭什么笃定人心不能变? 手机在口袋中叮咚叮咚作响。 是莫小艾,长长地喘了口气,“猪,你可开机了。” “想我了?”她捂着嘴巴,不惊动邻座读书的人。 “恨你差不多。驰骋网游公司老总要请你吃个饭,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啥时候打给你的?” “昨天。” 她呵呵笑,不敢提自己已经见过那老总一面。“我后天到北京,到时我约他。”看来,她的设计方案是通过了。“对了,你那儿能挤个人吗?”她真的不想住在姐姐家。她一去,姐夫就会和梓然挤小床,把大床让给她和姐姐。 莫小艾支支吾吾的。 “你有情况?”她嗅出点不明气息。 “我谈了个朋友,他有时会过来看我。你要不介意,就过来吧!” 她很介意好不好? “那我另外想办法。”色欲熏心的损友,哼! “我帮你留心下房子。” “不用了。”匆匆收线。原先住的四合院没有退租,住是能住的。只是住在那儿,怎么交待肚中的小帆帆哪去了呢?她可不愿再欺骗善良的人民。 头疼! 南京在下雨,不见得比北京暖和,空气潮湿阴冷。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锦江之星住下,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埋头大睡。醒了之后,发觉都是午饭时分。出去吃东西,一眼看到一面大大的湖泊,湖中有船,有袖珍的小岛,不要问了,这就是玄武湖。 雨已经停了,她买了张南京地图,抓紧时间去了趟中山陵,没有爬到最上面,在中间就折回,然后匆匆去雨花台、美龄宫、夫子庙、秦淮河转了一圈,晚上十点多才喘兮兮回到宾馆。 火车是隔天早晨十点的,她起了个早逛玄武湖。游湖坐船,那种六人的,十五元一张,不算贵。 湖面上有点小风,吹在身上凉嗖嗖的。一艘大的游船劈波斩浪迎面驶来,她坐的小船被波浪推开几米。 同船的游客说那样的船只只提供给贵宾,里面肯定有重量极人物。 她腹诽着,不平地瞪过去一眼。 “小诸?”游船的甲板上,一个中年男人愣住了。 她把脸转向一边,假装看湖心的波纹。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好不!世界是大是小,和她没关系。 “那人是不是叫你?”其他五位游客是一块来的,没人姓朱(诸),船老大说他姓杨。湖中心又只有他们这只船。 “我不认识。”她沮丧地又想抓头。 大船很快就驶远了,她这才放宽心情吹风游湖。 他们买的是一个小时的钟点,船老大盯着时间呢,转了一圈,就往回开。 码头上,早有人在等候着,笑吟吟地递上手机,“绍华和你说几句话。” 仁慈的上帝,这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么? 要不是后面是湖,真想掉头走开。她恨恨地接过手机,挤出一丝假笑:“谢谢小姑夫。” 晏南飞默契地挤挤眼,“不要谢,这只是巧合,是不是?” 首长的声音很平静。“南京冷不冷?” “不冷。”头皮发麻,不辞而别是不道德的。 “带充电器了吗?你看下,你的手机没电了。” 她汗颜,低头认错,“那那个我换了手机卡。”他找过她?不都讲清楚了,唉,难道是她的意思表达不够直白? “方便告诉我号码吗?” 她无胆拒绝,老老实实报出十一个数字。 “帆帆昨夜吐奶,闹到凌晨才睡。我似乎有点感冒,该和他隔离个几天。这个周日,我要去兰州军区出差几天。” 她默然。 “诸航?” “在呢,在呢!” “那个赚钱的工作合同给你了吗?” “还没有。” “过来时,我找律师帮你看看。然后我和你一块去签合同。” 人多力量大?“呵,你挺忙的。”码头上,游人越来越多,晏南飞还在一边等着,她想收线了。 “这个时间我抽得出来。好了,和小姑夫去吃点东西!晚上见!” “不见的,我回姐姐家。”声音轻的,仿佛风一吹就掠过了。 “住几日?” “没有几日。” “嗯,那好好陪你姐姐,我给你打电话。”他先说了再见。 接着,她的手机“咚”地一声,有短信发过来,“诸航,我是卓绍华!”他知道她记不住他的号,预先知会一声。 他们之间,因为小帆帆,两根平行线生生打了个结。在前天,她提着包走出军区大院时,她以为那个结,她已解开。现在,他重新又把那个结系上了。 她真是猜测不了他的用意。她能猜测的是,从现在起,她的行动被掌控了。 晏南飞三天前来南京主持个会议,今天会议结束,主办方安排参会人员游览市区风景,第一站就是玄武湖。他在南京读过四年书,南京的角角落落早踏遍了,没什么兴趣故地重游,却推却不了负责安排的黎珍的盛情相邀。 黎珍是他的大学同学,十多年不见。 他把诸航介绍给大家,一说是内侄媳妇,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迅速噤声。晏南飞大舅卓明是谁,全中国没几个人不知道。内侄卓绍华,为人低调,却掩不住光芒四射。 黎珍反应最快,忙热情邀请诸航一同随组游玩。 “我十点二十的火车。”诸航婉言谢绝。 “那我们现在去吃个午饭。”黎珍随机应变。 九点半就吃午饭,太夸张了。诸航哑口。 晏南飞笑笑,代诸航道了谢,请黎珍帮他也买张十点二十的火车票,他陪诸航一同回北京。 然后,他把黎珍一行打发走了,他问诸航想吃什么,诸航随手一指:“肯德基吧!” 泄愤地点了大号的汉堡、大份的薯条、大杯可乐、大碗芙蓉汤,眼角一扬,侧过半个身子。和长辈一起,当然没有晚辈付款的道理。 晏南飞笑容可掬地问道:“要不要再来份圣代?” “好啊,我要草莓的。”不吃白不吃。 晏南飞掏出票夹付款,让她找张桌子坐下,他等食物全了,再过去。宠溺的语气完完全全当她是一小孩儿,想撒个泼都没理由。 诸航闷闷地坐下,啃噬着指甲。 “没吃早饭?”晏南飞瞧着诸航鼓起的双颊,直咧嘴。 诸航眼都没抬,“喔!” “原来真有产后抑郁症一说。”晏南飞招手,请服务生给他倒杯水。 诸航一口呛住,咳得脸像熟透的小辣椒。“产后抑郁症?” “不是吗?不然怎么会一声不吭地跑来南京,绍华惹你生气了?”这孩子白皙的肌肤因为咳嗽而覆上粉红色,显得特别清新漂亮。 “我不是离家出走。” “嗯,你是来走亲访友、游山玩水。”晏南飞责备地瞪她一眼,“你现在是妈妈了,不比从前,不能这样任性。你想过绍华会担心你吗?” 没有心情再吃东西了,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叹息道:“小姑夫,我讲过了我真不是任性” “那你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我给绍华打电话问起你,他都接不上话。” “他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她嘀咕。 黎珍很快就送来了晏南飞的火车票,还有两大袋南京特产,什么板鸭之类的,体积很大。 他们作为贵宾,走的是专用通道,车上有他们两人的专用包厢。黎珍与晏南飞握手道别,保养不错的丰腴面容浮出淡淡的晕红,下车时,眼中水光潋滟。 诸航脱口问道:“她是你大学时的红颜知已?” 天阴灰灰的,车厢里开了灯,灯光照在晏南飞的肩上,一侧处在背光中,轮廓清晰,另一侧被灯光照亮,他的表情有点模糊,似乎有点像跌入了时间之河。 “我说对了?”诸航弯弯嘴角,不指望晏南飞认真回答。 没想到他接话了,浅浅一笑,些许落莫与感慨。“我和黎珍只是同学,但我确实在那个年纪喜欢过一个人。” 诸航兴奋了,长辈们对于恋情通常都非常隐讳,聊起,大部分是平淡无奇,有些却荡气回肠。 “少男少女的喜欢不需要彼此了解,是一见钟情式的,长大后也会有一见钟情,但那是饱经世事沧桑、深知人间冷暖后的一见,钟情是在一瞥后深思熟虑的理性结果,而年少时的一见钟情,则完全是理想的、感性的、毫无自我保护的。” “好深奥,你的意思是你有过两次一见钟情?” 晏南飞苦笑,“可能是吧!” 诸航直眨眼,车开动了都不知。 “二十二岁时喜欢一个小女生,一腔热情,不闻不问,头脑发热,许下这样那样的誓言,后来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那份走到白头的自信。年轻时,人总是擅变的。有了阅历,有了挫折,整个人慢慢沉淀下来,这时的恋情才是真正的恋情,我可以自豪地告诉她,我能给她幸福。男人过了三十五岁,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诸航有些不理解,“你的意思是三十五岁前男人讲的话都不能相信?” “哈,”晏南飞大笑,“我只是指我,你别联想到绍华。” “你很幼稚?” “曾经是。” “替你的初恋女友感到同情,但愿她不太深爱你,不然,她会觉得受到伤害。”她一直都觉得“爱”是一个凝重的词,一旦出口,便如千斤重,别拿幼稚当借口。 “你很幸运,爱的人是绍华,他非常有担当。”晏南飞语重心长。 “啊,过江啦!”她站起来,趴在窗边看下面滔滔的江水。江中有几艘大型的货船鸣着笛驶过,远处一大片芦苇丛在风中飘荡。 姐姐说过,南京是六朝古都,又有江南秀丽的山水,又有历史的沧桑斑痕。与北京相比,它更多一份雅致与细腻。可惜她来去匆匆,没有领会得到。 她问过姐姐为什么不留在南京工作?当时,姐姐是可以留校任教的。 姐姐说,她想换个环境而已。 她睡了一会,醒来,晏南飞不在包厢。回来时,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 “你抽烟,小姑姑有没有意见?”她笑问。 “不要太过,是可以接受的。她画画时,偶尔也会抽几支。她最爱的事,是画完画之后,畅饮一杯法国红酒。” “你们生活非常惬意。” “还行!”晏南飞的笑是伉俪情深的幸福满足。 列车在石家庄站停靠时,诸航焦躁地揉揉头发,呵呵笑道:“小姑夫,一会我们到站就兵分两路啊,这一路谢谢你的照顾,我们后会有期。” “你另有什么计划?”晏南飞不太赞成地看着她。 “没有,我的终点站就是北京站,只是我需要去办点事,我和首长有汇报,他同意的。” “那件事我不能知道?” “每个人都有隐私的,是不是?” 晏南飞沉吟了下,“好!” 车到北京站后,晏南飞等着诸航离开了十分钟,才起身下车。不远不近,正好可以将她的身影罩在视线内。 月台上人很多,一个身着灰色大衣、头发整齐地盘起的女子踮着脚四下张望,诸航叫了声,欢快如孩童般地向女子跑去。 女子的面容与诸航有几份相似,但她因为年纪的缘由,多了几份知性、翩然的气质,眉目间淡淡的风韵如画。 她疼惜地将诸航搂住,接过包,不住地上下打量 晏南飞微笑来不及展开,突地凝在了嘴角,连惊愕都来不及掩去,就那么与女子的视线撞上。 “姐,你怎么了?”诸航发觉姐姐的脸猛然间苍白如雪,眼神慌乱不安,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凉。 “没没什么。我们走吧,梓然还在学校等着呢!”诸盈闭了闭眼,咽下泛涌的痛楚,拖着诸航,僵硬地离开。 诸航悄悄回了下头,想和晏南飞挥下手。 那人被什么惊着了,目光笔直,一脸不敢置信的呆滞。 诸盈的家在一幢紫红色的四层楼里,老式的公寓,以前住的是拿政府补贴的工程师们。后来,他们都换了新房,这儿就另行分配,骆佳良及时地抢了一套,恰好赶上和诸盈结婚。 在北京能有自己的房,对于工薪阶层来讲,是件了不起的事,虽然它小得完全可以叫巢。 进走廊,往左拐第一家,就到了。 一楼,却带了个小院,种着几株一人高的柔顺的植物。 骆佳良的摩托车就搁在院角,诸航多看了几眼。车保护得极好,上面还遮着块挡雨布,两个头盔搁在挡泥板上。一只是黑的,一只是红的。那天的妙龄女子戴的就是那只红的。 诸航悄悄瞄了下诸盈。 诸盈低头开门,钥匙怎么也对不上锁眼,她气急地用脚踢了下门。 骆梓然愕然地看着妈妈,又斜了眼诸航。 他在和诸航生气,到现在都没叫一声小姨。 这人只比他大十二岁,充什么老呀,哼,和他抢东西吃、抢电脑玩。有次爸妈都出差,委托她去开家长会。她把手背在后面,问老师,我家梓然在学校乖吗?如果不乖,就给我打,别手软,不打不成才。 他真想装着不认识这人。 最最让人讨厌的是,这人说话不算话。讲好十岁生日,她陪他一天,给他买一套几米的画册,结果,她跑南京去了,足足一年。 门开了。 门内,骆佳良腰里扎着围裙,甩着手里的水。身后的厨房里热气弥漫,菜香饭香交杂着飘了过来。 “航航到了呀!”他的脸庞很大,眼睛很小,笑起来眉眼全挤在一块。 “姐夫好!”诸航叫了声,把手中提的一个礼品袋递过去,那是晏南飞硬塞给她的。 “在外那么辛苦,干吗乱花钱?姐夫家都有的。”骆佳良嗔怪着, “我家航航乍这么瘦呢?” “这是骨感美。”诸航不自然地摸摸脸。 “美这个词和你无关,请别乱用。”骆梓然板着个小脸,换鞋,进屋。 “怎么这样和小姨讲话?”骆佳良瞪了梓然一眼,给诸航递上拖鞋,“盈盈,你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他温柔地转向妻子。 诸盈混乱地看着他,那神情像看着个陌生人。 “姐有点不舒服。”诸航小声道。 骆佳良皱起眉,进厨房关了炉火,“那快进屋躺着去。银行工作压力太大,神经整天紧绷着。”他去揽诸盈的腰。 诸盈突地一缩,“不用管我,你把航航和梓然照应好。” “知道,他们重要,你也重要。”骆佳良笑眯眯地,先去拧开卧室的灯,铺好床,把睡衣递到诸盈手上,“你上床,别忙睡,我炖了排骨竹笋汤,给你盛点。” “我没有胃口,你出去吧!吃好检查梓然的作业,让航航进来和我睡。” 骆佳良叹了口气,“其实你不用这样拼,奖金少拿一点没关系,我会赚回来。航航出国的学费不是有了吗,房子,咱们等这儿拆迁,不急,反正梓然还小。” “两个孩子都在外面,你别说些有的没的。”诸盈躺平,闭上眼睛。 骆佳良呵呵笑着,转身出去。 外面两人,也不用筷子,已趴在桌上用手捏了起来,像比赛似的,嘴巴塞得鼓鼓的。 骆佳良一人一巴掌,把两人推了去洗手间洗手。 “姐夫,你最近工作怎样?”吃了大半饱,诸航才有空抬起头。 骆佳良在给两人剥虾,一口菜都没顾上吃。“姐夫还是老样子,开不完的会,出席这样那样的宴请,安排好职工的劳保与福利,有人生病了去看望,领导出差得订票呵呵,我就是一单位的管家,没啥成就却忙得象个陀螺。” “姐夫谦虚了呀,你这工作可是很讨人欢喜的,有没有小mm暗恋你?”诸航鬼鬼地挤挤眼。 骆佳良嘿嘿地指指自己,“我这样子暗恋别人还差不多,谁暗恋我,眼睛有毛病。” “那姐夫暗恋上谁了?” “你没问题吧?”骆梓然冷冷地插了进来。 “乍讲?”诸航好谦虚。 “爸爸有妈妈了,需要暗恋吗?”骆梓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非常轻蔑。 “难讲,爱情如同发神经,搞不清什么时候会发作。” “我爸爸又不是某人,他很正常。” “某人是谁?”诸航狞笑着问。 “我这辈子不管是暗恋还是明恋,都给了盈盈。呵呵,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骆佳良把虾沾上酱汁,一人嘴巴里塞一只,成功堵住两人的嘴。 诸航嚼着鲜美的虾肉,她从骆佳良憨笑的面容上,真找不出说谎的痕迹。 饭后,骆佳良就催她洗澡进卧室去陪诸盈。她想装模作样偷看下梓然的作业本,被梓然用生命威胁,她摸摸鼻子,没进梓然的小屋。 顶着一头湿发,小心翼翼推开卧室的门,发现诸盈没有睡,眼睛瞪着天花板,在发呆。 她走近,在床边坐下,用大毛巾擦拭着头发。 诸盈幽幽地把目光转向她,直勾勾地盯着。 “姐?”诸航讶异地唤道,姐姐的眼神很怪异。 “航航长得真快,我还记得你刚会走路,抱着我的两条腿,跟我要糖糖吃。”诸盈眼中一柔,坐起,接过毛巾,轻柔地替诸航擦拭。“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诸航不好意思地笑,“我小时黏姐姐呀,你放完假回校,我都会哭着追上半里路,要妈妈哄很久才作罢。” “妈妈讲你梦里都在喊姐姐。”诸盈手僵在半空中,眼中慢慢地浮出一团热气。 “同学都羡慕我呢,她们是独生子女,我比她多一个又漂亮又温柔的姐姐。”诸航撒娇地依进诸盈的怀里。 “调皮!”诸盈宠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子,“航航,乖,努力把雅思考试过了,早点出国,能有机会留在国外就留吧!” “不要,爸妈年纪大了,我要照顾他们。” “我会照顾的。” “这也是我的义务,何况我会想姐姐、梓然还有姐夫。” 诸盈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姐姐不想你留在国内呢?” “为什么?”诸航愣住。 “你不听姐姐的话?” “不是” “别问了。来,躺下,让姐姐抱着。姐姐有点冷。” 诸航眨眨眼,听话地钻进被窝中。诸盈熄了灯,温柔地伸过手臂,将她揽进怀中。 她有点害臊,真的,已经有很久很久没这样被人抱过了。 今夜的姐姐仿佛特别柔弱。与其说是姐姐抱她,不如是说她是姐姐的一个支点,抽开,姐姐就站立不住。 姐姐的怀抱很软,有股暖暖的香气,她没抵挡多久,就睡着了。 半夜里,被一声尖叫吓醒。 诸盈不知做了什么恶梦,眉头痛苦地蹙着,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沽沽流下,身子哆嗦个不停。 她大声叫着姐姐。 诸盈睁开眼,一把抱紧她。 “姐,没事了,那只是个梦。” 诸盈上下牙打着战,“航航,航航” “我在的,姐姐!”她轻拍着姐姐的后背,喃喃低哄。 诸盈到天明,再没敢合眼。 诸航睡到自然醒,起床时,屋里只有她一人,梓然上学去,姐姐和姐夫都上班了。她的早餐和午餐,骆佳良用不同的便当盒装着。诸盈留了个条,让她去雅思报名处看看考试时间。 诸航是准备出门的,她要和莫小艾见个面,还要去大杂院把自己的行李给取过来。 莫小艾早晨有课,两人约好下午在必胜客见。她带了身份证,先去了雅思考试报名处。 报好名,就坐车去大杂院。 她想好,行李先寄存在莫小艾那里,等她找到租处再拿走。 大杂院的门永远都是一半开着一半掩着,谁进来,那门就吱呀呀地叫着,比门铃还管用。邻居们都出去忙活,院中只几个老人在。 她礼貌地招呼。 老人们热情地围上来,“今天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奶奶们。” “宝宝呢?乍没带来?”老人们有点小遗憾,“像你还是像他爸爸?听说是个大胖小子。” “听谁说的?”她怵着。 “你老公呀!” 她笑得像哭,“他什么时候来过?” “大前天,来把房退了,你的东西装了两大箱,一个小军官扛走了。我们问起你,他说在家带孩子。瞧他多体贴,多会疼人。” “是呀,是呀”很疼,心也疼,头也疼。 首长吃错药了?一个旧笔记本,几本书,一床被,要了干吗? 6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下) 没有困意。 卓绍华站起身,走出书房。感冒的病毒来势汹涌,他只得与小帆帆隔离。才一个多月的小人儿,也会别扭,被唐嫂抱去睡,唔唔呀呀的,极不情愿。 几个房间的灯都熄了,寂静让黑夜显得更深更沉,天空那么贴近,密布着晶亮的星星。与星星相应和的,是散落在院角的低矮的路灯。灯光柔弱,徐徐洒了一院。 灯光里,他看见有扇门没关好,是诸航睡过的客房。他傍晚的时候进去过,想把大杂院带回来的几件东西整理下,身体有点发低热,没有心情,他站了站,便出来了。 比较而言,她比他潇洒。 “向尊敬的首长汇报:我的任务已圆满完成。从今日起,我将撤离到后方。敬礼!诸航!” 这张纸条压在书房的电脑下方,在留言的未端还真的画了一只敬礼的手臂。 他盯着那纸条,咽一口气,觉得胸口在膨胀,像困在无窗的车库里,有缺氧的感觉。 手机关机,然后找不着第二个可以联系到她的人。 他把纸条揉成了一个团,又慢慢展开。 他带了勤务兵去大杂院。 房东还记得他,忙着问诸航生没生,生的是小子还是姑娘。他回答着,眼睛盯着紧锁的房门。 从房东的话语中,他确定诸航没有来过这里。 “诸航想拿点东西,我忘了带钥匙。”他不动声色地撒谎。 “我帮你开门。”房东热心地打开门,开了灯。 他没让勤务兵进去。 这个租处他进来过一次,就是个临时落脚点,一切都以简便为主。电脑在,书也在。他的心轻轻叹了一声,缓缓落地。 原来,他在紧张着、慌乱着。 他紧张真的失去她所有的消息,他慌乱 胸腔嗡嗡轰鸣。 信手拿了把书翻翻,发现竟然是计算机专业的博士班教程,厚厚的《英汉大词典》,搁在掌心很沉,雅思考试的各项资料,这儿一摞,那儿一堆。 佳汐是七月过世的,他知道诸航的存在是八月初。他没有对诸航提过,在决定和诸航见面时,他已经暗中观察了她半个月。 他找了辆旧车,穿便装,下午来,晚上走。 他没见过那么勤奋的孕妇,早晨五点,多少人趁着清晨的凉意抓紧睡眠。她一件宽松的t恤,大大的中裤,坐在井台边,她一手握着书,一手在注满井水的盆中嬉戏。 井台湿漉漉的,院中的月季在晨风里,抖落夜露,颤颤地绽开花苞,送来一缕缕香气。 她小声地读一会,便闭下眼,默诵几分钟,接着,再继续。累的时候,她伸个懒腰,低头拍拍高耸的肚子,说道:“知道了,你很饿,一会就去吃饭。” 傍晚来时,她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手指在键盘上如闪电般按个不停。她专注得连小孩在身后贴纸条,都不知。 他看了她半个月,相处了二个月,天天在眼前晃悠的一个人,突然不见,他只是有些不习惯。 电脑和书放在一个箱子里,另找了一个行李箱放衣服。 她的衣服还真是不讲究。 佳汐是个生活品味非常精致的人,用的护肤品,化妆台上摆得满满的,另外还有两个抽屉搁着。有一个大大的多屉柜,专门放她的内衣。里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什么出名的品牌都有。卧室里专门为她建了个更衣室,她穿的成衣都挂在里面,像个小型的专柜。 不知诸航以前是什么样,怀孕的她衣服数量不会超过双数,大部分是宽松的运动服。所有的衣服洗净后,团了团,全塞在一块。 大概没人会想到,他在那个小屋里,弯着腰,把她所有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地重新叠好,再整齐地码在行李箱中。 勤务兵看了下手表,首长进屋一个半小时。 她也许不在意那些衣服,但是书和电脑,对她非常重要,他想她房东会告知他来过,那么她必然要主动和他联系。 犹豫了几分钟,他打开她的笔记本。这种行为不算君子,那又怎样?他想多了解她一点。 开机没有密码,电脑维护得不错,速度非常快。 哈,他笑了。 这只是个幌子,当你试图进入她的电脑内部,笔记本死机。再开机,电脑黑屏。看似机器问题,其实这就是她的保护层。 用最简单的假像掩藏真正的秘密。 成立网络奇兵以来,他对黑客们有了许多了解。 如果把网络比作江湖,在这个江湖上,能人侠客层出不穷。 真正的江湖高手,不是指打败天下无敌手,而是当别人侵犯时,他可以在弹指之间,将自己保护得固若金汤。 诸航,他默默重复这个名字。重复一次,便觉韵味无穷。 书房桌子上的手机呜呜地震动了两下,这时候还有人发短信? 他是漠视短信这个产物的。总觉得发短信是那些无法当面表达自己的人才做的事。学生找他咨询课题,可以发邮件,可以在课堂上发问,如果发短信,他自动忽略。他与同事间的联系也是,有事讲电话,从不用短信来代替。 “今天是我生日!” 是成玮,发错号了?但他想了想,还是破天荒地回了下:“生日快乐!” “一年只有一个生日,还有二个小时,我就三十岁了。三十,多么可怕的数字。你能出来下吗?” 他再次怀疑成玮发错号码了。 “对不起,我要带帆帆休息卓绍华!” “那我去你家,带上蛋糕和红酒,你只要给我准备蜡烛就好了。” 卓绍华双眉一敛,号码估计没发错,成玮要不是喝醉就是梦呓,他把所有的短信删除,关机。倒了杯温水,咽下两粒感冒药,上床休息。 明天中午,他坐军用飞机去兰州。 隔天早晨,刚起床,就听到吕嫂在院中和人讲话。 成功慵懒地倾倾嘴角,拾级上来,“早!” “有事?”他有些诧异,七点刚过一点,成功这人可是只夜猫子。 成功飞快地朝里瞟了一眼,“今天我休息,想着上门给你赔个不是,虽然我不知是不是我的不是。” “你在绕口令?” “你那天在医院给我脸色看,我挺委屈。” 他失笑,“你什么时候这般敏感了?帆帆生病,我有些着急而已。这两天事又多,今天还要出差,不然早约你了。” 成功耸耸肩,“好吧!不过我很有诚意,给你带了瓶酒。” “早晨喝什么酒?让吕姨给你倒杯茶。” “行,酒留着我下次来喝。这酒可不一般,叫特基拉,是用生长十二年以上的龙舌兰酿造的,在橡木桶里至少陈放四年,才对外出售。口味十分独特,国内很少见。昨儿成玮生日,朋友送她的。我就偷来了。” “哦!”他淡淡地应了声,“你坐会,我洗漱去。” 成功点头,瞧着唐嫂抱着帆帆出来,笑吟吟地张开双臂。 “小帅哥,让叔叔抱一个。” 唐嫂摇头,“刚起床,一会要大便,不要沾了你衣服。”她这工作是成功帮着介绍的,看到成功,自然十分热情。 成功忙把手背在身后,朝后面看了看,压低音量,“猪还在睡?” “猪?”唐嫂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你说夫人啊,没有,走了有几天了。” “走?去哪?” “卓将说夫人出去培训。”唐嫂咂了下嘴,笑得有几份神秘。 “别吊人胃口,有啥说啥。” “我和吕姨琢磨着,卓将和夫人之间有点古怪,两人不同房。月子里,能理解,可是夫妻间一点甜蜜的样子都没有。夫人不给帆帆喂奶,也很少抱帆帆,完全不像个妈妈,也不像个妻子。” 成功捏着下巴,细长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线。“不奇怪,绍华就是这样内敛的人。别谈你,我都没看过他和谁甜蜜的样子。” 唐嫂赔笑,“那是,他是将军,严肃是自然的。” 成功心中却好奇得要命,猪出去培训?没听说过她从事什么重要的工作呀,就是有,按照法律规定,也有四个月的产假。她这么有奉献精神?打死他都不信。 他在四合院呆了大半天,卓绍华坐车去机场,他才离开。卓绍华的言行,与平时无异。他问到猪,卓绍华就挪话题。 他只能把疑惑生生咽下,很郁闷地开车离去。 休息日,当然要拨半日陪女友。他现在这位女友有点长不大,不喜欢浪漫晚餐,要到必胜客去吃披萨。 他很能迁就,奉陪。男人,就是要能屈能伸。 必胜客的门庭有些花哨,他皱皱眉,拿起手机告诉女友,他先到了,让她不要着急,他会耐心而又温柔地等着她。 店里人不少,一张张青涩的脸,瞧着就是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大学生。腹诽几句,目光找寻一个适合情侣幽会的角落,寻到半路,他刷地一扬眉,笑逐颜开。 那个出外培训的猪趴在菜单上,对服务生说道:“来个情侣套餐,大比萨,两杯饮料,水果沙拉,冰淇淋要草莓和香草的,蛋糕喂,这桌有人了。” 一道黑影罩住了诸航,她抬起头叫道。 “猪,不在家好好带孩子,跑这和谁幽会?”成功阴阳怪气地双臂交插。 诸航“咚”地跳起来,揪住他的衣襟,拖向最里端的洗手间,“成流氓,你给我闭嘴。” “怎么,被我说中了?”成功笑得颠倒众生,眸中却流露出危险的气息。 诸航谨慎地看了看后面,咬牙切齿道:“别拿你的道德标准来对照别人。我警告你,一会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就当不认识我,不准眼神交会,不准上前套近乎。” “你没听说过么,井水不犯河水,河水却爱弄混井水。我凭什么听你的?”成功拨开她的手,大咧咧地揽住诸航的肩,像哥俩好似的。 “把你的脏手拿开,然后无条件服从指挥。”诸航斜睨着他,可不像开玩笑。 “我不拿呢?”都已经是流氓了,那就流氓到底。这么凶悍的气势,却有着一幅纤弱的肩,惹得他不禁心生怜惜。 “真不拿?”诸航狡黠地撇了下嘴,下一秒,突地拽住他的一条手臂,身子一矮,将它反扭朝后。 “轻点,轻点,你这只猪还来真的。”成功痛得直叫。 “呵呵,还记得我刚才的话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成功沮丧地点头。 诸航松开手,拍拍他的肩,“这才是人民的好医生,谢谢合作。” 成功白了她一眼,揉着手腕,“我似乎没怎么样过你,即使你去产检,我都做到非礼勿视,你凭啥叫我流氓?” “流氓也有好坏之分,别太难过,你属于流氓里的善良之辈。”诸航郑重地告诫。 成功几乎晕厥,好有说服力的理论。“你不会高看我吧?” “不会,我一向看人很准。哦,找你的,女朋友?” 一个头上戴着个蝴蝶发卡的女子推门进来,看见他们,委屈地咬紧嘴唇。 “不是。”成功暗暗咬了下舌,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否认。 “那她干吗像看情敌一样看着我?” “你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成功哼了声,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你配做情敌吗”。 诸航笑笑,并不在意,“我等的人也该到了,你陪你朋友去吧。走的时候不要打招呼。” 成功狠狠地瞪瞪她,换上迷人的微笑,迎向女友。 对于一个经常动手术的医生来讲,不管外表如何文弱,谈不上是大力士,对付一个两个人,是没问题的。刚刚故意让那只猪得逞,有游戏的成份,也有一份好奇。让她如此紧张兮兮的人是谁呢? 女友埋怨他没预先找好位置,现在餐厅人多,只得和别人拼桌。 他到觉得很不错,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猪。 猪等的人来了,不是美男,不是帅哥,是个刘海煎得齐齐的学生妹,小鼻子小眼睛,背个双肩包,看人怯怯的。但在看到猪时,两人一起跳了起来,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猪,我想你!” “小艾,我也好想你!” 成功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猪,那儿有个男人在看你。”莫小艾有个特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别看,那种男人看多了会失身的。”诸航回道。 莫小艾八卦了,“你很了解他?” “小艾,我刚从南京回来,哪有机会认识那种人,是不?” “对对!”莫小艾点头。 服务生走马灯似的开始送餐送饮料,诸航把两杯冰淇淋一起端给莫小艾,“都是你爱吃的,今天吃个够。” 莫小艾眼波闪动,“猪,你赚钱了?”叉起一块沙拉中的果肉递到诸航嘴里。 诸航笑笑,“快了,你把画稿带来了吗?” 莫小艾放下叉子,把桌上的食物往边上挪挪,从背肩包里拿出笔记本,“我没有什么信心,你看看吧!” 莫小艾迷漫画,迷得一塌糊涂,光看已不能解瘾,于是,她选修了漫画设计。诸航设计的游戏里面的人物,让她尝试画画,这也是她的第一次创作。 诸航也不是行家,看了两幅,说道:“人物形像有那么点味道,但不够丰满,可能还要加工。你把它拷贝一份给我,我带去给开发商看看。” “如果不能用,也没关系啦,你和他们讲,让我跟在后面学习就可以了。” “行。” 两人收起电脑,刀叉上阵继续吃东西。 “猪,你还准备出国吗?”冰淇淋太冷,莫小艾呲牙咧嘴。 “新年过了,我就要参加雅思考试。” 莫小艾叹气。 “干吗一幅怨妇的表情?你有男友了,不会太寂寞。” 莫小艾脸一红,埋头吃披萨。许久,牙一咬,抬起头,“我前两天和宁檬通电话,你知道的,她消息最灵通。那个周师兄元旦过后回国,房子和工作都找好了。” 诸航叉子在空中停了半秒,然后向披萨进攻。 “你说话呀!”莫小艾急了。 “说什么?”诸航掩饰地咳嗽一声。 “是周师兄,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当时,你为他颓废成什么样,大三当了几门课,差点退学。” “喂,不是一回事,好不好?”诸航敲了下盘子,声音并不大,还是惊动了许多人。 “别自欺欺人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要他回来你飞走,然后一隔又是几年。人心是会变的,世上没几个痴男。”莫小区咕哝。 诸航哭笑不得,“你怎么像我姐似的?” “我是为你好。”莫小艾急赤白脸。 “冰淇淋要化了,快吃吧!” “你怎么不吃?”漂亮的女友幽怨地在桌下踢了成功一脚,那两个学生妹有什么好看的,眼睛都直了。 成功收回视线,打量女友修饰得毫无瑕疵的面容,嘴角慢慢绽出笑容,“我喜欢看着你吃。” “你的眼睛长在后脑勺上?”女友冷冷地问。 “我看你都是用心在看。”成功不动声色。 “那么,你的眼睛是留给别的女人?” 成功笑得人畜无害:“亲爱的,讲这些有助胃口吗?” 女友怔怔地看着他。 “别委屈自己,生气了,就吼出来,或者掴一个巴掌过来,这样子含讥带讽,会内伤的。我是妇产科医生,可不是内科医生。” “你” “慢慢吃,我先去买单,然后到车上等你。”成功温柔地摸了下女友铁青的面容,站起身来。 诸航与莫小艾也已结好账,两人肩并肩,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成功遵守承诺,只目送她们一程。 和朋友一起的猪,看似纯得像张白纸,为什么能和绍华做出那么复杂的事呢?成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莫小艾陪诸航一同去了驰骋公司,老总马帅亲自接待了他们。 诸航先把莫小艾的画稿给他看,他只瞟了一眼,便把笔记本合上了,似笑非笑,“诸小姐,上次我们对你的游戏,叫啥名的?”他拍拍头,眉皱着。 “俪人行。”诸航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很是严肃。 “对,俪人行,我们找了专家看了你的方案,是有那么点兴趣。这个如果立项,就不是一个小工程,而是耗资非常大的项目。要成立一个庞大的团队,前期的研发、设计、润色、运行,后期的宣传,找人代言,有可能就是我们公司明年主要的工作。所以这件事,我们要慎之又慎。” “我以为贵公司已经考虑成熟了。”诸航说道,“如果马总觉得立项有难度,请不要勉强。在网游领域,美国与日本起步比较早,国内是最近几年才进入。但是纵观看来,网游面向的人群以男人、学生为主,游戏类型大部分是智谋、格斗、撞关、寻宝,唯独忽视了女性白领这一块。女性白领,知性而又细腻,既是事业女强人,同样也是温柔妩媚的女子。也许你会讲她们没时间玩游戏,错了,那是没有她们喜欢的游戏。在她们放松下来时,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游戏,会令她们入迷,因为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我想会有其他公司对之感兴趣的。” 马帅吃惊地看着诸航,“诸小姐,这应该是你的第一件产品,何以这样自信?” “第一件怎样?第一百件又怎样?我从中学就泡网吧,别人都忙着上网聊天、打游戏,我就坐在那边看,哪一类人爱玩什么,能玩多久。哪一类人因为找不到喜欢的游戏,闷闷不乐。我看了六年,选修了服装设计、艺术史、文学史,才开始设计《俪人行》。这不是一个盲目的冲动,也不粗糙。我了解自己,当然更了解我作品的价值,所以我自信。”诸航扬起下巴,目光灼灼。 “针对白领女性的游戏只是我的开始,以后我会设计中小学生的益智游戏,让家长们对游戏这个词要换一种崭新的目光。我没有把我的设计给一些三流的小公司,一上来就找了国内数一数二的驰骋,我以为驰骋敢于创新。不过我理解马总的,打扰了。” 她点了下头,把桌上的案宗收起。 马帅按住了文件夹,“诸小姐,我想我该庆幸你只是个设计师,你只有二十三虚岁,不然我会有危机感。” “马总喜欢这个方案?”此时,诸航没了刚才的沉着镇定,流露出孩子般的惊喜。 马帅按下座机的通话键,“吴秘书,把《俪人行》的合同拿进来。” “小艾!”诸航转身,高举双手,与莫小艾击掌欢呼。 马帅轻笑摇头,“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个方案,我也咨询过公司里的几位女性,她们也非常期待。诸小姐,这次我想来个大动作,在游戏研发伊始,就找好代言人,然后安排你接受杂志、电台采访,把声势造出来,你必须要配合公司安排,可以吗?” “行是行的,最好是春天前。我明年要到国外读书。” “现在交通和通讯都方便,不会影响诸小姐。” 精干的女秘书拿着合同从外面进来,诸航接过,“这个是我人生重要的开始,我得找我的律师看下。” 马帅大笑,“应该的。来,诸小姐,我们握个手吧,合作愉快。” 诸航大大方方的接住他的手,“谢谢马总。” 马帅把她们一直送到楼下,才道别。 莫小艾直拍心口,“猪,刚才我紧张死了,你什么时候这样厉害的?像个谈判高手。” “我研究过心理学呀,他如果不想要我的设计,估计连面都不会见,早让保安把我们哄走。他那样讲,只是欺我是新人,想压价,我偏不让。” 莫小艾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还是计算机研究生呢,和你一比,像小尘埃。” “别长他人气势,灭自家威风。你理论强呀,我只是重实践。曾经我想休学来着。”诸航自嘲地笑了笑。 古龙小说里,有个剑客叫西门吹雪,他和叶孤城是一对伟大的对手。因为了解所以尊重,因为尊重所以珍惜。但最终,叶孤城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他抱着叶孤城的尸体,孤独如潮水般灭顶袭来。 周文瑾不是西门吹雪,她亦不是叶孤城。她和他只是平凡的普通人,可是在她对计算机完全失去兴趣的时候,他的出现,让她找到了新的目标。战胜他,是她的快乐。 在那场关键的比赛中,他却胜得不太光彩。她得知之后,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于是放任自己。 读书是为了找工作,她能找到工作,又何必去读书? 那时,她开始给《俪人行》编程。 莫小艾很了解地点头,“明白滴,你输不起啊!” “去你的。”诸航笑着推了她一把。 “猪,你现在是有钱人,请客!请客!” “行,咱们晚上去海吃一顿。等我先接个电话。”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陌生号码。 “找谁?” “小诸,绍华去兰州出差了,你在家吧,我想小帆帆了,让吕姨多抓把米,我过来吃晚饭。” 诸航捂着话筒,悄悄瞄了下身后的莫小艾,不着痕迹往路边走了走,这才做出一幅尊敬的口吻:“小姑夫好,呵呵,帆帆今天乖,已经睡下了。朋友正好有事,我现在外面。”睁着眼睛讲瞎话,面不改色,心不乱序。 “你在北京城吧?”晏南飞呼吸有点急促。 “当然,北京是我家,我不在这,还能在哪。” “那行,咱们见个面,不会太久的。” “小姑夫,我真在北京,你不信,我找个座机打给你。”诸航就差举手发誓了,“我对帆帆爸爸现在没意见,也没做什么事影响他工作。” 晏南飞在电话那端乐了,“我知道小诸是好孩子,你姑姑今晚有活动,家里就我一人,吃饭冷冷清清的,想找个人陪。小诸嫌弃姑夫太老么?” 诸航讪然地耷下眼帘,踢飞一颗小石子,“怎么会,小姑夫风流倜侃、风华正茂,正是人生黄金年华。” “你这样讲,我就有自信了。我到哪找你?” 诸航转身抱歉地看着莫小艾,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说了个地址。 “不要解释,你要我放鸽子。行,那这一顿算你欠我十顿,我会好好记着。”莫小艾很通情达理。 “你这是敲诈。”诸航强烈抗议。 “那么你带我一块去呀,我不介意面对陌生人的。” “好了,好了,十顿就十顿。”小艾不是宁檬,对吃不讲究,一碗牛肉面也能吃得眉开眼笑,“我送你去坐车。” 公车来得很快,莫小艾上车前回了下头,一脸讳莫如深,“猪,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没离开过北京呢?” 诸航半张着嘴,吸了一口冷风,一口汽车的尾气,把眼泪都咳出来了。 晏南飞开着车,张看着路边的店铺,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汽车的泊位,向一个花店的小姑娘打听了下,才找到诸航说的那个地址。 愣了有十秒,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电子游戏厅里一片噪音。 大厅里摆放着投篮、赛车、格斗、射击等所谓内容健康的游戏机。不少孩子在玩儿,音乐声、刹车声、厮杀声、射击声此起彼伏。一个女孩子在跳舞毯上又蹦又跳,锐声尖叫。晏南飞回头瞅她一眼,绿豆芽身板儿,一张少女的脸叫脂粉搞得惨白,涂着时尚的蓝唇膏,一望而知是90后。 角落里有个小门,进去走过一段灰暗的过道,里面藏着几十台电子赌具。紫红的灯影下,诸航在玩疯狂三色机。她运气不错,五十元的游戏币投进去,哗啦哗啦从吐币口里涌出一堆硬币。 “要不要玩两把?”诸航看见了他,笑着递过一把游戏币。 晏南飞心中是波澜起伏,其实他一直也在纳闷,自律而又沉稳的绍华怎会和这么个小姑娘走到一块呢?可是从见到诸航第一眼起,他就不忍心乱怀疑诸航一下。他坚持他们之间是爱情,而爱情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恶作剧的孩子,他承认绍华与她之间的距离应该是天与地。 他接过游戏币,但他手气不好,一把游戏币陆续投进去,一无所获。而诸航在邻台拍克机上又赢了一堆硬币。 “还好,不算血本无归。”他自我解嘲。 诸航自豪地一撇嘴,“那当然,我是谁呀!” 她凑到他耳边,“这个其实是有规律的,前提是你要摸着它的脾性,你信吗?” “信!”晏南飞忙不迭地点头,生怕她又玩上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这里的盒饭做得很不错,我请客。” 晏南飞啼笑皆非,“小诸,你没看到别人的眼神么,姑夫在这里已经像个笑话了。” 诸航呵呵笑,“小姑夫来这里,是这个店的荣幸。你等我换下钱。” 她赢着是不少,皱巴巴的钞票抓了一手,就那么胡乱塞进了口袋。 出了游戏厅,晏南飞觉得北京今晚的空气是那么的新鲜、芬芳。诸航坚持要请客,他没敢答应。 诸航嫌餐馆点菜烦,最后两人去了家咖啡馆,里面有商业套餐供应。 等餐前,两人各点了一杯咖啡。他替她放上方糖,用银匙搅拌着,眼睛微微抬了下,佯装不经意地问:“小诸,那天来车站接你的人是?” “那是我的隐私。”诸航扮了个鬼脸。 晏南飞笑,端起杯子,“这算什么隐私,我都看得非常清楚了,你俩长得有点像,是姑姑?” “小姑夫什么眼神,明明那么年轻,怎会是姑姑,是我姐啦!” 手中的咖啡杯一抖,泼出半杯,“这咖啡太烫了。”晏南飞抽出纸巾擦拭着,面容扭曲。 “我这杯还好。”诸航喝咖啡是名幅其实的喝,一口就咽下半杯。 “小诸这么大的,多数是独生子女。她是你堂姐?” 小姑夫有点八卦喽,“在我们那儿,喊堂姐要加上名字,某某姐,我姐当然是我亲姐姐!”诸航很幸福地显摆着。 “你们之间相差好几岁?”晏南飞颤微微地咽了下口水,搁在桌下的那只手哆嗦起来。 “嗯,十八岁。” 一只蝴蝶能引起一场大的风暴,这叫蝴蝶效应。诸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晏南飞瞬间也惊得魂不附体。背脊后寒毛直竖,浑身像跌入了一下冰窖。然后又像被扔进了一个融炉,烈烟与大火熏得他无法呼吸。 “姐妹俩相差这么多很少见。”大脑已不听指挥,他只是凭着本能在回答。 “这是计划生育整的,不然应该有很多。呵,我是漏网之鱼。”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晶亮的双眸,闪跃的眉宇,说话时鼻子皱皱的俏皮样,认真时鼓起的双颊 “小姑夫?”诸航震愕地看着紧紧抓住她的手臂。 “小诸!”他想摸摸她的脸,他想把她抱在怀里,他想问 他没有勇气。 衬衫被冷汗都浸湿了。 “好好吃饭。”服务生适时地送上餐点,解了他的围。 诸航不解地点点头,小姑夫像受了什么重创,眼神灰暗迷茫。 “最近工作不顺心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晏南飞勉强挤出一丝笑,“小诸的名字是谁取的,像男生的名。” “姐姐呀!航就是飞行,同学说我是只会飞的猪。” “这样啊,你想往哪飞?”他木木地问。 “大雁也是向南,我不想标新立异,肯定也向南。” 一根利刺狠狠地戳进他的心,他疼得眼前发黑。 “小姑夫,谢谢你请我吃晚餐。我该回去了。” 他听到诸航在说话,他应该起来送她,女孩子孤身夜行不安全,可是他两腿发软,站不起来。 “不要坐公交,打车回去。到家给我个电话。”他叮嘱。 “才八点多,没事的。小姑夫,再见!” 他深深地凝视她远去的背影,一股热浪涌满了眼眶。 公车台挨着诸盈家的公寓楼,进屋前,诸航看了下院子,摩托车不在,骆佳良又加班去了。 梓然在屋内写作业,她把路上在肯德基店买的一盒蛋挞讨好地拿进去。 “别烦我,正想题呢!”梓然不耐烦地斜视她。 “我帮你做。” 梓然按住作业本,像受了什么侮辱似的,脸胀得通红。 诸航一吐舌,慌忙往外跑。 “马上圣诞节了。”梓然扔出来一句话。 她回身,房门关了。 抓抓头,懂了,她得给这小子买礼物。 诸盈听到声响,走了出来,“航航,你去换衣服,我给你下几个饺子。” “我吃过了,姐!” “饺子不当饱,是你喜欢的芹菜馅。” 诸航听话地进了卧室,诸盈刚刚在听音乐、看书。姐也时髦了,居然听陈楚生的歌。 她拧拧眉,这歌是新歌吧,以前没听过。 他说他爱她,他让她等他 他说他总有一天出人头地后回来娶她 她也很爱他,是他的青梅竹马 她让他放下牵挂 却禁不住泪湿了眼眶 有时候爱情让人相信地久天长 有时候又让人肝肠寸断 曾经的他为爱奋不顾身 他穿过人海来到了上海 在充满欲 望的空间 他渐渐迷失开始彷徨 她也曾等待 他也很无奈 她给他写很多的信 一封一封却石沉大海 有时候爱情让人相信地久天长 有时候又让人肝肠寸断 有些人错过却不再回来 陈楚生的嗓音低沉磁性,很适合演绎这类的伤感情歌。快男里面,诸航喜欢张杰多过陈楚生,她关上音箱,打断这幽怨的吟唱。 诸盈捞起饺子,一回身,诸航看到姐姐眼眶发红。 “姐?”诸航对于姐姐,总有一颗细腻而又纤柔的心。 “热气熏的。”诸盈轻描淡写地说道,给她端作料。“今天报上名了?” “报好了,考试在元旦后面。” “这几天别出门,在家好好看书。” 诸航默默地吃着饺子,看姐姐这样,她不敢提搬出去的事。 “姐夫又加班?” “年终了,办公室事多。” 诸航戏谑地问道:“姐,你怎么从不查姐夫的岗?” “有什么好查的。” “姐夫也是一枚熟男,还残留些魅力指数,说不定姐?” 额头上吃了一巴掌,诸航委屈地抱着头。 “吃好,把碗洗了,把家里地拖一下,你太闲了。”诸盈瞪瞪她,去给梓然放洗澡水。 “我只是打个比喻么,未雨绸缪。”诸航声如蚊蝇。 7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上) 卓绍华的电话是在诸航被禁足两天后打来的。她不是一个被关得住的人,正闷得发疯时,听到手机响,简直有如天籁之音,第一时间扑上去就接了,也没看来电人是谁。 激动莫名的狂喜把打电话的卓绍华吓了一跳,一时到忘了讲什么。 “喂,喂?难道是我的幻觉?”诸航大力拍着手机。 “诸航!”她没有记下他的电话号码,激动也不是为他,卓绍华胸口一堵。 “啊那个,是你呀!出差回来了?”诸航暗咒自己的不稳重,悻悻笑了两声。 “没有,还在兰州,2:30的飞机,二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到达北京应该是下午五点。” 她不是机场控制台,干吗告诉她这些? “你今天忙吗?” 一个无业游民说忙会把人笑到内伤,“不忙,闲得发慌。” “那来机场接我!” 啥诸航咚咚跑到窗边。 初冬的太阳矜持地缀在天空,不远处的楼群被阳光笼罩着,像夸张的舞台灯光下错落有致的布景。 是白昼,不是梦中。 “我没有车。”她无比羞惭。不仅是没有车,她连那个合法开车的本本也没有。但是奇怪呀,首长可以坐军用飞机,就是坐民航客机,勤务兵也应早早在机场外等着了。 “机场到市区有地铁专线!” 诸航想问,莫非首长不会坐地铁?她怕打击到首长,只得保持缄默。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给触了下,拍拍额头,“我也有东西给你看。” “好,五点机场见!”卓绍华干净俐落地挂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愣了愣,立马看时间,老天,已经二点一刻了,首长电话是在机场打的,他不知北京的交通非常可怕吗?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慌忙换衣、给姐姐留条,拿了包包,飞快地往站台冲去。 这么紧赶,到达机场就快五点了。 一下地铁,突然想起没有问首长在哪个航站楼,急出一鼻尖的汗。抬起头看路牌,首长高大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脑中砰地跳出一句话:一个人如果在意你,他绝不会让你为他受一点点的苦。 庆幸他没穿军装,不过这样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地铁口人来人往,都是过客,谁会看谁。但在经过首长面前时,都会情不自禁看他一眼。 他只看着她。“来啦!”不紧不慢。 紧绷绷的洗白的牛仔裤,超短的卡其色棉外套,头发随意地散在肩上,小脸稍微比以前有了点肉,白里透着红,如此青春,如此活力。这大概才是真正的诸航。 首长消瘦了,下巴发尖,只是气质依旧沉稳,眼神依旧锐利。 “行李呢?”她看到他手中只有一个电脑包。 “我没带行李。”这个时间,勤务兵应该早到军用机场了,他的行李会比他先到家。 广播报站声响起,列车轰轰地气势很猛地冲过来,诸航移动几步,往前去。 卓绍华拉住她:“坐下一趟。”她气息还没平。 诸航以为他累,退后几步,离开那圈半圆形的人群。列车哧哧地开门、关门,又轰轰地冲出站,站台安静了。 “看看。”卓绍华从袋中掏出票夹,展开,递给他。 哈,里面夹着那天帆帆满月时去照相馆拍的全家福。“瞧,我好像还蛮有点慈母风范。”帆帆动个不停,她怕他掉地上,全部注意力都给了他,没看镜头。首长从后面半揽着她的腰,原本刚硬的面容变得很柔和。 卓绍华默默地看着她,叹息、无语。 她没提一句帆帆,一点都不思念吗?她和帆帆一起快一年呢,他才认识她多久,分别几天,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临时起意坐民航,只是想找个理由能早点见到她。 见到她后,要干吗,他没有想下去。 又一班车进站了。 他们最后上的车,他自然地将手臂护在她身后,防止她与别人碰撞。车厢很拥挤,两人走了几节,在连接处站住。 列车开动,连接处晃得厉害,诸航的前额一下靠在卓绍华的胸前。 “对不起!”她羞窘地道歉。 一股男人清冽的气息夹着淡淡的烟草味,不由自主有点眩晕。 她接触的男生们,多数身上是几日不洗澡的汗臭味,还有令人想呕吐的臭袜子味。周文瑾到是洁净的,喜欢用一种类似薄荷味的香皂,闻起来非常清新。他防火墙专利通过那天,和同学去喝酒狂欢,也叫上她。她酒量一般,喝了一杯啤酒,然后就埋头吃菜。男生们都喝醉了,周文瑾是唯一没倒下的,因为他要买单,她是这样想的。 他送她回宿舍。初夏的夜晚,星星很多,风还没那么燥热,他与她挨得很近,她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反到是清凉的薄荷味。她还深嗅了一口,以为是校园里什么花香。 在宿舍门前,他揉揉她的头发,和她说再见。周文瑾比她高半肩,她也这样抵在他胸口,她才知,那不是花香,而是他的气息。 她那天下午打了两场球,没换衣服,可想而知,她一身的汗臭。 第一次知道羞涩可以让人有自杀的欲望。 列车停下,车厢又是猛烈的晃动。人那么多,她站立不住又栽进首长的怀中。 她无辜地抬起眼,声明自己真的不是借机吃他豆腐。 首长眼中有淡淡的宽容,她放下心来。“这什么歌?我听过的,真的,不过是不是电视出问题了,怎么只一个音?”她把视线转向车门边挂着的电视,没话找话说。 “这首歌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歌词吟唱版,另一个就是这样。” 她乖乖闭上嘴,沉默是安全的。 他们的站到了,走出地铁口,外面已是暮色浓郁。 霓虹斑斓中,首长说道:“我们吃晚饭去。” 诸航没反对。过红绿灯时,怔了下,这好像是她和首长第一次单独在外吃饭。上次喝粥,有小帆帆在。以前怀孕,他也没和她在外吃过饭。 “想吃什么?”这条街上的餐馆很多,首长停下脚步,问。 高档的餐厅要预订,肯德基和麦当劳那样的太挤,诸航挑了个雅致的快餐厅,没那么喧闹,音乐是首长笛曲,很悠扬。 两人各点了一种盖浇饭,颜色很漂亮,米粒晶莹剔透,覆盖着五颜六色的浇头,周边还有浓浓的汤汁往米饭深处渗透,让人很有食欲。配送的汤是榨菜肉丝汤,一看就非常清爽。 “吃吧!”诸航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到一半,她嘴里满含着食物,转过身从包里拿出驰骋的合同,含糊不清地说道:“差点忘了,你看看这个!” 眼神有点像等不及大人表扬的小孩子。 卓绍华放下筷子,深深看她一眼。 她手机来了条短信,是宁檬。这丫从莫小艾那儿知道她回北京,兴奋了。宁檬现在属于稳定的领薪者,接触it界的人士多,俨然是都市精英般,显摆地要带诸航见识帝都奢华的那一面。 卓绍华粗略看了下合同,他不是律师,但也看得出驰骋公司非常有诚意,表现出想与诸航长期合作的想法,合同没陷阱,给出的价码非常可观。 这确实是个很赚钱的工作,诸航没夸张。 她这么老实地给他看合同,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告诉他,她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很好,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不需要对她有责任。也可以这样讲,以后他不要再过问她、再管她、再联系她。 难怪当初她会拒绝他为她找工作。 她要飞了,他反到成了她的牵绊。 把合同合上,拿起筷子,挑了几粒入口,饭有点凉,没刚才可口了。 “看完了?”诸航按下发送键,抬起头,“有没发现我现在也算有钱人了。”一幅小人得志的嘴脸。 “嗯,那这顿你买单。”卓绍华慢慢地咽下嘴中的饭。 “没问题,你还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诸航很是豪气。 “可以要别的吗?”他不动声色地问。 她的头点得像小鸡吃米,“可以!” 他颔首。 吃完饭,他领她走了几条街,走进一个婴儿专卖柜。“天气冷了,帆帆该添几件棉衣。你说哪个牌子好呢?” 她没逛过婴儿专柜,看着货架上挂着的一件件粉嘟嘟的小衣服,好奇极了。“哪个牌子都好。”她毫不吝啬地夸道。 他向笑得非常温柔的店员描述了下帆帆的身高与年岁,店员哗地一下拿出一堆衣服。 “这些怎样?”他把诸航喊过来。 “好看,我都喜欢。”诸航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也变身一回小孩。 “那你去结账,我让店员把衣服都包起来。” 诸航脸立即黑成了锅底,她偷偷瞟了下价格。抢钱啦,小小的衣服居然贵得没谱。 “不想买也可以。”首长非常非常通情达理。 “收银台在哪?”诸航捂着包包,咬牙切齿。 收银员轻飘飘的捏着卡,面无表情地一刷,把笔和签名纸扔出来,她握笔的手在抖,心在滴血。 白花花的银子,不是很好赚的,死多少脑细胞,熬多少夜,那个只会吃只会睡的小坏蛋,凭啥穿这么好的衣服。她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奢侈过。 伤心! 长记性了,以后话要斟酌再斟酌后,才能出口。 首长体贴地没让她拎纸袋,还绅士般地让她走在路的里端。“诸航,这几天我们都不在家,唐嫂一人带帆帆很辛苦,吕姨想着法子给帆帆补充营养,也该买两件衣服送她们,就当是新年礼物。怎样?” 她学乖了,紧闭着嘴,不接话。 “太贵重的衣服,她们也没机会穿,买两件羽绒服好了。”他把她拉进一家商场,找到羽绒服柜台,他负责请店员挑衣,她负责买单。 心疼得已经麻木了。 下电梯时,他的目光扫过下面的鄂尔多斯专柜,最显目的地方挂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 “诸航,那条围巾我围怎样?” 欲哭无泪,鄂尔多斯呀,动辙都是四位数的价码。“太老沉。”她坚定地回道。 “我的工作需要老沉一点。我和学生的年龄相差无几,我一直担心在他们眼中显得太年轻,从而质疑我的水平。” 他直奔鄂尔多斯柜台。 她一把拉住他,“那个毛毛多,围在脖子上会痒。” “我忍忍好了。” “你都穿军装没机会围!” “像这样的时候,我可以围在大衣里面。难道你不愿送我?” “不是,呵你喜欢就好!”笑得比哭还难看。 “诸航,我真的很喜欢。”他非常认真地保证。 那就买吧! 二千多的银子,再次随水飘走。 诸航觉得握在手中的卡像轻了许多。 终于什么都买全了,幸好他没要求给勤务兵买礼物。 “我们打车回家。”他看着茫茫的夜色。 “不要,坐公交。”一会,他要她付车资,她肉疼,现在能省一个是一个。 “东西多,坐公交不方便。车资我来付。”他和她商量道。 她没意见,跑得两条腿都酸了,何况心还在疼痛着。 打了辆车,他坐副驾驶座,她和一堆袋子坐在后座。一路上,只顾着默算这一天的损失,窗外的夜景都没细看。听到吕姨夸张的音量,才发觉到四合院了。 “夫人干吗这样破费,照顾你们是我的工作。”吕姨和唐嫂异口同声地道谢。 她默哀,她也不想破费,她是被算计的,好不好? 小帆帆激动得小肚子直挺,他最不势利,不是因为他的礼物,而是因为看见了她。 她小心地抱过他,阴了几小时的脸,绽开一丝阳光,响亮地亲了亲小帆帆的脸颊,“哦哦,小帆帆,想我没?” “夫人,快进屋,你屋子我今天刚通过风,被子也晒过太阳。”吕姨笑着催道。 她猛地打了个寒噤,突然想到她干吗到这里来呀? 既然来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 唐嫂向诸航汇报小帆帆这些日子的进步与变化,包括大小便的次数。看着唐嫂那么敬业的份上,她想插句话都是亵渎,她只得不住点头,时不时发出“嗯,呵、啊、哦”这样的字眼。 吕姨勤快地去厨房做了夜宵,热气腾腾端上来,谦虚地说不知道夫人回来,不然应该丰盛点的,这样子太寒酸。她说哪里哪里! 小帆帆很有人来疯的潜质,十点过了,还没想睡的意思,赖在她怀里,她去下洗手间,哭得还满脸是泪。 她捂着耳朵,趴在马桶上向诸盈打电话。 又是一个谎言。“姐,我到小艾这边拿资料,晚上就睡这边。” 诸盈关照明日早点回来,她和骆佳良都忙,如果太晚回家,诸航要去学校接梓然。 手机合上,长吁一口气,她紧张得心口砰砰直跳。 刷好牙、洗好澡的首长,终于一身清爽地现身了,小帆帆看着他,就像看到床,打了个秀气的呵欠,乖乖地依进他的怀里。 “你也早点睡吧!”他从她头上把那只抓头发的手给拽下来,再抓,就成鸟窝了。 她委屈地瞪瞪他,一转身,也打了个呵欠,这么半天的奔波,她也倦了。 跌跌撞撞地出门,脚自觉地找方向。开关在哪边,睡衣搁在哪,不用开灯,也知走几步到马桶、洗脸台。 这里也算她半个家,太熟悉了。 眼一闭,往后一躺,连个小梦都没有,睡得很沉。 卓绍华看到客房的灯熄了,才转身进了卧室。小帆帆在他怀中就睡沉了,他轻轻地给他换了块尿布,盖好被子,自己慢慢躺下。 黑暗之中,想起诸航临走前恨恨的一瞥,他不禁莞尔失笑。 从来没发现,自己居然会有恶作剧的潜能。说给成功听,成功肯定会觉得他在编故事。 他会厚着脸皮,敲诈小姑娘的钱,匪夷所思呀! 从哪一天起的呢?每一次看到诸航脸上闪耀着新鲜动人的神情,他的心脏就会猛地蹦了个高儿,他就会做出一些超脱常规的事。她的神情像一波潮水,他觉得他能听到她胸中水波拍岸的声音。被她吸引,是不受控制的事。 她是个异类,和他三十三年来所认识的人完全不一样。如果把他认识的人用物体来形容,他们都是方的,成功这样的,则是圆的,而她没有任何规则,想方则方,想圆则圆,甚至还可以是三角的。 在兰州的最后一夜,他梦见了她。在机场,他抱着帆帆,她拎着行李。帆帆哭得嗓子都哑了,她听见了,却不肯回头,提着行李越过安检线,一步步走远。 佳汐刚过世的那几晚,他都没这么悲伤过。醒来后,坐起来抽烟到天明,心情沉得如冬日铅灰的天空。他把手机拿起来,想听她的声音,最终又放下。 “咯咯”小帆帆做了什么开心的梦,笑得咯咯的。 他温柔地拍拍帆帆,低声问:“帆帆,想要妈妈,努力就可以了吗?” 小帆帆笑得更欢了。 诸航睡得真香,像有微风吹来,一下、又一下地拂过她的脸,痒酥酥的 呃,眼睛慢慢撕开一条缝,眼前一张流着口水的小脸,那微风是他那只软绵绵的小手,好奇地在她脸上摸来摸去。 “小帆帆,是你呀!”她跃起身,与他额头对额头,像小时候玩的斗牛角。 刚开始,小帆帆挺开心,她力度没把握好,撞疼了他,他扁扁嘴,眼泪在眼中直转。 “哦哦,猪不好啦!坚强点,咱们不哭。”她忙把他抱进怀里哄着。 小坏蛋穿新衣喽,钱好衣服也好,是比平时帅多了,“告诉你,这是我买的哎!”过了一夜,肉还疼,“谁抱你进来的?” “夫人醒啦!”唐嫂从洗衣间出来,“卓将一早就出门了,让你等他回来。”意思就是,今天不要出院门了。 她皱皱眉,继续和小帆帆玩。眼角的余光扫到桌上的电脑和书本,再拉开衣柜,看见里面叠得整齐的衣服,“这些是吕姨整理的吗?”她问唐嫂。 “卓将没让我们弄,他说夫人培训忙。” 像城墙一般厚的脸皮也红成了烤虾。 这奇怪吗?奇怪的,突然有了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股热流在心中荡漾开来,一圈一圈,诸航在热流中轻摆。 应该是羞窘。 唐嫂要给帆帆洗衣服,让帆帆和妈妈玩。帆帆笑眯眯地窝在被窝中,小腿翘在诸航的肚子上,很是逍遥。诸航也不急于起床,就这样由他去。玩着玩着,小帆帆睡回笼觉了。 诸航一动也不敢动,唐嫂又不进来,她只得和他并排躺着,然后,她也睡着了。 “到底是娘俩,割不断的血亲,瞧和妈妈睡,他多乖啊!”吕姨和唐嫂轻手轻脚走进来,对视一笑,把门关上了。 诸航是被小帆帆的哼哼声叫醒的,他胀红着一张脸。 她大声叫唐嫂。 “小帆帆准干坏事喽!”唐嫂熟悉这表情。 解开尿片,果真是满裤子“黄金”。诸航捏着鼻子,笑帆帆丑疯了。 那家伙嘴巴歪歪,坏坏地一笑。 诸航跟着起床,外面,已是日上中天。她依着门怔怔地站着,院中晾着的小衣衫、一株株修剪得茁壮的盆景,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小帆帆呀呀的学语声这多像一个温馨的幸福之家呀! 当她的目光掠过对面的画室时,她轻轻一叹,转身回房。 吃完午饭,她接到马帅的电话,问她合同看好没有,没什么意见,今天把合同签了,公司好马上立项,着手下一步的工作。 “我没意见,那我现在就过去。”她正在找理由开溜呢! 电脑和书是眼前用得上的,先带走。刚装了袋,院子里有汽车声,首长回来了。 “出门?”简明扼要的问话。 “今天签合同。”她诚实地汇报,手里的袋袋是顺便带走的。 “等我五分钟。”首长接过袋袋,放进车中,又拿过勤务兵手中的钥匙。 “不要!”驰骋财务应该是把钱汇到她的卡上,似乎不需要保镖护送。何况他在,她更担心资金的安全。 “这是件大事。”首长的口气不容拒绝。 她愤懑地哼了声,以示反抗,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咬紧牙关,别乱说话。 卓绍华驼色的齐膝大衣,烟灰色的长裤,脖子里围着那条黑白相间的围巾。 哎哟,三分长相,七分打扮,首长本来就七分长相,这下子简直是公子温润如玉, 不对,这个词太娘,首长是俊逸卓尔、冷峻不凡。 她真是道德风尚楷模,帅了别人,自己光着脖子站在寒风中,搓手取暖。 车倒出车库,她向小帆帆挥手,打开车门上车。 当车驶出院子的那一刻,视线内不见小帆帆,心情突地坏了。 “合同之前都谈好了,今天就签个字而已。”她温婉含蓄地提示,他去很多余。 “你听说奇虎360和腾讯qq之间的网络大战了吗?”他今早匆匆赶去工信部,这件事越演越烈,已惊动了上边。 她若无其事的一挑眉,“江湖只有一个,谁不想做武林盟主?” 腾讯创业十多年,枝枝蔓蔓伸向网络各个角落,它已不再是个聊天工具,它现在涉及到游戏、空间、电视、输入方式、杀毒软件等等,很快就要侵占整个江湖。360奇虎是后来者,它一出现扮演的是大侠的角色,免费替用户维护电脑安全、清理电脑垃圾、查杀木马,渐渐获得用户的信任,但这并不是它的终级目标。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于是,江湖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360与qq不能相互兼容,你只可选择其一,偏偏太多的用户已深深依赖上它们,二者缺一不可。 现在两家开始推出相关的促销活动,仿佛舍去谁都是可以的。 悲催的是用户,电脑罢工。 “难道就这样坐山观虎斗?”他给她逗笑了。其实这件事本和他无关,但部里考虑在这场大战中,怕有心人正好渔翁得利。上边已让工信部和公安部出面调解这件事。 “我讨厌他们这种流氓行为,用户有自己的选择权,如果你真的好,用户会选择你的,你偏要牵着人家鼻子走,太鸭霸。哪里是观虎,是看他们耍猴。不过,有竞争也好,这样子江湖故事才多。国家不会坐视不管,肯定是一块大饼分n块,这样也给以后的大侠们给个警示,想做盟主没门,还是接受三国鼎立的现实。你若想做盟主,除非你真的好到无人可超越。长江后浪推前浪,可能吗?微软那么牛,还不是时时发布补丁修补漏洞。” 握着方向盘情不自禁用上力气,不然不足以压制心中澎湃的涌动。 她对网络的分析是如此的犀利、独到,他承认他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从来,心中不管如何纠结,他要么沉默,要么说出来就是结论。他很少聊自己的工作,在她面前,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而她的想法,和他完全一致,只是他可能会说得一本正经,她却在谈笑声中,挥剑如虹。 他屏住呼吸,听到心在胸腔中用力地冲撞着。 似乎,他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玉。 “你在这等我,还是去别的地方转会?”到了驰骋公司门口,诸航问卓绍华。她这样问是非常体贴的,军中的少将有如高松劲柏,一身凛然的正义,而商人多少有点市侩,她怕他被这市侩气给玷污了。 卓绍华拉上手刹,打开车门。他仰起头看了看驰骋公司显目的门牌,又四下张望附近的建筑。这地段在北京的中关村谈不上是一级,但也算很不错了。 他拾级而上。 “你真要上去?”诸航追上去。 “不然我干嘛来?”他反问道。 不是押运资金么? “那个那个你上去我该怎么介绍你?”诸航急了,这气质这形像,说是出租车司机或送外卖的,没人相信。 “你想怎么介绍就怎么介绍,大你十岁,说是你大叔也可以。”不再理她,冲总台小姐轻轻颌首,向电梯走去。 诸航漆黑的长睫忽闪几下,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大叔?哼,韩剧看多了吧,为啥不说是哥哥呢? 马帅已在办公室等着了,还叮嘱秘书订了张桌子,晚上请诸航吃个饭。秘书问什么样的餐厅,马帅说小姑娘喜欢精致点的,韩国菜或日本菜。 “马总好!”诸航第三次来驰骋了,熟门熟路,进门先打招呼。 马帅抬起头,发觉诸航带了个伴。“这是?” 诸航干笑两声,“呵我首长啦!”她想破头,才想出这个模棱两可的称呼。 马帅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伸出手,“诸小姐你确实需要找个首长给管管。首长好!”他把“首长”这个词理解成情人之间的昵称,心中大赞,诸小姐游戏设计新颖,眼光也不错。 卓绍华淡淡地点头,也不解释。 诸航一头黑线,马总这话听着真别扭。她看上去像社会边缘人? 马帅把两人领到沙发上坐下,秘书送上茶。可能是卓绍华的气质太过凛然不可侵犯的样,他不由自主多了几份敬意。“合同看过了吧?”他问首长。 诸航嘴巴半张,喧宾夺主么? 卓绍华微笑地看向诸航,“你有没有别的看法?” 她对他很有看法,这个项目是她的好不好? “诸小姐刚刚在电话里讲过了,她没看法。”马帅是询问首长的看法。 “哦,”卓绍华摊开双手,“那你们继续!” 马帅这才把笑脸转向诸航,“诸小姐,那我们签合同!”合同一式两份,他从诸航那边拿过一份来,先签上自已的名字,盖上公司印章,“我已经和财务讲过了,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合同签好,今天就把款项汇到诸小姐的账户上。” 诸航抿着嘴,一言不发。 “怎么了?”马帅看看诸航,又看看卓绍华。 “如果今天不想签,那我们改日再来。”卓绍华对诸航说道。 诸航抓起桌上的笔,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下搞得马帅有点难堪,诸航似乎极不情愿。“诸小姐,你如有什么其他要求,咱们好商量。” “马总多虑了。”卓绍华笑笑,手臂自然的搭在诸航身后的沙发上,“她可能嫌我管得太多。” “哈,这样啊!”马帅大笑,“诸小姐,你不知哦,有人管是幸福的,像我就是个妻管炎,我是乐在其中呢!” 诸航默,她觉得她和这两个人不是同一个星球的,沟通实在很困难。 马帅盛情邀请两人留下吃晚餐,诸航看看卓绍华,她想他肯定会拒绝,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她也不好拒绝,不敢再对诸盈撒谎了,只得打电话给骆佳良。骆佳良今晚没有应酬,会早早去接梓然回家做饭。 马帅大喜,急忙让秘书改地点,到听涛苑订房间。这家餐厅环境优雅,海鲜和野味都做得很地道。 席间,马帅问:“请问首长在哪高就?” “在大学教书。”首长避重就轻。 “诸小姐不会是你的学生吧?”马帅也八卦,师生恋可是很让人兴奋的。 “我的水平做她的老师还欠缺些。” “你太谦虚!来,喝酒。” 卓绍华要开车,以果汁代替酒,马帅到是喝得微醺。 诸航专心吃菜,话不投机半句多。 吃好出来,各自上车。马帅突地又跳下车,喊住诸航。 “诸小姐,我已经和《俪人妆》的老总打过招呼了,让他给咱们做个专访。这个杂志专门给时尚淑女们看的,非常高雅。呵呵,咱们叫《俪人行》,和他们差一个字,真是缘份呀!这是我们宣传打响的第一炮,你要好好地把你的构思描述出来。” “他们有没采访提纲?”诸航问。 “应该会有的,采访前,我再和你联系。” “我没接触过记者,不知道怎么对付。” “他们主编亲自操刀,你就像跳三步呀,跟着转好了。” 诸航哦了声,灯光下发觉卓绍华黑眸深了又深,像口深不可测的潭水,此时,有阵风吹过,潭水微波轻荡。 北京的冬夜真冷,寒风瑟瑟,诸航紧紧身上的衣衫,看看夜空,寒夜让满月更远更皎。 “我自己打车回去。”她转身,想拿下车上的包包。 “一会把车钱给我。”卓绍华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诸航摸摸冻得通红的鼻子,啥也不说,乖乖上车。 诸盈家离餐馆并不远,半小时的路程。中途要穿过一个商场密集的地段,到底是都城,夜晚,依然人流如潮。 车开得很慢。诸航看到一家商场前巨大的广告牌上是一款手表。那款表非常特别,在表盘的中央,一个方形微小的轨迹突出了一轮满月。广告标语上写“腕间看星月变幻,自然最浪漫,月亮最诗情宝珀全历月相表”。 “啥叫月相表?”她自言自语。 “古老的月相,是星象观测者最浪漫、最具象征意义的时间表达。钟表商们把月相盈亏的运动规律也自然纳入钟表当中,这种表就叫月相表。那表好看?” 卓绍华瞟了一眼。 诸航不接话,按紧包包。 卓绍华不禁莞尔,“那款是女表。” 一群乌鸦哇哇从夜空飞过。 车离诸盈家还有半站路,诸航就嚷着要下车。要是给姐姐、姐夫碰上,怕是一句“首长”介绍不了的。 卓绍华没有坚持,这一带算是老城区,居民很多,治安应该非常好。 诸航拎着袋袋走了几步,回头看首长的车还停在那,忙掉过身,“你快回去呀,小帆帆在家呢!” “好!”卓绍华眨了下眼睛,没有发动引擎。 他不走,诸航也不好走。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路上,视线绞缠在一起。 卓绍华手在方向盘上叩了两下,像是无限艰难,终于发动了车。“那我走啦,再见!” “再见!”她拎袋子的手都冻麻木了。 “诸航”他打开车窗,欲言又止。 她凑过去。 路灯撒下一地的光辉,其实并不明亮。她分明在首长的眼中看到一缕孤单,再细看,又是一如往昔的从容不迫。 “没什么,你也回吧!”淡淡轻笑。 她愣愣的,首长那神情好像不是要讲这句话的。 车远了,她呼出一口白气,跺跺脚,走进小区大门。 梓然开的门。 “姐姐在家吗?”她悄声问。 “航航回来啦!你打下你姐姐的手机,我打了几通,都没人接,不会出啥事吧!”骆佳良担心地从阳台走过来。 诸航暗暗地吁了口气,掏出手机,发现有一通短信。 她眼睛瞪得溜圆,是首长的短信。 “诸航,周一到周五住你姐姐那边,周六周日回家吧!帆帆会想你,唐嫂和吕姨会牵挂你。” 她人缘这么好?诸航飘飘然了。 8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下) 晏南飞端着一杯麝香猫咖啡,来到露台。杯子刚凑到嘴边,麝香猫咖啡独有的浓郁气息便扑鼻而来。 说实话,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咖啡的口感,但卓阳喜欢。 夜里落了霜,楼下的几株绿色的植物上面像盖了层薄雪,泥土冻得硬梆梆的。北京的冬天从来不含糊,一冷起来便变本加厉。 露台四周装了落地的玻璃窗,屋中有地热,加湿器二十四小时开着,外面再天寒地冻,家中仍暖如三月。 他回头望了一眼,卓阳在厨房里做早餐,身上的睡衣是刚从香港买来的,紫色的睡袍曳地,裹住她窈窕的身躯。 卓老爷子对待儿子和女儿是两种教育方式,儿子是严苛的,女儿则是娇溺的。卓阳在国内读小学,然后中学和大学都在英国读的。卓明除了工作,几乎讲没有任何爱好,最多下几盘棋。卓阳则太会享受了,旅游、运动、唱歌跳舞、甚至攀岩。 她的工作在美院,但她更喜欢呆在国外。 他们在希腊相遇。美院去希腊办画展,他负责接待。画展中有一幅卓阳的画,放在首位。 他以为画者是位男性,画的线条豪迈粗犷,意境苍茫,没想到是位时尚的都市女郎。 爱情的发生只是一个瞬间。 过了四十岁,他陡生出对故土的眷恋,向上级提出回国任职。卓阳因为他,现在才经常住在国内。 他大口喝着咖啡,咖啡里有点土腥气,怎么也压不住心中泛滥的苦涩。 他在工信部分管大型固定资定投资项目的审核,这个工作,在北京市找一个人并不难。 公安部门任要职的里面有他的朋友,不到两日,资料就放在了他的桌上。 诸盈 他颤微微地抚摸着这两个字,心中默默呼唤。她也已四十一了,照片上的她头发在脑后盘起,光洁的额头,温婉的笑容,那眼眸还是那般清澈娴静,如湘西山中的溪流。 她现在是银行营业部经理,工作压力非常大。 几张照片中,她都是笑容淡淡,像远山、像静水,瞧不出真实。 他没让朋友调查她的家庭,他不敢知道她是否过得幸福。任何一个结果,他心中都不太好受。 从来都不知,她与他是这般的近。也许曾一次次擦肩而过,可是他都没看到过她。 他们已经二十三年不见了。 第一次见到她,她十八岁,她的秀丽让他震惊,她有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皮肤白皙,一双天然细长的清眸,眉毛像画出来一般,穿件水蓝的无袖裙,站在一家蜡染店门前,向游人介绍。 那是他大三的暑假,几个同学约了去凤凰古城玩。 他买了一幅蜡染画,画上是位背着竹篓的苗族女子。几次搬家,那幅画不知丢哪了。 她和他只说了两句话,他却像已经认识了许多年,或者是等待了她很多年。 “老公,吃早餐了。”卓阳端着大托盘,敲了敲玻璃门。 他把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咽下,叹了一声,拉回思绪。 餐桌上,色彩丰富,麦片粥,火腿煎蛋,烤得焦黄的土司,鲜榨的果汁。 卓阳递给他一碗粥,看看外面,皱着眉头,“真受不了这天气,又干又冷。老公,我想去泰国玩几天。” “有人陪你去吗?”泰国最近的局势不太稳,几个党派斗得很厉害。 “我想你陪我。” “我要工作。” “就知道你会这样讲。”卓阳嘟嘟嘴,“其实我想去,现在也去不了。大哥家里的事,我不能不管。大嫂又给我打电话了。” “说什么?”晏南飞抬起头。 “上次拍的那个带子送过去后,大哥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没事就让勤务兵把录像机打开来看。大嫂想让我把小帆帆抱去他家,让她和大哥也抱抱。” “那诸航呢?”晏南飞语气不由地加重了,眉头蹙着。 卓阳冷冷地斜了他一眼,“这关她什么事。” “笑话,帆帆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想要孩子,却不要孩子妈妈,天下有这样的事吗?”晏南飞砰地把汤匙扔在桌上。 卓阳一愣,“你怎么回事?那个丑丫头害绍华背了那么大个处分,把大哥气得差点发心脏病,你还替她打抱不平?” “绍华是个成熟的男人,做出什么事,还要别人替他承担责任?” “绍华是我家的孩子,我了解他,他肯定是被她算计了。” “绍华是个军人,算计有那么简单吗?” “不管这些了,反正我就看那个鬼丫头不顺眼。到底有没有父母教,一点不知羞耻老公?” 卓阳吃惊地看着晏南飞脸都青了。 “我换衣服去部里了。”晏南飞拉开椅子站起来。 “你没吃早饭呢!”卓阳指着还满碗的麦片粥。 “凉了!” “外面零下四度,不吃早饭会冷的。” 晏南飞没应声,换上上班的衣服,临出门时,对卓阳说:“帆帆的事,你最好征求绍华和诸航的意见,他们才是帆帆的父母。如果大哥大嫂真的想念帆帆,给绍华讲一声,绍华知道怎么做。” “干吗呢,口气这么硬?”卓阳纳闷了。 晏南飞不理,咚地带上门走了。 到了部里,上电梯时,恰好遇到卓绍华,他今天来听对腾讯和奇虎两家公司网络大战的处理汇报。 他先出声招呼,晏南飞点了下头。 电梯里有其他人,两人没什么交谈。出电梯时,晏南飞把卓绍华叫到了办公室。 “诸航和帆帆都好吗?”晏南飞把门掩上。 “挺好的。”卓绍华笑了笑。 晏南飞沉吟了下,问道:“绍华,帆帆都这么大了,似乎他外公外婆都没来过?” “他们比较远,天气又冷。” “这到也是。诸航是独生子女吗?”晏南飞在卓绍华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不是,还有个姐姐。” “你见过?”晏南飞心刷地提到了嗓子眼。 “姑夫,我该上去了。会议是九点开始。”卓绍华低头看了下手表。 晏南飞无奈地笑,拍拍他的肩,“对小诸包容点,她还小。” 卓绍华定定看他一眼,拉开门。 秘书进来,告诉晏南飞今天陕西省和山东省的四个投资方案部里要会办,会议由他主持。 这四个方案已经会办过一次,有一个涉及到军工产业,部里特别重视。 秘书把四个文件夹放在他桌上,泡上他每天必喝的乌龙茶。冬天喝乌龙茶,才是他的最爱。 拉开抽屉,诸盈的照片又跃入了眼帘,刚刚悬着的心又摔了下来,疼得十指颤栗。 诸航和她有点相似,诸航却不像她这般恬静,眉宇间多了点英气和俏皮。 当她知道诸航和绍华相恋、生下小帆帆,她有没心累?有没流过泪? 他闭上眼,想像那张清丽的面容。 凤凰古城很小,步行即可。他和同学在沱江吊脚楼参观时,面对着秀丽的沱江山水,有一个同学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不要在塞子里吹口哨。”一扇小木窗里探出她的身影,竖起手指,要他们噤声,“苗家人传说在屋子里吹口哨,会招鬼。” “哈,这么唯心。”同学满不在乎地说道。 “入乡随俗呀!”她文静地笑笑,缩回身子。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跑过去喊住她,“请问你是导游吗?” 她脸一红,点了下头,“我只是业余的,不很专业。” “没关系,我们不需要专业的,你只要带我们吃好玩好就行了。是不是?”他回头朝同学挤了下眼。 他们是群背包客,向来反感导游的指手画脚。同学会意地抿嘴乐,“是啊,但是收费不能太贵。” “嗯!”她认真点头。 她自我介绍,她叫诸盈,家就住在凤凰镇,是高二学生,下学期读高三了。 说话时,天空飘来一块乌去,一串串雨珠把沱江溅起圈圈涟漪。她撑开一把碎花的雨伞,踮起脚替他遮着雨。他比她高足足一个头。 她带他们在沱江泛舟,参观沈从文故居,去看奇梁洞,在西门峡漂流,去吃娃娃鱼,喝土家擂茶。 他们住的是民宿,早晨推开窗,便会看到她站在院中,和房东说着凤凰方言,美丽而又快乐的时光就从那一天开始。 他们一起呆了四天,他们的下一站是张家界。 她顶着烈日,去车站给他们买票。太阳把她的脸烤得通红,她的后背被汗水濡湿了。 他站在她身后,突然结巴地说道:“少买一张票,我不走。” “呃?”她讶然地回过头,看到了他眼中比阳光还灼热的情意,慌乱地把脸别向另一边。 他找了个非常非常蹩脚的理由,让同学好好地取笑了一通,不过,也没太为难他。 他留下了。从民宿搬去了她的家,她成了他一个人的导游。 她妈妈身体不好,爸爸陪着去省城看病,她一个人在家。 有天晚上,两人在沱江放灯,她说对着灯许愿非常灵验。他问她许的什么愿,她说我希望能去南京读大学。 他心中一动,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姑夫,我走了。”会议结束,卓绍华过来道别。 “现在就回家?”他问。 “不,我回部里。” “周末,我去看帆帆。几天不见,变化肯定又多了?”他没有孩子,但见到粉嘟嘟的婴儿,心就软了。 诸航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帆帆可爱吗? 心口疼得发胀。 “周末帆帆要去打预防针的。”说起帆帆,卓绍华俊朗的面容泛起了笑意。 “那挺疼的,小帆帆要哭了。” “他很少哭。”只有诸航在时,他有时会耍赖、撒娇,哭得泪水纵横。 “像你!” 卓绍华笑笑,走了。 晏南飞深吸一口气,揉揉眼睛,走到窗外。 怎会下雪呢?下霜的隔天,应该放晴的。天气怪了,天空阴沉着,大片的雪花席卷着整个都城,视野内,一切都模糊了。 汽车出了大门,下意识地他打了下方向盘,车向回家的相反方向驶去。 收到资料的第二天,他就来过了。 临近年末,她经常加班。他看过她和同事一同出来,向地铁口走去。 他没有惊动她,只远远地看着。 心不规则地狂跳,说不清是悸动还是忐忑。当她经过他的车前,他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倒流。 有种爱像指甲,剪掉了还能重生,无关痛痒。 有种爱像牙齿,失去之后永远有个疼痛的伤口无法弥补。 他于她,是指甲还是牙齿? “雪这么大呀!”同事轻呼,忙竖起衣领。 诸盈畏寒地抿上嘴,拉上风帽。这一天都呆在行里,不知道天气变化这么大。北京今年的冬天,雪密了点,前几次都是下雪,瞧着漫天肆扬的雪花,明天温度不知降几度呢! “瞧,雷克萨斯。”同事碰了下诸盈的手臂。 “哪里?”诸盈四下张望。 “晕了,你不会不认识吧?”同事朝路边一辆黑色的车呶了下嘴。 诸盈笑了,同事大惊小呼的,她到没觉着那辆车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只认识轿车、公共汽车还有地铁。” “你太落伍了。诸盈,你们家又不是没有钱,该添辆车了。要是有车,这种天气你就不会在外面冻得像块冰。” 诸盈捂着鼻子,两人是迎着风走,风冷得真像刀子般,吹在脸上生生地痛。“我要让妹妹出国留学,暂时不考虑这事。” “你可真是个好姐姐。时间过得真快啊,还记得你妹读中学时,你带她到处参加编程比赛。那时学编程,培训费可不低。少说也花了五六万吧!” “钱赚来就是花的,只要她有出息,我愿意。” 迎面驶来一辆车,对着两人响了几声喇叭。 同事激动地直挥手,“我老公来接我了,我让他不要来的,他还是来了。诸盈,那我先走啦!” 诸盈摆摆手,眨去眼睫上的雪花,听到手机在口袋里响着,呵了呵手,掏了出来。 “姐,晚上又开会了?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你都没接。姐夫今天也加班。”诸航的声音像脆豆子般,一串似的往外跳。 “那你和梓然吃饭了吗?”诸盈停下脚,张望两边的店铺,想着能买点什么吃的带回家。 “我们叫了外卖。呵呵,我还煮了点粥,给姐姐当夜宵。你现在哪,我去接你?” 诸盈窝心得浑身都暧融融了,航航真是懂事,“姐在行里吃过盒饭,不饿。马上就到地铁口,天冷,不要乱跑。” “嗯,那我在家等姐姐。” 诸盈拿下手机,屏幕上沾了点水汽,她爱惜地用围巾拭了拭。 “诸盈?”风中送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让同事羡慕不已的雷克萨斯车门边,站着一个男人。漫飞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脸。 “诸盈!”见她站住,男人向前走了几步。 她看见他落满雪花的双肩、茂密的头发、溢满羞愧与心疼的双眼。心口像中了一枪,一时间,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手掌攥紧手机,仿佛要把它捏碎般。 她不知道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说你认错人了。 其实,他的变化不太大。不然那天在火车站,她也不会在相隔二十三年后还能一眼认出他来。只是从前那张青涩的俊容如今多了岁月的痕迹,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儒雅,而曾经单薄的肩,现在宽厚如伟岸的山脉。仿佛依过去,就足以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流水年华。 “诸盈,雪太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可以吗?”晏南飞恳求地看着她。 她回过神,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又转过身去。家中航航和梓然在等她,那才是最重要的。这个所谓的故人,早已是过去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诸盈!”晏南飞挡住了她的去路,“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坐坐,那么让我送你回去。” “为什么要送我?”诸盈冷冷地问。 “天气很冷,我也想和你说说话。”晏南飞不敢直视诸盈清冽的眸光。 “这不是北京历史上第一场雪,这个温度也不是北京的最低温度,这条路,我走了近十年,我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今天要因你而改变呢?”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可说的? 二十三年,能有什么掩埋不了? “我无意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晏南飞急得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你想什么,我需要知道吗?”诸盈缓缓闭了下眼睛,越过他,径直向前。 晏南飞默默地跟上。 她也没有厉声让他走开,自顾走着,当他如街上同行的路人。走下地铁口,她刷卡进站。 他显然在北京是从不坐地铁的,被挡在了关卡前。慌乱的他竟然像个少年般一跃跳了进去,追上她。 站台上稀稀疏疏的人流,多数有人同行,头挨着头,低声轻语。她目不斜视地站着,专心等车进站。 “对不起,那一年我没有遵守承诺。”他不自然地低下头,脸和脖子都胀红了。 诸盈侧过身来,看他的眼神像看着天外来客。 “我不为自己辩护,我负你是事实,也不敢乞求你原谅。” “那你现在在干吗?”诸盈觉得好笑之至。 “我想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在她轻蔑的注视下,他已经完全无地自容了。如果可以,他想尽他所能弥补她。 “和你有关系吗?” 面色如土,他黯然地低下眼帘,“我确实没有资格问我想问那一年你” “晏南飞,也许你曾想像过我们应抱头痛哭,或者我对你漫骂指责。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看见你,是让我意外,但我真的挤不出别的情绪。请不要再翻从前的日记本,我们都已人到中年。年少的时候,做过一些傻事,都可以理解,没有人会去当真。理解不代表想去重温,我们不再是任性的年纪了,所以你刚才怎么来,现在就怎么走。” 诸盈话音刚落,列车卷起强大的气流,呼啸着进站。她随着人流进入车厢,车门在他面前咣地合上。 他看见诸盈的影子映在车门上,然后越来越远,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人像垮掉的堤岸,立都立不住,不得不扶着旁边的灯柱。 她表现得多么镇定,没有恨没有怨。她说她没有把他的誓言当过真,没有等过他,她含蓄地暗示,让他不要破坏她现在的生活,不要再在她面前出现。 他,狼狈得像个粗劣的笑话。 呵 可是他的心现在已经无法保持平静了,他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让他还怎么走开? 诸盈提前一站下了车,外面虽然很冷,但她还是想吹吹风。 在地铁上,她的腿一直在抖。挨着她的小姑娘好心地问她是不是冻了?也许受冻的是心吧! 年少的时候,做傻事可以理解。但聪明的人很快就能更正,而笨拙的人会站在原地久久地不知所措。 他是聪明的。 她是笨拙的。 誓言于他来讲,是热血翻涌时助兴的呓语。她却信以为山无棱、天地合才可改变的重诺。 那年的爱,纯真质朴。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与他为敌,她仍能坚定不移相信他是世上最值得爱的那个人。 她沿着他走过的踪迹,一步步寻来。 他上过课的教室,温习的图书馆、踢球的球场、吃饭的餐厅、买日用品的小超市、走过的林中小径,她一遍遍地走。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头发被风吹得杂乱,她不觉得孤单,因为他在她的心中。 找到他的导师,和导师谈读书时的他。笑容挂在她的嘴角,眸子如星辰般晶亮。 十二年后,导师告诉她,他早已成家,她才觉醒,有些人是不必等的。 二十三年,以为痊愈的疤痕,蓦地揭开,伤口依然血淋淋的。 痛,灭顶般的痛,痛得手脚都已麻木。 落雪的路面走起来有点打滑,她滑倒了两次,好不容易爬起来。滑倒的时候弄湿了头发,发梢竟然结了冰,结了冰的还有从眼角流个不停的泪水,她冷得直打哆嗦。 不远处,也有个人滑倒,连同他手中的车。他爬起来的姿势像只笨拙的熊。 她定定地看着,加快步伐,帮着他一同扶起车。 “谢谢!啊,盈盈,你干吗没坐车?”骆佳良不顾双膝疼痛,着急地大叫。 “我下错站了。车坏了?”她掸去坐垫上的雪渍。 “车胎爆了。” “那找个地方寄存下好了,干吗推回家?” “我不放心,推车正好不冷。”骆佳良嘿嘿地笑着。 她推着后座。爆胎的摩托车如同失去四肢的大象,似有千斤重。 “不用,你先回去,我慢慢推。” “两个人推省力点,我也暖和暖和。” 骆佳良幸福地咧开了嘴,“还是老婆体贴。” 诸盈无声地叹息。 到家时,梓然已睡下了,诸航在电脑前和宁檬聊天。听到开门声,欢喜地跑出来。一见两人满身是泥的样,忙把两人推去浴室洗洗,快手快脚地端上温在保温瓶里的粥。 那粥熬得并不稠,甚至米和水分得很清。诸航抓抓头,“我和梓然研究了好一会,还上网查了资料,什么米几克,水几克的,家里没有天平,我就约莫弄了下,结果就成了这样。” “挺好的,我正好渴,现在喝这个最舒服了。”骆佳良鼓励道。 诸盈默默咽着暖暖的米汤,米还没熬烂,她咀嚼了好一会,才咽下。抬头看着诸航白里透红的粉颊、灵慧的双瞳,心中一时千回百转。 那无忧无虑的笑容,她哪怕豁出所有,也要替航航留驻。 “航航,你上次说起想去同学合住。那个同学叫什么?”诸盈问道。 诸航一愣,眨眨眼,“就是小艾呀!” “她那里方便两个人住吗?” “方便的。” “那你搬过去!” 诸航傻眼了。小艾有男友哎,她原先是想租房的。这几天在姐姐家住得舒适,这念头给打消了。 骆佳良急了,“航航在这不是住得好好的吗,干吗要搬?” “搬过去能专注看书,在这总和梓然打闹,会影响航航的。和我们离得不远,想去看也方便。” 诸盈的话在这家掷地有声,无人可反驳。 诸航耷拉着头,慌忙冲到电脑前,点开宁檬的q,“美女,想要人同居么?” “如果是杰伦兄或者周师兄,我会考虑!”宁檬流着口水。 “切。告诉你,你不从也得从。” “凭啥我娇滴滴的大美女要屈身一只猪?” “你个酸溜溜的果子有人要就偷笑吧!” “咦,你要来强的?” “完全正确,小妞,等着吧!” 周五,宁檬开车来接诸航。 果绿色的小qq,里面挂满了布偶,看着有点幼稚,也算挤身有车一族,这女纸混得不错。 诸盈特地请假回来与宁檬打声招呼。她去过诸航的宿舍,认识其余的二宝。宁檬如今又是一身职业正装,很精干俐落的样子,比小艾成熟,她放下心来。叮嘱诸航房租要分摊一半,不可以揩人家的油。 宁檬笑得高深莫测,“大姐,放心吧,她想揩也揩不了。”啪地一爪子直奔诸航袭来,“上车!” 诸盈抿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原先平静的家如今有点波涛起伏,她不想航航受到波及。希望航航能静下心来好好温书,过了年把试考了,然后出国。那时,就是惊滔骇浪,她也无惧。 租处在十楼,公寓半新,电梯里挺整洁,诸航已有了几份喜欢。 宁檬开了门,从左侧房间里探出个头,一双冷漠的眸子牢牢地攥住诸航,“就是她?”这句话是问宁檬的。 宁檬让过身子,把诸航推到前面,“满意吧!” “我无所谓,但我有两个要求,一,我喜欢安静,绝对的安静;二,不要带男人回来。”说完,冷漠的眸子缩了回去,门关上,轻轻地,不是用力地摔。 “变态!”宁檬对着房门吐了下舌,回头看着诸航唇语。 诸航对北京的租房的市场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么好的公寓,宁檬说的那个价格,她就估计要与人合租。 她是合群的人,没什么可担心。 推开相邻的一个房间,诸航懵住了。房间里有桌有椅,还挨着个袖珍的小阳台,阳台上砌了水池,水池边放着小电锅,这么个温馨得不像样的房间独独少了床。 宁檬理直气壮地接下她的询问:“我认床,所以我把床给带走了。” “你不住这?” “我住这你会恐慌,为了你,我搬了,把这儿挪给你。” “什么叫我会恐慌?” 宁檬贼笑着摸摸她的头,向外指指,“第一手的消息,周师兄也租在这个小区。” 见她那样,诸航忍不住语重心长和她说了句人生:“宁小姐,花开易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开折枝。如果我和师兄欲发展奸情,又何须等到分别时呢?” “两情若在久长时,不在意那一朝半夕。你俩境界高呗!” “去你的。”诸航翻了个白眼,“送我去买床,钱你出一半。” “凭啥?”宁檬母老虎似跳起来。 “安静!”诸航嘘了一声,小心看了看外面,“我走后,这床带不走,留给你,行了吧!” 宁檬想了下,觉得合理,“行!买了床我带你去做瑜伽。” 两个人去了“宜家宜居”买床。 按照购物指南,两人直奔房区。明明买的是大件,诸航还推了辆购物车。她扶着车,快跑两步,身子吊在滑动的购物车上,溜出去一截,车停下,再欢喜地快跑两步,吊上去。 宁檬受不了的与她保持五米的距离,假装与那只猪不是一伙的。 只是临时睡睡,挑最便宜的就好。诸航订了一张木质的单人床。一转身,诸航看见了一张特别漂亮的童床,四周带栏杆,原木花纹,极天然,极安全。 她不由地想道小帆帆睡在上面的样子,先是平姿,然后翻身趴着,后颈朝上,过了一会换成侧着的姿势,小脸枕着松软的枕头,闭上眼睛,嘴巴像吸奶瓶般,嘟呀嘟的。 她笑出声来。 “猪,你不会想买这张?”宁檬刷好卡,走了过来。 “这是汉克斯的童床,新年期间,我们有活动优惠的。买张送给宝宝!”店员热情地向宁檬介绍。 宁檬脸哗就绿了,如受了奇耻大辱般吼道:“我看上去像已婚妇女吗?” 店员脸一红,“不是的,我的意思是现在买很划算。” “划算就要买?你没毛病吧!” “女士,你不买可以,请不要骂人。”店员急了。 宁檬指着他的鼻子,“请叫我小姐,我不是女士。” 她的音量太过尖税,四周不明所以的人纷纷看向这边。 诸航拉着她跑出大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宁檬没好气地瞪瞪她,尔后也笑了,“猪,你到说说看,我只比你大一岁,看上去比你显老很多?” “不是显老,是你太过女人,浑身散发出母性的光辉,害人家误会了。” “切,和你没共同语言。”宁檬一脚把诸航踢进车。 诸航回头又看了看,想着新年真有优惠,可以把那床买了送给小帆帆。小帆帆是男人,要早早独立,不能总霸占首长的床。 首长的床以后有一半是要留给 手指叩着下巴,她歪着头,想像那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一定要美如月光般,才配得上首长那颗璀璨的星辰。 到了瑜伽房,换了衣服进去,已有三四个女人在里面。 “第一次来不要钱,让你感受下,以后你喜欢上,就办张会员卡。”宁檬拿了个垫子扔给诸航。 “我办会员卡,你有提成?”几个学员跟着音乐晃动肩膀,把腰扭动一下,算是热身。 “俗气!”宁檬翻了个白眼。 “你热心过度,我不得不往这边想。”诸航笑起来。除了打球,她对其他运动兴趣一般。她又不要上街讨饭,要把个腿举到头顶干吗? 音乐开始了,大家进入很安静的状态,诸航深吸一口气,跟着音乐放松,然后吸气、收腹,想像自己站在蔚蓝的大海边、青绿的山涧旁,沐浴阳光,接受风的洗礼。空气新鲜、山花芬芳。 刹风景的手机铃声把众人从梦境中惊醒。 教练的脸板着,学员嘀咕着。 诸航赔着笑脸,跳起来,来不及掏手机,拿了包包就往外冲。 走到楼梯口,朝后看了看,确定里面听不到声音,这才把手机拿出来。“喂,”音量压了又压,像耳语。 “诸航?”卓绍华不确定地问。 “是我,是我,那个找我有事?”诸航蹲下来,紧紧捂着话筒。 “你在哪?” “瑜伽馆。你害我刚刚差点被万箭穿身。” 卓绍华眼底泛出笑意,“那真对不起。今天是周末。” “嗯。”她知道! “明天周六。”一个星期不见了。 诸航等着,首长下句话会不会是“后天是周日”。 “帆帆周六打预防针,在儿童医院。”那条短信她没看到? “嗯!”楼梯口没有暖气,不知打哪来的风,阴森森的,她冷得环住双臂。等了会,首长没再说话,仿佛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在上班么?”她只得礼貌地反问。 “我在射击场。” “射击场?你会打枪?”诸航激动了。 “每个周五,我都会来射击场射击。” “你用什么样的枪?” “我用半自动手枪,9毫米的口径,六发子弹,枪身较轻,便于携带,可以对付五十米内身穿防弹衣的对手。” “哇我觉得我有点崇拜你了。”诸航情不自禁叹道。 “你喜欢射击?”北京有几家民营射击场的,西山脚下的北京射击场,是中国射击队、射箭队的基地,也对外开放。 “我不知道,我没碰过枪,不过感觉很酷。你是神枪手吗?” “不是。”他在军中是主攻专业领域,算是文职。 “那你要多练。神枪手多帅啊!如果” “我等会再打给你。” 卓绍华突然挂上了电话,诸航沉醉在自己的遐想中,没听清楚他讲什么。 卓绍华摘下墨镜,立正敬礼。 卓明严肃地点了下头。三军马上准备一次军事演习,他到射击场巡视,恰巧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墨镜都没摘下,站在场外给谁打电话,笑得那么愉悦。 同行的人识趣地先进了场,各自拿了枪打了起来。 没有外人在场,卓明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 “爸爸和妈妈最近好吗?”卓绍华仍保持军人笔直的站姿。 “老样子。”淡漠的语气,多了点抱怨。这小子犟,有两个多月没回家,电话也很少打。 “帆帆两个月连五天了,比出生时重了三斤,现在穿的衣服多,唐嫂抱着他说很吃力。” “哦!”和这小子小时候一样。 “妈妈工作顺利吗?” “还是在为几座古庙、几棵古树忙活,也是老样子。网络奇兵开展得如何?” “前期工作已经快结束,人员基本到位。有几次黑客攻击军方网站,都被成功击退。上次越南政府被黑事件,也已查获。目前就是这样。” “上面非常重视这块,你要努力点。” “是!”卓绍华再次敬礼。 卓明斜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越过他,进了射击场。 卓绍华回过头,浅浅的落日中,父亲头发似乎又白了不少。 射击场边就是淋浴室,他冲了个澡出来,再打诸航的电话,关机了。 汽车刚出射击场的大门,成功打电话过来了。 “绍华,晚上忙不忙?不忙的话,一起去打室内网球?” 他沉吟了下,好像已很久没和成功聚会了。今天虽然运动过,体力消耗不大,去就去吧! “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去找你。” “ok!” 他和成功都是健身会馆的会员,里面有自己的柜子放运动装和球拍。穿着军装进入会馆,感觉很引人注目。他是不爱张扬的人。 他换了件深青色的大衣,赶到会馆,成功已经到了,远远地向他招手。 会馆内温暖如春,配有餐厅和茶室,还有休息的房间,是一条龙服务式的。 两人边寒喧边往里走,网球馆在最里端,经过游泳馆时,他听到成功连着啧了两声。 “绍华,你带人来了?”成功玩味地倾倾嘴角。 他看看成功,顺着成功的视线看过去。 游泳池内人不很多,正在游泳的是京城声名远播的富二代,他们游个来回,就跳出来喝点饮料。 不远处搁着的两把躺椅上,坐着两个女子,均裹着毛巾,四只眼睛灼灼地追着几个富二代,毫不掩饰地猛吃豆腐。 卓绍华脸蓦地黑了。 9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上) “猪,我和你讲,这里出没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金龟婿,你不必劳师动众找人打听,绝不会上当的。”宁檬尖尖的下巴一抬,保持优雅的仪态,以防金龟侧目过来。 “不见得吧!”诸航不能苟同,她俩就是两个假冒伪劣商品。这会所的入会费对于她俩来讲,是个天文数字,仅仅就是来游个泳、打个球,又不能赚钱生钱,不知为什么这样贵。宁檬说这叫档次,她承认她没这个品味。宁檬厚着脸皮哀求瑜伽教练带她们进来参观,老师和这里的某个管理员正在恋爱,可以随便进入。 “你瞧见那位的肌肉了吗,穿上衣服那是斯文儒雅,一脱,这么有料。这才是真正的俊男。象老瓦那种肌肉男,感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似的,我才不喜欢。” 胡说,老瓦人家穿上衣服能做州长,脱了衣服是健美冠军,不知多有出息。诸航其实没觉着那几位金龟有什么养眼的,她纯粹是不想让宁檬扫兴,才耐着性子坐在这。 “好啦,差不多咱们走吧,他们是真金龟假金龟,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会没关系?我还没嫁人呢,万一其中一个对我一见钟情,恋上了,我要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诸航仰起头,一群乌鸦排成人字形,次第从空中飞过。 “难道你有男人了?”宁檬一扭头,见她一脸郁闷,火了。 男人?“没有!”斩钉截铁。 “这不就得了,机会是平分的。” 诸航想附合下,突地看到宁檬变了脸,她下意识也扭过头,就看到卓绍华站在她身后,嘴角紧抿,眼神凛冽。三步以外的成功,衣冠楚楚,似笑非笑。 “呵这么巧!”她腾地站起来,现在假装没看见有点晚,头疼,心虚地瞄了瞄宁檬。 这一站,身上的毛巾跟着滑落,卓绍华一个劲步向前,及时抓住了那毛巾,遮住了肩下的春光。 “是有点巧!”眸色深沉到了极点,语气冰凉,不辨喜怒。 挨得近,才发现毛巾只是个幌子,里面包得非常严实,大概就脱了件外衣。但这不是令他抓狂的重点。 诸航猜想首长今天射击的成绩很烂,不然不会这么臭脸。 “你运动结束了?” “啊结束了。”诸航忽然头皮发麻,抬眼偷看了他一下,首长离自己脸部距离很近,嘴唇抿得很紧,唇线锋锐。 成功好整以暇地两臂交插,“没想到你也是这里的会员,我们之前怎么就没碰到过呢?怎样,运动愉快吗?” 他露齿一笑,仿佛满天的阳光都在他脸上灿烂。 “来这里就是找愉快的,谁为了找气受进来啊!”诸航硬着头皮反唇相讥。说完,发觉说错了话,首长的脸更臭了。 “你这理由到真是很光明磊落!”成功饶有兴味地撇了下嘴,眼中的笑意一圈圈荡开。 诸航腹咒着,识趣地不再说话。 “既然结束了,那就跟我来吧!”首长礼貌地邀请,那效果比冷着脸更叫人胆战心惊。 诸航悄睨宁檬,她找个理由拒绝比自己有说服力。 在俊男面前,宁檬都会笑得像个花痴。今天不知乍了,巴掌大的脸都白了,抢在诸航出口之前频频点头。 四目相交,交换着无声的信息。 “这人气场太强大,我不敢啊!”宁檬苦哈哈地拧起眉。 “是不敢,还是别有企图?告诉你,他有枪的,是个神枪手。” 宁檬脸白得发青,“我是真的不敢。” “那闪啊!” “万一他从后面开枪,怎么办?” 诸航默哀,宁檬真是给吓到了。 “猪,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哪种人?” “黑道上的。” 诸航瞠目,小心地看向首长。首长眼中全是寒凉的浮冰,“要和朋友们打个招呼?”有意无意瞟了眼那几个富二代。 “不需要的,他们不是我朋友。”诸航忙解释。 “那走吧!”首长率先走开,背影的线条流畅,赏心悦目。 成功不疾不徐地跟上,仿佛有什么好戏上演,他乐得眉飞色舞。“别说我不帮你,今天可是你自找的。” 经过诸航面前,他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 诸航完全当成流氓在放屁,宁檬吓得两腿直发软。 网球这种高档玩意也是有钱人玩的,她俩不得已,屈身为球童,一人站一边,专门为他那两人捡球。 诸航悄然打量这两人,一身运动装的首长比平时多了份年轻,当然,他以前也不是有多显老,只是太过沉稳、严肃。成流氓则比平时多了份活力,他大部分时间是阴阳怪气、要死不活的样。 首长今晚不知怎么了,爆发力特强,把个成功打得是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够了,够了!我认输。”成功拭去一头的汗水,他今晚不在状态。那只猪就在他对面,他看着情不自禁想乐。她可一点都没悔改的样,难怪绍华气惨了。 卓绍华挥挥球拍,转身向更衣室走去。自进了球馆,他没和诸航讲一句话。 诸航无所谓,她更同情她可怜的小腰,这一天真是受苦了,先是瑜伽,又是跑来跑去的捡球。 “我们解放了?”宁檬小心翼翼地问。 “还有几分钟。”诸航安慰道,“一出大门,我们就找理由闪。” 宁檬不大放心地看了看更衣室。 两人没让她们等多久,四人一起往门外走去。有人认识他们,恭敬地喊一声:“大哥好!” 宁檬哭丧着脸看诸航,你看,我没说错吧! 诸航挽紧她的手臂,连声说:“别怕!” 出了门,华灯初上,傍晚的云特别漂亮,就像是乳白、金黄、铁锈红和深蓝几种颜色的油彩被一层一层泼在天边一样。 风还是森冷的。 “我们”诸航鼓起勇气先开了口。 “一块去吃晚饭!”首长说。 “猪诸航请客。”成功看出某人的意图,忙加了一句。 诸航不同意:“你们三个都是社会栋梁,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一个无业游民掏钱啊?” “绍华不给你零”成功笑咪咪。 “我请就我请。”诸航没好气地打断他,无奈地屈从。 “宁檬,你晚上还有事吧!”她不能拉宁檬下水。 “吃个饭能有多长时间?一块去,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成功。宁檬,多好听的名字!”成功笑得如沫春风。 宁檬想笑,没成功。 “宁檬,你有开车吗?我搭你的车走。诸航,咱们在哪见?”成功瞧见宁檬手中的车钥匙了。 诸航看首长,那人继续面无表情。 她咕哝了个地名,宁檬眼中一惊,又忙低下眼帘。 “你认得路?”成功问。 宁檬弱弱地点头。 “那一会见。”成功招摇地挥挥手。 门僮把卓绍华的车开来了。 宁檬回头,看见卓绍华手放在诸航身后距离不到背部两厘米的位置护着,另一只手遮在她额头前,仿佛预防她会碰着车门。 两人一进了车,他又探身过来替她系好了安全带。 “那位大哥不是对猪有意思?”宁檬脱口问道。 成功黑眸意味深长地闪了闪,“有可能。” “那周师兄怎么办?”宁檬自言自语,打开小qq的车门。 成功目测了下小qq的高度,又低头看看自己的一双长腿,细长的眼眸一挑,勇敢地将自己蜷了进去。 他当然有开车来,不过怎能错过得到独家消息的好机会呢? “周师兄是谁?” “周师兄是”宁檬顿了下。比较而言,成功的气场比卓绍华温和多了,她稍微放松下来,“凭啥告诉你?” 小qq在夜色中缓缓前进。 成功头都快碰到车顶了,“因为我也是个对你有意思的男人啊!你看,因为我们不熟,总得找点共同话题来聊聊,猪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以后,慢慢的,我们也能成为朋友。” 他温柔的语气让宁檬背后寒毛直竖。 “我不觉得。”宁檬讪讪地笑。 “一开始有点难度,会适应的。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来找我。” “难言之隐?”宁檬不懂。 “哦,忘了补充,我是个妇产科医生。” “咚!”宁檬一个急刹车,成功的头狠狠地撞向前面的车玻璃。 “你想杀人?”成功捂着额头大吼。 宁檬不甘心地吼了回去,“要杀人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吓我?” “我是实话实说。” 宁檬惊愕地瞪大眼,下一秒,晕厥。 ******** “下一个路口左转。”诸航抓抓头,她在心中数了一下,这应该是第六次左转。街道已由宽敞转向狭窄,过一会,狭窄又将转向宽敞,接着,再是狭窄。 “我们走的是近路。”她特意解释。 卓绍华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她偏过头,专注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 “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去订位?”这么跋山涉水的过去,不知是什么样的店。 “啊,不要的,那儿翻台快,随时到随时有得吃。”她呵呵笑两声,把手机掏出来看看,“汗,我还关着机呢!刚刚练瑜伽时,教练反感有杂声,我就关了。” 卓绍华哦了声,出了狭窄的巷子,他放慢了车速,恰好跳出了红灯。 “完了,我忘了宜家今天送床过去的。”诸航盯着屏幕上的短消息,一拍额头。是她特意叮嘱店员送的,不然她今晚要睡地板。 他看着她。 “那个室友在,应该会帮我把床先签收了吧!”她眨巴眨巴眼,自我安慰。 他放纵起手中的方向盘,忽左忽右,车像一条闲庭漫游的鱼,毫不在意身边湍急的水流。 “床我现在不住姐姐家,换了个地方,与人合住,那个房间没有床,所以买了一张。”也不知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可能是车内太诡异,总得找点声音出来吧! “喔?”这句话他听见了,但是结束时不是个句号或感叹号,而是个大大的问号。 她不笨。 首长是大方的人,可以免费提供她吃和住,让她省下房租和床钱。 “姐姐想让我闭关读书,她经常会来查岗”说到最后,声音已低不可闻。是不是w开头的车牌号,在年审时,不要缴罚款,也许罚款部队给报销?首长才只看她不看路。她瞧见车刚才有压黄线,还闯了个红灯。 卓绍华神色自若,只是嘴角轻撇,“下面该怎么走?” “直走!” “我们听听交通广播!”诸航看着首长搁在方向盘上干净的、轮廓清晰的指关节。眼睛微微一抬,从侧目看,首长侧脸的线条很干脆,隐约有点须后水的淡淡余味。他好像修过头发不久,头发比上次见面短了些。 每次和首长在一起总感觉莫名的踏实,仿佛可以放下一切任由他来安排,即使你是个傻子,跟着他也不会出任何问题。 她拧开收音机。北京最近交通状况良好,主持人没有喋喋不休提醒哪里车道堵塞哪里交通管制,难得在浅浅的暮色中,听到一首舒缓的钢琴曲,还有人朗诵。 “在我们的世界里,时间是经,空间是纬,细细密密织出了一连串的悲欢离合,织出了极有规律的阴差阳错,而在每一个转间,每一个绳结之中,其实都是冥冥中的注定,只是我们还不知。但当蓦然回首的刹那,时光停留,永不逝去,在羊齿和野牡丹的阴影里,流过的溪涧还正年轻。天空布满云彩,我心中充满你给我的爱与关怀” 朗诵者太过煸情,音乐太过贴切,诸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太肉麻了,换个台。” “不用,我觉得不错。”首长说了上车之后最长的一个句子。 “这是席慕蓉写的。”他见她一脸无辜的迷惘,笑了。 “你喜欢?”她把眼睛瞪得溜圆,想不到首长还是一文艺青年呢! “她不仅是个诗人,还是个著名的画家。” 灵秀的长睫极慢的颤了颤,明白了。首长原来被耳濡目染了,真正喜欢席慕蓉的是沐佳汐。 她同情地耸了下肩,忙把头别向车窗,免得一会看到首长满脸痛楚,她不擅长安慰人的。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勇敢向前,为了小帆帆,你也得坚强点这一类的话找个长辈来讲,比较有可信度。她说了别扭。 目的地终于到达。 卓绍华打量着油漆斑斑的大门庭,隔着厚重的防风门帘,能听到里面吆五喝六的起伏声,他朝她看看。 “店不可貌相,里面料是真的好,而且便宜,二百元可以吃到撑。”她笑道,抢先掀开门帘,“我们很走运,有空桌。” 迟疑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迈开大步,跟了上来。 喧闹如集市的厅堂突地鸦雀无声,佝着腰帮忙跑堂的老板一抬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两位”走错地了。 “咱们喜欢的就是这儿的氛围。”诸航嘻嘻地笑着,踢去粘在脚上的一张纸巾,“老板,帮我们把那张桌上擦一下,准备四幅碗筷,我们点个老鸭火锅,鸳鸯式的。那个你喝啤酒吗?” 卓绍华已经把四周巡睃了一遍,客人大部分应是农民工、三轮车夫这一类的,有些人喝多了,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蹲在椅子上。 “好,来点啤酒。”他淡然地收回视线。 这儿的桌椅原来应该是红色的,现在完全找不到原来的面目。他站在椅子边,慢慢地解开大衣的钮扣。 “理解下哦,别把这和那个什么西餐厅、豆涝坊啥的比,我一个穷酸的无业游民,能力有限。”她戏谑地挤挤眼,一屁股坐了下来,向老板招手点菜。 卓绍华平静地把脱好的大衣搭向后面黑漆漆的椅背。 诸航跳了起来。“等下。”还是心软了,首长那大衣超贵的,舍不得。她解下自己的短棉袄,垫在下面。“搁吧!”她这件是从动物园市场淘的,一百来元,脏了往洗衣机里一扔,晒干还一样。首长大衣的干洗费怕是比这棉衣还贵。 卓绍华眸光变深,然后舒畅至极的微笑起来。 两人刚点好菜,门帘哗啦一响。 宁檬双手环胸,一脸惊恐,那神情活像被恶霸强抢的良家妇女。 明晃晃的灯下,成功额头上突出的一个小山丘似的大苞。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诸航脑中条件反射地就浮出一幅限制级的画面。 成功情绪沮丧到极点,“巴掌大的车,能干什么?你个猪脑袋。”俊眉一蹙,嫌恶地看看四周,“见鬼,怎么挑了这么个破地方?” “不想吃你可以走啊!”诸航到是干脆。 宁檬颤抖地躲在诸航的身后,低声道:“我不要和他一起坐。” “他做什么把你吓成这样?”诸航替宁檬拉了椅子,让她挨着自己。他们三人坐了一侧,成功一个人扔在另一侧。 “他说他是妇产科医生,我觉得我整个被他脱光光了。”宁檬带着哭腔。 诸航翻了个白眼,“谁让你大学时偷窥了那么多帅哥,现在报应来了!” “你个猪”宁檬气得在桌下踢她。 她笑着往卓绍华那边躲。卓绍华任由她挤过来,气定神闲地对成功说:“诸航说这家味道不错。” “她的话你也信?”成功捂着头上的苞,就差拍案而起。 “我不应该信吗?”卓绍华问。 成功失语。色不迷人人自迷。 来了这么四位尊贵的客人,老板受宠若惊,一溜小跑地把底锅和碗筷送上,炉火嗖地窜上,很快锅中就沸腾了。 宁檬想找块热的东西暖暖受伤的心,忙不迭拿起筷子。 成功是郁闷无处去,朝沽沽冒着泡的汤发泄去,一夹就夹了块鸭肉。 卓绍华向老板招了下手,示意送杯白开水来。他把诸航的筷子拿了过来,和着自己的,用白开水烫了烫,再用湿纸书拭了拭,然后才递给诸航。 宁檬与成功面面相觑,看看自己的筷子,口中正咀嚼的食物不知是咽下去呢还是吐出来。 “要吃蒜吗?”调料盒在他的手边。 “不要,嘴巴会有味道。”诸航摇头。 成功勇敢地把食物咽了下去。“有味道怕什么,两个人都吃不就行了,谁会嫌弃谁。” 诸航眉心打了个结,流氓就是流氓,讲的话都是很黄很暴力。 “宁小姐和诸航是大学同学?”卓绍华适时插话,把一碟辣椒酱推给成功,朝他笑了笑。 “嗯!”宁檬点头。 成功暗骂了句笨女人。 “哪所大学?”卓绍华礼貌地挑了一漏勺的食物放进宁檬的碗中。 “我们都是北航计算机系的。” “北航的计算机专业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宁小姐很优秀。” 切,成功撇嘴,这不是变相夸那只猪优秀吗?他可瞧不出猪有什么优秀的地方。 “诸航,你别说这家的火锅真不错。”成功心中一动。 诸航得意了,“虽然今天跑远了点,但是值得的,对不?” “嗯,非常值得。你知道吗,吃着这火锅让我想起了什么?”成功咧下嘴,露出一口白牙。 “什么?”诸航和宁檬都好奇地看着他。 成功用筷子敲了敲火锅的边沿,指指里面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汤料,“做手术的时候,腹腔一打开,那些肠呀胃的,就和这差不多。” 宁檬连忙捂着嘴。 诸航眯起了眼。 卓绍华不动声色。 “怎么了,吃呀!”成功热情地招呼着,“我都很久没吃到这么合口味的东西了。有时候做手术,正碰到午餐时间,盒饭送进手术室,我嚼着盒饭,看着那打开的腹腔,想像着那如果是火锅该有多好。” 宁檬兔子一般受惊地往外跑去。 诸航狠狠地瞪了瞪成功,追了过去。 “这故事可不怎么有趣。”卓绍华端详着眼前粗劣的瓷碗,磕破了几个口,他小心的避开,免得划到嘴。 “但效果很明显。”成功自顾吃得很欢。 卓绍华笑,“我从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爱记仇。” “那要看对谁了。” “只是诸航?”卓绍华问。 成功一怔,随即笑道:“我今天报复的是猪的同学,你瞧她一脸被我强暴的样。做个妇产科医生有那么无耻吗?” “哦!”卓绍华尾音拖得长长的。 这顿饭,吃饱的人估计只有成功。宁檬算是怕了他们,很不厚道扔下诸航,一溜烟地跑了。 “你吃太多,走走消化。”卓绍华把诸航推上车,拦住正欲上车的成功。 成功傻了眼,他是北京人,可是这一路他头晕晕的,不知这在京城的哪个角落。 诸航幸灾乐祸地朝他吐吐舌。 黑色的越野车绝尘而去。 成功沉思,他今天是不是又哪得罪了绍华? 很巧,电梯停在一楼。诸航看着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吁了口气。 诸航不让卓绍华送,他说火锅味太重,吃咸了,上去喝杯水就走。 她犯愁呢,她只看到个电饭锅,没看见里面有没电水煲。 “走吧!”卓绍华进来了。 电梯缓缓上升,缆绳吱吱呀呀,在夜晚听着特别怵人。 “这公寓有几年了。”卓绍华仰起头看看。 她点头,习惯地摸向口袋。呆住,宁檬那妞闪得快,没给她房间钥匙。想着室友那张如扑克牌的脸,她想叹气。 抱歉地朝首长笑笑,小心翼翼地敲门。 里面的脚步声很重,“谁啊?”这句是吼出来的。然后,门开了。 床真的送上来了,也装好了,床垫靠在客厅的墙上,床摆在客厅的中央。难怪室友一腔怒火。 “对不起,我没有钥匙。”诸航赔着笑。 “他是你带来的?”室友越过诸航的肩膀,看清后面还有一人,火突地窜上了屋梁。 诸航眼一闭,坏了,她居然在第一天就违反室规,公然带个男人进屋,从此以后,和平远去了。 “他是来给我帮忙的。”诸航指指客厅里的那张床。 室友半天没说话,似乎在确定这句话的真实度。 “给你一个小时,他要从这儿消失。”室友愤懑地把房间的门摔得山响。 诸航耸耸肩,转过身,“那个那个你先回吧!”首长被景仰惯了,大概没有被别人这样无视过。 “她为什么那样生气?”首长没有生气,反而在轻笑。 “这屋里谢绝男人。” 卓绍华点点头,笑意更满了,“那我们早点开始,免得又让你为难。” “开始什么?”她看着首长俐落地脱下大衣,把毛衣的袖子往上挽了挽。 “给你帮忙呀!你房间是那间?”卓绍华看向黑漆漆的房间。 狂汗,这双白天扣动板机的手,晚上来给她搬运工,承受不起。“呵,不要了,还是我来。” “快去开灯。”卓绍华看了下房门,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侧过来应该可以进的。 诸航摸摸鼻子,进去把灯开了。宁檬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不要整理什么了。 卓绍华没要她动手,一个人把床先搬了进来。地面不算很平,他找了块硬纸板垫在一根床柱的下面,确实不会摇晃,接着把床垫也搬了进来。 诸航插不上手,就用那电饭锅煮了一锅水,找了个玻璃杯,洗洗净。那锅之前不知煮什么的,水上面浮着一层油花。 “如果太渴,就凑合喝两口!”她搓着十指,很是过意不去。 卓绍华拉过房间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下,接过杯子,吹吹上面的油花,一口一口的喝着。 “我也下过基层部队,也参加过军事演习,住过帐蓬,啃过干粮。”他慢条斯理地说。 “那你有没打过仗?”正在铺床的诸航震愕地回身看他。 “你说呢?”这十多年,中国和周边国家开过仗吗?叹气,她又浮想联翩。 诸航笑,胡乱地把床单抚了下,被子和枕头扔上去,她的窝好了。 卓绍华喝完水,起身告辞。走时,又敲开室友的门,歉意今晚的打扰,并请她以后多照顾诸航。 室友本来瞪着双眼欲发火,后来,那眼越来越细,眼角弯起,硬生生挤出一丝丝笑意。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欢迎常来啊!” 诸航眼珠子掉了一地,骨碌碌滚来滚去。 诸航把门关好,插上电热水器,准备一会冲澡。等待的辰光,她跑到小阳台,朝下看。这阳台的方向正对进来的车道,首长在倒车,那方向盘甩得多帅气,车子一个流线旋,刷地就掉了头。 出发前,他降下车窗,也朝上面看了看。 十楼,夜色中能看得清吗?诸航真真地看到他挥了挥手,嘴角荡起一抹微笑,车开远了。 手机在响,是那逃之夭夭的宁檬。 “猪,我讨厌那个成功。”宁檬余怒未消。 “讨厌吧,我没意见!”他本来就是一流氓。 “喂,那个大哥和你怎么一回事?” 诸航蹙起眉,“能有什么,我们之间干净透明。还有,别用大哥这个词玷污他,他可是优质男人。” “哈,那你嫁他呀!瞧他对你可不是一点两点的意思,你们在玩暧味。”宁檬像个过来人,老气横秋的断定。 “我要嫁就嫁一仇人。” “晕倒!” “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不好,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怨他打他。赚钱多,嫌他没时间陪你,赚钱少,说他没出息。生个一儿半女,让他累死累活一辈子。怎样?那种优质男人你舍得下手吗?” “人和猪还是区别很大的,挂了!”宁檬气绝身亡。 诸航笑得坏坏的,跑过去看看热水器,还得有一刻钟。 她又趴到阳台上去,一辆出租车驶了进来,在对面的楼梯口停下。 一个男子先下了车,然后转到另一侧,拉开车门,只手牵出一双柔夷。虽然很快就松开了,但那股子亲昵却若隐若现。 司机从后备箱拿出两只大大的行李箱,男子递过车资,手扶着拉杆,把上面某个窗指给柔夷看。 柔夷激动地挽住他的胳膊,两人拖着行李,向楼道走去。 那并肩的背影像明信片中的经典画面,诸航撇嘴,“啥叫暧昧,这才是。” 隔天,诸航放任地睡到自然醒,四处找手机看时间。最后发现在枕头下面,刚打开,里面就传来了首长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 “这次接电话很快呀!”卓绍华低笑,“我和帆帆已经到医院了,你带上那个预防接种证打车过来吧!” “什么预防接种证?”诸航揉揉眼,懵了。 “昨晚我放在你床头柜上的,那是用来记录小帆帆每次打疫苗的情况,要收好的。之前出生时打过一次,这是第二次。我放在那让你看的,忘了?” 有这回事吗?她提早老年痴呆?眼睛一瞟,床头柜上确实有个绿色的记录本,上面书写三个字:卓逸帆,背景是一个头仰起看着天空的娃娃图案。 “看到没?” “有看到。”她慌忙应声。 “我们在等你。” 她花了五分钟洗漱,就冲出了家门。到了外面,那刺骨的小风一吹,脸紧绷绷的,她连个爽肤水都没涂。 下了车,刚进儿童医院的门,就发现今天小娃娃特别多。新出炉的爸妈凑成几簇,大聊育儿经。 接种室里,哭声震天。 她探进个头,忍不住虚荣了一把,就她家小帆帆最man。首长给他解了半边衣服,挽起衣袖,露出粉嫩嫩的小手臂。护士阿姨用棉球涂了涂,他眨巴眨巴眼。 首长默许地向护士眨了下眼睛。 护士阿姨神不知鬼不觉的,一针就那么戳了下去。 小帆帆两条腿蹬了蹬,小嘴扁扁,没有吭声。 “宝宝好乖!”小护士借机吃豆腐,亲了帆帆一下,抬起眼看向首长时,脸红通通的。 “接种卡给我填下。”当这对父子走进接种室时,她就注意到了。她给他们走了后门。别人都是先填卡,然后再打针。 “诸航!”卓绍华看见那个蓬着头发的人在外面站了一会。 扁着嘴的小帆帆听到“诸航”两个字,突地昂起头,四下寻找。 “嗨,小帆帆!”诸航亲切地对着帆帆摆摆手。 “哇!”一声震耳欲聋的啼哭声响彻云霄,盖住了所有婴儿的声音。 诸航脸羞得通红,慌忙抱过小帆帆,某些人真是经不住夸。小帆帆埋在她怀里,哭得那个淋漓尽致呀! 好不容易止住悲声,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撒娇地看着诸航。 “告诉猪猪,谁欺负我们了?”诸航板起脸,“是他吗?”她指着首长。 小帆帆抽泣得更凶了。 诸航恶狠狠地挥起拳头,“猪猪替你报仇,打这个坏蛋,打这个恶霸!”拳头一下又一下轻轻砸在首长有胸膛上。 小帆帆含着泪花笑了。 卓绍华无语。穷其一生,他从没想过有人会用“坏蛋、恶霸”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今日,初尝做恶人的滋味,默默承受如微风拂面的秀拳攻击,心口莫名地泛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甜蜜感。 仿佛甘之如饴。 “宝宝,爸爸是坏蛋,那你是什么?”旁边的人看着他们,乐了,逗起小帆帆来。 “我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诸航豪迈地宣言,偷偷拭去小帆帆脸上那两串泪珠,有毁形像啊! 护士填好卡,交还给卓绍华,忍不住多瞧了诸航几眼。她大概当诸航是家里请的小阿姨,疏离地抿了抿唇,瞟过就转移目标了。 突地,她瞪大了眼,吃惊地捂住嘴。 卓绍华以手作梳,轻柔地把诸航那蓬乱的头发理了理,又压了压,“刚起床?” 诸航不太自然地闪躲着,“新床很舒服。” “早饭也没吃?” 她默认。 卓绍华系好小帆帆的衣服,又裹上披风。“那我们先去吃早饭,然后回家。吕姨一早就去农贸市场了。” 是哦,周六周日,要去军区大院的,她记得首长这样说过。 她抱帆帆,卓绍华护着他俩,挤出接种室。 到了外面,卓绍华替帆帆拉下帽子。帆帆头一顶一顶,哼个不停。拿开,他才咪咪笑。原来他要看着诸航。 卓绍华默默看着诸航和帆帆疯,突然觉得一颗心在这风中凌乱了。 勤务兵看见诸航,跳下车,替她开车门。都熟悉了,抿嘴笑了笑。 诸航故意拉下帆帆的帽子。小帆帆挺着个肚子,叫个不停。等他叫得声嘶力竭时,她才拉开。两人一起哇哇大笑。 卓绍华遇见了熟人,是一对气质很不错的半百男女。 勤务兵从后视镜里看看诸航,拧拧眉,同情地抿紧了唇。 “走吧!”卓绍华坐在了副驾驶座,朝后座上的两人笑了笑。 “是你家长辈?”诸航不经意地问。 “嗯!”卓绍华捏了捏鼻梁,没再说话。 曾经,他唤这对长辈也叫“爸爸、妈妈”,今日在医院外碰到,他上前招呼。满腹经纶的两位老人对他厉声斥责,最后让他滚开。 他恭送两人走远,才收回视线。 他没什么要辩白,所有突兀的、自然的、无理的、在理的,他统统接受。 小帆帆咯咯笑得很欢。 他回过头,现在的他已经得到了补偿。 10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下) 前方红灯,汽车停下。 诸航随意地朝窗外看去,有家商场的巨型灯柱前聚集了几个工人,正在给灯柱换上雪花样的霓虹。 她闪了下神,又往远处了看。各家商铺原来都有了变化,有的门前搁着圣诞树,有的橱窗上贴起了一把大胡子的圣诞老公公。 “今天几号?”她问卓绍华。 “二十三日。” 诸航眼睛瞪出了眼眶,“真的?” 卓绍华沉默,谁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不得了,我欠梓然的礼物还没买呢,还有圣诞晚餐也没预订。那个”诸航苦着脸,她想向首长告假。 “这附近有停车场吗?”卓绍华看着前方。 勤务兵点点头,“有的。” “那在前面路口让我们下来。” “不用很多人,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诸航忙摆手。 “唐嫂说帆帆的奶粉不多了,让我要买点。一起去!”卓绍华低眉一笑,看着真的就是个顺便,没有刻意。 “帆帆呢?” “向后转。” 后面一排的座椅已撤除,一辆天蓝色的婴儿车稳稳当当地立着。 “呵,还是你想得周到。”诸航被首长的细腻给打动了。 “有了帆帆,我不得不多考虑一点。” 婴儿车下方还有装尿片的袋袋,车里铺着厚厚的绒毯,上面有软软又暖暖的薄被。帆帆显然很习惯这辆车,往里一躺,盖上薄被,他就欢叫个不停,手也动,脚也动。 “累死我了。”小帆帆蛮沉的,抱了一会,诸航胳膊都酸了。 “这样子就好了。”卓绍华轻笑,推着婴儿车往商场走去,诸航颠颠地跟在后面,两人的表情放松、悠闲,瞧着就像幸福的一家子。 食品区在商场地下一楼,诸航吃了一碗牛肉面,首长喝了杯咖啡,小帆帆喝了壶奶,结账出来,他打了个呵欠,小嘴咪咪,开心入睡。 “那个你十岁左右的时候,喜欢玩什么?”绕了几层楼,看了童装,看了玩具,诸航拿不定主张,只得向首长请教。 “那个时候我要上学,没什么机会玩。”卓绍华眼睛瞄向了电子区。“梓然是姐姐的孩子?” “嗯,他十岁生日时,我住在那个大杂院,没陪他也没给他买礼物,他记恨在心呢!”诸航忍不住诉苦道。 “送他一台平板电脑,上网很方便,可以查资料,可以看电影。” “那个很贵的,我会被姐姐骂死。” “不要钱,人家送。”婴儿车方向一转,修长挺拨的身躯直奔苹果专柜。 “有这样的好事?”诸航尖叫。 卓绍华纵容地向她挤了下眼,“声音小点,不然人家会和我们来抢的。” 诸航忙不迭地点头,唯唯诺诺跟在首长后面。 平板电脑还真是送的,前提是得买一台苹果笔记本,最新款的,最快捷的,容量大,模样俏,价格是五位数哦。这是专柜圣诞节推出的促销活动。汗,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诸航看着首长刷卡,心疼地直叹。不过,那款笔记本看着实在是诱人,她手痒痒的想摸摸,可又不好意思。 卓绍华真是细心人,还请店员把平板电脑包装了下,说送的对象是个小男生,不可以太花哨。 “这下没有后顾之忧了?”随包装盒一同递给诸航的还有两张必胜客平安夜狂欢的入场券。 “没有,一点也没有。”诸航笑逐颜开,“呵呵,这个入场券哪来的?”她看了下说明,可以免费点餐,还有抽奖的活动,还有礼品赠送。 “刚刚捡的。” “只有两张吗?” “你想要多少?”这两张是她去洗手间时,他让勤务兵找人弄来的。 “足够了。”诸航看首长慢慢冷却的笑意,摇头,“下面我们去哪?” “买奶粉呀!” “好啊,好啊,快走吧!”她把包装盒塞到婴儿车下面,笔记本一会有人送到军区大院。 她生怕包装盒会掉,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婴儿车的下方,几次差点和对面的人撞到,幸好卓绍华及时地拉住她。 她再一次避开一对迎面走来推着购物车的男女。 卓绍华叹气,“你来推车,我提篮。”这样子,她至少会看着前方。 “好!” “文瑾,你在看什么?”刚擦肩而过的男子扭过头,眉心连打几个结,同行的女子着急地催促,“快走,我今天要狂购,趁着活动,把所需的物品都买全。话说还是国内好,看啥啥亲切。” 男子像定在了原地。 “文瑾?”女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那个扶着婴儿车坐电梯的男人蛮帅的。“这么巧,碰到熟人了?” 男子愣了下,摇头,“应该不是,我大概是眼花了。” 猪的头发没有过肩过,猪也不会乖乖推着婴儿车在商场乱铤,她一般都是吊在购物车上的。她时时刻刻,都是勃勃生机,说个不停,动个不停。 那只是一个与她背影有几份相似的人而已。 “走吧!”他眼中蕴满温柔,缓缓拉回视线,拍拍同伴。 沉寂多日的四合院终于又飘出了脆脆的笑声,冷清的空气仿佛融入了暖流,到处都是诸航的身影,都是她的笑语。卓绍华站在门廊下,微笑地看着。 “夫人,你看你一回来,卓将多开心呀!不要在外面住了,买辆小车自己开,白天去培训,晚上回家,都好啊!”吕姨在炉灶间忙个不停,还抽空说上几句。 诸航嘴里啃着个苹果,朝走廊看看。首长开心吗?看不出来啊,他从来就不会把脸拉得多长,除了昨天在会馆,他很温和的,只是温和得令人敬畏。 冬日的时光总是短的,太阳一西斜,暮色就悄无生息地蔓延了,院中的寒气加重,几棵盘栽上的叶全凋光了。 诸航陪着小帆帆洗完小屁屁、小脸,和他又玩闹了一会,才回客房。 打开灯,眨了眨眼,心扑通扑通加了速。没有看错吧,那台很拉风的笔记本竟然放在她的书桌上,网线已插上,屏幕上的荧光一闪一闪,让她的长睫跟着一颤一颤。 “喜欢吗?”不知何时,卓绍华站在了她的身后。屋中暖,他只穿了件墨蓝的高领毛衣,英挺如修竹,剑眉星目,神情似笑非笑。 诸航笑,不敢接话。如果首长要她付款,她就坚决不喜欢。 “如果喜欢,就送你。”卓绍华拉上窗帘,紧闭的空间一下令人心失了序。 “无功不受禄。”她是喜欢,但有原则。 “那帮我做点事!”卓绍华坐下来,一敲键盘,“告诉我,怎样攻破人家的防火墙,还不留痕迹。” “你要我做黑客?” “能编出《俪人行》那样的游戏的人,肯定有着常人不可及的电脑天赋。如果从前没有做过,现在尝试下给我看看。” “你认为黑客是个人作为?”诸航平静了,在他身边坐下。 他双臂交插,做了个请她继续说下去的姿势。 “攻破某个网站,就要解开其信息加密机制。现在加密技术越来越先进,想要解密,就得需要强大的资源支持,其中最根本的是运算能力。比如美国有家实验室有个超级计算机群,运算能力占全球总运算能力的百分之七十,他想解码你的加密,就犹如大人打小孩。普通黑客通常都是乌合之众,折腾两下,很快就会被警方抓获,而他们,绝对可以逍遥法外。” “但也有个人可以做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也许吧,很少。” “他们通常还会留下一些标志性的记号,当然不是指ip地址。” 诸航笑了,“那是他们以为自己是侠盗,象佐罗一样,每做一次案子,就会在地上留下一个‘z’字。” “如果是你,你会留下什么?”卓绍华手托起下巴,眼神深邃。 “我?”诸航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没有那个本事啦!” “假如有呢?” 诸航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抬起手飞快地按动键盘。不一会,屏幕上出现了一只长着翅膀的粉红色的猪,在云朵里钻来钻去。 “怎样?” 卓绍华点头,“很有新意,令人印象深刻。” “你现在国防大学教这些?”诸航好奇地问。 “会涉及到。”卓绍华轻描淡写,“你还没告诉我怎样不留下痕迹呢?” “这是公事还是私事?”诸航问。 “公事怎讲?私事又怎讲?” “是公事的话,那这个电脑我可以拿得心安理得。如果是私事,电脑就搁在这,我会使用,但不会占有。可是你要欠我个人情哦!” 卓绍华沉吟了下,“是私事。” 诸航笑得鬼鬼的,“行。一个网站被侵,服务器硬盘全部多次格式化,并且重复读写垃圾数据,导致硬盘数据无法进行恢复,损失惨重。这时,网监进入。他们就是想寻找蛛丝马迹,挖掘出ip地址,然后追踪就行了。因为当你进入服务器,系统会自动对你的ip进行记录。别以为把系统的记录删除就可以,服务器同时也会记录下你的登录地址,而你经过的每一个路由器,也会记录下你的ip,但这些个地址你是删除不到的,高手也不行。所以只有使用假的ip地址,这是技术活,而且对计算机的要求非常高。一般他们都会使用国外的ip,而且是经常变换。扑朔迷离,搞得你眼花缭乱,查无所查。这些东东要谈具体些,得洋洋洒洒几大页,我只能简单地讲一下。可以交差了吗?” 她摊开双手。 卓绍华眼睛轻轻一眯,“勉强算吧!” “哈,你现在欠我喽,你要还什么给我?”她俏皮地向他伸出手掌。 卓绍华目光亮得惊人。 眼前的这块玉,天然去雕饰,已经晶莹剔透、美仑美奂。 “想不出来?那我提要求了。”她很小人的挤眉弄眼,想起曾经被他敲诈之事,决心一雪前耻。 “想出来了!”他一字一句。 “什么?” 他抬手,牵住她的中指,然后低下头,在她的掌心轻轻落下一吻。 诸航呆若木鸡。 “不够吗?”他问。 “啊!”诸航倏地打了个冷激灵,慌地抽回手,背在身后,“够了,很够了。” “那就好!”卓绍华笑意浅浅。“我们家比较传统,西方的节日向来不过,对于新年、春节却很隆重。圣诞陪梓然过,新年要记得回家,别让大家久等。” 她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只看着他俊伟的双唇上下蠕动,血液像酒精,一不留神碰着了火,她快面目全非了。 “帆帆还在等我,你也早点睡,晚安!”他站起来,摸了下她的头。 她继续坐着,僵若化石。 这天夜里,诸航登陆了闲置很久的qq。她是隐身登陆,胖胖的企鹅跳出来时,她有一点恍惚。 没有邮件,没有留言。二年了吧,谁还会想起潜在深海中的她? 哈,有一个漂流瓶,今天下午的同城瓶,真是有缘哦。 她抿着嘴乐。 腾讯的经营其实蛮花心思的,这漂流瓶也算是网络中的小浪漫小清新,灵感来自凯文科斯纳主演的《瓶中信》么? 这部电影和梅格瑞恩的《西雅图夜未眠》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结局有点唏嘘。里面有两封瓶中信,男主写给逝去的妻子。有句台词是:尝试去想我再一次见到你时,我会说什么?我尝试了一百种的可能,最后我要说什么,没什么,我的嘴除了吻你以外就没有用处了。 她和莫小艾坐在学校的礼堂里,笑得又是跺脚又是拍手。应该很煽情的画面,在她们眼中全成了雷人搞笑。 那时,她们谁也没有经历过恋爱。 诸航乐呵呵地打开漂流瓶,看头像是位眼镜帅哥,也许是只恐龙呢,不可信。 “离开三年,再次站在这片天空下,油然而生一种物是人非的冷清感。已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她好吗?从别人口中得知她似乎不错,可是我想听她站在我面前亲自告诉我,然后我告诉她我在生气,因为她失约了。我可以去找她吗?” 哎哟,是个为情所困的帅哥呢,乍办,给他指点指点,也不枉这相遇一场。 “如果很想她,就勇敢地去吧!最多挨一耳光,没什么大不了的。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发送 呃,那人在线! 漂流瓶随海浪又回到岸边,“谢谢,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接着,小企鹅咚地一声跳出一个消息框,她歪着头怔了下,点开,有人要求加她为好友。 她查看资料,搁在触摸屏上的手指猛地一颤,对话框关闭了。 是他?? 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呼吸,后背阵阵发凉。她蓦地抬头看窗,仿佛外面站着个人。 窗帘是首长拉上的,她忘了。 系里有一个江湖群,他叫江东周郎,她叫南阳诸葛。张狂的岁月,天马行空,气吞山河。 他盗过她的qq,把她的好友全部打乱。 她侵进他的空间,贴上一大叠裸辣妹的图片。 呵呵无数次修改密码,无数次被盗,但只限他和她。他们爱上了这个游戏,玩得很疯,乐此不疲。 他去美国后,她退出江湖群,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宁檬和小艾都提到过,他要回来,在年后。 消息再次发送过来。 她沉默,面无表情,颤抖的手紧紧抓着睡衣的下摆,让自己镇定。接着,她关上电脑,什么也看不见了。 心情逐渐恢复宁静。 她拉开门,站在走廊上,像是要透口气。 唐嫂和吕姨的房间灯都熄了,首长的窗户还透着薄薄的微光。要不影响小帆帆睡觉,又要做点事,难为他了。 睡衣的口袋中搁着手机,指尖一遍遍抚摸着机身。她想打电话给小艾或者宁檬,可是该讲什么呢? 他现在北京还是在美国?他在哪,她一直都知。现在再问,多重意思上,都太晚了。而且与他联系上,干什么呢? 再玩盗qq,他们已回不到那段时光。 冬夜的星是稀疏的,不集中,还看不出,云层很重,月亮不见踪影。白天肆虐的风熄了,却透出一缕肃冷的寒意。 她哆嗦着又缩回屋内,选择上床睡觉。 想不通的事,留着明天再想,反正夜已经深了。 二十四号,是平安夜。仿佛真的要印证白色圣诞,一早晨就开始飘雪。她给梓然打电话,查问作业做得怎样。 梓然耍酷地只嗯了声不答话,那声嗯却比平时乖了许多。 她笑,让他告诉诸盈,她回去吃午饭。 “那你现在干吗?”到底是孩子,等不及要礼物了。 “大人有事,小孩子别问。”她严肃地回道。 四合院里没有圣诞气息,一切如旧。吕姨做好早饭,扫净了院子。小帆帆起床早,也不怕冷,挺着肚子要唐嫂抱他出门。 唐嫂冲客房门笑道:“帆帆在叫妈妈呢?” 客房的门掩着,诸航在整理床铺,平时可以一笑而过,这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脸一热,耳根都红了。眼睛瞪着右手的掌心,仿佛上面有个擦不掉的印记。 因是周日,卓绍华不用上班,早饭吃得比平时慢,还把小帆帆抱在手臂上。小帆帆看着他喝粥,一张嘴,小帆帆也嘴一张,一模一样。 诸航看得眼都直了,何况那两张脸还是一个人的大小版哎! “诸航,给我包张煎饼。”卓绍华手腾不出来拿点心,“吃完,我送你上街。” “外面在下雪,我坐地铁好了。”她给煎饼抹了一层酱,卷成筒形,递给他时,眼睛只看着他嘴角的下方。 “我想带小帆帆感觉下平安夜的气息。”他接过,眸中带有揶谕。 “疯了,外面很冷的。”她可舍不得。 卓绍华,“那就不带,我一个人送你好了。” 吕姨端上一盘炒年糕,说是江南的水磨年糕,细腻绵软,晏南飞的同学从南京寄过来,送给这边几袋。 诸航记得那个女同学的,她停下筷子,神秘地一笑。 趁着小帆帆睡回笼觉,诸航忙逃出四合院。在小帆帆撒娇的眼神中,心怎么也硬不起来。 这可不是好现象,她自我提醒。 “记得找同学把房间钥匙拿回来,下次要是室友不在,会关门外的。”这次,卓绍华走的是北京最美的街道。秋天的时候,两边的银杏树在阳光上泛着金光,地面上落满了树叶,经常有情侣牵手走过。如今树叶落得差不多了,仍有几片在雪花中,与树梢紧紧相偎。 诸航凝视着车外飘荡的雪花,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听,仿佛又心不在焉。 “卓将,”她很少这般严肃地称谓他。 卓绍华轻轻点头。 “你说高速公路上,遇到的车那么多,谁会记住它们的车牌?”掌心在衣袖上蹭了蹭,好没出息,紧张的都出了一手的汗。 他飞快地看了看她,“如果那辆车很特别,我会记得。我记性非常好!” 唉,比喻失败,痛苦! 她微微转了身,像是在追看刚刚过去的那辆车。车速这么慢,雪又不大,她却只看到白花花的一闪,什么也没看清。 首长就是首长! “卓将,我觉得小孩子是有记忆的。” “在母腹里就有,不然帆帆也不会听到你的声音就追着找。” “但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变淡,特别是小孩子,他们要接受新鲜事物,以前的事很快就会忘记。” “哦?”卓绍华慢悠悠地只逸出一个语气词。 “所以不要再误导帆帆了,我不希望他受伤害。”她低下了头。 “你认为帆帆的明天里没有你就没有伤害?” 他微微挑起了唇角,他并没有看她,却无端地叫诸航觉得,他正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谁的明天可以预料?我曾经以后我可以,求学、任职、结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的轨道是直的。七月,佳汐没有任何迹象的在我身边永远闭上了她的眼睛,她才二十九岁;八月,我得知我已经升职做了父亲,孩子还有三个月就要出生;十月,我再婚,小帆帆出生。即使再杰出的相士,也预测不到我的人生会这样编写吧?帆帆的明天是什么样,我不问,那是他的人生,但我现在知道,他没有你,他的童年是灰暗的。” “卓将”她的脸皱成了一团,给他讲得心戚戚的。 “喜欢帆帆吗?” “喜欢!” “那为什么要抛弃他?” 啊?她愕然,跌进他晶亮的黑眸中,“我没有” “嗯,我知道你只是在说笑。是朝右拐么?” 她朝两边的建筑物张望,叹服,只走过一次,首长竟然没有迷路。 他嘴角的微笑甚是欣慰。 把包装盒慎重地放入她的掌心,闭了闭眼,“诸航,是三十一号回家还是新年那天回?” “卓将,我们总这样不是个事,”她站在车边,神情凝重,“要不你早点给帆帆找个新妈妈?” 卓绍华笑了笑,语气轻缓平和,“你有合适的人选?” 她抿紧嘴唇,能感觉首长温和的笑意下藏着把刀,刀光锃亮,寒气逼人。 “如果有,通知我。三十一号下午,我如果能抽出时间就到你租处接你,如果不能,自己坐车回家。圣诞快乐!” 他淡淡颌首,摇上车窗,将她与他隔绝在一团风雪之外。 她叹气,狂乱地抓头。 捧着平板电脑的梓然兴奋异常,张口小姨闭口小姨。诸航说他是势利眼,当说出晚上还要去必胜客过平安夜,梓然一下跳了起来。 诸盈责备她乱花钱,诸航说没有几个钱。把姐姐拉到卧室,小心翼翼地向姐姐说起和驰骋公司的合约。 诸盈急了,“编游戏是歪门邪道,不行,你还是给我好好地出国读书。” “姐,读书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份好工作,好工作也是为赚钱。这个项目是我的心血。”诸航好委屈。 诸盈忙安慰,“我知道,但不是长久之计。合约定了,你东西也给了,那下不为例?” 诸航显摆道:“姐,我现在有很多钱,你和姐夫不要再替我凑学费,买套大房子。我也想要一个自己的房间,不能每次都抢姐夫的床。” 诸盈温柔地摸摸诸航的脸,“姐夫没有意见的。你的钱是你的,学费还是让姐姐出,这是姐姐的义务。” “谁说的?” 诸盈察觉说多了,忙转移话题,“你和梓然什么时候出门?” “下午四点!姐夫不在家?”诸盈朝院中看看,摩托车不在。 “今天有个会。”诸盈喊出梓然,“要乖乖听小姨的话,不准乱点东西。” “嗯!”梓然应得很大声。 诸航笑得很得意。 平安夜又被称为情人夜,这一天,已婚的会借机玩点暧昧,而未婚的则要把夜点得火热。 诸航不管那些,她和梓然在必胜客玩到午夜,尽兴而归。圣诞这天,睡到午饭后才起床。 可怜的梓然,一大早就被挖出被窝上学去了。诸航觉得不上学的日子真是好呀! 家中只有她一人,胡乱塞饱肚子,打车去宁檬的公司拿钥匙。 宁檬正忙,匆忙地下楼把钥匙给了诸航,扭头就跑。 诸航叫住她,“最近有没什么事没告诉我?” “没有呀!只要把那个成流氓给灭了,世界就很美好。” 诸航笑,“瞧你个小心眼!”他没有回国? 坐上公交,给莫小艾送圣诞祝福。莫小艾可能在上课,声音如蚊蝇。她只说了“圣诞快乐”。 莫小艾说驰骋公司通知她新年后去美工组实习,《俪人行》要上马了。 街上圣诞气氛已经点到了沸点,各大商场都在拼了命地搞促销,哪里都是人,哪处都是车,公车简直比步行还要慢。 烦躁中,手机响了。 诸航抿嘴笑,晏南飞在国外呆惯了,他今天会放圣诞假吧! 晏南飞真的没有上班,卓阳去泰国避寒,他刚从机场回市区。 “晚上一块吃饭!”他心情好象不太好,声音闷闷的,像失恋。 诸航看着街头堆积的雪块,笑道:“现在才下午,吃晚饭太早。” “那先喝下午茶。” 诸航睡得饱,精力充沛,又是节日,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太郁闷。“好啊!”她应下了。 于是约在尚品咖啡屋见面。 咖啡屋对面是街心公园,公园边上停着红十字会的献血车,会员们披着红绸带,向路人发传单,号召大家踊跃义务献血。 有些路人像躲瘟疫似的避着会员,几乎是落荒而逃,诸航看得乐不可支。 晏南飞从车内出来,走到诸航身边,托着下巴也看过去。 “小诸,我们也去献点吧!你是什么血型?”晏南飞忽然说道。 诸航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说!” 晏南飞心突地就漏了半拍,脸色也变了,“为什么?” “因为我没爱心,所以不需要说呀!”诸航小下巴一翘,讲得理所当然。 晏南飞暗自松了口气,“我当是怎么一回事呢,你的血型不会是什么熊猫血一类的吧!” “如果是那种血,上次生小帆帆我就完了,我输了两袋血呢!” “我忘了,你现在的情况也不宜献血。我们进去吧!”他拉开尚品咖啡屋的玻璃门,让诸航进去。“我是万能输血者。” 诸航回身伸手与他相握,“咱们是同一类人。” 晏南飞久久地瞅着她。 门上的风铃响起,腰间扎着绿色围裙的服务小姐跑过来迎接。 晏南飞要了个包间。白天,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盆栽绿巨人旁,有个长头发的清秀男生在弹钢琴,理查德的《梦中的婚礼》,他有些神游,有几处明显的错误。不过,谁去注意这些呢! 包间非常舒服,灯光柔和,沙发宽大,还有一扇落地的百叶窗,打开,外面就是个露台。现在,上面堆满了积雪,还没有人走过,特别的宁静、安祥。 “小姑夫,这里挺好的,不想挪地了,咱们就在这连下午茶带晚饭一起解决吧!”诸航嚷嚷着。 “你也太好打发了,今天是圣诞节,我们应该吃好一点。一会,我还想上街给你买件圣诞礼物。”晏南飞笑着拿起菜单。 “现在才买,你太没有诚意。”诸航皱皱鼻子,她挺喜欢晏南飞的,因为他不端着长辈的架子,而且也没那么老,挺风趣的。 “第一次给你买礼物,我不能随便。我还不太了解你。” “这么正式?为什么要了解我?” “你是诸航,不是李航、周航。”晏南飞叹了口气。心跳一点点地扩大起伏,血液加快了流速,脉搏跳动得仿佛都发出了声响。 诸航撇嘴,心想:好烂的理由。 晏南飞点了咖啡和红酒,给诸航点了鳕鱼套餐,自己是海鲜煲仔饭,一份牛扒,他让服务生这些晚点上,先上点开心果、薯条、腰果,蜜汁圣女果。 诸航瞄了下价码,恨恨说道;“抢钱呀!” 服务生说:“小姐,来这里图的是心情,是氛围,是一种绵绵的甜蜜感受,所以,是很值钱的。” 诸航噗地把嘴里的柠檬茶全给喷出来了,“甜蜜感受?”她指指自己,又指指晏南飞。 温和的晏南飞怒了,“你把我们当什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都这个年纪了,完全可以做她的父亲。” 服务员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两位请稍等,我给你们下单去。” 拉开门,狼狈逃窜。 “小姑夫,其实你这话很没说服力。我不可能有你这么年轻的父亲的。”诸航到不气,只觉得好笑。 “我不这样认为。”晏南飞烦闷地瞪着大理石桌面,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蠕动着。 “你这种事业心很强的人,会在二十刚出头就愿意成家生子?还有,我很爱我爸爸,不愿意做这方面的比喻。”诸航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被娇宠的小可爱。 “小诸,爸妈年纪那么大,小时候可曾受过别人的白眼?” “呵,人家有取笑我爸妈老蚌产珠。不过,我认为那些人是妒忌,因为我太幸福。” 晏南飞嘴角微微一勾,“你比别人多了一个姐姐爱。现在,还有绍华爱你。” 诸航笑,避开晏南飞的眼神,猛按桌上的电铃,“那个服务生怎么回事,不会吓得不敢进来了吧!” 咖啡来了,点心也上来了。喝咖啡时,晏南飞一直专注地看着诸航,那眼神特别的幽深而又纠结,仿佛在沙漠上行走了很久的人,又饥又渴,突然看到一块绿州,里面芳草如茵,果实累累,他想摘可又不敢,那种心情很复杂。 倒红酒时,不知是否桌上太拥挤,酒杯没搁稳,咣地声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诸航忙蹲下来捡拾玻璃碎片。 “哎哟!”一不小心,碎片割破了手指,血把掌心都染红了。 晏南飞掏出手帕帮她包扎,心疼得自责。 “没关系啦,小姑夫,又没有很多血。”诸航反过来安慰他,十指连心,其实很疼的。 晏南飞把她扶到沙发上坐着,心被润得湿湿的,她真的被教育得很好。把服务生叫进来收拾,那块沾着诸航血迹的碎片,在诸航低头时,他包进了手帕中、揣进怀中,贴着心。 小小的意外,影响了吃饭的心情,诸航也不肯去逛街,晏南飞把她送回租处,两个人就散了。 室友在,诸航礼貌地说了声圣诞快乐。她漠然喔了声,又埋首厚厚的书页中。 宁檬说她是宅女,学的是小语种,接些活在家翻译。 诸航没有打扰她,回到自己房间,定下心来看书。才翻开一页,接到马帅的电话,访谈定在新年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也就是元月四日。 雅思考试是七号,诸航自嘲,她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凑。 ****** 呼吸呼吸 来来回回三次,周文瑾才觉得不那么慌乱,但还是有一点紧张。他抬眼看坐在一边的姚远,一直在掐脸腮,上面都几个指印了,同样紧张得表情都僵硬了。 “这比论文答辩还吓人。”姚远的经历中,哈佛的论文答辩是最恐怖的,想不到,站在这间小型会客室中,她几乎连灵魂都吓碎了。 一道道关卡,持枪的士兵,庄严肃穆的办公楼,满眼都是身着军装的高级将领。她和周文瑾特地换了正装,但在这里,还是像外星来客。 “你说,那位少将多大年纪?”姚远想让自己放松下来,拼命地找话题。 雪后放晴,阳光满溢着整个都城,他立在下午的阳光之中,淡淡地笑了下,“这个级别非常高,我想应该快近半百了。”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两人忙站直了身子,恭敬地看过去。 进来两位都是身穿少将制服的男人,一个比他们只年长几岁,一个头发已发白。 周文瑾与姚远悄然对视了一眼,同时暗惊:好年轻! “你们好,我是网络奇兵的副总指挥卓绍华。欢迎你们回国。”卓绍华伸出手与两人一一相握。 年纪大些的男人是网络奇兵的政委,姓韦。 卓绍华亲切地让两人坐下,勤务兵送进四杯茶。他看出两人都有点紧张,温和地笑道:“两位一回国就碰上白色圣诞,有没和朋友们狂欢?” 姚远拘谨地点点头,她想说话的,但嘴唇哆嗦得发不出声音。 “忙着收拾租处,还没和朋友们联系。”周文瑾落落大方的回应。 韦政委开玩笑:“两人是同学又是战友,干脆租一块算了。” 姚远脸刷地红了,像被别人戳破了心事。 周文瑾坦坦荡荡地轻笑。 卓绍华观察两人神情慢慢自如,这才正奔主题,“你们出国时,工信部的吴司长和你们谈过话,你们出去不只是为修学业,还有其他任务。完成得怎样?” 周文瑾先回答:“在这三年,我一直关注美国军方网络被袭这方面的消息。传到国内的都是美国军方已经破获的案例,然后故意栽脏中国军方。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些黑客都是美国国内的,水平非常高,比其他国家的黑客高多了。全世界有十三台根服务器,其中十台在美国,其他的也受美国控制。在整个互联网上,别的国家给美国而言,是单向透明的。上世纪的‘梅利莎病毒’,二千年的‘黑客战争’、‘爱虫病毒’都是美国黑客所为。不过,中东黑客组织现在也很强大。” 卓绍华赞许地点点头,看向姚远,“你的毕业论文我看过,非常精彩。利用无线网漏洞入侵计算机,即使电脑没有插入网线,黑客一样可以获取想要的资料。这是一个很好的提示,我们要关注这方面。” 姚远连吞好几口口水,回道:“谢谢首长。” “在网络奇兵的军队中,虽然你们是新兵,但你们是新鲜的血液,期待你们日后的杰出表现。”说到这儿,卓绍华顿了下,“你们所认识的同行之中,两位能推荐几位优秀的人才吗?” 在卓绍华冷峻的目光下,姚远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她只得说:“我暂时想不起来。” “我知道一位。”周文瑾道。 卓绍华拿起桌上放着的履历表,抽出周文瑾的那一份,“嗯,请说!”眉心微微一拧,他也是北航毕业的。 “我有一位师妹,比我小两届,她在编程方面、攻击方面堪称天才。” “与你相比呢?”卓绍华抬起眼。 “三年前,我们不分伯仲。” “她现在哪?” “也在北京。” “做什么工作?” 周文瑾沉默。 卓绍华没有追问,落下眼帘,“她叫什么名字?” “诸航!” 11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上) 卓绍华穿上大衣,把周文瑾与姚远的资料放进档案柜中,查看了下电话记录,没有特别来电,关门下楼。 出大门时,勤务兵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首长,一会先去接夫人吗?”他记得前几日首长曾提过这件事。 卓绍华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了眼睛,斜斜射进来的余晖,因为俊挺的鼻梁,一明一暗,反倒显得脸色沉郁。 “不要,直接回家。”音调平缓,没有任何异常。 此时,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在胸膛激荡,令他非常吃惊。这陌生的情愫叫妒忌。是的,他妒忌了。周文瑾说起诸航时浮现出的温柔与珍惜,像滚烫的溶浆迎面泼了过来,他来不及闪躲,只得全部接受。 忍不住在心中一遍遍地质问:他们只是惺惺相惜的师兄妹? 如果是,该怎样? 如果不是,又能怎样? 按照当初的约定,她是自由的。 彼时到此时,四个多月了,不知不觉中,她早已把他的生活打散得四分五裂,让他生出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遐想。 他忽视了她的感受吗?她还那般年轻 这是他不熟悉的领域,第一次,他感到茫然无措。 华灯下,暮色一点点成墨。 院门外停着辆黑色的奥迪,车牌号让他一怔,推门车门,急急地就往院中走去。 院里传来痛楚的哭泣。 “上次来,佳汐还给我们泡茶,体贴地提醒你注意控制血压。今天,佳汐她”苍老的妇人泪如雨下。 “要哭回家哭,有点骨气好吗?人家有妻有子,佳汐已经成了一捧灰,这里不再是她的家。吕姨,请你让开。”温雅的老者喝斥。 吕姨焦虑地摆手,“沐教授,你别为难我,我只是给卓将家帮忙的,不能做这个主。你等他回来好吗?” 唐嫂不认识这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抱着帆帆,诧异地站在走廊上。 “我是佳汐的父亲,取回佳汐的画和礼物,还需要他的同意?”沐教授横眉竖目,又是跺脚,又是挥手。 吕姨苦着个脸求情,“沐教授卓将,你可回来了。”她喜出望外地跑向跨进院内的卓绍华。 “爸爸、妈妈!”卓绍华点头。 “我们受不起你这样的称呼。正好,你回来了,那就知会你一声。佳汐生前的所有作品、她穿过的衣服、首饰我们全部要取回。如果你不肯,那我们向你买。” 卓绍华缓缓闭了下眼睛,声音淡然:“唐嫂,把帆帆抱回屋。爸爸、妈妈,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 “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做?”沐太太跳了起来,“难道要等到有一天在垃圾回收站或者旧货市场看到佳汐的东西吗?你不再珍惜,可是我们要珍惜。” 吕姨忍不住嘀咕:“说话要有良心,沐夫人的东西我们哪件不珍惜?你去看看卧室、去看看书房,帆帆妈妈到现在还睡在客房呢!” 沐太太冷笑,“你是在打抱不平,嫌我们佳汐占了地,行啊,现在我们挪开,你们应该满意。” “不是,不是!”吕姨哭丧着脸看向卓绍华。 “爸爸、妈妈,请屋里坐。”卓绍华说道,“佳汐是我妻子,她的所有衣物和作品,有着我们一起生活过的痕迹,我觉得应该留在这里。你们可以随时来做客,但不能带走。” 没有起伏的话语,却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执着。 “你不配讲这样的话。”沐教授音量戛地提高,把一只脚跨进院门的诸航给愣住,她的身后站着成功。 他们是在军区大院门口碰到的,成功给小帆帆送新年礼物,诸航说我逛街刚回来。她手里提着个来伊份的食品袋,里面鼓鼓的。 成功探头朝袋里看了看,“你这是买给自己的吧!” “我和帆帆一起吃。”诸航把袋子藏到身后。 “吹吧,你家帆帆已经能上街打酱油了。” “我吃就代表帆帆吃了。” 成功莫测高深扫了下她的胸部,邪邪地歪歪嘴,“我记得帆帆只喝牛奶。” “你个成流氓。”诸航狠狠用包着创口贴的手推了他一下,夺路就跑。 两人一前一后进院。 “我们之前都被你的道貌岸然给骗了,你要是有一点爱佳汐,你会在她死后不到半年就闪电结婚,而那个女人都要临盆了。你不觉得羞耻,我们却替你无地自容。不多说了,把佳汐的东西还给我们。” “不行!”诸航大叫。 众人回头。 气氛一下子静默下来。 过了一会,沐教授骂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话?” 诸航不看他,跑到卓绍华的身边,脸胀得通红,“你说,和他们说实话。” 卓绍华用眼神暗示她噤声。 “如果你不说,那我来说。” 卓绍华默然。 “你怕他们不相信,你给他们看佳汐的日唔!”卓绍华突地一把抱住她,将她按在怀里,把她未出口的话涅灭在他宽广的胸膛中。 这样的场面,看在沐教授夫妇的眼中,更加刺眼。 “不要讲话,我会处理。”他捂着她的嘴,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 “我不要让你这样受委屈。你要是不给他们看,那我潜进你的电脑,将它公众。”她的眼神在发誓。 卓绍华闭上眼睛,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将他全身都融透了,可惜现在不是回味的时候。 “成功,带诸航出去吃个晚饭,我一会再去接她。”她留在这,势必也一样会受羞辱,而她绝对要反抗的。 他不愿意看到任何人伤心。 多年的兄弟,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成功会意地点头,拉过诸航,“快走吧,我都订位了。伯父、伯母,新年快乐!”优雅地朝瞠目结舌的沐教授夫妇颌首。 诸航身子往下埋,他半拽半拖将她塞进了车。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那些东西不能让他们拿走,小帆帆已经没有了妈妈,如果再没有妈妈的衣物来做纪念,多可怜呀!”诸航红着眼,拼命地挣扎。 成功警觉地眼睛一眯。 他把诸航押到一个叫做落日的西餐厅,特意要了角落的桌子。有一张屏风将两人与外界阻隔开来。没心情研究菜单,让服务生按一般消费上,然后把服务生打发走,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猪,把刚才的话倒下带,我要再听一遍。” 诸航俨然不幸落入敌营的共产党员,任你如何严刑拷打、利益诱哄,猪的嘴巴就像上了锁,怎么也撬不开。 “好,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不代表你没罪。”成功双臂交插,冷冷地笑。“猪,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诸航勉勉强强反驳道:“反正你不是警察,你无权逮捕我。” 成功目光迥然而明亮,“我是个妇产科医生,自恋地讲,是妇产科专家、权威。沐佳汐也曾是我的病人。”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诸航后悔得想割腹自尽,那些话她怎么就脱口而出呢? “佳汐和绍华结婚半年,绍华带她来的医院,让我给她做检查。佳汐各方面指标都很正常,也没有不良习性,两人没有刻意避孕,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一周后,我约他俩见面,告诉他们,佳汐这辈子靠她自己不可能成为一个母亲的。” 视线如一柄利剑,狠狠刺向对面的诸航。 “佳汐属于免疫性不孕的一种,确切来说应该属于宫颈免疫性不孕和抗透明体制不孕两方面的因素。简单明了地讲,就是佳汐的子 宫颈黏液中存在着大量的精子杀手,它们会杀伤精子降低精子成活率,另一方面又使得精子识别不了自己的受体,无法与卵子结合。就算有幸受孕,因为透明带结构的稳定,致使胚胎被封固在透明带内,也无法着床。” 成功一口气吐完一长串的专业术语,端起桌上的水杯润了润嗓,笑容古怪。 “这两道重重的关卡,即使做试管婴儿手术,那流产和发生畸胎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如果佳汐有幸做了妈妈,唯有一个非法途径找人代孕!” 成功幽深而黑墨色的瞳孔轻轻荡漾着讽刺笑意,诸航来不及调整表情,眼睛惊愕地瞪得大大的。 “我说对了吗?”成功得意洋洋,“我怎么就一直没往这方面想的,绍华没有机会认识你这样的人。我还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你给他下药了,原来是这样啊!” “成流氓,你讲话好听点,什么叫我这样的人?”诸航耳畔渐渐变成粉红,她开始激动了。 成功不动怒,双手平抬往下压,“别嚷嚷,有人看咱们呢。现在该把细节告诉我了。绍华的个性我了解,绝不会接受这种有背人伦的事,佳汐找你的,花了多少钱?我对代孕市场的市价还是知道一点的” 诸航抄起面前的杯子,对着成功就泼了过去,双手都在发抖。 水滴滴答答从成功的下巴落入浅灰色的羊绒毛衣v字形的领口,胸襟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端着红酒和餐点的服务生怔怔地立在屏风边,不敢上前。 成功拿起餐巾抹了把脸,笑嘻嘻的,朝服务生招招手,“早饿了,快搁下吧!看过《我的野蛮女友》吗?” 服务生同情地笑笑,放下盘,忙置身事外。 “成流氓,向我郑重道歉。”诸航很想一走了之,但这样,不知道成流氓会干出什么样的事。 “我道歉,刚才是我口无遮拦,对不起。” 成功一点都没迟疑,神情还很严肃,到让诸航吃惊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今天你一定要满足我的好奇心,不然我去问绍华。” “你为什么要知道?”诸航咬了咬唇,明白今天是逃不掉了,却又不愿束手就擒。 “如果不想讲,就先吃饭吧!”成功气定神闲地端起桌上的酒杯细细把玩,仿佛并不是那么感兴趣。 诸航皱着眉,久久沉默。 “你有没觉得这家西餐厅装饰得很一般?”她突然问。 成功摊开双手,西餐厅一般都喜欢巴洛克的装饰风格,似乎那样很有情调。 “我知道一家餐厅比这高雅多了,座落在公园附近,门口是广场,广场上有音乐喷泉,餐厅有整片的玻璃墙对着广场。夏天的晚上喷泉开着,在霓虹灯下特别的美丽。那儿每天晚上的桌上都会订满,但还有许多客人站在外面等着翻台。餐厅的特色开胃菜是蟹肉饼配牛油果和西柚汁,特色汤是肉桂南瓜汤,沙拉是杏仁沙拉,主菜点的最多的是香熏法式鸡卷和百里香烤春鸡配野蘑菇。” “深蓝色?”成功扬眉。 是的,那家西餐厅叫深蓝色,是个以色列人开的,她在里面打工。 其实高档西餐厅对员工的礼仪要求是非常严格的,上岗前都会接受培训,她是半路空降过去。有位师姐因为论文不过关,一直毕不了业,找到她,她给解决了。师姐请她吃饭,就在深蓝色。 她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从头到尾一直在惊叹,最后傻愣愣地问了句:“在这打工是不是能赚很多钱?” 师姐问:“你想来吗?” 她心血来潮,好啊! 那时,周文瑾出国半年多,她对学业失去了兴趣,时间多得无处打发。 她在西餐厅也打工过,觉得自己能胜任。 师姐的表哥就是餐厅的大堂经理,一说,她就来了。经理找了领班带她,培训一周,她的职场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不到三天,她摔了一只盘子,送咖啡时把某位女士的丝巾给泼脏了。碍于表妹的面子,经理不好辞掉诸航,就把她发配到外面做接待小姐专门给等着翻台的客人发号码,维持他们的秩序。 腰里别着话机,耳朵上绑着麦,像个话务员似的。这个工作诸航很适合,她是坐不住的人,在外面可以走来走去,不需要腰站得多直,笑容要多热情。 这样的日子也没多大乐趣,一天下来,从腰向下都没什么知觉,到是睡得很沉。 莫小艾忧心忡忡让她回来上课,说她都被月光给晒黑了。 她觉得她的状况像是一个孩子,找不着回家的路,不如就停下来歇一歇! 打工的日子过得也挺快,三个月后的一天,不知道怎么了,那天客人特别的多。都八点了,外面还排着一溜的人。 排在最末的是位美女。 美景和美人,都是自然而然吸引人的。诸航把号递给她时,情不自禁对她笑了下。 五月的夜,乍暖还凉。美人穿着藕荷色的连衣裙,披了条缀着流苏的七彩披肩,怀里抱着一束白色的郁金香,长发微卷,随意地散着,却一点也不觉凌乱,反而显得特别的娇柔。 诸航没有经历过琼瑶时代,但听诸盈提起过,这美人简直是琼瑶剧中的女主人选。人比花娇,令人心生怜惜。 美女是九点多进入餐厅的,诸航摘下耳边的麦,去厨房喝点水。出来时,服务生正要给九号桌上沙拉,她内急,请诸航送下,一再叮嘱诸航要小心。 诸航翻了个白眼送过去,九号桌正是那位美女,一个人,有点奇怪。 “谢谢!”披肩摘下搁在椅后,美人的肩是那么的纤弱。“你的肤色真好!”美人仰起脸,笑语嫣然。 诸航以笑回应,这才注意美人的肤色太过白皙。 “我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吃晚餐吗?”美人问。 诸航摇头,“对不起,餐厅不允许员工和客人一起用餐。” “没关系,我去和经理讲。你没有其他的事吧?” 诸航老实地点点头。 “答应我好不好,对于我来讲,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美眸中流露出似水的恳求。 在这样的目光下,诸航像被下了魔咒,没有拒绝。 美人真的跑过去找了经理,经理要求诸航换下工作服,就当是下班。 “我叫沐佳汐。”美人娇滴滴地向诸航伸出手。 “诸航!” 沐佳汐双手平放在胸前,丽容因为激动而焕发出灼人的神采。“今天是我和老公结婚三周年的日子。当初,我们就是在这家餐厅相亲认识的。” 诸航礼貌地举起酒杯,向她祝贺,“你老公怎么没有一起来?” “他出差了,但有打电话给我。” “花是他请人送的?”美人面前餐盘的位置和侍者开始所放置的一模一样,像是不曾动过。 “是我自己买的,在这样的日子里,当然要有一束自己喜欢的花相配。我觉得夫妻之间不应在意谁给谁送什么礼物,相爱就足够了。” 诸航是个围城外面的人,无法附合,只得专心吃盘中的东西。站了几个小时,还真有点饿了! “你是学生?” “算是吧!”这一周诸航没上一节课。 “真让人羡慕,你很漂亮。” 诸航差点晕倒,“漂亮”这个词向来和她无关。 “你是这么年轻而又活力,我太沉闷了。”美人眼中掠过一丝哀婉,轻轻叹了口气。 “你气质很好。” 美人淡淡地笑,不以为意,可能听多了这一类的夸奖。 “今天是你的节日,你许个愿吧!”诸航纯粹想活跃下气氛。 美人一对长睫扑闪了几下,双手相握,像在教堂中祈祷的圣女,“我只想要个孩子。你呢?” 诸航的愿望是这学期早点结束,她想回凤凰。 五月,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不冷不热,不干不湿,阳光明媚,花开正好,凤凰古城里定然是人流如潮,夜晚的花灯会把整个夜空都照亮了。 北京的五月,天动不动就阴着个脸,不知道是受这个的影响,还是心境的问题,诸航觉得日子翻过一页都像是使尽了全部力气,让人担心明天会不会来到。 周日,诸航不上班的,她要去诸盈家。诸盈要是知道她这么混,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在姐姐家吃两顿饭,然后再带点菜回宿舍给莫小艾和宁檬解解馋。 宁檬又恋爱了,她说春天就该恋爱,不然多浪费。 诸航点头,动物们一般都这么做。 莫小艾苦着个脸,她现在活得很累,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唤。有两位教授上课爱点名,说考勤当作平时成绩,她战战兢兢地用真嗓子替自己点下到,然后又用假嗓子帮诸航点下到,这种双面人生的生活令她要崩溃。 诸航并不领情,她才不理那些教授呢,他们爱给几分给几分吧,她无所谓。莫小艾却很在意。 周一去深蓝色西餐厅上班,领班递给她一个条,她展开一看,是沐佳汐留的。沐佳汐老公回来了,昨晚两人一起吃晚饭,她为没有见到诸航而遗憾。 诸航把那纸条往垃圾筒里一扔,进更衣室换工作服去了。她认为这些都是工作中的小插曲,奏过就完了。 傍晚,下雨了。餐厅里空调开着,到是很舒适。等待翻台的客人依然不少,诸航站在廊下,无聊地看着如丝如缕的雨丝。 “诸航!”一辆银色的宝马停在餐厅门口,沐佳汐从车里跑出来,用书包遮着头,一路跑过来,珠白的丝裙上沾了几滴雨。“今天终于看到你了。” 她显得特别高兴。 诸航礼貌地笑笑,“今晚几个人用餐?” 沐佳汐摇头,“我在妈妈家吃过晚饭,刚好经过这里,就来看看你。你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去喝咖啡?” 诸航不是很理解美人对自己莫名的热情,如果美人不是有老公,她真怀疑美人是块“玻璃”。 “要十点呢!你早点回去吧,雨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那我就陪你站会。”沐佳汐对排在最前面的一对情侣笑笑,“我不是插队,我和她是朋友。” 美人的笑是无法抵挡的,那男朋友连忙让出个位置,“没关系,没关系!” “你是不是找我有事?”诸航疑惑地问,她和美人好像没有做朋友的环境和条件,包括年龄都不对。 “一定有事才能找你吗?”沐佳汐娇嗔地问。 诸航讪然地耸耸肩。 “最近功课紧吗?这样打工会不会受影响?” “不会。” “嗯,你看上去就是个聪明的女孩。” 美人太会讲话了,上次说她“漂亮”,这次是“聪明”,诸航乐,她快天下无敌了。 “我读书时特别辛苦,物理和化学对我来讲就像是天书,数学那些公式,我怎么都不会运用。每天去上学我都觉得是世界末日。后来我爸爸让我学画画,我才轻松点。知道吗,台湾有个画家叫席慕蓉,她也是位诗人,她在读书的时候,也是特别偏科。”沐佳汐甩了下头发,露出雪白的脖颈,上面系着条乳白的珍珠。 珍珠的光芒在门廊的顶光下,发出柔和的光,诸航多看了几眼。 “老公补送的纪念日礼物。” 耳机里传来领班的声音,有一桌客人买单,可以有一位客人进去了。诸航对沐佳汐笑笑,为那对情侣推开大门。 “诸航,你忙,我不打扰你工作了。哦,明天有空去转一下吧,里面有我的两幅画。”沐佳汐递给她一张入张券,“如果有课,不去也没关系。那画我还会取回来,以后也会看到。” 诸航接过。 沐佳汐原来是位画家,小有名气,画风细腻,有着女性特有的温婉、柔美。 学艺术的女生,在诸航眼中,都视同外星球来客。她向来与她们近而远之。 她没去看画展,在宿舍睡了一天,午饭还是莫小艾买回来的。 沐佳汐看来真的是深蓝色的常客,每周至少来一次,有时是一个人来,有时是和同事一道来。 诸航想和她不熟都不可能了。 梅雨季节终于过去了,六月来了,又该考试了。 莫小艾愁得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没有一份耕耘,就不会有一份不劳而获,平时过得滋润的学生,到了考试就慌神了。虽然不及格可以补考,但也不是所有科目都可以不及格,如果学分通过率不足本学期所修学分的一半,将被试读,两次试读,就可以离开学校了。 她霸占了复印机一个多小时,把一学期的笔记全复印了遍,准备留给诸航。 诸航把复印的钱给她,道了谢,笔记也接过去,却是往枕头下面一塞,继续睡觉。 “猪,这样会被开除的。”莫小艾急道。 “条条大路通罗马。”赚钱不是只有上大学,你看打工也能赚钱,做枪手写论文也能赚,到网吧替别人打游戏也能赚。这学期,诸航没向爸妈要一分零用钱,诸盈给的,她都存在那。 考第一门课的这天,诸航奇异的在八点就醒了,校园里很安静,她穿着七分裤和圆领t恤,下面露出一小截小腿,上面露着一大截儿胳膊,清清爽爽去网吧!泡了一夜的网虫们此时都萎靡不振,正好可以消灭他们。 她先扫视了下网吧里上网的人,自觉地把他们分类,再观察他们在干吗。呆了会,觉得有些渴,出去到隔壁的小超市买水。手刚伸向一瓶农夫山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地抓住了她。 她扭过头,沐佳汐沉着个脸,“诸航,今天早晨你不是要考试吗?” 昨晚沐佳汐来深蓝色吃饭,听到诸航向经理辞职,说要期末考,然后假期回老家。 沐佳汐当时还把手机号码留给了她。 “考结束啦!”诸航耷拉下眼帘,不敢看沐佳汐那双美眸中自己的脸。 “你撒谎,其实你一直在逃学,是不是?”沐佳汐咄咄地瞪着诸航,“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我的事不要你管。”诸航甩开她的手。 沐佳汐力气到很大,竟然没有甩开,“我偏管,谁让你是我朋友。” “我没有承认过,一直是你自己在说。” “真的吗?”沐佳汐受伤了,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 诸航看着她,没辙,“好了啦,我是开玩笑的。你怎么会在这?”她想换个话题。 “我去你们学院了,想等你考完试,带你出去吃饭。” 诸航啼笑皆非,“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干吗要跑过去?” “我想给你个惊喜。” 不是惊喜,是惊吓。 网吧是去不成了,两个人找了家西点店坐着,点了奶茶和面包。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怎么可以这样挥霍岁月呢?”沐佳汐责备道,“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你爸妈不知多开心。要是知道你这样子,你能想像他们怎样吧?诸航,你太不懂事了。” 这些,诸航自己也想过,但她现在是迷路中,顾不上。 沐佳汐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在这世界上,每个人都不可能过得那么顺心的。比如我,家境好,工作好,爸妈好,连老公也是嫁得自己深爱的,可是我不能生孩子。” 诸航愣着,想起她在结婚纪念日的那个心愿。 “现在医学很发达的”她苍白地宽慰。 沐佳汐美丽的面容上布满苦涩,“如果医学真的那么发达,那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的。” “有些丁克家族也过得非常幸福的。” 沐佳汐摇头,“那种幸福只是片面的、暂时的。不管什么样的爱情,如果走入婚姻,没有孩子,是不能支撑到老的。” 诸航轻轻地抽气,“你老公要和你离婚?” 沐佳汐眼中溢满心酸,“他永远不会的。他是那种一承诺便会坚定到底的人,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可能改变。开始,他带我悄悄去看医生。先在国内,然后还去了国外,结果都是一样的。我非常痛苦,一直哭,他安慰我说世上没有子女的夫妇很多,两个人作伴也很好。我很爱他,忍不下心来和他分手。我公公和婆婆催着我们赶快有个孩子,我是苦不堪言。没想到我老公他找人弄了个检查单,说他不能生育。” “哇,你老公真的好爱你。”诸航脱口大赞,敬意立生。 “是呀,家里后来就没人再提过孩子的事。可是我心里还是不好受。不好受也要装着很开心。再浓再深的爱情,随着时间都会变淡,不是指会出轨、变心什么的,而是让人会生出一种恐慌感、寂寞感,讲来讲去总是那么几句话,然后就各自做自己的事。要是有一个孩子就不同了,家里会笑声不断,会有太多的共同话语,也会有一个共同努力的目标。” 诸航同情地跟着皱起脸。 “我想你现在是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你本来肯定不是这样的。你有什么可难过的,这么年轻,做什么都来得及,选择错误还可以重头来起,有误会还来得及解释,掉了队还能追上。答应我,不要消沉,好吗?”沐佳汐拉过诸航的手,轻轻拍着。“我要是像你这么大,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我不会嫁给我老公的。爱不是蜜里调糖,也会苦涩难咽。我真怕他留给我的只是责任,而不是爱。不说了,回去考试,我陪你。” 诸航在沐佳汐温柔的凝视下,如同被催眠了,真的乖乖站了起来。 12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下) 人生有些阶段,过得特别艰难。这时候,一小点的温暖都会如同一道白光,在夜行的路上,指引着光明。 诸航突地看清了前方的路。 她不是神童,不可能一晚上就把落下的课补上,但她有她的办法。 她去找这次学分占得比重大的几位任课老师,往那一站,来一句:“老师,我很喜欢北航,喜欢这里的教学楼,喜欢这里的食堂,喜欢傍晚照着操场的夕阳,喜欢博采众长的老师,我不想被退学,我想留下。” 专业老师对她是又恨又爱,问:“你想让我怎么办?” “你能把考题告诉我吗?” 老师撩了把头发,“我还没混到出题的份上。” “那你给我画重点?” 老师摇头,“这个我帮不了,但是卷子归我改。你想要多少?” “不退学就可以。”诸航要求一点也不高。 老师挥挥手让她离开,没给她答案。 诸航心里有了底,厚着脸转战第二场,如法炮制。 五天后,分数出来,诸航有三门课是及格的,还有几门留着下学年补考,她可以迈着大步踏入大四了。 风也轻了,云也淡了,一切看上去要怎么美好就怎么美好。 她仿佛又找到了大二时的那个诸航。 诸航这个人,要对一个人好,就真的可以做到两肋插刀。要是不喜欢这个人,连半点应付都不肯的。 她和佳汐真的成了好朋友。 诸航离开北京时,居然对沐佳汐有点恋恋不舍。夜晚的火车上,她和沐佳汐一直在发短信。佳汐的手是拿画笔的,习惯用眼睛去感受一切,她本能地排斥电子产品。她不会使用电脑,手机发短信也很慢。她告诉诸航,她和老公讲话时都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短信太没有温度。 想像美人与俊男执手相望温情脉脉的画面,诸航的心奇特地如丝绸般柔软。 爱情,似乎很奇妙,很美妙! 和诸航同行的梓然受不了她对着手机傻笑的样,把被子一拉,蒙住整张脸。 诸航爸妈在凤凰古镇上开着一家湘西特色菜馆,都是山里的土菜野味,生意特别好。 八月下旬的一天,诸航接到沐佳汐的电话,她和朋友来张家界写生十天,问诸航要不要和她一同回北京。 诸航立刻就答应了。 梓然在凤凰只呆了一个月,诸盈已经把他接回北京了。诸航一个人无牵无挂,收拾了行李就去张家界与佳汐会合。 佳汐比六月时黑了一点点,更瘦了,裙子卡着纤弱的腰,不盈一握。 只有她们两人回北京,同事们想去凤凰玩玩。 两个人买了卧铺,占着一个包厢,很隐蔽安静的空间。 太阳落山了,西方的太空披着红霞,列车在这片霞光下穿山越岭。两个在餐车吃完晚饭,便躺下来说话。 佳汐像有心思,一直沉默着。 夜深的时候,诸航听着佳汐轻轻叹了口气,“航航,”她像诸盈一样亲昵地叫诸航的乳名,“有个朋友告诉我,要是我特别想要孩子也是有办法的。” “太好了。”诸航一跃从床上坐起,“你的愿意终于可以实现了。” “但是风险很大。” “什么意思?” “代孕,你听说过吗?” 诸航摇头。 “就是借助别人的子宫,用我的卵子和我老公的精子。这种事在国内是违法的,我们家是不能冒这样的险,除非找个可靠的人帮忙。国内有些家庭为了给孩子有国外的绿卡或者香港户口,都会想方设法去外面分娩。现在人家不这样了,直接找个外籍女子代孕,就解决问题。” “你就找你那个知道内情的朋友。” 沐汐苦笑,“朋友是个男人,我需要一个代孕的女子。偏远地区有些妇女愿意为钱做这样的事,可是我觉得质量不高。大学生愿意代孕的有很多,你们学校有吗?” 诸航曾经听莫小艾说过,周末的晚上,学院后门都会停一堆的车,来接某些女生。出去干吗,莫小艾笑得很神秘,脸还会红。 “你能帮我悄悄打听下吗?”佳汐问。 这种事诸航肯定不能托人的,诸航只当八卦般在宿舍里佯装随意地说了看到某个报道,有大学生代孕啥啥的。 宁檬手舞得像什么似的,“切,代孕算什么新闻。现在流行卖卵子,北大和清华的,双眼皮、模样清秀的女生价最高,一颗卵子能卖好几万,我们学院的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诸航像听天书,这一年,她落伍这么多? “网上代孕中介有许多,都明码标价,北京是37万,上海和广州是分期付款。你想要双胞胎也可以。怎样,人类非常邪恶吧?要是哪天我落泊了,我就去代孕,赚个几十万自己先享受着。”宁檬口沫横飞。 诸航疯狂地搜索着网页,网上真的不少,北京就有专门机构,有地址有电话,保证候选孕母有五十人供选择。 她把佳汐约了出来,手把手地教佳汐使用电脑,教她用拼音输入法,然后进入那个网页。 “这个不行,太专业,万一遇到熟人怎么办?要找个隐秘点的,孕母要年轻。孩子出生后,先得送到福利院,然后我去抱养,这样子才不会被人发现。航航,我公公、婆婆和老公都经常在电视上露面,我不得不小心,你懂吗?”佳汐说道。 诸航不是很懂。 佳汐苦笑,“这件事我家人都不知晓,是我偷偷做的。要是和老公商量,他绝对不会同意的。我只说服他领养一个孩子。我贪心了,我想拥有一个有着我俩血脉的孩子。航航,求你,这件事只有你和我那位朋友知道,你要帮帮我。” 清丽的面容上梨花带露,又有谁能拒绝? 诸航真的找到了一个隐秘的代孕机构,对外挂着治疗乙肝的牌子,点进网页,在下端才发现有一行代孕的广告。 两个人悄悄去侦查。 接待她们的是一位姓李的中年男人,自称是负责人。 诸航代替佳汐发问,佳汐从一进来,就非常紧张,握着诸航的手一掌的冷汗。 开始,他以为诸航是想做代理孕母,很热心地让诸航登记资料,还说佣金会非常优厚。得知诸航是来找孕母的,吓了一跳。 李总说他们公司不接受非夫妻双方卵子和精子的个案,那样容易起纠纷。他们的孕母都是在校大学生,提供健康报告,按长相不同收费。而且一人只代孕一次,下次就不会只任用她为孕母。有专门的妇科专家负责做手术,绝对保证隐私安全。 佳汐似乎很满意。 李总又说合同一签,先预缴二十万,一旦怀孕,再缴十五万,孩子生下来后,结算尾款十万,总共是四十五万。 诸航觉得这个价格比宁檬讲的要高许多,而且那个李总一脸生意人公事公办的样,她看着不舒服,轻轻拽了下佳汐,让她好好考虑下。 佳汐坐得笔直,表情纠结,仿佛天人大战。 “我们可以信任你吗?”佳汐看着李总。 李总笑:“这个客户自己定夺,你不会是我们公司的第一位客户,也不会是最后一位。我非常有诚意,其他就看你们了。” 佳汐闭上眼睛,嘴唇紧抿,睁开眼时,脸微微发白,“好,我们接受这个价格,但是签合同前,我想见下孕母。” “不可以,孕母的隐私我们要保护。”李总一口拒绝。 佳汐沉默了一会,“你保证是大学生吗?” “预付款缴了后,你可以自己判断,大学生与风尘女子本质区别很大。” 佳汐点头。 隔天,合同就签了。 代理孕母是某大学的大四生,正在实习,比诸航大一岁,清秀温婉的江南女子样,诗词歌赋张口就来,二胡拉得非常好,佳汐笑了。 诸航也替她吁了口气。 手术做得非常快,二个月后,孕母怀孕了,佳汐替她租了一个单人公寓,每周和诸航去看她两次。 “航航,我现在打字速度蛮快的,我要学着在电脑上写怀孕日记,等宝宝出生后念给他听。”十一月,第一波寒流刚到,北京城寒意萧萧。走出单人公寓楼,佳汐回头看了看孕母住着的那个阳台。 “好啊!希望我走的时候,能看到小宝宝出生。” “你要去哪?” “我要到哈佛读书。”路灯的光泽打在诸航的脸上,她看上去特别的青春、俏丽。“这是我的愿望。我所有的平均分要拿到a,再通过雅思考试,我和导师说过了,他帮我申请。” “是吗?”佳汐的声音隐隐有些失落。 “嗯!” 又过了两个月,放寒假了,诸航这学期拿到了一等奖学金。从凤凰过完年回来,诸航和佳汐见了面,一起去看孕母。 孕母肚子隆起很高,插着腰对佳汐讲,她没想到怀孕这么辛苦,她需要补偿,至少十万,不然她要把孩子打掉。 诸航火大了,“你敢,我们有合同。” 孕母冷笑,“合同又怎样,你要和我打官司吗?” 佳汐面如土灰,安慰孕母,“行,我给你钱,你别乱动,当心动了胎气。” “不行,你这样会助长她的气焰。”诸航提醒佳汐。 佳汐叹息,“只要宝宝好,一切都值得。” 三月,风和日丽,燕子归行,北京街头一切都染上了春意。诸航在联系公司实习,准备毕业论文,打听雅思考试的事。 突然接到佳汐的电话,说孕母不见了。 诸航跑去单身公寓,属于孕母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尽,储物柜里有两个电影里给演员当孕妇道具用的海绵肚子。 两人慌忙给李总打电话,手机已停机。打车过去,那儿现在是家文化公司,刚开张两月。 ******** “于是,你就舍身取义了?你这只蠢猪!”成功吼声如雷。 “你个冷血的衣冠禽兽,关你什么事。我和你讲,这事要是你敢泄露半点,我灭你满门。”诸航音量同样不低。 幸好阵地已经从落日挪到了车内。汽车的密封性能很好,天寒地冻的,时间又这么晚,没人围观。 这个故事有点长,足足讲了三个多小时。 “你有本事把全世界灭了。”成功真的要抓狂,他听过的代孕传闻不少,包括美国有位妈妈替女儿代孕,但哪一件都不及这件匪夷所思,而且这人还一脸的高风亮节,“你才二十岁,知道吗,女孩子最宝贵的身子是要留给深爱她的人的。” 细长的眼眸蕴满了痛心和婉惜。 “哈,这话从成流氓嘴里说出来,真让我意外。你要真这么想,就不会时不时做罪魁祸首了。” 成功气急败坏地直喘,“猪,你和她们一样,是随便的人吗?” “成流氓,我真不知你吼什么东东,我做错了什么呢?我没有乱和别人上床,也没有用钱出卖自己。朋友有难,我帮一把而已。你就没有一点人情味吗?如你的朋友需要输血,你恰好是合适的血型,你会视而不见?” “这两件事能相提并论吗?” “我认为可以。” 成功心堵得窒息,他闭上眼,拳紧握着,抑制自己要掐死猪的冲动。 “猪,既然只是帮一下忙,为什么要和绍华结婚?”成功睁开眼,阴冷地瞪着她。 “哦,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诸航毫不示弱地迎视着他。 “说!” “马上要结束的故事有什么好讲的。”诸航看了下手机,十一点多了,还有几十分钟,就是新的一年,她可不想把烦躁的心情带过去。 “什么意思?” “和你没有关系。” 四目相瞪,谁也不肯让步。 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僵硬,是卓绍华的。 成功铁青着脸说了个地址,然后双臂交插,紧抿着唇,不肯说话。 诸航无聊地玩着自己的十指。 代孕的念头冒出来时,没有经过痛苦地纠结,也没有苦思冥想。 四十五万,对于一个二十岁在凤凰山城长大的女生来讲,是个巨大的数字。 小的时候,她是家中小掌柜。店中一年能赚个几千,爸妈就会笑不拢嘴。 四十五万是四百五十个千。 诸盈在银行上班,每月的底薪是四千元,然后做得多拿得多。她听姐姐和姐夫聊过家里的开支,如果没有突发事件,一个月顺顺利利下来,两人能省个一两千就非常好了。 人生很危险的,时不时就跑出个意外。一年能省下多少呢? 不赤字就好了。 沐佳汐四十五万怎么来的,她没有问过。如果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用沐佳汐的话讲,天价都值得。 可惜孩子没了,钱也没了。 双重打击,沐佳汐倒下了。本来就是个柔弱的人,如霜打的玫瑰,枝叶蒌曲,花瓣凋零。一个感冒,就病了半个月。睡在病床上的她,雪白的小脸埋在雪白的枕头上,见者无不动容。 她坐在病床边,无言地自责。 如果当初不是她找到这个网站,如果她签合同时能谨慎一点,如果她提醒佳汐一同陪孕母去体检,这些都可以避免的。 佳汐被喜悦冲晕了头,她应该保持清醒。 佳汐挤出笑容与她说话,说没关系,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咱们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在洗手间,听见佳汐在外面给朋友打电话,问能不能借点钱。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不驯服地一根根竖起,唇角紧抿,眉眼犟强地蹙着,仿佛在下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定。 她若做出什么决定,计划会非常周详,无瑕可击。 论文答辩结束,她的大学生涯完美画上了句号。 她找到导师,说用一年的时间工作,赚点钱做留学费用,同时把雅思考试通过。导师说这样安排非常好。 这些话,她同样和诸盈说了一遍。还说工作也已找好,在南京,薪水不错。 诸盈说有点实践也好,但不要把钱放在心上,她和姐夫会筹出留学的钱。但她一时拿不出来,也需要一年的时间准备。 诸航约佳汐出来喝茶。 两人喝薄荷蜂蜜茶,通体沁凉。 佳汐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家公司的名称、地址,联系人的名字和手机号,“这几家在it行业的业绩是最好的,我向他们介绍了你的情况,他们都想要你,就看你想进哪家了。” 诸航把纸折叠起来,摇了摇头,“谢谢佳汐,工作的事有着落了。”她已开始《俪人行》的编程,相信会有很好的市场,也会有非常优厚的回报,给她留学应非常充足。 佳汐美丽的长睫一颤,体贴地点点头,“那就好,但不可以委屈自己。” 诸航笑,“当然。” 佳汐给她夹了块绿豆糕,“你工作后,我们可能就不能这样经常见面了,但要保持电话联系。” 她含笑不语,把嘴中的绿豆糕慢慢地咽下去。 “佳汐,”佳汐拿起账单,准备按铃叫服务生时,她抓住佳汐的手,青涩的面容一片肃穆。“不要再找别人了,我帮你代孕。” 以为只是力所能及的一件小事,说起的时候,字字重如千斤。 佳汐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这样子至少不会再发生欺骗的事。”她故作调侃,“但我有三个条件,第一这只是纯粹帮忙,不要提钱的事;第二,我不和你老公碰面;第三,孩子生好后,我就出国,我们不再联系。如果有一天我回国,在路上碰到,也不打招呼。” 佳汐眼中热雾瞬地泛滥成灾,她摇头,“不可以,航航,我不能这样自私,这对你不公平。” “因为你是我朋友,我才愿意。你不相信我子宫的质量么?”她促狭地吐了吐舌,脸烫烫的,手却凉凉的。 “航航”佳汐抱着她泣不成声,“那你让我也为你尽点力,好不好?” “你已经做了。”不是佳汐,她现在还在迷路中。 “你留学的费用,在国外住的地方,哪所学校,都让我来。” “不好。”诸航摇头。 “那我拒绝你的帮助。你根本不当我是朋友,为什么只能你帮助我,我不能帮助你?” 诸航苦恼地托着下巴。 “你喜欢哈佛对不对?哈佛附近房子的租金可不低,我当你在国外三年,三年的生活一切开支都是我来,学费你自己出,怎样?”佳汐摇着她的手,可怜兮兮地哀求。 她无奈地笑了笑。 “航航,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佳汐紧紧地抱着她。 毕业那天,她在操场上和学弟们打了半天的球,累到虚脱。晚上和同学聚会,是宁檬架着她去的。 她喝醉了,回到宿舍,吐了三趟。 第三趟从洗手间出来,神智清醒了些,宁檬和莫小艾鼾声正香。她轻轻拉开窗帘,对面的水房还亮着灯。 她想起宁檬拿着望远镜站在这儿偷窥的情景,哑然失笑。 宁檬说周师兄走后,水房再没出现那么养眼的帅哥了。 色女啊,色女啊! 她转身上床,倚着床背,悄悄拿下笔记本,开机,然后上qq。哈佛与北京差不多是十二小时的时差,那边现在刚好是下午时光。 周文瑾的qq亮着,个人签名是:到今天,我才知得与失如影随形。 她切了声,对准他的头像,右击鼠标,将他删除。 窗外,暮色渐稀,东方泛出鱼肚白,淡淡的曙光唤醒了帝都的浅眠,新的一天开始了。 “诸航!”肩被轻轻拍了下,诸航倏地睁开眼,发觉自己居然睡着了。 卓绍华手扶着车窗,脸背着灯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到是成流氓咬牙切齿的样,看得非常清楚。 “回家吧!”卓绍华手臂抬高,挡着车窗,防止她的头撞上。 “哦!成成医生,再见,谢谢你的晚餐。”诸航寓意深刻地看了看成功,提示他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滚!”成功“咚”地一声甩上车门,决心不再看那只猪。她怎么可以笑得那样无所谓?在说了那一席话之后,在他身边优哉游哉睡着香?他坐在一边,反到心潮起伏,气息不宁。 卓绍华打开车门,欠身替诸航扣好安全带,才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车。 成功撇嘴,吃不消了。这对半路硬凑上来的人,挺有那么点恩爱的意思。猪蠢是没办法的,绍华怎么也跟着起哄? 他砰砰用头撞着车窗,疯了,真的要疯了。 一上车,诸航就迫不及待地问结果。 卓绍华神情平淡地说了句:“东西他们都拿走了。” 诸航眼倏地瞪得溜圆,“不会吧,你干吗要妥协?那些应该属于小帆帆。” “他们是佳汐的父母,我尊重他们。他们有些话也说得不错,东西放在他们那里,可能更妥善。回忆是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我尊重回忆,而我不可能活在回忆中。那些不会出现在垃圾回收站,但肯定也不能一直象现在这样保存,迟早要束之高阁。这不是薄情,我该珍视的是现在。” 他递给她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一杯热豆浆和两只包子。他知道这顿晚饭,她不会吃得很香。 诸航讷讷地接过,眉和眼因郁闷挤到了一块,“他们是佳汐的爸妈,你可以和他们讲实话,他们对你的看法会改观的。” 他笑笑,指指包子,“快吃吧,要凉了。” 包子只咬了一口,诸航就吃不下。她难受。 今晚的代价太大了,她为了想留下佳汐的东西,向成流氓出卖了秘密,结果什么也没改变。 心虚地看看首长,要不要老实坦白呢?算了,自我安慰成流氓应该会守信的。 一枚礼花突然在夜空绽放,路边的行人跳起来欢呼。 原来十二点到了,新的一年哦! “新年快乐,首长!”诸航俏皮地敬了个礼。 卓绍华将她的微笑攥住,牢牢锁着眼底,“新年快乐,诸航!”但愿明年今日,也可以看到这张笑脸。 婴儿室还亮着灯,窗户上映着唐嫂走来走去的身影。 “哇,他不会也在等着跨年?”诸航对卓绍华小小声地说。 “他应该是在等你。”小帆帆刚看见诸航进了院,笑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唐嫂抱回婴儿室,然后他就嘤嘤地哭。没有眼泪的,是假哭,等着诸航听到哭声跑进去抱他、哄他。 诸航嘿嘿笑,新的一年,她的人气见涨! 小帆帆已经困到不行了,眼皮耷着,唐嫂想悄悄把他放上床。一沾床边,他就腾地睁开眼,小嘴扁着、哭着。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唐嫂回了下头,熟睡的小帆帆同时也睁开了眼,黑葡萄般的眼珠定定的,专注地捕捉着外面的声响。 “睡了么?”诸航轻手轻脚地进来,压低了音量。 唐嫂还没说话,怀里的小帆帆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张开双臂往诸航怀里扑来。 诸航回头看卓绍华,他耸耸肩,脸上写着“我没说错吧”。 她抱过小帆帆,狠狠地亲了他一口,“小坏蛋,这样讨女人欢心是不行的,帅哥要矜持,嗯?” 小帆帆小手拽着她几根头发,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唐嫂,你去休息吧!”卓绍华对唐嫂说道。 唐嫂没讲客气话,年纪一大,折腾到半夜,真吃不消。 卓绍华张臂欲抱小帆帆,平时一到晚上就来不及往他怀中钻的小家伙,今天不知怎么的,装着没看见他,只顾向诸航献着“媚笑”。 清冷的眼弯成半月,他不禁莞尔。帆帆呀,真的得了诸航的真传。 “乖,咱们不玩了,让诸航回屋睡觉,明天一起上街玩,好吗?”管他听得懂听不懂,做父亲的语重心长。 小帆帆窝在诸航怀中,一会抬头,一会埋头,玩起了躲猫猫。 “他现在没睡意,你把他按床上也没用,我把他抱去客厅玩,你去洗漱吧,好了再来抱他。”诸航说。 “要不,你今晚带他睡?”他沉吟了下,慢悠悠地提了个建议。 诸航下巴狠狠地砸在地上,首长在说梦话? 她和小帆帆同床过一次,是的,但那是在白天,在唐嫂的眼皮底下。让她单独带这个小坏蛋睡,后果不堪设想。 “呵呵,想法不错呀,但我力量太薄弱,胜任不了。” “我帮你!” 啥? 客房的床上第一次铺上了一大块垫子,足足占了半床。如果诸航控制不住自己内急,估计也不会把床冲跨。床头柜上搁了几块尿片,还有恒温的奶壶。小帆帆夜里要吃夜宵的。几件小衣衫整齐地码着,是隔天给小帆帆换。 “你不会是说真的吧?”诸航要哭了。 卓绍华认真地点头。 小帆帆这家伙对陌生的环境非常适应,看着床上那块垫子,象看到久违的亲人,欢喜地就往床上扑。 她生怕他会滚到地上,急忙上床护着。 “你确定今晚会非常平安?”诸航忐忑不安地回头。 卓绍华冲她鼓励地笑,弯下身子与她对视:“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天很快就亮了。” 他的笑眼望着她的清眸,也不知道谁眼底的波光映进了另一人的眼底,想看得更清,却在更近之后,发现一切更加模糊了。 “但愿我不要让你失望。”诸航强行拽回视线,心情有点不淡定。 他带上门,在门前又站了会,听着诸航在里面自言自语。他看出小帆帆睡意就要来了,睡着的小帆帆,会非常乖。他没什么要担心的,和诸航在一起,小帆帆会得到最好的呵护。 在第一眼看到诸航时,他就这么的笃定。 他去了趟画室,打开柜子,拿出一个银白色的笔记本,这是今天他唯一留下的佳汐的物品。 本本是银白色的,只有十一寸,非常小,他当她是买回来看看电影听听音乐的。 本本正常放在画室的桌上,佳汐没有带进卧室过。 佳汐走后半个月,他才打起精神进画室整理遗物。笔记本下方压着一张键盘表,这是刚学打字的人才会有的。 他怔住,职业本能让他打开了佳汐的笔记本。 那篇日记放在e盘中,文件夹的名字叫《亲亲我的宝贝》。 1月30日,晴,零下八度,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宗医生把化验报告拿给我,说航航成功受孕了。我捧着化验单,哭成了泪人。真的很不容易。上次的阴影还在,我生怕这次还会有排斥反应。如果再来第三次,我就没有信心再坚持下去了。宗医生说预产期是十一月初,那是北京最迷人的季节,天气还没冷,我喜欢这个季节,已经等不及那一天的来到了。是他还是她呢?不管了,都是我的亲亲宝贝。 3月8日,阴雨。从早晨就开始下雨,画院今天有活动,庆祝妇女节,我没有参加。我买了海鲜比萨去看航航。大杂院里都以为我是她姐姐,说我俩长得不像。她趴在电脑前,忙着做她的事。她一点也不像个孕妇,没有妊娠反应,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生活一如往常,皮肤白里透红,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我的宝贝也会象她这般健康吧,真好! 4月2日,晴。今天逛了一天的童装店,我想我真的有点疯了,没有办法定下心来做任何事,脑中心中只想着孩子,真想今天就能抱在怀中,那时绍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肯定会比平时丰富一点吧!童装很好看,可惜一件都不能买,绍华会觉得奇怪的。晚饭时,我在桌上提了下抱养孩子的事,他说妈妈是不好做的,各方面都要准备好。不要因为是抱养就有所轻视,抱进来就要对他的人生负责。我按捺不住喜悦,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问他能胜任父亲吗?他没有说话,跑去接手机了。我想他的答案也是肯定的。开心地打电话给航航,她也非常开心,她的程式写得很顺利。我问过那个有什么用,她说帮女人圆梦的。唉,对于计算机,我是完全的外行,我不明白她讲的话,但那个不重要。 5月1日,劳动节,闷热。今天放假,街上到处都挤满了人,绍华去广州出差,我陪诸航去产检。她的孕相很明显了,肚子尖尖的,隆起很高。医生让我听胎音,听到机器里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哭了。航航说里面的那个小人非常调皮,会踢她,我又傻傻地笑。那种做妈妈的感觉越来越浓了。 …… 7月10日,小雨。谁会想到在这种天气里,我居然会感冒,热度怎么也退不了,呼吸都是滚烫的,我怕传染给航航,抑制住不往大杂院跑。医生说我心律不齐,要保持心情的安宁,情绪起伏不能太大。对于一个准妈妈来讲,这个要求过分。不过,我会尽量做到的。小的时候,我也有过心律不齐,身体动不动就生病。发育之后,就没犯法。这次也不会有事的。感冒,讨厌的感冒! 卓绍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拆开,抽出一根,在桌上敲了敲,点燃,用力地狠吸了一口,然后点击e盘,格式化。 日记从七月十号后就没有了。 七月十四日的晚上,佳汐因为心脏病突发,离开了人世。 13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上) 卓绍华把烟盒塞回抽屉,指尖触摸到一丝冰凉,低头一看,是个长方形的表盒。弹弹指尖的烟灰,把烟摁灭,信手把表盒拿了出来。 经过闹市区,等绿灯时,又看到了那款月相表的广告牌,记得诸航眼中那时闪闪烁烁的光。也许是心血来潮,下去就把那款表买来了。 店员一边包装,一边微笑地问他是否是送给妻子的新年礼物? 是呀,他看上去肯定不会是恋爱的年纪,一板一眼的样子,也绝对和“情人”这个词沾不上边,人家理所当然会这么问。 他却无法理直气壮地回答。 诸航到底是他的谁?除却法律上的关系,真没有一个恰切的词来修饰。 卓绍华无法理解佳汐这种荒唐而又匪夷所思的行为,他喜欢孩子,但是命中注定没有,他也不强求。他最最敬爱的新中国第一任总理周恩来,膝下无儿无女,不也同样与夫人比肩偕老!这样请人代孕出来的孩子如同一件合成品,除了血源,他没付出过任何感情,让他如何去接受? 佳汐已经过世,他不能把她从地下揪出来责问。 他必须中止这荒诞的行径。 如同他第一眼认出诸航一样,诸航同样一下子就预感到他是谁。 她对他讲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为什么要失信?”她难堪而又羞窘地背对着他。 他不明白这句话。 “佳汐呢?”诸航又问。 “一个月前去世了。”他看着桌上厚重的英汉词典。 她哭了,他抽出纸巾递给她。 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她说:“既然佳汐不在了,那么孩子不要再留下。”她的语调平稳、清晰,仿佛是考虑成熟后的结论。 他惊愕地沉默着。他当她少不更事,正思索如何和她沟通。 “佳汐苦心走代孕这条路,是因为她不能生,而她想要一个你的孩子。佳汐现在不在,孩子以什么名义抱回去呢?难道要说出代孕的事吗?你的家人她的家人能理解并接受么?社会又将会对你有什么看法?这样子对小朋友太残忍。虽然堕胎很可耻,但如果不能给他幸福温馨的环境,不如让他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让他陪佳汐去吧,她是那么的爱他。日后,你再婚,应该会有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孩子。” 她闭上眼睛,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下。 如果之前他曾有过一丝丝的犹豫,那么此刻,他完完全全肯定,他要这个孩子。不是因为血源,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出于道德,不是出于良知。他想要,以一个父亲对自己子嗣如火如荼般、全幅身心、不求回报的爱。 “我不会再婚,他将是我唯一的孩子。” 泪珠颤颤地挂在眼睫上,眼睛又红又肿,她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又没有很老!” “和年纪无关。” 是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佳汐吗?她似乎明白他的坚绝。 “你不要想别的,现在只是陪着你的人从佳汐换成了我,其他一切都没有改变。” “你真的可以那样爱他吗,连同佳汐的一并爱去?”她摸着肚子。 他看到宽大的孕妇裙微微有些起伏,心跳得剧烈,“我我会努力学着做一个称职的父亲。”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那是胎动吗?因为听到他的声音,孩子在和他打招呼? 一股巨大的热潮咆哮而来,他等着将他淹没,双膝不由地颤栗,是因为激动。 于是,他成了诸航随口编的从国外回来的老公。 有一天,不知怎么她说起准备去国外读书的事,他没有接话,突然间情绪很低落,还有点酸酸的涩然。 事态蓦地逆转,是在遇到晏南飞和卓阳那天。 卓阳下意识地就认为他和诸航做出了对不起佳汐的事。晏南飞则冷静地暗示他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男人该站出来有点担当,难道要让诸航未婚生子吗? 啼笑皆非,又百辩莫非。 他看向诸航,诸航也在看他,无奈地苦笑。 “没有关系啦,孩子都帮你们生了,就视同于结过婚。不过,你说过不会再婚,现在要食言喽!”这个时候,她还能开得出玩笑,让他想笑,却又心生戚戚。 “委屈你了!”他真诚地道歉,为佳汐,为他,都让她委屈。 他自以为会是个好丈夫,却让佳汐在婚姻中那么恐慌,才做出这样荒唐的事。这一切应该他们自己解决,却无辜把诸航陷进来,而且越陷越深。 他自私么?是的! 他们结婚。 她说出院后她就离开,然后挑个合适的时间,悄悄离婚。按照约定,相互不再打扰。 可是,一点一滴,一时一刻,他放不开了,似乎没有理由,似乎又有很多很多的理由。 钟敲六下,卓绍华习惯地伸手向里摸了摸,掌下空空的,倏地睁开眼,想起小帆帆昨夜睡在客房。 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洒在地板上。新年的第一天,天气好象不错。 独自在床上醒来的感觉有点怪,打开衣橱找衣服,另外一侧的衣架空落落的,他关上柜门,进去洗漱。 客房的门还关得很严实,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轻轻敲了下门,没有回应。他推了下,门没有上锁。借着曙光,目光从床头扫到床尾,没看见诸航,只看到小帆帆手脚大张横在床中央,小脸红扑扑的,小鼾声呼得真香。 “诸航?”他压着嗓音,轻唤。 一片安宁。 他看了看洗手间,没有动静,“诸航?”他又叫了声。 “我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床下传来。 他忙沿声寻过去。 诸航裹着个被单躺在地上,欲哭无泪。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坏家伙睡觉会转?”一夜无眠的诸航两眼血红,气不打一处来,“他先是竖着睡,然后睡着睡着,就横在床上,一脚把我踹到了地上。”冬夜地凉,她手脚到现在都冰冰的。 卓绍华忍着笑,“对不起,这事是我不好。不过,之前他没这个习惯。” “养子不教父之过,你敢笑出声!” “好,好,我不笑。”卓绍华忙抿上唇,把床上的罪魁祸首慢慢抱正,挪出一块地来,“你呢,要我抱吗?”说完,才觉不妥,耳背先红了。 “讨厌你!”没睡好的人,伤不起。 诸航站起身,被子滑落在手臂中。睡衣的钮扣不知怎么被扯开了两粒,她没有发觉,趴下身子,对着小帆帆瞪眼,雪白的肌肤在衣下若隐若现。 真的不是有意,恰巧就那么看到了。卓绍华一张脸也跟着红了,忙把目光转开,不住地清咳。 “小点声呀,坏家伙还在睡呢!”诸航抬起头来。 “诸航,把钮扣扣上。”卓绍华哑声道,手脚慌乱不知如何安放。 “什么钮扣?”诸航眨眨眼睛。 卓绍华暗自吞气,比划了下胸前。 诸航一低头,死的心都有了。 室内的空气默默地迷离起来,再缓缓弥漫。 小帆帆眼睛动了下,慢慢睁开,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看着两人,甜甜地笑了。 ******** 大清早被手机铃声吵醒,谁的心情都不太好,何况还是个凌晨才眯上眼的人。 “说!”一点迂回都没有,成功闭着眼,直接以命令式的。心里清楚的,敢在早晨这么放肆的没有几个人。 电波那一端传来低沉的笑声,“还在睡?” 成功倏地睁开眼,“绍华?”这是小小的意外。 “嗯,昨晚的事谢谢你。” 别提昨晚,提了头疼。“我们哥俩需要这样见外?猪没和你闹意见吧?” “没有。” “绍华,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和佳汐比,她根本不像个女人。”成功半侧着身子,只手撑起,故意用调侃的口吻问道。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闪光点,无法比较。如我俩,能说谁好谁坏?” 成功暗骂阴险,明显的声东击西, “你找我不会是只为说声谢谢?” 卓绍华笑了笑,“你的新年不会想在床上打发掉吧,没约朋友出去?” 成功又躺了回去,“她们哪会放过我,下午要出门的。” “你们在一起一般有什么活动?” “喝喝咖啡,听听音乐,去会馆健身,晚上吃饭,然后看场电影或者歌剧、音乐会什么的,情绪好的话,就保持温度,一块过夜。”成功突地眉一拧,“呃,你干吗问这些?” “表示我对你的关心。恋爱中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听着真没有什么新意,像和客户应酬似的。 成功觉着不对,这不是绍华的风格,“你不会是向我打听怎样追女孩子?”脑中灵光一闪。 “我都是孩子的爸爸了,需要吗?好了,你继续睡。” 成功捏着手机,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探究。 卓绍华走出书房,太阳已经升上了树梢,阳光把院中的角角落落都洒遍了,吕姨前年栽的腊梅树上冒出一串嫩黄的花苞,隐隐的暗香飘来,走近,却又什么也闻不出。走廊上搁着的水仙花这两天长势非常好,叶子碧绿青翠,包着花朵的苞鼓鼓的,唐嫂每天都要来数一数,有没多出几朵。 诸航睡到正午才缓过来,中途她有睁了下眼,小帆帆嘟嘟地枕在她胳膊上,睡得鼾鼾的,她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醒,感觉半个身子都是麻的,特别胳膊又酸又痛。她龇牙咧嘴地往边上挪了挪,一只手小心地探着后面,以防再一次摔下床。 小帆帆也睡饱了,小嘴巴蠕动着睁开眼。 “坏家伙,真没礼貌,也不向我说新年快乐,只会傻笑。”诸航抢了个鬼脸,捡起床头柜上的小衣服,上上下下看了又看,放弃,一会还是唐嫂来吧。“不要乱动哦,也不准干坏事。” 小帆帆只是笑,含起一根指头吮得叭叽叭叽响。 “哎哟,脏死了,你个小馋猫。”诸航拽下他的指头,把他抱到手臂上。也许是人之初的本能,小帆帆嘴巴在诸航的怀中自如地寻找起来,口水把诸航睡衣的前襟都沾湿了。 “小帆帆,你你耍流氓。”诸航大叫一声。 卓绍华听见声音,忙推门进来。 “快,你快把他抱走。这家伙是个色狼。”诸航横眉竖眼。 卓绍华一眼就看见了诸航胸前的潮湿,忙低了眼帘去抱帆帆,“帆帆,和猪猪说,我们不是故意的,不可以这样乱扣帽子。” 小帆帆自顾咧着没牙的嘴乐。 诸航眼睛直眨,“你们还有理了,如果有意那还得了。” “那么你要计较吗?”他抬头,目光灼灼。 他那目光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诸航脑子发昏,喃喃道:“先记着,秋后算账。” “好啊,我们的时间还很多。小懒猪,起床喽!” 这话不知是对帆帆说,还是对诸航说的。 诸航失神了一会,想问时,父子俩已出门了。 午餐桌上,唐嫂和吕姨的表情都很古怪,像藏着什么秘密似的,时不时交换下默契的眼神,再相视而笑。诸航看过去,她俩忙装出一脸自然。那躲闪的痕迹太重,诸航心中直犯嘀咕。 诸航狐疑地看看卓绍华,他在接电话。 国防大学今晚有新年联欢,邀请他去观看。他说手里有点别的事,抽不出身。 吃完饭,小帆帆和唐嫂到后面的四合院串门去了。那家的女儿刚从内蒙古回京待产,特别喜欢小帆帆。 诸航回屋上了会网,隐身登陆qq,发现周文瑾出现在她的好友中,还留了言。 “猪,已回京。手机号还是原先的那个,看到留言,和我联系,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再重要的事,过了三年,也变得不重要了。 诸航闭了闭眼,关掉qq,常用的伎俩,他盗取了她的密码,把自己加了上去。从前,她会回手反击,现在懒了。 手机里有几条新年祝福短信,那些腐女,比她还懒,都是从网上群发的。只有莫小艾最乖,老老实实地按键打字:猪,新年快乐!周师兄找过我了,他想要你的手机号,我可以给他吗? 眼睛似乎有些刺痛,她忙闭上,睁开时,听到首长在外面喊她。 首长已经换上了出门的装束,她以为是他和她道别,挥了挥手。 首长专注地凝视她,没有动。 “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她问。 “我在等你。” “呃?” “街上今天应该蛮热闹的。” 她没看花眼吧,首长的俊容闪过那么一丝局促与忐忑。 “嗯!”首都的新年,世界上多少个镜头在对着,不热闹也会炒热闹。 “我们一起上街看看。” 心中警戒线拉起,吞吞口水,“只是看看,没啥想买的?” “应该没有。” 她歪着头斟酌,“今天车多,会很堵的,我想坐地铁。” “可以!”又不是没坐过。 “晚上我想去吃路边摊。” “好!”又不是没吃过。 “你这件衣服太严肃了,看着不象是逛街,象是参加某会议。” 无语仰望天空,许久,低下头,“我去换!” “算了,”勉为其难地皱皱鼻子,首长的正气是骨子里的,怕是穿件乞丐服也象一便衣警察,“说好今天不许敲诈我。”这是附加条件。 “你可以随便敲诈我。” “那今天全部是你买单?” “没问题。” 诸航乐了,“等我,我穿衣服去。” 新年的地铁很挤,人贴人似的。人人脸露笑意,不似平时上班,要么阴着,要么烦着。 两人是最后上来的,挨着门,身边就是闭路电视,里面播放着一支mtv,一个女孩扎着两小辫,在操场上慢慢地走,轻轻地吟唱。 诸航默默咬着唇,怎会是这首歌? 大学的新年活动总是很多,联欢、舞会、电影,那些都不是她喜欢的,她爱跑到学院外面的网吧打游戏。宿舍的网速令人抓狂,打游戏很不带劲。在网吧打,非常有真实感。 大二的新年似乎下了雪,可是天气并不是很冷。学院礼堂在放《命运呼叫转移》,说是移动公司赞助的影片,等于是一个有故事的广告。莫小艾和宁檬都去了,她带足口粮去网吧。 路上遇到周文瑾,她耸耸肩算是招呼。 “去哪?” “打游戏。”他这样的帅哥,新年是空不下来的,多少美女抢着与他约会。“你去不去?”她只是随口问。 “走吧!”他当真与她一同往校外走去。 他是斯文人,对杀戮没兴趣,随意浏览网页、听听歌。她在一边战得两眼闪着绿光。 突然,耳机被人摘下,换上另一幅耳机,她扭过头。 他伸出手,捂着她的眼睛,“休息下,听听这首歌!” 血腥的战场远去,仿佛来到了宁静的草地,微风吹着,有淡淡的花香袭人。 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 想起你薄荷味的笑 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 大声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 看咖啡色夕阳又要落下 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 就这样永远不分开 我们都是好孩子 异想天开的孩子 相信爱可以永远 最后一个音符如叹息般逸去,她睁开眼,对上他温柔的眸光。 “怎样?” “我不喜欢。”她摘下耳机。 他的脸似乎有点扭曲,“为什么?” “因为我是坏孩子。” 他狠狠地瞪她,她挑衅地瞪他,突然,他笑了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她的手握进了他的掌心,一晚上都没分开。 他的手很大 很大? 诸航愣愣看着牢牢包着自己的那只手掌,什么时候牵在一起的?下地铁时,还是走路时?街上人多,怕走散了? “是不是应该先买点那些?”很多年没进电影院了,卓绍华发现每个人手中不是捧着爆米花,就是握着杯可乐。 诸航眼睛眨个不停,想起来了。下了地铁,就是电影院。外面立着一巨幅海报,是炒得火热的《非诚勿扰2》。想当初《非诚勿扰1》上映后,全中国掀起一股北海道热潮,乐坏了东洋人。日本首相访华,特地接见了冯小刚。这次的外景地放在海南,三亚人民要赚翻喽。海报上是性感美女舒琪立在一道花门中的背影,非常唯美,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们去看电影?”他问她。 她应该是点头了。 很自然的,他牵着她的手进了影院。 她还在回头看那海报。 看下午场的人居然很多,俊男靓女,打扮入时,花枝招展,前卫新潮,各领风骚。他们两人却是最吸引人的像警察与小偷:冷峻俊雅的正义男子与一蓬头垢面身穿地摊货的女子,在人来人往中十指紧扣。 “那些不紧张的,什么时候都能买到。”诸航小心翼翼地往外拖手指。首长乍这么热,掌心滑滑的,都是汗。刚出来一根手指,大手改握住手腕,如手铐牢牢扣紧了她。 “看几点的?”卓绍华神情如常,仿佛别人看的不是他。 “最近的时点!”如果她硬要挣脱,估计更脱不了小偷的嫌疑,还是早点钻进黑洞洞的影院吧! 他牵着她的手去买票。在掏钱夹时,稍微松开了一会,然后好象她的手是块吸铁石,他的手自动又吸了上来。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低头。 首长是不是保护欲太强了,其实她没那么容易被人冲垮的。“呵,没什么!”她僵硬地笑。 电影已经开场了,葛优拿着一摞钱,一脸严肃地问大嘴美女姚晨:你能对着钱发誓,无论对方将来多么富有,多么健康,多么爱你,都不再和他在一起吗? 诸航哈地笑出了声。 大手飞快地捂着她的嘴巴,将笑声涅灭,“不要影响别人。手机调静音了没有?”带着剃须水的气息温温热热拂向她,撩得她耳朵痒痒的。 他们的座位在最后一排。 和首长在一起,想闯个祸都难。她推开他的手,乖乖把手机调成静音。 屏幕上,葛优像个拍卖师,一锤子砸下,“散买卖,不散交情。” 哗地一下,全场笑翻。 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一滴晶莹的泪挂在眼睫上,颤颤微微,许久,才给她眨去。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纯粹是恶搞,远远不及她脸上的表情吸引人,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心还会随着她的表情起起伏伏。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娇憨有时,冲动有时,任性有时,迷糊有时,灵秀有时,聪慧有时,侠义有时每一时都让他目不暇接,像一扇崭新的窗在在眼前缓缓打开。 影院方面真是创意,为了这部片,座位全改成了情侣座。虽然座椅很宽大,中间连个隔层都没有。他把爆米花拿在手中,方便她取。 她真是看和吃两不误,一手拿可乐,一手拿爆米花。 黑暗中,他看着她的脸在画面转动时不停的明灭,她的脸离他那么近,近得几乎感觉得到她的呼吸。 “不好看吗?”海南雨水多,葛优与舒琪倦在椅中看雨,她觉得像父亲和女儿,转了下头,首长眼里有意味不明的光芒闪过。 “就这样。”他放下爆米花,用手帕擦了擦她的手。 大脑有点当机。 他眨眨眼,嘴边慢慢勾起一抹笑,从口袋里掏出块手表,替她带上。 她举起手腕,认出是广告牌上的那块月相表。 “新年礼物!”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电影吧!” 她转过头,葛优无限深沉地叹道:婚姻怎么选都是错的,长久的婚姻就是将错就错。 “是不是很贵?”她突然又把头转了过来。 “不需要回礼的,别紧张。”他微微一笑。 “有一千块吗?”她还是不太放心。 他想了下,“差不多。” 她喜滋滋地摸着手表,笑逐颜开,安啦,她送他的围巾二千多银子,不会欠他人情的。“我很喜欢。”她特别加了一句。 “那就好!”笑意更浓。 电影散场,她说肚子有点饿。附近有家湘菜馆,她叫:“我们去吃吧,好久不吃湘菜了。” “想家了?” 她看着他沉静中微带着笑意的眼眸,老实承认,“有一点啦,我去年过年也没回去,骗爸妈说新人没有年假,我妈妈在电话里都哭了,骂老板是周扒皮。今年姐姐说也不回去,等考试成绩出来。一旦通过,我们有许多事要准备。” 他默默地喝茶,看着窗外。天色微黑,华灯初上,街上的行人比白天更多了。 “哪天考试?” “七号,四号要去《俪人妆》访谈,我很忙的!” 他只弯了一下嘴角。 这家的湘菜很正宗,特别是剁椒鱼头,诸航直夸,说快赶上爸爸的手艺了,瓦罐蒸的饭也好吃,她吃了两碗。 “如果很想爸妈,让他们春节来北京过年。”他让店员给她倒点绿茶,去去口中的辣味。 “不行的,爸爸坐很久的车,腿会肿。” “坐飞机过来。” 诸航摇头,“他们都没出过凤凰,机场那一套太复杂,他们哪懂呀!” “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再慢慢想办法,先把试考了。” “嗯,真羡慕小帆帆,天天和你黏一块,我也黏爸爸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卓绍华脸上笑意渐渐敛去,无言抬了抬眉。 “今天过得很有意思,看了场好玩的电影,还吃到家乡菜,还有这么漂亮的礼物。首长,谢啦!”她晃晃手腕上的月相表,真是越看越爱。 “明天怎么安排?” “呃?” “假期三天呢,今天才第一天。明天去射击还是去打球?”他不动声色地问。 “射击?”诸航惊喜地叫出声。 “上次你好象很好奇的,我带你去射击场看看。” 诸航忍不住心动了,“我觉得我应该回去好好看书,可是我没能力抵抗,怎么办?” 卓绍华宠溺地微笑,“新年就对自己宽怀一点。” “好啊,好啊,那我去,我还要看你打枪。” “行,想看我打几发都可以。现在回家去?” 她被明天的计划给乐坏了,啥想法都没有,“我今天要早早睡,争取保持体力。对了,我今天不和坏家伙睡,我恨他。” “我带他睡。”他深深凝视着她,以他自己都想像不出的温柔。 “我好佩服你。话说那家伙不是一般坏。” 像你呗,他嘴角噙笑。 “我去下洗手间。”她背上双肩包向里走去。 他起身去收银台。前面有一人正在买单,手中拎着个女包,他等了一会。那人回身时,一抬眼,立马恭敬地招呼:“卓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淡淡颌首,朝洗手间方向看了看,“和朋友一块过来的?” “是姚远,她说想吃湘菜。”周文瑾微微有些拘束,把女包别到身后。 姚远擦着手跑过来,看到卓绍华也是一怔。 三人都没什么话讲,只是彼此笑了笑,卓绍华把卡递给收银员,周文瑾与姚远忙告辞。 “我以为首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走出餐厅,姚远悄然回了下头。 “那吃什么,皮带和草根?”周文瑾笑,抬手看时间,“跑快点,不然赶不上电影开场了。” 姚远嘻嘻哈哈挽上他的手臂,“那你拉我一把,吃太饱,我使不上力气。” “你呀就是个大肚婆,以后哪个男人敢娶你?” “这个不要你担心。”姚远又回了下头,“喂,首长还站在那,是等人吧!你猜等谁?” “不是朋友就是太太。” “哇,不知他太太长什么样?”姚远闭上眼暗自yy。 周文瑾失笑,拍了她一下,如果是猪,她就不会关心这些事的。 “小姐,麻烦你去洗手间看一下,有没有一位背双肩包的小姐在里面?”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诸航还没有出来,卓绍华着急地对店员说。 店员小跑地过去,一会就出来了,“先生,里面没有人。” “请问餐厅还有另外的门吗?” 店员朝里指了下,“大门朝着大街,后面有个小门是对着小巷。” 卓绍华立刻打电话,手机是畅通的,但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当他欲合上手机时,有条短信进来了。 “卓将,我觉得我还是回去好好读书,这次考试对我很重要。请代我向小帆帆道个别,考完试我再去看他,让他要乖哦!” 今天那影片是什么内容,他没有印象,他只记得葛优沉痛的一句话:谁动感情谁完蛋。 此刻,他有一点体会得出那句话的深意了。 14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下) 回去的公交车有些空荡,到站才亮下灯,其他大部分时间都陷入黑暗和沉默。诸航默然地听着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摇摇晃晃的声响,刷卡机屏幕上红色的数字在黑暗里刺眼又迷离。 咣地一声,又到站了,下车的人木然地鱼贯下去,从另一个门上车的人陆续走进车厢。 一分钟后,车子开动,站着的人身子止不住微微向前倾动。 这些人里面说不定就有张很久不见的面孔。 地球是圆的,走着走着,想见的不想见的就那么撞上了。 这几个月,从宁檬与莫小艾的口中,关于周文瑾的消息听到太多,知道迟早有一天是要遇上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场邂逅。 她和一个女子一前一后从洗手间出来,不过十米的距离,然后她就看见了与首长站在一块的周文瑾。女子是他的伴,那种一眼就看出很熟稔的伴,没个一两年都修练不出来的熟稔。 比如首长就不会主动替她提包,交情没那么深呗! 首长居然和他们都认识,那么,接下来就是要介绍她么?然后周文瑾说不用了,我们认识。 周文瑾会对她讲什么? 好久不见?三年也不算久,最起码她见到他时,还不足已有陌生的感觉。 你为什么没来哈佛?哈佛不是故宫,买张门票就能进,程序很多的。 这几年好吗?当然好,没病没灾。 她扭头就跑,做了回逃兵。脸色没有发白,心也没有慌乱无章,纯粹就是见面还没到时候。 唯一的不安就是觉得对不住首长,所以当他电话打过来时,只能任其响着,没有胆量接。 庆幸这世上还有短信这样的东西。 首长没有回短信,被人放鸽子的感觉肯定不好受。但首长不会和她生气的,他俩不是那种能记恨对方的关系。 今天有记得带钥匙,开门时,手指微微颤抖,是冻的。 室友的门开着,里面传来低低的泣声,可能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间回来,泣声来不及压住,但下一秒,门啪地甩上,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她耸耸肩,开灯,脱衣。 手机屏幕在闪,诸盈打来的,问有没有和同学出去玩?她面色自然地撒谎,没几天要考试了,我看书都来不及呢! 诸盈忙夸她乖,她呵呵干笑。 插上电热水器,睡前洗个澡,会有助睡眠。 站在露台上,远处有人在放礼花,非常绚丽,花在空中滞留很久,再缓缓开放,那一瞬的美,盖住了天上的星光。 她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和周师兄坐在机房中背对背的情景。他们不会选相邻的位置,通常都是背对背。机房的椅子没有靠背,她坐一会感动腰酸,会往后靠一靠,自然的就靠在他背上。这时,他都会把身子挺一挺,让她靠得舒服些。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提过情也没说过爱,最最直白的一次就是听那首《我们都是好孩子》。 以那种扛着民主的幌子的方式输给他,当时有点不能接受,情绪低迷,但心里也没太在意,因为赢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专业老师过来宽慰她,无意中透露当初把他从工程系转到计算机系,某部就有重点培养他的意向,这一切都是这了让他名正言顺出国做的一出戏,她是抢了主角风头的不识相的配角。 她问:他知道这件事吗? 老师说:从甄选开始,他就知道。 心情很复杂,具体又说不出什么的滋味。她一遍遍地假设,如果她是他,她会怎么做?最起码她不会看着他像个猴子般被耍,或者她更愿意凭自己的力量,与他一同走托福这条路。 他们都有这个能力,不是吗? 嫌隙由此种下,她再也无法以从前那种心情来对待他。其实没有投入多少,还是受了伤、迷了路。 这些她没和任何人提起,别人取笑她输不起,她都无言地咽下。决定出国读书,不是为追着他的身影,不是赌气,而是想履行心中很久前的一个约定。 夜深了,玻璃窗上起了一层白雾,到了清晨,就结成冰霜,视线模糊,她摇摇头,从时光的跋涉中抽身,不再被牵绊。 ******** 二号的天是阴着,刮着小风,吕姨去菜场前,到书房问卓绍华,诸航今天回来吃饭吗?卓绍华在电脑前摇了摇头。 唐嫂抱着小帆帆一直呆在客房里,去其他地方,小帆帆就叫。诸航有些衣服、书,还有那台电脑还搁在里面。 中午时分,家里来了几位客人,是欧灿与卓阳夫妇,把吕姨紧张得手足无措。 诸航不在,欧灿吁了口气,堆起笑要抱小帆帆,小帆帆头一扭,埋进唐嫂怀中。唐嫂忙宽慰失落的欧灿,说帆帆认生。 欧灿讪然地笑,这孩子和绍华真的像,但比绍华小时候讨人喜。 卓阳在泰国的普吉岛呆了一周,皮肤微黑,直嚷北京不是人呆的地方,她完全是为了晏南飞才回来的。 “老公,你是不是很感动?”卓阳娇嗔地看着晏南飞。 晏南飞神情非常疲倦,眼中泛着血丝,嘴唇也干裂着,“嗯,很感动。”机械地点点头,回应很潦草。 卓阳撇撇嘴,偏过头看欧灿。 欧灿目不转睛盯着小帆帆,小帆帆却不看她,好奇地追看着餐厅外面的一个红气球,那是吕姨给他买的。 “绍华,佳汐的东西,她爸妈真的全取走了?”欧灿问。 卓绍华点了下头。 卓阳接话道:“这事能理解的,是我们卓家先对不住他们,人家就一个女儿,哪怕成灰,也是宝贝疙瘩。” “她去哪了?”欧灿挑挑眉。 “妈妈,她叫诸航。”卓绍华放下筷子,直视着欧灿。“她有个考试,现在紧张复习中。” 欧灿被他生硬的语气给怔住,“她都和你结婚了,还要考什么试?”这已经是诸航人生的巅峰,再攀登去哪? “诸航有诸航的人生。” “哈,”欧灿像听到了一个大笑话,“那么她为什么要干扰别人的人生呢?” “妈妈,帆帆正在看着你,你要在他面前说这些吗?如果你还没有做好接受帆帆和诸航的准备,那么你就没必要勉强自己,我也是能理解的。” “绍华,你为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和我顶嘴?”欧灿受了奇耻大辱般站了起来。 “诸航说的每一句谎都是因为我。妈妈,你要公平一点。我大诸航十岁,我是能随便被别人设计的人吗?如果真的谈受到伤害,那个人应该是诸航。你看她给了我什么?”他从唐嫂手中抱过帆帆,“你不觉得帆帆可爱么?而我又给诸航什么了?” 欧灿像不认识自己的儿子,感觉被洗了脑一般,她摆摆手,跌坐在椅中,“你的意思是假使我们不接受她,你可以和我们断绝关系?” “不会,但是请看在我的面上,若不能接受诸航,那么请给予她尊重。” 母子俩对视着,没人肯先撤退。 “大嫂,菜都凉了,先吃饭!”卓阳忙打圆场,悄悄踢了晏南飞一脚,让他帮忙。 晏南飞心不在焉,他正在想医院化验室四号上班,那时dna的结果就该出来了。 元旦晚上,宁檬公司搞联欢,玩到凌晨才回来,上楼时脚步都在打飘,也没洗漱,就那么囫囵睡了。 第二天中午才醒,宿醉的头象有万根针在扎,泡了个澡,刚贴了张面膜,塞在包包中的手机欢叫个不停。 极不情愿地去接听,这个时候,她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挂着两只眼袋的脸。 慵懒的笑声一起,宁檬寒毛根根立正,是那个流氓成功。 “在干吗呢?”熟得象他们昨晚刚在一块混过。 “不干吗。” “那出来吧,找个地方乐乐去。” “不去。”宁檬斩钉截铁地回绝。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至少新年的时候该说声快乐呀、见个面、吃个饭,还特地为你调了班,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了。那行,打扰了” 抢在他挂电话之前,宁檬突地良心发现,感觉自己态度是有点过了,“那位大哥呢?”她记得卓绍华那张不拘言笑的俊容。 “前天才见到他,今天所有的时间只留给你。”成功声音一沉,有那么几分温情脉脉。 宁檬呵呵干笑,摸摸脸,发烫呢!“吃饭时你不会再讲故事吧?” “我不是故事大王。我去接你?” “你有车?” “向朋友借了一辆,和美女吃饭,总不能大冷天的去挤公车吧!” 女人的心都是柔的,听了好话更柔成了一汪水。抛却成功的职业有点让人不好消化,作为吃饭的伴,成功也不算太丢人,反正也没其他约会,宁檬就应下了。 风姿卓越地走到小区门口,看见成功斜倚在一辆宝马上,她想成功那朋友可够大方的。 成功学绅士状拉开副驾驶座车门,请宁檬上车。 “晚上想吃什么?”成功左手扶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宁檬裹着黑色丝袜的一双长腿上,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 “我随便。”宁檬不自然地撩了下头发。 “那就全听我的喽!”成功瞅瞅路标,轻车熟路,拐进一条梧桐大道,停在一家星级商务酒店的米色大楼前。 “这儿?”宁檬紧紧抓着胸前的安全带。 成功耸耸肩,“这儿提供一条龙服务,海鲜做得不错,有温泉泡浴,还有客房可以休息,ktv、放映厅啥都有。天冷,不想挪地,一个地方全解决了。” 宁檬笑得有些僵,“我以为我们只是吃个饭。” 成功恍然大悟,“你不想和我做别的呀,放心,我不勉强的,勉强做也不开心,是不是?那我们就纯吃饭。”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宁檬斜睨着成功,披了人衣还是只狼。“我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别的事。” 成功嘴角倾倾,“怕我来强的?” 宁檬脸黑了。 成功从袋中掏出手机递给她,“这样吧,你给猪打电话,让她也过来,这下,你该相信我没非分之想。”那只蠢猪,他让她滚,现在不知滚到哪了?唉,人是不能好奇的,秘密听多了,心就会被不明分子占领。 “猪没空!”宁檬赖在椅中。 “她有啥可忙的?”卓家有两位阿姨,轮不到她出卖劳力。 宁檬没听出成功话中试探的意味,“猪马上要参加雅思考试,现在埋头复习,不能打扰。” “她要出国留学?”成功饶有兴味地眯起了眼。绍华知道这事吗?有意思喽,不管真假,猪目前作为一位少将夫人,没有上面的批准,国门可是迈不出去的。 “是!” “一般人不都是毕业就出国吗,不会是等那位周师兄?”成功很满意自己的记忆力。 宁檬翻了个白眼,“周师兄本来就在国外。” 私奔?成功眼底滑过极亮的一道光芒,嘴角轻轻沉了下去。猪,简直是本百科全书,越翻越好奇。 “那咱们就别带坏她。”他抬了抬眉,推开门,下车。 绕到副驾驶座那边时,宁檬冲他扬扬手机。他点头,让她接电话,车门开了一条缝,他转过身去。 “周师兄,你回国啦!”宁檬一声惊呼,吓得正向这边走过来的泊车小弟顿在半路,不敢再上前。 成功弯弯唇角,不动声色竖起耳朵。 “有空,周师兄找我,我啥时都有空。是啊,好久不见啦,三年了哎!周师兄肯定越来越帅了小艾呀,见色忘友,我鄙视她不,不要周师兄破费,我请周师兄。嗯,就到” 成功轻轻弹了几下车窗,宁檬抬起眼,成功指指身后的酒店。 宁檬会意地吐出酒店的名字。 “现在相信我是正人君子了?”等宁檬挂上电话,成功说道。 宁檬笑,对着后视镜查看妆容,抿抿唇,还好,唇红齿白,粉面桃花。 “你暗恋那位周师兄?” 宁檬下巴一抬,“我才不玩暗恋,我要来就来明的,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么可怜?”成功同情一把。 “是呀,”宁檬头耷拉着。“他心有所仪!” “哪朵花比你艳?” 宁檬跨下车,“不是花,是只猪。” 答案是意料中的,不过成功还是怔了下。 “周师兄有恶趣味,哼!”想起往事,宁檬余恨未尽。 成功笑得嘴角都抽搐。 两人进了餐厅,点好菜,正喝茶,成功瞧见一位戴着眼镜斯文俊逸男子在餐厅外朝里看着。 “这里,周师兄!”宁檬站起来,脸上浮出难得的娇羞。随意指了指成功,“成医生,猪的朋友。” 周文瑾眼中飞快地掠过诧异,礼貌地与成功握了握手。 “回来多久了?”宁檬一脸花痴相,完全把成功忘了。 “十多天,因为工作刚开始,比较忙,也没和你们联系。”周文瑾很抱歉地笑了笑。 “没关系,现在联系也一样。有没见过猪?” 周文瑾神情有点僵,掩饰地喝了口茶,“她换手机号了?” “去南京前就换了。不过你们住一个小区,没碰上?” 周文瑾握着杯子的指头抖了下,“她她也住那边?” “你几号楼?” “18号!” “哈,你们是对面,她住的是我原先的房。” 周文瑾笑得很勉强,“这么近,居然从没遇到过。我以为她住姐姐家的。” 宁檬咬了咬唇,“周师兄,猪要出国了。” 周文瑾仿佛没有听到,只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喝茶。 这时,点的菜上来了。海参捞饭,木瓜雪蛤,老醋蜇头,三文鱼片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 宁檬心虚地偷瞄成功,好象这些菜都很贵,成功满不在乎地笑,“咱们开动吧,边吃边聊。周师兄现在哪高就?” “一般单位职员。”网络奇步所有成员的真实身份都是保密,对外,他是工信部安全司的新进职员。 “猪怎样?”周文瑾问道。 “还行,不过,比三年前漂亮点,现在是长头发,女大十八变,你见到她,肯定吃一惊!” “她一直都很漂亮。”周文瑾语气一柔。 成功差点笑喷,这世上有漂亮的猪? “周师兄,你是不是要主动出击了?” 周文瑾深深地吐了口气,“我不会再错开三年。” “你要留住她吗?这三年,她一直没谈朋友。”宁檬主动透露内情。 “我想我会留下她的。”周文瑾笑得自信满满。 “你说了怕不算吧!”一边的成功凉凉地插话,心中暗嘲,口口声声猪长猪短,真正的猪,你们了解多少。妈的,军婚,你惹得起吗?“我所认识的猪,并不是别人能左右的。” “那是因为是别人,不是周师兄。”宁檬打抱不平。 “请问成医生和猪是怎么认识的?”周文瑾收了笑。 “缘份到了,自然就认识喽!”成功含含糊糊地应道,站起身,“你们慢聊,我去打个电话。” 够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想当年,猪还有过一段纯纯的恋情呀,书呆子势在必得,却不知猪已不是昨天的猪。唉,不管是什么时候的猪,都让人揪心。以后也不知会闯什么祸,谁来管管她? 他烦恼得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去收银台买了单,便开车走了。比较而言,宁檬应更喜欢周师兄送她回去。 成纬难得晚上呆在家中,蜷在沙发中,对着个手机发呆。 他脱下外衣挂上衣架,“咋了?” “绍华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皱皱眉,“说什么?” “他问我四号的访谈放在哪,几点开始,几点结束。哥,你说他是不是开始关心我了?” 成功漫不经心地回过身,“别异想天开。访谈对象是谁?” “驰骋网游公司的游戏设计师。” “叫啥?” 成纬摇头,“驰骋对她保护得很严实,个人资料还没给我,不过,那个游戏我到挺感兴趣,叫《俪人行》。” 成功哦了声,这名字起得不错。 ******** 诸航是守时的人,早晨九点,准时到达驰骋公司的楼下。早餐是在路边买的鸡蛋煎饼,特地叮嘱师傅不要放葱,免得访谈时嘴巴散发出股异味。 瞧,她也有细腻的一面。 刚出电梯,就听到马帅的声音,音量高亢,兴奋异常。 诸航先看了下秘书室,秘书不在,她直奔马帅办公室,轻敲了下门。马帅抬起眼,然后就像晴天霹雳般定在那里。 “对不起,我这有点事,一会再和你联系。”他扯扯领带,咽了咽口水,觉得有些胸闷。“诸小姐,你这是准备去哪?”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诸航下面那条洗白了、膝盖上还有两破洞的牛仔裤,上身那件看不出是男装还是女装灰不溜秋的夹克式的棉袄,里面那件毛衣到是看出来了,是男款,过长,袖口挽了几挽。 诸航纳闷,忙拿出手机看日期,没错呀,今天是四号。“访谈取消了?”没通知她。 马帅想哭,“你也知道访谈?我还以为你准备上街发传单呢!那毛衣是你家首长的吧!” 诸航抓抓头,这件毛衣特厚,又宽松,出门她就套上了,“访谈不就是面对面讲话,难道对服装还有什么要求?” 马帅血往头涌,“《俪人妆》是国内最知性最淑女最时尚的女性杂志。在淑女面前,提钱是俗气的,只有品味和高雅。你让这样的读者群,看着几页干巴巴的铅字,就能了解你的《俪人行》?不,不,不,咱们得图文并茂,你的形像得与《俪人行》登对。请问你进一美容院,美容师一脸痘痘,面色暗黑,你会信赖她吗?” 诸航很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我没去过美容院。” 马帅抓狂了,“这只是个比喻。还有你现在代表的是驰骋公司。驰骋的意思懂吗?那是骏马在草原上疾驰,像风,像电。在国内的游戏开发领域,驰骋不能算第一,但肯定能排前三。别和我提盛大、完美时空、腾讯、暴雪什么的,他们只是游戏运营商,没有自己的产品。而我们驰骋,很快就要超越日本的任天堂。《俪人行》是公司今年的重大项目,你想毁掉驰骋吗?” 诸航识趣地摇头,这匹很帅的马脱缰喽,有点失控,别对着干。 “那么拜托下你注重下你的外表。唉,你的首长有型有款的,你就不担心配不上他?” 诸航露齿一笑,“马总,你好像偏题了。” 马帅一窘,呵呵两声,“对不起,激动、激动。幸好访谈在下午,一会让秘书带你去包装。” 嗯,包装,她也是《俪人行》的一部分,认了。如同作家到处签字售书,其实和菜场大妈同一本质,不过,大妈卖的是菜,作家卖的是书,谈不上谁高雅谁低俗。那么,她也上街吆喝去。 尽职的秘书把她先带到一美容院,泡玫瑰花浴,然后做脸、修发,连指甲也没放过,这个过程,诸航用一个词来形容:蹂躏。在蹂躏时,秘书给她买来了一件黑色的小礼服,告诉诸航,考虑她第一次穿,挑的是件最保守的,不露肩不露背,下摆及膝,与礼服配套的鞋只有五寸高,因为诸航个头高。 诸航只笑不答,正眼都没瞄那礼服。“诸小姐,你有什么特别要求吗?”秘书被她笑得直发怵。“你是不是担心会冻着?访谈的地点是在蓝晶酒店,六星级的,里面温暖如春,我们出门就是车,车里也非常暖和。” “冻点我能忍受,可是你觉得那水晶鞋我穿上能走路?” “一开始会不适应,走几步就好了。” “我没那个天赋。”这种不人道的事,诸航决定抗议到底,“不就是拍几张照片么,我坐着拍就行了,让他们不要拍脚。” 秘书为难了,“诸小姐,这样子整体看起来怪怪的。” “多看几眼,就习惯了。”诸航笑得人畜无敌。 美容师给诸航只上了淡妆,诸般肌肤饱满、白皙,一点点妆就光泽耀眼。一切都完成时,美容师让诸航看看镜中自己,诸航摆手,她对包装好的产品没兴趣。 午饭在驰骋吃的,秘书紧盯着诸航,生怕她毁了妆容。饭也不能吃太饱,不然一会穿礼服会显小肚子。 去洗手间时正好遇到莫小艾。小艾简直是惊为天人,不过,在诸航凛冽的眼刀下,她识趣地没太多发表意见。 小艾把诸航拉到一边,“给你打个预防针,宁檬把你的手机号、租处,全卖给周师兄了,你到时别栽赃我。周师兄去找的她,她那花痴,头脑一热,什么都说。” 诸航气定神闲, “没关系,遇到就吃个饭吧,我现在也能请他吃顿贵的。” 莫小艾欲言又止,摆摆手,继续忙去了。 马帅下午要出差,秘书和公关部经理陪诸航去酒店。在车上,秘书把提问纲要给诸航,诸航看了看,大部分是和《俪人行》有关的东西,有几点涉及到她,从事游戏行业多少年啦,哪所大学毕业的。 “主编是男人吗?”诸航把裙摆往下拽了拽,系紧大衣。 公关部经理接话,“是位黄金剩女。” 秘书白了他一眼,“快别瞎说,成主编会不高兴的。” 诸航没关心他们的对话,她在同情被丝袜裹着的腿,谁说不冷,膝盖向下冻得都没什么知觉。 幸好酒店是真的温暖如春。一路走去,经过的人都一脸窃笑地瞟向她,秘书和经理很不厚道地把头扭向一边。 诸航面不改色心不乱跳,大步流星往里走,她这双雪地靴怎么了,又舒服又暖和。 成玮和摄影师已经到了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成玮抬起头来。 原来是熟人,诸航心中那浅浅的小紧张没了,“嗨!”她抬手招呼,想不起来成流氓妹妹叫啥。 成玮震惊的东西太多,来的人是诸航,诸航那身令人啼笑皆非的装束,还有前天卓绍华那个电话。 原来是这样。 “你不记得我了吧,我是诸航。”诸航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 成玮硬挤了个微笑,朝沙发做了个请坐的手姿,“我有点印象。从家里直接过来的?” “不是,从公司来的。”她抿嘴微笑,让摄影师拍了张正面照。 秘书和经理看两人是认识的,松了口气,在隔壁的桌子坐下,点了咖啡,边喝边等。 成玮长长的假睫毛缓慢地眨了一下,用极不诚恳的语气说了一句极诚恳的话,“我没想到《俪人行》的设计师是你。” 诸航抓抓头,把打理好的头发又弄乱了,“呵,小意外,地球就是窄啦!” “卓叔、欧姨知道你设计游戏吗?”成玮拿出录音笔调试。肯定不知道的,特别是欧姨,最最要面子,设计游戏能登大雅之堂? “我不回答和《俪人行》无关的问题。”诸航扯扯丝袜,不知是暖风吹得,还是皮肤干燥,感觉腿有点痒。 成玮再度小小一愣,摆正录音笔的位置,“那我们开始吧!” 诸航俏皮地举起手,做了个ok的手势。 “诸小姐,你穿过名牌时装么?”成玮居高临下地一笑,把声音调到很迷人的档位。 诸航坦然地摇摇头。 “那你怎知夏奈尔有着高雅、简洁、精美的风格,路易威登法国高级奢华的代名词,迪奥的面料考究,以做工精细见长,范思哲的美鲜明而又独特,普拉达追求完美?”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看过猪跑?”诸航戏谑地挤挤眼。“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一个芭比娃娃的梦,魔鬼的身材,拥有天下最美的时装与珠宝,嫁给想嫁的人。成主编对于这些应该不陌生,可是在你心里面就没梦了吗?穿一两个大牌的时装,经济上能承受,但是全世界所有的精美时装呢?在《俪人行》里面,只要你闯关成功,你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圆你所有的梦。” “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成玮嘴角轻蔑地一弯。 “画饼充饥能解饿,何乐而不为?人生没有梦,很可怜的。”有个摄影师在身边转个不停,笑得肌肉都僵硬了。好不容易摄影师休息下,诸航忙扭扭脖子,抬手拍拍脸颊。 成玮嘲讽的目光突地定格在她的手腕上。“宝珀月相表?”她失声轻呼。 诸航怔了下,顺着她的目光低下眼帘,笑了笑,把手背到后面。 “绍华买给你的?”成玮两道寒光咄咄追了过来。 “不值什么钱。”诸航直拧眉,这个成主编干吗要提首长。 “不值什么钱?”成玮丽容扭曲,“宝珀系列日历月相表,整个月亮图型体现和谐的温柔女性特征,月亮脸蛋上的美人痣更是勾画她的万种风情,《俪人妆》在今年的第四期曾专门介绍过这款表,她的价格是三十二万。” 诸航脸上还算镇定,浑身的汗毛却已无比整齐地竖了起来,毛孔也十分配合地悉数张开,“你你讲的是正品,我这个是仿制的。” “目前国内还没有这款表的山塞版。”成玮的心像撕裂了般,她不是买不起这款表,而是自己买和别人送是两回事,何况送的人是绍华。她三十岁生日那天,将自己的年龄坦露给绍华,他只应付地说了声生日快乐,连个蛋糕都没买给她,一句怜惜的话也没有。 三十岁的女人呀,稍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 凭什么他要对这只猪这么好?他们认识三十年了。 诸航有点无语,这个问题要一直讨论吗?“我去下洗手间?”算了,她避避风吧! “我陪你一起去。”成玮笑得那叫温柔,隐约之中透着杀气腾腾。 大酒店的洗手间,其实应该叫补妆间,里面香气袭人,冷热水都有。有个女子在涂唇彩,眼角的余光扫过诸航,微微一笑,娉婷离去。 诸航无所谓地耸耸肩,撩起礼服,把连裤袜脱下来看看,疯了,她对丝袜过敏吗?大腿一侧都红着。她用热毛巾擦了擦,才好受点。 “哎哟!”从外面进来的成玮不知怎么脚一扭,朝她跌来。 她忙伸手扶住。 “哦,谢了。”仿佛她身上有灰尘,成玮嫌恶地推开她,向里走去。 诸航朝她的背影扮了个鬼脸,拉开门。 刚走出过道,一位服务员突然在她后面尖叫一声,“天啦,那位小姐” 诸航以为是叫别人,继续往前走。 “穿黑衣服的小姐,你的丝袜、拉链”服务员急得脸通红,噔噔追上来。 “怎么了?”诸航停下脚。 “啊!”从洗手间出来的成玮也是一脸惊恐,尖叫声像利器在大理石地板上滑过。大厅里所有的人纷纷把目光转了过来。 “诸小姐,你的衣服质量真是很差,丝袜脱线了,后面拉链也坏了。到底买的哪家的,打电话到消协告他们去。”成玮愤愤不平地嚷着,神情抑制不住幸灾乐祸。 诸航下意识地低头,丝袜从上到下,有几条平行的轨道,齐刷刷地扯到底。后背凉嗖嗖的,伸手一摸,很好,后门大开,裸着! 一束聚光从上空打下来,她成了全场的焦点。 “怎么办?”成玮急得直转,“还好绍华不在,不然这脸全丢光了。” 15 有女如云,匪我思存(上) 卓绍华在,直接从部里过来的,没来得及换衣。 《俪人行》是诸航职场生涯的起点,他不愿错过她的任何一个重要的时刻。 正要向总台打听《俪人妆》的访谈放在哪,突然发现大厅里所有目光都一致地看向某处,他也跟着看了过去。 这也好,省了打听。拨开人群,笔直地走过去。 “绍华?”成玮首先看到了他,偷偷抽了口冷气。那个“焦点”正在努力地把手往后别去,看能不能挽回点春光,还分不出精力注意别的人。 “你来得正好,瞧诸航这样,急死人。” 卓绍华神态依然淡定,只是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森寒。“丢的是我的脸,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急什么?” 成玮的脸像被人迎面掴了下,腾地就一片通红,然后泛白、发紫、变青。不敢正视卓绍华,假装理头发,把脸别开。 诸航听到首长低沉不失温和的嗓音,奇异的,那颗羞窘难堪的心安定下来了。 “今天很漂亮。”俊眸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欣赏之色,一点也不受众人目光洗礼的干扰。 “必须的,亮点这么多。”诸航自我解嘲。 “还好吧?” “非常时期,非常心理。”她潇洒地一甩齐肩的长发,笑了,就当这是游泳馆好了。 “《俪人行》想不火都难。” “当然,我这么舍命博出位。”这叫什么门,后背门?丝袜门? 两人相视而笑。 秘书和公关部经理慌乱地抓着诸航的大衣往这边跑来,准备救火。 “谢谢!我来。”首长伸臂拦下两人,接过大衣,上前裹住诸航。一手抓着大衣的前襟,一手牢固地搁在她腰间,姿势亲密而优雅。接着,他转身对成玮礼貌地微笑,“请成主编稍等会,我带诸航去整理下。”那微笑完完全全能够透露出一位少将宽容到最高境界的气质。 成主编?成玮嘴角哆嗦得挤不出笑来。 厅中看戏的观众,如今羡慕如无边的海洋,日夜不停的奔流。 “请给我们一个房间。”卓绍华对总台小姐说。 总台小姐却像被催眠了,完全疏忽了本职,八卦兮兮地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太太。” 诸航现在才觉得真正丢脸,这场面简直是一出经典的韩国偶像剧,她不小心还是那麻雀变凤凰的女主。 “我们酒店有供客人更衣的休息间,如果你们不需要住宿,可以考虑下。”总台小姐很体贴。 “谢谢,那请给我们一间,再给我们送几粒别针、一双丝袜。” “先生、太太,这边请。”大堂经理亲自过来服务。 在一路目送下,休息间的门开了,然后关上。大堂经理恭敬地呆在外面。过了一会,门再次被打开。 卓绍华手中搭着诸航的大衣,一手牵着诸航。脱线丝袜换成崭新的,礼服用别针临时别上,一件男式毛衣随意地搭在后面,恰好遮住了所有的春光,感觉象忙碌一天之后,和爱人一起放松地惬意地在公园漫步。 成玮眼前金星直冒,狼狈得溃不成军,那毛衣应是绍华身上脱下来的,还带着绍华的体温,就这样给了那只猪。 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卓绍华把诸航送到沙发边,“做事要有职业道德,不可以因为一点小情绪就任性,要顾及别人的感受。我坐那边等你。”他指指靠向盆栽的一张桌子。 诸航乖乖点头。其实刚在休息间,她只是开玩笑,说被人欺负了,她要出去打回来,首长一言不发。 她不会这么幼稚的,要报仇也得趁首长不在场,说起来首长和成流氓那可算是发小,怎么的也拉不下脸。不过,她可记住成玮了。 应该就是在洗手间,成玮那一摔、她一扶时,成玮设计了她。丝袜是指甲划的,拉链是用指甲挫刀干的?挺利落,很职业。 “成主编,我们继续,别让你同事和我同事等太久。”还有首长,她特意向首长投过去一抹微笑。 首长对她挤了下眼睛。 看在成玮眼中,就是隔空传情。心神早已大乱,完全找不到访谈的感觉。只得拿起事先拟好的大纲,机械地问答。 幸好诸航非常配合。 同来的摄影师直蹙眉,长眼睛的人都看出成玮有多不在状态。驰骋的秘书与公关部经理在一边都黑了脸,转过身,秘书就打电话向马帅告了状。 访谈草草结束,分别时,成玮都没和卓绍华打招呼。 出了酒店,发觉天已经黑了。酒店门前的几株葵花水晶灯悉数绽开,光晕一圈圈打在地面上,地面上也象开出了一朵朵花。 秘书把装着诸航衣服的袋子拿给卓绍华,和公关部经理先走了。自然,诸航与卓绍华同行。 没人问她回哪,首长只是说,吕姨今晚准备了火锅,锅底是老鸭汤,冬天喝,暖身又补人,作料是唐嫂拌的。 诸航也想回大院,昨晚梦见小帆帆呢。 汽车一停下,就听到小帆帆欢乐的叫声。 “别动,外面冷,爸爸一会就进来。”唐嫂忙抱紧激动的小人,生怕不留神,他会栽到地上。 “小帆帆,我有意见哦,你眼里只有爸爸么?”诸航鼓着嘴巴从外面探了个头。 叫声戛然而止,小帆帆两条腿又是踢又是蹬,还讨好地做出一脸媚笑。 “嘿嘿!”诸航挥着双手走进来,噘着嘴凑过来。 小帆帆忙嘟起小嘴迎上去,却扑了个空。 诸航临时变频,吻向了他的颈窝,又软又暖的婴儿香呀,真好闻,她呜呜地亲个不停。小帆咯咯笑得像浪花翻腾。 “坏家伙,咬你!”诸航蓦地抬头,抓起小帆帆的手,本想亲下,却嫌不够,啊地下,一口咬了下去,把他整个吞回肚子里。 力度似乎没控制好。 小帆帆扯开小嘴正笑着,慢慢地那笑变了,小嘴委屈地扁起,泪水一点一点溢出了眼眶。 “不准欺负小帆帆。”卓绍华从后面拎起诸航的衣领,往怀中拉了拉。 “我哪有欺负,我是在疼他。”诸航硬着头皮诡辩,轻轻揉着小手上的牙印,肠子都悔青了。 “有把孩子疼哭的?” “他是喜极而泣啊,疼!”诸航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上清晰的齿印,那是首长刚刚咬的。 “我也只是想疼下你。”首长一本正经地瞪着诸航因委屈扁着的嘴,和小帆帆一模一样。 唐嫂是婚姻过来人,此刻也觉得面羞耳臊,忙不迭地把小帆帆往卓绍华怀里一塞,“我该去帮吕姨调作料了。” “你是故意的,我是无心的。”诸航眼神杀人于无形。 “是不是心里有气,想对小帆帆撒?” 诸航心中突然一抽,莫名的情绪像一蓄满水的瓶端在手中,稍不慎,就泼出来了,“我是那样的人吗?如果你觉得我是,那好,我走。”还动真格了,扭头就跑。 扁着嘴的小帆帆突然咯咯笑出了声,眼睫上还挂着泪,却笑得那么欢,那么响亮,仿佛怕诸航听不见,真的就一走了之。 仿佛在说:他不疼的,就是疼,也能忍,只要猪猪不走。 卓绍华看着儿子,心中倏地升起一缕凄凉,他想起了某天夜里做的那个梦,诸航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开。 他抱起帆帆,紧紧贴着心窝,就是这种感觉吗,无力而又茫然。 走到门边的诸航停下了脚,缓缓回过头。 那一幕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刻进了她的心窝:首长抱着帆帆,帆帆含着泪在笑,首长沉默如山。 心瞬间疼得发软、发酸。 她几乎是凶狠地抢过帆帆,“对不起,小帆帆,猪猪不好,猪猪是坏家伙,小帆帆是好家伙。” 小帆帆咕呀咕呀的,像听懂了她的话,小嘴一张一合在回应。 卓绍华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我也道歉,刚刚那只是句笑话,但太冷了。” “没有,是我小题大作。”她羞愧地把头埋进了帆帆怀中,完了,没脸见人。 “那我们原谅彼此吧,去洗个澡,换身舒适的衣服,一会吃火锅!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件礼服。” 黑色太沉闷,不适合诸航清新的气质。 诸航没有把小帆帆还给首长,抱着去了客房。她觉得此时和帆帆分开一秒,都很残忍。 “小帆帆,把眼睛闭上哦,不可以偷看滴。”她没有洗澡,快手快脚地脱了礼服,换上早晨出门的衣服。小帆帆睡在床上,蹬着小腿,舞着胳膊,眼睛瞪得溜圆。 换好衣服,两人恶心巴拉地亲了个嘴,欢欢喜喜去餐厅吃火锅。 吃火锅时,卓绍华对唐嫂说,今晚帆帆和她睡,他有点事。 唐嫂和吕姨交换了下眼神,笑咪咪地连声说好。 诸航以为他要加班,没有多问。她想自告奋勇说和帆帆睡,想想还是算了,睡在地上的感觉可不好受。 饭后,卓绍华进了书房,唐嫂抱着帆帆去喝牛奶。诸航在客房打开电脑,找到度娘,敲出宝珀系列日历月相表,一搜索,出来了。她盯着屏幕上那款和她手腕上一模一样的月相表发了会呆,起身出门,走向书房。 书房中灯光柔和,卓绍华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向进来的诸航笑了笑,用唇语说:等下啊! 诸航来过一次书房,在所谓的做月子时进来上网。书房的布置是典形的低调奢华,看似笨笨重重的家俱,都是名贵的黄梨木。打开书柜,能闻出一股清雅的香气,那是书柜的里板散出来的。里板是用香樟木制成的,防潮防蛀,还能改善气味。 诸航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撇嘴:首长也是有钱人! “好的,那就先谢谢你,一会见。” 卓绍华挂了电话,抬起头,诸航眼一瞟,看见他的喉结以不易察觉的弧度微微翕动。 “累不累?”卓绍华微笑地用手缓慢而又没有节奏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今天还特易打理过,又一根根竖起来了,真像这孩子的个性,不易驯服。 诸航摇摇头,嘴抿得很紧。 “那好,我们一会去一个地方。” “哪里?” “暂时保密。有事要问我?”卓绍华看着她搓个不停的双手,像是在斟酌什么。 诸航侧下身子,面向他,“那个你有没骗过我?” 卓绍华一愣,“为什么这样问?” “你先说有还是没有?” 卓绍华沉思了一会,才说:“没有。”他把声音放轻,仿佛不愿意惊扰此时此刻的空气在安宁迟缓地流动。 “哼,你现在就明明在骗我。”诸航呼地挽起衣袖,解开手腕上的月相表,“我问你它有没有一千块,你说” “差不多。”卓绍华替她说完了。 “差十万八千里好不好,我上网查过了,那是个天文数字。”诸航大声嚷嚷。 “本来就是差不多,只多几个零而已。”卓绍华轻描淡写地一扬眉,平日坚硬的轮廊渐渐变得柔软。 诸航瞪大眼,差点晕倒,真是很强悍的回答。 “只是你喜欢的一件东西,戴着也很好看,又实用,为什么要计较那些?你送我那条羊绒围巾,不贵吗?就那么个针织品,却要几千块。可是你送,我就欣然接受。”嘴角弯起的弧线一点点扩大,他的眼中笑意泛滥。 不要提围巾,她的心会痛。“这不能相提并论。”她把月相表递给他,二千元只是薄薄的几张老人头,而三十二万,她闭上眼,不能想像。 “都是礼物而已。”他向她靠了靠,不由分说又抓起手腕,把月相表戴上。 “这样子搞得我像个包养的小三。”她咕哝着抗议。 “呃?”这句话他没听明白。 “网上有人总结过男女关系:不花钱和女人在一起,是一夜情;花三百元和女人在一起,是嫖娼;花三十万和女人在一起,是包养小三;把所有的家当给女人,才是夫妻。这只表三十多万” 微笑的俊眸倏地一深,表情是看不出起伏的平静,侧脸在灯光下静默。 “所以我不能接受,对不对?别人会误会的。”诸航在他的凝视下,莫名有点困窘。 卓绍华轻轻点了下头,慢慢从口袋中掏出钱包,往她手中一塞,“对不起,这事是我疏忽了,这里是我全部的家当,以后每个月给我点零花钱就行了。” 诸航彻底被华丽丽虐到了,她苦着个脸,“首长,不带这样整人的。” “没有,我很认真的。我们不是夫妻吗?”他微温的手指尖摸上她的脸,眼神专注而又深情。 如果这是一出戏,那么他入戏了。 如果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言,那么他信以为真。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么他不愿意醒来。 “那个那个是补救措施。”诸航像被武林高手隔空点穴,无法动弹。 “我这也是补救,你怨我么?” 越来越象真的了,他的手从脸腮移向了她的耳背,不着力道地摩搓,灼热的气息一层层象高山压来,他的眼神诉说着比语言更强烈的感受。 诸航听见自己喉咙中发出的、充满慌乱的沙沙的声音。沙发笼罩着蜂蜜色的灯光,一团一团随着空气凝结在上空。 “我错了,我收下行了吧!”她几乎是恳求道,再继续下去,后果好象很可怕。 “哦!”他有一丝丝的失望,但不妨碍他愉悦的心情。“那天天都要戴着,一分一秒都不可以拿下来。” “洗澡也不拿?” “你不知它防水么?”他不着痕迹敛去眉间的宠溺。 “有这个功能?”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忙低下头研究。说实话,看不出这表名贵在哪,网上说表盘的钟点都是钻石,钻石也是一石头,凭啥这样贵? “一会再研究,现在咱们要干正事。”他扳过她的身子,面朝房门,就这么推着出来了。“我去拿钥匙,你悄悄走,别让帆帆看到,不然一会要哭的。” “嗯嗯。”她贴着墙,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小心翼翼地朝婴儿室看去,唐嫂在哼儿歌呢。 她先出的院门,一阵风送来一股呛鼻的烟味,她冷不丁吸了几口,咳了起来。 “航航!”一个身影从泊在树下的车边走过来,忙摁灭手中的烟头。 诸航抹去咳出来的眼泪,发现地上已经落了十多个烟头。 “小姑夫?”晏南飞这是怎么了,眼窝深陷,嘴唇颤栗着,头发被风吹得毫无发型,眼中仿佛还有泪光在闪动。 “怎么不进屋呀?”诸航讶异地问。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晏南飞颤微微地伸出手,想摸下诸航的脸。不知怎么,却没有勇气进去。他先是坐在车中,然后下车在风中徘徊。 “小姑夫?”诸航躲开他的手,心底直打鼓。 “不要不要叫我小姑夫航航,我想”他张开双臂,想抱紧她,像婴儿般按紧在心窝处,亲吻她的额头,抚摸她的头发。 他的女儿呀,身上流着他的血,他的生命有了延续。 他再不要羡慕地看着别人有儿女绕膝,再也不要在节日时觉得孤孤单单,再也不要 滚烫的泪哗地夺眶而出。 “小姑夫!”低沉的声音让他的手臂倏地一缩,背过身匆匆拭去泪水。 “两人要出去吗?”他努力镇定下来,只是手抖得厉害,不得不慌乱地藏在身后。 卓绍华淡淡地点下头,眉间锁着一丝愠色,“你找诸航有事?” “没有,就是经过,来看看你们。帆帆睡了?” “还没有。” “那我进去看看。路上开车小心。”晏南飞推开院门,又回了下头,“航航,你穿那么少,冷吗?” “还好。”诸航干笑着,有点发毛。 “小姑夫今天怪怪的,更年期?”两人上了车,她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 卓绍华到还正常,只管开车连头都没偏,“他一直叫你航航?” “以前叫我小诸。”他这样一问,诸航才意识到称呼换了。“小姑夫是不是有事要托我办,才这么热情?我好象会的东西不多呀!” “嗯,说不定他找你就是你会的那一项。诸航,以后我家不管是谁找你,在去之前都要告诉我一声,好吗?” “你是不是担心他们甩一张支票给我,然后让我走人?” “调皮!”他无比干脆地腾手捏了下她的脸颊,以示惩罚,“我说的是真的。” “我也没说谎,如果那样的事发生,我就拿起支票,先去潇洒一番。” “帆帆呢?” “对,对,带上帆帆,他想吃什么牌子的奶粉,我都给他买。” 他不禁莞尔,“这个志向真是蛮高的。那支票好歹也有我一份,我呢?” “你,和我没啥关系。”丢过去一个大白眼,朝前一看,发觉车在往郊区开去。“我们到底去哪?” “陌生人,拐你去卖。”话音一落,被自己戏谑的语气吃了一惊。心中暗叹,和这孩子在一起,不知怎么,说话的语气、心情都是不同的。 诸航呵呵乐着扮了个鬼脸。 车停了,有一个士兵从值班室跑出来,立正、敬礼,“首长,晚上好!” 卓绍华微笑颔首,朝里面灯火通明的一处看了看,“怎么,里面还有人?” “是部里几个新进的同志。” “卓将,来啦,我可等你一会了。”一个身材壮实的大块头迎了过来。 两人握手,大块头朝诸航看了下,说道:“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小女生就是传说中的卓夫人了。” 诸航狂汗,只能悻悻地笑。 “要不是为她,我哪敢厚着脸皮来找你开后门。早就嚷着要来射击场看看,白天又没时间,只好晚上抽个空。”卓绍华笑道,语气中的宠溺自自然然。 “哪里,卓夫人来,是我们射击场的荣幸。这次先来认个路,下次想玩就自己来,我给你办个出入证。” “那不行,后门只能走一次,一直走,就是歪风邪气。” 大块头大笑,领着两人往里走,“夫人用什么手枪?” “ppk吧,枪身轻,精致小巧,也易学。” “行,那卓将你还用以前那把?” “不,我今晚做教练。” 大块头大笑,替两人打开一道门,“两位稍等,我去取枪。” 这应该是个小型射击场,地方并不大,一道厚厚的玻璃把人与靶子隔了开来。靶子是电动控制的,根据射击需要随时调节距离。挨着墙的桌子上有耳机、墨镜。 诸航扫视了一圈,感觉屋中暖气很足,便脱了外衣。 “那个怎么突然过来射击?”诸航回过头,正好撞上卓绍华的眼神。很少见到他这么澄澈深邃的眼神,她条件反射般头就晕了。 他拿出几幅墨镜看了看,替她挑了幅小的。“今天在酒店被人欺负了,看在我面子上,没打回来。但心中肯定是郁闷的,我不想你把郁闷带到明天,所以来这儿让你发泄下。” 就这样?诸航一时不太转得过弯来。 大块头把手枪和子弹送了过来,卓绍华娴熟地把子弹上膛,递给诸航,“来,试试看。” 他把靶子调到十米的距离。 好奇归好奇,真的把枪拿到手,还是差点胆量,诸航手抖得枪都拿不住。“我我有点怕。” 卓绍华摸了下鼻子,走到她身后,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两手扶着她的手臂,替她拉开枪膛,扣动板机。 诸航只感到手腕狠狠地震了一下,吓得眼一闭。 大块头啪啪鼓掌,竖起大拇指,“卓将好枪法。” 诸航悄悄睁开一张眼,哇,是十环! “现在你来。把它当作是你恨的那个人,瞄准。”卓绍华没有松开她,但握着她手的力度没有刚才紧。 “你练的时候也是这样想吗?”诸航腿有点发软。 “嗯,非常有效。” “那你恨的人是谁?”她突然很想知道。 他凝视着她别过来的面容,脸上呈现出一种非常温柔的微笑,“猜!” 她摇头,“猜不出。” “除了你,还能有谁?”笨! 嘭!她中弹了。 ppk手枪一次可装六发子弹,第一发卓绍华打的,十环,第二发,子弹飞了,第三发,挨了个边,顶多算个一环半。 诸航冒汗了,慌的。越慌那手越不做主,第四发,子弹又飞了。 她沮丧地放下胳膊,神枪手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卓将,鼓励鼓励夫人,第一次能打成这样,很不错啦!我去给你们倒杯水。”大块头瞧着诸航沮丧的样,怕自己在这,她更难堪,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卓绍华其实一直在诸航后面护着,不然,她枪都抓不住。 “想啥呢,心不在焉的。”日光灯嗡嗡作响,投下一条长长的影子,温暖的双手摘下她的耳机,接过手枪,啪啪连着两发,枪枪正中靶心。 俊眉一扬,怎样? 她撇嘴,“本来我可以打得更好些,都是你说你恨我,我就觉得那靶子是我,我能狠下心来射击吗?我又不想自杀。” “拿了支票,都不分我一点,我不恨你吗?”他低头重新给手枪装膛。 “斤斤计较。” “该计较的时候,我是寸土不让。还要打吗?” 诸航往后退,她不想再丢人了。 “胆小鬼,来,有我呢!”他不由分说又把她推到了前面,环住她,手托着她的手,“瞄准,开枪!” 他的脸腮几乎紧贴着她的,他的呼吸和她的呼吸搅拌在一起,他的腿紧挨着她的腿,慌乱的何止是手,连心也震荡了。 她不是色女,对首长从来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可是有个词叫“身不由已”。诸航只觉得象靠在熔炉边,灵魂也不知在哪块飘浮,心跳是波状的,身体虚软的想向他靠得更近更近 上帝,这种现象就是莎朗斯通主演的那部片,叫“本能”么? 偷瞄首长,眼神坦坦荡荡、清澈见底,她羞愧地闭上眼睛,罢了,早死早超生。 手指一扣板机,连着六发。 “还不错,有两个五环。”首长夸奖,“再接再劢。” “不,我不玩了。”再玩下去,会出人命。 她推开他的手臂,转移到安全地带,终于可以自如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了。 刚才好险! 卓绍华看她激动莫名的样,又看时间不晚了,问道:“心情有没好点?” 心情还是很好的,她见识到射击是怎么一回事,也亲眼目睹首长开枪的英姿,心中对首长的仰慕更如滔滔长江水奔流不息。 她笑着点了点头。 卓绍华检查了下枪和子弹,顺手拿起两人的上衣,走出射击场。走廊上很安静,四周的灯光都暗了,风吹过窗台,沙沙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等我,我去还下枪,再打个招呼。”他把外衣递给她,看了看她身上的毛衣,“你穿这件有点大,改天给你买件合身的。” “不用,这件暖。”她还有点热,外衣敞着,没有拉上拉链。 这孩子,他叹了声,把手枪揣进口袋,腾手替她理了理衣领,欠下身,把拉链拉上,“等会出去扑了风,会着凉的。着了凉,就要和帆帆隔离。” “哦!”她站得笔直,要是和小帆帆隔离,坏家伙听到她声音见不到人,不知耍赖成什么样。 “要不,你到车子那儿等我,还记得怎么走吗?”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不太放心。要不是私下要向大块头交待点事,他会让她陪在身边的。 诸航不在乎地下巴一抬,“你小看我,我iq很高的。” “要鼻子灵才有用。”他亲昵的刮了下她的鼻子,惹得她横眉怒目,“你在暗喻我是狗?” “你有狗可爱么?”他大笑,“别跑错喽!” 诸航对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挥了下拳头,这才慢悠悠向外走去。她记得先是向左拐,然后下楼,再向右。 雪地靴走在地面上没有什么声响的,她俏皮地数着步子,下楼梯时是一级级跳下的。 不知是因为太过安静,还是怎么,突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背后升起,心砰砰跳得非常快,仿佛有谁站在黑暗中窥伺着她。 手指弯曲攥成拳,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掉过头。 周文瑾站在台阶上方,目光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你这是干吗,为什么不出下声?”她气愤地嚷嚷着,拍拍心口,差点把她吓死。 周文瑾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眼中沉郁之色浓如夜色。 “这就是你对我避而不见的原因吗?”他修长的身子瞬间压迫过来,诸航的背脊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退无可退,只得仰起头,对视着他。 两个人之间的空间是这样逼仄,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气息。他记得,一直都记得。打完球的诸航,身上有着汗水味,洗过澡的诸航,则有浅浅的茉莉气息,那是唯一让他觉着她象个小女生的地方。如果她有偷跑出去吃烤肉串,那么衣服、围脖上全是烟熏的味道。 一时间竟然生出几缕贪恋,又往前靠了靠。 “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我又不知道你回国。”诸航把手臂横在胸前,像是在捍卫自己,又像是随时准备格斗。 许久,他才慢慢离开她,神情阴沉,“是吗?莫小艾和宁檬没告诉你,你的qq上没有留言,邮箱里没有邮件?” 诸航的回答有点生硬,“我最近有点忙,没注意那些。你找我有事?” “猪,我们已经这样见外了?”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眸,仿佛怕看得不太清楚。 她将耳侧的长发拨在耳后,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其实,她也陡地觉得有一种再也回不去的悲凉。 这三年,不管是怨还是恨,他一直都在她的心中。她想过再见面,她可以若无其事,像莫小艾她们那样和他打招呼,聊些什么,即时发挥吧!她没想过他身边会出现另外一个女子,她也没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场合下面对面。 还能讲什么? “为什么是他?”眼角带了莫名的狂焰,整个人都颤抖了。 “周师兄,这似乎是我的私事。” “对,是你的私事,我无权管。猪,你一直都想赢我,对吗?” 她默然,有点难受。 “于是,你用这样的方式来赢我!”他冷笑,目光凛凛,“他是我的首长,和他在一起,你就会是首长夫人,这样你就能高高在上。猪,我告诉你,三年前,你赢不了我,三年后,你同样赢不了我。” 这几句话撕破了她想要掩饰起的无所谓。她被打败了,眼前的这个男人,除了外形与周师兄相似,再也找不到周师兄从前的一点影子。 岁月果真无情! 首长原来是他的领导,这世界到底怎么了,有干系的没干系的全扯到一块,岁末狂欢? 周文瑾已经被妒忌焚烧得语无伦次,“其实何必来这样一着,你大可象从前那样和我斗,难道你怕了?不过有一点要佩服你,就凭你这样,能找上首长,必然下了番苦功夫,不容易吧?” “够了,周师兄!你发这样的无名火,不觉得有点过吗?我们只是普通的师兄妹,我有给过你什么承诺?别搞得象个吃飞醋的,我会笑。”她一点都不想和他吵,是真的不想,只觉得糟透了,像吃坏了肚子。 “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他似被霜打过的秋草,却又不甘心萧瑟,拼了力气想要留住曾经的时光。 她扬起头,“好啊,我们都拭目以待。” “猪,你堕落了。” “那么请麻烦让我继续堕落下去,别挡着我的道。”她要找个地方缅怀过去。至少,她还以为有点回忆是难忘的。 她漠然地越过他,右拐,首长该等着急了。 周文瑾寒着张脸,紧紧跟上。 等着的人不只是卓绍华,姚远也在,刚冲过澡,头发还湿着,拘谨地与首长并排站着。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移了过来。 卓绍华眉角划出一条弧线,仿佛看不见的色调,落下了点点清辉,让脸的棱角更肃峻。 周文瑾僵硬地向他敬礼,他微笑回礼,四目相交,交换着无言的较量。 “这里是郊区,时间这么晚,不好打车,我送你们一程。” “不用了,有晚班公车的。”姚远慌忙拒绝。 “那就谢谢首长了。”周文瑾到非常爽快。 姚远悄悄踢了他一脚,他面无表情地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直接坐了上去。 姚远瞠目结舌。 诸航唇线一抿,脸色沉了沉。 卓绍华对着姚远笑,“快上车吧!” 姚远嘿嘿坐到周文瑾身后,拿眼刀一下一下地戳着,压着声音问:“你脑袋没被门给挤坏吧,这车能上吗?” 周文瑾专注地看着前方,一言不发。 诸航无言地仰起头,今夜,月朗星稀。 16 有女如云,匪我思存(下) 一车的沉闷,和整个城市一同陷入了午夜的沉寂之中。诸航对着车窗侧坐,看到车玻璃上蒙了一层白白的白霜,她轻轻吹了口气,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年,也是这么冷的天气,夜也已深沉,宿舍里的灯已经熄了,她在网上发水贴,莫小艾已睡了,宁檬和谁在打电话,不时娇笑几声。 管理员大妈在外面敲门,轻轻的。 被惊醒的莫小艾咕哝着去开门,“猪,楼下有人找,说是急事。” 诸航穿着肥大的棉睡裤,套了件羽绒服,随管理员大妈急急下楼。周文瑾站在楼道的顶灯下,她记得他围着一条银灰色的围巾,书卷味特别的浓。 “啥事?”她的样子太狼狈,躲在灯影处,与他隔了段距离。 “我饿了。”他挑挑眉,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穿堂风吹进来,有点冷,她胡乱地拉上拉链,“师兄,你知道现在几点?” “管他几点,我们走吧!”他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 “疯了,你瞧我穿的是啥?”她好歹也是一青春美少女,这样像个大妈似的,很有损形像。 “谁会看你?”他笑。 他腿长,一步等于她的两步,她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他后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庆祝?”这么疯狂的行径之前他没有做过,他可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 “吃个夜宵要什么理由?” “你晚上没有去机房,你同学说你被系主任找了去。” 他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茬。 学院附近有条巷子,入夜后,在路口搭起几顶帐篷,里面有卖面条、馄饨之类的小吃,生意特别的好。这么晚了,人还挺多,大部分是恋爱中的情侣。 两人挨着炉边坐,她点了牛肉粉丝,放了一大匙辣油,他看得直咧嘴。 “冬天吃这个最暖和了,要不要尝尝?”老板很厚道,粉丝上面盖着的牛肉有好几片。 他点的是小馄饨,汤面上飘着几粒葱花。 “不太辣吗?”他有些心动。 她夹了一大筷牛肉放进他的碗中,他挑了一片,嘴唇立马象火烧似的,气得直瞪她。 她鄙视地回瞪他,自顾吃得很香。 不一会,两人的鼻尖上冒汗了,她看看他,噗地笑了。 “傻笑什么?” 清清亮亮的眸子一转,“看过《人鱼小姐》么?” “安徒生童话?” “去,你的思维还停留在孩提时代!是韩剧呀,宁檬追看的。” 他敛了敛神情,没有插话。 “里面女二号和男友有一幕特别好玩,两人半夜打电话,说着说着突然想见面,正好也有点饿。于是女二号煮了一锅方便面,带着,跑去公园和男友见面。两人在寒风中,坐在长椅上,边吃面边说话。” “和我们一样!” “怎会一样,我们又不是情侣。” 他笑,敲敲她的碗,“快吃!” 两人吃得都有点太饱,回宿舍时,走得极慢。校园里静悄悄的,两人的身影在树梢间忽长忽短地跳跃。 她俏皮地追着他的身影踩。 “我比你早两年毕业,会记得我这位师兄么?”他捏去落在她肩膀上的树叶。 “看情形。”她斜着眼看他。 “哼,你敢不记得我。”他扶扶眼镜,一脸凶恶。 “我就敢。”她突地一推他,拨腿就跑。 他两步就追上了她,揉乱她的头发:“没有你的日子,也不知怎么适应。不要让我等太久,嗯?” 刻意压低的嗓音像有什么魔力,如同被羽毛拂过她的心,柔得发软。 她闭了闭眼睛,睫毛轻轻一颤,“要不,你在学院读研,这样我们可以一起毕业。”这样她就追上他的脚步。 “你的目标就这么点点?” “那要多大?”她鼓起双颊。 “反正不该这一点。从现在起,你要更加努力了,不然,我会走得更远。”他说得意味深长。 她不以为然地哼了声,自信自己不可能追不上他的。 应该就是在那天,系主任告知他委派出国留学的事,三个月后,甄选开始。 他们曾经是对手,后来成了朋友,然后又是对手,现在背道而驰。 “你们住哪?”卓绍华是车内唯一表情正常的人。 姚远轻声说出地址,偷偷打量坐在身边的诸航,搞不清她什么来历,却又不便主动询问。 发呆中,周文瑾突然转过头,“猪,小艾的男友是研究院的师兄吗?” “嗯!”她不会故意不理他,该有的礼貌她会有。至少,她不会当着他的面失态,也不会让他看出她对他的在意。 姚远脱口问道:“你们认识?” “我师妹诸航,有三年没见了,刚在射击场碰到,看了老半天才敢确定。”周文瑾表现得很坦然,却不是好久不见的欣喜。 “哦,是不是在挪威那夜看北极光时,你提到那个倒卖演唱会门票的” “不是。”周文瑾几乎是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姚远不相信,首长在,不好盘根问底,只得翻了个白眼。 “什么时候我们一起聚聚,把小艾的男友也喊上,对了,我怎么联系你?以前的邮箱、qq还用吗?还是打电话方便,你号是多少?”周文瑾从口袋中拿出了手机,勾起一丝笑意。 那熟稔的语气,惹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要考试,最近没办法出去。”她很干脆地一口回绝。 “不急的,等你有空。你打给我吧,我的号是”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十一个数字。 诸航不耐烦地蹙起眉,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他把号码存好,扬扬手机,“经常联系!宁檬说你要参加雅思考试,复习得怎样?” 诸航抓狂了,真想吼一句“关你什么事”,车里有四人呢,他当还在校园? “到哪里了?”她问首长。飞速掠过的街道,看不出任何标志,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困了?再等一会,就到了。先送文瑾和姚远。”卓绍华看了下后视镜,对她笑了笑。 周文瑾的脸色立刻变得极难看。 姚远怯怯地请卓绍华让他们在小区大门前下,不要进去了,卓绍华温和地关照:“新兵训练是很辛苦的,早点休息。” “谢谢首长。”姚远扯了下周文瑾的衣角。 周文瑾抬眉,定定地瞪着诸航,她坐着没有动。 “这么晚,你还要去哪?”他绷起脸,紧张不安地曲起了手指。她还要和首长呆在一起? 只要不是三人行,随便去哪都可以。诸航探身把车门关上,寒气太重,门开了一会,车内的暖气就跑尽了,她从头凉到脚。 “诸航和我在一起,文瑾需要担心她的安全么?放心,我会负责到底。”卓绍华转脸看他,一派从容、亲和。 不费一兵一卒,谈笑间,击退千军万马。 他僵在寒风中,冻成冰柱。 “首长再见!”姚远唯唯诺诺向卓绍华道别,硬把周文瑾拽进了小区。 “你简直疯了,你那个师妹是首长的客人,你逞什么能呀?官大一级压死人,首长大你几级,你以后还活不活?”逃出首长的视线范围,姚远忍不住发火道。 “我做错什么了?”周文瑾冷冷地问。 “你哪件没有做错?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呢,会被你害死的。同志,我们可是新兵。” “那请你离开。”他大吼。 姚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没有抱歉的意思,漠然地立着。 “ok,我离开,我不屑和一个疯子为伍。”姚远头一甩,噔噔上楼。掏钥匙开门时手有点抖,他的公寓与她相邻,是他同学帮着一起租的。同一个房东,替他们租金打了折扣。 她涩然地叹口气,走到窗口,从这个角度,看到他仍站在原地,树影将他整个人笼罩着,成了黑漆漆的一团,像是被谁遗弃的物品。 她抿了抿嘴唇,想出口唤他,结果还是放弃了。 卓绍华在车下抽了根烟,等风把身上的烟味吹散了,才开门上车。 诸航仍维持着刚才的坐姿,仿佛窗外有什么美景,她看得那么入神。 很少见她这么安静,几乎像个淑女。 “诸航。”他没有回头。看来注定这一天,她的心情不会太好。他的心情也有点坏。 “嗯!”眼睫缓慢地眨了下。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是送你回公寓还是到别的地方转转,不然我们直接回家?”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微微发白。 ******** 窗台上的水仙花开了,嫩黄的花朵缀在枝叶的顶端,清雅的香气在院中悠悠荡荡。吕姨担心枝叶太过茂盛,花根承受不住,特地把花盆摆到外面冻冻。 小帆帆起得早,瞧着一簇簇花特别新奇,眼睛一直往那边瞟。门外刮点小风,天灰暗暗,又一股寒流从西伯利亚过来,气象台说将有一场大雪。 唐嫂担心小帆帆着凉,把风帽拉拉好。小帆帆不一会就觉得花没意思,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客房,小身子扭得像麻花。 “乖,让妈妈再睡会。”唐嫂换了个方向。卓将和诸航差不多凌晨才回家,两人还去她房间看了下帆帆。 看不见客房,小帆帆不干了,尖叫着抗议。 “帆帆,早上好!”卓绍华身着笔挺的军大衣从卧室出来,手中拿着军帽和公文包。 “不吃早饭吗?”唐嫂问道。 “还不太饿。”卓绍华把包递给勤务兵,戴上军帽,抱过帆帆,“我知道帆帆想猪猪了,好,我们去把她吵醒,告诉她要考试的孩子可不能睡懒觉。” 帆帆玩着他帽沿上的军徽,流下几滴口水。 卓绍华正要扭动门柄,里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不要进来阿嚏!” “怎么感冒了?”昨晚到家时还好好的。 “大概是昨天那条裙子惹的祸。”屋里,诸航胡乱拭着鼻涕,睡到早晨,感觉嗓子沙沙的,浑身酸疼,额头也有点烫。 小帆帆听到诸航的声音,忙转过头去,小鼻子顶着门,委屈地朝卓绍华翘起小嘴。 “猪猪病了,咱们不打扰她,好吗?”卓绍华低头亲亲帆帆。 帆帆哪里肯依,一声接一声的嚎叫,仿佛向屋里的诸航求救。 那叫声真是太惨烈,诸航无力抵抗。撑着下床去洗手间拿了条毛巾,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进来吧,只能一会!” 卓绍华推开门,小帆帆扬着一张笑脸,小手欢腾地挥动着。 笑容还没展开,一下冻结在嘴角。他瞪着床上那个顶着头乱发的蒙面人,吓得直往卓绍华怀里埋。 诸航哭笑不得,“你个小样,换了马甲就不认识了?是猪猪呀!” 小帆帆不肯抬头,呜呜地哭。 卓绍华轻轻拍着帆帆,看着一脸气愤的诸航,嘴角飞扬。 诸航翻了个白眼,无奈扯下毛巾,“坏家伙,你就想看我个素颜,是不是?” 小帆帆从卓绍华臂弯里偷偷瞄过去,欢笑地咧开嘴。 “是他硬凑过来,要是被传染上,不是我的错。”诸航声明。 卓绍华拭了下她的额头,是有热度,“一会吃点感冒药,再睡睡,争取发点汗,把病毒压下去。” 小帆帆张开双臂要诸航抱。 卓绍华没有阻止的意思。诸航叹口气,接了过来。小帆帆瞪着枕边的毛巾,眉头一蹙,似乎它会把猪猪抢走。 诸航把那毛巾扔远了,他这才在她怀中活泼起来。 “对于帆帆来讲,感冒不可怕,找不到你才最可怕。”他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像只懒散的猫咪。忍不住又欠下身,摸摸她的额头,脸腮不经意滑过她的嘴唇,仿佛送上的一个早安吻。 诸航的脸本来就红,现在更红了,把帆帆高高举起做掩饰。 帆帆以为她在逗他,那笑声象哨子迎了风,又尖锐又脆亮。 “我早晨要开会,得提前去准备。中午给你打电话,让吕姨给你做点开胃的。对了,要不要我去公寓帮我拿点书过来?” “不用,网上有培训,也有模拟试题。” “那行,我走啦!”他欠身吻了下帆帆。“帆帆,和爸爸再见!” 诸航举起帆帆的手挥了挥。 “诸航,”到门边时,他回了下头。 “嗯?”她抬眼看过去。 “谢谢!” “谢什么?”她有点纳闷。 “谢谢回家。”他带上门出去了。 她终于记得这个家了,真好! 诸航往后仰靠着床背,由着帆帆在怀中蠕来蠕去,她对帆帆说:“首长是不是有点奇怪呀,这个要谢什么呢?其实该我谢谢他给了我这么一个容身之所,不然昨晚那大冷的天能去哪?” 公寓的对面住着周文瑾和姚远,她要和他们玩两两相望么? 宁檬当初把公寓留给她,想制造她和周文瑾接触的机会,可能没想到他会携伴归来。 真是不明白他气成那样是为什么?其实应该生气的人是她才对。 他和姚远出双入对,她说过什么吗?而他那么公然挑衅首长,她真的很难为情,都没勇气正视首长。 “我累了。”她看着首长,低低说出三个字。 然后,首长就把车开回大院。 真冷呀,呵出来的热气一下就冻成冰凌。她的脚坐太久,都麻木了,没办法走路。首长蹲下来,替她按摩,让血液循环恢复正常。 真是羞人,却又有点感动。 他们先去看小帆帆,接着各自回屋。 她没力气洗漱,埋在椅中发呆。首长在门外问她要不要喝茶? 是有点渴,晚上吃的火锅,射击时又出了汗,她起身开门,首长手里端着两个杯子,一手是杯白开水,一手是杯热牛奶。 “暖暖身子。”他把牛奶递过去。 她在床边坐上,捧着牛奶捂手。 他先开口说话:“在射击场遇到师兄,是不是吓了一跳?” 她倾倾嘴角,笑意浅得捉不住,“也没什么惊讶,是人才都想为国家效力。” “你却是个例外。” “我算哪门子人才,只能编编小游戏。”她把杯子凑到嘴边,牛奶温温的,正好入口。 “卓将,”她盯着杯沿,“你当初遇到佳汐,是怎么知道她就是你一生所爱的人呢?” 他没有立即说话,在她对面坐下,“为什么这样问?” “你看你们相遇后就相爱、结婚,幸福地在一起,要不是佳汐意外去世,你们肯定能白头偕老。而有些人也相遇了,也有那么点感觉,最后还是错开,真麻烦,早知这样就不要相遇。又不是演戏,情节曲折才吸引眼球。” “如果还是会错开,那说明那个人只是陪我们走一段路的同路人。人生分几个阶段,只有一人陪你到终点,那个人才叫伴侣。如你所说,我是不是也该埋怨,佳汐只陪了我四年,而我似乎还得有个几十年才会老,我要后悔遇见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茫然摇头。 他含笑眨了下眼睛,“我知道。其实我觉得你不需要纠结,说不定下一站遇到的就是珍爱你一生的人。你更应感谢路过的那个人,在你独行的时候,他陪过你。” “我又没说是我。”她窘然地狡辩。 能做得这么豁达,谈何容易。 “嗯,你现在已有了帆帆,不需要遇见谁的。”他半真半假地揶揄。 她嘿嘿笑。 “阿嚏”诸航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喷了帆帆一头一脸。 “坏家伙,你都不躲一下。”抽出纸巾,细细地替帆帆擦净。 帆帆眨巴眨巴眼睛,嗅嗅鼻子,似乎也想模拟一个。 诸航乐了,感冒仿佛也好多了。 卓绍华心情愉快地走进办公室,秘书给他砌了杯茶,把几份公文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提醒他下午国防大学那边有堂公开课,军委领导们会去听课。 他点头,父亲卓明应该也在的。 “卓将,和北京军区也联系过了,这次冬季征兵是在湖南湖北那几个省,去带兵的同志这两天就出发。” “好,麻烦你了,课一结束,我就给他们打电话。” 秘书笑笑,“那我先去会议室布置了。” “去吧!”卓绍华打开公文。 刚看了一页,听到外面人有喊:报告。 “进来!”他抬起头。 周文瑾抬手敬礼,“首长好,我是网络奇兵新来的中尉周文瑾。” “有事?”卓绍华搁下手中的水笔,没什么表情。 “昨晚对首长有失敬之处,请首长原谅。” “又不是在部里,没那么多讲究,我没觉着你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地方。”卓绍华说道。 “是,首长!”周文瑾腰板挺得笔直。 “还有其他事?”卓绍华又拿起了笔。 “首长曾经问我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象我们这样精通计算机的人,我推荐了我的师妹诸航。当时,首长就认识她吗?” 卓绍华眉宇一沉,“周中尉,你是以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个问题?” 周文瑾沉默。 “如果昨晚没睡好,那么请假回去休息。私下相处,可以不拘小节,站在这儿,你就得是个合格的中尉。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从学校到军队,你似乎还没找到自己的定位。今天的会议你不需要参加了,回去把部队条规温习个几遍。” 周文瑾愕住。 “还有,你必须牢记,有事要汇报,直接找你的上级就可以,他会负责向上层层转达。这儿不是一个中尉随便进入的地方,更不是闲聊的酒吧。现在不要妨碍我工作,出去吧!” 周文瑾脸胀得通红,与卓绍华几次接触,他都表现得温和亲切,这样的人板起面孔严肃起来,比长相凶悍的人更多几份凛冽。 回头看看紧关的房门,都不记得是怎么走出来的。周文瑾这才知,昨晚的首长真的太宽宏大度,是因为诸航在吗? 屋内,卓绍华捏捏额头,面寒似冰。 ******** 诸航还是去了医院。 药吃了没效果,身子越来越沉。不管小帆帆闹成什么样,她坚决让唐嫂把小帆帆抱走了。又睡了会,感觉不是个事,七号要考试,她不能这样子乱撑。她爬起来,穿好衣服,出门打车去医院。 吕姨要陪她去,她没肯。她对吕姨说一周后才回大院,感冒的痊愈期就是一周。吕姨回道:妈妈不好当的,难为你了。 一个人挂号、看病,捏着处方头晕晕的去缴费,医生给她开了六瓶药液,连着输三天。她拍拍滚烫的额头,腹诽着成玮。 肩膀上被人一拍,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后轻佻地问道:“这儿是人民的医院,不是兽医站,你来干啥?” 她顺着人流继续向前,没回头,只狠狠地说道:“恨你!”可怜,呼吸都是灼人的。 “恨我也没用,我只养美女,绝不养宠物。”成功无视别人的目光,闲闲的踱到诸航前面,逼着她直视他。 诸航没瞅他那张欠揍的脸,到是把那件白大褂看了看,心想:可惜了这张羊皮。 成功伸手抢过她手中的处方,咂嘴:“吃了睡,睡了吃,乍会生病呢?” “滚!”诸航甩过去一个字。今天,她是真没力气替天行道。 成功敛起笑,返身走到缴费窗口,朝里面收费的小姑娘露出一嘴白牙,“美女,走个后门吧!”大大方方的,嚷得满世界都知。 小姑娘害羞地笑笑,忙接过处方单收费、盖章,动作比刚才快了几拍。 “谢啦!”成功不吝啬地抛去一飞吻,从人群里拖出诸航,“跟上,猪。” 他把诸航先送去输液室,挥手让小护士去帮着拿药。 “成流氓,你别太积极。你是你,你妹是你妹,该报的仇我还是要报。”诸航可是一小人。 成功拧拧眉,在她身边坐下,“你这病和我妹有关?” 诸航费劲地翻了翻眼睛,“别装了。”她不相信成玮回家没告状。 成功挺无辜地耸耸肩,“说来听听,我会大义灭亲的。” “她妒忌我比她漂亮,最毒妇人心,一剪刀把我衣服剪了个稀巴烂。”脸红红气喘喘地夸大其词,毫不心虚。 成功目光刹那间亮了亮,嘴角扬起迷人的微笑,微微欠了身,“告诉我,你露几点了?” “成流氓!”诸航咬牙切齿。 “为什么我不在那呢?”成功婉惜至极。 “你再说,信不信我一脚踹飞你?”诸航凶猛地挥起拳。 成功从座位上跳起,对端着药盘过来的小护士笑道:“我和这只猪有仇,别太留情,往死里整,别怕,有事我顶着。” 小护士点头,直说好,插针时却是细心又温柔,诸航都没感觉到疼,那针都插好了。 “成医生,今儿不是有你的专家门诊吗?我瞧着人都挤在走廊里。”小护士提醒道。 “专家就得架子端得高,太谦和,会当你是菜鸟,病人不放心的。”话是这么说,成功还是低头看了下表,又抬头看看吊瓶,拧拧眉,是该走了。 “滚吧!”诸航眼皮重重的,想眯眼睡一会。 成功拿眼睛瞟瞟诸航,对小护士笑,小护士抿抿嘴,“放心吧,成医生!” 成功走了,诸航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迷迷糊糊真睡着了,中途醒了下,睁开眼看见小护士在帮她换吊瓶,接着,她又睡去。 再醒来,是想去洗手间。 隔壁的病人告诉她,“姑娘,你手机响了好几次。” 她道谢,她竟然一点没听见。动动脚,别扭地举起吊瓶,还没动,血液顺着长长的塑料管往回流,鲜鲜艳艳的红色一条,映着惨白的墙,非常骇人。 小护士恰好进来,叫道:“你怎么不让人帮忙?” 她老老实实回答:“我以为我可以的。” “你还以为你有通天本事呢!”成功臭着张脸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杯奶茶和只外面透着油光的纸袋。 诸航没睬他,向小护士笑了笑,“我想去洗手间。” “我陪你去。”接话的人是成功。 诸航告诉自己息怒,也不讲别的,动手就去扯针头,还余一点药液,输不输无所谓。 “我去比较合适。”小护士忙拽着她的手,做和事佬,心想成医生这朋友可真有个性。 成功在一边呼哧呼哧喘粗气,这世道怎么了,好人那么难做? 从洗手间出来,诸航看了看手机,未接来电里,有卓绍华的,也有诸盈的。 成功在,她没有着急回过去。 “吃!”成功把奶茶重重地搁在桌上,插上吸管,又解开纸袋,还冒热气呢,是刚出锅的麻球,滚圆滚圆的,上面缀满一粒一粒的白芝麻,很好吃的样子。 早过午饭时刻,诸航是有点饿,没客气,吸了口奶茶,用纸巾包着麻球咬了一口,红豆馅,香糯绵稠,她嘴角开心地弯了起来。 成功斜睨着她,“猪就是猪,喝个奶茶声音都那么粗鲁。” 诸航头一昂,“我喜欢。” 成功冷着脸坐下,抬手摸了摸额头,热度暂时是退了,按照惯例,晚上可能要回升下。“绍华呢?” “谁像你,首长上班很认真的。”她鄙视地回道。 “是哦,他那么认真,也就混了个少将,我这么混,偏偏还做到专家,要不要和我一同感叹,上天真是不公呀!” “上天在打瞌睡。”药液发挥作用了,诸航心情不错,解决了一个麻球,又捏起了第二个。 “你不会真喜欢上绍华了?” “切,我又不是你,看到异性就扑过去。”诸航嘴巴鼓鼓的,讲话不太清楚。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成功掩饰地摸摸鼻子,仿佛并不好奇这个答案,只是随嘴问问。 “有一天。” 成功咬牙,这个答案很外交。 诸航突然停止了咀嚼,拿一双清澈的大眼忽闪忽闪地猛盯他。 “你想干吗?” 诸航把嘴中的食物生生咽下去,犹豫了好一会,羞羞地笑,“我想问,一般男人能接受女友帮人代孕吗?” 成功阴阴地眯细了眼,“猪,现在问这个问题,会不会有点晚?” “算了,当我没说。”诸航后悔问错人了。 “一般男人肯定不能接受,但特殊的男人勉强能理解。”成功瞧着吊瓶里的药液快没了,捡起一粒棉球,按住针口,突地一抽。 诸航吃痛地瞪着他,“什么样的男人叫特殊?” “像我这种医学界的奇葩。”成功骄傲地扬起眉梢,“因为宽容、专业,明白某人的代孕不是因为生理、金钱的目的,而是纯粹头脑发热。没办法,对只猪,你能有什么要求?” “哦,那就等于是没有人了。”诸航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眼神黯了黯。“谢谢你的奶茶。”拖着身子往外面走去。 成功立在原地看着她,明明是想糗下她,为什么说着说着,却多了点认真的意味!换作别的女人做代孕的事,不管怎么解释,他都会当作是狡辩,而这只猪,他真的能理解,不带一丝情意,没有一点贪念,就是拿自己的子宫帮了个忙。一千次一万次的骂她笨,偏又一万次一千次替她开脱。 他是把病人扔下抽空跑过来看她,没办法送她回去,替她叫了车。 “还有两天的药液,下午来,我不太忙。”他扶着车门,猪的脸色有点发黄哦“记得吃药。” 诸航嗯嗯应声,他又不是替她插针的护士,忙与不忙和她没关系。 “猪,你刚才那话是替谁问的?”猪是一张白纸,不会主动在上面泼墨。 “没谁呀。”诸航头摇得像泼浪鼓。 “如果那个人不理解,也别灰心。放心,还有我呢!”成功都被自己感动了。 诸航奇怪地打量他一眼,咚地一声拉上了车门。 幸好公寓有电梯,诸航扶着墙壁,心跳得很厉害。从小区进来,才几步路,她都喘得不行。 门没有反锁,室友应该在家。推开门,看见自己房间里有人,吓了一跳。 “航航,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接?”诸盈探出头,也吓了一跳,“生病了?” 诸航撒娇地依进姐姐怀里,举起手,“嗯,感冒了,发热,去了趟医院。”手背上有一大片瘀青,有些狰狞的恐怖,这是刚才她没好好摁住针口。 诸盈心疼死了,“干吗不给姐姐打电话?肯定是熬夜温书了。” 诸航心虚地笑,由着姐姐帮着脱衣,扶着上了床。房间彻底打扫过了,干净得不象话,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净了晾在小阳台上,桌上还放着个大大的保温瓶,还有只小电饭锅,不用问,姐姐做好吃的给她慰劳来了。 “姐,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我说见客户,溜出来的。幸好来了,航航,你出国后怎么办呢,姐这颗心真放不下。”诸盈蹲下身,把诸航床下的鞋子理了理。“这两天,我睡这儿陪你好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姐,你不要陪我,不然梓然见不到妈,会哭的。”诸航坏心眼地诽谤梓然那小鬼,其实她怕姐会撞见首长啦。她有点了解首长,知道她病了,千里万里都要追过来看的。 诸盈想了想,“你姐夫天天加班,我是得回去,那我早晚过来。” 诸航还没回答,手机响了,一看那号码,叹息,真是怕啥来啥。 “你怎么不接电话?”诸盈把一杯热茶放在床头柜上。 诸航无奈地按下通话键,不等首长开口,她抢声道:“宁檬,不好意思啦,我姐来了,我不和你出去了。” 首长是聪明人,会懂的,她心里嘿嘿两声。 “到家了?”卓绍华冷静地问道。 诸航看看站在一边的姐姐,“嗯,我有点困,先挂啦!” “好,晚点再联系。” 一口气还没吁出,门铃响了。 室友早已不耐烦,劈里啪拉从房间里冲出来,恶狠狠地拉开门:“找谁?” 站在门外的宁檬堆起一脸笑,“是我,我找猪的,你忙!” 室友不吱声,死死瞪着宁檬身后的周文瑾。 “呵,只呆一会,绝不久留。”宁檬发誓。 室友面无表情地扭身进屋,把房门摔得山响。 宁檬朝后面的周文瑾吐吐舌,耳语道:“她就那样,你别在意。” 周文瑾点头,他在意的是里面那只猪。 诸航从门缝里瞧见进来的两人,眼一闭,想死。 17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上) “刚不是才通过电话,怎么还跑过来?”诸盈诧异地把门拉大点,走出去招呼。 宁檬一头雾水,“谁打电话?” 诸航猛吞口水,捧着头呻吟,“姐,你听错了,是小艾!” “小艾?”宁檬叫了起来,“她手机昨天在公车上给人摸去了,我和周师兄前一刻还在她那安慰呢!” 诸航额头现出三条黑线,沉默吧,发高热的人胡言乱语是会被原谅的。 诸盈到没注意这些,年轻英俊的男子更引人注目的,“这是?” “大姐好!我是诸航的师兄周文瑾。”周文瑾温文尔雅地自报家门,“出国三年,我一直都记得大姐的那道椒盐排骨,又香又脆。” “还敢说,”宁檬一脸不屑,“猪带给我们尝的,给你中途全部劫去。” 周文瑾轻笑,朝房间飞快地瞥了一眼,连忙又收回视线。 诸盈立刻敏锐地嗅出这位周师兄对诸航的不同,她礼貌地说道:“这样啊,下次去我家,大姐做一大盘给你们吃个够。” “谢谢大姐。诸航身体不舒服?”里面那人沉默得异常。 “嗯,着凉了,刚从医院回来。” “是被那个变态主编给害的吧,”宁檬哼了声,“小艾听驰骋的同事讲了,咱们猪给人欺负了,幸好一个路过的什么首长拨刀相助,不然那天就春光无限好。但驰骋的马总也没放过那主编,说要撤回那破杂志的广告。” “航航,这事是真的吗?”诸盈最见不得妹妹给人欺负,心头的火突地就窜上来了。 诸航叹息不是一两声,很佩服莫小艾和宁檬这一千只鸭子,什么事给她俩一说,芝麻都会成西瓜。 “姐,没那么惨,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在这喘着气么。”虽然喘的很虚弱。 “大姐,我方便进去看下诸航吗?”寒喧过了,周文瑾终于能直奔主题。 “哦,进去吧!”诸盈回头看诸航穿得挺齐整,侧了侧身子。她没让宁檬进去,关于周文瑾,她有话要问。 宁檬等于是周文瑾的铁粉,又见证过诸航与师兄曾经的“风花雪月”,赶紧抓着机会,把周文瑾夸成本世纪第一痴情男。 “美国有许多大公司找他,他都没理,一心只想回国,为啥呢,猪在这儿呀!当初,猪输给他,脸上挂不住,三年没理他,他都没往心中去,一直等着猪!大姐,别看猪嘴硬,她想去哈佛,其实也是想和他一起,对不?” 诸盈有点散神,“他为航航回国?” 宁檬频频点头,“是呀,猪都不肯见他,他只得找我帮忙,我今儿是特地陪他过来。相思都快成灾了,呵呵!” 诸盈转过身,周文瑾站在诸航的床边,诸航头低着,扳着手指玩,倔强地不肯与他对视。 诸盈的心情一时非常复杂,有欣慰又有心酸。 还记得航航在襁褓中,哪怕嘴里含着奶嘴,一看见她,便丢下奶嘴,朝她笑,撒着娇要她抱。 仿佛那还是昨天的事,怎么一眨眼,航航都成大姑娘了,被这么英俊优秀的男子追求了。 航航遇到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没有一去就杳无踪影。等待虽然很痛苦,只要有期限,再长都能忍受。 天下的男子不是全都薄情,终有一两个重情的,她的航航很幸运。 诸盈笑了,再看周文瑾,眼中的光泽和刚才已不同。 “没吃饭吧?”她问宁檬。 宁檬实事求是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一会下去吃,航航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多不好意思。” “你们对航航这么照顾,应该的。我正好也要向文瑾打听下哈佛那边的情况,等航航过去,可以准备充分点。” 宁檬偷笑,才一会功夫,大姐的称呼就变了, “大姐,周师兄都回国了,干吗还让猪过去?” “女人与男人落差不能太大,那样的感情更长久。” 宁檬笑,大姐这话好深奥。 诸航快把被面给揪烂了,非常非常的难堪,她没和周师兄这么家常地呆过,更令她崩溃的是,那人只直直地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如果他问身体好点没?她回答好象加重了,我想睡会。礼貌又周全,大家各自退场,观众也不累。 那人不肯配合,度秒如年,也不知多少春秋就这样浪费了。 “对不起。” 诸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不认识似的。 “昨晚口不择言,误会你了,对不起。”前面是缩句,现在是扩句。 “我们之间虽然没有任何承诺,但是在我心中,却一直谨守着一个承诺。姚远是和我同期去哈佛的委培生,我们跟随同一个导师。看着她,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是你,那该有多好。” 于是,你不知不觉就把她与我混淆了? 诸航把手放进被窝,有点发冷。她想起曾经在阳台上见过一男一女挽着进公寓的背影,想起在湘菜馆他手中拎着的女式包包,想起射击场里姚远对他的维护。 猪,你有着黑漆漆的眼,望呀望呀望不到边。 “每一个新学期开始,我都早早地打听哪里有出租的房子,去查中国过来的留学生名单,希望里面有我等了很久的那个名字。深夜从机房回来,独自走在路上,想着以前的时光,你无法想像那种失落。输,并不可怕,也不丢脸。只要是你,输一辈子我都愿意。得知委培的消息时,特别想与你分享,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事不是你想说就能说。如现在你问我具体做什么工作,我要么是用谎话搪塞你,要么就是沉默。我有阻止过你参加甄选,但你的个性根本什么也听不见,也分辨不出我话中的意思,我只能眼看着我们生分、疏离。如果那时我向你表白我的心意,你只会当作是我在怜悯你,你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我想分别也许能让你冷静,我以为我们的基础很结实,结实得任何人都挤不进。当我看到首长对你那么爱护,我血冲头脑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也不解释,故意激怒我。看我出糗,开心吗?” 不是不解释,而是没有办法解释。 她和首长的法律关系。 他和姚远的熟稔。 她不是美少女战士,无畏无惧。 “这一天一夜,简直像是地狱到天堂,幸好听小艾说了你在酒店被欺的事,才知你和首长相识的经过,我终于活过来了。还在生我的气?”周文瑾苦笑,“看在我在首长面前那么丢脸,也该消消气了。今早,我又跑去责问首长,还被他训斥了一通。其实我并不是个冲动的人,不知为什么,扯上你,脑袋就不听使唤。” 从前的周师兄又有几份轮廓显山显水,要讲不感动那真的是骗人。但心里还是堵堵的,是麻球吃多了? 仿佛捧在掌心里的沙,害怕一不留神,就会漏净。 “航航,能起床和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吗?”诸盈站在门口问道。 “我没胃口,你们去吃吧!”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知道什么能让诸航胃口大开。”周文瑾神秘地朝她挤了挤眼,“等我一会。” “他对航航到是很了解?”诸盈拧眉。 “必须的。”宁檬笑道。 诸盈进来摸摸诸航的额头,“那你睡会,我带宁檬和文瑾去吃个饭。” 诸航点点头。 周文瑾微笑,整个人在淡淡的光影里仿佛有种时光倒流的失真。 她托着下巴,怔怔出神。 外面雪开始下了,地上和树上已落了一层白。风很大,雪借风势,打得眼睛都睁不开。 三人就在附近的家常菜馆点了几道菜,周文瑾只吃了几口就走了。 宁檬撇嘴,“大姐,你瞧瞧周师兄真的是见色忘友,我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刚正眼都没看我,走时也没说再见,心里只装着你家猪。” 诸盈笑笑,“文瑾确实有点过份。” 周文瑾坐了三站的路,去夜市买了碗牛肉粉丝,叮嘱老板牛肉多几片、辣油多一勺,回来时是打了车,这样比较快。 下了车,埋头只往前走,一辆黑色的吉普跟在他身后驶进了小区。 卓绍华仔细地辨认着楼号,找到诸航租住的那幢楼,他停下车,摸出手机正要拨号,视线一滑,发觉公寓电梯口的感应灯亮了,灯下站着一人,正要进去。 那人提着个塑料袋回了下头。 他看着,慢慢把手机合上了。 前所未有的疲惫。 婴儿室里还亮着灯,唐嫂拿着诸航买的变形金刚对着帆帆晃来晃去,小帆帆打着呵欠,并不感兴趣,听到汽车声,两只眼睛倏地瞪大。 “帆帆妈妈好点没?”唐嫂问进门的卓绍华。 他把肩上的雪花掸落,勉强笑了下,“吃了药睡着了。”他在楼下呆到周文瑾出来、诸航屋里的灯熄了,才离开的。 “那就好。” “麻烦你了,去休息吧,晚安!”卓绍华脱下外衣,把帆帆抱进怀里。 帆帆头偎着他的肩,已是困得不行。一挨着床,帆帆就闭上眼睛。卓绍华亲亲他的小脸,把被角掖好,低声说:“帆帆乖,不要乱动,爸爸出去抽支烟,很快就回来。” 尼古丁不是个好东西,但却有解闷除烦的功效。刚刚出门太着急,他忘了带烟。 下午在国防大学的课刚结束,突地接到西昌发射中心的急救电话,中心的主服务器被黑客入侵,上百台电脑瘫痪,中心与空中飞行的几个卫星失去了联系。他急忙回部里,指挥专家们关闭了中心的全部网络,先进行安全升级,再查找问题。 一直忙到九点,开了车来看诸航,不放心那孩子的病。如果姐姐还在,那就再打个电话好了。即使见不着面,离她近些通电话,心也舒服点。 他自嘲地苦笑。最近这样幼稚的事情越来越情不自禁了,可是却又乐在其中。 人心是贪的,尝到一丝甜蜜,不知觉的就会想要更多,就会产生错觉,会联想到永远这个词。 他没办法用理智去控制自己,对于这孩子,他唯有任由情感泛滥,哪怕失落,哪怕纠结,哪怕会怅然若失。 帆帆吮吸着嘴唇,仿佛答应他了。 他把床前的灯光调柔,走了出去。没披外衣,迎风打了个冷战。就在走廊上点了根烟,慢慢地吸着。 北京的冬夜太冷了,手脚很快就没什么知觉,只有大脑飞快地工作着。 第二天,部里立刻召开紧急会议,新进人员也参加。视频连线发射中心,那边的安全负责人汇报了升级的情况。卓绍华询问损失,负责人苦恼地说暂时没发现数据被窃,损失估算不出来。 视频关掉,卓绍华扫视了下全体人员,“失去联系的四个卫星里,有三个是供通讯使用的,另一个是军用。上世纪的99年,乔纳森詹姆斯入侵美国国防部的主服务器,获取了数千份机密信息,以及控制国际空间站上生活环境的价值一百七十万美元软件,所以情况非常严峻,部里决定去现场勘察。” 他拿起一张纸,念了几个名字,都是部里的一级安全专家,“这次你们带队,立刻去机场赶住西昌。周文瑾中尉和姚远中尉随同前往,有什么问题吗?”目光落在周文瑾身上。 周文瑾大声回答:“没有,首长!” 卓绍华点点头,“二十四小时保持联络,散会。” 姚远走在最后,有点忧心忡忡,生怕自己不能胜任,卓绍华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解决这样的突发事情,多年的作战经验固然可贵,但决定性的胜利还是在于出奇、创新。it技术是日新月异的,世界上著名的黑客未成年的可是很多。我非常相信你们的表现。” “我争取不让首长失望。”姚远脸通红。 步出会议室,眼角的余光瞥到周文瑾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他缓缓闭了下眼,快步离开。 这一天,又是忙到夜深才回家。 积雪把院中的盆栽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原来的一点痕迹。墙角堆了个雪人,胡萝卜做的鼻子,戴了点破草帽,肯定是勤务兵们为了小帆帆堆的。如果诸航在,雪人肯定会堆得比这好看多了,他摘下雪人的草帽,很坚信。 躺下前看了下手表,那孩子该睡了吧,一天没有电话,也没见着人,浑身都不对似的。 早晨起床,唐嫂把帆帆抱走,他换衣准备上班,听到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唐嫂接的。 走出卧室,他看见帆帆趴在话机上,把个话筒咬得湿湿的。 “他把这当妈妈了。”唐嫂忙把他抱起,对卓绍华笑道。 “诸航来电话了?” “嗯,感冒好一点了,今天再挂点水。说想听听帆帆的声音。帆帆听见妈妈声音,只顾傻乐,也不吱声。” 他用手帕替小帆帆拭拭口水,眼波温柔荡漾:“帆帆,知道吗,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宝贝。” 帆帆噗地一声,吐出一串串泡泡。 诸航下午这一觉睡得绵长而安心,身子虽然有点虚,但头不沉了,鼻子也通了,去洗手间跑了几趟,眼前也没金花四射。窃喜地拍拍头,总算明天能好好的进考场了。 诸盈傍晚送来一只西瓜,煮了锅粥,还给诸航带来一个好消息。 “爸妈今天打电话过来,说北京军区有人到凤凰带新兵,可以顺便捎他们一块过来。他们两年没见你呢,想得不行。” 诸航在台灯暖暖的光线下有些失语,“坐火车?” 诸盈摇头,“好象是军用飞机,爸妈都乐坏了。” 一口西瓜咽进肚中,清凉甘甜,直入心肺。 诸航明早要考试,诸盈让她早点睡,只呆了一会就走了。 门关上,诸航就摸电话。 刚拨通,那边就有人接了。 “是我。”她吸了吸鼻子。 “嗯!” 首长好像在走路,话筒里回响着脚步声。 “我想问,搭军用飞机一般需要什么条件?” “把门打开就行。” 这句回答不亚于汶川八级大地震,“哪个门?” 门铃已经在响了,抢在室友发飙前,诸航先冲了出去,怀着羞愧的心情扭开门锁。 “又是谁?”室友的忍耐是有限的。 诸航小心地笑。 “如果是男人,麻烦出去见面。”室友脸臭得像大便。 诸航耷拉着头,把门拉开。门外站的是男人,还不止一个。 小的那个生怕别人忽视,风帽一掀,咯咯笑得像个小傻子。 卓绍华二话没说,把帆帆的风帽又拉好,牵着诸航,去马路对面的一家锦江之星开房。 诸航关门时特别用力,因为室友居然敢把小帆帆拒之门外,她恨上这个没有人性的女人了。 登记的时候,她抢着递过卡,“我来。” 卓绍华微笑,由着她。 最开心的是小帆帆,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大厅中央的水晶灯,还羞涩地对着俏丽的总台小姐抿嘴笑笑。 “没有行李吗?”总台小姐讶异地问。 “没有,我们只呆几小时。”诸航接过门卡。 真是奇怪的一家子,总台小姐嫣然一笑。 电梯里只有他们一家,她怀有几份内疚小小声地嘀咕:“这么冷干吗过来,还带着小帆帆,打个电话就行了。” “你明天要考试,我们给你加加油。”眷恋地凝视着那张小脸,气色还好,这一病,又清瘦了点。 “上楼时有没遇到我姐?” 他点头,“有遇到,但没打招呼。”在转弯处迎面碰上,一下就认出来了。诸盈特地侧过身子,给他让路。他礼貌地颔首,诸盈对他笑了笑。 诸航得意地皱皱鼻子,“我姐姐是美女!” 他笑,诸航和姐姐有几份相像,他偏心,觉得诸航更漂亮。 普通的标准间,两张床中间放了张茶几,设施很简单,到是洁净得很。 卓绍华把帆帆放在床上,诸航脱了鞋挤了过去,“我爸妈来京,是不是你托人帮忙的?” “只是顺便。”卓绍华轻描淡写地回答。找出电水壶,煮了一壶水。 “你以权谋私。”诸航解开小帆帆的斗蓬,坏家伙去了束缚,手脚动个不停。 “你担心吗?”他给她倒了杯水。 她小心地把杯子挪远,不让小帆帆碰着。 “我的力量太单薄,只能口头担心。”她拉着两只小手做起体操来。 他也坐了下来,两人中间夹着小帆帆。“考试准备得差不多了吧?考前不要喝太多的水,早晨路面结冰,车不好开,要提前出门。” 她默默打量他。 “想说什么,说吧!”他看她一眼,嘴角噙着安宁的微笑。 “党啊,亲爱的妈妈!”你简直对我太体贴入微、面面俱到,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他探身敲了她一下,“调皮!” 她嘿嘿笑,一低头,发觉小帆帆很凶悍地把脚上的一只鞋给踹掉了。她抓起他的小脚,挠了下脚心。小帆帆哗地笑翻了,脚一抬,踢到了她的嘴边。 “干吗,你的脚很香吗?”她哇地一口,佯装要咬小帆帆的脚。 小帆帆一缩,然后又踢去。 “臭啊,臭啊!”她捂着鼻子。 小帆帆踢得更凶了。 卓绍华看着两人,轻笑出声,“出来有一会了,看看帆帆有没尿尿。” 诸航笨拙地解开尿片,摸摸还有点干,“没有呢!”她对着小帆帆吹了声口哨。 卓绍华制止已来不及了。 小帆帆胀红着脸,一管水枪笔直地朝诸航的胸口射来,来势很猛,方向很准。 诸航目瞪口呆,连闪躲都没有,那尿一滴不拉全淋在她那件可怜的外套上。坏家伙自己身上和尿片一点也没沾到。 方便完的小帆帆更加灵活了,又把脚踢了过来。 “卓绍华少将,你到底管不管你儿子?”诸航哭笑不得揪着湿漉漉的前襟,咆哮如雷。 卓绍华很优雅地叹了口气,以十分温柔的语气说道:“凭什么要我管,他不也是你生的吗?” 诸航一愣,对哦,她也有教训这坏家伙的权利。袖子挽挽,指着那笑得人来疯似的某人。 “卓逸帆,你听好,作为一个未来的帅哥,要谨记:第一,不要随便把臭袜子给淑女闻;第二,在淑女面前,不可以光着白花花的小屁屁;第三,看见淑女,要管好自己的口水。嗯?不听老人言,吃苦在后面,你若再这样肆无忌惮,日后就成一猥琐男。” 卓绍华嘴角直抽。 如果有那么一天,她能久留,那么他应该会经常面对这样的情形吧! 虽然令他啼笑皆非,但每一天都会因为他们而不同。在老得不能动弹的时候,可以慢慢品味这些回忆。他想,他坐在摇椅上,沐浴着夕阳,应该面带微笑。她在哪里? 怀里?掌心? 他不能老得太快,不能太古板,不然就要被他们排斥在外,那如何是好?不行,他要融入他们,成为一体。 帆帆何其幸运,猪猪亦母亦姐亦友,在一起时,都是笑声相伴,这样的时光才叫童年。他的童年除了纪律就是目标,不知道游戏是什么滋味。欧灿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绍华,作为将门之子,你不能让你父亲和我失望。 可惜,他还是让他们失望了,但他没有愧疚感。 他相信,他的帆帆绝不会让他失望的。 “还说来给我加油,哼,原来是来给我浇水。”诸航凶巴巴地朝坏家伙挥挥拳。 小帆帆一点都不羞愧,依然晃着小屁屁、踢着小胖腿。 “诸航,是的,我和帆帆就是浇水来的。”他的神情突然很严肃。 “为什么?”诸航思维跟不上首长的转变。 “哈佛太远了,我和帆帆都自私地不想你走。最短是二年,长的话就不知了。再见面,帆帆不会还是这么大,你一逗,不会对着你还这么笑。说不定,他就不认识你了。这是你要的吗?” 她没说话,解开外衣去洗手间用热水刷了刷,出来时,小脸绷得紧紧的。 欢笑的小帆帆识趣地停止了嬉闹,吮着指头,看看她,又看看他。 诸航把湿衣对着暖气口,回过头弯弯嘴角,又坐了下来。 “有时,我也会问自己,出国留学对我的意义到底有多重?我自己也没答案。这几年,我有坚持自学,在国外可能学得更系统些,但帮助不会有多少。如果是为一份薪水优厚的工作,驰骋不会屈就我。像比尔盖茨,人家还中途退学创业微软,博士生只能给他打工,学历并不说明什么。以前,出国是一个目标,我努力想达到,其他不多想。现在目标接近了,我却感到茫然。但不管怎样,试还是要好好考,诸航可是输不起的。我宁可拒绝哈佛的录取,也不愿意是因为考试不合格被哈佛拒之门外。其他的,我需要时间认真想,也许有什么特别的事让我就放弃了。” 这才是真正的诸航吗?自信、勇敢、要强,眼中的亮光璀璨夺目,赛过寒夜的星辰,叫他如何视而不见?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 真的是没有任何杂念,就那么自然地探过身,托起她的下巴,在泛着粉红光泽的唇瓣上轻轻一啄。 因为很想,所以去做。 “好,什么都不想,专注考试,考完陪爸妈好好过春节。”帆帆也该给大姨、外公外婆见见了。 很留恋唇齿间清新的气息,但还是果断地松开,来日方长! 她摸着唇,呆呆的发愣。 刚才那不是吻,是咬? “这次是真正的加油。”他一本正经地抱起小帆帆,“帆帆,你说是不是?” 小帆帆嘟起小嘴,也凑了过去。 18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下) 从机房出来,周文瑾看了下表,刚好十点。 姚远在后面喊他,发射中心在餐厅准备了夜宵,让他不要急着回宾馆。 他摆摆手,“我不饿。” 发射中心的天气比北京好多了,这儿位于一处峡谷之中,空气清新,温度舒适。西昌今日晴好,一轮皓月悬挂在空中,寒星点点。微微一抬头,就看见七十六米高的发射塔架和三百多米高的避雷塔。 此刻,人在外面走着,并不觉得特别寒冷。 下午,俄罗斯委托发射中心发射的卫星运达指定地点,他恰好看到,场面非常壮观,但是他没有办法目睹卫星一个月后发射的过程。部里来了命令,让他们后天回京。 姚远笑他,这次大大的露了把脸,算是崭露头角。 在这个行业里,他本身就擅长于防守。在哈佛,又主攻的是安全防护。专家们负责检测信息泄漏的情况,防护升级,他独挡一面,任务完成得堪称完美,现在系统已恢复正常,只是其他人仍然找不到黑客留下的蛛丝马迹。 安全专家们分析,有可能是黑客的自我挑战,带有恶作剧性质,也有可能是真正的高手在热身。2008年,一个全球性的黑客组织,利用atm欺诈程序在一夜之间从世界四十九家银行中盗走了九百万美元,至今都没破案,据说连一个嫌疑人还没找到。 大家的心情有点沉重,领队的专家向卓绍华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卓绍华听完,就下达了回京的命令。 周文瑾算是这一行中心情最轻快的,唯一不足的是西昌离北京有点远,他想念猪。 手机在掌心握出了汗,心竟然因为一个号码怦然加速。 不曾说话,已是面容微红。有一点不太自然,他习惯和猪唇枪舌剑,这样的温情脉脉,感觉羞赧。 “在干吗?” “和宁檬在网上斗地主。活干完了?”诸航到是自如得很。 “试考得怎样?” “还成,反正会的就做出来了,不会的就扔着。” 她若说还成,必然有九份把握。猪总是让他不敢松懈,说愿意输给她,他只想输感情,其他方面,他得努力。 “怎么没出去和小艾她们放松下?” “小艾在公司加班,宁檬怕冷。”语气有些抱怨。 “感冒痊愈了!” “嗯!”吸了吸鼻子,证明这是真的。 “明天想干吗?” “睡觉,然后啥也不干。”她笑了。 “我这边月亮特别的大,月光很美。” “西昌也叫月城,月色漂亮是应该的。周师兄,你比以前诗情画意了哦!” “猪,回京之后,不要叫我周师兄了。” “为什么?” “我们正式交往吧!”终于流畅地说出来了,幸好是用这样的方式,不然在她面前,真开不了口。 那边突然安静了,连呼吸都察觉不到,但他就是知道她在听。 “这句话迟了三年,窃喜,我还有机会说。如果你很想出国读书,也行,这次换我等你。如果你放弃,我想我会欣喜若狂。” “我” “嘘!别说,等我回去再告诉我。哪天我们回北航打球吧,挺想念那儿的球场,再找导师一块吃饭。猪,我同事过来了,挂电话啦!” 自嘲地笑,很想借电波送一个吻贴上她的脸腮,还是差点胆量。 “再见!” “和谁通电话呢,笑得这么温柔?”姚远小跑着过来,扔给他一个纸袋,“给你拿了两只包子。” “谢啦!”包子还暖暖的,他拿出一只咬着。 “那个师妹?”姚远端详着他。 他只笑不答。 “不会给我猜中了吧?”姚远皱起了眉头,“文瑾,你想另谋高就么?” 他询问地扭过头。 姚远停下脚步,表情很认真,“你知道你那师妹是首长的谁?” “哦,这个呀,能是谁?”他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把手中的包子吞咽下去。 姚远神色一黯,“有天在射击场,我听到大块头教官和别人闲聊,说首长疼爱新夫人呢,晚上特地陪她过来射击。别人问什么时候的事,他说就四号晚上。那个晚上,我们是不是搭首长的车进市区的?” 周文瑾不置可否,但心情似乎没受影响,“是呀!” 难道我们现在讲的不是你同一个师妹?”姚远眉心打了几个结。 周文瑾麻利地解决掉第二个包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是同一个,不过这不是个事。” 姚远不明白了。 周文瑾脸上荡开一抹温柔,“就是讲她有孩子,我也不奇怪。她呀”轻笑摇头,“只要为了激怒我,是什么狠话都敢讲、什么错事都会做,哪怕事后再后悔。她就是这性格,吃软不吃硬。我那天气昏了头,失去理智,错怪了她,还羞辱了她。你说她能放过我吗?必然是变本加厉地刺痛我。呵呵,我俩是怨家啦!现在,我们都说清了,她和首长仅仅是认识,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姚远,你乍也这么八卦?” “我我”姚远直眨眼,可是这些话是首长自己对别人讲的,首长是会随便拿婚姻开玩笑的人吗? “别我呀你的,改天正式介绍你们认识。她也只对我凶,和其他人都很好相处的。” 姚远看着他动情的微笑、骄傲的口吻,不知为什么,她一点也乐观不起来。 “文瑾,”她在月光下微微扬起头,目光里有着担忧,“如果你师妹喜欢上别人,你会怎样?” “这三年,你看见我喜欢谁了?”他还在笑。 他是英俊优秀的男生,国外的女子作风前卫,主动示爱的不在少数,她真没看过他和谁走得近,除了她。她不过是沾了同胞、同学、同事的份,不然,也不会这么熟稔。 “我不会喜欢上别人,她当然也不会,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瞧不上其他种类。”他说得非常笃定。 不知是月光太好还是路灯太亮,她只觉着眼睛酸痛,忙转过身闭上眼睛,嘴角沉了沉。 那天晚上,和诸航斗地主时,宁檬说咱们三宝n久没凑齐了。两人合计了下,决定敲诈莫小艾。 莫小艾爱财如命,这次却非常大方,一口应承,条件是诸航得帮忙让她进驰骋。 三人去北航附近的火锅店吃火锅,要了一扎啤酒。 “我是越来越喜欢美工组的气氛,而且那是我喜欢做的事,最重要的是驰骋的福利特好。”莫小艾吃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 宁檬鄙视地瞪她,“瞧你那出息,还读研呢,居然指望猪这无业游民。” “没办法,驰骋的马总瞧上猪了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宁檬对着诸航笑得色迷迷的,“最近男人缘不错啊!” 诸航面不改色,筷子在火锅中奋斗不息,“我啥时男人缘差了?” 宁檬一敲她的头,“美的你了,猪,说吧,你要怎么谢我?” “得了吧你,你为我做啥了?” “哈,你和周师兄破镜重圆是谁帮的忙?” 一边的莫小艾还不知道具体情形,急得直跳,“快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宁檬指着诸航,“这只单身了二十多年的猪,终于卖了。” “周师兄!”莫小艾激动地双手紧握,像祈祷的修女,虔诚地看着火锅店被烟熏得黑黑的天花板,“猪,你可熬过来了。” 诸航斜斜地挑起眼角,笑眯眯地对宁檬说:“三个女人在这叽叽喳喳有啥意思,咱们把成医生叫过来吧,他可是一热闹人。” 宁檬立马噤声,化愤懑为食欲。新年小长假里,自己特地妆扮了去和成流氓见面,想想都要抽自己几个耳光。那一刻,她脑子进水了么,难道以为他会对她有好感?简直是自取其辱! “成医生又是谁?”莫小艾看着两人。 “哦,宁檬的朋友。” “猪”,宁檬面目狰狞。 诸航眨眨眼,表情很无辜地转向莫小艾,“你看到了,不是我不说,是她不让我说。” 莫小艾豪爽地一拍她的肩,“没事,你说,拳头砸过来,姐姐替你挡着。” “喂,虾滑都下去好一会了,你们到底吃不吃?”宁檬在桌下狠狠地踹了诸航一脚,诸航咧咧嘴,“好吧,那现在不说,待会我和小艾私下悄悄说。” 莫小艾会意,忙端起杯子,“喝酒,喝酒!” 宁檬翻了个白眼,三人的杯子撞到了一起。 诸航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卓绍华的。 雅思考试结束,她说要好好疯几天,他说应该的。这几天,就晚上通下电话,聊的都是小帆帆。 “这里太吵,我出去接电话。”诸航瞟瞟身边四只瞪圆的眼睛。 “诸航同学,是周师兄么,啊,咱们这些学妹要有礼貌,招呼总得打一声。”宁檬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冷不防抢过诸航的手机,诸航要抢回,莫小艾双臂死死地缠住她。 宁檬对着话筒娇媚地笑道,“周师兄,猪就借我们一晚啦,不要催,知道你们久别重逢、恩爱有加,但做人要厚道,不可以有异性没人性。这三年,陪在猪身边的可是我们。她想你时,我们安慰她,她流泪时,我们给她递纸巾,她怨你时,我们开导她,她寒冷时,我们替你给她温暖,她矫情时,我们帮你牵线搭桥。周师兄,你似乎该送我们一个大礼包吧!” “我也要说。”莫小艾举手,不甘退后。 诸航奋力挣扎着,怎耐好拳难敌四手。 莫小艾从空中接过手机,兴奋地背过身去,“周师兄,你别怪我对你隐瞒猪的消息,我那是被逼的,其实猪一直都没忘记你,真的” 诸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恨不得把眼前的两人生吞活剥,这下好,脸丢到太平洋去了。 宁檬亲昵的捏捏她的脸颊,“别小气,对周师兄的心我八百年前早死了,我和小艾是替你们高兴,不容易啊,绕了那么一大圈,还是最初的心动,真好!” “周师兄乍没声呢?”莫小艾拍拍手机,“信号不好?” “应该和信号没有问题,是我没有机会打断你。”那边,突地传来温雅清冷的男声。 “妈呀”莫小艾吓得把手机扔向诸航,“糗大了,不是周师兄。” 宁檬也呆了,“那是谁?” “待会和你们算账。”诸航狠狠地瞪着她们,拿起手机,“对不起,这儿有两个发酒疯的女人。” “还好你是清醒的!”卓绍华笑得很镇定,“那么,告诉我,马路对面有哪些显著的建筑物?” “街心公园算不算?” “什么样的街心公园?” “老头老太们爱在这唱京戏、遛鸟的。” “哦,知道了,你继续和朋友玩,我挂了。” “猪,谁呀?”两个女人用十分八卦的眼神看着她。 诸航对这两个女人彻底绝望了,按道理,她们不应该先道个歉再发问吗,愤然地举起一只手,“去买单!” 三人住的方向都不同,没人怜香惜玉,谁也不送谁,各自带着几份微醺就在火锅店门口分了。 诸航没有着急打车,吃得并不多,只是想让风吹吹酒气。 北航外面的这条林荫道,她走过不知多少次,独自走过,和宁檬、小艾走过,也和周文瑾走过。 路面结了冰,走起来有点打滑。夜风一吹,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扬扬洒下来,打在脸上刺刺地痛。 心头有点恍惚。 有没有那样一种时候,在心里面有一个地方,跋山涉水地过去,忍受着寂寞,承受着失落,经历过风霜,突然到了。地方是那个地方,没有走错,可是站在那,却没有激动到痛哭失声,反而不知所措。 她不是宁檬,生性多情,也不是小艾,细腻敏感。但在该怀春的时候,芳心也悄然萌动。是的,很喜欢和周师兄在一起,打球、吃饭、玩游戏,从图书馆回宿舍休息,刚道了别,一躺在床上,就盼着天早点亮,然后就可以看到他了。 那就是爱情吗? 她没来得及证实,他就走了。 好吧,就算是。 现在听说爱情回来了,可是她却找不到当初那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感觉了。当宁檬调侃她和他时,她感到烦燥,仿佛极不自然提起这件事。 没有经过时间的亲昵是令人不安的。 也许是她迟钝、慢热! 今夜,躲了几日的星星和月亮又出来了,月光映着积雪,到比路灯的光束明艳。路口停着一辆车,车边倚着个人,指间一星红芒。 “诸航!”她漫不经心地越过,并没有注意那人是认识的,那人只得出声。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卓将,这么巧,你在这边巡逻?” 俊眸闪过莞尔,“是啊,看看有没离家出走的失足女子?” 她乐呵呵地趴在车窗朝里看,“小帆帆在里面吗?”有点失望,坏家伙不在。 “想他了?” “当然!” “找他应该很容易!”他低低的笑,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把她塞进去。 她抓抓头发。 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脸庞也有点微红,眼神迷蒙,到比平时多了份娇态,心口倏地一紧。 “跟我回家?” 温柔如同夜色拂过两人之间,教她莫名地发颤,仿佛不敢置信。“不了,姐姐查岗,我得呆在公寓。” “我没有关系,抽空陪下小帆帆。今天白天不肯睡婴儿床,非要睡客房的床。” 头快埋到地了,因为太重的罪恶感。 “既然在这地碰上了,带你去一个地方转转。” “哪里呀?” 他竖起手指按住她的嘴唇,“乖,别讲话,跟我走就好。” 她忙点头。 指尖留恋着唇瓣的温热,温柔地摩挲,久久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气氛越来越迷离,她深吸一口气,拂开他的手,“手上有细菌。”头别向窗外,耳背到脖颈一阵阵发烫。 他轻笑,专注开车。 “是所学校吧?”车子停在一座高大的围墙外面,看过去,里面的建筑并不高耸,有几棵大树的枝干伸出了围墙,没有五彩的霓虹,四周很安静。 卓绍华嗯了声。 “我听说这个地段的学校可不好进!”作为都城,北京的阶层是国内分得最明显的。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读好的学校,根本没门。有些学校甚至只收外籍的孩子,搞得像租界似的。 “这儿原来是个商场,后来商场拆迁,才在这儿建了所学校。” “太不可思议了。”这儿可是市中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商场的价值都大于学校。 卓绍华笑,“我在这里读小学、中学。” “哦哦,首长,不会是为了你特地在这建所学校?”诸航突发奇想。 卓绍华浅浅一笑,“这所学校是特地为人建的,可是那人不是我。我和他同岁,同年入学。他祖母看中了这个地方。” 诸航哼道:“土豪劣绅,特权主义!” “别这么愤青,小帆帆将来也要在这读书!” “在这?”她的声音戛地高了。 “怎么,你有别的想法?” “我当然有呀,我对这所学校一点都不了解,师资如何,学风好不好,还有”她瞥到他眼中的温柔,突然有种被重物砸到头部的感觉,“呵呵,无视我的话,我不需要有想法的,小帆帆的事,你会尽心尽力。” 到小帆帆入学,还有好几年,那时他们还保持联系么?应该不会了。 神情默默地黯淡了,她是藏不住心思的人,刻意让暮色遮了脸,不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色。 “行,那就全由我来,我想让他在这读小学、中学,然后上军校。” “为什么要上军校,普通高校教出来的就不是人才?” “刚刚不是说好了么,小帆帆教育的事你不管。” 她气呼呼地抿紧唇。 他笑了,凑上前捏了捏她的鼻子,“诸航,小帆帆马上一百天,我们大冷夜的讨论这个,会不会太早?” “都是你起头的。”她嘟哝。 “好,是我不对,以后这事我不管,全让你作主,嗯?” “我读的就是普通高校,也没成人渣。” “我希望帆帆像你。” 她昂起了头,得意地笑了,丝毫没去分辨他话中的深意。 他送她回公寓,小区有处水管坏了,路面挖得一塌糊涂。她让他车不要开进去,就在门外下车。 “今天找我没别的事?”推门时,她怔忡了下,扭头看着他。 还好,这孩子不算太笨,“是有点事。”他慢悠悠地说道。 “什么?” “我爸妈约你一起吃个饭。” “喔!” “你爸妈的飞机是小年夜那天的下午到北京。” “你居然放到现在才说。”她大叫。 “你没有问,我以为你不关心。” “你故意的。” “有吗?事情多,记性不好,以后你得主动点。” “没其他事了?”她闷声闷气。 他笑,“还有工作上的事想和你聊聊,这两天,心情沉重。” 她坐坐好。 “有一个很重要的系统被黑客攻击了,当时有部分电脑瘫痪,但信息却没丝毫泄漏,你说是黑客水平有限,还是这只是个恶作剧?” “有没及时追查黑客的ip地址?”按道理军方的反应是很快的。 “追查了,没有一丝痕迹。” 她沉吟了下,说道:“军方的安全防护非常高,黑客能侵入,水平非一般。如果单单是恶作剧或挑战,即使对那些数据没兴趣,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不然太没有成就感,怎么证明来此一游?所以这个应该否决。除非” “什么?”他鼓励她继续。 聪慧的清眸左右转了转,“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以前我曾这样”她突地打住,脸色慢慢变了。 “呵,你干吗要和我说这些,你不是只教书吗?秘密不能多听,心理压力大。对了,你爸妈约在哪里吃饭?”她故意笑得很大声。 他的目光像绞在她的脸上,淡淡地笑:“我家,小帆帆也要去。” 又下雪了,粉未样的随风飘荡,并不密集,较半个月前的那场大雪,这雪只能算毛毛雨。 吕姨去院中取劈好的木柴。佳汐生前很西化,在画室垒了个壁炉,壁炉前铺着厚厚的地毯,她爱在冬夜,烤着火,喝着热可可画画。画室的东西被沐教授夫妇搬运一空后,壁炉还没用过。怕烟囱堵着,顺便去去画室的湿气,今儿准备把壁炉用上。 唐嫂在走廊上晾小帆帆的衣服,虽然家中有烘干机,但她坚持帆帆的衣服由阳光和风吹干,这样杀菌,对帆帆的皮肤也好。 时间还早,帆帆还没起床。 唐嫂抬头看看天,“吕姨,帆帆妈妈这次走的日子不短呀!” “可不是,整整二十天。卓将说先是重感冒,后来又要准备考试。这试到底要考多少天呀?”吕姨掸掸手上的木屑。 “甭管多少天,考完就好,以后就不用跑来跑去的。今儿该回家吧?” “卓将说要回来的,一家子去帆帆爷爷家吃饭。帆帆今天百日。” “我昨晚就把帆帆要穿的新衣准备了,头一回去爷爷家呢!” 吕姨使了个眼色,让唐嫂不要再说下去,主卧室的窗帘拉开了,窗玻璃上映出小帆帆戴着虎头帽的身影。 “帆帆,起床啦!”唐嫂笑着进了屋。 帆帆心情不是很好,他不喜欢那顶虎头帽,小手不住地去扯,可是上身的衣服穿得多,手臂抬不高,他着急地哇哇叫着,直扭头,想把那顶帽子甩出去。 外面传来门铃声。 “我去开门。”卓绍华叫住从画室出来的吕姨。 唐嫂按住小帆帆的手,朝外看。 “早上好,首长!”台阶上,诸航仰脸嫣然一笑。 卓绍华突地觉得透不过气来。 晨光里的诸航似乎比过去的哪一天都漂亮,那天,在酒店的大堂,他看过精心打扮过的诸航,漂亮么?在别人眼中也许是,但不及现在的百分之一。 大红的围巾随便系在脖间,浅米色的羽绒及膝大衣,咖啡色的条绒瘦腿裤,黑色的小皮靴,难得梳理般柔顺的黑发间落了几朵雪花,眉宇轻扬,清眸灵动。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的倩影,清丽、简单、纯洁、美好!他能看到她眼皮上牛毛般纤细的血管,它们掩藏在皮肤下面,竟然是淡紫色的。 这张活泼生动的面容,会让他以后的人生非常非常的愉快。 哲人说:一个人对世界的感受,会因另一个人的出现而改变,但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也不是出现的人都能成为改变人生的。 这个人是唯一的。 多么庆幸,她出现了。 卓绍华发怔的表情让诸航有点窘,“我姐姐说去人家作客要换上好一点的衣服,如果没有,至少要是干干净净的,这样是对人家的尊重。我冬天最好的衣服就是这一身,二十岁那年,姐姐买的。知道啦,和我平时的形像有点迥然,拜托你无视好不?“ 他清咳了两声,声音才不至于沙哑,“干吗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心,暖得发柔,这孩子今天起了个大早。 “等你过去,至少得半个小时,我想早点看到小帆帆,他起床了没?” 不等他回答,她急急往婴儿室跑去。 温柔的目光牢牢锁着她的背影,这么想帆帆,为什么不早点回家呢? “帆帆,看看那是谁?”唐嫂指着门外的诸航。 “小帆帆,小帆帆”诸航挥着手,扮着鬼脸,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线。 小帆帆仿佛没听见,依然在甩他头上的虎头帽,非常专注。 “小帆帆!”诸航跳到他面前,两手往后一背,嘴唇噘着凑过来。 帽子终于歪了,小帆帆吐了个泡泡,像是出了很大的力气,乌溜溜的眸子缓缓看向诸航。 没有笑,也没有去贴她的唇,脸上啥表情都没有。 诸航歪着头,探究地打量他。 “小帆帆,你不会是把我忘记了吧?” 小帆帆目光不闪不躲,小嘴开始扁来扁去。 还没受过这番冷落,诸航纳闷了,向唐嫂求救:“坏家伙今天这是怎么了?” 唐嫂笑,“和你闹别扭啦,你很久没回来了呗!” 诸航心咯噔一下,“小帆帆,是这样吗?” 小帆帆像是被触到了伤心处,哇地一声,放声大哭,比那次打预防针时还伤心,泪水纵横,鼻涕两条。 诸航被这幅壮观的哭相闹得心直发酸,慌忙抱过来,“对不起,对不起,猪猪坏,不该不理小帆帆,其实我每天都很想帆帆,只是忙!” 嗅着帆帆身上暖暖的婴儿香,诸航不由的眼眶也发红。 与帆帆分离的日子比想像中难多了,但还是要管住自己的双腿。她不能让自己深陷,因为终有一天是要不见的。 这二十天里,有一天,驰骋公司发布《俪人行》的真人秀,她像个道具一样,站台一天,接受记者的访问。和宁檬、莫小艾混了几天,那两人忙得焦头烂额,很烦她这个闲人,一脚把她踢飞。梓然要准备期末考,考完了又巴着个电脑,懒得搭理她。 周文瑾也忙,部里现在对他重点培养,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他尽量抽出时间和诸航见下面。幸好两人住同一小区,做到这个也不难。只是看着他和姚远同来同去,会有点怪怪的感觉。一起出去看个电影、吃个饭,也会联想到元旦时他陪姚远的情景。 这不是妒忌,周文瑾对她非常坦承,没有丝毫的隐瞒。 情绪莫名其妙,很说不清。 逛街时,周文瑾牵她的手或轻揽她的腰,她会僵硬。周文瑾笑她不配合,但看得出,他珍惜她这样的不配合,以为她羞涩。 “猪,不要紧张,我们慢慢来。”他柔声呢喃。 她是男孩堆里泡大的,和男生相处比女生自如,她只是不习惯吧! 她习惯在夜晚躺下来时想小帆帆,想着想着,会笑出声。有天笑的声音太大,隔天早晨室友看她的目光,像看一神经病。 今天讲好去首长爸妈家吃饭,昨晚怎么也睡不着。天刚放亮,她就坐早班公车跑来了。 坏家伙居然朝她发小脾气。 “帆帆虽然还不会说,可他心中啥数都有,呵呵,妈妈就是妈妈,我们待他再好也代替不了。” 唐嫂还火上浇油,害她内疚感更沉。 “小帆帆,原谅猪猪好不好?”她诚心道歉。 帽子还没有甩掉,小心儿又委屈,原谅哪那么容易,小帆帆哭得额头上都是汗。 诸航苦着个脸,“小帆帆不喜欢猪猪喽,那猪猪滚开,好吗?” 哭声越发大了。 “那猪猪留下,和小帆帆永远在一起,小帆帆喜欢猪猪,行不?”诸航急得自己也要哭了,心疼地摘下他的帽子,替他拭拭汗。 哭声渐弱,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两条鼻涕,一会儿吸进去一会儿落下来。 诸航松了口气,坏家伙的怨气是出了吧? 抽了纸巾,想帮他擦鼻涕。 小脸倏地一偏,由着鼻涕晃来晃去,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 “小帆帆,好孩子要讲卫生。”诸航轻哄。 小帆帆重重叹了口气,是真的叹气,小心儿还一起一伏。接着,小嘴儿一嘟,抬起头。 诸航瞪着那两条鼻涕,这是代表原谅么? 不敢打击他,眼一闭,忙迎上去。 亲爱的上帝,她有尝到鼻涕的味道 咯咯小帆帆破涕而笑。 “又哭又笑,花猫都不要。”诸航用纸巾捏去那两条鼻涕,朝天翻了个眼睛,这才很认真地和坏家伙好好地亲了亲嘴。 坏家伙贴着她胸口,揪着围巾的流苏,甭提多乖了。 诸航刚刚吊在嗓子口的心才缓缓回落,眼角一挑,发现卓绍华依在门边,不知看了有多久。 她也扁扁嘴,想自嘲地笑笑,却没笑出来。低着头走到他面前,小小声,“你骂吧,我不会回嘴!” 她刻意的疏离,让小帆帆这般伤心。她很难受,小帆帆才三个多月,应该不会有什么记忆,谁知他把她深深地放在心底。 “你做错什么了?”他挑眉。 “玩忽职守,消级怠工。”她认错的态度很好。 怀里的小帆帆咿咿呀呀地附合。 “姐姐有没告诉你,和别人说话时要看着别人的眼睛。”他托起她的下巴。 她看着他眼中有一面湖,温柔轻轻荡漾。 “以后要怎么做?” “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大脑有罢工的倾向,下意识地接话。 身子不敢动,心跳快如奔马,盗汗,双膝发软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小草, 那榆阴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诸航,你在想什么?”声音是从她头顶处传过来的,她一点都没发觉,一双长臂搁在她的腰间,将她和小帆帆一同环在怀中。 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 她想起了徐志摩,但不能告诉他。 19 夜未央,庭燎之光(上) 车子停在一胡同口,推开车门,踩在光滑的青色地砖上,仿佛推开了沉重的历史大门,时光倏地倒退,王候将相一一粉墨登场。这条胡同是有故事的胡同,里面有几处院落曾经的辉煌至今还被北京人津津乐道。 首长爸妈的家从外面看就是一普通院子,大门是红色的,已被岁月摧残得斑斑驳驳。 门拉开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表情严峻的勤务兵冲他们点点头,没有笑。 迎面是一道白色的影壁墙,绕过影壁,才发现院子极大,有游廊,房屋的门窗瞧着很复杂,木质的,雕刻着繁复的花样。穿过游廊,是中院,院中有两棵大树。 “这棵是海棠,那棵是紫薇,都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卓绍华说,“前院住阿姨和勤务兵,中院是会客室、书房、客房,后院是爸妈的休息区。我妈妈虽然做的是保护古树木的工作,但她喜欢的是玫瑰和百合,后院有栽,不过这个季节看不到。哦,我们去看水仙。”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帆帆:“不去!”坏家伙这一路颠簸,睡着了,真是羡慕,不用面对陌生的人。 卓绍华停下脚步,眼中蕴满笑意:“爸妈在帆帆百日这天让我们回来吃饭,其实意义很深刻的。”他没有讲出口的是,卓明也是借这个机会,让自己下台阶。 僵了许久的局,和了。 对于他来讲,这一步太重要! “百日是特别的日子?”其实不想成为这院中的一员,纯粹来做个客,压力也没那么大,至少遍眼所及,都是文物。 哦,女主人出现了。 欧灿站在台阶上,一贯的雍容华贵,“在北京,百日长辈要为宝宝祈福迎祥,亲朋好友都要送贺礼。” 卓绍华平静无波地叫了声:“妈,我们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难道还要点起鞭炮迎接么?”跟着出场的是卓明,一身便装,但那脸上的表情依旧庄严肃穆。 诸航咧开嘴,冲他们笑了笑。某些人久而久之从事一种职业,然后语言、表情就会不知觉的职业化。 “帆帆睡了,会被吓醒的。”卓绍华清咳一声。 卓明默默扫了小帆帆一眼,背着手又进院了。 诸航没有看错的话,他好像有点失望。 欧灿是有大家风范的,既然让卓绍华三口来了,就绝不会使脸色。谈不上热情,但肯定是礼貌的。 只是家宴,于是便放在后院,不受外人打扰,参加的人还有卓阳夫妇,他们来的时候比卓绍华他们晚一点。 卓阳气色还好,晏南飞瘦得颊骨都突出来了,大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受了什么致命的打击,双肩垮着,下颚忽然多了一堆松皮,眼袋呈现,完全不见从前的从容儒雅。 连卓明都关心地问他有没去医院检查下身体? 卓阳替他回答的,查过了,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最近食量减少、睡眠也不好,烟抽得凶些。 工作压力大?卓明又问。 晏南飞从进来就一直在看诸航,他疲惫地笑,没有,就是年岁不饶人。 欧灿很细心,给帆帆准备了金制的长命锁、长命铃、麒麟,卓阳则送的是银制的盘、碗、汤匙、筷子一个系列,做工都非常精致,看着都像艺术品,一点也不俗。 可惜接受礼物的坏家伙不太领情,睡得沉沉的,首长一幅受之泰然的样,出声道谢的只有诸航,谁让她在户籍上是坏家伙的“母亲大人”! 上梁正了,下梁才不会歪。 三个男人谈工作,欧灿和卓阳聊保养,诸航盯着小帆帆的睡颜,气氛很家常很和谐。 阿姨过来问可以开饭了么? “诸航,把帆帆放床上睡吧!”卓绍华指指卧室。 欧灿微微抬了下眼皮。 诸航应了,起身去卧室。 几个人围着餐桌坐下,阿姨特别用生姜煮了花雕,趁沸腾时端上桌,男人喝觉得不带劲,但暖身。 先上的是几个小菜,接着是热腾腾的菊花锅,卓绍华刚斟上酒,诸航抱着帆帆又出来了。 “怎么了?” “床上有刺。”诸航小声抱怨。 欧灿笑得很僵硬:“怎么可能,今早阿姨刚换的床单!” 诸航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坏家伙一挨床单,后面像多了双眼睛,肚子一挺,就呜呜的闭着眼睛哭。抱回手里,他就没声。我试了几次都这样。” “这样啊,那是他认床。”欧灿尴尬地说道。 板着脸的卓明冷冷说了句:“还不是来家太少,以后要多跑跑,熟悉了就不会了。” “好的,爸爸!”卓绍华眉梢眼角都是笑,声音也带着浓浓的笑意。 晏南飞给诸航的盘中各样的菜夹了一点,又盛了碗汤凉着,温和地问:“一只手吃得起来吗?” “吃不起来,你喂他?”卓阳表情像是说笑,语气却有点生硬。第一次她也在场,晏南飞的注意力却没放在她身上,虽然是晚辈,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卓绍华把桌角的辣油挪到诸航面前,笑道:“别这么宠她,不然,我以后更拿她没办法。” “这么年轻就给你生孩子了,你还想怎样呀?”晏南飞笑得一点也没温度,像在指责。 “姑夫说的是,我会惜福的。”卓绍华微笑,眼底柔了又柔。 诸航专注吃菜,她今天只是来跑龙套,乍就成了主角?唉,天然发光体,尘埃满面,还是灼灼生辉。嘴角不禁上扬。 “绍华,小诸爸妈是哪天到?”欧灿亲切地问。 诸航上扬的弧度哗地挺直,她扭头看卓绍华。 “小年夜!”卓绍华舀了一匙汤,在嘴边吹着。 “那天订个餐厅,大家见下面。”卓明发号施令。 “嗯!”卓绍华把汤凑到诸航嘴边。 诸航含着汤匙,用眼睛发问:“现在是什么状况?” 卓绍华冷静地回道:“军用飞机不是公共汽车,买张票就能搭。每次飞行,里面的成员都要留下详细资料。” “那为啥要让他们搭?”诸航简直是声嘶力竭了。 “你想他们了,这是来京的最好办法。” 诸航很想吐血。 “这个汤不合你口味?”卓绍华体贴地问面容扭曲的诸航。 端着菜进来的阿姨受伤了,她在卓家都呆二十年了,做的菜没人挑剔过。“我从昨晚就开始煲这锅汤了,菜都是我动手挑的,很新鲜,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诸航笑得咬牙切齿,“我也觉得很美味,再帮我盛一碗。” “别喝太多,后面还有几道菜呢!”卓绍华没有依她。 诸航火已经燃到嗓子口了,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小帆帆醒了,黑黑的眼珠转来转去,这陌生的环境让他新奇。 她借口花雕危险,抱着他去了隔壁的起座间。再呆下去,她会拍案而起。 “小帆帆,如果我和首长吵架,你会站在哪一边?”她问道。 小帆帆咪咪笑,不言不语。 “肯定帮他,对不对?我和你没有任何血缘的。”突然伤心了,这一次,真的和首长有点生气。他该知会她一声,爸妈年纪这么大,如果知道她替人代孕生孩子,会吓出人命的。还有姐姐,要失望成什么样子。 不敢想下去,真希望佳汐还活着,那么每个人的归宿都会非常圆满。 “小帆帆,你干吗会喜欢我,我对你又不好,咬过你,让你哭”如果没这么喜欢,她该很果断。 现在,剪不断,理还乱! 小帆帆把吮吸的手指拿出来往她嘴里塞,仿佛让她不要叹气。 “我被你爸爸气饱了,你自己慢慢吃。”推开那小手,一头黑线。 小帆帆吐着泡泡,想引起她的注意。 “他是不是很认生?”卓明站在房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帆帆。 四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顺着话音一同看过去,只只溜圆。 “没有呀,帆帆人缘很好的。”诸航打起精神,瞧见卓明嘴角直抽,像要中风似的,“你想抱他?”她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么?”很多年了,他没这么紧张过。 “感谢不尽。”诸航笑道,“我两只胳膊早酸了。” 卓明忙端正地坐下,伸出双臂。 诸航递过小帆帆。小帆帆两腿一蹬,嘴扁了起来,脸往诸航怀里埋。 “他好像怕我。”卓明苦笑。 “不是!”诸航蹲下来,扳过小帆帆的小脸,指着卓明的鼻子,“小帆帆,这个头发里面白外面黑的、额头上有个疤的人是爷爷哦!是你爸爸的爸爸,你是爸爸的儿子,所以你们是家人。家人要互相关怀友爱的,不可以装酷,嗯?” 卓明看着那只在眼睛前挥来挥去的手指,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乖乖让爷爷抱下,爷爷可是大将军,骑过马、扛过枪、杀过人。”诸航继续说服教育。 “咳、咳我没杀过人。”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总体来说很和平,除了台湾问题。 “知道,杀的是鬼子,不是良民。”诸航不着痕迹地把小帆帆挪到卓明的胳膊里,小帆帆死命地拽着她一只指头,生怕她会丢下他不管。 诸航只得蹲着。 卓明如捧至宝般,身子绷得笔直,一动都不敢动。 “大首长,你放松,放松,帆帆没那么娇气,是不?” 大首长?眼睛也抽了。 帆帆小手摸着卓明下巴,小气巴拉给了个笑脸。 “他是不是在对我笑?”卓明激动得嘴唇都抖了,哪里像是个战场上呼风唤雨的指挥者,完全是以孙为天毫无原则的慈详的爷爷。 “他哭起来可不是这个样。”诸航调侃地挤挤眼睛。 “我以为卓家不可能有这份福气的”卓明脱口感叹了下,觉着不妥,又正正神色,“欧灿说你最近在考试?” 诸航呵呵一笑,“想去哈佛读书。” “你这么年轻,该有点志向。但中美双方因为达赖,最近关系有点紧张,将级以上的亲属,一律不能出国。要不在国内找所学校念。帆帆现在也小,和妈妈不要分别太久。” “这个以后再说吧!哦,你抱紧帆帆,我接下电话。”诸航听到包包里的手机在响,忙拽回指头。 小帆帆到没抗议,但要看着诸航,一看不见,就大声叫嚷,小腿蹬得像练杂技。卓明慌作一团,根本抱不住,只得大叫:“绍华,绍华!” 卓绍华走进来,抱过帆帆,“帆帆,你可把爷爷吓着了。” “没有的事。”卓明什么险境没面对过,从没被谁吓住,一张沧桑的面容微微窘然。 “虽然年纪小,但挺有责任心。”他如是评价诸航。 卓绍华亲亲帆帆,笑!爸爸很少夸奖人的。 “首长,”诸航慌里慌张跑进来,“我要去下医院,姐夫出车祸了。” “我送你去。”卓绍华立即说道。 “不要了,帆帆看不到我,再看不见你,不知闹成怎样。我打车过去。” “我送航航吧!”晏南飞闻声进来。 卓绍华沉吟了下,“好,麻烦小姑夫。诸航,你别着急,我把帆帆送回家,就赶过去。” 这个时候,诸航来不及想别的,胡乱点了点头。 “他是你姐夫?”急诊室门前,这句话晏南飞连着问了两遍。 诸航发不出声音,只得点点头。骆佳良的样子太骇人,头发和脸上都是血,一双眼睛费力地睁着,灰色的羽绒服撕破了,裤子上沾着雪和泥。 还好,人是站着的,虽然那腰佝得比平时更厉害。从侧面看,快成一把弓了。 诸航跑进急诊室,医生在给骆佳良上药。 “姐夫!”诸航到此刻,紧绷的神经才慢慢缓过来。 “航航!”骆佳良扯动面皮,想笑一下,却疼得直咧嘴,像《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怪人。“你没告诉你姐姐吧?” “我没顾得上,接到电话就跑过来了。”诸航小心地拖过一把椅子,把他扶坐下。 骆佳良偷偷舒了口气,“那就好,千万别告诉盈盈,她会担心的。” 这一句话里的“盈盈”让晏南飞才证实,眼前这个佝楼着长相普通的男人真的是诸盈的老公。一时间,如同雷击,整个人定在那里,脑里眼里都是泪,心中有把刀,一下又一下割着,疼得不能呼吸。 诸盈,那宛若清莲般的女子 他摸摸眼睛,却是干干的。 “现在不说,事后姐姐知道,还不是会后怕。”诸航瞪着眼睛。 “能瞒一会就一会。”骆佳良咝咝抽气。 诸航询问车祸的情形。原来骆佳良去郊外,因为下雪,视线不太好,路又泥泞,有辆车迎面驶来,摩托车的前轮打滑,方向失控,就那么撞了上去。 “车全没用了。”骆佳良连连叹息。 “你现在还在想着那车?”诸航简直气晕,“如果你出啥事,你想过姐姐和梓然吗?你头盔呢?” 骆佳良小心翼翼朝旁边看看,诸航这才发觉旁边还坐着个学生样的女孩,怀里抱着个文件袋,也是一身泥污,手背上一片腥红,瞪着他们的目光是愤怒的。 “你朋友?”诸航嘴唇哆嗦。 骆佳良,“不是,是客人。” “客人?” “航航,你身上有没有一千块?” “干吗?” “那位小姐今天要去厂区送文件,这一摔,耽误她时间了,照理咱们要赔偿人家。” 电光火石之间,诸航突然惊醒,“姐夫,你用摩托车载客做生意?” 骆佳良羞愧地埋着头,“盈盈也不知,你千千万万帮我瞒着。” 诸航窒息,这就是姐夫所谓的忙碌,所谓的加班,那天在火车站看到的女郎应该也是客人,所以头盔是要给客人戴,他才摔得满头满脸的血。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痛心地问,姐姐和姐夫在北京的收入并不是太低。 “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别问。乖,身上没那么多现金,就去银行取。我那一摔,手机和钱包都丢了。交警大队查出我做黑车生意,肯定还要罚款,不知会不会通报单位。唉,车又毁了,这一天,损失真是惨重。”这些和身上这点外伤一比又算什么呢?骆佳良心事全上身了。 诸航看看姐夫,没有再问下去,拿出钱包看看,真没有那么多现金。 “你等我一会,医院附近就有银行,我去取款。”诸航匆匆往外走去,到门口,才想起晏南飞来。 晏南飞一直站在走廊上背对着急诊室。 “小姑夫,谢谢你送我。我姐夫只受了点外伤,现在没事了,我留在这陪他就行,你回大首长家接小姑姑去!” 晏南飞一点点收回散在外面的视线,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不要出去了,钱我这儿有。” 诸航急忙摆手,“不用的,我去取一下就几分钟,很方便。” 手臂僵在半空中,好一会才缓缓收回。他看着诸航走到走廊的尽头,拐弯,下台阶。他的心突然狠狠地一抽,头皮阵阵发麻,浑身紧绷着,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航航这么慌乱,要是遇到什么意外怎么办? “航航!”他恐惧地大喊,回过头来的诸航满脸讶异。 他努力保持镇定,“气温这么低,你把帽子戴上。”心,细腻如发,感情丰沛如一座矿藏。 诸航眨巴眨巴眼。 “走路要靠右,看到车过来,你停下让它先走,不急那几秒。不要在银行外面数钱,碰过钱的手要洗洗再吃东西。” 诸航摸摸自己的头,体温挺正常,没发热,那么,不正常的人是小姑夫! “知道啦,小姑夫!”她成年已经有n年了,再听这些话怪怪的。 “不行,我还是陪你去。”想想还是不放心,走过去欲牵诸航的手。 诸航没配合,“小姑夫,我改天再陪你玩儿,你也瞧见姐夫那边一摊子的事,我很忙。再见!” 她一溜烟跑远了,没留神他失魂落魄的表情。 他站了一会,又回头去了急诊室。 骆佳良的伤已经处理好了,比刚才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他咳了两声,骆佳良抬眼,眉头皱着。 “你好,我是和航航一块过来的。” 骆佳良唯唯诺诺地笑,“啊,我没注意到。你是航航的?” 他沉默,眼眨都不眨地看着这张狼狈不堪的面容,那种撕裂的痛又漫了上来。 诸盈怎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他仍然不能说服自己相信。 “瞧你的气质这么儒雅,应该是航航的导师?”骆佳良自作聪明的猜测。 他没有否认。 “我家航航可会读书了,一点都没让我们操心。这些年拿了多少奖呀,随随便便编个游戏都能赚一大笔钱。做她的导师也轻松吧!” 晏南飞脸色刷地变了,他不喜欢骆佳良说起诸航时那种骄傲、得意,还“我家航航”。 “你很差钱?” 骆佳良傻笑,“日常开支还行,普通人家,能混。航航不是要出国留学吗,这个得用大钱。岳父岳母年纪大,以后想接到北京,房子太小,得换个大一点的。你了解的,公务员就几个死工资,撑不死饿不死,所以得想想办法。北京人流量大,春节期间载客生意很好做。唉,其他的,我也不擅长。” 诸盈过得没有她讲得那么好,是吗? “载客是条捷径,却不适合你这个年纪。我可以找人帮忙,给你换份薪水优厚的工作。交警大队那边,我会打声招呼,他们不会追究你的黑车事件。另外,航航出国留学的经费,我来出。” 骆佳良收住了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到底是谁?” 晏南飞从怀里掏出张名片,“以后,遇到什么麻烦,随时给我电话。” 骆佳良没有接,沉吟了一会,说道:“谢谢,但我想我用不着。”他把目光从晏南飞的脸上慢慢挪向门外,神色严峻。 晏南飞又站了会,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是不受欢迎的,他转身走了出去。 仿佛天气知应他的心情,雪大了起来,夹着几片纸屑,狂舞着,路人纷纷掩面疾行。 一路恍恍惚惚,车停在了诸盈银行的外面。 他拿出手机,看到自己的手哆嗦得厉害。 “有事?”诸盈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耐烦。 “是的,有事。你请半天假,我们找个地方谈。” “对不起,我一会有个会。” 晏南飞忍不住大吼,“诸航的事比你的会重要吧!” 诸盈的气息在加重,许久,她才出声道:“我马上出来。” 两个人约在街头的休闲餐厅,下午客人不多。 “你是怎么认识诸航的?”诸盈没有绕圈。 晏南飞蹙眉,似乎这个问题有点难度,但他还是回答了:“我是绍华的姑夫。” “绍华?这个人是谁?” 晏南飞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摆,他看着诸盈,是真的不知道的样子。突地,他想起帆帆百日那天,卓明说要和诸航的爸妈见个面,显然,诸航家人那边对于她和绍华的婚事应该还不知晓。 这个丫头呀,胆子大,嘴巴紧。 “哦,是我和诸航都认识的一个人。”这件事还是让绍华和诸航出面解释就好,从他嘴中说出来,诸盈怕更加接受不了。 诸盈信了,“现在你想怎样?” “为什么那时不告诉我航航的事?”他痛心地问。 诸盈觉得很好笑,“你干吗要知道?” “我是她父亲,我有这个权利。” “十二年够不够?” 他愕然地盯着她。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和我,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航航是我生的,你居然能查出来,我首先感叹下,也许血缘真是斩不断的。但又怎样呢?晏南飞,我等了你十二年,从南极到北极,从西半球到东半球,不管你人在哪,都足够你走到我们身边。可是你放弃了,你和别的女人结婚了。现在,你跑过来到底想和我说什么?航航已经二十三岁了,不再是走路歪歪扭扭的小女孩,不会拖着我手问,姐姐,为什么我爸爸妈妈像小朋友的爷爷奶奶,不如你做我妈妈吧!我看着她的小脸,不知该讲什么好。你不必觉得这些话很可怜,事实上航航特别快乐,我爸妈把她宠上了天,我老公也非常疼她。她不比同龄人少一点什么。你如果想愧疚,想弥补,真的没有必要,因为她什么也不缺。” 这番话,诸盈说得非常平静,音调的起伏都不很大,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对学生。 因为绝望,所以麻木! “对你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去你所受的创痛,诸盈,当年我” “不要说了,我想你可能也没做好担起一个家庭的重任,也没有做父亲的准备。虽然当年也曾怨过你,但仍要谢谢你把航航留给了我。” 脑中嗡地一声,晏南飞抿紧嘴唇,他控制不住的痛哭失声。 这些话比上万句的漫骂、指责,比上百记耳光,都让他痛。 十八岁的小妈妈抱着小女孩痴痴地站在山路边遥望着远方,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这些天,他闭上眼就是这一幕。 和诸盈在凤凰分别时,他答应她明年暑假再过来,争取两人一同回南京。诸盈去读大学,他考研或者在南京工作。 那时的通讯并不发达,没有短信,没有电邮,长途电话的信号也不是太好,保持联系还是靠的是鸿雁往来。 大四的课程并不多,大部分同学都联系了单位准备实习,他在复习准备考研。有一天,爸妈突然来到学院,告诉他托了关系要送他出国留学。 他犹豫了,和爸妈讲要好好考虑。如果他出国,诸盈怎么办?可是出国真的是一个诱人的香饽饽。那个年代,出国还是非常希罕的。从国外回来后,整个人就像被镀了层金。 在班上,他和黎珍很谈得来,便把自己的困扰说给黎珍听。 黎珍大笑:“晏南飞,你不会把一个十八岁小女生的话当真了吧?她还没公民选举权,做什么事都不可能有定性的。像我高中时喜欢上同届的一个男生,两人讲好考同一所大学,结果他考砸了,去了另一个省读书。大一时我们还联系着,后来慢慢就谈了,各有各的朋友,过得都快快乐乐。我们这个年纪,突然扯天长地久,会把人笑掉大牙的。” 他默然,他是没有想那么远,只是觉得喜欢便努力去喜欢了。 “如果你现在为她留下来,但是后来你们还是分手了,你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谁能替爱情保鲜?谁又能立下永恒的誓言? 正好,诸盈一个月四封的来信恰巧断了,爸妈的手续办得又挺快,他就这样被推上了飞机。 然后,凤凰发生的故事就成了他青涩年月的一个特别的回忆,诸盈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也交过几个女友,都不长久,直到遇到卓阳,他觉得该定下来了。 “你现在也有完美的家庭,不要去破坏它,航航过得也很好,就这样吧,不要给人生再添乱了。” 诸盈很通情达理,其实是一点一点把他走向诸航的路砍尽了。她一直看着玻璃窗外的街道,没有关注他脸上的泪水。 “诸盈,求你,让我为航航尽点职。” “她自己都能赚钱了,连我想替她做点事,都被推开,何况外人呢?” 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戳入心口,血沽沽地流着,不痛,不痛,他只觉得冷。 “你能为她做的就是远离她,永远不要揭穿那个谎言,让她平静快乐地继续生活下去。” 他抹去脸上的泪,“诸盈,我是结婚了,可是航航是我唯一的孩子。你让我远离她,我不能做到。” 诸盈笑得清冷,“如果你决定这么自私,那么你就等着毁掉两个家庭、毁掉航航吧!” 他不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诸盈从他面前走开。她的背影娇小而柔弱、腰肢纤细而温婉。这样美好的女子,当年他怎舍得松开? 他无颜问她怎会嫁那样的拙夫,说骆佳良不配,他又何尝配得上她? 诸盈对自己说不要回头,但在上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下,晏南飞仍坐在那。经过他身边的人,都震惊地瞪着他一个满脸是泪的男人。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办公室是开放式的,咨询的客户跑进跑出,没有一个独立的空间来让她沉淀情绪。她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温透过玻璃杯暖着她的双手,她走到窗前。 爱情像火,把浑身的血液都点燃,人变得狂野、活泼,仿佛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和那人一起,都会毫不胆怯地冲过去。 怀孕一点也不意外。 她的生理期不准,当时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季节又是往冬天过,衣服越穿越多,直到期中考之后,妈妈发觉她腰身变粗了些,责问她闯祸的男人是谁。 她呆若木鸡。 第一个念头是慌乱、恐惧,然后她开始哭,死活也不肯说出晏南飞的名字。她连夜跑去邮电局给晏南飞打电话,同学说晏南飞出去吃饭了。 爸妈也全慌了,对于诸盈,他们有着特别重的厚望。 爸爸拿着棒子追打诸盈,妈妈抱着爸爸的腿哭,说打又有何用,事情已发生了,快想想办法,把火捂进纸里。 爸妈商量带她去省城堕胎,那儿没有熟悉的人。 她亦没有主张,只得听凭爸妈的安排。 她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爸爸去缴费,妈妈陪着她。有一对年轻的爸妈推着婴儿车从她们面前经过,婴儿叫了一声,爸爸急忙蹲下身,把婴儿抱进怀中,查看婴儿是否尿湿。 她心口一胀,突地溢满无穷的勇气。 她对妈妈说:妈妈,我要休学,我要生下孩子。 她仿佛看见:有一天,她和晏南飞也这样推着婴儿车,晏南飞也会这样蹲下来疼惜地抱起他们的孩子。 她怎么舍得杀害他们的爱情结晶呢? 妈妈大哭:你疯啦,你才这么大就做妈妈,以后上不了学,也嫁不出去的。 妈妈你放心,宝宝的爸爸会娶我的。她摸着肚子,眼睛晶亮。 爸爸气得揍她,她护着肚子,不闪不躲。 爸妈几夜没合眼,后来,妈妈带她去了东北外婆家,其实那儿没有亲戚了,妈妈在超市打工,她在花店帮人卖花。 第二年的暑假,她们回到了凤凰,妈妈怀里抱着诸航。妈妈说:如果那个男人回来找你,那么你们立刻成婚,航航还给你们。如果那人没来,航航便是妹妹。 晏南飞没有来。 爸妈因为航航全部丢了工作,家里所有的积蓄缴了罚款。她仍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诸盈,她考上了名牌大学,她的人生似乎仍繁花似锦。 只有她和爸妈知道,她的人生早已岔道。 但真的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诸航带给她的快乐远胜过晏南飞带给她的痛,所以她对他说:谢谢! 浑浑噩噩挨到下班,诸盈去超市买了点菜和点心,出来时给诸航打电话,让她过来吃晚饭。 “姐,我在你家呢!姐夫在擀面,做炸酱面给我吃。”诸航叫得很欢。 她窝心地笑,折回超市,忙又买了几个熟菜。 推开门,就闻到炸酱的香气,厨房里水汽真往客厅跑。 她皱起眉,跑过去拉厨房的门,发觉骆佳良揭锅的动作有点别扭。“你手怎么了?” 骆佳良僵直在锅前。 她扳过他的肩,吓呆了。 “盈盈,你别怕,只是点皮外伤,里面啥都好好的,过几天就会去痂”骆佳良慌忙解释。 她急得大吼,“到底怎么一回事?” 骆佳良呵呵赔着笑,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低下头。 “你脑袋没撞坏吧?” “没有,一点都没有,还和以前一样笨,嘿嘿!” “骆佳良,我简直会被你气死,让你不要开那个破车,你就是不听。你非得闹出个事,吓唬我才开心吗?” “姐,少说两句,”听到声音诸航从梓然房间跑出来,“姐夫又不是情愿被撞的。” “航航,你就让盈盈骂,她这是关心我。”骆佳良傻笑着摸摸头,指指后面沸腾的锅,“我可以边做面边听着吗?” 诸盈啼笑皆非,“骆佳良,你当你还是小伙子呀。你看你的头发都白了许多根,拜托你让我省省心,把那个破车扔掉,好好地坐公交上班。” “不要扔。” “呃?” 骆佳良从眼皮下方偷偷看她,“那车已经捡不起来了。” 诸盈脸一白,许久都出不了声。 “你去外面摆碗筷,我来做面。”她端详了下他的脸,叹了口气,把他推出去。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诸航偷偷冲着骆佳良做了个胜利的手势,骆佳良又呵呵笑了。 熟菜摆在碟子中,面条捞上,作料放在碗中,诸盈还做了个榨菜肉丝汤,四人各占一边,围着桌子坐下。 “航航,你那个雅思考试的成绩该出来了吧?”诸盈朝骆佳良一瞪眼,骆佳良伸向作料碗的手又缩回了,只得就着肉丝汤吃面。 诸航嘴里塞得满满的,“二十号就出来了。” 诸盈冷了脸,“是不是考得不好?” “平均分8.5。” “满分多少?” “9分呀!” “这个成绩代表?” “成绩极佳,能将英语运用自如、精确、流利并充分理解。姐,我考得不错哦!” 诸盈吐出一口长气,“你这个丫头,为什么要瞒到现在?”她太开心了。 梓然竖起大拇指:“小姨,很棒。” 诸航斜着双目,“那当然,我是谁呀,梓然的小姨。呵,姐,不是瞒呀,只是顾了高兴忘了说。” “这下可以向哈佛申请留学了,如果签证、护照什么的办得快,三月就能走。你那位师兄知道这事吗?” “哪个师兄?”骆佳良问。 梓然举手:“我也要知道。” 诸航干笑,“我在吃面呢,你们不要像考官样,一直问问题。” “如果他不能等你,那就不要发展,免得彼此受伤。” “姐,”诸盈搁下筷子,“这些事以后再说!” 诸盈打量了她几眼,“好,但我还想问件事,你认识晏南飞吗?” 诸航差点没呛住。 “这人怎么了?”骆佳良接过话。 诸盈突地跳了起来,“你也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他今天和航航一块来医院的。” 诸盈嘴唇颤个不停,脸色铁青,“他他和你说什么了?” “就打了个招呼。”骆佳良看着诸盈急速突变的脸色,没说太多。 “航航,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诸盈咄咄地瞪着诸航。 诸航没看过诸盈这么失控过,她支支吾吾地说:“北京又不大的。” “那你有没收过他的好处?” “姐,你在讲什么,我怎会随便接收别人的东西。”诸航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把首长送的表往上推了推。 “那就好。”诸盈闭了闭眼,“我不管你们是怎么认识他的,但从现在起,绝对不可以再与他联系,别问我理由。” 诸航心中嘀咕,姐姐好像和小姑夫有啥仇似的,不可能啊,小姑夫才从国外回来的! 诸盈晚饭没吃完就回房了,诸航和梓然一同收拾的碗筷,骆佳良在房门口站了站,又折回来,拿了包烟出去抽了。 诸航呆到九点,带着满腹的疑问离开了。 20 夜未央,庭燎之光(下) 院门虚掩着,在这军区大院里,绝对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屋檐上吊着几根冰棱,路灯一照,晶莹剔透。 门前的积雪,勤务兵已铲尽,但水汽还是渗透到地面,入了夜一冻,走上去有点打滑。 诸航呵了呵手,轻轻推开门。 婴儿室黑漆漆的,主卧室也是黑漆漆的,呃,客房里到亮着灯,灯光透过窗,在院中洒上一层清辉。 她探进头去,笑了。 床上的小帆帆抬起头,小嘴一咧,也笑开了。 “夫人回来啦!”唐嫂坐在床边,护着小帆帆,防止他掉下床。 “小帆帆,你未经允许,就侵入我闺房,该当何罪?”诸航张牙舞爪地扑上去,逗得小帆帆都笑出了抑扬顿挫。 “现在好了,一到晚上,肚子拼命往这儿挺,我只得带他过来。”唐嫂笑着告状。 “小帆帆你可真不乖!”诸航吹胡子瞪眼,小帆帆一点也不往心中去,媚笑着要她抱。 “卓将呢?”她问唐嫂。 “打电话回来说晚上要开个紧急会议,还没回!”说着,唐嫂打了个呵欠。 诸航体贴地让唐嫂去睡,她陪小帆帆一同等卓绍华回来。 小帆帆眼里只有诸航,唐嫂和他挥手,他看都不看。 “小势利眼。”诸航用被子围了个城,把小帆帆圈在里面。小帆帆踢踢腿、挥挥手,抗议与诸航分开。 诸航瞪瞪他,“猪猪在外跑了一天,总得洗个脸、洗个脚、刷个牙吧!” 还不敢在洗手间呆多久,打了盆水出来洗漱。换家居装时,她说:“小帆帆,把头转过去。” 小帆帆光明正大地瞪着眼,笑得嘟嘟的。 房间里挺暖和,诸航给小帆帆脱了外衣,这下好,他手脚灵活,在围城里滚来滚去。 诸航站在床角,拍拍手,“小帆帆,爬过来!” 小帆帆眨巴眨巴眼,口水流了有一尺,只会在原地磨动。 “你不会爬?就是像小狗那样子啊!” 小帆帆依然不知所云。 诸航叹了口气,“你可真笨呀,坏家伙!好吧,猪猪给你示范。” 她跪上床,欠下身,爬行了几步,“看到没,手也要着地,身子平衡,然后双手和双膝着力,向前移动。” 小帆帆可能觉得这很好玩,头动尾巴摇。 诸航玩兴大起,来来回回爬了几圈,还学小狗叫了两声,“会了没有?” “要求别太高,小孩子七个月才会坐,八个月才会爬。” 屋里还有第三人? 诸航闻声扭过头,卓绍华惬意地倚着门框,声音醇厚低沉,站相清俊斯文,笑容温暖和煦。 她嗖地拉开被,抱着小帆帆一同钻了进去。 脸羞成了熟透的辣椒。 脸这次丢到北冰洋了,一时半会漂不回来。 小帆帆可不愿意堕入黑暗之中,急得哇哇直叫,头在被子里摇个不停。 被角从外面被掀开,呼,又出光明。 “你让帆帆喘口气呀!” 诸航讪笑着面对首长放大的俊颜,“呵呵,你回来啦,那么把坏家伙抱走吧,他该睡了。” “他好像更喜欢睡在这里。”卓绍华眼睛微眯。 “这儿哪里好?” 他的头欠得更低了,呼吸近在咫尺,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倾国倾城,仿佛她性感得不可芳物,“我也喜欢这里。” 她口干舌燥了,连说话都开始结巴,“首长你是不是想和我换房间?” “过了春节,主卧室要重新装修,我是需要换房间。”他微微一笑,继续靠近中。 她眼睛一闭,心跳如鼓,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 “帆帆,想爸爸没?” 小帆帆小嘴直砸,只会冒泡,挤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卓绍华唇落在帆帆粉嫩的脸颊上,先是左边,接着右边,然后 正正地印在诸航的手背上她怕心会冲出嗓子眼,不得不用手捂着。 四目相对,柔情在室内缓缓弥漫。 “卓绍华少将,”她咳了咳,一脸严肃。 他点头,从被子里捞起小帆帆搂进怀里,顺势坐了下来。 “要不是我和你熟悉,要不是我了解你,你最近的行为会让人误会你好像在调戏我。”这件事她蹩在心中很久了,一直想和他认真谈谈,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还是要注意点,别给有心人作文章。” 眼中浮起的笑意和微挑的唇角晕成一片,“那你看到我对别人这样过吗?” “没有啊,所以我才提醒你的。” 他嘴边的笑意加深,“所以你担心什么呢?我只对你这样,你又不会误会。” 把小帆帆挪进另一只手臂,腾空的那只一紧,身体一转,清冷的唇密密地裹住微张的唇。 “真是笨啊!” 昏眩中,她听到他在叹息。 “晚上吃的炸酱面?”他抬起眼。 她羞得脚趾都红透了,刚刚怕小帆帆等得着急,她没来得及刷牙。 更加脸红的是,当他松开她之后,怀里那个小的,也嘟起嘴凑过来,她不得不噘起唇,主动献吻。 “我给医院打了电话,问了下姐夫的情况,情况还算良好。” “谢谢你的费心。”她咬文嚼字,有点承受不住的压力。 卓绍华故意用眼角的余光瞟瞟她,“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懂事?” 她翻了个白眼,对了,她还有账要和他算, “卓绍华少将,你有考虑过让我爸妈搭乘军用飞机的后果?”她开始兴师问罪。 “你答应生帆帆时,有考虑过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影响?”他气定神闲地反问。 她噎住,睫毛扑闪扑闪眨个不停。 “这样讲吧,你觉得生帆帆是个错么?” 她摇头。 “因为不是错,所以义无反顾地去做。让爸妈搭乘军用飞机这件事,我也觉得不是个错,有什么理由不去做?” 呃,怎么说得她像无理取闹似的? “可是我们的情况这么特殊,会把爸妈、姐姐会吓死的!” “那就瞒着?诸航,你觉得北京很大?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不透缝的墙?你觉得爸妈、姐姐听别人添油加醋、捕风捉影地说起我们的事,还是我们主动去坦白,哪种好呢?” “坦白我替人代孕?”诸航屏住呼吸,忧心忡忡,爸妈、姐姐那样循规蹈矩的人能理解吗?但首长的话也有道理。 纠结了! “家里有两个男人,用不着让女人扛责任,我和帆帆足已,你躲在我俩的身后好了。” 诸航给他说笑了,“不准拿帆帆做挡箭牌。” “他会非常乐意的。” “首长,你不是又要主动承认你是个负心人?” “爸妈虽然会恨子女不争气,但都会包容、宽爱,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孩子本质没那么坏,给他们时间,他们还会变好。” “是呀,我以前不管闯多大的祸,爸妈、姐姐还是会原谅的。”但愿这次也会。 他轻笑,“最多我再挨一巴掌。” 哈,她也记起登记那天他脸上的五指山,“首长,你脸皮挺厚,换作我就不敢出门。” 还不算太厚吧,不然,这一刻,他不会绅士般离开客房的。 这一夜诸航失眠得厉害。 也许之前她没有往某个方面想过,可是把最近所有异常事整理后,她被那结论吓了得顷刻石化,各种凌乱都有。 她再次把整理好的一团丝扰乱。 理不清,那就暂时搁着,她向来是这样的,不然,她会崩塌。 他宛若天上的星辰,就是落在地上,那也是钻石。 她可是只猪,你看过戴钻石的猪吗? 把头发揉成鸟窝,蒙上被,呼哧呼哧喘粗气。 接到周文瑾的电话,是在三天后的下午,离小年夜还有两天,诸航被诸盈使唤了去农贸市场买了一堆海鲜,扛回去让骆佳良打理。 骆佳良请了一周的假。可能是因为要过年了,领导特别有人情味,他一开口说请假,连理由也没问,就同意了。交警大队那边也没找他,估计是有人打过招呼了。 他难得这么闲,在家是大干特干,把过年要预先准备的食物全买了,梓然和诸航给他打下手。 大院里吕姨有勤务兵、唐嫂帮忙,她只是客人,但保持早出晚归,对此,小帆帆没意见。晚饭一吃完,就呆在客房等着她。 她有些躲着首长。 她和周文瑾约了在公寓附近的家常餐馆吃晚饭。 她先到的,看见周文瑾和姚远下了公车,两人停下在小区门口说了几句话,周文瑾才往餐馆跑来。 她已经点好餐,他一到,她便让服务员上菜。 没有要酒,三个菜一个鲈鱼汤,再加一大盘扬州炒饭。 周文瑾有点饿,吃得很快。 “我年二十八回浙江,那边比北京暖和,跟我过去玩玩。”他盛情邀请。 她摇摇头,“我爸妈来北京,我要陪他们。” 周文瑾眼睛一亮,“那我年初五前回京,应该能和他们见上面。” 她沉默地咽着饭粒。 “怎么了?嫌我形像不高大?”他笑着说,“虽然我没有什么背景,但我会努力,年纪也不大,以后肯定不会比别人差。猪,知道吗?今天我接到了一个重要的项目,全军档案系统的防护升级由我负责。” 诸航抬起头:“周师兄,你干吗要和别人比?” 周文瑾一愣,淡淡地笑,“读书的时候,我们可以自信做到最杰出。但工作后,你会发现现实很残酷,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有些人不用努力,举手可得我们奋斗一辈子都攀不到的高度。但我也不会气绥,我也不会认输,我会成为军中最好的专家,让别人对我刮目相看。” 她喝了一口汤,没有接话,心情有点难受。 她和周师兄都是心高气傲的人,但她输得起,周师兄却输不起。这样子下去,她担心周师兄有一天会摔得很惨,可是她不能劝慰,因为现在的他是听不进去的。 社会是没有绝等的公平,但也不见得英雄全无用武之地。不去比较,做好自己就够了。 “伯父伯母什么时候到?”周文瑾柔声问。 “小年夜。” “我和你一块去接他们,你不要拒绝,大姐也知道我的。” “周师兄,你从西昌回来后,我们说好还象以前一样,师兄妹的相处着,如果觉得还行,再深处。”这是她考虑了几天的结果,周文瑾接受了。 “我觉得行呀!”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了解。”不知怎么,和周师兄说什么都会在脑中盘旋又盘旋,对于见面也没那么特别期待。也许周师兄没有变,变的人是她。 她还是继续努力着,毕竟他是周师兄! 气氛立刻冷了。 周文瑾青着脸去买单,两个人沉默地出了门。 “我还有点事,待会再回去。”过马路时,她停下了脚步。 “去哪?”周文瑾冷冷问道。 “外面。”她讨厌被人这样逼问,一抬手,拦了辆车。 周文瑾脸青得发白,也赌上了气,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离开,然后他做了件他自己都吃惊的事。 “跟上前面那车。”他对出租车司机说。 卓绍华换了个勤务兵开车,姓喻,原先那个到部队当副连长去了。 小喻对卓家的情况还没有太熟悉。 天有点黑,车灯的光束追着一个埋头独行的身影,他看了又看,犹犹豫豫地对坐在后面的卓绍华说:“首长,那人好像是夫人!” 卓绍华哦了一声,坐直了。可不就是诸航么,拖着个双腿,走得像疲惫不堪似的。 “靠边停车,你先回家,我走走。”心情一阵激荡,难得这孩子今天回家早了。 诸航被戛然停下的车吓得一愣,本能地往树后退去,一抬头,对上卓绍华的双目,她撇下嘴,就当是招呼。 “怎么都不裹个围巾?”他瞧着她光光的脖子,皱了下眉,把自己大衣里的围巾解下来替她围上。 围巾暖暖的,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有带围巾的,应该忘在餐馆里的,唉,各种郁闷。 “吃过晚饭了吗?”纯粹是中国人应付式的寒暄,她看树枝上的雪比看他多。 “没有呢,我们今天一块出去吃?”卓绍华突然想起上次和她在外吃饭还是元旦呢,多么有趣的回忆,应该温故而知新。 她真没有那个心情,“我吃过了,你自己去吃吧!”她跺了跺脚。 “那一块去逛个超市!” 诸航忙扶住下巴,生怕它会砸到地上。 晚饭后去逛超市的通常是孩子在外上学或结婚n年的中年夫妻,去趟超市添点民生用品,顺便又当散散步。 “首长,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全扔给部下了,所以才这么闲?”她拂了几次,也没拂掉他的手,真的任由他拽着,掉过头,往超市走去。 地上的身影一长一短,恰巧矮了个头、一个宽肩,一个纤腰,瞧着似乎很和谐。 “如果能那样,我这个丈夫应该做得更称职些。至少这么冷的天,不需要留在办公室加班,可以开车去接走亲戚的妻子,而不是让她一个人挤地铁、坐公交,还步行这么远。” 腾,冰凉的小脸像靠近了火盆,烤得滚烫。 她还保持清醒:“家里需要的物品,吕姨向来备得全,去超市逛什么呀?” “超市隔壁有个大娘水饺店。”他答非所问,“里面有快餐有热饮,我们逛累了可以去坐坐。” 她屏息,被首长打败了,只是陪着他唱下去。就这样,慢慢地走,镜头拉远,不一会,他们就已白发苍苍,西方,夕阳红得像火。 其实,在寒冷的冬夜走走,被寒风刺刺,听着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心,慢慢就宁静了。 在大娘水饺店坐下时,觉得有一点小累。他点了一客牛排饭当晚餐,她是真的吃不下,要了杯乌梅普饵茶。 乌梅普饵茶,少许的甘甜,少许的辛苦,暖暖的,喝着很爽口。 她捧着杯子,打量着四周,发觉用餐的大部分是一男一女,很少是妈妈陪着小孩。她从眼角下方偷窥首长,在别人眼中,他们是什么男女关系? 聊的是家长里短、育儿经,做的是家常事,说不是一家子,谁信呀? “爸爸、妈妈大后天到,小喻开车送你去机场接人。我向朋友借了辆北京市区的车,后面小喻就陪着你们,带爸妈出去吃个饭、玩个景,天气这么冷,得有辆车,他们年纪大,为了他们,你不准反驳。” 她半张的嘴只得不情不愿地又合上,海饮一大口茶,不小心烫着了舌,脸苦成一团。 首长这个假女婿做得快赶上姐夫了,不知姐夫可居安思危? “你看你,幸好帆帆不在,不然肯定学了去。”卓绍华叹息道。 “小帆帆能明辨是非,他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她无由地想和他抬杠,讨厌他这么云淡风轻,衬得她更是毛躁粗鲁。 “你到是一点也不谦虚,难怪别人都说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他失笑摇头。 “本来就好呀,我为什么要那么矫情?”她哼了声。 他没和她争辩,“爸妈来了住哪边?” “姐姐家有点小,我公寓又是和人合租的。我想让爸妈住公寓对面的锦江之星,那天我们去开房,条件挺不错,是不是?” “咳,咳,”卓绍华捂着嘴巴清咳两声,“诸航,音量小点,关于开房,很容易让人遐想的!” 她呵呵一笑,眼珠也不敢乱瞟,忙佯装喝茶。 “你可以说是我们一家去替外公外婆体验酒店的服务。” 汗,他这样讲,别人怕是会想得更多。 “首长,有件事我想问你。”她抿着嘴唇,杯子在手中转来转去,一会皱眉一会咧嘴,表情很丰富。 他吃得也差不多了,把盘子往中间推了推,平视着她,“说吧!” “我卡上那六十多万元钱是你汇的?”她抬起眼,目光闪烁不定。 “是的!”他没有否认,“你满月的当天,我去银行汇给你的。” 她瞪大眼睛,突地脸一沉,起身就往外走去。 受伤了,真的受伤了,这人讲得那么自如,似乎做得很正确,她不想再看到那张正义凛然的脸。 “诸航,你听我说。”卓绍华追出去,抓住她的手臂。 “你个猥琐小人,我不屑和你为伍。”诸航奋力挣扎。 既然用钱都说清的事,还有什么好讲? 卓绍华只得双手紧紧束缚住她的双肩,她挑衅地昂着下巴,眼中蕴满委屈。 超市外面的灯光通明,人进进出出,她知道会有人好奇,但她不管,她就是和他生气了。 “那是我替佳汐汇的。佳汐在日记里说希望在你留学的时候,能替你尽点力。她的心愿我完成了。所以你和佳汐之间讲过什么做过什么,你答应过她什么,我不再会过问。从那以后,我做的任何决定任何事,都是因为我自己的心,不是为别人。” “首长”首长在对她吼叫,诸航震住了。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他的目光亮得惊人。 可以懂的,但是不能太懂,因为没办法回应。 她抬手摸摸额头,仿佛那边镶了颗钻石。 四目就那样绞着,他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但他觉得语言太苍白,这孩子聪明,应该一点就通。 “回家吧!”他松开她,已经有路人向这边围来了。 好,好,回家,不然这样僵持着,他要她表个态度,她会非常痛苦。 你到底来自哪颗星?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充当礼物的掌心之吻,锦江之星房间里的啄吻,那天晚上在小帆帆面前的深吻,牵手、拥抱,丈夫与妻子,原来原来都不是虚拟的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说话,只是他的手越攥越紧,让她觉得有点疼,她埋怨地扭过头,他凝视着她,坚定、执著。 小帆帆照旧等在客房,他只让诸航亲了亲帆帆,就把帆帆抱走了,前后不到一分钟。 帆帆趴在他肩头,朝她挥着小手,别情凄凄,惹得她心戚戚。 她不免乱想,要是她态度不明朗,是不是以后首长就不让她和帆帆玩了? 哦哦,头真疼。 第二天,卓绍华起床后,客房的门还关着,等唐嫂把小帆帆抱走,他也没用早餐,便去上班了。 今天国防大学散学典礼,他要去给本学期的优秀学员颁奖,时间是上午十点,他先去部里。 下车时,正好遇到周文瑾,眼中布满血丝,脸色有点灰暗,像熬了夜。 “首长,早!”周文瑾敬礼。 他点头还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他问了档案系统防护升级的规划书写得怎样?周文瑾回答草稿出来了,还要润饰。 电梯无声地上行。 “首长,昨晚我在超市外面看到一个人像你,不敢确定,也没上前打招呼。”周文瑾侧过身。 卓绍华浅浅一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首长下班之后,就是一普通的男子。” “那到不是,只是没想到” “有妻有子的男人,不是周中尉这样的热血青春,有许多理想,肩上的责任和义务让我们甘之如饴做一个平凡的家庭妇男。” 电梯门打开,先到的是周文瑾的楼层。 周文瑾都不知是怎么走出去的,坐下来时,姚远和他说话,他也像没听见,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文瑾,你不舒服吗?” 姚远担心地看着他。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姚远,你喜欢我吗?”他一字一句地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姚远愕住。 “如果是喜欢的,那么我们交往。” ******** 阿嚏诸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耳朵也红通通的,同事笑着说一定有人在想着她。 她回道,肯定是我爸妈。 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再没心思做事了,合上资料夹,和同事说先走了。 长沙那边大雪,爸妈的飞机估计傍晚到京,诸航不知打哪找了个车去接了,她一会直接去酒店等着。航航懂事又体贴,爸妈这次来,她什么都想得很周到。 下了公交,她看了下手机,诸航没打电话过来,应还没接到人。她想了想,先去公寓替诸航收拾收拾屋子。 敲门,轻轻的,诸航室友有点古怪,诸盈早早扬起笑脸。 “你好,我给诸航来打扫打扫。” 室友蹙眉,“她很久没回来住了。” 诸盈呆住。 “你去戴眼镜的男人那里看看,要不然就在那有小孩的大个子男人那。” 诸盈眨着眼,“你说的是我家航航吗?” “这屋里还有别人?我就瞧见她带过这两个男人来过。” 戴眼镜的男人可能是航航的师兄,大个子男人是谁?晏南飞?诸盈白了脸,“大个子男人多大年纪?” “三十出头吧,搬家那天就来了,帮她搬床。” 诸盈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楼,夜色悄然蔓延,小区里的太阳能灯闪着白炽的光,浅浅地替回家的人送来光明。 她慢慢地向小区大门走去,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的男女,女子挽着男子的手臂,不知说什么开心的事,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男子板着个脸,不耐烦地扶扶鼻梁上的眼镜。 诸盈停下了脚。 姚远刹住笑,瞅瞅诸盈,又瞅瞅周文瑾,说:“文瑾,我先回去做你爱吃的煎五花肉,你上楼时买两瓶啤酒。” 说完,哼着歌走了。 ******** 和骆佳良怎么认识、怎么相爱,诸航印象里,诸盈只带过一句,是和飞机有关。 诸盈毕业后来京工作,在她三十岁那年的腊月,快放年假了,她被银行安排留下值班。有天夜里,她突然接到爸爸打来的长途,说诸航出水痘,高热不退。她慌忙和同事调班,连夜去火车站买票,直到大年初五的票都卖完了,站票也没有黄牛票也没有。 她站在售票大厅里无助地哭。 是骆佳良托人给她买了张隔天的飞机票,她在傍黑赶到了凤凰。 诸盈说,那张机票的钱是你姐夫当时两个月的工资,然后她又说,首都机场真大呀! 诸航和小喻去的是南苑机场,到不宏伟,挺小的一个机场,外表看上去也有些陈旧。这里曾经是民用,后来才改成军用。 小喻开了辆灰色的毕克,挂北京市的车牌,特普遍的车,但空间宽敞。也不知小喻向保卫处的军官出示了什么,车一直开到了停机坪。 停机坪上有几架军绿色的直升飞机,还有两架小型客机,视线内的都是军人,他们像两个闯入地球的外星人。 诸航心跳有点异常,隐隐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上车去机场时,她主动发了条短信给卓绍华。一刻钟后,卓绍华回了:马上要开会,我在看材料。 扑通、扑通心跳声有增无减。 “夫人,到了!”淡淡的暮色中,天空出现了一个亮点。 诸航僵着,等反应过来,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 一位上尉一手拎一个大包首先从机舱出来,紧接着是个中校,再后面就是诸爸爸和诸妈妈。 两年没见爸妈,诸航心底突然潮湿湿的,她扬起手,向爸妈跑去。 诸爸爸是话少的人,和外面打交道都是诸妈妈。 诸妈妈双手抓着中校的手,一直道谢,诸爸爸在一边呵呵地笑。 小喻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诸航等爸妈送上车,转过身,向中校再次道谢。中校爽气地摆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这是我们的荣幸。” 诸航很想说:惭愧。 诸家爸妈的兴奋劲还没消,不住回头张望着暮色中的机场,大叹:“到底是人民解放军,处处为人民,又给搭机,还管吃管喝。” 诸航眼皮直跳,纯洁的爸妈,你真以为军民一家亲啊,非也,这些说不定要你家闺女付出啥代价呢! 机场没入了渐浓的夜色中,诸家爸妈恋恋不舍收回视线,这才打量起小喻来,那目光绝对是严肃中带着审查。 诸航慌忙介绍,“这是小喻,是我朋友请来接你们的。” 诸妈妈心照不宣地和诸爸爸对视了下,揶揄道:“首都就是首都,开车的师傅又年轻又俊。不像凤凰那边,蹬车的、撑船的都是汉子。” 诸航狂汗,似乎爸妈误会了,把小喻当作 偷偷看小喻,嘴角弯成了四十度。 小喻把三人送到酒店便回大院,诸航拍拍仍在惊跳的心脏,走在前面。 锦江之星两边的侧门封了,进去都是旋转式的正门。她拿出手机,想问姐姐有没过来,就那么一抬眼,三魂差点飘走二魂。 英俊男人和漂亮女子,砸在那,都是璀璨明珠,经过的人不由自主都会多看几眼。如果有一英俊的男人怀里再抱着个粉琢的小娃娃,乍样? 还能做啥?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小娃娃本来在看水晶灯,嘴里呜啦呜啦地不知在讲什么,听到门响,看了过去,突然如同一只春天北归的小燕子,看见了家门,翅膀欢腾地拍个不停,嘴巴咧得大大的,毫不在意口水沾湿了衣襟。 “那宝宝真可爱,笑起来眯眯的样,和航航小时候一样。”诸妈妈年纪大了,看不见英俊男人,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小娃娃吸引过去了。 诸爸爸点头,慈祥地笑,“航航小时候见到盈盈回家也是笑个不停,肚子挺得,抱都抱不住。” 诸航催眠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目不斜视往总台走去。 那对父子就站在总台前,水晶灯洒下的光辉,将两人的一举一动清晰地送入众人的眼帘。 “我叫诸航,昨天定了个房间。”诸航结巴了,眼角漏下的余光,瞥见某个坏家伙身子往她这边接近中,小嘴已经凑了过来。沉稳如山的首长没有阻止的意思,静静地凝视着她,嘴角噙着轻笑。 “航航,宝宝和你有缘呢!”诸妈妈乐了,伸手去摸小帆帆。小帆帆躲开,眼中只有诸航。 小帆帆张开手臂,媚笑的眉眼在诸航眼前放大。 诸航想哭,明明早晨刚见过,为啥还要表现得像久别重逢似的?她真恨首长,逼人太甚,都不给她迂回的余地? 总台小姐居然还是那晚值夜班的,记得这特别的一家三口,热情地笑道:“你家宝宝和先生都等你好一会了。” 诸航低头填写入住资料,就当总台小姐认错了人。 小帆帆殷勤献了好一会,诸航连个笑脸都没回,他委屈地把头搁在首长的肩上,小嘴直扁,眼眶一红,里面热雾弥漫。 卓绍华也不轻哄,任由小帆帆委屈扩大,凝视诸航的视线在慢慢变寒。 “瞧瞧,宝宝伤心了,航航你抱一下他吧!”诸妈妈心疼了,不忍看小娃娃可怜的样。 诸航也伤心,谁来抱她? 小帆帆逸出哽咽声,大颗的泪珠濡湿了密密的黑睫,小心口一耸一耸。 “好啦,好啦,宝宝乖,阿姨就来抱。”诸妈妈瞪了诸航一眼,柔声宽慰。 诸航长叹,小帆帆,知道吗,你和首长来这一招,等于判了猪猪死刑,为啥要立时枪决,不能缓期执行么? 她哭丧着脸拍拍手,小帆帆没动弹。她再拍,小帆帆哀怨地看向卓绍华,像是在告状,说猪猪太讨厌。 诸航又拍。 小帆帆不是很情愿地眨眨眼,然后嘟起嘴,勉为其难地迎向诸航的手臂,但在一投进诸航怀中的时候,猛地咯咯笑出了声。 “阿姨一抱,宝宝就开心了,真聪明呀!”诸妈妈跟着笑 “妈妈,你看过谁家孩子对陌生阿姨这么黏的?”随着话音,诸盈从旋转门里走了出来,面寒似冰。 诸航身子一僵,脸上血色全无,卓绍华不着痕迹将她护在了身后。 “盈盈来啦,你看这不就有吗?”诸妈妈笑语嫣然,又回头去看小帆帆。 身边有爸爸,抱她的人又是猪猪,怕是站在枪林弹雨中,小帆帆依然从容不迫、笑逐颜开。 诸盈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卓绍华,她想起来了。航航重感冒那天,在楼梯口她遇见过这对父子,当时,她还回头多看了一眼,觉得这个男人真是称职的父亲,瞧他抱孩子的姿势就知。 “盈盈,你这是?”诸爸爸看到诸盈两只手都在颤抖。 诸盈苦笑,她把航航笼在翅翼下,竟然什么也没发觉,不是她弱,而是对方太强大。 “卓少将,谢谢你把我爸妈接到北京。”诸盈命令自己镇定。 “大姐言重,这是绍华份内的事。”卓绍华以后辈的口吻恭敬地回道。 诸盈没有再看他,完全当他如空气。别怪别人带坏自己的孩子,其实自己教育也不成功。她严厉地转向了诸航,“航航,告诉爸妈,告诉姐姐,这孩子管你到底叫什么?” 诸航埋在小帆帆的颈窝处,呵出一口热气,小帆帆,看见没,暴风雨就要来了,你有没有伞? 小帆帆给她呵得痒痒的,不住地扭来扭去,笑得都像接不上气来。 21 心之忧矣,云如之何 一块铅灰色的雨云从远方飘来,滞留在诸航的上空。 她回头看了下卓绍华。 粗略地瞟过,会以为他一派大将风度,气息平静,气定神闲。再细细瞧,他的眉反常地蹙着,应该放松垂下的双手,攥成了拳,而且似乎保持这个造型很久了,只是她没发现。 首长很紧张? 她也把眉拧成了个结,紧张的人应该是她,首长这是干吗呢? “还能叫什么?”诸妈妈瞪大眼,一副怀疑现实的样子。 诸爸爸心突然紧缩,头皮发麻,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一种熟悉的疼痛。 诸航一闭眼,唇一咬,豁出去了。 “爸、妈、姐,我成年了。”她把小帆帆递给卓绍华,坏家伙在她怀里,又是亲嘴,又是摸脸,又是拽头发,她没办法好好讲话。 成年女子和未成年少女是有本质区别的。成年女子做出任何事,不可以打任何幌子为自己开脱、逃避责任,她应该承担任何后果。而未成年少女还可以哭啼啼地说自己上当受骗,所犯的错是社会的错,不是她的错。 她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件事的前提:她是自愿的,这件事是光明的。 诸爸爸、诸妈妈、诸盈有瞬间的哑然。 “其实”诸航仰起头,天花板上的雨云越聚越厚,“没那么复杂啦!就是有一只蚂蚁遇到一只大象,然后某天蚂蚁对大象说,我有了,是你的又过了几个月,呶,小象蚁出生了!” 她呵呵地笑,戳戳后面的小帆帆。 一道阳光穿透浓厚的雨云,向大地洒下万丈光辉。卓绍华俊朗的眉一展,眼中柔波微澜。 这孩子总是让他心柔、心暖、心动! 诸爸爸、诸妈妈一起默哀十秒钟。 诸盈呆呆的,仿佛看到有一群蚂蚁把她的骨头上啃出了一个个小洞,每一个都在往处透着冷气,泪水慢慢漫出了眼眶。 “先回房间。”诸爸爸是最先找回理智的人。 闺女未婚先孕,很多父母先想到的是面子问题,他们不会,但站在大堂里讨论这件事,总不是非常光彩的。 诸航看着姐姐,抓抓头,她让姐姐伤心了。 卓绍华轻搭上她的肩,给予她鼓励。 诸盈背过身拭去眼中的泪,她在房门口拦下卓绍华,“卓少将,这是我们家的事,谢绝外人参观。” 卓绍华表现出最高端的礼仪水准,彬彬有礼却又态度坚决,“大姐,这件事不应该诸航独自面对,责任是相互的。她讲她成年了,仅仅是成年,而我长她十岁,何止是成年,应讲是成熟。责任分主次。航航是你带大的,她是什么样的孩子,大姐最清楚,所以请别怨她。让诸航未婚先孕是我的错,没有经过爸妈、大姐的同意匆忙结婚是我的错,生下帆帆没有及时通知你们是我的错,以这样的方式让你们受惊吓更是” 诸妈妈身子一摇晃,诸爸爸慌忙托住她。两人默默垂泪,不只是有孩子,婚也结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诸航耷拉着脑袋,听说黄河的源头在西藏的喜马拉雅山里,那儿水清洌如镜,水下的石子一枚枚都能数清,被称之为圣水,她想即使用那样的圣水清洗她,她也恢复不到原来的面目了。 “你的人品我不作评价,因为你和我们没有关系。”诸盈生硬地打断他。 “帆帆,这是大姨,我们打个招呼。”卓绍华微微一笑,低头亲了下帆帆。帆帆先是抗议地在他怀中埋了埋,接着才转过脸,对着诸盈咧了咧小嘴,笑得很敷衍、很短促。 他不满这个人总是挡在他和猪猪之间。 诸盈没有笑,她狠狠地看着卓绍华,告诉自己不能轻敌。她当然会和这个男人算账,但她得把所有的事问清楚。 她本能地讨厌这个男人,说是成熟,为什么要做出这样可耻的事? 她奋力把诸航往里一推,就在那对父子满心期待下,咣地一声甩上了门。 诸航瞪圆了眼,急忙扑向门,不知小帆帆有没吓到? “你给我站住。”诸盈大叫。 话音刚落,只听到外面扬起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嚎哭,转眼,高山、农田全成一片汪洋。 “孩子有什么错,你真是的。”诸妈妈说话了。 孩子是没什么错,但是看着孩子,她的心就硬不起来,一如她当初。上天,这难道是命中注定? 诸爸爸叹息,语重心长,“唉,盈盈,做父母图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诸盈掩面而泣。 诸爸爸把门打开了,对卓绍华说:“你在外面呆会,孩子给我!”他把小帆帆抱了过来。 满脸是泪的小帆帆急促地寻找着诸航,一看到,哭得打起了嗝。 “爸爸,很对不起。”卓绍华九十度的鞠躬。 “对不起这个词太轻巧了。”诸爸爸冷冷地摇摇头,把门又关上了。 小帆帆重新投入了诸航的怀中,诸航拍了好一会,嗝声才止住。小帆帆却恨上了诸盈,看到她,就依依呀呀的叫,把诸航抱得紧紧的,生怕她再把猪猪关起来。 诸盈无力地跌坐到床上,呆呆的,“航航,你其实没去南京,那一年,你一直在北京,你怀孕了,是吗?” 这已经不是个问句了,答案已在怀里扭来扭去呢!诸航羞愧无言。 “如果你和这位少将是真心相爱,为什么当时不告诉姐姐?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姐姐不会拆散你的。” 诸航脱去小帆帆的外衣,刚才那一哭,坏家伙出了一身的汗。 “说呀!”诸盈倏地提高了音量,小帆帆惊得一抖。 诸航转了个身,不让小帆帆面对诸盈。 “盈盈,你小点声。”诸妈妈已经不关心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做外公外婆和做父母,是两样的心思。做父母,对子女是严厉的。而做外公外婆,对孙辈则是溺爱的。心里面也有气,可是航航嫁得也不错,生的孩子这么漂亮,至于那个男人,岁月长呢,有太多机会慢慢刁难。 “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理由?”诸盈眸光一寒,“那位少将当时是有妻子的。” 空气立时凝结成了冰。 诸爸爸、诸妈妈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诸航心蓦地一抽搐,因为吃惊与委屈。她吃惊诸盈居然知道的这么多,她委屈是这样的话出自疼爱她的姐姐之口。 “航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诸爸爸、诸妈妈在原则问题上绝不姑息养奸。 诸航无语,低下头。 “你觉得一个背着妻子偷欢的男人真的值得你爱吗?”诸盈失控地挥动着手臂,她的心不是痛,而是碎裂。她历尽艰辛、像宝一样捧在掌心的航航,怎么可以许给那样的男人? “爱情不是男人的必需品,只是他们偶尔品尝的甜食,能够锁住他们双腿的是责任和承诺。没有责任感的男人,你能留他多久?这次是诸航,下一次说不定就是某航!” 她怎舍得她的航航沦落到那一天。虽然再痛苦的日子也有走过去的时候,但那种痛令人窒息,好像天永远不会亮。 “男人不是乌鸦,不是只只都是黑的。”诸航高声反驳。别人的男人她不知,但她了解首长。 诸盈托着额头,气得心窝发麻,“到这个时候,你仍觉得他是只白的?” “盈盈,你乍知这些事的,会不会别人污蔑航航?”诸妈妈问道。 “妈妈,我比你还希望是污蔑。”诸盈深吸一口气,拉开包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打印的文件,递给妈妈,“这个敢作假吗?” 诸妈妈狐疑地看了看诸盈,打开文件,诸爸爸也凑了过来,一看标题,两个人脸色全变了。 房间里静得空气流动都似乎是躁音。 小帆帆慢慢地跃起来,偷偷从诸航的左边探了下头,他一眼正好看到诸盈青筋暴立的脸,吓得缩回身,蠕到右边探出头,这下看到的是呆若木鸡的诸爸爸、诸妈妈。 他噗地对诸爸爸、诸妈妈吐出一串的泡,再次转到左边,想看看诸盈还在不在。 诸盈不是刚才愤怒的样子,脸上挂着两行泪,无声地在哭。 他瞪大眼,呜呜呀呀,突然觉得这很好玩,于是,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小脑袋晃个不停。 一团静默中,突地蹦出咯地一声笑,小帆帆像发现了新大陆。 “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真让人烦。”诸盈挫败地盯着眼前那张无邪的小脸,她心中有面白旗缓缓举起。 小帆帆转动着眼睛,他的笑把所有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他笑得更大声了。 “孩子到是个好孩子!”诸妈妈哽咽。 “我的,我的,我的!”暴风雨中,诸航像海燕勇敢地掠过墨黑的海面,“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信任首长是铮铮君子。” “航航,你真是鬼迷心窍了。”诸妈妈晃动着手中的文件。 诸航眯起了眼,“这个哪来的?”《关于卓绍华少将因作风不检点记过处分的决定》,呵,国防部的内部文件,姐太神通广大了。 没有人回答。 诸航脑中一麻,突然记起最近正在升级军中档案系统防护的周文瑾,“姐,你去找周师兄了?” “在小区门口遇到。”诸盈扭过头,想轻描淡写跳过这个问题。 “然后呢?”诸航紧追不放。 诸盈咬了咬唇,“他和一个女人手挽手,态度亲昵!” 是那个叫姚远的女子吗?堵在心中的疑惑仿佛突地被解答了,心头不是一松,而是垮了、散了、碎了。 “你责问他?”诸航低下眼帘,遮住剧烈的疲惫。 “脚踩两只船的男人,我不会浪费自己的精力,他主动和我打招呼,我礼貌地应了下,顺口问那是你女朋友呀!他没有否认,然后他恭喜我荣升大姨,我愣住,他没说什么,就给了我这个文件。” “嗯嗯!”诸航拼命点头。 明了! 这样也好,说谎也是很累的,以后再也不需要谁骗谁了。他有了女友,她是有夫之妇。幸好当时没有头脑发热,一口答应交往,不然今天就成了玩婚外情。 小三+婚外情,罪加一等,呵 宁檬以前总把亦舒师太文中的一句话挂在嘴边,那句话是:这样的爱拖一天是错一天。 如果他们曾经有过爱情,确实是拖一天错一天,早砍早解脱。 “航航,你要清醒些” “姐,记过的代价还不够大吗?”诸航阻止诸盈继续往下说,“他本来应该前程似锦,很有可能因为这个会停滞不前。” “那是他自作自受。”诸盈没好气地说道。 “我就是这般一个普通的人,他为我承受这些还不叫有责任有承诺?” “你怀孕了,他不得不这样。” “如果堕胎呢,不是谁都不会知道了,他还是可以继续保持他光辉的形像。他选择自毁形像,背上这样的荆条。” 诸盈看着一挤眼睛,眉毛鼻子都挤到一块的小帆帆,心软成了一团面。堕胎,怎舍得? “爸、妈、姐,每个人都有难言的苦衷,一些事也不仅仅是表面上所看的那样,虽然很抽象、很晦涩、很匪夷所思,但却是真的。” 诸妈妈没听明白诸航后面的这几句话,她问诸盈,“航航的意思是孩子爸爸没那么坏?” 诸盈无力地叹了口气,“她非常肯定。”航航讲得没有错,比如她这姐实际上是妈,可是不瞒着又能怎么办? 一直保持沉默的诸爸爸清了清嗓子,“航航,爸问你,你和他在一起,委屈吗?” 诸航摇头。 “你公公婆婆有没和你说过什么?” “只打了他一耳光,对我没说过什么。” 诸爸爸点点头,到是明事理的人家,“那个苦衷真不能告诉爸妈?” 诸航又摇摇头,“但我保证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 “盈盈,你信得过航航吗?”诸爸爸问诸盈。 诸盈已没了主张,“爸?” “我信!” 诸航眼一红,抱着帆帆,一同扑进爸爸怀中,撒娇地扭来扭去。小帆帆夹在中间,吮着小手指,笑得咪咪的。 “好了,好了,都做妈妈了,有点大人样,让我来抱抱小娃娃,你去把外面那人叫进来,我要好好问问,拐骗人家女儿羞不羞?” 诸爸爸呵呵地笑,拍拍手。 小帆帆歪着头,像是斟酌了下,然后才小手一伸,让诸爸爸抱去。 “真是个小人精,看到妈妈笑了,现在就不摆架子啦!”诸妈妈早就心痒痒的,急忙挤过来。 小帆帆竟然主动伸手要她抱。 诸妈妈激动得都要哭了。 “等会,我刚抱一会呢!”诸爸爸舍不得放手,转过身。从辈份上讲,这小娃娃该叫他太外公,这么年轻的太外公,他太幸福了。 小帆帆乖巧地趴在诸爸爸肩上,和诸妈妈玩四目相对,小嘴翘着,眼睛弯着。诸盈看着这一切,彻底倒塌。“去开门吧!”她如同当年她的爸妈,不得不说服自己面对事实。一切都不及航航的幸福重要。 其实在她心里,她也是不愿相信一个那么疼孩子的男人能坏到哪里去,只是气难平,既然爱得这么理直气壮,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成婚呢?她并不是远在天边。 可惜这个答案,诸航守口如瓶。 诸航还没走到门口,房门被人敲响。 打开门,是个穿厨师服的男人,手里提着两个大食篮。 卓绍华站在他身后,温声道:“诸航,已经八点多了,让爸妈、姐姐先吃晚饭,吃完再聊。” 都这么晚了,诸航吃了一惊,“好,好!”她把门拉得大大的,让厨师进来。 厨师是京城有名的湘菜记的,端出来的菜一盘盘冒着热气,像是刚从厨房才出锅的。 诸盈看着那些菜,都是湘西油而不腻的家常菜,很适合老人的胃口,心想这个少将考虑事到是很周到。 “进来呀!”厨师走了,卓绍华仍站在外面,诸航叫了声。 卓绍华目光从诸航脸上落到窝在诸爸爸怀中的小帆帆上,微微一笑,“我就呆在外面,等爸妈、姐姐吃好饭,我再进去。” 诸航叹气,首长今天算是忍辱负重。“很快就会雨过天晴了。” 他突然牵住她的手,就往楼道口走。 “你干吗?”诸航大惊。 “有事要问你。”他走得非常快。 酒店人员上下楼都是走电梯,楼梯里很少有人迹,黑漆漆的,透着一股灰尘滞留很久的气味。 他拉着她又走下几级台阶,在拐弯处停了下来。 “什么事?”她压着音量,还是听到声音在楼梯口回响着。 他扶着她的双肩,呼吸急促。 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迫了过来。 “诸航!”这不是一个称呼,而像是一声轻叹。 她仿佛被武林高手给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喉咙沙哑了,发不出声音。 “谢谢你让我成为一个幸福的男人。”温热的吻先落在两颊,接着,他向前一步,密密地贴上她的身子,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了下去。 是不折不扣的吻,用全部的身和心,连同灵魂。他诱哄她打开唇瓣,搅拌、吮吸、融入,每一次都是百分百纵情。没有疼痛的厮咬,让他品尝她的温软,也要她感受他的柔情。 他掌控着进和退,有时又故意停滞不前,他要她的主动,也要她的牵引,也要她的回应。 n年之后,卓绍华在一个黄昏回忆起这年的小年夜,仍是余惊缭绕。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红了眼的赌徒,豁出全部家当,最后一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诸航现在有了两方家人,一方是她爸妈、姐姐,一方是他和小帆帆,她心中的天平倾斜于哪一方呢? 他和小帆帆赢了。 气息交互缠绵,亲昵得如同一个人。 诸航很没出息的两膝发软,脑子里有些乱,手背在后面也不对,平放着也不对,头歪着也不对,眼睛闭着也不对,然后呼吸也不对。 “诸航!”首长的手臂稍微松了松,滚烫的唇移到了她的颈边,细细密密的啄吻,无限的怜爱、珍惜。 她深吸了一口夹着灰尘的新鲜空气,混沌一片的大脑渐渐清晰。 长睫像扇子般刷过他的脸颊,他睁开眼温柔地看着她。 “怎么像个追债的!”她低低的咕哝,抓着逃债的,就不要命地索取。 卓绍华的五官一下子舒展开,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朗声轻笑,“你确实欠我不少。” “才没有。”她低着头,声音发闷。 双方家长都见过了,事情的真相越描越黑,事态的发展像失控的火车头,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奔吧,是撞山,还是坠崖,听天由命。 她趴在他右肩上,嗅着他脖间温暖的气息,手摸触到他微微翕动的喉结,小帆帆长大也会有这个吗?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 就这么安静地拥抱着,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首长,你对我是有一点意思么?” “不是一点。”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不愿意惊扰此时此刻的空气在安宁迟缓地流动。 “我们去登记时,你就存了心。”眼睛适应了楼道的黑暗,她看见他下巴的曲线随着说话声滑动出奇妙的弧度。 存了心的是巨大的责任感,既然决定生下孩子,总想给他最好的环境和最厚的爱。如果她执意走,他会放手。只是没想到一日日的相处,首先陷进去的人居然是他,然后是小帆帆。 责任感演绎成一场史无前例的感情狂潮,他忘了初衷,他想要的更多。 “很意外吗?” “很意外!”她老实回答。 他笑,“有的是时间消化。” 突然间有点小郁闷,“你为什么没问我意见就对我这样随便?” “夫妻间的事,不都是老公主动?难道你有别的想法?”他表情还是看不出一点起伏的平静。 “我们哪是什么夫妻?”杏眼圆睁,她特意把音量又压了压,生怕隔墙有耳。 “从今天起我们做夫妻?”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浅啄一吻。 大象和蚂蚁的故事完整版是:一只蚂蚁遇到大象后,有一天,她羞涩地对大象说,我有了,是你的!大象当场晕厥!过了一会,大象醒了过来,深情地看着蚂蚁,说那我们再来一次爱爱吧!轰地声,蚂蚁倒地不起。 诸航也要倒地不起了。 房间里晚餐已经结束,还多了两个人骆佳良带着梓然也赶过来了。骆佳良尽力说服自己淡定,梓然就做不到了。 “妈,这个小不点是小姨生的?”梓然惊恐地指着外婆怀里的那个对他笑得非常谄媚的小帆帆。 小帆帆很少遇到同类人,特别的激动,恨不得手脚并用把梓然扑倒。 “梓然,你做哥哥喽!”诸盈心中百感交集,其实该叫舅舅。 梓然摇头,眼中一团热潮涌出,不可以的,小姨是他的,怎么能被这个流口水的家伙抢去。 “我不要!”他赌气地拂开小帆帆伸来的手,背过身去。 小帆帆以为他在和自己玩,更加来劲,叫声都快穿破天花板了。 “哎哟,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诸妈妈拍拍他,让他悠着点。 骆佳良也拍拍儿子,让他坚强。 卓绍华和诸航从外面进来。诸航看见姐夫,不免羞赧,头一低,叫了声“姐夫!”再转脸看梓然。 梓然横眉冷对,哼了声,头一别,他要和这个见异思迁的小姨绝交。 “姐夫好,我是卓绍华!”卓绍华向骆佳良伸出手。 骆佳良愣了下,站起来,他仰着脸审视着这个比他高太多的俊朗男人。少将的级别可是比他单位最高领导的级别高出太多,可是他反常的没有慌乱,反而有点震怒。 “你好!”他只点了下头,没有握住卓绍华的手。 这样闷声不响偷偷把他家航航骗过去还悄无声息生了孩子的男人,他不能原谅。航航才多大呀,读书那么棒,雅思分数考那么高,就准备出国了,这下好,手脚捆绑! 他觉得这个男人太自私,虽然看在小娃娃的面子上,要接受他,但不代表自己会喜欢他。 卓绍华淡淡笑,把手臂伸了回去。 最和蔼的是诸妈妈,很快就没了界限,“绍华,你坐呀!” “航航,你坐我这边。”骆佳良沉着脸,拍拍身边的床铺,这儿离卓绍华站的地方有点距离。 诸航摸摸鼻子,乖巧地走了过去。 诸盈不象刚才那样青着脸,但似乎很累。 卓绍华长手长脚,选了沙发坐下。 新一轮的三堂会审又将开始,诸航已经打好了前战,没什么可担心的,首长对付这种场面应该游刃有余。 她悄悄摸到扔在床中央的那份文件,塞进包里,“我去下洗手间。” 她插上洗手间的门,把水笼头拧开,任水哗啦啦地流着。 她坐在马桶上,从包里拿出那份文件,一张张地撕开,再一点点地撕碎,确定再也凑不出原先的字样,这才起身,扔进马桶,随水流冲走。 她洗了把脸,热气模糊了镜面,她用干毛巾擦尽,她看到自己眼中泄出一丝伤感,是在缅怀过去吗? 过去终究是过去。 有人叩门,“航航?”诸盈在外面轻唤。 她拉开门,诸盈用研究的目光打量她,“怎么在这里呆这么久?” “我怕你们骂我,就躲这。”她俏皮地对姐姐笑。 诸盈翻了翻眼睛,“你呀”这一声,含义很深,其实也是妥协。 “姐,那个文件的事,你别对其他人提。” 诸盈深深地看了看她,“姐姐明白的。”国防部的内部文件属于私密档案,泄露出去,后果有点严重。 航航真是善良,到这个时候,还为周师兄着想。 如果当初航航能和周师兄一同出国,那又不知是个什么故事? 怎么看,还是觉得周师兄和诸航相配。 和卓绍华交谈中,能感觉他很沉稳、成熟,但城府也特别深,航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她真无法想像这两个人怎么过日子! 可是看上去卓绍华一点也不烦恼,反而很愉悦。 外面传来一阵笑声,好象宾客相谈甚欢。 卓绍华已经站了起来,“爸妈今天旅途辛苦,我和诸航就不打扰,让爸妈好好休息。明天让诸航带爸妈去故宫玩玩,晚上到王府井吃烤鸭,顺便看下北京的夜景。后天我爸妈想来拜望爸妈,可以吗?” 诸航偷偷撇嘴,瞧首长这态度,别人拒绝得了? 诸爸爸点点头,“别说那么见外的话,谈不上是拜望,就两家人见个面、吃个饭。”虽然迟了很久。 “好的,爸爸!” “帆帆也要回家吗?”诸妈妈恋上了小帆帆,舍不得放手。 “妈,你别被这坏家伙给骗了。他除了和首长睡比较乖,其他时候都很恶劣,我带他睡过一晚,就给他从床上踹到地上。”诸航友情提醒。 房间里鸦雀无声。 卓绍华好整以暇地抬抬眉。 “这孩子都是他爸爸带着睡?”诸妈妈咽下一口口水,差点呛着。 诸航实事求是地点头。 众人异口同声地叹息。 小帆帆有点困了,眼皮耷拉着,也不乱动,也不乱叫,很乖地偎进卓绍华的怀中,仿佛那儿有张温床。 于是出门时就成了这样,诸爸爸和诸妈妈一脸抱歉地对卓绍华说:“绍华,你担待航航一点,她还小。” “没事,诸航已经很称职了。”首长海阔天空、包容万象。 诸航眨巴眨巴眼,悄声问诸盈:“姐,你有没觉得爸妈象卖女求荣?” 诸盈和骆佳良对视一眼,一起失语。 只有梓然鼓着嘴巴,他还在生气中。 22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回去的车里,小帆帆睡沉了,打着小小的呼噜,一串一串的。诸航愤愤不平地说道:“罪魁祸首是这坏家伙,乍就没人骂他一句呢?”还一个个宠他上了天。 “你妒忌?”卓绍华忍俊不禁。 “你不妒忌呀?” 他笑出声,“我妒忌的对象不是他。” “谁?”她太好奇了,能让首长妒忌的人得有几头几臂? “公寓的租约订到什么时候?”他突然岔开话题。 “不知道,宁檬是二房东,我住多久就付多久的钱。 “那春节前把租金和宁檬付清了,不要再两边跑。现在什么都说开了,再这样,爸妈、姐姐姐夫会觉得怪怪的。以后,请宁檬那帮同学来大院玩,早点通知吕姨,她很会招待客人的。” 五彩的霓虹从窗外透进来,碎碎落落洒在车内,诸航翻着手掌,看光线从指缝间漏下,心情突然间有点黯淡。 在那个小区住的时间短,也不是很快乐。难相处的室友,周师兄和姚远的出双入对,对姐姐突击检查的提心吊胆,长夜里牵挂小帆帆的无眠,足可以让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的苍老又沧桑。 但那儿毕竟是块自由的天空呀! 唉,大院大院里,吕姨给他们留了盏灯,是诸航房间的,那儿已成他们三人正常的活动场所。 很自然的,卓绍华等诸航脱下大衣便把小帆帆抱给她,然后自己脱大衣。两人紧张到现在,都忘了吃晚饭,这会才觉着饿。 “待会去看厨房里有什么,先送帆帆上床。” 他抱着,让诸航蹲下给小帆帆先擦小脸、小手、小脚,接着洗小屁屁,汗,上上下下用的是同一盆水。 “他每天运动也很大,会出汗,不给他擦洗、换衣,夜里会睡不安宁。”卓绍华说。 小帆帆确实是舒服的样子,等衣服都换好了,枕着小枕头,睡着了还在眯眯笑。 卓绍华抓紧时间冲了个澡,顶着头湿发,在更衣间更衣。 诸航别过头,又忍不住微微侧了个角度,更衣间的门没有关。她正好看见他举着双臂,壮健的背部呈一个v字。 原来男人的身段除了瘦巴巴或肌肉成堆,也可以这样好看。 她悄悄吞了下口水,首长真是有太多骄傲的本钱。 卓绍华穿好衣服,两人一同去厨房。 吕姨是传统的人,即使男女主人都不在家,她仍准备了许多菜祭灶。卓绍华挑了几样热了热,两人就在厨房里随便填了填肚子。 晚安就在厨房讲的,所以当诸航洗完澡出来,看着趴在电脑前的卓绍华,一时以为自己思想太不健康出现了某个幻觉。 “怎么还不睡?”她佯装自然。 “上网看看新闻。”他不紧不慢瞟了她一眼,“把头发去吹吹干。” “书房里不是有电脑吗?”她听话地拿出吹风机。 “书房没这儿暖和。”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头发也吹干了,床也铺好了,她趿着双拖鞋在房间里走了n个来回,呵欠打了n个,首长仍在伏案研究国内外形势。 “第三次世界大战最近有没可能爆发?”她忍不住了。 “可能性极低。”首长眼神轻轻一斜。 “那么可以回去憩息了么?” “你困啦!那你先睡。”他很好商量。 诸航沉默。 “一个人不敢睡?”这次,他从电脑前抬起了头,目光灼灼。 “你在这,我不敢睡。” 卓绍华摸了摸鼻子。 “你的脸皮特厚。”她本来是想嘲笑他的,两只手俏皮地拧了拧他的腮帮,真做了,才发现这动作太危险。 “这是夸奖吗?”离得很近很近,能数得清她有几根睫毛,能看得见娇艳的粉颊染着玫瑰的色泽,压制的呼吸,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刹那间点燃了一烈火。 他紧紧掐住她纤细的腰,狠狠地嵌进自己的怀里,来不及要她的答案,他用自己的嘴唇寻找到她的嘴唇。 那种被潮水溺没的感觉又来了,呼吸消失了,心跳消失了,诸航的全身一阵冰凉,转而又越来越热,几乎要沸腾。 舌尖像孤独已久的旅人,在一个灯火明亮散发出食物香气的小木屋前激动得不能自已。她同样回抱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理智冒出水面,她发现两人已从地面移到了床上,首长半压在她身上。 “暂停!”她气喘吁吁。 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锁骨,微微一停,轻轻含住她的耳朵,连声音都带了热度,“为什么要停?” “因为没有过花前月下、明媒正娶,怎么能跳级洞房花烛?”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胳膊微微松了松,笑,“嗯,那就一步一步来。”纵使全身都已经疼到烫到不行,但他能忍住,今天已经是历史性的颠覆了,他不急,他贪的是细水长流的一个个日夜。 他已经教会她做一个妈妈,他也会引导她做一个好妻子的。这孩子虽然粗线条,但很聪明。 等心跳稍微平静了下,他拉着她起身,替她披了大衣,打开门。 “诸航,记下这一切。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他蒙住她的眼睛,再慢慢地松开。 院子里有积雪,有腊梅和水仙交错的香气,天上无月,疏星几颗,风细细的,树梢间有夜鸟扑翅的轻响。 今夜,真是风月无边 早晨把爸妈拉了去故宫和颐和园转了下,天气阴冷慑骨,玩得也放不开。尤其是爸妈念叨个没完没了的毛主席纪念堂又没开放,爸妈兴致就没了大半。毛主席那可是湖南人的骄傲,到北京不去打个招呼,实在太遗憾。 在外吃过午饭,诸妈妈说,回酒店吧,看着梓然和小帆帆,比做什么都好。 诸爸爸没吱声,那就代表没有意见。 小喻把几人又送回锦江之星。 诸航跑到走廊给宁檬打电话,按照首长的指示,把公寓退了。阳台对着周文瑾公寓的大门,她若有若无地逸出一声轻叹。 如当断则断,绝不拖泥带水,这是分手的恋人最后一次对对方的尊重。 铃声响了很久,宁檬才接电话,“猪,救命!”气若游丝般。 诸航呆住了,“你在哪?” 宁檬吐出一地址,便奄奄无息了。 小喻就等着酒店里,立刻飞车把诸航送过去。 诸航走得匆忙,在急诊楼前和人撞了一下,其实是那人故意撞她的。 “又跑错地了?” 这慵懒的带着丝薄凉的口吻,诸航一听,乐了,“我犯傻了,乍忘了我在这也有一熟人。” 啧,啧,有些日子不见,成流氓修仙去了?眉如山眸如水,一派萧瑟! “你还记得我这号人?”成功幽幽地挑起眉角。 “做人要自信点。”诸航安慰地拍拍他,“如果闲着,陪我去见一个人。” 成功并不闲,不过翘会班死不了人的。 雪白的被子从头到脚蒙着,宁檬伸得笔直,要不是那只眼睛还在转动,冷不丁地把诸航差点吓趴下。 宁檬看到跟在后面的成功,悄悄地把那白被又往上扯了扯。 “你这个花痴到底怎么了?”诸航呼地把白被拉开。 宁檬把脸朝向里,一言不发。 “天啦,病得这么重,话都不能讲了?”诸航急得跳起来。 成功缓慢地倾了倾嘴角,“要是真是啥急病,只有两个去处,一是太平间,二是手术室。她这样” “你个成流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宁檬眼睛闭了闭,咬牙切齿地骂道。 诸航拍拍心口,吁出一口长气。 恰好急诊室医生过来,看到成功在,过来打了声招呼。 成功朝宁檬呶了下嘴,问:“闹腾啥?” 急诊室医生诡异地一笑,凑到成功耳边。 诸航只看到成功嘴角就那么讥诮地撇了撇。 宁檬脸红脖子粗,捶着床,“猪,带我出院,我要离开这无耻的不尊重别人隐私的地方。” 诸航不理她,拽拽成功的衣角,“快,快,告诉我!” 成功斜着眼,这人刚刚还一幅痛彻心肺的样,现在满脸八卦,那双大眼晶亮璀璨。 “生理期和一帮男人在酒吧拼冰啤,又是生理痛,又是拉肚子,半夜给救护车拉过来的。”成功回答得很大声。 “宁檬,你乍这么不检点!”诸航恨铁不成钢。 宁檬恨恨地瞪着成功,“我容易么,我情愿么,那是公司客户,我得罪不起。” “人家要你卖身,那你也卖了?”成功邪邪地笑。 “成流氓,我恨你!”宁檬给他呛得想吐血。 “恨吧,我可不想你爱上我,那可是很受伤的。猪,走人!”他潇洒地转身,顺便拉走了诸航。 诸航很生气宁檬这么不爱惜身体,竟然也真的走了。 宁檬目瞪口呆,“你这个冷血的猪,我都两顿没吃了。” “去我那坐坐,我给你买好吃的。”走廊上,成功避开匆匆疾行的小护士,问诸航。 诸航摇摇头,“我仁至义尽地要给那躺着的白痴买碗粥去,然后就得赶回酒店陪我爸妈。” 成功两道撩人的眉上下耸了耸,“绍华知道这事么?” 诸航笑了笑,走到窗边,看着被积雪覆盖的草坪。这两天出了太阳,中间有部分积雪融化了不少,露出一些枯黄的草尖儿,看上去给人像充满了希望的感觉。 她轻轻点了点头。 成功走到她身边,“那这两天过得很精彩喽,有没挨耳光?” “去,我爸妈才舍不得,世界大着呢,未婚生子的我又不是头一个。” 成功瞪大眼,“你没坦白代孕的事?” 诸航沉默了足足有十秒,扭过头,讪然而笑,“前几天才看了篇报道,是关于世界上第一例成功的试管婴儿目前的情况。其实她和普通人无异,可是别人还是很好奇她每天吃啥做啥、有没有朋友呀、呼吸正常不正常啊!” “你担心帆帆会这样?”成功咝咝抽气。 “放在国外,这可能是件平常的事,但在国内,这是违法的。首长一家、佳汐一家不知会被舆论压成什么样,帆帆一生将会生活在阴影之中,慢慢地,不会笑,不会哭,也许长大后有一天他会问:为什么要生下我?他这么小,没有办法决定来不来这个世界。他有什么错呢,凭什么要背负这一切?所以,我不能说。” “所有的人都考虑到了,那你呢,如果你的周师兄不知道真相,就这么误会你,说不定一辈子就这么错过了,你委屈吗?”成功急红了眼睛。 “成医生,你的初恋对象是谁?” “不记得。”成功不耐烦地挥了下手。 “我很快也会忘记的。”是的,会忘记的。这三年,不是也过来了。再有个三年、十年,周师兄就只是师兄而已。 “好,周师兄pk掉,那其他人呢,知道你有过这经历,还敢接受你吗?” “干吗要其他人,我现在是有夫之妇。” 成功哑然,怔怔地看着诸航,“你不准备离婚了?”心里面像被刀掏了个洞,咕咕地冷风吹进,他有点发寒。 “也不是,这是权宜之计。”诸航脸红了。 “这样问你好吧,我和绍华都属于优质男,两人往你面前一站,你看着谁心跳快点?” 诸航噗地笑得前俯后仰,“你算哪门子优质男,他是君子,你是流氓。” 成功寒着脸转身就走,他受重伤了,前所未有的全方位的重伤,从身体到灵魂。 和绍华一般大,自小就在一个院里玩耍,成玮是他们的跟屁虫。成玮这丫头笨、矫情,喜欢绍华却又端着个架子,想绍华追求。绍华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对成玮一直不冷不热。后来绍华娶了佳汐,成玮哭了很久。他看着却无法伸手帮妹妹。和绍华相比,爸爸一直认为他是陪衬的那位。就连玩官兵抓强盗,哪怕绍华是强盗,他这个官兵最后都得被强盗给刺死,胜利永远属于绍华。所以高考时,他死活不进军校,改读医科,他要在另一个领域和绍华媲美。 也许他真的是成功了,可是今日怎么觉得又比绍华落后一大截呢? “你回办公室吗?”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人还不怕死地追上来问。 “不是。” “那你去哪?” “我也去找个人代孕,给我生一胖儿子。”他推开她,不愿再见这只没心没肺的蠢猪了。 诸航歪着头,“神经病呀,难道你也有难言之隐?” 经过的小护士愕然地停下脚,弱弱地问:“你说的那人是成医生吗?” 诸航高深莫测地回道:“自己揣摩!” 哗,一阵阴风穿堂而过,上楼的成功不禁打了个冷战。 ******* 不足三小时的睡眠让诸盈提前进入了老年期。骆佳良早晨起来,出房门时撞上了门框,整个人往地下一坐,也不叫疼,傻傻的,他也没睡好。 “盈盈,昨天那是个梦吧?”早饭桌上,他问她。 她给他盛粥,苦笑,“你下班后带梓然去剪个头,再去澡堂好好泡个澡。” “不知航航公公那边是做什么工作的?”骆佳良一声接一声叹息,强迫自己接受事实。 “咱家航航什么人家配不上?” 骆佳良点头,“也是。” 话是这样讲,诸盈对于双方家长第一次见面还是非常慎重。她好几年没买新衣了,幸好身材没变,以前有几件大衣还有七分新,式样也经典,可以穿出去。梓然和骆佳良的就拿过年的新衣抵下。 她请了半天假,把爸妈和诸航一块带去了商场。 爸妈都是从头到脚买的新的,诸航则里从里到外,接着,她还拉着诸航去了首饰柜,买了一对黄金的男女戒指。 诸航抢过诸盈的信用卡,冲营业员抱歉地笑笑,“这个式样我不喜欢。姐,你是不是把你家银行给抢了?”花钱如流水般。 “航航这是礼仪,也是姐姐的心意。爸妈那边会为你另备一份嫁妆的。”诸盈很认真地对她说。 诸航托着额头要晕倒,“姐,你活在远古世纪吗,现在哪还兴这些?再说我们早结婚了,不需要啦!” “那只是注册登记,婚礼并没有举行。国外有些夫妻孩子几岁了才办婚礼,我就当你喜欢那样。” 诸航哭丧着脸,“可不可以别这样复杂?如果我想买啥,我自己买好了。我不能再给你们添乱了。” 诸爸爸说道:“航航,这不是添乱,而是爸妈和姐姐替你欢喜才这样做的,不然平时吃苦受累赚钱干吗用?” 诸航投降。 买了戒指,又去买了小帆帆的衣服,最后诸盈把诸航带到了化妆品专柜,买了一套诸航觉得是抢钱的护肤品。为了一支合适的口红,诸盈挑了有四十分钟。 诸盈满肚子的意见,看着诸盈严肃的样,啥都不说,顺从吧! 她只是庆幸小帆帆是男生,以后她不需要这样烦。 首长又加夜班了,小帆帆失落地在客房里嘤嘤地哭,唐嫂在哄。诸航抱他,坏家伙眼中真的有泪。 “小孩子都人来疯,喜欢人多,今天一天很不乖。”唐嫂告状。 诸航轻轻地用纸巾替帆帆擦去泪,坏家伙埋着头朝向房门,嘴里嗯嗯地叫着,似乎要诸航出门。 “你乍就不是一条鱼呢?”鱼的记忆最多只能保持三秒,所以它独自呆在小小的鱼缸里也不会觉得寂寞、孤单。 “现在外面天黑啦,外公、外婆睡了,明天再去看他们,嗯?”她还用手托了下头,眼睛闭了闭,做出睡觉的样子。 小帆帆眨眨眼睛,像是听懂了,乖乖依进诸航怀里。 诸航陪着他去浴室泡了个澡,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里面有个小鸭子形状的救生圈,套帆帆头上,这样他便可以在水里飘来飘去。 帆帆玩得开心级了,小手直拍,小腿直蹬,诸航怕他呛到水,趴在一边护着,结果自己给淋得透湿。 “你就脱了陪他一块洗吧!”唐嫂看着她狼狈的样,笑道。 “我和他一块?”诸航指着自己的鼻子,像听着什么奇闻。 “我两个儿子从小都是和我去女浴室洗的,那时家里条件不太好,冬天洗澡冷,就带过去了。很多人都这样做。你是他妈妈,给自己的儿子看,没关系的。再说他才多大个人。” 诸航啼笑皆非,仿佛问题的重点不在这。 小帆帆力气大,小胳膊一挥,又溅了诸航一鼻子一脸的水,他笑得嘴巴都不合拢。 “坏家伙,你再调皮,猪猪打喽!”诸航瞪眼、挥起巴掌。 小帆帆乌溜溜的眼珠定着不动,突地小嘴扁了几下,泪水就这么默默下来了。 “哎哟,怎么这么脆弱呀!好啦,好啦,猪猪不好,猪猪陪你洗澡。”诸航赔礼道歉,快速地将自己扒得只留下内衣,主动爬进了浴缸。 呵呵,赤裸裸,儿童不宜呢! 小帆帆见来了玩伴,水猛地涨高了不少,小鸭子快活地游来游去。诸航一会挠他小脚,一会抓抓他胖乎乎的小腿,再抱着他,亲得他小胸脯巴叽巴叽响。小帆帆完全颠狂,疯得口水从浴缸这头拉到那头。 玩累时,他乖巧地睡在诸航的肚子上。诸航轻抚着他滑嫩的肌肤,一种强烈的感觉破土而出小帆帆真的是来自于她的体内。 他享受地闭着眼睛,随着诸航的轻拍,同节奏地发出哼哼的声音。 怕他冻着,没敢泡太久。唐嫂拿着衣服在一边等着,穿完便抱进被窝。诸航不敢逞能说带他睡,她不是睡相很好的人。她被他踹下床没关系,如果她踹了他,后果太严重。 听到关门声,她脱光湿衣,慢慢探进水里,舒服地深吸一口气。 水有些冷了,她没再加热水,拿了浴巾一裹光着脚往外走去。她没准备洗澡,换洗的衣服也没拿进来。反正都在自己房里,裸着也没人围观。 低头正扣着结。 “诸航,今天有没有上网?” 诸航看着坐在书桌前的首长回过头来,手慌乱地一抖,浴巾就那么悠悠地落到了脚边。 时光被一双魔手给定格了。 诸航双手和表情惊恐地齐齐僵在空中,卓绍华努力维持镇定,眼前却是礼花满天,他的视线被这抹绚丽紧紧绞住。 但下一秒,卓绍华下意识地就转过身去,不能把这孩子吓坏。 脑中却不配合地,如放电影般,一遍遍重复着刚才的镜头:那一头潮湿的秀发、红晕染遍的小脸、白皙的肌肤、修长的双腿这孩子不是个孩子了,她迷人而又芬芳,俏丽而又迷茫,教他怎么能做到无视?何况她还是 他突然抬起头,干吗转身呢,他有资格、有权利将她的里里外外锁在视线内。 深深地呼吸,心跳加速,他闭了下眼,慢慢地回过身。 就在这几秒的功夫内,诸航挤出最后一丝清醒,放弃去衣柜拿衣服,果断地跳上了床,用一床被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只是那还落在原地的浴巾,那来不及遮住的双肩,很轻易地就让人联想到被中是一幅什么样的光景。 丝被,遮住的是身体,却遮不住人的思想。 诸航羞窘得都想死了。 不用别人暗示,她都觉着自己有勾引首长的嫌疑。 四目相撞,卓绍华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一种很柔软缠绵的东西,在吸引着她往下坠。 她匆匆撤退,目光慌乱不堪地逃窜,手脚瘫软,气息都弱了。 气氛是宁静而又迷离的,仿佛谁一出声,春天的大门就将打开,然后春风扑面、春雨绵绵、春潮涌动、春光无限 卓绍华又能好到哪里去,他佯装咳了一下。 “你敢说一个字,我和你同归于尽。”诸航一声大吼,却因力度不够,感觉是口是心非的娇嗔。 卓绍华笑了,摸到开关,将炽亮的顶灯换成柔和的壁灯,人在暗色中自然的就会放松下来。 “都愿意和我一起死,那还担心什么?”腿脚听从情感的召唤,自发地向床走去。 “首长”诸航无助地叫,她得承认自己很没出息,此时首长要为所欲为,她估计无力反抗。 卓绍华只是拉了把椅子坐下,把她的一只手从被中拽出来,他吻遍一根根手指,再吻过掌心。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眼睛并没有移开她一会。 最后,他抓着手抚摸了他的脸、按在他的心口。 他的脸很烫,他的心跳有力而狂猛。 “诸航,你在紧张吗?” 她听出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她害羞地低下眼帘。 “害怕吗?” 她咬住唇。 “我也紧张,我也害怕。” 音调蓦地变得低沉而又沙哑,他用双手托起她的小脸,眸中蕴含着无边无际的温柔,“我不止一次想像过这样的夜晚,你像刚出生的孩子,在我眼中,在我怀里,我欢喜不已虽然来得有点突然,但何必要惊惧呢?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诸航,我想抱你,行么?” 翩翩有礼,却有极具蛊惑,瞬间将诸航击得粉身碎骨,她根本无从思绪,其实也无需思绪了。 手臂一点点收回。 屋子里流淌着如水的灯光,凛冽的寒风被隔绝在窗外,温情脉脉的是他的视线,她听到自己渐渐加深的呼吸。 一切都刚刚好。 仿佛被催眠了般,手臂环上了他的肩,她闭上眼,她知道黑暗之中,肯定会有一幅宽阔的胸膛在等着她。 丝被从双肩滑落到胸前。 卓绍华几乎要被这突然而至的幸福而晕倒了,这孩子生涩的热情狠狠撞击着他的心。 有几秒的僵硬,是他不知所措了。他仿佛不知道如何去疼爱自己喜欢的女子了,不,是他不知该如何做得最好。 她是他此生最珍贵的瑰宝。 她温软的唇轻轻摩挲着他的唇瓣,她的舌慌乱地探了进来,带着可人的清新,似一坛酿了多年的美酒,慢慢地溢满每一个角落。 他醉了。 喝醉的他卷起她的舌尖,吮吸着,翻卷着,缱绻不已。他的手轻柔地从秀美的双肩滑下,眷恋地越过秀气的双峰,他浑身像着了火。火势蔓延,她是唯一的清凉,他只得更紧地搂住她,疯狂地索取得更多更深。 诸航的身子轻颤了一下,有种陌生的紧张和兴奋。 “把它解开!”他将她的双手拉回腰间的裤扣,继续在她的颈间与双峰间寻寻觅觅。 虽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却没有一丝阻挡,她轻易地解开了裤扣。 他抬起眼,俊伟的面容有点扭曲。 她舔舔干燥的唇。 他抓着她的手,重叠的掌心在颤栗着。指尖突然感到一丝灼痛,她惊愕地瞪大眼。 “跟着我来。”他拉着她慢慢往下探险。 他的声音已经调不成调,哑的不能再哑。 她真害怕这样的心跳会让她停止呼吸。 箭在弦上,在这不得不发之际,一声撒娇般的哼哧声从外面传了过来。 “卓将,帆帆听到你声音,哭着要过来。”唐嫂说道。 两个人僵住,随即分开。 卓绍华飞快地替诸航拉上被子,只准露出头。他转过身,俐落地整理衣服,扣上裤扣。扭过头来,看到诸航娇羞地鬼笑,还冲他吐吐舌。 他捏捏她的鼻子,失笑,俯身,不是吻,而是轻咬了下。“我得承认,我俩真的生了个坏家伙。等着,我去打发坏家伙。” 诸航心想,能被随意打发的还是坏家伙吗? 门一开,小帆帆像个导弹样,投进卓绍华怀里,笑得如同劫后重生。 小手摸摸爸爸的下巴、鼻子,仿佛看看爸爸变了没有? 才在外面站一会,小手小脸就冰凉,卓绍华忙把他抱进来。 “我晚上还有点事,今晚”卓绍华对唐嫂还没讲完,小帆帆一声狼叫,兴奋地挺着肚子,他看见玩伴猪猪了。 其实找爸爸是个幌子,小帆帆的终级目标还是诸航。 “卓将,你瞧他肯乖乖跟我睡吗?”唐嫂笑问。 卓绍华无奈地苦笑,“请帮我去卧室抱床被过来。” “你要睡这边?”问话的人是诸航。 “不然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他挑眉。 唐嫂话中有话:“今晚,帆帆怕是要乐坏了。”扫了眼裹得象只蛹的诸航,含笑离去。 小帆帆等不及向床扑去,卓绍华对着他摇摇头,“你得和爸爸同被。”哪怕是儿子,也不可以偷窥诸航的春光。 哈,好幼稚的念头,他居然和儿子都斤斤计较。 诸航苦着脸,又往被中钻了钻。 今夜,她很潮,裸睡! 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呀,左边是爸爸,右边是猪猪,小帆帆幸福到冒泡。头一会儿朝向左,一会儿朝向右,真的把黑夜当作了白天,玩得很乐呵。 卓绍华把壁灯也熄了,房中唯一的光源来自于电脑的屏幕。 “诸航,把眼睛闭上,不然帆帆会闹腾一夜。”他悄声道。 说完,他先闭上了眼睛,呼吸放平了,连诸航都觉得他睡沉了。小帆帆别过来眨巴眨巴眼,没吱声,转过脸向诸航。 诸航慌忙闭上眼,可惜功力太差,颤个不停的双睫,粗细不均的呼吸,让小帆帆找着了漏洞。小手伸出被窝,就去抓诸航的眼睛。 诸航怕痒,先破功,笑了起来。小帆帆这下得意了,立马笑得咯咯的,小腿在被中一蹬一蹬。 “你个坏家伙!”诸航探身吻吻他的小嘴,小帆帆顺势抱着她,两个人搂成了一团。 卓绍华睁开眼睛,对着天花板默然了一会,起身,“衣服是在衣柜里吗?” 心中,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已经被逼平静了。 “内衣在抽屉里,睡衣在衣柜里。”诸航看着首长失落的样,不禁又想笑。 刚才的氛围似乎发生什么都很自然,她也不排斥,但似乎是本能决定了行为,她渴望能再等一等,因为她的心还没完全准备好。 卓绍华把衣服递给她,她躲在被中穿上了。 长臂将她也拉进了他的被中,一大一小都揽在他的怀中,竟然刚刚好,够了,花好月圆是一种境界,这样的安宁也很美。 他吻吻小帆帆的额头,吻吻诸航的唇,柔声道:“都要乖,很晚了,睡吧!” 小帆帆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目标达到,他躺平,小脚搁在爸爸肚子上,小手搁在猪猪的心口,睡了。 诸航捂着嘴偷笑,“你刚刚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卓绍华拍拍额头,也笑,“帆帆是男生,也许我们不能这样宠他,该让他独立些,以后一个人睡婴儿房?” 诸航故意抬扛,“不准,你不带,我来带。” “你呀”宠溺如海洋,无边无际。 暗淡的屏幕突地闪出变亮,两人抬起头,只见一束蓝色的鸢尾出现在山野之中,紧接着又是一束,再一束不一会,蓝色鸢尾花满山满野开遍,如同蓝色的花海。 ******* “茑尾花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卓绍华扫视着四周。 偌大的会议室肃穆庄严,在座的每个人神情都绷得紧紧的,他的目光定格在姚远身上。 姚远回答:“鸢尾在希腊语里是彩虹的意思,在法语里代表光之花。鸢尾花形似蝴蝶,五月开花,蓝色的最美,故鸢尾花又被称为蓝糊蝶。” “我想问的是它的花语?”卓绍华指头轻敲着桌面,坐在他身边的秘书皱了下眉。熟悉的人都知这是他不悦的表现,姚远似乎心不在焉,答得偏题了。 姚远慌忙打开笔记本,“白白色鸢尾代表纯真,黄色代表友谊永固,紫色代表爱意和吉详,蓝色有两种花语,一是暗恋,二是破碎的激情和希望。我回答完毕!” 卓绍华轻轻点了下头,目光跳过两个座位,停下,“周中尉,你认为这次的蓝色鸢尾和三年前夏天偶然出现过几次的蓝色鸢尾是同一个黑客吗?” 周文瑾从文件夹中拿出一叠资料,“应该是同一人,只是手法比三年前狡猾,技术比三年前高明,目的也比三年前险恶。他侵占的途经都是利用发掘网站的漏洞,非常具有攻克力。三年前,他是带有恶作剧的性质,只想引起政府部门的注意,我想过,也许那时他还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对社会没有贪念。现在的他,长大了,就在这两天内,接连攻击三家银行系统,目前发现已有几万份用户资料外泄,数据超过上亿条,其中包括完整的用户名和密码。早晨,工信部刚送来一个急件,今天股市刚开盘,有几支相关股票神奇大涨。下一步,他攻击的对象有可能是购物网站的支付平台,工信部已通知网站出公告,通知各用户修改密码,另外及时修补漏洞。” “我听着怎么觉得也形似上次攻击卫星系统的那位?”卓绍华极缓慢地眨了下眼。 “上次我负责的是防护升级,不太清楚其他情况。”周文瑾答道。 负责西昌项目的专家也在座,愧疚地叹了口气,“西昌被袭之后,至今都没任何数据泄漏,我百思不得其解,花那么大力气闯进去只为参观下?卓将,我个人见解,不是同一个人。” “因为没有留下蓝鸢尾?”卓绍华笑了。 “有这个因素,另外是这次的目的明显带有破坏性、挑衅性。”专家讪然笑笑。 卓绍华抬起眼,“我很希望是同一个人,这样破一个案子就等于破了两个,多省事呀!”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落落的笑声,气氛稍微宽松了些。 “这个蓝色鸢尾很有意思,每隔八小时攻击一次,都是选在休息时间,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真令人期待他的下一站是哪呢?今天是我们的休息日,希望他不要跟休。” “如果能猜到他出现的地点,就可以捉到他的蛛丝马迹,从而直捣他的老巢。”周文瑾说道。 “现在他好象喜欢的是钱,多布几张网,会有鱼进来的!”卓绍华站起身,“周中尉,等候你的好消息。” “是,首长!”周文瑾立正、敬礼。 “辛苦了!”卓绍华颔首。 参加会议的人齐齐起身,恭敬地目送卓绍华离开。 “你答应得那么大声,有把握吗?别出洋相。”姚远等着周文瑾一同出去。 “我平时的表现像个爱吹牛的人?”周文瑾绷着个脸收拾资料,没有任何表情。 “你没看见那位专家,大把年纪在卓将提问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我们刚进来,跟在别人后面先学习,你处处抢着出风头,成功也罢,不成功就会万劫不复。” “你这么担心,那就不要和我一起。”周文瑾加快脚步,把姚远抛到了身后。 姚远噎住,许久都缓不过气来。 周文瑾上楼梯时,听到手机在响。 那个号码像一道白光,刺得眼睛下意识地一闭。 他走向半敞的露台,每个毛孔簌簌地张开,一任寒风倒灌,他冻得直抖,但他顽强地立着。 “猪!”他的语调很平静,只比平时少了点温度,那是因为天冷的缘故。 “有几天没有联系了,周师兄还好吗?” 他真的费解,她居然有胆量给他打电话,还能笑得这么轻快!“我很好!猪呢?” “我爸爸妈妈到京了,我一会带他们出去吃饭。” “你老公和儿子也同去吗?”他冷冷地笑。 诸航笑得很短促,然后是低不可闻的轻叹,“很抱歉瞒着你,只是真的不知该怎样对你说。” “不需要抱歉,你结没结婚,生没生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师兄妹,就是少喝了顿喜酒,以后记得补上就行。” “好啊,周师兄,不打扰你,祝你工作顺利,祝你幸福!” “会的,至少应该会比你幸福。” 诸航没有讲“再见”,便挂了。 他讥诮地弯起嘴角,猪,不讲就代表我们不会再相见吗?你错了,大错特错! 他踱到扶栏边,向下看去,一辆车驶过来,勤务兵跳下车打开车门,卓明与卓绍华一前一后上了车,两人都面带笑容,仿佛是去赴宴。 直到车消失在车流中,他才收回视线。 ******* “航航,呆啦!”酒店前,诸盈推了诸航一下。 她让航航去打车,出去半小时都不见车影,跑下来看,人傻在树下,对着车流痴痴的。 “姐!”诸航回过神,呆滞的眼眸又生气勃勃。 “车呢?”诸盈想叹气,怎么瞧航航还是一孩子! 诸航指指马路,“在那!” 诸盈哭笑不得,“航航,第一次见面让你公公婆婆等太久,是很不礼貌的。” “我知道了,姐,我就拦车,你去带爸妈过来吧!”小喻去大院带帆帆和唐嫂,她让他不要两边跑,她们人多,一次也载不走,打车过去反到方便。 “你没事吧?”诸盈转身时,又回了一下。 她摇得满头发丝飞扬。 刚才走了会神,仿佛回了趟学院,在篮球场边的白杨树下,她看见周师兄对她扬起脸,笑容清澈干净,眼眸漆黑明亮。 那样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宁檬偷窥的那个俊美的身影再也没有了。 那个在水房从她手中抢着替她冲水的男子,那个在宿舍楼下等她去机房的男子,那个午夜拉她去路边摊吃牛肉粉丝的男子,那个陪她打球流汗的男子,那个用背给她作靠椅的男子,那个说“我在哈佛”等你的男子统统都不见了。 伤感如春天里初绽芽的小草,站得近,看不出来,走远一点,回过头,才发现已一片青绿。 她闭上眼,这是最后一次把回忆打开来阅读。从今天之后,她会把那扇门关上,钥匙扔掉。 “姑娘,要车吗?”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 “我不是姑娘。”她郑重地声明,“我是孩子他妈。” 然后,她笑了,笑得有些浅浅的忧伤,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下车,就看到卓绍华站在大厅里,和先到的诸爸爸、诸妈妈说话。他今天穿着法兰绒的驼色上衣,敞口处露出墨色的高领毛衣,本身就气质挺拨,这下更多几份俊雅、温文。 “帆帆呢?”诸盈问道。 “在楼上房间里,爷爷抱着。他可不太给面子,怎么逗都不肯笑,爷爷直叹气。”卓绍华回答,眼睛却看着诸航。 诸航今日挺乖,像初次见家长的小姑娘,羞羞的躲在家人的后面。 餐厅经理热情地跑过来,亲自引路。 “路上有没堵车?”卓绍华做了个请上楼的手势,柔声问诸航。 “蛮顺利的。”诸航专注地看着脚尖。 拾级上楼,抬腿时,他像是扶她一把,手掌自如地搁在她腰间,但很快便松开了,仿佛只是想碰一碰她,证实下这是一个真实的场景,不是在做梦。 她抬头看他。 他向她挤了挤眼,以只有她懂的亲昵,“困不困?” 她红了脸。 小帆帆夹在中间,哪里敢睡沉,她一动也不敢动,又是担心手碰了他,又是担心腿压了他。离他远点,怕他冻着,离他近呢,怕他不能好好呼吸。 整夜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再加上又是和首长初次共眠。首长是没打扰她,可他的气息飘荡在整个室内,呼吸之间都是他。 她不是柳下惠,做不到心静如水。 首长为了让她睡好,把电脑关了。关的时候,屏幕上已恢复了正常的页面,他低声说了一句:“蓝鸢尾重出江湖。” 她闭上眼,脑中便是蓝色鸢尾花海,风吹过,一波一波翻起巨浪。 “都不是纵饮的人,午饭会结束得很快,回家再补眠。”卓绍华瞅着她红通通的耳背,脸上的笑意加深。 餐厅经理推开了包间的门,这是这儿最大也是最隐闭的一个包间,只对顶级贵宾开放,服务的人员都是特选的,口不多言,眼不乱瞄,微笑恰恰好。 卓明和欧灿礼貌地起身迎接。 两边还没寒暄,卓明怀里的小帆帆如同被扣压的人质,突然看到有人来搭救,激动得忘乎所以,等不及诸航主动,两只小手先张开了,夸张地把嘴巴咧得大大的。 诸航冲着挫败的卓明同情地笑笑,接过小帆帆。 哎哟,唐嫂今天给小帆帆穿了件驼色毛衣外套,和首长是亲子装,帅哎!她自豪地翘起眉梢。 小帆帆呜呜啊啊的趴在她肩头,不知是嘀咕还是在告状,她一句也没听懂,到是衣襟被口水濡湿了一大块。 卓绍华替诸妈妈拉开椅子,招呼众人坐下,他谢绝服务员的服务,接过茶壶,一一沏茶。 “怎会有点眼熟?”诸妈妈盯着卓明,悄声问诸爸爸。 诸爸爸蹙着眉,是哦,他也觉得像在哪见过,反正不是张生面孔,哪儿呢? “《军事天地》里经常见到,国庆阅兵式上,这个爷爷站在车上向军队敬礼的。”梓然读懂外公外婆的疑惑,给出了答案。 诸爸爸、诸妈妈震愕地僵直了身子。 诸盈和骆佳良无言地对视,心中荡出一抹苦笑。 她说她的航航配得上任何人家,却没想到这户人家如此显赫,不是怯懦,而是太突兀。 “这么久才见面,非常失礼,请亲家见谅。”卓明正经八百地道歉。 诸爸爸、诸妈妈大气都不敢喘,只是呵呵地干笑。 诸盈不便插话,干着急。 把这当游乐场的只有诸航和小帆帆。 “大首长,瞧你的威严无边无际,谁见了你都想坦白交待,快温和点,不然连小帆帆都要变得严肃了。”诸航倾倾嘴角,轻快调侃。 欧灿脸绿了,这个诸航真是没大没小。 卓明摸摸脸,自嘲道:“没办法,职业病,肌肉僵硬,不听指挥了。” “呃,帆帆,它敢不听大首长指挥,军法处决!”诸航捏捏小帆帆的脸蛋,板起面孔。 猪猪讲的就是真理,小帆帆立马收起笑容,跟着鼓起嘴巴。 “好,就听帆帆的,摘掉面具。”卓明朗声大笑,一挥手,“两位亲家,请坐,我啥也不说,一会喝酒赔礼。” 酒桌上无大小,气氛自然就活跃了。 诸盈悄然打量卓绍华,他在看诸航,虽然什么也没说,那眼神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叫人安宁的力量,那种脉脉温情不容忽视。 自古以来,真爱可以超越一切,门第又算什么呢,就是有什么,卓绍华也有能力粉饰太平。诸盈释然了,心情松驰下来。 “绍华,打个电话催催看,小姑到哪了?”欧灿没有和别人套近乎的经验,也是真不知该和诸妈妈、诸盈聊什么。她喜欢的,她们应是陌生的,她们喜欢的,她也不会懂,所以维持表面上的礼貌就行。 卓绍华掏出手机,一拨通,卓阳就接了,“到了,到了,车停好就过去。” 23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上) “卓阳,我真的和朋友约好了,你替我向大哥打声招呼。”晏南飞扶着方向盘的手有点抖。 卓阳娇嗔地飞去一个眼波,心里美滋滋的。“打个电话推了,你朋友有大哥重要吗?都到这了,走吧!” 晏南飞仍在纠结中。 卓阳抢着拨下车钥匙,凑过去送上一吻:“老公,难道你还在为我的无心之语生气?” 昨天,欧灿打电话来邀请他们吃午饭。他问有什么事,她似笑非笑:给你个机会见你疼爱的航航,还不好吗? 他第一次严词斥责她轻佻的口吻,然后一整晚都没和她说话。 晏南飞犹如嚼了一片黄连,苦涩满津,无法开口。 推开车门,刚跨出一条腿,突地又收回,呼吸埂在喉间。 “老公?”卓阳着急了。 他闭了闭眼,艰难地下了车,仿佛前方一路荆棘,令他恐惧万分。 “卓阳来啦!”欧灿露出今晚第一缕发自肺腑的笑意,“南飞你坐卓明那,卓阳和我坐。亲家公、亲家母,我介绍下,这是绍华的小姑和小姑夫。” 晏南飞和卓阳向诸爸爸、诸妈妈礼貌颔首,诸爸爸、诸妈妈忙微笑回应。 “那是诸航的姐姐、姐夫!” 晏南飞越过诸盈和骆佳良的头顶,落在后面一株葱绿的兰花上。 “你们好!”他听到卓阳在问候。 “人到齐了,请走菜!”卓绍华对领班经理说道。 晏南飞飞快卷起目光,坐下,目不斜视,似乎他来这,就为认真地吃一顿饭。 卓阳打量着诸航的家人。服务员给诸爸、诸妈铺餐巾,他们受宠若惊的样,一看就是小镇上的小市民。姐姐长得还不错,那姐夫卓阳优雅地弯了弯嘴角,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没见过美女么,两眼呆滞地瞪着她,哦,不是,是在看南飞。呵相形见拙吧! 骆佳良转过头去看诸盈。诸盈右脚踩在左脚上,膝盖颤栗不已,两只手握成了拳,手背上指节和青筋显目地突出,双唇雪一般苍白,双目却亮得惊人。 晴天霹雳之后,迎面又是一桶冰水泼来,诸盈感觉不是冷,而是象站在火盆中,她不是凤凰,不会涅磐于飞,她将成灰,飘得无踪无迹。 晏南飞是航航的小姑夫,多么残酷的事实,击得她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头发阵阵发麻,耳中嗡嗡作响,血液在身体内沸腾。 岁月掩埋了许多快乐和忧伤,有些人远在天边或难得相见,真的能做到当他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过日子。但是如果必须用某种方式重新牵扯住,如何风过无痕? 他是不是早就认识航航了,再他介绍航航给卓绍华的,这样子他就有理由彻底拥有航航? 小姑夫 航航结了婚、生了孩子,她又能奈何!不接受也得接受。 她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有朝一日,她性子刚烈的航航如果得知亲切慈祥的小姑夫是抛弃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能幸福下去吗? 有着厚茧的粗糙手掌裹住她的手,她抬起眼,骆佳良怜惜地凝视着她,“喝点热汤。” 她掐了掐大腿,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下。 “请倒杯热茶。”卓绍华察觉诸盈脸色很不好,回头向服务生说道。 双手捂着温暖的茶杯,诸盈慢慢镇定下来。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原谅我的无礼。我敬你们。”卓绍华站起身,斟满白酒,面向诸爸爸、诸妈妈。 “绍华,别忙喝酒,我们有件事想和你说下。”抢在诸爸、诸妈回应前,诸盈说话了。 卓明皱了皱眉头。 欧灿则冷冷地哼了声,这位姐姐懂不懂礼貌呀! 晏南飞脸刷地如死灰般。 “大姐你说!”卓绍华微笑坐下。 “航航讲过了,她成年了,所以她的决定,虽然很不合礼仪、传统,我和爸妈还是会尊重。但航航还小,我们认为她还是应该把该读的书读完,不想她以后后悔。她的专业成绩和雅思分数都很高,会申请到国外的名校,春节后,让她出国留学去。” 气氛戛然僵硬。 除了骆佳良,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欧灿倨傲地挑了挑眉,“诸女士的建议是不错,不过,没什么必要,卓家接受诸航后,绝不可能因为学历什么的而嫌弃她。” 诸盈笑了,“谢谢你们的宽容,但诸航还是要把自己拉升下,不然怎么和绍华举案齐眉?”讽刺意味溢于言表。 诸航咝咝地抽着冷气,姐姐怎么了? “大姐,这件事我和诸航会好好考虑下,帆帆还没到四个月呢!”卓绍华含蓄地笑了笑。 “帆帆我来带。”诸盈已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航航是我带大的,梓然也是我带的,你不要有任何担心。” 卓绍华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卓阳看不下去了,“诸家大姐,我们卓家没人么,连个孩子还要外人带?” “卓阳!”晏南飞想拦她,已来不及。 诸盈冷冷地闭了闭眼,硬起心肠,“这个让绍华来决定,如果你们带得更好,我们同意。但航航必须出国。” 卓绍华深呼吸,“大姐,我和诸航的婚事给家里带来了这么大的冲击,是我做得不好,请您原谅。但是我是真心喜欢诸航,请你给我机会,我会好好照顾她、珍爱她。” “绍华,你不会觉得我们不爱航航,是在害她吧?” “我没有。”卓绍华心头涌起一股无力。 “诸家大姐,”面沉似水的卓明咳了两声,“我赞同你的观点,有能力的孩子如同大鹏,应该展翅翱翔。这件事我和诸航聊过,因为她目前的身份,出国不很方便,可否留在国内深造?这样子又能方便照顾孩子,也不会旷疏学业。” “卓部长,我不是没有这样考虑过。出国是诸航从小的梦想,在年轻的时候不去努力,把她许诺给以后,还有实现的机会吗?至于航航的身份,我认为不难解决。”诸盈停顿了下,冷然地看向卓绍华,“就让诸航还做诸航,很普通的小老百姓,不是什么少将妻子。” 深水炸弹在水底爆炸,水面一片平静,水下却是波翻浪涌。 诸爸爸、诸妈妈知道诸盈的表现无法理喻,可他们了解自己的女儿,一定是发生了他们不知道的事,他们只能无助地保持沉默。 死寂中,晏南飞突然站起身,拉开椅子往外走去。 诸航抱着小帆帆,深究地看着姐姐。 欧灿最觉得啼笑皆非,是不是以为诸航生了孩子,就拽上天了。“诸女士你把婚姻当儿戏吗?” “不要父母祝福的婚姻,会和《圣经》一般神圣?”诸盈反问。搁在身后的包包里传来手机铃声,催魂似的,一声接一声。她只当没有听见。 欧灿语塞,气得脸都青了。 卓绍华静静地立着,他缓缓转向诸航,“大姐也讲过,诸航是成年人,那么问问她的想法。” “好啊,航航,你来回答。”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诸航。 哎哟,诸航喜欢选择题,却害怕是非题,那种题陷阱最多,一旦答了,就没机会挽回了。 她习惯地看姐姐,心狠狠地一紧,姐姐眼中有恐惧、凄凉、无助、哀求,还有满满的自责、愧疚。 她闭上眼,不敢再看。 小帆帆扯了她几根头发绕在手指玩,她感觉头皮麻麻地疼。 “诸航?”卓绍华绕过餐桌,走到她身边,温柔地拍拍她的肩。 她咬了咬唇,把帆帆塞到他怀中,想笑一下却没成功。 卓绍华弦都要绷断了,心直线下坠,“诸航,别开玩笑了。” “首长,我们饱了,我先送爸妈、姐姐回去。大首长、帆帆奶奶,你们慢用。” 领班经理瞠目结舌,菜才上了两道,客人退席了? 诸盈哽咽地抱住诸航,让她永远窝心的航航呀! 卓绍华不去看别人,他只定定地看着诸航,诸航出门的那一刹那,快速回了下头,朝他挤了挤眼睛。 仿佛天堂地狱一日游,他的心重新回到了胸膛。 惭愧了,他都不如这孩子冷静。这种僵局,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唯有迂回退一步,再找和平的出路。 诸爸爸诸妈妈相互扶持着起身,骆佳良上前去牵他们的手,一边轻声让梓然挽着妈妈的手臂。 帆帆本来看到很多人哗啦站起来,他以为要出去玩,挺高兴地,可是一个个都往外走,他和爸爸却站在原地。 他急得叫了起来。 猪猪还在向前走,没有回头。 他改成了哭,是假哭,没有眼泪。当真的泪水滑过脸颊,猪猪已经不见了身影。他趴在爸爸怀中,委屈地放声嚎哭。 欧灿与卓明面面相觑,除了纳闷还有无语。 卓阳久等晏南飞不来,出门找去。在洗手间隔壁的一个角落里,她看到晏南飞倚着墙,一遍遍地按着手机键。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地联想到诸盈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还有诸盈和诸航那张相似的脸。 她愕然地捂住嘴巴。 “老公,你是不是认识那位诸大姐?”她失声问道。 晏南飞没提防眼前有人,听到声音,手抖了下,手机啪地摔在地上。 他弯身去捡。 “你喜欢过她,所以才对诸航那么维护?” 晏南飞身子摇晃了下,感到头有点沉,想说什么,“咕咚”一声,他一头栽了下去。 诸盈感觉是踩着云雾走进家门的,头重如山。骆佳良让诸爸爸和诸妈妈坐下来,然后打发诸航和梓然进房间。 诸航张了张嘴,顺从地和梓然进去了,还把房门关得严严的。在爸妈和姐的眼中,她和梓然一个待遇,属于未成年人,没有话语权。 她暂时不发表意见,等待爸妈找她谈话,毕竟她是“女主角”! “佳良,你去超市买点快餐,凑合着当中饭吧!”诸盈说道。 骆佳良没有象平时那样应得快快的,只是站着,用心疼、执著的目光凝视着她。 “盈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诸妈妈急疯了,她耳朵里都是帆帆的哭声。回来的路上,她也掉泪了。 诸盈紧抿着唇。 骆佳良向她走过去,握着她的手,慢慢在她面前蹲下。 “他是航航的亲生父亲,对吗?” 诸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结婚前,爸爸就告诉了我,他认为我有权利知道。如果我不能接受那样的你,那就不要结婚,因为舍不得你被感情再伤害一次。我说有一个航航那样俏的姑娘,哪个做爸爸的会不乐疯。” 诸盈咬着手背,大颗的泪珠成串地滚落。 “他和航航到医院来看我,他突然对我那么热情,然后你因为他而发火,我有点对上号了。” “你们两个都不要打哑谜,快说那个畜生是谁?”诸盈未婚生女,一直是诸爸爸心中最深的伤,虽然熬过来了,但他发过誓,有朝一日遇到那个男人,他定不会放过。 “就是绍华的小姑夫。”骆佳良替诸盈回答了。 诸爸爸和诸妈妈明白了,为啥向来温婉的盈盈那么不可理喻。 “我一直都不后悔生航航,但今天我后悔了。如果当初不生她,她也就不需要经历这样的残酷。她是眼里揉不得一粒砂子的孩子,这样子成了亲戚,他至今都没孩子,必然忘乎所以地疼她,迟早要捅破真相,而那种家庭能包容这层关系么,航航又能接受这样的欺骗吗?”诸盈哭着说。 诸妈妈都快傻掉了,“老天怎会这样折磨人,我们吃尽了苦头把航航带大,就为给他家做媳妇去?不,航航一辈子不许人家,也绝不给他们。” 诸爸爸一口气顺不过来,咳得脸像个血泡,“除非我死,那个畜生别想打半点航航的主意。是不是这出戏是他主唱的,所以才骗着航航先怀孕再偷偷结婚。绍华应该知道这事吧?” “我也在怀疑。”诸盈拭去泪水。 “这还有天理吗,骗了我们盈盈一次,现在又来骗航航!他们把我们全当傻子了,耍着玩?”诸妈妈不能淡定了,恨不得立刻回到酒店,揪住晏南飞,骂个狗血喷头。 “妈,你小声点,别让航航听见!”诸盈急道。“这事不是能吵能闹的,先让航航出国,后面走一步看一步。” 诸爸爸和诸妈妈对视一眼,重重的叹息,“造孽呀。”他们同时想到了小帆帆。 “老公,你觉得我自私吗,为了自己的私怨毁掉航航的幸福?”诸盈问骆佳良,泪怎么拭都拭不尽。 “知女莫若母,只要能把航航的伤害降到最低点,你宁愿她恨你。”骆佳良微笑着,“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航航在卓家,与晏南飞抬头不见低头见,再深的爱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 “这些年,我一直瞒着航航的事,你可曾怨过?” “事实上你看上去只像航航的姐姐,说是妈妈我不相信的。” 诸盈含泪笑了,她抬起头,看到骆佳良前额上有一撮白发,“佳良,怎么老得这样快?” “有儿有女的父亲,容易吗?” “那你快乐吗?” “我的快乐不都写在脸上。”骆佳良呵呵地咧开嘴,笑得憨憨的。 诸爸爸去敲的门,推开一看,诸航和梓然趴在电脑前打游戏,那一头投入的样,让诸爸爸很是难过。 梓然嘟起嘴,他被外公、外婆从小房间赶去客厅了。 诸航坐坐正,“爸、妈,你们有啥说啥,我扛得住。” 诸妈妈看看诸爸爸,先说话:“航航,绍华那家门槛太高了,爸妈在那手脚都不会摆布,话也不敢讲,气也不敢乱喘。” 诸航点点头,妈妈这是引子,没到正文呢! “你婆婆看人、讲话都是高高在上。我就生了你姐妹俩,以后想去你家串个门都不行。” 继续铺垫,诸航微笑。 诸妈妈咂嘴,看看诸航,都快讲不下去了,求救地看向诸爸爸。 “航航,做爸妈的最盼子女有出息,这比当官发财都光荣。你一直是爸爸的骄傲,要是能出国读书,爸爸在邻里之间,不知该多得意。” 诸航咧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爸妈在绕圈子,她陪着就行。 “航航,你很喜欢绍华吗?”诸爸爸问。 “他是帆帆的爸爸。” “爸妈和你说老实话,这门亲事,爸妈觉得太吃力,也看不到你会轻松到哪里去。一辈子不是一天两天,咬牙忍忍就行。虽然为了帆帆,你说服自己去将就,可是我家那只长翅膀的猪,真的就不想飞了吗?” 这句话真的叩疼了诸航心中一根脆弱的弦,但这根弦奏不出今天的主题曲,她还在等。 “爸妈想你出国留学,可好?” “好呀!”她答应得非常爽快,就是制定法律也是要几稿呢,她随时可以反口。 诸爸爸、诸妈妈相视叹息,“你什么都不要想,其他的事交给爸妈和姐姐处理。” “帆帆”诸妈妈哭了,“你放心,不管是在我家,还是在绍华家,都会好好的。” 她不怀疑这件事,她不是放心别人,有首长在,帆帆肯定会好。 “爸妈,你们有没有别的事要和我讲?” “没有!”诸爸爸、诸妈妈连忙否定。 诸航眼睛骨碌碌转,眯眯笑。 午饭非常简单,姐夫做的面条,她和梓然捧场地吃了一大碗,其他人都只咽了几根。 午饭后,姐姐便开始在卧室的地板上铺床。梓然和姐夫睡梓然的房间,诸航和姐姐睡地板,大床让给诸爸爸、诸妈妈。锦江之星那边的东西、诸航公寓里的,骆佳良打了车去一并取了回来。 诸航帮着诸盈铺好床单,瞟瞟地板,啥也没讲。 她一下午都窝在梓然房间上网看新闻,蓝色鸢尾花的贴子蝗虫似的,铺天盖地,但是关于被攻击的网站官方申明客户资料没有任何泄漏,这些都是有心人在造谣。工信部的发言人也只是要求各大网站做好防护工作。但是谁会信呢?蓝色鸢尾都被传成了妖般,网友们谈之色变。 “江湖虽是人才辈出,但有抄袭之嫌!”诸航也回了贴。 门铃在响。 “我去开门!”梓然自告奋勇。 爸妈和姐在卧室说话,骆佳良一个人在厨房里忙。 “爸爸”不知来者是谁,梓然仿佛有点紧张。 诸航拉开房门。 卓绍华的目光似乎是越过千山万水后、看到家中凫凫炊烟时的灿然。 “怎么跑过来了?”她拉开梓然,悄然打量着首长。 首长的脸上察觉不到一丝气恼之色,仿佛没有什么事发生过。诸航真的有些汗颜了,不管怎么说,家人今天在餐厅的表现谈不上礼貌。 “一路打听。爸妈呢?”卓绍华彬彬有礼,还温和地摸了摸梓然的头。 说话间,屋里的人全出来了。 多少有那么一点难堪! 诸爸爸、诸妈妈最是感慨,绍华为什么会是晏南飞的内侄,不然是个多好的女婿呀! “大姐,很冒味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跑过来,实在是着急了,帆帆有点发热,我来接诸航回家。” “有没去医院呀?热度高不高?咳不咳嗽?”诸妈妈追着卓绍华,早忘了中午才坚定起来与他划清界限的心。 卓绍华耐心地一一回答,是低热,不咳嗽,但有点闹,一直在哭。 没有人会拿孩子的病说谎,诸盈看着卓绍华,再看看诸航因担心而皱成一团的小脸,心里面什么滋味都有,最重的却是酸楚,还有隐隐的罪恶感。 航航很爱他吧,但爱是脆弱的,遇到重力就会断。 如果要埋怨,只能埋怨命运的安排了。航航和他之间的事也不是一会两会能解决的,现在她也没有理由扣住航航。 她打发诸航回去,“到家打个电话过来。孩子发热,要多喂点白开水,不要洗澡,毛孔张着,热度容易反弹,出了汗就擦擦身子好了。你夜里不能睡死,多量几次体温,夜里最容易热度上升。” 诸航恨不得找张纸记下,“姐,你再重复下。”要点好多。 “我记下了。”卓绍华深深地看了诸盈一眼。今天,他才知,这个外表秀丽纤柔的女子,才是诸家最高权威。 诸盈和骆佳良送两人到车边。 暮色与寒气一同降临,走几步路,脸和手都冻僵了。马路旁边有家小超市,诸盈让两人等会,她跑过去,过了一会,光着手提了个袋子出来。 “这里有几只水梨,还有冰糖,如果帆帆不肯喝水,用冰糖压点梨汁给他喝,能消火清痰。” “多谢大姐!”卓绍华接过袋子,看到诸盈的手指冻得红通通的。 诸盈和骆佳良往后站了站。车内,卓绍华细心地替诸航系好安全带,有一缕头发覆在她额前,他抬手替她拂开,很温柔的。诸航回给他一个笑,很娇憨的。 诸盈捂着嘴巴,突然的很想象小时候一样,躺倒在地,不闻不问,哭个没完没了。 纤弱的身子被搂进一个温暖的胸膛,她抬起眼,骆佳良温柔地笑着,“是不是在羡慕,我没出息,从没有这样让你风光过?” “佳良,你说这是为什么?”泪,就这么滚了下来。 “不知道,也许航航比我们想像的要成熟,也许是我们担忧多了。” “可是我真的怕,这二十多年,她一直是快乐的。如果有天,她用陌生的眼神看我,我会”诸盈哽咽着说不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骆佳良轻轻拍着她,目送卓绍华的车消失在五彩的霓虹之中,忧心忡忡。 “今天”车子沉默地驶了一会,似乎应该说些什么,两个人看看对方,一同开了口。 “你先说!”卓绍华说道。 诸航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安全带上划来划去,“那个大首长生气没?” “他哪里有理由生气,我有错在先,你爸妈没揍我一顿就已经非常宽容了。” “首长”诸航捂着脸,肇事者是她哎! 卓绍华笑了笑,“他有准备的,他说要是你是他女儿,他会一枪毙了我。”他只字不提欧灿在餐厅里大发雷霆。 诸航撇撇嘴。 “后来小姑父出了点意外,注意力就给转移了。” “小姑父怎么了?”诸航心咚地漏跳了一拍,症结难道真是他? “最近工作压力大,睡得也不好,昏迷了,送到医院输了两瓶水,现在好多了。再后来小帆帆发热。”卓绍华转过脸看着她,“诸航,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也不是什么豪言壮语,也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可是却将诸航的心撞得七零八落。 她半张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感觉自己如超人般伟大。 诸航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婴儿室。一灯如豆,为了让小帆帆睡得安稳。诸航扶着婴儿床,蹲下身,用舌头去碰帆帆的额头,一点点的低热,小脸颊有点异常的红晕,小嘴唇也干干的。 眼睛是闭着,过一会,小身子突地抽动一下,接着嘤嘤地哼两声。唐嫂说帆帆这是受了惊才发热,魂在外面游,在农村里,找个长者用水在晚上占卜下,妈妈再在床边拍着床,喊着宝宝的乳名,让他回家睡觉,宝宝魂回到体内,病就会好了。 诸航仰起头看卓绍华,唐嫂的话绝对唯心而又好笑,可是她想试试。 卓绍华拍拍她的肩,让她安心,热度已经退了。 帆帆睡得非常警觉,一丝丝响动,他就醒了。眼睛不像平时那么灵动有神,看见诸航,还是努力咧了咧嘴,跃了跃身,想要抱。 诸航吻他的小手,摇摇头。 唐嫂忙拿过药瓶,说到点了,该喂药。 小帆帆认得那药瓶,头摆动着,嘴巴抿着,不肯配合,还拿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诸航。 “帆帆,猪猪喂好不好?”不能和帆帆讲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这样的道理,诸航只能以身作则。 她接过药瓶,让帆帆看得真真切切,接着含了一口药液在嘴中,凑到帆帆唇边。小帆帆眨眨眼睛,嘴巴居然张开了。 唐嫂愕然看向卓绍华,这样卫生么? 卓绍华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诸航怕他呛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帆帆也没皱眉头,也没哼哼,一滴不拉地全咽下去了。 用同样的方式,诸航又喂了一小碗白开水。 “帆帆真帅哦!”诸航奖励一吻。 小帆帆骄傲地眯了眼睛。 唐嫂叹道:“原来妈妈的嘴是甜的呀,所以帆帆才这么乖。” 卓绍华没有接话,他舍不得挪动一丝目光,心口被一种强悍的情愫溢满了。 他站起来,走出婴儿室,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 夜空中,寒星点点,银月如钩。 他双臂交插,默默看天,天气预报说,明天阴转晴。 趁卓绍华洗澡的时候,诸航鬼鬼祟祟把帆帆抱去了客房。她没有开灯,摸到床。她不懂用水占卜,只是拧了水笼头,细细的滴着水。 她拍拍帆帆后背,再拍拍床,喃喃念叨:“帆帆回来和猪猪睡觉啦!”然后,她又用学名喊了一遍,“卓逸帆回家和诸航睡觉啦!”这下,那惊散的魂应该认得回家的路了。 药效发挥了作用,帆帆睡得很沉,换尿片时乖乖的。 诸航第一次主动留帆帆在客房和自己同睡,卓绍华看看她,点了点头。 洗漱出来,诸航一点也不意外看到卓绍华身着睡衣站在房间内。 她摸了摸鼻子,等着他走近。 “诸航,安慰一下我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张开双臂。 诸航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沉稳、高大的首长要向她索求安慰? “这一天意外太多,即使你回头给了我宽慰的眼神,但我还是会担忧。如果你家人坚持,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事发生,如果很多的如果,你会不会动摇呢?就在我敲大姐家门时,我都在想你愿意回家吗?法律和绳索都不能束缚一个人,唯有爱可以做到。诸航,我很想听你告诉我,你留下,不是因为帆帆,不是因为佳汐,而是为我!我贪心了吗?”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又讲得极慢,于是,便如一曲轻吟的小夜曲,在屋中流淌着。 她不敢动,唯恐一动便打断了这美妙的吟唱。 举在空中的手臂慢慢落下,修长的十指疼惜地抚摸着她的小脸。“你会给我什么答案呢?yes or no?” “我们这样的相遇,我们这样的经历,我们这样的传奇,谁会信?可是它发生了,怎么阻挡?”他轻笑摇头,“该怎样形容你,意外?奇迹?我喜欢是奇迹,你的出现,是我生命里的奇迹。诸航,抱住我!” 在他温柔的凝视中,她亦无法抗拒。上前一步,环抱住他。 “用力点,好吗?” 她加重力度,听到他在耳边轻轻叹息。 他闭上眼睛,“双方父母给什么压力,我都不担心,我会打开所有的门。唯有你,我不能确定/” 她抬起头,跌入他深邃的视线中。 “你若想出国读书,我可以让你化名,都是有办法的。分开这样的话,除了你提,任何人讲,我统统无视。” 这是宣言,这是态度,这是立场! 他的命运只允许她来主宰,他会她宽敞的空间,可以任意去留,但他也让她看到,如果她走,他会非常难过。 他没有要她同样宣誓,也没有特别的亲热举动,仿佛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向她倾诉下就好。 自然的,两人在帆帆的左右躺了下来。 他开了台灯,要批阅几份文件,是秘书傍晚送过来的,明早会议上要讨论。 诸航睡了,非常奇怪,仿佛心中很安宁,她睡得很香,只在半夜里睁了下眼。 首长刚为小帆帆量了下体温,他举起体温计,凑近灯,应该体温是正常的,他吁出一口气,替小帆帆把伸出来的手臂塞回被中,又探身过来,掖掖她的被角,摸了下她的头,“睡吧!” 她缓缓合上了眼。 24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下) 隔天,小帆帆的精神劲又全上来了,完全找不到昨晚萎萎的样子。卓绍华放心去部里开会,诸航去了医院。 “小姑姑、小姑夫早!”诸航一脸乖巧的笑,把手中的果篮放下。 卓阳什么表情也没有,“又不是什么大病,大清早跑过来干吗?”声音也是没有起伏的。 “都讲什么呢,这是孩子的心意。”晏南飞责备的一瞥。 “孩子?”卓阳嘴角冷冷地一倾,“咱家现在就帆帆一个孩子。”瞧瞧晏南飞不悦的神情,后面的话她咽了下去。 “你坐会,我去办出院手续。”卓阳出门前,不太放心地看了看晏南飞。 晏南飞昏倒时,她都吓懵了,只会大声尖叫,是绍华反应快,立马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晏南飞抬上救护车时就醒了,她握着他的手。他看着她,那眼神很凄凉很无助。许久,他才出声,挤出一句话:你有毛病呀! 卓阳再想想,觉得自己有可能是敏感了。南飞很早就出国,没有可能认识诸盈的。夫妻这些年,南飞从没有瞒过她什么,她不该胡思乱想。 但她还是喜欢不起来诸航,甚至从内心有点恨她,莫名的。 晏南飞刚抽了一大管血,头有点晕,上床躺着。“航航,坐近点!”他拍拍床沿。 诸航听话地坐下,还体贴地替他换了杯热茶。 晏南飞柔了眼角,握住她的手,“告诉小姑夫,姐姐回家有没有再说什么?” 诸航歪着头,清澈的眸子灼灼生辉,唇紧抿,不说话。 “姐姐让你受委屈了?那些话她要当真?”晏南飞突地紧张起来。 诸航还是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只是长睫扑闪得快了些。 “航航,你说话” “小姑夫,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晏南飞一怔,转开眼神,幽幽地吐了口气,“我是你的小姑夫呀!” 诸航站了起来,手背在后面,围着病床踱了一圈,“小姑夫,你呢是坦白交待还是由我来询问,选一个。” “航航?”晏南飞血液倏地凝滞,“姐姐都和你说了?” “说什么?”诸航凑近他,他忙又侧过头去,“没什么!” “二十一岁时喜欢一个小女生,一腔热情,不闻不问,头脑发热,许下这样那样的誓言,后来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那份走到白头的自信。年轻时,人总是擅变的。有了阅历,有了挫折,整个人慢慢沉淀下来,这时的恋情才是真正的恋情,我可以自豪地告诉她,我能给她幸福。男人过了三十五岁,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诸航一字一句地说着。 晏南飞额头渗出密密的冷汗。 “小姑夫记得吧,我们从南京回北京的车上,你对我讲的。”诸航皱起眉头,手指敲击着下巴。 “航航,”晏南飞哀求地看着诸航,“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他大口喘气,按住心口处,仿佛心脏病发作。 “小姑夫,如果你觉得有些话说不出口,这样行吗,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你知道么,我真的想知道,姐和爸妈都要我和首长分开,我问为什么,他们就拿门不当户不对唬弄我,你说我信吗?所以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诸航不动声色地下着猛药。 药效立刻就有了,晏南飞汗如雨下,“不会的,航航,小姑夫会去找他们谈,不会让你和绍华分开,肯定不会。” “你代表的是谁?大首长还是帆帆奶奶?”诸航狡诈地眨眨眼睛。 晏南飞他黯然叹息。 “那我问喽!别紧张,我的问题不难。”诸航搓搓手,扮了个鬼脸。“你去过凤凰?” 晏南飞苦涩地笑,那清丽的沱江,那美丽的吊脚楼,他微微点头。 “你和我姐姐从前就认识?” 他闭上眼,好像有一根刺瞬间穿过记忆,泛起一层红色的雾气。他想起初次在他怀中绽放的清莲般的小女子,心狠狠地一揪。 “你追过她?” “航航,”心跳到嗓子口了,他快无法呼吸,“相信我,很快就会没事的。” 诸航端祥着他,“果真是有故事的呀!你当年是不是让我姐哭得很惨,所以她到现在对你都没什么好感?但是不对啊,又不是灭门惨案,姐不该这样记仇啊?小姑夫,我疏忽了哪一点?” 晏南飞浑身的毛孔都在倒抽着冷气,他攥紧拳,担心他会再次晕厥。 诸航的手机及时地将他解救了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是诸盈。“航航,你快过来,有两个人找你咨询点事。” “什么人?” “你回来就知道了。”诸盈似乎讲话不是很方便。 诸航挺郁闷地咬了咬唇,都快接近真相了。“小姑夫,我下次再陪你聊天。”她悄悄朝晏南飞挤下眼。 晏南飞疲惫地笑笑。 找诸航的是两个陌生人,一个高大,一个清瘦,目光都如鹰般森冷犀利。 “你是诸航?”高大的男人要求诸航出示下身份证。 “房间里的那台电脑是你的吗?”清瘦的男人指了指客厅桌上的笔记本。 诸航点头。 “昨天下午四点十六分你用它上了网,浏览了一个百度贴吧的贴子,以‘旧地重游’的网名回了个贴?” 诸航微笑,比起前几年,网监们的水平大大进步。 “那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些技术上的事想和你探讨探讨。”高大的男人把笔记本装进包中,拎着。 “去哪里?”诸盈并没有看明白发生什么事,但她直觉这男人没有什么善意。 “对不起,我们只是例行公事。”高大男人出示了下自己的证件,工信部安全司的工作人员。 “姐,没有事的,我很快就会回来。”诸航到挺淡定。 诸爸爸、诸妈妈慌了,“快打个电话给绍华。” “爸、妈,人家是工信部,不是公安局,怕什么呀!”诸航笑。 “真的?”诸爸爸、诸妈妈不放心。 诸航坚定地点头。 “如果你晚上六点没到家,我就打电话找绍华。”诸盈此时觉得平平淡淡过日子也无所谓,真的遇到什么事,家中有个当官的,非常顶用。绍华家还不是小官,她到不担心太多。 “行!”诸航笑吟吟地跟着那两人走了。 两个男人开了辆灰色的君威,车在市区转了几转,停在一个陈旧的公寓楼下,外面没挂牌子,看不出是写字楼还是住家。 清瘦的男人打开二楼的一扇门,诸航扫视一圈,发觉房间里有床,却无一丝人住的烟火气。 高大的男人向清瘦的男人递了个眼神,跑去阳台打电话。 不过半个钟头,从外面又进来两人。 走在前面的一位男人,朝诸航公事化地点了下头,“你好,我是安全司周文瑾专员。” 诸航淡淡地挑了挑眉梢。 和周文瑾同时进来的男人是安全司的一个处长,他让诸航坐到桌子对面,和周文瑾交换了下眼神,两人在另一边坐下。 清瘦的男人把诸航的笔记本从袋子里拿出来,接上电源、网线,然后开机。很普通的微软传统页面,一点特色也没有。但是当清瘦男人点击因特网页时,笔记本突然黑屏,然后跳出一个张牙舞爪的骷髅。 清瘦男人吓了一跳,立刻看向周文瑾。 周文瑾讥诮地微倾嘴角,拉过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接着,一声悦耳的钢琴声中,屏幕重新回到刚才的传统页面。周文瑾从键盘上拿开手,不过十秒,一大簇蓝色鸢尾在屏幕上慢慢绽开,从田野到山谷。 “这”其余三人纷纷瞪大了眼睛。 周文瑾短促地笑下了,“没见过屏保?”无名指轻叩回车键,蓝色鸢尾消失,他查看上网记录,嘴角飞扬,什么都没有。 处长眼睛一亮,激动得呼吸都有点异常。 诸航没有错过周文瑾的任何表情任何动作,她不慌乱,也不紧张,她只有悲哀。 “作为一个电脑使用者,你有着非常良好的习惯,高超的防护网,及时清理痕迹,仿佛万无一失,但是”周文瑾嘴角噙了一丝冷笑。 诸航想他没有说出的该是“天网恢恢”这四个字。 “大学时,我写过一个小游戏叫《兄弟》,”诸航笑得轻快恬美,“我设置的背景是古代,他俩是同一个村子里的,跟着同一个师父学武,两人结为异姓兄弟。学成后,两人一起到一家钱庄做镖师。很偶然的一次,两人护送镖银,路遇劫匪。在那场战斗中,同行的人和劫匪全部死了,只有他俩活着。两人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心生一计,把现场做成了两人也阵亡的假相,然后银子一分为二,就此各奔东西,这个秘密只可带进棺材,再见面就当是陌生人。十年后,兄长靠着那笔钱买了官,仕途发展不错。这时,上司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去抓一个大盗,抓住了,他便可更上一层楼。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查到了大盗的踪迹。两人战得天昏地暗,两败俱伤之时,他发现大盗居然是兄弟。大盗说:大哥,你杀了我,我杀了你,都会于心不忍。这样好吧,你给我三次机会,如果你还能抓住我,我助你升官发财,如果不能,你就任我纵横四海。” 周文瑾哦了一声,耸耸肩,“讲这么长的一个故事,是不是想让我也给你三个机会,因为我也是你的同门师兄?可是我们没有什么共守的秘密呀!” 其他三人本来一头雾头,听周文瑾这一说,全乐了。 诸航默默地玩手指,周师兄,我已经给过你三次机会,下一次,我再也不会帮你,而且我会正式接招。 “周专员还记得我这个师妹?”诸航抬起头,做出吃惊的样子。 周文瑾不动声色凝视着她。 “如果你对我有一点印象的话,你应该记得大学里,我擅长的不只是游戏。”诸航像个孩子般没心没肺地显摆着。 “我们都知道,你擅长网络攻击,那个时候,你曾戏言若有一日做黑客,你就用梵高的《鸢尾花》作为你的形像,你欣赏梵高,你觉得他是惊世的天才。”替周文瑾回答的人是处长。 “是呀,我的屏保多少年都没换,一直都是蓝色鸢尾。所以当我看到攻击几大银行的黑客也用蓝色鸢尾时,特别特别气愤,简直就是抄袭我的创意,忍不住上去发了个贴。” 那些年,那么的努力,就想和他一决上下,其实她潜意识里不知该怎么去吸引一个男生的注意,只会用那样的一种方式。蓝色鸢尾的故事,她也只在他面前讲过。 “事情都明摆在这,你还要狡辩?”科长板起面孔,严厉地问道。 “我又没犯罪,需要狡辩什么?”诸航一脸无辜的询问。 “你就是蓝色” 周文瑾举起手,打断科长,轻轻颔首,“请让我和她单独聊会。” 其他三人相互看了看,点点头。 周文瑾领先走进里面的房间,隔了一会,诸航才走进去。 “猪,你是不是认为我在栽赃你?”周文瑾双臂交插,看着窗外。这儿楼与楼之间间隔很小,只看到灰暗的墙壁、锈迹斑斑的窗。 “周专员,你现在在执行公务,请叫我诸航!”。 “三年前的夏天,在网络上出现的蓝色鸢尾不是你?”周文瑾转过身。 “我们都不是作家,可以随便编造情节。《犯罪学》的第一要素,不就是证据吗?” “我会给你看证据的。” “好啊,那时再抓我也不迟。”诸航满不在乎地撇了下嘴。 “那时,只怕有人想捂也捂不住。你现在主动说出来,我会尽量不把事捅出去,至少为你留点面子。” “不需要,我丢得起这个脸。”呃?这话首长好像讲过一句类似的,她笑了。 “他也丢得起吗?”周文瑾冷笑。 “那就再记一次大过,反正我已让他受累了。累几次都是累。” “看来你对他很有信心,那咱们拭目以待。”周文瑾声音恢复平静,没有一点点波动。 “我可以走了?”诸航指指大门。 “我还有一句话要说”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这么明澈,这么清灵,坦坦荡荡,仿佛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不管你成什么样子,我我会永远当你是我的师妹。”空气中,像有只铁棒,狠狠地击向他的心窝,他疼得五脏六腑都在哆嗦。 他突然有点可怜自己。 “谢谢周专员,真的很荣幸。”诸航摆摆手,走了出去。 电脑留在这里,没有得到安全司的允许,不准离京一步,随时等候安全司的询问。科长对诸航说道。 诸航明白,从现在起,她就是一嫌疑犯,必须在警方的监视范围内。 她打车去了国防部,在街头就下了车。她在寒冷的风中慢慢地走,暮色跟在她的身后,一点点将她包围。 她给卓绍华打电话,手指稳键地拨键,“首长,我在你对面的马路上,我来接你下班。” 卓绍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等不及勤务兵去开车,他希望可以像往常一样从容,但在出大门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诸航仰起头看着首长,路灯还没亮起,他的面容不甚明朗,可是还是很俊伟。 她缓缓抬起手,去摸他的脸,半空中给他捉住,首长脸红了。“我们回家吧!”这儿可是车来人往的大街,他还穿着军装呢! “不想回家。”她摇头。 “那找个地方吃饭?” 晶亮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首长,我们回家带上小帆帆,去我姐家蹭饭!” 呃?他从没干过这样没品的事。 “走不走?”卓绍华目瞪口呆,这孩子主动牵他的手。 小喻早把车开过来了,在十米之外泊着,窘得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看好。 他失笑摇头,“仅此一次。”大手一扳,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里,大步向车走去。 “首长,其实我是个有污点的人。”诸航突然停下脚,表情很认真。 卓绍华拉开车门,将她塞进车里,“明儿脱下来,让吕姨洗洗。” 她呵呵地乐,斜过去一眼,仿佛在说:我就知你会这样说。 “姐夫,我要吃水煮鱼片,还想吃炸酱面,嘿嘿,姐夫的炸酱味我怎么也吃不够,不过,今天那佐料,你让妈妈来拌,多放点辣子。首长,你喜欢吃什么?”诸航一进门,就嚷嚷开了。 卓绍华真想催眠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说呀,没关系的,姐夫最疼我了。”诸航很有“怕啥,姐挺你”的气势。 “我不挑食。”卓绍华尽力保持风度。 诸航突地一拍手掌,“首长爱吃清蒸鲈鱼。” 骆佳良窘态十足,“这个不知绍华要来,家里没有准备。” “让姐去超市买,春节期间货物很充足的。对了,蒸的时候要注意色相,首长有时候很在意外表呢!” 卓绍华太阳穴突突地跳,无力到无语。 小帆帆从来都是尴尬的调和剂,他先是眨巴眨巴大眼睛,然后一笑之后,像欲推还拒般躲进卓绍华怀中,接着又缓缓转过身,哗地咯咯大笑,朝从房中出来的诸妈妈张开了手臂。 诸妈妈那颗心柔软得如丝般,“宝贝,快,给外婆亲亲!” 半途中跳出一程咬金,诸盈抢过了帆帆,瞪了瞪诸航:“怎么这么不懂事,帆帆刚发过热,哪能这样出来吹风?” 诸航赔着笑,“坏家伙结实呢,没事!” 诸盈还是不放心,用手背拭拭帆帆的额头,又贴贴小脸,确实没有热度,这才松了口气,“结实也不能这样胡闹。” “我没办法,帆帆想外公、外婆、大姨,一直吵,我只好带他来。是不是,帆帆?”诸航晃着帆帆的小手。 帆帆咧开嘴,哼哼哈哈,就差唱给大家听了。 帆帆退了热、诸航平安回家,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诸盈默默叹息,今晚不想从前不想以后,守住眼前的快乐最重要。 小帆帆被诸爸、诸妈抱进了卧室,他们调果汁、冲奶粉,先给他准备晚餐。骆佳良进厨房和面去,诸盈真的去了超市。 卓绍华想拦阻,诸航拽了下他的手,拉着他走到前面的小院,“我小的时候,一生病,便会肆无忌惮地向爸妈提很多要求,他们总会尽力满足我。首长,知道吗,那不是不懂事,而是那样,爸妈会安心。爱你便愿意为你受累、愿意被你折腾。今天,你要是把自己定位于客人,礼貌与疏离,他们会很不开心。现在这样让他们忙碌着,他们心里肯定乐开了花。只有家人,才可以提无理要求,所以不要不自然!” 原来这孩子存了这份心思! 她在替他说情,她在替他努力,她在把他拉近、融入。 “是不是有点不习惯?”她看着他的胸口缓慢地起伏,似乎在控制着某种情绪。 “我确是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他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大首长那种军人作风,估计没人敢提无理要求的,“不要遗憾,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尽情地向我提。” “真的?”。 “我骗过你吗?” 他喜上眉梢,朝房间内飞快地瞟了一眼,捧起她的脸,深深一吻。 诸盈布置餐桌时,卓绍华走到她身后,轻轻唤了声:“大姐!” 她回过头。 “明天下午,大姐能抽出一个小时吗?” 诸盈沉吟了下,点点头。 “我有些想法想说给大姐听听,我在银行斜对面的茶室等大姐。” 这顿晚饭吃到晚上十点才结束,小帆帆在卓绍华怀中睡得沉沉的。吕姨和唐嫂房间的灯都熄着,破例的也没为他们留盏灯。走廊上有点昏暗,水仙花新的一簇又开了,清雅的香气染了寒意,特别特别的悠远。 脚步声一重一轻在走廊上回响,诸航侧耳听着,重一点的是首长,轻一点的当然是她了。很奇怪,听起来却非常的默契、和谐,仿佛演练过多遍。 卓绍华在客房门前停下脚,手里有帆帆,他不好腾手。 “诸航,开门。” 跟在他身后的人没反应,他扭过头,角度刚偏到五十度,突地感到一具温软的身子轻轻贴着他的后背。 幽幽地叹息,“首长,你别回头。” 他语气柔缓,“好!” “你说我是不是踩坨狗屎了?” 他清咳两声。 “不然狗屎运乍这么好呢?我居然摘到了你这颗星!”她想起初次见首长,在那样的黄昏里,看着他从车里出来,小艾的老乡恭敬地向他敬礼,她和小艾抱着尖叫。 那个男人如今是她的老公!! 孩子就是个孩子,找个比喻都让人叹气,“外面冷,我们开门进去说。” “别插话,首长,我难得这么浪漫!”浅浅的夜风撩起她的发丝,她拂开,迟疑了下,慢慢环抱住首长的腰,闭上了眼睛。 首长的背很宽,很安全! 卓绍华深呼吸。 “上帝大叔真的温柔,关上一扇门,立马给你开一扇窗,让你不会错过任何风景。”小脸在宽阔的背上蹭了蹭。 “北京有基督教堂的,改天我们一起去那儿感谢他?” “上帝从不索取回报,不象我,首长,我”哎哟,咬唇,羞死人了,说不出口。 她缩回手臂,抓抓头,冲上前把门开了。 帆帆今晚睡在大卧室,可能首长知道她这一天挺累的,想让她不被打扰。当她洗漱出来,卓绍华一身香皂的清气从外面进来。 她震慑得无法向前,就这样看着首长,心跳已是奔驰。温柔的笑意掩去了他眉间的冷峻、沉稳,俊眸中似有一湾静水,却又暗藏万丈波澜。 “诸航!”他轻叹,声音哑了又哑。一步步走近她,欠下身,将她腾空抱进臂弯里。 失去重心,总令人惊惶,她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 “首长”没有这么细致过的看过首长,她抬起手臂,抚摸他的浓眉、挺拨的鼻梁、温热的薄唇。 很自然的依向了他,知道他正在走向床。 左边是他,右边是她。 她枕在他的颈窝处,修长的双腿裹住她的,像连体婴般。 也许她从不愿意去承认首长给她的强大的磁场,可是她的身体远比她的心诚实。 他在看她,温情脉脉,耐心地等待她的提示。 今夜,她是他航程中的指南针。 “首长,”她吞了下口水,“不管什么原因,不管什么阻力,我都不会出国的。” 猪,你好棒,这么煸情的话,你竟然都没结巴。 “为了我?”卓绍华坐直了身子。 她重重点头。 “只为我一个人,这里,这里,这里?”他指着她的心口、脑门,再从头发摸到脚趾。 很羞涩,却不愿意躲避。 “嗯!” “如果我现在吻我的妻子,会不会被骂流氓?”他笑着问。 “试一下就知道了。”她也笑,羞羞的,怯怯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揶揄的语气,还是因为夜太静,还是因为这空间的窄小,只是一个轻轻的啄吻,诸航倏然引起一阵酥麻,电流般掠过全身,她不由地一震,仿佛风花雪月徐徐展开。 不知何时,他温热的手掌从她的衣衫下摆伸了进去,在她细腻光滑的背上游走,从肩脊到腰际,绘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缓缓将她按向自己,再紧,再紧 诸航不由的吸了一大口气,“首长”她的声音奇怪地嘎哑,体内一波又一波的汹涌澎湃。 “叫绍华!”他的眸光,炽热浓烈。他吻遍了她周身的每一个角落,以柔情,以火热,缠绵悱恻而又小心翼翼。 她在这吻中成蛹、化蝶。 一缕热雾腾地升起,诸航迷失在他的眸光中,有种不可思议的轻柔荡过心口,她不能自持。 “嗯?”他并没有问得详细,但她读懂了他的渴望,因为此时,她也同样渴望着。 他大掌一合,握住她的腰,将她密实地置于身下, 他的表情近似痉挛,面容扭曲得都变了形,仿佛很愉悦,又仿佛很痛苦。 她咬着他的肩,用舌尖的舔舐和牙齿的轻啄,来寻找清凉。 他珍惜地低下头去,吻住她的唇,给予她的索取。 汗水濡湿了肌肤,又融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在她抑制不住的呻吟声中,他让她看到了山顶的旖旎风光。 她以为,这应该就叫圆满了。 25 心之忧矣,於于归说 诸盈下午三点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就去了银行对面的茶室,她要了个包间。茶室的包间和餐厅的包间不同,没那么隐蔽,只是用一幅山水画的屏风与大厅隔绝,再在四周摆两盆植物,相对安静一点。 她来得有些早,是故意的。匆匆忙忙中,她不太能控制情绪,她想先过来好好地静一静。 卓绍华要和她谈什么,她能猜出大半。诸盈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爸妈今天去超市买荠菜,诸航说想吃春卷。梓然接的电话,荠菜买回来了,外公还买了条大黄鱼,用油煎会非常香,小姨夫应该很喜欢。 诸盈又叹气。 她接着又拨了诸航的话,只是为打发时间,有人讲讲话,可以察觉不到时光流逝的缓慢。 诸航在街上,和莫小艾、宁檬一起逛街,她听见话筒里杂声很多,诸航讲句话都是直着脖子吼,她听着都累,没讲几句就挂了。 “先生,这边请!”屏风外面,服务小姐小黄鹂般的嗓音脆脆地送了过来。 诸盈站起身,以为卓绍华到了。 进来的人是晏南飞。 “我去你办公室,你同事说你在这边。诸盈,求你,给我半个小时,我有话要说。”晏南飞看着诸盈眸间冰冷的面容,仿佛在四周竖起了万丈栅栏。 “我没有义务要听。”诸盈转过身,不想多看一眼晏南飞憔悴不堪的脸。 晏南飞并不放弃,他又上前几步,“你怎样子恨我都可以,但放过航航好吗?” 诸盈愤怒地扭过头来。 “我已经错过了她的出生,错过了她的成长,没有尽过一丝做父亲的义务,我没有资格也不配拥有她。我发誓我会把这个秘密咽到肚子里,然后带去另一个世界,在那里继续接受良心的煎熬。但求你不要因为我夺去航航的幸福。我没有想过上天会这样安排我遇到航航,我非常非常憎恶自己。你不要有任何担心,我已经决定和卓阳出国定居,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再回国,这是我唯一能为航航做的。航航和绍华很相爱,别拆散他们!”他哀伤而又卑微地央求着。 “走开就代表不存在吗?”诸盈眼眶蓦地一热。 “不会,但可以掩埋。盈盈,虽然岁月已经流逝,无法再回到从前,我对你的伤害今生无法弥补。虽然我不值得,但我还是想说,谢谢谢谢你爱过我这样一个没有担当而又自私的男人,谢谢你生下航航。即使听不到她唤我一声爸爸,可我还是骄傲,还是开心。” 晏南飞抖着双手,已是泣不成声。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她戏言是绍华的表妹,我接话,我怎不知有你这么大的女儿?那是上天敲在我头上的一棒,我没有懂。可是真的喜欢她,见一次就喜欢多一点。血源是割不断的” 诸盈回过头,看着他那样,眼泪也止不住,“如果你永远不提这件事、永远不回国。好,我会接受绍华。”其实,她也没有信心坚持下去,绍华是那么的珍惜航航,还有一个小帆帆呀! 屏风外,突地响起一声冷笑,“你同意接受绍华,那你有问卓家是否同意接受那只流着肮脏血液的蠢猪?” 诸盈和晏南飞瞬间没了血色。 “卓阳,我们回家再谈。”晏南飞冲上前堵住正在跨进包间的卓阳,用眼神示意诸盈快走。 诸盈两脚像被定住了,两膝发软,无法迈出一步。 这是她最最恐惧的,它来了。 卓阳眼睛重重一闭,抬起脚,狠狠向晏南飞抬去,接着,举手就是一个耳光。“你这个无耻的混蛋,别以为能骗得了我。你果真和这个老女人有一腿,竟然还生了个孽种。告诉你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她已近颠狂。 啪!又是一记巨大的耳光,不过,被打的人换成了卓阳。 卓阳瞪大了眼睛,“你敢打我?” “你先冷静下来,这件事我们回家再谈。”用力过度,晏南飞手腕似乎闪住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卓阳跳起来,突地扑向诸盈,“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我恨你们,我要揭穿你们的嘴脸!” 晏南飞从后面抱住她,她又是咬又是踢,死命挣扎。 “对不起,我们先回去,你自己多保重。”晏南飞看出诸盈的忐忑、惊慌,但他必须先安抚卓阳,不能让事情扩张。 “我不走哈,今天真是大团圆啊,需要我帮你们按铃点餐吗?”卓阳甩开头发,阴沉地看着从外面急急进来的诸航。 “姐小姑夫?”诸航手里拎了几个纸袋,她不太明白眼前的情形。 诸盈眼前一黑。 “小姑夫,哈哈,”卓阳讥讽地冷笑,“叫得真甜!委不委屈?不,不,是见不得光,没那个脸叫,对不对?你们这种人有脸吗?” “卓阳,闭嘴!”晏南飞慌忙去捂卓阳的嘴。 卓阳张口一咬,他吃痛地收回。 “姐,什么意思?”诸航的脸慢慢地白了。 “让服务生拿个碗来,再拿把刀,像电视里的,来个滴血认亲,然后你就知他是” “不要说!”诸盈嘶心裂肺地大叫。 “是什么?” “你是你亲爱的姐姐和你亲爱的小姑夫偷情生的野种。”卓阳狰狞地咧开了嘴巴。 樱红的唇,雪白的齿,对比强烈得令诸航目眩。这就是漏掉的那一点?嗯,找到了,结打开了。 小时候,同一条街上的同学说:诸航,为什么我姐姐只比我大两岁,你姐姐却比你大十八岁?等于比我多了八个姐姐。她当时笑得很得意。 原来她是一棵蒲公英的种子,不知道来自哪里去向何方,她只能在天地间飘荡、飘荡 诸航转身离开。 晏南飞离她近点,松开卓阳,追上去拽住她的手臂。 她盯着那只手,仿佛那是瘟疫,“放开!”音量不大,却字字如刺般戳痛了晏南飞。 他缩回手,低声哀求:“航航” 诸盈也在喊,诸航拎来的几个纸袋也不知啥时滑落在地,她没提防,拌了一脚,只看到诸航的衣角一闪,人就没了。 晏南飞扶住她。 “晏南飞,你这个骗子,你这个人渣!”卓阳崩溃了,疯狂地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对晏南飞扔去。 晏南飞听到杯子过来的呜呜声,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去挡。杯子偏离了方向,砸到了诸盈的脸颊,很快半张脸就肿了起来。 诸盈顾不上理会,拂开晏南飞的手臂,踉跄着往外跑去。 “卓阳,你疯啦!”晏南飞嘶吼着。 “舍不得么?舍不得你就追过去,我到要看你敢不敢?”卓阳冷笑。 晏南飞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卓阳,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是我对不起诸盈。你想怎样,悉听尊便。” 说完,头也不回匆匆而去。 卓阳愤怒地把桌上所有的器皿全扫到了地上,放声大哭。 马路边,诸盈六神无主地张望着,脸上挂满了泪水。 “盈盈,你不要慌乱,先给航航打电话。”晏南飞说道 诸盈看向他,眼神绝望、呆滞,“晏南飞,这是我家的事,你走开,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跟踪。”晏南飞忧伤地低下眼帘。 “二十三年前,你不知道我会怀孕,二十三年后,你同样还是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珍视的人。对不起有用吗?航航是什么样的孩子你知道吗?”诸盈说不下去了,“你去抚慰你的夫人吧,不要因小失大。” “如果嘲讽能让你舒服点,你可以尽情。但现在还是先找回航航要紧。” “不要你管。”诸盈冲进车流,想走到对面去。 晏南飞看着突然亮起的红灯,惊出一身汗。他伸臂抓住诸盈。 “大姐!”拉扯间,一辆黑色的吉普在路边停下,卓绍华推开车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 当他看到诸盈脸上的红肿,愣住了。 诸盈看到卓绍华,眼泪更是忍不住,“快去找航航,航航不见了。” “出了什么事?”卓绍华并没有慌乱,他询问地看向晏南飞。 晏南飞难堪地低下了头,其实已经瞒不住了,可是怎么说得出口。 诸盈只是哭。 “小姑夫,如果这事和诸航有关。诸航是我的妻子,那么我有知道的权利。”卓绍华的口吻不容人拒绝。 晏南飞看看诸盈,诸盈都像站立不住了。 “绍华,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却是真的。诸航她事实上是我和诸盈的女儿。”晏南飞都不敢正视卓绍华的眼睛。“诸航也是刚刚才知道。” 卓绍华的思绪有一秒的堵塞,但很快便恢复镇定。“大姐,我先送你回去,航航的事我会处理。” “不用,不用,我们分头去找航航。”诸盈说道。 卓绍华微笑,“大姐,你的脸需要去医院涂点药,我现在不能一心二用,只能先把你送回去。” “我来送吧!”晏南飞叹息。 “小姑夫,我是晚辈,我送比较合适。”他揽住诸盈的腰,打开车门。 有的故事,说个开头,说下结尾,中间的情节就不能猜了。 后视镜里晏南飞孤单单地站着,卓阳出现了,小姑姑今天形像不太好,妆化掉了,头发也乱了。 卓绍华收回视线,专注地看前方。他的精力有限,过问不了太多的事。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下车时,诸盈哭得已经嗓子沙哑。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等航航回来,我们一起商量。” 诸盈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在这团乱麻中,他依然淡定若水,她的心奇异安定下来,“好!” “我一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绍华,我” “大姐!”卓绍华突然张开双臂抱了抱她,“不会有任何事,有我呢!” ******** 诸航站在十字路口。绿灯亮了,她继续向前,没有目的地,就这么不停地走,脑中一片空白。 前面聚集了许多人。商家为了搞促销,在露天里搞活动,还有表演。天寒地冻的,演出的艺人只着单衣,个个冻得脸青嘴紫。 有个穿蒙古袍子的女子在拉二胡,是那首《赛马》。很专业,也很投入,在表现骏马纵横驰骋时,头点得像小鸡吃米。 围观的人掌声如潮。 女子欠身致谢,换主持人上来继续宣传产品。 围观的人不依,嚷嚷着要女子再来一曲。女子回眸一笑,朝众人摆摆手。 那笑意可人、温婉,不似蒙古女子的豪情,而似江南女子的风韵。 诸航无由地多看了那女子几眼,看着,看着,她觉得那女子有几份面熟。 突地,血液直冲头顶。 她拂开人流向后挤去。 商家租了辆面包车做休息间,有几个身穿军大衣的堵在车门边。女子呵着手过来,直说冻死了。有个男子拿了件军大衣上前包住她,她仰起脸,亲亲男人的脸,笑道:“谢谢!” “快进去暖和暖和!”男子拉开车门,推女子上车。 女子的手臂被追过来的诸航抓住。 “干吗?”女子皱起眉头。 “你不认识我吗?”诸航盯着她的眼睛。 女子眨了眨眼,“你认错人了。” 诸航笑了笑,“你不仅没礼貌,而且记性很差,一年前,你不辞而别” 女子一怔,随即捂住诸航的嘴,对身后的男子笑道,“以前的校友,一时没认出来,我们去喝点热饮。” 她将诸航拖到一个阴暗的角落,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到底想怎样,告诉你,那件事和我们无关,都是你朋友一手安排的。” 诸航朝面包车方向看了看,“你朋友呀,怕他知道你为别人代孕过?” 女子跺脚,“美女,我真没骗你。我根本不是那公司的,他们请我来演个戏而已,只要让你信以为真就行。” 诸航攥住她的手臂,太过用力,女子痛得直叫唤,“你给我从头说起,少一个字,我现在就去你男友面前揭穿你。” 女子哭丧着脸,“我在大学就是学的表演,二胡是我副修的。有天我同学说有个活,问我接不接,耗时有点长,但人家给钱多。我大四了,课业不重,有的是时间,于是就接了。那家公司确实是代孕公司,我同学卖过卵子,才和他们熟悉的。我到那的时候,你朋友已经到了。那应该是你和她来过之后的第二天。我以为要我代孕,当时就拒绝了。你朋友说只要我装个代理孕母,越逼真越好,具体情节按照她写的做就行。她走后,我问那个公司的经理,她为啥要走这个弯路,直接找那女孩不就行了。经理说,那女孩是她朋友,智商高、体质好、模样端正,她不好开口。只有顺着那女孩的性子,对诊下药。不久,你和她一起来了,签订合同,什么订金、手术呀,都是假的,你朋友真正付的钱只有十万,我得二万,公司得八万。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女子怯怯地看向诸航。 大概是站的位置朝着风向,诸航感到从里到外都像站在冰河中,牙齿打着颤,嘴巴张了几次,都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替她代孕了?”女子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该生了吧,男孩还是女孩?” 嘴巴终于正常了,“生了一对龙凤胎。” “哇,她付你多少钱?” “一百万!”六十多万的存款加三十二万的手表,这个账没算错吧? “真的?”女子露出羡慕之色。 诸航耸肩,转身而去。她特别想笑,但肌肉冻僵了,不听她使唤。 下午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结晶。 此刻,她知道自己还是一件质量上等的工具。 父母是假的,姐姐是假的,朋友也是假的。 为佳汐代孕,她真的满怀道义,不然也不会在成功面前那么理直气壮。 她当佳汐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作为朋友,她舍不得佳汐流泪,舍不得佳汐消瘦,舍不得佳汐失落。得知佳汐过世,她心痛如割。和首长结婚,为小帆帆尽职,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佳汐。 只是后来 她也是假的,是首长的假妻子,是帆帆的假妈妈。 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她在街上疯狂地奔跑,仿佛后面有恶魔在追赶。 她想摆脱这一切,她要忘记这一切,她还做从前那只快乐的猪。 当她再也跑不动时,她发现她站在了北航的校门前,保安室里透出灯光。 “找谁?”保安探出一个头。 她居然还能想出导师的名字。 “都放假了,不知在不在里面?”保安看看她,嘀咕道。 “可以借个电话打一下吗?” 保安点头,把座机推给她,扭过头又看电视去了。 拨号的手指有点颤抖。 “喂?”接电话的是个女声。 诸航闭上眼,屏住呼吸。 “为什么不说话?” “你干吗接我电话?”男声出现了。 “响了很多遍,我顺手接听了,是个座机号。” “以后请尊重我的隐私,不管是什么号,不管响多少遍,和你没关系!喂?” 诸航默默挂上电话。 她忘了,周师兄已是过去式。 黑暗像一只巨大的血盆大口,把整个世界一点点吞没进去,再抿上,所有痛楚只留下无助。 诸航在校园中走走停停,徘徊不已。每一处熟悉的景物都使许多往事扑面而来,然后当她看着路灯拖长的孤影,情绪又黯然了下来。 走了一圈,诸航累了,她倚着一棵树,疲倦地闭上眼睛。 诸航睁开眼,球场方向飘过来一点声音。 她穿过小树林,看见有几个男生正在脱衣,显然刚到。大概是职工子女,球场四周的灯亮了几盏,足够进行一场比赛了。 “算我一个。”诸航哗地拉下外套的拉链。 几个男生被冒出来的诸航吓了一跳,再看是个女的,都笑开了。 “姐姐,一边看着,这不是你玩的东东。”一个男生笑道。 诸航默不作声地看看她,扯下外套,抢过他手中的球,运到球筐下,突地手臂一扳,球从背后投进了筐中,诸航再稳稳接住,“带不带?” 几个小男生你看我我看你,姐姐很有范儿呀! “行,算你一个。” 才跑了几个来回,诸航已汗湿衣衫。她很久没有这种痛快流汗的感觉,虽然体力有点吃不消,但她不想放弃。比赛中的她,一切烦恼全跑了,她所有的人生就是那只球,把它抢到手,放进筐中,就是圆满。 “姐姐,你是不是校队的?”和诸航分在一组的男生问道。 “专心打球。”诸航抹去脸上的汗。 不知哪个男生的手机响了,非常执著。男生骂骂咧咧跑去接,是女友找人。 “妈的,打个球都不放心,都快赶上我姥姥了。”男生不太情愿地捡起衣服,“下次再约吧,我要是不去,她会没完没了。” 时间也不早了,其他几个男生打趣着也纷纷捡起衣服,不想再继续。 诸航运着球,从这个球筐下跑到那个球筐下,没有停下的意思。 “姐姐,你把球扔保安那里,早点回去哦!” 终于一点气力都没有了,诸航抱着球,整个人湿得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她慢慢走向场边的观众席。 一道黑色的身影向她靠近。 她眨眨眼,抬头。 “来啦!”她气喘吁吁。 “这次要罚什么?”周文瑾掏出手帕递给她。从前,两人约好见面,谁迟到谁主动受罚,一场电影或一碗牛肉拉面。 诸航摇头,寒风吹过来,汗收得很快。她胡乱用衣袖擦了擦,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是我早到了。” 周文瑾低头看了看,也在她身边坐下。从她手中接过球,拍了玩。 “在这里,你可没少输给我。”他用下巴朝球场挪了挪。 “我也有赢的时候。”诸航骄傲地抬抬眉。 “嗯,赢一次就把尾巴翘上天,嚷得满校都知。” “因为不容易呀!”不管怎样,男女体力是有差别的。 “猪,”周文瑾扭过头看她,“为什么今天约我来这?” 她沉吟了下,“周师兄,你后悔过吗?” “男人的世界里没有后悔这个词。即使是错的,也要承担错的后果。”他捡起地上的外套,替她披上。“你呢?” “我也不后悔,药店里没有后悔药卖。” “猪,”周文瑾的声音突地放低,低得风一吹,很快就散了。“回到我身边来。” 诸航眼睛刺痛,她低头把鞋带解开又重新系好,“怎么回?”让时光倒流,回到大二的时候,然后重新理牌? “你离婚,我和姚远分手。我可以辞掉现在的工作,我们两个出国或者去上海、广州,找一份工作很容易。” 诸航按住胸口,心跳已经恢复平静,“周师兄,我不做小六的。” “小六?”周文瑾蹙起眉。 “两次小三,不就是个小六。”诸航自嘲地笑。而且部队不比地方,大概不是想辞就能辞的,周师兄昏头了。 “你在意?” “我在意的。” “你嫁他是因为你爱他吗?” 诸航站起身,朝他伸出手,“周师兄,陪我打场球吧,最后一次,让我们师兄妹在这里划个句号。” “猪,你找我来其实还是为蓝色鸢尾那件事?”周文瑾有点动怒了,“你在害怕?” “打不打?”诸航抢过球。 周文瑾突地双手扳过她的肩,“猪,你不明白我那样做的意思吗?我不在意你是不是黑客,我都会张开双臂等你。但别人做不到。我就是要证明给你看,谁更爱你!” “姚远呢?” “我从没爱过她。” “不爱她却和她在一起?” “那只是” “你们同学三年,总有一点情义的,你也清楚她对你的感情,所以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姚远。姚远是特别的。” “你从来就不相信我对你的心,三年前是,三年后还是。猪,我做得有你过分吗?” 诸航把球朝空中抛去,夜色很浓,看不太清楚,球没回到手中,滚远了,她跑过去追。 拿着球回来时,周文瑾把解下的钮扣又一粒粒扣上。 诸航的心重重地一紧,像绞住的绳,疼得不能呼吸。 “如果你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就不要随便给我打电话。我在这里再讲一句,蓝色鸢尾的事,我不会罢休,绝不。” “周师兄,你已经输了,再下去,你会输得体无完肤。” 周文瑾冷笑,“是吗?那就走着瞧。” 他转身而去。 诸航运着球,脚步加快,然后跳起,投篮,非常漂亮的三分球。 当下一个来回时,她再跳起,不知是力度没掌控得好,还是双膝发软,一个前倾,整个人啪地一声摔了下去。 嘴巴最先感觉到一股甜腥溢了出来,接着是手掌和膝盖火辣辣地疼,鼻子里有液体在往外流,身体好像脱壳而去,在太空中漫无边际地飘荡,一会儿急促,一会儿舒缓。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双颊抽搐。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对着遥远的星空,笑声不停。 匆忙而又凌乱的脚步声在球场外响起,是谁呢?保安还是周师兄? “诸航?”小心翼翼的声音,像抑制了太多的情绪。 她的眼前多了一张脸,是首长。怎么回事,他也打球了吗?一头的汗,嘴唇在哆嗦,胸口起伏不平,一丝不苟的发型凌乱像蓬乱草,军装上的风纪扣也解开了。 “自己爬起来。”他用手背拭了下她的嘴角和鼻梁,没有扶她。 “我想再歇一会。”她拂开他的手。 “如果你爬不起来,那么我来抱你。”他拽住她的手臂。 她笑了,指着卓绍华,“首长,你真是个好老师,这样激励的方式很有效。” 她曲起腿,双肘撑地。疼,每一处都似针刺,都似锉刀在锉。 她咧咧嘴,但还是爬起来了,球球和树林、远处的体育馆都在摇晃,她闭上眼睛。 “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要么是抬下去,要么是背下去,你选哪一种?”他克制地咬了咬唇,不去看她被血污脏的小脸。 她是识时务者的俊杰,双臂一举,卓绍华转过身,让她搁在肩上。 当他背起她时,才悄悄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他感到有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滑进了他的脖颈,和着他的汗水无声的一起滚落。 他托着她的双腿往上抬了抬,没有吱声,让她哭个畅快。 车就停在保安室外,她进去时,哽咽地让他去告诉保安,球忘在球扬了,要去捡过来。 她对任何人都不食言。 他叹口气,把她的双腿搬起搁在座位上,又在后面垫了个垫子,关上车门,跑去向保安打了声招呼。 路上,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来北航,她也没有问他是怎么找来的。他专心开车,她尽情哭泣。 大院里宁静如昔。 他把她抱进客房,没有打开顶灯,只拧了盏光线微弱的台灯。 书房里就有医药箱,他拿过来,让她躺下。鼻子和嘴角的血已经止住了,但红肿得厉害,手掌也慑人。 他摸摸她的头,从浴室里打来盆热水,先替她洗净了脸,又细心地替她擦了擦手。 她非常安静,也非常配合。当他上药时,听到她在咝咝地抽气。 “很疼?”他抬眼。 她把头偏开,“首长,我们现在算什么辈份?” 他对着掌心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应该还是平辈。” “曹雪芹地下有知,一定要告咱们抄袭。”虽然是强扭的表兄妹,呵 “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他端详血迹斑斑的长裤,不知膝盖伤成什么样。 他把药瓶放在床头柜上,托起她的腰,解开裤扣。 掌心刚涂好药,她只得用手背来制止。 俊眸幽深,“乖,不会太痛。” 她缓缓摇头,“首长,随它去。” 他沉默。 她苦涩地咬了咬唇,尔后莞尔轻笑,“首长,我们没办法再继续了。” 卓绍华缓缓看她一眼,眉心微拧,像是在琢磨她这句话的深意。 在这样的目光下,诸航做不到坦荡回视,眸光一缩,偏向了别处。 “我做错了什么吗?”她听到卓绍华在问。 她艰难地摇头。 “当长辈们认识的时候,我还年幼,你还未出世。他们之间的纠结由他们处理,你不可以用这些来怪罪于我。我何故失去妻子?帆帆何故失去妈妈?”他用前所未有的严峻语气咄咄逼问。 “我们婚姻的起源并不是因为相爱,帆帆也不是我的”眼泪止不住,她拼命地用手背拭,“你希望他有一天也像我吗,突然发现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妈妈是假的这很残忍,你懂不懂?” 俊眸陡地幽深如沉默的海洋,他扶她坐起,“是的,我们结婚当时确实是无奈,可现在你能否认我们没有相爱?” 她不能,所以想到和首长分开,心就疼成一团。可是他们怎么能在一起呢?她那复杂的身世呀,怎么面对? “而帆帆,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告诉你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是我和你,没有第三人。”缓慢地闭了下眼,他觉得真有点难以启口。他当时知道实情时,也是大吃一惊。 诸航一激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我明明是替你们代孕。” “佳汐不仅仅是不易怀孕,而且她卵子和我的精子根本无法结合。但她太想要个孩子,总存有侥幸心理。第一次手术,确实是用了她的卵子,还是失败了。她接受现实,退而求其次,要一个我的孩子就行。她瞒着你,取了你的卵子。” 哦,怪不得要求孕母质量高。 “你出于仗义帮她代孕,但是你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卵子,她不敢对你直言。” 诸航目光呆滞,完全无法正常思绪。 “是不是很恨她?”卓绍华苦笑。要不是佳汐,这孩子的人生会更加绚烂。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机械地问。 “我不敢笃定你会爱上我,如果告诉你事实,会绊住你的。你若对我没有感情,把自己只定位于代孕,一旦离开,你肯定不想与我们有任何关系。又何必说呢?” “你会放我走?”眼水在眼睫上颤抖。 “一开始也许忍着痛会放手,现在我做不到。” 黑眸柔情四溢。 他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诸航,你不要想谁是你的父亲、母亲,只要记得卓绍华是你丈夫,帆帆是你儿子,所有所有的事都扔给我就好。” “可是我错过了很多!”这一天,太多太多的真相,她不太能消化。月子里,她没抱过帆帆,没给他喝过一口奶,后来还离开过不止一次。帆帆只喊她猪猪,却不是妈妈。 “没有,你什么都没错过,你绝对是个称职的妈妈。”他窝心地在她小小的脸颊落下一枚枚亲吻,“帆帆的名字是你取的;满月后的全家福,你抱着他,笑得那么甜;帆帆第一次打预防针,你在的;帆帆发热,是你整夜陪着他,吃药也是你用口喂;你陪他洗澡,陪他玩,教他打球,教他人生你说哪一点做得不好?” 她像个无助的孩子,偎向卓绍华的怀中。“到处都是欺骗” 他不舍的抱紧她,“我爱你,诸航!”他生怕她听不明白,又一次重申。他爱她是真的,帆帆也真真切切是她的孩子。 她的身子抖如风中的烛火,她的心情也是摇晃不定。她抬起眼看着他,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但眸中却透着浓浓的痛楚。她用手背抚摸着卓绍华的脸颊,缓慢的,轻柔的。 “为我、为帆帆,坚强一点可以吗?” 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她只能沉默。 他再次解开了裤扣,打来热水,替她细细地擦洗了身子,膝盖也上了药。找来内衣,轻柔地替她换上,“乖,睡吧!”他掀开被子,和她一同躺下。 “等你醒来,会发现明天并没有那么可怕。” 她闭上眼睛,以为脑中会激烈地盘旋,没想到很快就倦了。她任搁在腰间的手收紧,半梦半醒间,听见他好象和谁在通电话。 “是的,大姐,航航在家,一切都很好。” 26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卓绍华却没有睡好,他的手一遍遍地从诸航的锁骨摸到腰间,不带有任何激情,似乎是不敢置信,她真的在他怀中?他甚至还去探了探她的呼吸,很匀称,和帆帆一样,有点小鼾声。 从下午到现在,这六七个小时,他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站在茫茫的人潮中,找寻不到她的身影,他简直想对天怒吼。如果不是有理智,真想向父亲求救,请求出动北京军区的驻军,他很害怕,晚一刻,他会与这孩子失之交臂。 他来过北航,天傍黑时,绕遍了整个校园。北航附近的网吧,他一家家的排查,搞得老板们一头紧张,以为是突击检查。 他还去了深蓝色西餐厅,这孩子在那打过工。 也不知是什么信念,他最后又来了趟北航。夜色里,他看见周文瑾阴着脸匆匆离去,他的心奇特地镇定了下来。 诸航睡得不安稳,伤口受了暖,有点痒,她不住地在被中蹭来蹭去。他忙抓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动弹,免得碰到伤口。 诸航嫌姿势不舒服,腾地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他吻吻她发心,由着她用胳膊肘儿挤他,用脚蹬他。 “首长”她突地发出一声嘤咛。 “嗯!”他柔声轻答。 许久都没有回声,原来是梦呓。 诸航,在你梦中我是什么样?他的心不觉一荡,噙着她的唇瓣,轻咬了下。 “首长”这次,她是真的醒了,一对长睫刷过他赤裸的胸膛,痒酥酥的。 他叹息,才睡了一会呢。“别说话,好好地睡。”他对着她耳朵轻语。 诸航在黑夜中大睁着眼,在刚才那一会,她居然做了个梦。站在沱江边上,暮色越来越重,她看看前方,又回首张望,突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惊,醒了。 他低哑的嗓音让她平静,“我不是不能接受姐姐是我妈妈,如果是,那么我希望父亲是姐夫,而不是那个人。我读高中的时候,有次去天津参加编程比赛。姐姐部门培训,没空陪我,让姐夫陪我去。初赛刚结束,我半夜肚子疼得在房间里打滚,姐夫背着我,一路跑到医院。那是初夏,天气已经很热了,姐夫差点中暑。我得了急性阑尾炎,当天晚上就做了手术,没有能参加决赛。我姐夫对那个拿金奖的男生说,你这个奖是我家航航借给你的,不然哪有你的份。当时觉得姐夫好丢人,连话都不会说,可事后又觉得特别自豪。一年之中,我有大半时间都是在姐姐家度过,姐姐像严母,姐夫却是慈父。想多点零花钱,买点小玩意,就悄悄向姐夫要。闯了祸,也先向姐夫报备,这样姐姐发火时,才有处躲。为什么事与愿违呢?我不是姐夫生的,我的生命有一半是那个人。那个人于我又是什么?” 她微微的颤栗,像头惊恐不安的小兽。 “你只听到了结果,却不知过程。也许得知了过程,你就能体谅他们了。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幸福的男人、像帆帆那样幸福的孩子并不多。” “真的吗?”诸航咬唇,苦涩地笑。一笑,扯动了嘴角,便咝咝抽气。 “我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首长,你不困扰吗?”她疑惑地问。晏南飞可是他的亲姑夫,这件事不亚于一颗鱼雷发射到他们家中。 “困扰什么?我的妻子还是诸航,儿子还是卓逸帆,我没升职也没降职,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她闭上嘴,什么也不说了。 窗外,有簌簌的响动,枝叶咯吱咯吱的,卓绍华侧着耳说大概下雪了。 下雪的夜晚,听着首长的心跳,整个身子裹在他怀中,诸航又一次沉沉入睡。 再次睁开眼,发觉房间里一片通明,卓绍华已不在身边。 她适应了下房间的亮度,然后又闭上了眼。 “航航醒了么?”门外有人压低嗓音在说话。 “凌晨时刚睡着,这会还在睡。” “绍华,你把门开下,我就看她一眼。”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一股冷风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诸航打了个寒噤,忙缩进被窝,背朝里。 “航航”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 她不回头,不愿面对她最最敬爱的姐姐。 “你醒着,是不是?”诸盈眨去眼中的热雾,“昨晚,爸妈,我和佳良,都一夜没睡。这件事是我们不对,不该瞒着你,在你成年的那一天,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姐夫也知道?她的寒毛竖了起来。 “让你突然面对,你怨我恨我都可以,但千万不能伤害自己。航航,姐姐想告诉你,那时,姐姐不是个失足少女,没有被奸人所骗。在那个时刻,我和他也真心相爱。因为相爱,才有了你。勇敢地生下你,还是因为爱,不是无奈,我有选择的。我想要我们爱情的结晶。错误的是我没想到我们都太年轻,还没有力量来扛起生活的重任。姐姐可以自豪地向每一个人说航航是我的女儿,但是世俗太可怕,人言很可畏。让你做爸妈的女儿,是爸妈对我们两个人的保护,这样子,姐姐能继续求学,航航能快乐长大。你应该知道,爸妈为了我们,双双被单位开除,我们连家都没有。可是这些年,我们都过来了,过得很好。航航,爸妈爱你,我爱你。你不能因为一点迷惑就怀疑所有的一切,这不公平。” 诸盈捂着脸哭了。 诸航也是泪流满面,把嘴唇咬出了血印,才没有哭出声来。 “航航,你回过头,让姐姐看看。”诸盈哀求道。 诸航摇头。 “姐姐不勉强你,知道你心中有结。当你想通了,给姐姐打个电话,姐姐过来接你回家。爸妈那边不要担心,姐姐会宽慰他们的。至于其他事,不用害怕,总有办法解决的。” 诸航哭得气都接不上来。 诸盈不忍再看,扭过头出去。 她没有来过大院,不知怎么找来的,回去是坐公交还是坐地铁,街上人那么多,她会怎么走?诸航用拳头堵住嘴巴,抑制住回头的冲动。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她在抽泣。 外面,唐嫂和吕姨在说话,讨论的内容是除夕那天的菜单。她们这个春节都呆在北京,等春暖花开,再回家乡休假,因为帆帆太小。 小喻也留在院中,偶尔发出一两声憨厚的笑声。 似乎这真的是个平常的日子,和往常没有两样。 诸航好不容易止住泪,她慢慢翻过身,鼻涕和眼泪都没来得及拭去,她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朝着她转动着。 谁把小帆帆抱进来的? 诸航的模样有点惨,嘴巴和鼻梁是肿的,眼睛红红的,脸湿湿的,小帆帆很严肃地看了又看,确定她真的是猪猪,小手激动地挥起来。 诸航没有伸手抱。他真的是她的吗? 他努力想扑过来,只是衣服太多,根本翻不过来,急得两条腿朝天蹬着,脸都胀红了,叫声把云霄都穿透了。 诸航叹了口气,坐起来,把他抱进怀中。 他讨好地笑着,头动尾巴摇。诸航嘴角那块红肿,他不知是什么玩意,好奇地用手指一戳,诸航疼得叫唤。 哈哈,帆帆开心了,再戳,诸航叫得更响。他又戳,诸航板着脸避开,但他还是戳到了。 是的,他肯定是她的。因为无比确定,才这么肆无忌惮索取她的爱、黏她。 “坏家伙,再调皮,我不理你啦!”诸航发狠。 他张大嘴巴,露出粉粉的小舌头,任口水涂满诸航的衣服。虽然不会讲话,但他已经发觉猪猪是纸老虎。 他把嘴嘟起,呼呼地吹气,眼睛弯成了小月牙。诸航不知他要干吗,看了半天,心中突地一动。 “是都都么?”都都猪猪。 小帆帆显摆地在她怀中直跳。 “坏家伙,你会喊我名字了?”不是吧,诸航欣喜得抱起他,又是亲又是搂。 小帆帆趁机又用手去碰碰那个红红的地方,咯咯地笑。 “坏家伙,以后要叫我妈妈,嗯?”诸航抓住动个不停的小手。 帆帆却噘起嘴,要她亲。 她失笑,捏捏小鼻子,“我有一点小小讨厌你!” “我可不止一点呢,哼!”卓绍华推开门进来。 诸航看到院中白皑皑一片,风里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都昏暗了。 卓绍华在床沿坐下,抱过小帆帆,侧过头,深深地吻了下诸航,“起来洗漱下,吃完早饭,我们就出发。” “去哪里?” “带上坏家伙去度我们迟来的蜜月。” 诸航愣了愣,没有拒绝。 没有去远,是北京近郊的一家温泉山庄。可能首长也知她现在工信部的监督中,不能出京。 但这儿已经够好,至少暂时不需要面对令她心烦意乱的人和事。 行走在山庄中,根本想像不出此时是严冬,植物郁郁葱葱,各种花木开得正艳。楼梯口的一株山茶,粉红娇白,密密麻麻地缀满枝头。 卓绍华要了个套间,酒店体贴地送来了一辆婴儿车。 小帆帆可能知道婴儿车是他的,欢喜地要诸航抱过去。推着他在屋里转了两圈,他又不耐烦了,小手一张,还是诸航抱着舒服。 卓绍华脱下大衣,把小帆帆接过来,对诸航说:“你收拾下行李,我打几个电话。” 行李收拾起来简单,洗漱用品送进洗手间,外衣挂进衣橱就行了。 “爸妈,大姐,我们到了。嗯,路上非常顺利。帆帆很开心,航航和他一样开心我知道,好的!” “怎么不给大首长打电话?”诸航没漏过他所有的电话内容。有她家人的,有他工作上的,有他朋友的,甚至还给晏南飞也打了个电话,就是没有大首长的。 卓绍华把小帆帆挪到另一条腿上,拍拍,“来,坐下。” 诸航差点扑倒在地,首长这种亲昵的行为,活像三流言情剧中多情的男主角。 “我站着听” 卓绍华一挑眉,伸手一拉,她直接跌进他的怀中。 小帆帆被她的狼狈逗得直傻笑。 “我们家是没有除夕团圆一说,这个时候,爸爸都要到各个军区慰问官兵,要和战士们过年,我妈妈也有各种各样的公益活动。以前,我也会呆在部队。” 诸航瞪大眼,首长的意思是这是他第一次和家人过大年?那佳汐呢? 卓绍华看出她的疑惑,淡淡地自嘲,“佳汐呆在她爸妈家,年初五,我去他们家吃饭。我并不是个体贴的老公。” 她习惯和爸妈、姐姐一起过年,只是 “诸航,我说过我们来干吗的?”卓绍华可不允许她心不在焉,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一冽。 “度蜜月!”她记性很好。 他笑了,奖励地一吻,“我知道我很笨,要给我学习的机会,嗯?既然是蜜月,那就应蜜里调糖。” 她想,那样会腻死的。 来温泉山庄,当然要泡温泉。她手上和膝盖上的伤还没结疤,不能碰水。于是,卓绍华让帆帆陪同,她就在一边做个使唤丫头。 浴池是一块块石子砌成的,热气腾腾,可供两三个人一同泡澡。在浴池边上的一个小茶几上,放着一瓶香槟,还有一篮新鲜的草莓。 诸航不得不承认,这儿确实是适合度蜜月的地方。 对着两个裸男,不一会,诸航就觉得空气稀少、呼吸艰难。 帆帆仗着小鸭子游泳圈,游得可欢畅了,不时地拍拍卓绍华的大腿、胸脯,得意忘形中,还抽空向她索吻,让她肯定他的表现。首长呢,半躺着,毫无遮拦地裸露他结实的肌肉。那双俊眸,定定地将她锁在视线内,里面的火焰不加掩饰。 她一颗草莓,捏了几次,才塞进嘴里。 “怎么可以这样自私?”他突地探过身,拉过她,用舌卷走了她口中只嚼了一半的草莓。 她羞赧的表情悬在半空中,气息立刻就乱了。 帆帆在一边眼馋地也张大了嘴巴。卓绍华扔过去一只肥皂盒,把帆帆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记住我们是什么关系了吗?” 热雾腾地窜上了天花板,她绵软无力依在他怀中,记住只有如此相爱,才会做出这般亲密的事。因为她和首长在感情上都是低调的人。 晚饭是湘菜,搁在碟子里的辣油被灯光映得晶亮亮的。 “明天除夕,我们吃北京菜。你是北京媳妇,必须入乡随俗。”卓绍华不奢辣,挑清淡点的菜伸筷子。 诸航埋头吃饭,想起姐夫为了过年准备了许多食物。这个年,没有她,他们会不会觉得少了许多? 诸航生生咽下一大口辣子,辣得泪水满眶。 房间里的床是家庭式的,目测下可能有二米,三人睡足够大。 卓绍华没看资料,诸航没碰电脑,小帆帆没调皮,三个人对着电视,任时光缓慢而又寂静地流过。电视里是什么内容,没人去在意。 小帆帆先睡的。十点的时候,卓绍华下床关电视,挑开窗帘,告诉诸航外面还在下雪。 “晚安!”他探过身,替诸航掖掖被角,啄吻下唇。 这一夜,诸航没有做梦。醒来时,被角还是卓绍华掖好的样子。 除夕,雪后放晴,阳光、雪光,刺得人不敢远眺。 霜前冷雪后寒,诸航没有出门,抱着小帆帆站在玻璃门前,看两个外国小孩堆雪人。小孩找了根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帽子是个贝雷帽,憨嘟嘟的模样,特别可爱。 小帆帆也激动,不上一次用头去撞那玻璃窗,恨不得也加入其中。 帆帆午睡的时候,卓绍华说去游个泳,诸航留在屋里陪帆帆,顺便上了会网。 奇了,网上关于蓝色鸢尾花的贴子全没了。她曾经玩过的那个论坛,也无人提起这件事。 诸航蹙着眉,向一网友问乍回事。 “几大银行的官网都澄清了,是不法份子造谣,已捉捕归案。都啥时候了,谁还去耿耿于怀这种事?” 周文瑾前晚的话还历历在耳,诸航心中泛起了嘀咕。 帆帆一醒,就不肯在屋里呆着,嘟嘟哝哝地朝房门直挥手。 “好吧,去看爸爸有没泡mm!” 诸航只是随嘴开个玩笑,没想到,到了泳池,竟然真的看到一身材火辣的mm凑在首长面前,笑得像朵花似的。 首长的脸冷得如岩石,那mm勇敢,无所畏惧。不知说什么,还舒展了胳膊,裸露艳美的腋窝,身上的泳装真的是三点式,从后面看,只是两根丝丝的带子。诸航挺担心水会冲掉那两根带子,不过也许人家巴不得呢! 傲人的双峰啊! mm双臂在空中优雅地一挥,恰巧就落在了卓绍华的双肩上。卓绍华几乎是无礼地拂开她,表情已是愤怒。瞟到泳池边立着的纤影,他横过水池,迅速游了过来。 “这么开心?”这孩子乐得鼻子眼睛全挤到一块了。 当然开心啊,难得看到首长被调戏,向来,都是他调戏她的。 卓绍华正义凛然地给了她一个冷眼,突然招了招手。她蹲下,他一跃身,索了个吻,同样,也没忘记和小帆帆分享下。 “我去换衣,马上就过来。” 诸航只点头,察觉mm一直看着这边,似乎有点意犹未尽。 果真,mm向这边游来了。 小帆帆在怀里蠕来蠕去,这是要尿尿的预警。诸航四下看看,解开帆帆的尿片,对着池水,“嘘” 温水泳池上方都是雾气蒙蒙,远距离是看不清楚什么的。 mm一口气游过来,摘下泳镜,正正好好接住了帆帆那泡尿。 “啊,对不起,我没看见有人。”诸航忙让小帆帆夹紧双腿,不让色女偷窥。 小帆帆双腿立马绷得笔直。 mm哭笑不得,朝外吐了几口口水,呸个不停,“你看不见人,也不能随地大小便。” “这个我知道,可是对于小娃娃无法要求。帆帆,向阿姨说对不起。”诸航嘿嘿地笑,道歉得并不诚意。 帆帆抿紧唇,倔强地认为他没做错。 “什么阿姨,我刚过二十三周岁。”mm火药味十足。 “那叫大姑?”诸航眨眨眼。 mm羞恼地把水花拍得四溅,有几滴呛进了口中。她突地想起这水中有尿,不禁放声尖叫。 “诸航,我们走吧。”换好衣服的卓绍华顶着一头湿发温柔地唤道。 mm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她刚刚想问什么来着,完全忘记了。 天刚黑,山庄便开始燃放烟火。因地处郊野,山林空旷,灿烂的花火在白雪映衬下分外撩人,一朵一朵,在半空中绽放。千姿百态,五彩缤纷。 餐厅里,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见了面纷纷道过年好。有几个嬉跑的孩子,还送给帆帆一只大大的红气球。小帆帆一晚上就没注意别的,那双眼睛尽追着气球。 卓绍华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看了看号码,大概是嫌吵,越过餐桌,去走廊上接了。 服务生送上北京烤鸭,邻桌的妇人好心地要替诸航抱下帆帆,让她吃菜。小帆帆挺绅士,毫不扭捏地投进人家的怀抱。 诸航夹了筷大葱,正要卷饼皮,卓绍华在餐厅门口向她招招手。 她走过去。 “诸航,”卓绍华捂着话筒,“不管心里是什么感觉,但今晚不可任性。不然,以后定会后悔,那时,时光是不会回流的。” 诸航给他讲得毛毛的,“谁的电话?” 卓绍华对着手机恭敬地说道:“妈,航航来了。”他把手机贴上诸航的耳朵。 “航航,”是诸妈妈的声音,似乎努力抑制着情绪,音调微微颤抖,“冷不冷?” 诸航心猛地一紧,然后酸酸的。“不冷,”她想张口喊声妈,不知怎么,那个字却挤不出来,“这里很暖和,还有烟火,帆帆现在在看。” “年夜饭吃了吗?”电话被诸爸爸抢了过去。 “正在吃。” “几时回来?你姐夫包了饺子,速冻在冰箱,是你爱吃的馅。” “嗯,你你们吃年夜饭了吗?” 诸爸爸还没回答,梓然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小姨,妈妈说你其实不是小姨,而是我姐姐。哈,我好得意,这下子,那个小帆帆就得叫我舅舅,我比他辈份大,以后我可以教训他的,是不是?” 诸航本来心戚戚的,梓然这一问,她揉揉额头,失语了。 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对事情的看法竟然是如此南辕北辙。 “航航,”最后讲话的是骆佳良,“盈盈在旁边准备红包,你做妈妈了,今年没你的份,帆帆拿双份,另一份是梓然让出来的,他难得升级做长辈,长辈就有长辈的样。” 通话太久,手机都握得烫烫的,诸航慢慢合上话机。她想听到姐姐的声音,但诸盈一直没有出声。 诸航向卓绍华弯了下嘴角,“烤鸭都凉了,进去吧!” 这孩子这几天像长大了,心思不那么外露,学会藏在心中了。卓绍华不知该欣慰还是该遗憾。 “要不要向大首长拜个年?”诸航佯装不经意地问。 她家这边的动静,她清清楚楚,但是卓家那边似乎太安静了,有点异常。 “爸爸现在兰州,中午和他秘书通过电话。妈妈在四川慰问。他们应该初六左右回京,到时我们一起过去。” 诸航回头看他,他温柔地抬眸,似乎回答完毕。 晏南飞呢?卓阳呢?他只字未提。 外面,烟花一簇簇、一束束,人群一声声欢呼。 大年初一早晨,卓绍华竟然赖床了。 “我们再躺一会,行吗?”其实赖床的不是他一个,帆帆两条腿蹬着被,小手挥动着,就躺在他旁边。 诸航瞪大双眼,大脑不太听指挥,有点意外首长居然也会赖皮,似乎还有点向她在撒娇。 “那早饭呢?” “帆帆说,让妈妈去餐厅取。年初一,不要叫客房服务。” “为什么是我?”诸航低下眼帘,这样的首长会电人。 “你是家庭主妇。”说完,卓绍华光明正大地躺下了,和小帆帆头挨着头。 诸航看看那两人,摸摸鼻子,认命地下楼。 餐厅里的客人很少,昨晚都守岁了,这会可能刚睡。诸航拿着餐盘,正在挑点心时,听到有拉杆箱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了下头,愣了。 成功也是怔了一下,随即大笑,扔开行李箱,张大双臂,“猪,来,给你个友情的拥抱!” 诸航毫不客气地黑了脸,“你来干什么?” 成功捧着心,一脸受伤,“你就这么对我吗?我除夕夜做了两台手术,眼都没合上,一大早,为了你,又千里迢迢赶到这。” “千米迢迢差不多!”北京离这才多远,诸航翻了个白眼,却把餐盘放下了,给他盛了碗稠稠的米粥,还挑了一碟点心。 “不管多远,反正我是为你来的。”成功拉过椅子,也不怕烫,海喝了一大口粥。那双会放电的眼眸布满了血丝,神情疲倦,看上去不像是说谎。 诸航端着杯牛奶在他对面坐下,索性自己也吃好上楼,让首长和坏家伙多睡一会。 她当然不相信成功说的话,只是纳闷这大过年的成功为啥不回家和家人呆一起。再一想,成功的父亲也是大领导,搞不好和首长爸妈一样,国家才是大家。 她同情地替成功夹了一筷小菜,可怜的高干子弟,表面光鲜,背地里也有不能言的酸楚。 成功盛第二碗粥了,发觉那只猪眸光柔柔的、水水的,打量他像打量一只在街头冻得发抖的流浪狗。 他怵了,眉头微蹙,“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 诸航呵呵地倾倾嘴角,收回目光,起身,“你慢用,楼上还有一大一小嗷嗷待哺呢!” “怎么个哺法?”成功暧昧地扫了下诸航的胸,撇嘴,不以为然。 “你个成流氓!”诸航想斯文些的,但某些人实在不配。 她头也不回地端着餐盘转身而去,听到成功在后面大笑,那笑却不像是得意,反而有几份失落。 卓绍华懒懒地倚着床背假眠,小帆帆穿戴整齐坐在他膝上玩他新冒出来的胡渣。 两人就在床上吃早餐。 “成医生在楼下。”诸航抱过小帆帆,让卓绍华安静地吃早餐。 “嗯!”卓绍华脸上没有一丝意外之色。 “你们以前经常来这过年?” 卓绍华抬眼,微笑摇头,“哪敢这样败家,这儿房价可不菲。下一次,咱们就放在结婚十周年。平时就节俭点。” 诸航耸耸鼻子,跳跃得也太快了。十周年?她没想过那么远,甚至明天、后天的事,她都不去想。 成功在午餐时又出现了,面貌一新,羊毛衬衣敞着两粒钮扣,诱得邻座的mm朝他秋波频频。 “卓逸帆,给叔叔笑一个。我告诉你,你来到这世界,第一个看到的人可是我。”成功捏捏帆帆,逗弄着。 小帆帆那淡如远水般的眉头打成了个结,他不舒服地把头别向一边,扑进卓绍华怀中。 “和某人一样,忘恩负义。”成功意味深长地瞟了诸航一眼。“吃完饭就回京吗?” 正在吃菜的诸航抬起头。 “嗯!”回答的人是卓绍华,眼睛却紧盯着诸航。“有些急事要回去处理,处理完毕,就过来接你。” 诸航点头,首长所谓的急事肯定是军事秘密,不可多问,无条件服从。 “放心,你不会寂寞的,你还有我。”成功举手欲拍诸航,看到卓绍华眯起的眼,嘿嘿干笑两声,手落在桌面。 “我没有引狼入室吧?”卓绍华慢悠悠地问。 成功认真地回道:“没有,绝对没有。” 小喻的车午餐一结束就到了。 卓绍华什么也没拿,直接上了车。小帆帆看着汽车在雪地上成了一个小点,急得对着诸航直叫。 诸航怕他冻着,忙进大厅。 成功指着玻璃幕墙边的沙发,外面有几个孩子在打雪仗,可以帮小帆帆打发时间。 “不要担心,绍华对付他妈妈有的是办法。” “他妈妈在北京?”诸航脱口问道。 成功一愣,随即拍拍嘴巴,“完了,我出卖绍华了。呵呵,不过猪你要往好处想,绍华这样瞒着你,就是不想让你烦。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个事,他家人会解决的。” “你也是他拉过来的?”诸航突然茅塞顿开。 成功瞪着她,“仅仅是他,拉不过来的,主要是我想你。” 诸航回给他一个白眼,“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晓得一点点,绍华姑姑除夕中午吞了不知多少粒安眠药,幸好他姑夫发现得早,抢救过来了。欧女士大发雷霆,又不敢惊扰卓大首长,命令绍华回去。于是绍华就请我过来陪几天你,等事情平息,你再回去。” 27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卓绍华第一时间先去见了晏南飞。他知道欧灿在,定会把卓阳安置得很妥当。 晏南飞在一家酒店大堂等着他。晏南飞眼睛通红,神情憔悴到极点,可能几夜都没合眼。 “卓阳根本不给我机会说话,她一直哭,一直骂,家里能砸的东西全砸光了。我为了让她冷静,就出来了。我找了家酒店,想休息会。刚躺下,就接到她电话,她说要让我一辈子活在后悔之中。我察觉不对,立刻往家赶,她已经服下了安眠药。” 晏南飞掐着额头,表情痛苦,仿佛体力已经透支到极限。 “她急救的时候,我也昏倒了。醒来时,你妈妈站在我床边。她认为是我处心积虑让航航接近你、诱惑你出轨。我无力辩白,其实即使我辩白,她也听不下去。我无所谓这些,只怕航航会因此受委屈。” 一直专注倾听的卓绍华开口道:“诸航这边你不要担心,我会向爸妈解释清楚的。” “绍华,你爱航航吗?” 卓绍华用坚定的目光回答了晏南飞。 晏南飞欣慰地轻笑,“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我还是想讲一句,爱情真的是温室的花,经不住一再的风霜雨雪的蹂躏。你身份特殊,家境特殊,有时候并不全能由得了自己。我说抱歉,实在是于事无补。绍华,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能理解。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不管航航有多恨我,我会说服诸盈,让她同意让我带航航出国,我一定把她照顾好。” “小姑夫,你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下!”卓绍华说道。 “你父亲把行程压短,初三晚上到京。” “我已知道。” “航航和帆帆几时回来?” “初四。”卓绍华稍微沉吟了下。“你要和我一同去医院吗? 晏南飞苦涩地摇头,“卓阳不愿看到我。人的命运是上天早就写好的剧本,发生什么样的事,遇到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不知道。如果预先得知一生和谁度过,那么何必东张西望,直接走过去就行。那样,没有遗憾,也没有伤害。从前我的种种,实在是无颜以对。但是作为她的丈夫,我问心无愧,不管她是否相信。她不能接受我的从前,我不强求。她硬要用一种绝然的方式来惩罚我所谓的对她的背叛,这次我能救得了她,下一次呢?她想怎样就怎样,不过是以命抵命而已。你和航航是真心相爱,什么都不是阻挡,我也不害怕。而我和她,彼此心照不宣,缘份已经到头。我再留下,每个人都会处境难堪,所以,我准备和卓阳离婚。 “小姑夫,这样的事请慎重考虑。”卓绍华心情沉重了,但他向来尊重长辈,并不多说。卓阳自幼被家人娇宠,几乎是随心所欲,许多东西都是抬手可得,唯独爱情是她努力的。 晏南飞突然有了一个女儿,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打击了。 “我已人到中年,知道失去什么就不会再有机会重头来起。这可能是最好的方法。”晏南飞悲凉地叹了口气。 “那你休息,我去医院了。” “绍华,对不住了。”晏南飞拍拍卓绍华。 推开病房门前,卓绍华用力闭了下眼睛,有如在大战前,习惯地深吸一口气。 “她们赢了。”卓阳扫过卓绍华,便眼珠定定的,一动不动,眼角处还有未干的泪痕。 “那天,也在这个病房里,诸航过来看他,我去办住院手续,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我怀疑过,真的,但他讲我是神经病。绍华,我们都被骗了。姑姑已经失去尊严、婚姻、幸福,你千万不要再沉沦下去。那两个女人太可怕。” 卓阳摆摆手,阻止卓绍华出声,“我知道现在的你还不一定相信我的话,没有关系,事实会把真相呈现出来的。” 直到卓阳说不动,让他离开,卓绍华都没有插上一句话。 他去找了下主治医生,医生说病人从生死边缘转了一圈,情绪不太稳定,横冲直撞进了一条死胡同,除非她自己转身出来,别人强拉是没用的。实在不行,建议找心理医生看看。 下午的阳光懒懒散散,洒过来也没一丝暖意,风扬起尘屑,空气中夹着重重的火药味,那是昨晚没有散尽的烟火气息。 红色的院门半掩着,勤务兵手里提着保温盒,侧到一边,让卓绍华先进来。 “去医院?”卓绍华颔首。 “阿姨给卓女士煲了点汤。夫人在家呢!” 欧灿穿着宽松的家居装,抱了只雪白的猫,坐在摇椅中看碟。 看到卓绍华进来,她示意他坐下,把果盘推过去,便又专注地转向屏幕。 欧灿收集的碟都是歌剧,现在看的是她最喜欢的《蝴蝶夫人》。小巧玲珑的巧巧桑,打着把花伞,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一群像花般的女子的簇拥下,向前走来。 阿姨泡了一壶大红袍送进来,卓绍华道谢,给自己和欧灿都倒了一杯。 他悄然打量欧灿,觉得母亲有种刻意的云淡风轻。 第二幕开始时,阿姨又进来了,说晚饭好了。 欧灿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拍拍猫,让它乖乖躺在摇椅上。 “妈妈什么时候也喜欢宠物了?”卓绍华问。 “你小姑送我的,我看着挺讨喜,便留下。” 晚饭非常丰盛,吃饭的只有两人。欧灿只是喝了几口汤,夹了筷蔬菜,其他的都没碰。她一向很注重保养。 “一会,我还得去参加个联欢。我也不想去,没办法,人家会觉得你不给面子,我就去露个脸。”欧灿优雅地用餐巾拭了拭嘴。“你今晚就在这睡,等我回来,我们聊聊。” 卓绍华恭恭敬敬地点头。 晚上,卓绍华看了会新闻,心神有点不宁。他在院中走了走,想给诸航打个电话,拨了一半,又合上手机。 屋子里座机响了,把白猫吓得喵喵叫了好几声。 他进去拿起话筒。 “是卓将?”卓明的秘书有点意外。 “我母亲暂时不在,有事需要我转达吗?” 秘书顿了下,说道:“我向夫人汇报首长的日程。首长明晚的飞机到京。” “初三的行程取消了?” “初三没有安排行程,首长只是取消明晚与同志们大联欢。首长感冒了。” 卓绍华倏地屏住呼吸。 “卓将不要担心,只是小感冒,首长连日劳累奔波,兰州的天气又不算太好。” 他挂上电话,陷入了沉思。 欧灿回来,他还呆坐在沙发上。 欧灿直叫累,泡了澡出来,和猫逗了一会,又把电视开了,继续看《蝴蝶夫人》的后面几幕。 卓绍华一直陪着她到大幕拉上,她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绍华,睡吧,晚安!” “妈?我有事想和你聊聊。”卓绍华凝视着她。 “急事?”欧灿拧起眉。 “还好!” “那就明天说,妈妈老了,可经不起熬夜。”欧灿关上了卧室的门。 卓绍华默然立着,是否,他把对事态有点乐观了? 很久没在这院过夜了,虽然房间仍然保留着他读书里的样子,却觉得陌生。一夜辗转反侧,睡得非常浅。 早晨起床,阿姨说夫人早早去医院看望卓阳。卓阳拒绝进食,医院打电话来的。欧灿特地让阿姨告诉他,让他等她。 欧灿的车两个小时后进了院子,面寒似冰。 “小姑姑还好么?”卓绍华问。 “准备送她去海南住一阵。”欧灿放下包,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卓绍华。“等她平静了,再回京办手续。” 卓绍华心“咯”地一震。 “离婚手续。”欧灿又加了一句。 他抬起眼。 欧灿端起茶,“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卓绍华看着欧灿,她似乎突然变深沉了,有点捉摸不透。作为部长夫人,表情不可以太过外露,但在家人面前,她算不上是慈母,但总是明朗的。 “哦,我想问什么时候吃团圆饭,放初五?” “看你父亲的日程安排。”欧灿的眼帘一直垂着。 “好的。那妈妈你休息吧,我去接诸航和帆帆回家。” 欧灿睫毛颤了颤,微微一扬,“绍华,你是来试探妈妈的吗?” 卓绍华沉默。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兵临城下似的。爸妈是那种包办子女婚姻的老朽么?当年,我和你爸都挺喜欢成玮,成伯伯和你爸爸是老朋友,你和成功又玩得来,成玮自小就喜欢你,能结成亲家,多好啊!你拒绝了。那时,你还没现在羽翼丰满,我们都没强迫你。现在你担心什么?我们会尊重你对爱情的景仰。” “妈妈,人是无法选择父母的。” “说得不错。因为没有选择,所以便可以无所顾忌地自私?为了一时的欢悦,完全置父母的感受于不顾?你的偶像是温莎公爵吧,为了美人弃江山,爱情是你的全部。” “妈妈” 欧灿打断他,“如果你执意坚持,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你小姑姑的事,你父亲和我将会受到什么舆论影响,你都不需要过问。” 卓绍华自嘲地一笑,“帆帆怎么办?” “你的病已治好,以后还可以有孩子。帆帆,是卓家的孙子,让他得到最好的教育就行。” 卓绍华以前只觉得妈妈为了爸爸的事业投注了太多精力,所以无法给予他一些温情,现在,他才知原来她骨子里是冷漠的。 悲凉像水泡一般冒出,先是一个,然后越来越多,渐渐的,成了一片汪洋,将他淹没。 “谢谢妈妈对我的尊重。”他微微一笑。 “你要去山庄?” “嗯!” 欧灿意味深长一笑,“不需要你特意跑一趟,我已请成伯伯找人帮你把他们接回来了。” 卓绍华转身出了大院,在胡同口,被成功堵上了。 “你给我说实话,那只猪到底闯了什么祸?我家老头子的秘书居然亲自出马,脸板得像张拍克牌,嘴巴像上了锁,还严令我们不允许使用通讯工具。他妈的,太好笑了,就是少了张逮捕令,全程和抓个潜逃的犯人有什么区别,我就是那帮凶。” 卓绍华黑眸中飞速闪过一丝愤怒,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了,“对不起,是我妈妈小题大作。” “哈,我有那么好敷衍吗?好,那你说说那道题小成什么样?”成功冷笑。 “你清楚的,我姑姑她” “难道是猪逼她的?” “成功!”卓绍华低声厉吼,“不要随便乱开玩笑。” 成功松开他,耸耸肩,“我不是个幽默的人,我只想知道事实。” “我今天心情很糟,以后再说给你听。诸航和帆帆现在哪?” 成功双手交插,斜视过去,嘴巴撇了撇,“是那只蠢猪代孕的事暴露了?” 卓绍华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成功慵懒地一笑,“我说中了?” 卓绍华拽着成功的胳膊,咚地塞进了车内,拉上车门,“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成功真有点想乐,难得看到这人紧张的样子。他拍拍卓绍华,“放松,放松,这事除了你知她知天知地知之外,我是那唯一知的。是猪说漏了一句,而我呢,偏偏是个妇产科医生,顺藤摸瓜就问出来了。目前,我是守口如瓶。但是,如果你仍瞒着我什么,我就不能保证什么了。” “成功,我从不知你是个好奇的人。” “那是我没遇到令我感兴趣的目标。” “你的目标偏向了。”卓绍华语气并不和善。 “较正不难。”成功咧嘴。 “为什么?” 成功敛了笑,很认真地回道:“你是我的好哥们,那只猪刚好也投我缘,三个人的力量总比两个人大。” 卓绍华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他慢慢往后靠去,“我不会说谢谢。” “别这么肉麻。” “这场仗也许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最险峻的,而我必须赢。” “我同意。”成功掏掏耳朵,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卓绍华沉默了一会,失笑摇头,“命运是一支什么样的笔,怎会画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幅画呢?你可能无法相信,诸航的亲生母亲竟然是她的姐姐,而她的父亲是我的小姑夫晏南飞!” 成功掏耳朵的手僵在空中,他有心理准备的,却还是控制不住惊出一脸呆滞。 ******** 卓绍华步履沉重地站在台阶上,院子里的声响从门缝中清晰地飘出来。 “夫人,帆帆差不多该把尿了?”唐嫂扬起一句。 “刚尿过。”应的声音又脆又亮。 听着这声音,卓绍华心中戛地一暖,顺手推开了院门。 “卓将,中午要不要准备点红酒?”吕姨问道,“今儿可是新年头一回在家吃饭呢!” 他点点头,听到书房里有拍球声。 唐嫂笑道:“夫人在教帆帆打篮球,两人玩得可乐呵了。” 为了保暖,冬天各个门都是关着的。他没有急于开门,在走廊上立了一会。书房比其他几个房间比,是略为宽敞些的,家俱不算多。沙发被移到了墙角,帆帆用条薄被拥在沙发中央,小手是自由的。此时,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两条小手臂激动地高高举起,仿佛要给谁帮忙似的。 “一支球队比赛是五人,其中一个是队长,候补队员通常是七人,在规定的时间内,得分高的算赢。”诸航说着话,运球绕了两圈,停下,那只球像黏在她手中,前前后后、上上下下转来转去。“每个球员在比赛中只允许犯规四次,第五次就要被罚下场,所以一定要掌握住。坏家伙,你懂了吗?” 她轻喘着凑过去,帆帆以为她要亲他,小脑袋忙伸过来,小嘴等着。 她俏皮地啄了一下,夸张地咂了下嘴巴,“哇,亲到帅哥喽!” 帆帆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反正是很得意。 站在窗外的卓绍华舍不得眨一下眼。他曾经说起,帆帆是这世界上最幸运最幸福的孩子。 “坏家伙,学会打球很容易,想打好就有点难喽,你得苦练。”诸航挤着帆帆坐,“其实呢,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条路,不管你选择走哪条,都不会很平坦。唉,不曲折哪叫人生呢!对于那些刻意找茬或中伤你的人,你直接视若空气,因为你的人生和他们无关,不需要浪费时间首长?” 卓绍华俯下头,嗅着诸航身上有隐隐的汗味,他深深地吻下去。吻,是不够的,他吮吸着樱红的唇瓣,几乎想把她咽进去。 诸航打量他,首长从进屋,眉就锁着。 “几点到家的?”他不舍地松开她的唇。 “今天我们都起早了,八点到北京,十点到家的。” 八点到十点之间呢?卓绍华揽着她,轻叹一声,“对不起,我考虑不周祥,让你受委屈了。” 诸航咬了咬唇,“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不要这样讲自己。”他心疼得发颤,其实她才是真正受伤的人。 “要的,毕竟她是长辈,可是我没控制住,我给她上了一课。”她心虚地从眼帘下方悄悄看他。 “给谁上课?”他纳闷了。 “帆帆奶奶欧女士。” 卓绍华觉得他需要好好地坐下来,让诸航给他模拟下上课的情景。他把小被子往边上挪了挪,正襟端坐,低头对小帆帆说:“乖,不要出声,听猪猪老师上课。” 诸航眼睛眨巴了好一会,有点羞窘地拉了椅子面对两人坐下。 “早晨天没亮,门被敲开,外面站两穿军装的,让我啥都不要问,随他们回京。我当时都吓得有点傻,感觉像历史剧中发生兵变,要易主,家眷先转移。再看成医生啦,也是一脸严肃。我以为这边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死命地咬着唇,把小帆帆抱紧。” 卓绍华看看怀中的儿子,再看看面前杏眼圆睁的小女人,他能想像她当时的恐惧。 “一下车,我发现那地方是成医生工作的医院。成医生想陪我一块进去,那个当兵的没让,只让我和小帆帆跟上。欧女士在走廊上站着。我不知是冷,还是害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帆帆到是睡着了。欧女士轻轻推开一间病房的门,让我朝里看,我就看见床上躺了个人,脸都看不清。她说,那是卓阳。前天服下一瓶安眠药,虽然抢救过来,但她依然不肯进食,生命气息非常微弱。然后,她就直勾勾地看着我,问我看到这些有什么想法?” 那个时间,他还在床上躺着,怎么也不会想到妈妈会来这么一招。卓绍华愧疚、无奈。 “一大早的恐惧腾地烧成了一团火,我说找个地方说话。欧女士轻蔑地看着我,说好。我没抱小帆帆进去,把他寄在护士室,请值班护士照顾下。” “没等我说话,欧女士又开口,说我不仅改变了你的人生,现在连卓阳的婚姻、生命也毁了。我头脑像炸开了一般,什么礼貌都顾不上,或者讲她的话完全激起了我的斗志。我参加过辩论赛的,激动起来语速非常快。我说每个人的人生都只属于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插手。我只需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没有义务为别人的人生买单。我们登记时,你手里有枪,而我没有,那么就不存在我强迫你的可能,当然你也没用枪逼着我。我有仔细考虑过,我可以为我自己的所作所为负全责。我们的结合是民主的、友好的、和谐的。” “一个婚姻的毁灭,一般是出现原则性问题或者是家虐、习惯差异,我不是卓阳家的成员之一,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硬要扯上血缘,好,就当父债女还。这二十三年,他没对我行使过一天父亲的义务,我干吗要替他去还债?另外,我认为易碎的婚姻就像社会上的豆腐渣工程,是质量问题,是本来爱得就不深,是他们不敢信任对方,别在他人身上找茬。卓阳没有求生欲望,那就完完全全是个人行为,我有人证证明自己没有任何犯罪嫌疑。” 她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小脸焕发出炫丽的光泽,让人无法侧目。 “是不是有点冲动?”欧女士毕竟是首长的母亲,她当时血往上涌,一点余地都没给她留。 “就这些?”他应该起身给她倒杯水去,但他舍不得离开,哪怕是一秒。 诸航呵呵笑了两声,抓抓头,没逃过首长的法眼呀! “欧女士问我这样的身份,再呆在你身边,不觉得羞耻、难堪吗?我说我没有这样的感觉。我又加了一句,作为大首长的夫人,她爱滥用职权,是她的事,不要扯上我。我还要维护你的形像,你可是帆帆的父亲,要给帆帆做榜样的。赵本山大叔说,一个失败的男人后面,肯定站着个坏事的女的。大首长事业是成功,但是纵容她肆意妄为,算有污点。她要找我,打个电话,看在你面上,我会乖乖向她报到的,绝不会中途逃跑,何必找人押我呢?我这话好像说重了,她脸色当时就变,身子都在颤。她说我狂妄放肆,没有教养,不懂礼貌,从来没有替你着想过。这些,我就一笑而过,她是长辈,我让她几句,不要句句针锋相对。” 她小心地看过去,首长没有笑,也没有恼,表情很平面。小帆帆把首长的衣领都咬湿了,唐嫂说有可能不久就要出牙齿。他见她停下来,放下衣领,朝她咧嘴一笑。她自我安慰那是帆帆对她的鼓励吧! 妈妈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吼过,生气、愤怒是肯定的。这孩子到底年青,课上得鲁莽、急躁了点,没有注意方式,可是句句话都有道理。他应该给她夸奖的,但对方是自己的母亲,他只能把这些放在心中了。但因这一席话,心头的乌云散了。他早该想到,她是会飞的猪,不是温室中娇弱的香花。 “你对我呢,能深信不疑么?”他展了眉头,放柔了声音。 “你瞒着我一个人回北京,到底干吗去了?只是看望你小姑姑?”她不答反问。 卓绍华淡淡地笑,这孩子心思太缜密,瞒不住呀! “我不赞同你的做法,首长。” 他愕然。 “这件事关系到我们两个人,我的那部分,我自己能扛,你不要抢。再说做错事的人不是我们,为何巴巴地找他们理解、宽恕呢?似乎很心虚似的。我也曾迷茫、彷徨过,那是我没看清你,因为我们在一起走的不是寻常路。但这一路走来,我看懂了你,你对我是真的,那么其他的又何必去在意?我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生理学上的父母比得上抚养我长大的父母?何况姐姐她疼我就如妈妈般,干吗纠结称呼呢?我成长的氛围很好,有认真读书,不颓废,不是社会败类。我和首长一起,应该理直气壮而又光明正大唔!” 首长又把她后面的话堵住了,他横冲直撞地用舌扳开她的唇瓣,疯狂地进攻,卷起她的,吮吸、搅拌,与之共舞,完全忘了怀里还有一个人。 小帆帆哭了,被挤的,也被爸爸突然加沉的呼吸、急促起伏的胸膛给吓的。 诸航挣扎地推开他,慌忙去抱小帆帆。小帆帆嘴扁得像只瓢,似在告状。她眼睛一翻,恶狠狠瞪过去。 俊眸深邃,温柔无边无垠。 “那不是心虚,而是紧张、恐慌。去山庄前,你敏感而又脆弱,突然又出了这么大个事,我担心你承受不住。如果再给你一些外界压力,你说不定会挥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他轻笑,“猪猪老师,我误会你喽!” 这个蜜月度得真是时候。 诸航红了脸,别开视线,佯装去替帆帆拭眼泪,咕哝道:“要给人家接受新鲜事物的时间。” “不急,不急!”一辈子呢! 他拥她入怀。 第二天早晨,卓绍华说今天带帆帆去看外公外婆吧!诸航表情别别扭扭,却没反对。 诸盈仿佛几日之间迅速苍老,诸航坐在她面前,发觉她发中多了几根银丝,额头和眼角的皱纹,也密了些。 “以前过年都会好好地收拾下自己,这次没有,就什么都掩藏不住了。”诸盈拨弄了下头发,痴痴地看着诸航。 “以后我该叫你什么?”诸航转着手中的茶杯。 “和从前一样,还叫姐航航,什么都不会改变的。”诸盈哽咽了。 抱着帆帆的诸妈妈和正与卓绍华聊天的诸爸爸,眼中都有泪水闪动。 诸航点点头,“其实不需要替我担心,我能接受这么大个秘密,一定也能适应首长家看似险峻的环境。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姐,不是每个人都会象我和首长这么能接受新鲜事物,你不要催,也不要多虑,我们慢慢来,好吗?” 诸盈心境和前几日早有了天壤之别,如果这次不是卓绍华,她无法想像航航会不会再走进这个家门,会不会再叫她一声姐。 有如劫后余生,一切纠结、恩怨都已云开雾散。 “多久都没关系,姐姐能等。”她疼爱地握住诸航的手,喊过卓绍华,“绍华,之前种种,是大姐眼光太浅薄,大姐该相信你的。” 卓绍华看着年轻的岳母,倾倾嘴角,“不会,换我站在大姐的角度,我怕会比大姐还要过分。谢谢大姐给我机会,我会珍视诸航的。” 那边,梓然把个红包往帆帆手里一塞,“喂,这个给你买好吃的,记住啦!以后要有出息点,别只顾流口水,看到长辈要有礼貌,嗯?” 小帆帆双手捧着红包,看了又看,然后直接往嘴巴送去。 一屋子的人都叫了起来,他一惊,抬起眼,乌溜溜的眼珠四周转了转,咯咯笑得特别欢。 其他人也都笑了。 一家三口吃完饭回家,车驶出小区大门,卓绍华朝外瞟了一眼,放慢了车速。 晏南飞的雷克萨斯停在对面。 “我去打声招呼。”他对诸航说。 诸航没有抬头,只轻轻对怀中的帆帆嗯了声。 他是首长的长辈,打招呼是应该的,她不会蛮横无理地阻止。但是不管姐姐怎么说那时他们是真心相爱,所以才有了她,她不信的。那只是姐姐一厢情愿的认为,如果真的爱,他不会舍得离开姐姐。就是必须分别,也应时时刻刻让对方知道自己所有的讯息。他什么都没有做,二十三年后跳出来,要扛起父亲的责任,她已不需要了。 卓绍华很快就回来了,看了看她,没有提关于晏南飞的一个字。 车进军区大院,卓绍华手机响了,他把车泊好,让诸航和帆帆先进屋。 不到十分钟,诸航听到他叫了勤务兵的名字,说马上去部里一趟。 诸航头一扭,看到卓绍华手里拎着个电脑包从客房里出来,“晚上见!”他上前,摸了摸诸航的头,淡然自若地闭了下眼睛。 28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晚上见诸航的不是卓绍华,而是卓明。 卓家阿姨的电话打在诸航的手机上,说首长请诸航过去吃晚饭,特地叮嘱仅诸航一人。 诸航懂规矩的,对唐嫂只说去超市一下,晚饭就在外面解决。 “航航,大过年的陪我这老人吃清粥小菜,委屈你喽!”卓明亲切而又温和,让诸航积蓄的斗志都有点摇摇欲坠。 “我想吃这个很久了,这几天吃太油。”诸航俏皮地挤挤眼睛,指指桌上简单的白粥酱黄瓜、拌海蛰头。卓明除了讲话时带点鼻音,气色还好。 “哈哈,真是乖巧的孩子。不知道帆帆以后会不会有你这么乖?”卓明吃下一碗粥,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身子看来还是虚的。 “他是坏家伙。”诸航的语气不无骄傲。 餐桌上只有卓明和诸航,欧灿不知去哪了。卓明起身去洗手间拧了条热毛巾擦了擦脸。“别说,我挺想那个坏家伙的。要不是感冒,今晚让你抱过来一块聚聚。他没想我吧?” 诸航怔了下,“他想谁都不说的,全放心里。” 卓明朗声大笑。 卓明没有再添粥,让阿姨送杯茶来。阿姨只给了白开水,说下午服了药,喝茶对药效不好。卓明笑笑,没有抗议。“你爸妈好吗?在哪过年的?” “在姐姐家,昨天我和帆帆爸爸一块过去吃饭的,帆帆拿了两个大红包。” 卓明眼一眯,“你在提醒我是个小气的爷爷?” 诸航笑,“我啥也没说哦!” 卓明哼了声,“都这么直白了,还敢否认。知道了,该坏家伙的不会少。话说卓家都好多年没包过红包了,阿姨不知能不能找到。” “超市有卖。” 卓明瞪眼,“你还着急了?” “不急,等一会两会都没事。” “首长,”餐厅外站着个勤务兵,腰挺得笔直地敬礼。 “拿到了?”卓明威严地抬眼。 “是!” “航航来,我有件事想向你请教。”卓明站起身,朝诸航招了下手。 请教?诸航不明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it方面的精英?”卓明高深莫测地挑挑眉。 书房里竖着个大的屏幕,勤务兵已经打开了电脑。“首长,这就开始吗?” “嗯!”卓明指指沙发,让诸航坐下,然后,他让勤务兵带上门先出去了。 诸航一头雾水,屏幕上出现个会议室,背对着他们,坐了一排人。她询问地看向卓明。 卓明示意她稍等。 又进来几个人,诸航盯着走在最前面的卓绍华,眼倏地瞪圆,感觉头皮麻麻地刺痛。 “对不起,让诸位久等了。”卓绍华把手中的电脑包搁在桌上,朝众人颔首,介绍和他同行的几人,原来是几位网络安全专家。 背坐着的一人站了起来。刚才扫了一眼没认出来,诸航现在已认出那是周文瑾。 “报告首长,蓝色鸢尾案能结案了。” 卓绍华点头,让他继续。 周文瑾走到桌子尽头,他身后也有一个大屏幕,屏幕上漫山遍野的蓝色鸢尾花海。 “三年前,蓝色鸢尾曾以戏谑的方式出现在网络,后来销声匿迹,直到去年冬,再次出现。网络安全是一个综合而又复杂的工程,不可能保证万无一失,同样的道理,不管怎么高明的黑客,也是要留下蛛丝马迹的,只是很难发觉。我花了十二天的时间,修复了被攻击的几大银行的防火墙日志,找出攻击者删除的活动记录,找到了原始数据包。所有所有的信息,都指向同一处,和我当时追踪的对象也吻合了。我们都太高估攻击者,或许是她肆无忌惮,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专注地看着周文瑾。 周文瑾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他转向卓绍华,“这个攻击者就是卓将的现任夫人诸航。诸航女士毕业于北航计算机系,在学校就读期间,就以擅长网络攻击闻名于学院,这个我们也已得到相关人士证明。诸女士最钟爱的花就是蓝色鸢尾,她的屏保多少年都没换,就是以蓝色鸢尾为背景。” 会议室内响起一片抽气声,目光齐刷刷愕然地看向卓绍华。 卓绍华非常非常平静,眉头都没拧一下。“周中尉,你能确定诸航女士也是三年前那位戏谑网络的黑客吗?” “按照推理和行为模式,应该是。”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能确定这二者是同一人?” “三年前,那件事反响不大,痕迹也无法查寻,我是不能,但每一个黑客都有自己的偏好,一旦确定一个图标来代表自己,就不会更换。” “也有例外的,是不是?”卓绍华咄咄问道。 周文瑾沉吟了下,“是!” 卓绍华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十秒,突地和几位网络安全专家交换了下眼神,接着,几人一同鼓掌。 “周中尉,祝贺你顺利通过网络奇兵的作战演习,你表现非常优异。”卓绍华缓缓打开电脑包,从里面拿出笔记本。 随着轻缓的开机音乐响起,屏幕一点点变亮,一朵蓝色鸢尾戛地出现,又是一朵美艳得令人眩晕。 周文瑾无法掩饰脸上的惊愕,“首长,我不是很理解你的话” 卓绍华浅浅微笑,对身边的专家点了下头:“这件事还是请苏专家来解释下,你是项目的具体实施者,我们都是听从你的指挥!” 苏专家摇手,“哪里,哪里,卓将过谦了。既然卓将点兵,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他站起身,看了看周文瑾,又看了看工信部安全司的几位工作人员。“黑客向来爱挑衅的部门是金融和军事部门,这些部门的安全防护工作虽然非常缜密,但百密一疏,就象周中尉刚才所言,谁都无法保证万无一失。军事里有侦察与反侦察一说,于是我们就想,是不是也来模拟个反攻击,看看各部门的应对能力,也看看我们网络奇兵新进队员的作战能力。我们就搞了一次小规模的演习,以几大银行为对象。事实证明,几大银行的防护网并没有那么牢固,他们的安全顾问也没那么高明,我们轻易地就发现了他们的安全漏洞。为了让演习非常逼真,我们借用了卓夫人的电脑操作。其他的,不用再多说了吧,诸位都是行家。周中尉确实是网络奇兵的佼佼者,可喜可贺!” 苏专家脸露赞赏之色。 周文瑾只觉得踩在一团棉花上,没有一丝真实感。他不眠不休地修复日志,在茫茫网海里疯狂追踪,当发现之后,他纠结、矛盾、痛苦结果,却是一场演习! 那么,猪不是黑客? 那么,他没有令那个笑得高瞻远瞩般的男人于慌乱的地步? 那么,猪再也没有机会是他的猪? “为什么要用蓝色鸢尾出现?”他问卓绍华。 回答的还是苏专家,“哈,你不是说过吗,卓夫人喜欢蓝色鸢尾花,我们灵机一动,就用上它了。” 屏幕上,周文瑾一张俊容因震愕而变了形。 卓明按了下键盘,屏幕黑了。 “一切无懈可击,很完美,我是指这次演习。”他朝过身面对诸航,“你怎么评价?” 诸航目光还绞在屏幕上,仿佛还在期盼着下面的情节。“大首长” “你心里面很感动吧!”卓明放慢了语速,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的。 诸航抬起来,对上卓明凛冽的视线,她不由地站了起来。 “怎么会不感动呢?这样子,三年前你的恶作剧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人们所知道的蓝色鸢尾其实是一次军事行动,轻易的就去糟粕成了精华。绍华是我的儿子,我在这里不得不骄傲地说,他非常有军事天才,懂计谋,善策略。” 诸航慌乱偏过脸,“你怎知” “我怎知三年前的蓝色鸢尾是你?我怎知那位周中尉是你大学里的恋人?我怎知绍华这次煞费苦心的军事演习其实是想保护你?航航,你忘了我除了是帆帆的爷爷,还是谁?” 诸航面白如纸。 “你告诉我,绍华现在还是个军人吗?”卓明背着手,在屋中踱来踱去。他不见得是愤怒的,但那股慑人的气势,却令诸航不寒而栗。 “从前的绍华,虽然不见得是最优秀的,可是他至少是冷静的、理智的,他每时每刻都知道在做什么。现在呢?”卓明停下脚步,冷峻地看向诸航,“军人应有的军令和法纪,他忘得光光。他循私枉法、假公济私,他完全被你蒙住了眼睛,完全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他聪明的让他人挑不出刺来,可是我是他父亲,我看得清楚。诸航,先前你未婚先孕,他顶着被记大过的后果,和你结婚,我也默认了。现在又有了这样一件。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样的一位少将,还值得谁去尊敬、谁去信任、谁去器重?他的军事天才、生涯迟早要涅灭,他已经找不到一点自我。” 卓明慢慢地闭上眼睛,“航航,你能感觉一个做父亲的心痛吗?” 诸航真的想说大首长抬举她了,祸水红颜至少也得有点条件呀,她一无美色,二无才艺,可是她却没有底气这样说,首长他似乎真的象着了她的道。 因她记大过,因她失了原则 周文瑾要出国的那个暑假,心情差到了极点。玩游戏已不能让她发泄,真的真的是带有恶作剧的心态,她攻击了几大网站。她只让网站瘫痪几秒,蓝色鸢尾一出现,便恢复正常。她如同一个孩子,只想玩得开心,并没有去想会有什么后果。她以为没有窃取信息,网站没有损失,肯定就没有后果。 过完暑假,这件事她都忘了。 蓝色鸢尾再现江湖,她站在观戏的角度,鄙视后人没有创意,也没往深处想,直到周文瑾找到她,暗示是她所为。她并不畏惧,只是心寒。蓝色鸢尾是她和他共有的回忆,他就那么掐灭了。 她并不知蓝色鸢尾是谁,但知周文瑾把目标锁住她,必然要栽。 原来周文瑾没有错,可还是栽了。 卓明的心有多痛,她能体会一点,但她的心,卓明又能体会多少? “大首长,如果你不是卓阳的大哥,你会对我说这些么?”这话不中听,但她还是想问个明白。 卓明叹息,“我是老了,但还不至于糊涂到把上辈人的过节迁怒给下一辈。感情的事,得失随缘。卓阳和晏南飞的事,由他们自己解决。你被牵进来,我认为是命运的恶作剧。” “你有没想过是我姐硬让他步下这个计,让首长上钩?”她调侃道。 “你姐姐如真有钩,想钓的人应是晏南飞。” 诸航笑了,大首长就是大首长,不会被鸡毛蒜皮的事左右自己的视线,他的目光独到而又精准。 “大首长,你要我怎么做?” 卓明长叹一声,走到书桌前,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 “请把从前的绍华还给我吧!” 大首长用了“请”这个字,神情还那么地郑重,她想笑,嘴角一倾,落下的是两行泪。 ******* 会议是在工信部里召开的,演习完美的结尾,安全司的领导建议这个案子所有参加人员一块聚一聚。 这个晚上,没有任务,没有压力,又正逢新春,真正的纵情畅饮,有几个当场就趴下了。 周文瑾没有主动起身敬酒,别人敬酒时,他也只是沾了下唇。聚会结束,他是少数几个保持清醒的人之一,其中也包含卓绍华。 “我儿子特别坏,我碰点酒,就不要我抱。”卓绍华眉间闪烁着为人父的喜悦。 “那就让卓夫人辛苦一晚上。”安全司司长拿过卓绍华的杯子,就要斟酒。 卓绍华婉拒,“她白天已经很辛苦,晚上应该我值班。” “卓将,夫人在哪高就呀?”不知谁问了一句。 卓绍华以茶代酒,朝众人笑道:“请大家关注驰骋公司今年上市的大型女性游戏《丽人行》,那是她的作品。” “啊,是女性游戏呀,这可是游戏领域的高端,一般人不敢碰的。”有人打趣道。 卓绍华眉梢抹上柔色,“她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期待,期待!” 一群人簇拥着出酒楼,有几日没见的冷月缀在夜空之中,淡淡的月光与路灯交辉相映,如水般落了一地。 卓绍华等所有的人都上了车之后,才向自己的车走去。 “卓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他闭了下眼,转过身,温和地看向周文瑾,“周中尉刚刚不是上车了吗?” “我想请卓将喝杯咖啡。” 卓绍华脸被夜色罩着,看不出表情,他忙又加了一句,“在你面前的不是周中尉,只是诸航的师兄。” “好!”卓绍华扭头和小喻说了几句话,小喻点点头,开车走了。 两人就在附近的一个比利时人开的小咖啡馆找了个座,两人异口同声都要了一杯黑咖啡。 “今晚我不会好睡的。”咖啡送上来,周文瑾用汤匙搅拌着,抬眼看了卓绍华一眼。 “兴奋吗,可以理解的。但你加班多日,还是要好好休息一下。”卓绍华语气不疾不徐。 “卓将觉得我会兴奋么?” “不然呢?” “这里不是工信部的会议室,你我不是上下级的关系,只是两个共同关注诸航的男人。似乎,今天那个所谓的演习,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卓绍华端起咖啡杯,拧眉嗅了下,好像不太喜欢,又把咖啡放下了。“从今天起,你无需再关注诸航了。以后,你就只是周中尉,不是什么周师兄。” “好笑,你能代表她?” “不管是回忆还是感情,都应该是珍视的,哪由得你这样挥霍?周文瑾,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在避重就轻,我问的是今天的演习,专家那些狗屁话,别人会信,我并不相信。你以演习的名义,想掩盖她三年前的劣迹,是不是?” 卓绍华失笑,“在你眼中,诸航就是一个劣迹斑斑的黑客吗,然后,你大义凛然、不遗余力地想把她绳之以法?” 周文瑾纠结地避开他的目光,嘴角抽动。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你可认识其他计算机精英,你当时推荐的人就是诸航,说她的水平与你不相上下。那时,你似乎非常在意她。现在,你给我的感觉却是仇视,就因为她爱的人是我?周文瑾,我告诉你,你不了解诸航,不理解诸航,不信任诸航,这才是你们没有在一起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我的存在。你有过很多次机会,但你错过了。你从来都没有过情敌。”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放开诸航,我也会舍弃现在的一切,我会珍惜她。” 卓绍华落下眼帘,倾倾嘴角,“你当真幼稚到以为你还有机会?第一次,你在射击场看到我和诸航在一起,第二天就冲进我的办公室责问我们的关系,那已经是极大的违规,我斥责了你,你心里面不服气,却不想到我是因为爱惜你而在保护你。第二次,西昌发射中心主机被攻击而瘫痪,奇异的是没有一丝损失,但却让你一鸣惊人。我回来说给诸航听,她脸色当时就变了,你知为什么吗?” 周文瑾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 “她说过一句你今天也讲过的话,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的技术非常巧妙、高超,考虑到你只是急于证明自己,并没有恶意,同时又完善了发射中心的防护系统,我仍然爱惜你的才能,静观你的表现。还好,你仿佛稳定下来了。诸航以为我没发觉,嘴巴咬得很紧。这时,我们开始实施蓝色鸢尾的网络演习,我认识诸航比你晚三年,之前的蓝色鸢尾,我并不知晓。蓝色鸢尾只是巧合而已。你瞬间就把目光定格在诸航身上,你是有目标的在跟踪。她在论坛上跟了个贴,你把她从她姐姐家带走扣留了一天。我知道,但没插手。她和你之间的事,诸航自己会处理好,我信任她,而她自然也不会向我说起这件事。这也是第三次我对你的包容。涉及到你,她都尽力保护,我也尽力配合、珍惜。但这世上什么都是有期限的。周文瑾,我该谢的只有一点,你让诸航把你的痕迹在她心中抹尽了,让我可以完完整整地拥有她。以后,如果你不能做到自爱,那么网络奇兵将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舍弃。这样的解释,你满意了吗?” 周文瑾双手抖得不得不紧拽住裤腿才能维持平静,他羞愧到无地自容,却又悲痛欲绝。 原来她曾这么珍惜过他,为什么他不知 那些年,那个叫猪的女生,他喜欢的女生,他就这么一点一点把她推进了别人的怀抱。 卓绍华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他呆呆地坐着,像石柱一样。 侍者送上一杯热咖啡,袅袅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卓绍华在收银台前,回头看了看他,叮嘱侍者不要打扰他,走的时候,帮着叫辆车。 此刻,卓绍华终于能痛快地长舒一口气。 推开院门时,他的动作比平时都柔了几份,也顾不上时间已经晚了,进门就喊:“诸航!” 诸航抱着帆帆在看《晚间新闻》,她盯着屏幕,却不知道里面播的是什么内容。帆帆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屏幕,然后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两人被他的喊声都吓得一愣,帆帆比她反应快,立刻就嗯嗯地大叫,头朝外扭去。 她也跟着转身,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现在给帆帆就看这么沉重的国家大事,会不会有点早?” “我家帆帆早慧,别看他现在小,以后肯定比你强。”诸航微微侧过脸,承受他落下来的亲吻。 “你在影射我不够优秀么?”父亲是上将,他只是个少将。 诸航撇嘴:“挺有自知之明。” “那我就把希望寄托在帆帆身上喽!”卓绍华欠身抱起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小帆帆,同样不吝啬地亲了亲脸颊,帆帆等亲完左边,忙又送上右边,最后是噘起的小嘴。 “和什么人一起,身上都是烟味。”诸航皱起眉头,用手作扇。 他低头嗅了下,今晚大家敞开来玩,又是烟又是酒,衣服和头发上是沾了点味道,“知道啦,一会就去冲澡。” 大手捂住帆帆的耳朵,把他的小脸别过去,低声对诸航说:“今晚让帆帆睡唐嫂那边?” 诸航没说话,把头低了下去,卓绍华看到她的两只耳朵都红了。 夜静如诗,月色满院,一切都美得刚刚好,连小帆帆都捧场,被唐嫂抱走时,他已经睡得很沉了。 这是完完全全的二人世界。 柔和的光晕中,她一反从前的羞涩、被动,罕见的热情如火。他温柔地凝视着她,纵容着她的狂野,纵容着她的索求,仿佛生命焕出新的神彩,有了不同的意义。 双双去浴室冲洗后回到床上,他拥着她躺下,意犹未尽地吻了又吻。“诸航,你爱我吗?”虽然这个答案很明显,却不知怎么,想听她亲口说出。 “我困”她闭着眼嘤咛。 他失笑,不为难她,也许他该再等等。从今以后,这孩子的翅膀,他已珍藏,她不会再飞了,他相信。 他含着笑,慢慢也睡去。 诸航悄悄睁开眼,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他俊美的面容,“首长,我爱上一个不简单的男人,那么我也只能让自己不简单。” 她贴上前,吻住他的薄唇,久久。 窗外的冬夜被微微的寒风慢慢吹深了,然后东方的天空跳出一缕鱼肚白,酡红色的霞光慢慢泛出。 卓阳是年初六出院的,晏南飞替她办完出院手续,同时也把签好的离婚协议给了她。 “我办好辞职手续就去加拿大了。”除了那辆雷克萨斯,其他的他都留给了卓阳。 他看上去仿佛老多了,一笑,满脸都是光芒。 “晏南飞,你以为你一走了之就天高云淡了?告诉你,没那么容易!”这不是卓阳想要的结果,可是她不知如何能留住他。 她失控地抓起包朝他甩去。 包击中了他的后背,他顿了下,继续向前,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晏南飞给卓绍华打电话,现在也就只有绍华愿意和他说说话,诸盈那边不便打扰,她有幸福的家庭。而诸航他苦涩地叹息,视他如空气。不,人少了空气还不能活,在她眼中,他怕是连空气都不如。 可是,她却是他此刻心中唯一的支撑! “小姑夫在哪呢?”卓绍华的声音一直都这么礼貌、温和,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以后叫我晏叔吧!”他凄婉地笑了笑,“我刚和你小姑分开。” 卓绍华沉默了。 “她已步入中年,膝下又无子嗣,这时把她丢下,是极不道德的。夫妻多年,彼此的性情很了解。哪怕她肯有一点点妥协,给我一丝希望,我都会坚决地留在她身边。绍华,她跨不过那道坎。请你多理解。” 卓绍华只能叹息了。“我刚从部里回来,你如果没有吃午饭,过来一块吃点吧?诸航今天带帆帆去打预防针,说还要在街上逛一逛。” 晏南飞心都快停止跳动了,“方方便吗?” “当然。” 晏南飞几乎是和卓绍华同时进军区大院的,下车时,他紧张得膝盖都在颤抖。 餐桌上仅卓绍华和晏南飞两人。饭后,吕姨煮了壶咖啡,两人边喝边聊。男人聊的话题多,又是政治又是国情,还有世界各国的现状。一下午,两人喝了一壶咖啡,不知不觉,时光就流走了。 阳光已经非常浅薄了,完全被寒意遮盖。诸航还没回来,晏南飞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卓绍华送他到车边,看着路旁高耸入云的大树,说道:“我做事情时,一向不先去想结果,我只用心对待每一个过程,享受每一个过程,那么结果是什么就不重要了。” “我懂你的意思,只是航航会给我机会吗?”晏南飞忧伤地苦笑。 “每个人都没有权利阻止别人改正错误的。” 晏南飞窝心地点点头。 “哦,他们回来了。”卓绍华看到小喻的车从林荫道拐了过来。 晏南飞屏住呼吸。 下车的人只是唐嫂和帆帆,帆帆睡得嘟嘟的。唐嫂说:“今天可玩疯了,去了游乐场,去了公园,帆帆妈妈不知给帆帆拍了多少照片。这不,刚睡着。” “诸航呢?” “去大姨家了。” 卓绍华轻轻拧了下眉,觉得有点蹊跷,去大姨那里怎么不带着帆帆?外公外婆不知多想帆帆呢! 他没动声色,送走晏南飞,让唐嫂和帆帆进门,他立刻给诸航打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移动小姐甜蜜蜜地回应道。 29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诸航一向认为自己很潇洒,做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原来那是少年不更事的懵懂无知。如果心中有所牵挂,是怎么也做不到潇潇洒洒的。 这个下午,在成功面前,她哭了。 成功没见过这么柔弱的猪,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举手投降。 “拜托,你这样子我很不适应的。如果绍华真的让你那么难受,那你离开他,投进我怀抱。我冒着和他割袍断义的危险,把你接得稳稳的。然后我们私奔,跑到深山里,我去做个郎中,养只猪不难的。” “山里人会把你扁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却不忘挤兑他。 “呃?” “你是流氓。”山里民风纯朴,怎么愿意让个男人来接生孩子? 成功心口泛出一股腥甜,他真是自作孽不成活,干吗理这只没良心的蠢猪? “成医生,我们是不是朋友?”诸航楚楚可怜的问。 成功看着一百个别扭,多假呀!“我和女人向来只做情人。” 诸航掷来一把杀气腾腾的眼刀。 “你是个例外。”他恨自己的心软。 “那你答应帮我了?” 成功叹气,“我又不是圣人君子,干吗选择我?”这只猪第一次专程来找他,他还没激动,就给打击了下。她只是找他帮忙,不是因为想他。 诸航这回是真的很诚恳,“只有你让我敢依赖。” “别这么奉承我,我挺害怕。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你要去哪去干什么?” “如果能说,我又何必这么辛苦?”诸航眼眶又一圈圈红了。 “知道了,我不问。”秘密知道得太多,对心脏不好。猪虽然有不能言的无奈,但绝不会轻易听从他人摆布,他相信她会完胜归来的,那么就支持她吧! “一个星期传一段视频,多拍几张照片,及时汇报帆帆的情况,出牙呀,说话呀,有没长高啊” 唉,到底谁是那小子的爹?“多陪陪绍华,还要看住他不要被其他女人缠上。” “特别是你妹妹。”诸航记得成玮这个女人呢! “猪,你别得寸进尺。” “你没真正爱过一个人,当然不能体会我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时间是愈伤的良药,时间也是遗忘的魔药。分离的每一分每一秒,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话音,触不到他的温度,心就空荡荡了。还有她的坏家伙啊,分开二十天,都和她闹别扭。这一次,他会怨她多久呢? “猪就是猪。”爱不是一个模式,有些爱是可以高亢地唱出来,有些爱注定一辈子埋在心底深处。 诸航看着墙上的挂钟。“谢谢你,成功!”她竟然主动抱了抱他,蹭了他一衣襟的鼻涕。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是怎么了,鼻子直发酸。 “早日凯旋!”他看着她没入茫茫夜色之中,挥挥手。 春节长假结束,一切部门、单位慢慢恢复正常工作,北京街头的车动不动又堵得像长龙。 成功特地找了个时间回家吃饭。饭桌上,成玮说了件事,上海有家时尚杂志高薪聘请她去做主编,她被打动了。真正打动她的不是薪水,而是上海的气候,比北京好得不止一点两点。上次因为诸航的访问,她在《俪人妆》的处境有点难堪。 “反正我就是瞧那个粗鲁的女人不顺眼。”成玮说道。 “绍华顺眼就好了。”接话的人是成书记。 成功慢慢咀嚼着饭粒,随口问道:“绍华最近怎样?” “最近的一次演习很成功,上面刚表彰了他。他现在仍然是国防大学和部里两边跑,非常忙。” “其他方面呢?”猪都走了两日啦! 成书记怔了怔,“人家的家事,你少问。” “我才没那么闲,我就想他家小子了,晚上去看看。” 成功没预先给卓绍华打电话,直接找了过去。卓绍华下班回来刚不久,正在客厅接待一位客人。 吕姨没把成功当外人,把他也领进了客厅。 卓绍华冲他点下头,他笑笑,在卓绍华身边坐下。 “卓将,你对这份协议还有哪些意见?”客人像是怕卓绍华,坐姿拘谨,讲话也不利索。 卓绍华瞟了瞟眼前的几张纸,“你这几行字也配叫协议?就凭感情不和、年龄差异过大、相貌悬殊这几个理由,想让我签字,笑话!你让诸航出来,我们当面谈,我们的孩子、财产,这些为什么不提一字?” “我只是受她委托,她说你看过这协议自然会明白的。”客人不住地拭汗。 给他一说,卓绍华又拿起那几张纸,看了又看,“这个你先放这儿,我考虑好给你打电话。 “行,她说不着急,你什么时候签都可以。”客人如蒙大赦。 “哪个律师事务所的?”成功视力好,隔了两个位置,纸上抬头处的五个黑体字“离婚协议书”,他看得非常清楚。 “驰骋公司的法律顾问。”卓绍华神情很平静,仿佛没受什么影响。 “汗,那只猪”成功咂嘴,斟酌着语句。 卓绍华淡淡地笑,“稍等。”他出去了下,又进来时手里抱着帆帆。 帆帆有点无精打采的,任成功怎么逗也不笑,就那么伏在卓绍华肩上,一动不动。 “每天晚上都和诸航嬉闹,一时间,有点不习惯。”卓绍华轻拍着帆帆,眼中浮出浓浓的不舍。 “到底出了什么事?”成功向帆帆拍拍手,小家伙眨眨眼睛,不知是不是听到诸航这个名字,嘴巴直扁。 哎哟,这小模样,让成功也心疼了。 “婚姻想要幸福、想要到老,总要经历一些痛苦和曲折,我们会挺过来的。”卓绍华疼惜地亲亲帆帆,“猪猪比我们辛苦,我还有帆帆陪着,她呢?” “她这样子,”成功朝离婚协议呶了下嘴,“你觉得她还爱你吗?” 卓绍华偏过头,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 “除非她特别在意这个人,不然她不会肯受一点点委屈的。”这孩子有掀风作浪的本事,但她妥协了。 心,暖暖的,涩涩的。 成功耸肩,笑道:“我本来还想落井下石,现在,闭嘴。对了,她那个同学叫宁檬的,貌似对我产生兴趣,现在有病没病就爱往我那跑,要不要我向她打听?” “不用,我们一家三口足够了。”卓绍华说得无比坚定而又自信。 北京城的春色在一场细雨之后,突然浓了起来。街头的花坛、公园的角角落落,迎春花和一株株红梅开得蓬蓬勃勃。 小帆帆脱去厚重的外套,小胳膊可以自由地舞动,他甭提多开心。院子里的树吐出绿芽儿,唐嫂早晨都要抱着他去看一下。他出牙了,小小的米粒一般,才露出个头,口水流得比从前还要欢。卓绍华一回来,他就张大嘴巴,要爸爸看一看。 父子俩仍然睡在客房里,睡前,帆帆会看着他,说“嘟嘟”,他说:不是嘟嘟,是妈妈。 诸航人在哪里,他仍没有一点消息。离婚协议书不知塞在哪个抽屉中,没人催,也没人提,那似乎就是个形式。 帆帆打预防针那天,他去过诸盈家。诸盈呆呆地坐着,脸上却没有悲伤的神情。她说,她同意他们离婚。在卓家,航航太委屈。他沉默地在那儿坐到深夜。他查了一下,诸航没有出境证明,没有信用卡使用记录,他反到不慌乱了。 诸爸爸诸妈妈是开春之后回凤凰的,他送他们去的机场。寡言的诸爸爸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虽然航航离开了,但是她的心一直都在这儿。 这个春天,特别繁忙。几大军区建立网络奇兵分处,是他负责。联合国也成立了一个网络安全组织,共同对付网络上的恐怖分子,各国都派出了人员。前几天刚刚破获印度一帮黑客团伙,联合国向中方发来贺信,说中方人员表现最杰出。这个人员不是从网络奇兵是挑选的,目前他所有的资料属于绝密。他听政委飘过一句,说是过五关、斩六将,从几百人中考出来的。 出差的日子,帆帆由唐嫂带去诸盈家。血缘的关系,帆帆没多久,就喜欢上诸盈。骆家良烧得一手好菜,六个月之后,小孩子可以吃点奶粉之外别的饭菜,他买来幼儿食谱,把个饭菜调理得有滋有味。梓然虽然对帆帆没个笑脸,但是谁都看出他不知有多紧张帆帆呢! 帆帆越来越爱赖在诸盈家了,唐嫂晚上带他回大院成了件艰苦的事,每次他都要闹腾好一会。 吃完晚饭,诸盈和骆家良总会抱着他到外面散会步,对他说:我是外婆,骆家良接过话:我是外公。 晏南飞去了加拿大的温哥华,在一家电子公司做主管,他和卓阳正式离婚了。 人生其实不复杂,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东西。婚姻是非常脆弱的,轻轻一碰撞,就会裂开。 卓阳成了个空中飞人,她像找不到支点,只得在空中飞个不停。回北京,她停留不到几日就要走,她说这座城市让她心烦。 欧灿也被她说得心烦,慢慢就倦了,由着她去。她想分点心给卓绍华,卓绍华工作出色,孩子照顾得好好的,她去一趟大院,往那一站,不要外人说,她都觉得自己很多余。 她知道诸航向绍华提出离婚了,人也走了,可是卓绍华不同意,她要是开口劝一句,卓绍华脸色立马铁青。 她向卓明抱怨,她是一个不被别人需要的人。 卓明说:你就没反省下自己吗? 她觉得自己没错,是为儿子好。卓明叹气:卓阳那件事你没吸收一点教训,离婚真是她想要的吗?如果你当时不是纵容她,而是好好劝慰,她至少过得比现在快乐。晏南飞是对别人犯了错,对她可没咋的。一个男人突然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有个孩子,他无动于衷,你觉得他还是个人吗? 欧灿直眨眼:难道要卓阳做继母? 和一个人结婚,你只想要他的健康、富有、年轻,其他的统统抛弃,可以吗? 欧灿愣了好一会,才答道:你道理讲了一套又一套,那你为什么不拦住卓阳? 这又不是世界末日,做什么来不及?卓明答得高深莫测。 欧灿郁闷了。 周日,卓绍华去广州出差,卓明让阿姨打电话给唐嫂,他想帆帆了。帆帆来之后,小孩那惊恐不安的神情全写在脸上,死命抱着唐嫂,谁碰他一下,他就放声嚎哭。欧灿放弃,卓明却孜孜不倦,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帆帆抱到怀里。两人去了书房,把门关得紧紧的,也不知干吗,出来时,脸上原先挂着泪的帆帆,居然笑出了两朵花。 之后,唐嫂一带他来卓家,他看见卓明,就咪咪地笑,胳膊张得大大的,让卓明抱。接着,两人又进了书房。 唐嫂说:想不到大首长这么会哄孩子? 欧灿也奇怪,书房里就几本书,还有几幅画,他拿什么逗帆帆呢,他不是个幽默的人。 帆帆七个月时可以坐得稳稳的。 八个月的某一天,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了,他只穿了件小布衫,小屁股撅得高高的,从床头爬到了床尾。 卓绍华想起就在这张床上,诸航曾经向帆帆示范怎么爬,一切历历在目,诸航离开四个月了,一百二十二天。他们没有告别,没有送行,也没有任何联系,可是就觉得心里面还是满满的。他知道,她一直都在,在某个地方,和他一样,思念着彼此。 胸口发烫,喉咙发痒,他进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出来时,惊出一身冷汗,小帆帆探出半个身子,正努力爬向一边的椅子。 他忙跑上前抱住帆帆,帆帆挺固执,指着椅子,嗯嗯地叫着。他明白,坐过去。帆帆手伸向桌上的笔记本,有一把力气了,把笔记本打开,也竟然摸到了电源。 一看到屏幕上闪出光亮,帆帆兴奋得头动尾巴摇,两只小手直拍,“妈妈” 他愕然地看着帆帆,小脸直贴向屏幕,眼睛瞪得大大的,接着,小嘴噘起,转过来,要他弄。 他缓缓咽下一口口水,“帆帆,妈妈在这里面?”他指着屏幕。 帆帆在他的腿上直晃。 他用力地抱紧帆帆,“再给爸爸一些时间,爸爸就能把妈妈从里面救出来,那时,妈妈就不是一个影像了。” 帆帆似懂非懂,但没再闹,而是乖乖地依他紧紧的。 入睡前,晏南飞打来了个电话。 “绍华,航航现在哪?”晏南飞气喘吁吁。 “你不要急,慢慢说,你看见了什么?” “我不太敢确定,刚刚就在路对面,我看见几个人,其中一个我看着像航航,我追过去,他们上了辆车,转眼就不见了。” 七月,卓绍华去南京出差。 南京军区的网络奇兵是几大军区里他最不烦心的,先前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好。负责协助他的同志告诉他,部里二月底在这里搞了个网络信息及防护比赛,所以有些设备配置得比较完善。他问拿第一名的是不是个眼睛大大的年轻女子, 那位同志一怔,卓将,你乍知道的? 他神秘地一挑眉梢,“乱猜的。” 回到北京,小喻告诉他:“唐嫂今早说帆帆有四颗牙了,脚也大了些,鞋该换大一号的。成医生昨天带帆帆去体检,各项指标都超好。” “成医生?”卓绍华突地发觉成功这大半年在家中出现的频率高了点,而且似乎不是找他。 “成医生今天休息,吕姨早晨就去菜场买他爱吃的基围虾。” 吕姨连成医生的作息时间表都这么清楚,这频率可想而知大到了什么程度,卓绍华微微眯了眯眼。 成功在院中给帆帆拍照片,很专业的姿势,一只腿半支着地,腰弯得像张弓。帆帆坐在婴儿车里,小背心、小短裤,藕结一样的小胳膊、小腿露在外面。成功不知怎么逗他的,他把个嘴巴张得大大,那四颗小米样的牙齿,一粒粒清晰地探出头来。 坏家伙已经能听出脚步声了,从院门吱地一声推开,卓绍华刚跨进一只脚,他两只手扑腾得像只小燕子,眼睛里再也没有成功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白疼你了。”成功嘴里嘟唠着,手里还不忘紧按快门。那只猪最爱坏家伙捕捉的生活照。 镜头前突地多了一张放大的俊容,双臂交插,拂了拂头发,“也给我拍几张吧!” 成功缓缓地抬起头,讪讪地笑,“绍华,我这破水平” “只要别把我ps成你,其他我没要求。拍吧,然后一块传过去。” 成功嘴巴张成了o型,“传哪去?” “该传哪就传哪,你要是藏着掖着啥,这多年的兄弟,就有点伤感情了。” 成功真想仰天长哭,他这都是何苦呢,在人家夫妻之间扮演这么个角色,“嘿嘿,绍华,我乍会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我知道,所以谢谢了!”卓绍华重重拍了成功一下,真挚地说道。 成功耸耸肩,傻笑! 网络奇兵各分处的筹建工作已全部结束,卓绍华写了份报告,建议把网络奇兵中目前表现杰出的一些队员分配到各处做技术骨干,这样子,可以让各处的工作尽快走上轨道。他列出的队员里,没有周文瑾和姚远。 周文瑾目前的主要任务还是军事档案的防护升级,姚远是无线电那一块,他们的工作都还没结束,暂没有其他安排。 领导们看过报告之后,虽然当时没有立即决定,但没人提反对意见。 这天,卓绍华从国防大学上完课回来,发觉院中静悄悄的。“爷爷想帆帆,刚刚来车接去了,吃完晚饭就回来。”吕姨说道。 卓绍华在院中站了一会,他让小喻把车又开出车库。 车到了胡同口,他让小喻把在路边停下,他步行过去,敲门时,把开门的阿姨吓了一跳。因为卓明身份特殊,任何人过来,都要预先打个招呼,他也不例外。 “帆帆呢?”他温和地对阿姨笑笑。 “刚喂了半碗粥,喝了点果汁,和首长在后院看了会鹦鹉,院子里有蚊虫,首长带他进屋了。”阿姨陪着他穿过影壁墙,向后院走去。 “家里什么时候有鹦鹉的?” “前几天勤务兵从外面带回来的,帆帆可喜欢了。” 卓绍华点点头,“我妈妈晚上有活动吗?” “没有,卓阳回来了,她在陪着。”阿姨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叹出一口长气,“卓阳剪了个光头,说要去哪个庵里做俗家弟子。” 后院的玫瑰开了,香气把夜色熏染得有几丝迷离。微微的夜风吹来,花枝轻轻摇曳,那香气便一会儿深一会儿浅。 “她们也在客厅?”隔着纱帘,卓绍华看不清客厅里的情形。 “在客房说话。客厅里就大首长和帆帆,唐嫂帮我洗碗去了。”阿姨掀开纱帘。 “你怎么来了?”卓明正要进书房,听到声音回了下头,脸立马黑成包公。 “阿姨,我还没吃晚饭,请帮我准备下。”卓绍华不接卓明的话,冲着儿子摆了下手。 帆帆破例没有向他扑来,而是嗯嗯地往书房里指,很着急的样子。 卓明抓住那小手,不耐烦地催促卓绍华说:“你去餐厅吃吧,我和帆帆下会棋。” “围棋还是象棋?”卓绍华不紧不慢地问道,“其实帆帆的水平应该不乍样,不如我陪你下个痛快。” “你的水平就很高?” “下几盘不就知道了!”他上前,体贴地替两人把书房门整个推开。 帆帆的欢喜毫不掩饰,他看着桌上的电脑,又是笑又是拍手,“妈妈” 卓明暗骂:帆帆,你个小叛徒。 卓绍华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爸爸,你原来是在电脑上和人家下棋,要不要我帮你开电脑?” 话音没落,他的手已经按下了开机键。 卓明沉默如山。 帆帆脸上已是一朵快乐的花,噘了个小嘴就想去亲屏幕。“绍华,你想如何?”这小子是信息专家、网络奇兵的总指挥,他若想在这台电脑上追踪某些信息,易如反掌。 卓绍华回身,“我就想知道你给她的期限是多久?” 卓明看着如远山般令他捉摸不透的儿子,第一次生出廉颇老焉的感觉。“站一边去。”他瞪过去一眼。 卓绍华浅笑,摊开双手,一直退后至窗台边。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楚看到电脑屏幕,却又恰保他不在视频的范围之内。 卓明坐下,让帆帆坐坐好。 卓绍华讶异地发现父亲竟然也有msn,只有一个好友,而那位好友正好在线,一看到他,连忙点开,接着对方要求视频。 卓绍华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当视频慢慢清晰,帆帆欢喜地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扑上了屏幕。里面的人也是毫不示弱,立时,书房里叫成了一片,还有夸张的“啵,啵”的砸嘴巴声 卓明皱起眉,微微斜向窗边,不错,那人还算沉得住气。 “帆帆好看吗?”诸航戴了个兔子帽,耳朵特别地大,直直竖着。 帆帆伸出手去抓,“要要” “等妈妈回来,给你买真的小兔。”诸航晃荡着两只大耳朵,“咱们带小兔去公园玩,带小兔去吃胡萝卜,还让它生个小小兔做帆帆的宝宝,好不好?” 帆帆不明白她在讲什么,只是傻傻地笑个不停。卓明叹着气,抽出纸巾,不住地给他拭口水。 “呃,我发觉帆帆今天又帅了点?瞧瞧,啊,是牙齿大了些!帆帆,悄悄告诉妈妈,最近有没有漂亮阿姨去我们家大首长,你怎么咳成这样?” 诸航把目光转向突然咳个不停的卓明,连帆帆也收起了笑意,小眉头一皱。 “你如果没其他话讲,就把视频关了。”卓明没好气地说。 “大首长,你今天表情有点怪。做人别这么较真,最好是保持一颗纯纯的童心,像帆帆这样,多讨人喜欢啊!” 卓明失语了,只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幸好诸航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到帆帆那边了,她是语言形像、丰富,帆帆是绝对表情配合,像演双簧,真的是又肉麻又恶心,毫不在意还有一个旁观者,不,两个。 画面里多了一个男人,金发蓝眼,鼻梁挺挺的,朝小帆帆飞来一个迷人的电眼,拍拍诸航的肩。 诸航站起身,“帆帆,妈妈该去工作了,下周咱们再见!要想我,很想很想” 画面消失了。 小帆帆似乎以为诸航躲了起来,慢慢地朝前探了探,小手指戳戳屏幕,眼睛转个不停,嘴巴里嘀嘀咕咕。 卓明转身面对卓绍华,等待他的发问。 卓绍华却仿佛没有问题,他抱过帆帆,轻拍着后背,让帆帆趴在肩头,“咱们该回家了,帆帆。” 这太出乎卓明的意料了,“绍华?” “有事?” 哈,他居然问自己有什么事?“你没有别的事?” 卓绍华沉思了下,说道:“你既然和诸航有联系,那么安排下时间,我去找她把离婚协议给签了。” 卓明额头上青筋直暴,“真的假的?” 卓绍华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离婚是她提的,现在,她也有了新男友,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是” “那是谁?” 卓明没有错过卓绍华眼中掠过冷洌的一道光,“原来你们称之为伟大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尔尔。” “那如果确定我们能坚定不移,你就收手?” 卓明一愣,“我何时插手你们的事?” “你没插手,帆帆为什么会与妈妈分离,我为什么要与妻子隔洋隔海,诸航凭什么用一个假名出现在加拿大的街头?” “你是这样想我的?”卓明重重蹙眉,有点失望。。 卓绍华长长地吸了口气,摇摇头,“你是我父亲,我坚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所以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所以我即使我非常非常想她,我都没做出冲动的事。这是你对我处理蓝色茑尾事件不妥的惩罚吗?” 卓明笑了,是自豪的笑,不枉他这番苦心,绍华终于开始反省了。 “坐下说。”很多年,两人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聊天了。 帆帆不是很喜欢他们这样的说话方式,用一个接一个的呵欠表示自己的不满,偎着爸爸,想着妈妈,甜甜地睡了。 阿姨把晚饭送在了客厅,卓明抱着帆帆,卓绍华坐下来吃晚饭。 “诸航是块金子,但之前太调皮,蒙了点尘埃,你拼命用块布想去遮那块尘埃,为什么不干脆让她经风经雨,自然地绽出她独有的光芒呢?那样,谁还会在意她那点小尘埃。你看,她现在多优秀,从六百号精英里脱颖而出,又在联合国网络维和队伍中一鸣惊人,已经是我军中的骄傲。” 卓绍华静静地听着,他不会反驳。蓝色鸢尾不只是替诸航遮掩过去的恶作剧,他还有另一份私心,他想让彻底地把周文瑾的生命里抹去,以后,诸航就是他一个人的诸航。 在父亲眼中,可能确实是冲动的行为,他承认是不够理智,于是,他才接受与诸航分离的煎熬。 不过,这应不是全部的理由。 “诸航这个孩子,看似普普通通,处久了,就不知觉被她的个性魅力完全吸引。她其实是亦正亦邪的,就看她愿意被谁征服。现在,我再也不担心了。在我看似强硬拆开你们这件事中,你又找回了从前超常的冷静与睿智,而她也不再任性、冲动,你们都经受了考验。”卓明脸露欣慰之色,“这也算是一个父亲的自私吧,希望子女平安、杰出、幸福。也是一个做丈夫的自私,不愿意妻子成为儿女眼中的仇人。” 卓绍华抬起头,专注地看着父亲。 “你妈妈不是我的部下,我不能下命令或者严词斥责,她就会改变想法的。你要给她时间慢慢消化、琢磨,直到吸收。我不怀疑你会顶不住她给你的压力,也绝不怀疑你保护不了诸航。但是一个是你的妈妈,一个是你的妻子,另一边还有你姑姑和姑夫的纠结,婚姻不是一天两天的生活,日日生活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你渐渐就会疲惫不堪。你强打着精神去守护诸航和帆帆,他们看着你,会快乐吗?你能彻底与家人反目成仇?人有时候会做傻事,以诸航那个性子,说不定哪天就仗义的离家出走了。我让诸航向你率先提出离婚,就是给你妈妈一面镜子,让她看到,不管诸航在与不在,你都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她毕竟是你妈妈,慢慢就会觉得你的幸福最重要,诸航是谁家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卓阳那边也不会把焦点聚集到诸航的身上,他们会意识到是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 “爸爸,我同意你所有的观点,但是帆帆才几个月,就和妈妈分开,会不会太残酷?” “我当时向诸航提出让她离开的要求时,我问她是想要一辈子的幸福婚姻,还是要暂时胜利的成就感,她说她只要将来能和你、帆帆在一起,她能忍受现在的孤单。你看,她比你懂事吧!不过,你也别忙叫苦,帆帆一周和她视频一次,她没错过帆帆成长的点滴。” 那他呢,她就没一点的牵挂? 卓明看出他的心思,笑了,“有些事,你以后见了面亲自问她吧!” “我要去加拿大一趟。”卓绍华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更不像是赌气,而是恳求。 卓明严峻地瞪过去,“作为少将,怎么可以轻易跨出国门,你会让两国外交恶化的!” “化名或乔装都可以,这个应该不是先例。我知道她在执行任务,我不会打扰她,我就想看她一眼,确定她真的是在那个地方。”已经一刻都无法忍耐了。 他说的很平静,却又让卓明动容得无法拒绝,“绍华,这有点冒险。” “我就是个普通的游客,会非常低调而又周全地处理这件事。” 卓明沉思了很久,默默点了下头。谁不曾年轻过呢? 一切手续办得很快,卓绍华七月跟随一个旅行团去了温哥华。安检时,他递上护照和证件,安检人员快速地瞟了他一眼,盖章通行。他留了一脸的胡子,穿着非常休闭,眼神懒散,即使非常熟悉的人,也很难认出他就是卓绍华。当然,他护照上的名字现在也不叫卓绍华,他是北京城中一位极其普通的市民。 旅行团包下国际航空的经济舱,座位之间有点窄,邻座的女子一路上吃个不停、说个不停,航程漫长而又枯燥,这些丝毫都没影响他的心情。 到达温哥华是清晨,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花香,处处可见姹紫嫣红,导游说植物园这月会有大型的花会,入住之后先去参观。 他胸前挂着相机,腰间系着个腰包,和同团的游客没有两样。下了大巴车,他在门前留了个影,给自己买了瓶水。瓶盖刚拧开,他看见有一对男女身着运动装从园中跑步出来,女子黑色的短发俏丽、双眸灵动,男人金发碧眼,看着特别的青春、阳光。 “嗨!”团员看到黑发黄皮肤,不知是华人还是日本人,热情地挥手招呼。 女子扫视过来,爽朗地点头回应,脚步不停。 俊眸紧追着那道倩影,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男子和女子穿过马路,在街对面的树荫下,女子站住了,她回过头。植物园门前人头耸动,鲜花、盆景令人眼花缭乱。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越过繁花,专注地落在他身上。和帆帆欢喜时一样,脸颊上绽放着两朵花。 男子催她快走,她慢慢挪动脚步,一步一回头,笑得眼中泪光闪闪。 然后他也笑了。手掌却在身后攥成了拳,生怕自己会抑制不住跑过去将她紧紧抱住。 来之前,卓明说:她的临时寓所在温哥华植物园的附近,每天早晨她和同事会去园中晨跑,但是那边的任务已经快要结束,下面他们要去俄罗斯执行任务,你过去,真的是只能远远地看一眼,要去吗? 他的身份、她的身份,都不容许在异国的街头上演一幕久别重逢的深情大戏。 他特地挑了家第一站就参观植物园的旅行社,他终于终于看到她了。 他舍不得眨一下眼,但她还是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前后不过二分钟。 他坐在长椅上,心情不是不落寞的。 “先生,”一个满头大汗头发卷卷的小男生站在他面前,把一个纸袋递过去,“有位姐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一怔,微笑地道谢。纸袋里装着一束满天星,在满天星中间是一只娇憨的猪猪布偶。 他翻了又翻,想看看里面有没纸条。没有只言片语。 一抬头,发觉小男生还在。 “姐姐还要我转告你,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不管变成什么样,不管在什么地方,她都能一下就认出来,因为她爱他。”小男生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灰暗的天空陡地云散天晴,这孩子呀 他请小男生稍等一会,他去园中买了盆蓝色鸢尾花,让店家包扎得漂亮些,丝带要没有一点绉。在店家询问的目光中,他笑道:“结婚两年了,我第一次送妻子花,所以要讲究些。” 店家建议:那该选束玫瑰! 他说:她就爱蓝色鸢尾。 他目送着小男生捧着花蹦蹦跳跳地走远,许久,心情都不能平静。 晚上,晏南飞过来看他,两人在酒店外的林荫道散步。 晏南飞头发白了一半,看卓绍华恬然的神情,他没有追问诸航的事。有绍华在,自然而然就让人定心。 “晏叔,还是回国吧?”这里没有亲人、朋友,孤身在这里,不是一个寂寞可以形容的。 晏南飞苦笑:“不了,我喜欢温哥华的安静。其实这样的赎罪方式,已是上天对我的宽容。” “如果让你回国的人是诸航呢?” 晏南飞自嘲地摇摇头,没有这个可能的。“卓阳好吗?”这只是礼貌地问候,已不带任何感情。 “还行。”卓绍华没提卓阳剃度的事。还是那句话,长辈们的事情,他只有尊重。 第二天,卓绍华又赶去了植物园,他没有遇到诸航,想必是执行新任务去了。 五天后,他回到了北京,把猪猪布偶送给帆帆。帆帆向来对布偶没兴趣,但那只他到喜欢上,一会不见,就嚷嚷个不停。 新卧室装修完毕,吕姨特地重选了家具、窗帘和卧具。他指着床上的一对枕头说:“爸爸睡左边,妈妈睡右边。” 帆帆眨巴眨巴眼,小嘴扁了起来。 他失笑,出去指着外面床上帆帆的小枕头说:“帆帆是男子汉,以后就睡在这。” 男子汉委屈地红了眼睛。 看来,男子汉的长成还得有个过程。 九月的一个周日,他和帆帆去卓明家吃饭。卓明把帆帆抱去书房,他没跟去,他陪着欧灿。 “你看她那么狠心,说走就再没露个面,好像帆帆不是她生的!”欧灿埋怨道。 “她要是回来,妈妈会欢迎她吗?”他笑着问。 欧灿没好气地说:“我欢迎不欢迎不重要,你欢迎就好了。”在这件事上,她不得不投降。 九月底,周文瑾送上一份报告,说档案系统防护升级已全部竣工,请首长们检验。这件事部里非常重视,卓明亲自过问。他说部里的网络专家们一起工作这么久,彼此的工作方式都有所了解,检验会有失公平。真金要让三味真火练,这次我们请国际上的专家来。 卓绍华看看周文瑾,他看上去沉着、自信。经过蓝色鸢尾事件后,他比以前低调、踏实多了,也更沉默了。同样沉默的还有姚远。有几次上班,姚远眼睛都肿着,用餐时不象从前和周文瑾黏一起,两人现在眼神交会都很少。 卓绍华觉得每一个成人都会对自己的行为、感情负责,都有自己的处理方式、消化方式,别人不需要太过关心。 卓明没说专家是谁、什么时候来,周文瑾也不打听,对系统的维护却更加的谨慎。 国庆过去都一周了,秋高气爽,落叶在林荫道上铺了厚厚一层,菊花一簇簇地怒放,这是北京城最迷人的季节。 卓绍华是十号凌晨接到电话的,他敲开唐嫂的门,让她过去陪小帆帆,然后他叫小喻备车。 奇怪了,凌晨的菊香没了那么浓郁,嗅起来特别清新。 主机房中,周文瑾大汗淋漓,专家们面面相觑。 在一个小时前,档案系统的防火墙被一黑客攻破,系统不仅是处于瘫痪状态,而且想关闭系统,主设备也不受控制。 卓绍华心中一沉,“有其他损失吗?” 周文瑾摇头,这应该是部里请来的专家的检测措施。是国际专家技术太高,还是他的防护系统没有以为的那么好呢? “有没有办法解决?”卓绍华拍拍他的肩。 他定了定神,“我努力看看。” “我相信你的能力。”卓绍华认真地看着他。 周文瑾默然地在电脑前坐下,一直站在一边的姚远走过来,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接着,专家们陆续就坐。 天亮之后,卓绍华去见了卓明。“现在能透露下那位防护专家是谁吗?” 卓明凌厉地说回道:“这是军事秘密。” 两天两夜,周文瑾没出机房一步。卓绍华过去看他,他的情绪稳定多了,卓绍华轻轻叹了口气。 第三天,周文瑾告诉他,他已开始修补漏洞,再给他一点时间,系统就会运转正常。 “等你的好消息,周中尉!” 卓绍华下午在国防大有节课,小喻把车子停下时,系主任站在办公楼的阳台上向他招手。 “有个学生插班到硕士班,中校军衔,要麻烦卓将你了。” 卓绍华有点不解,他任课不多,怎会麻烦到他? 系主任笑笑,“她点名要你做导师。” “叫什么名字?” “一会我送她去班上。” 课上到一半,门外有人喊报告,他转过身去,捏笔的手指抖了几抖。 “这是诸航中校!”系主任笑着介绍。 他打量着英姿飒爽眼睛却俏皮地转个不停的女子,淡淡点了下头,“找个位置坐下吧!”然后,转过身去继续上课。 不到二十分钟的课程,漫长如二十年,当下课铃声响起时,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收拾教案往外走去,“首长!”熟悉的气息向他靠近。 “诸中校,有什么事?” 她呵呵地乐,竟然主动抓着他的手。两人的掌心都汗涔涔,她扣得很紧。“首长,做你的学生,我开心疯掉。” “诸中校是军中的英才,做我学生不觉得委屈?” “是有点委屈,不过我的目的不在这里。”她鬼兮兮地向他挤着眼睛。 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你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师生恋喽!”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他正想板起脸,摆出师长的威风,严词训斥她这种古怪的念头,一抬眼,发觉班上的学生一个个在后面瞠目结舌。 他叹气,掌心一扳,把她的手包裹住,“我给大家介绍下,这是我的妻子诸航。” 她挺大方地颔首:“以后请同学们多多关照啦。” 趁满地滚眼珠前,他牵着她赶快逃离现场。“首长,看到我开不开心?”真是个孩子,一个劲地问幼稚问题。 “有什么好开心的?你走的时候,没和我打声招呼,回来也不知会一声。”他佯怒。 她咬着唇,低下了头。“那不也是无奈么,首长遇到我的事就会冲动。要是告诉你,你再做出错事,大首长就不会再给我们机会了。我即使呆在你身边,也会有愧疚感。” 他轻笑,“我有那么不稳重吗?” “爱一个人就会有。”她仰起脸。西斜的秋阳下,只见她长长的眼睫拍闪着,似乎每一根都在肯定。 他心中一动,哑声说了句:“真想吻你。” 她的脸红了,“来日方长!” “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以后我和帆帆,永远黏在首长身边,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替她打开车门。 手机响了。 他绕到车的另一侧接听。“首长,我把所有的漏洞都修补了,系统运转正常。”周文瑾说道。 “辛苦了,周中尉!” “是诸航做的吗?” “你认为呢?” “我觉得是她。她喜欢勇猛的攻击,一举拿下。这次,她赢了。” “你也没有输。” “我又找到了读书时的激情,其实有这样的一位对手,很幸福,是吧?” “我很羡慕。” “首长,祝你们幸福。” “谢谢!”他听得出这次周文瑾是真挚而又由衷的,也许周文瑾是想通了。 “和谁聊悄悄话了?”诸航在后座上动来动去,等到他上车,忙凑过去。 小喻在前面偷笑,真应了成功那句话,诸航只怕做到上将,还是只猪。 “查岗?” “我是你儿子的妈,我有这个权利。”她嚷嚷着。 “知道啦,晚上向你汇报,好不好?”目光情不自禁爱抚过她的唇瓣。 她清咳两声,端端正正坐好,“北京的秋天真美啊!” 小喻忍笑得肚子痛,好不容易才把车安全地驶回大院。 院门半掩着。 “到家了!”他把院门推开。 她抬脚 她知道,这一跨之后,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面对:和婆婆欧灿的相处;卓阳对她的敌视;怎么适应首长家那高处不胜寒的地位;晏南飞和姐姐的过去;包括怎样向宁檬和莫小艾解释她怎么会突然有了一个一周岁的儿子和位居少将的老公 想想都很烦。 他牵着她的手,跨过门槛。 一院的清香,阳光从日渐稀落的树叶间漏下来,她张开手掌接住。掌心间仿佛有点点星光跳跃,她合起手,牢牢握住。 抬起头,他温柔地看着她。 她连这颗星都摘得下,其他有什么可担忧的? 她笑了,“首长,我们先避去卧室,好好地让我弥补下这近一年的相思之苦。” 他还没接话,屋子里正玩耍的小帆帆蓦地竖起了耳朵,激动地挥着小手,高声叫了起来:“妈妈” 摘星Ⅱ·1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林笛儿 2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银色的表盘上,时针和分针形成了一个直角,在下方,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月。这是初七、初八的月相,称上弦月,黄昏后即可见到,通常于晚上十二点左右没入西方地平线。 诸航记得来海南那天,表盘上显示的月形状如弯弓,那是初一、初二的月相,叫朔,又称新月。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周过去了。 指腹轻轻抚摸着银色表面,诸航清秀的面容宁静悠远,心仿佛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北京。 “诸中校,看,那是海!”邻坐的赵彤胳膊肘儿轻轻碰了下诸航。 诸航闻声抬起头,车窗外,蔚蓝色的大海悠悠翻卷着,海面上跳跃着灿烂的阳光,那么的满,那么的晶亮。海南六月的阳光,非常纯净明澈,那么无所顾忌地照耀着一面海,光线强烈得令人情不自禁眯起了眼睛。 六月的海南,最高温度32度。相对于北京来讲,这个温度是不高的,但北京哪有这么明媚的阳光。北京的夏,无论早晚,闷闷的热,如蒸桑拿。 赵彤半侧着身,心情稍有些复杂地打量着诸航。她从xx大学物理系毕业,分配到酒泉卫星发射基地,三年后,考入国防大学读研。即将毕业了,军衔只是中尉。而诸航,比她小四岁,已是中校。 这并不是让赵彤心思错综的症结。导师们讲过,某些特长生,对国防事业做出的贡献,配得上他们肩上的军衔,不可以用年龄去评头论足,你们应意识到自身的差距。 听说诸航已结婚、生子...... 可是怎么看,都像一个正在读书的大学生。 诸航是空降到国防大学的,之前,她在国外执行任务,受到过联合国的表彰。 她们不同专业。 有一天傍晚,赵彤去食堂吃晚饭,路过篮球场。同寝室的室友指着夹在男军官中打球的短发女子说:呶,那就是诸航。 她询问地看向同学:诸航是谁? 室友用唇语说道:卓绍华少将的夫人! 那天,卓绍华少将就站在球场边上,手臂上搭着诸航的上衣,手中提着诸航的电脑包,目光追寻着诸航奔跑的身影,俊伟的面容荡漾着微笑。那微笑,温柔至级。 一周前,导师安排赵彤来海南参加一个“与月球对话”的论坛。论坛汇集了世界航空界的各类精英人士,国防大学的每个系都派了几名学生来参加,赵彤在同行的队伍中看到了诸航。 诸航主要是来听一场讲座,中科院院士向中外人士讲述中国将在海南建设第四卫星发射基地的重要性。这件事,韩媒纷纷扬扬报道过,称中国将建设自己的“肯尼迪航天中心”,到时,基地可以吸引急速增长的全世界卫星发射需求,强化宇宙军事技术,同时开发新的旅游业项目。在海南建设卫星基地,可以采用海运运载火箭这样的庞然大物。海南纬度低,利于火箭发射,有助于节省燃料。地形四面环海,火箭发射完之后,不会产生其他方面的影响。 “哦,吃不消了!”哗地一声,诸航拉上了车窗的遮阳布,让眼睛好好休息下。“还有多久到机场?” 诸航归心似箭。 “大家要求先去免税商店逛逛,买点礼物回去。”赵彤说道。 “我没什么要买的。”诸航很不擅长这些。姐姐诸盈对她说过,出门把钱包捂捂紧,省得花了钱去了力,还讨不了别人欢喜。 “卓将抽烟么?要是抽的话,你可以给他买只打火机。打火机可是男人的掌上尤物。” 卓绍华是抽烟的,但诸航的印象中,他从未在她和坏家伙卓逸帆面前抽过。有时候,他们在一起呆上几个小时,他中途也没出去过抽上一支。惟一一次见他抽烟,是小帆帆还没满月呢,她半夜起床,看见他站在院中,指间的烟头一明一暗。 首长的烟瘾不大,送他打火机,会让他以为她鼓励他多抽烟呢!吸烟有害健康!诸航立刻就否决了赵彤的建议。 大巴车拐了个弯,海不见了,高大的棕榈树如卫士般,立在道路两边。 诸航转了下身,眷恋地朝目光达不到的远方看了几眼。 前天,她挤出几小时,特地去看了《非诚勿扰2》中的那个空中鸟巢巧筑于海天之间、雨林之上的度假木屋。影片让它一举成名,每天参观的游客很多,她排了许久的队才走了进去。 她不是跟风。这么兴冲冲地跑过去,是因为《非诚勿扰2》是她和首长看的第一部电影也是唯一的一部。从前不觉得有什么,挨近了,心情蓦地有所不同。仿佛是一次回味,似乎是再一次的铭刻。 赵彤清了清嗓子,迟疑了下,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说实话,当我得知你是卓将夫人,吃了一惊。” 诸航回以一笑,她当时也感到非常意外。 他们本来各自有不同的方向,但是坏家伙小帆帆的出现,让他们生命的轨迹交汇在一起了。 “你们年龄......相差好多。我见过卓夫人的......是前卓夫人......对不起,也许你不想聊这些。”赵彤目不转睛地盯着诸航。 诸航摇摇头,佳汐已去世快二年了。佳汐是那种美貌与气质并存的大美人,这是公认的。 “我读本科时,她来我们寝室看望......哎哟!”车子一个急刹,赵彤没防备,身子向前倾,额头撞到了前面的椅背上。 司机探出头,车前一个横穿马路的老头脸色苍白地僵在路中间。过了好一会,老头才哆哆嗦嗦地挪动双脚,蜗牛般走开。 司机拭了拭汗,低咒了一句,又发动了车。 “她很漂亮,人也和善,是个画家。”赵彤揉着额头,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惜天妒红颜,哦,你孩子多大了?” 诸航在心里默算了下,嘴角自然而然弯起,神情柔软,“二十个月了!”帆帆出了牙,会走路,会讲长长的句子。他的战场一再扩大,家中的庭院,现在就是他的领地。如果花花草草可以讲话,一定会控诉他的“胡作非为”。 赵彤惊愕地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二十个月,再加上怀胎十月,那么就是......前卓夫人还在世时,诸航就和卓将......她深吸一口气,不敢往下想去。这已不是吃惊,而是无法置信。 “我们很要好!”诸航眼中满溢着骄傲。 小帆帆满周岁时,就能从她出门提的包中分辨出她是去上学还是出差。如果她提只电脑包,他会撅起小嘴巴,热热地送上一吻,乖乖地向她挥挥手。如果她提的是行李箱,他固执地张开双臂,非要她抱,换谁都不行。然后把头埋在她颈窝处,紧紧圈住她脖子,谁喊都不理。她被逼无奈,只要出差,都得像小偷样,趁着天未亮,轻手轻脚潜出院门,还得首长打掩护。 赵彤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嘴巴合上。一时间,两人上空流动的气流有些僵硬。 免税商店适时地到了。带队的导师李大校扬着嗓子,说只给大家一个小时,让大家抓紧选购。 赵彤忙不迭地挤在蜂拥的人潮中的冲进商场。大部分人都奔向了钟表、化妆品柜台,诸航是哪儿人少去哪儿。可能是赵彤的话起到了作用,当看见zippo打火机时,她停了下来。 营业员热情介绍道:“香水是男人送女人的首选礼物,打火机则是女人送男人的首选礼物。这说明她不仅喜欢上他,甚至已为他做好一触即燃的准备!” 好强大的说词!诸航趴在了柜台上,那些打火机看上去品质似乎不错。研究了好一会,她说道:“好吧,给我拿一只!”她指着一只蓝色外壳的打火机。 营业员兴奋起来:“一个男人可以不抽烟,但他必须拥有一只zippo打火机。是送男友吧,我替你拿张卡片。” 诸航没要卡片,也没要营业员包装,直接把打火机扔进了包包中。姐夫一把年纪了,花俏的包装不适合他,东西好就行。 赵彤收获很大,买了两套化妆品,还买了块雷达女表。她宽慰受伤的钱包:“这些年埋头苦读,都没什么善待过自己。难得奢侈一次。女人应该好好爱自己。” 其实是有一点心疼的,但女人不管成就多高,行遍千山万水,在最合适的年纪,还是要为悦已者容。 诸航强忍下揶揄,连连点头。 时间掐得正好,到达机场,安检完毕,直接上飞机。 从飞机的舷窗上看西斜的太阳,依然明艳夺人。夏天日光长,就是傍晚七点,暮色还浅浅的。诸航心想应该能在小帆帆上床前到家的。 “有没打电话给卓将?”赵彤看着诸航关手机。飞机已在跑道上滑行,即将起飞。 “干吗要打?”诸航扭头看她。 “让他来接机呀!”赵彤理所当然一抬眉。 “没必要吧,到家就能见到了。”而且学院有派车过来,何必多此一举。 赵彤被诸航的不解风情给气到了,她真搞不懂卓将喜欢上诸航哪点,分别一周,她就一点都不想卓将? 那是卓将呀,不是寻常男子。她真替卓将不值。 “你毕业后准备去哪?”海南若建卫星发射基地,军方肯定会派不少专业人士过去负责建设、管理,她想申请分过去。 “我还没考虑这事!”诸航眉心打了个结。她和这位女中尉并不算熟稔,她的问题未免太多,说个没完没了。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女中尉盯着她时,眼中闪烁着无名的敌意。她闭上眼睛,装休息。 赵彤心里泛酸,“你当然不用考虑,你有卓将!” 诸航没答话,赵彤知趣地闭上嘴巴,耳畔终于安静了。她只在国防大学选修几门课,算半休假,不算真正的读硕,当然就谈不上毕业分配。她以后的工作安排,如果可以,她想留在北京,和小帆帆多玩玩。在小帆帆快五个月时,她去国外工作,差点因为思念而犯病。漫漫长夜,无法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别人数数、数羊,她数坏家伙:一只坏家伙、二只坏家伙、三只......数着数着,心湿了,神智越来越清醒,疼痛加剧。那种感觉,尝过一次足已。 飞机准点到航。 接机的人群中,身着军装的学院司机最是显目,看见他们,猛烈挥手,李大校抬手回应。 司机目光扫过人群,落在诸航身上,抓抓头,呵呵傻笑两声,欲言又止。 从航站楼到停车场,就几步路,大包小包提着,所有人都出了一身汗。北京太热了,热得令人难以呼吸。 远远看见车身上写着“国防大学”的大巴车,大家忙加快了脚步。黑色的太阳膜遮盖住了车窗玻璃,从外面看不到车内的情形。车门一打开,凉气扑面而来。大家正要夸奖司机的体贴,一抬头,看到车里竟然坐着一人。 “卓将?”站在最前面的赵彤失声叫道。 “大家一路辛苦啦!”卓绍华站起身来,含笑的眸光越过众人,轻轻落在后面头低着的诸航身上。 当那声低沉中带有一丝内敛的嗓音钻进耳中时,诸航心跳莫名地加速,脸颊倏地滚烫。一时间,羞得无处藏身。同时,心田又像注入了一弯清凉碧清的溪流,有着无法形容的小幸福、不自然...... 浅蓝白底的短袖棉衬衫,卡其色的亚麻长裤。这样的着装,这个时点,这种表情,无不向外透露着一个信息:站在这里的不是卓绍华少将,而是一个搭顺车来接妻子的男人。 首长在人前从来都是自制、清冷、稳健的,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意外...... 千人万人中,独我知道 你在看我 一座江南都在笑 担心情绪外露,诸航连忙抿紧嘴唇。 李大校与卓绍华握手,意味深长瞥了诸航一眼,打趣道:“日理万机的卓将,挤出时间来机场接我,太让我感动了。很想我么?” “那是,一周没听到李大校这爽朗的笑声,怎会不想呢?”在众人恭敬的注视中,卓绍华大大方方地走下几级台阶,接过诸航手中的行李箱,放上车顶行李架中。 赵彤拎着行李,落寞地在最后一排找了个座,诸航肯定不会和她同座。不妒忌那是假的,她闷闷地逸出一声叹息。 首长真不避嫌,当然,避什么嫌呢,诸航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只是,赵彤心里面就是有点不舒服,他们这样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沐佳汐么? 世界的情真是一棵恩恩怨怨的树...... 诸航挨着窗坐下,卓绍华自然地在她身边落坐。两人并没有交流,卓绍华一直与李大校谈海南之行,还询问了学员们的一些感受、体会。他总能顾及到每个人的感受,气势上却又自含威仪,令人敬畏。 这次去海南,每个人的任务都不轻,回来后得写一份长长的调研报告。诸航电脑包里装着厚厚的几叠资料。后面几天,要好好地闭关造车。首长说话时,胳膊抬了抬。两人都穿着短袖,挨得又这样近,自然的,肌肤相触。诸航控制不住地屏住呼吸,心颤颤的,搁上膝盖上的双手曲成了拳。 大巴车下了机场高速,驶上一条林荫大道。落日在西方只留了个边,晚霞满天,霞光穿过车窗钻进来,半明半暗的,在两人身上印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卓绍华请司机在路边停下车,他拿下诸航的行李,对李大校说,这里坐车回军区大院方便,他们不和大家回学院了。 李大校戏谑地挤挤眼,“我理解的,卓将!明天见!” 下了车,等着车开远,卓绍华牵起诸航的手,走上斑马线。十指紧扣,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首长唇瓣隐约弯起,仍不失冷静端凝,但眼中似乎有着千言万语。 诸航心又是一阵地震,脱口喊道:“首长......” “嗯?”声音极低,带点嘶哑。 “帆帆有没长高些?”她傻傻地迸出这么一句话。 “估计没有!”一周不是一年,变化没那么大。 诸航呵呵地笑,“那就好,那就好!”她记得从国外回来的那一天,抱起小帆帆,惊讶得都不敢眨眼睛。视频太能误导人了,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大变化。她不禁觉得后怕,要是再晚一些日子回来,在路上遇到,说不定都认不出小帆帆。 “我呢?”那声音隐隐带着笑意。 诸航愣了下,俏皮地用指尖挠挠他的掌心,“我没......细看!”不好意思呢! “我瘦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生病了?”她踮起脚尖,认真打量。 他拖着她继续向前,只笑不语。 这个站点坐车回军区大院并不方便,但去诸盈工作的银行就几步路。卓绍华清楚:诸盈在诸航心中的意义是最特别的。诸航是一只急于翱翔蓝天的风筝,但不管飞多高、飞多远,都心甘情愿地把线系在诸盈的手中。 果真一转过弯,看到大楼前方的银行标志,诸航眉宇轻扬,摇晃着他的手臂,一声一声地叫首长。 “我买了只......”她显摆地拉开包,向首长炫耀那只准备送给姐夫骆佳良的打火机。 “送我的?”卓绍华黑眸波光涟漪。 诸航咽了咽口水,狂汗,“你......也喜欢?” “当然!只要是你送的,不管什么,我都喜欢!” 是的,前年被他“敲诈”去的一条羊绒围巾,他一冬都会戴着。到了春天,叮嘱家中的阿姨好好地收着,他说那围巾质量好、颜色正,可以用到八十岁。 诸航默默在心中向姐夫说了声对不起,“这个只是装饰,不可以......常用!” 卓绍华深深看着她,郑重点头。然后小心地把打火机揣进口袋中。揣了一半,手机响了。他看了下号码,对诸航说:“你先进去看大姐,我接个电话。” 诸航欢喜地进去了。 诸盈是大堂经理,每天都要等到对好账后才下班。诸航熟门熟路地进了诸盈办公室。 诸盈正在电脑前忙碌,听到脚步声,朝外看过来。看清来人是诸航,她没有表现出一丝喜悦,反而是紧张地跑出去,两边张望着。“航航,你一个人来的?” 诸航纳闷地眨眨眼,“首长在外面接电话!” 诸盈吁出一口长气,放松了神情,“哦,这就好,帆帆在家吧!” 诸航一跺脚,撒娇地上前抱着诸盈,“姐,人家就犯了一次错误,你别揪住不放!” 诸盈瞪着她:“你真敢说,那次错误还小?” 诸航吐吐舌,挤眉弄眼地赔着笑。 那个错误确实有点不容宽恕。 诸航逛超市时,看到里面新建了个儿童乐园。其中有一个是沙田,晚上有很多孩子在那玩沙子。她看孩子个个玩得开心,有天心血来潮,把帆帆也抱过去了。负责带帆帆的唐嫂那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没一起去。 小帆帆看见那么大块的沙田、小桶、小勺子,激动得直叫唤,摆着两条小胖腿扑上去。诸航笑咪咪地外面看着。小帆帆先是挖了个沙坑,然后堆了个沙堆,看旁边大一点的女生在筑沙堤,他也跟着学。 就在这时,同学莫小艾给她打了个电话。什么事没说清楚,一直在电话里哭。她吓得不轻,看看帆帆玩得正起劲,心想跑开一会应该没事的。 莫小艾要结婚了。 莫小艾交待,她和师兄已经恋爱八年了,在读初三时就好上了。诸航一直认为小艾是晚熟的孩子,想不到她早就熟透了。反到外表熟透的宁檬同学,至今还不知花落何处。 北京的房价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凭莫小艾和师兄的能力,最多租个四环外的小居室凑活过日子。幸好两家家长帮忙,给两人买了套二手房。欢欢喜喜装修完毕,开始添置家具。 “猪,我每天在电脑上工作十几个小时,颈椎又酸又痛,想睡个水床咋了,他偏偏就不同意,非要买张木头床。你说我哪里无理取闹?”莫小艾泣不成声,语不成调。 诸航义愤填膺,“绝对没有!”小艾是给电脑游戏画图的,接触多的是仙剑、游侠一类的,耳濡目染,没要求买个绳床、吊床什么的,就非常明理。 “我们都吵三天了,他不让步。怎么办?” 诸航想了想,“要不,一人买一张床?” 莫小艾哭声戛然而止,“不睡一张床,还结个什么婚!” 也是哦,诸航皱起了眉头。 “难道你和......首长分床睡?”莫小艾问。 “当然不是!”这话直戳诸航的伤心处,她没有床的。有时候,上半夜睡在首长那,下半夜睡在小帆帆那。有时候,上半夜和小帆帆睡得好好的,早晨醒来,隔壁躺着首长,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过来的。首长说,在她出国时,他已经培养了帆帆独立的良好习惯。她一回国,向小帆帆示好,两人搂了一块睡。这下好,几个月的教育成果土崩瓦解,首长的教育宣告失败。 莫小艾又嘤嘤地哭了起来,诸航没辙,打电话把师兄叫过来赔罪。师兄苦着脸,一幅苦大怨深的样:“我也嫌白板床硬,可她每天趴在电脑前工作,颈椎不好,医生说就得睡木板床。” 莫小艾心虚,眼泪擦擦,假装地上有钞票,看得很专注。 诸航扔了个白眼过去,二话不说,让师兄把那个不知感恩的女子带回去调教,少在这里丢人现眼。妻不教,夫之过。 师兄感激涕零地道谢,把诸航拉到一边,悄悄问:“是不是女人结了婚,就像变了个人?” 诸航沉思了一会,回道:“你觉得我变化大吗?” 师兄挥手,“你是个例。” 诸航不知这话是褒还是贬,她就当是褒吧!这个时代什么最珍贵?个性! “小艾她可能是婚前恐惧症!”她勉为其难地解释。 师兄哼了声,“女人事就是多!”拽着莫小艾回家去了。诸航抹抹鼻子,也打道回府。 这天是月中,月大如盘,院门一推,满院像落了一层霜,她先叫了声:“小帆帆,妈妈回来喽!” 没人应声。 唐嫂从屋里跑出来,眼珠子都瞪出了眼眶,大气不敢出地看着她。 诸航脑中电闪雷鸣,她啊了一声,扭头就往外跑。 此时,夜色已浓。 她体力算是不错的,但一口气跑到超市,整个人都快瘫软了。儿童乐园里只剩下帆帆一个孩子了,管理员焦急地坐在门口。帆帆仍在认真地挖沙坑,挖一勺就抬下头。有一丝动静,他就四下张望。 “帆帆!”诸航喘着大气。 小帆帆猛地抬起头,他缓缓地闭了一下眼睛,又连忙睁开,仿佛怕这是自己的错觉。 诸航一头的汗水向他奔去。 他站起身。他走路还不平稳,跌跌撞撞的。 诸航张开双臂,抱起他,察觉到他小心儿跳得非常快,小嘴巴扁来扁去,肩膀一耸一耸,小手冰凉。两粒泪珠在眼中滚来滚去,就是不掉下来。 “对不起,妈妈是个大坏蛋,把帆帆给忘了,你不要理妈妈!”诸航没出息地抢着哭出声来。 小帆帆反倒把眼泪眨了回去,撅起小嘴亲亲她,死死地抱紧她的脖子,生怕下一刻她会不见。 这个晚上,首长第一次和她生气了。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但那脸色令人不寒而栗。 首长都没要她替帆帆洗澡,洗完后把帆帆抱上了主卧室的床,慈祥地给帆帆讲睡前故事,还夸帆帆是男子汉,勇敢面对困境,没有掉一滴泪。 她羞愧得捂着脸,想撞墙自尽。一个人孤零零地窝在小帆帆的床上,没有勇气面对那两男人。 小帆帆真的讲义气,在首长的故事中,不时插一句:“妈妈......” 首长沉默如山。 她受不了,拿被子把头蒙住了,突地,被子被人从外面一掀,首长像天神似地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抱起她。在床上等着的小帆帆乐开了花,小腿小胳膊欢舞着,表示热烈欢迎。好不容易把他哄睡了,她听到首长在叹息。 她嗫嚅地道歉:“首长,对不起!” 首长仰面躺着,隔了一会,侧过身,将她圈进怀中,用唇一遍遍轻抚她的眉眼,“诸航,你和帆帆两个,谁有一点不适......我都不敢面对、无法承受!”那声音低哑无力,真是催泪。 诸航咬住嘴唇。 “不必自责,你是一个称职的妈妈。只是......你还小,需要适应期。以后咱们不再犯错,嗯?” 她被首长的宽宏大度内疚得泪眼朦胧。 人无完人,难免犯错,难免闯祸,但有些错是犯不得、祸是闯不得。 这件事,首长叮嘱家里的每一个人不准再提,但唐嫂还是忍不住向诸盈告了一状。从此后,诸航就上了诸盈的黑名单。 “梓然最近有没认真做作业?”趁诸盈碎碎念前,诸航连忙挪话题。 诸盈给她倒了杯茶,还是斜了她几眼,“最近迷上踢足球,给他报了个暑期班,要晒成小黑炭了。” “姐真是老土,那叫蜜色,时髦呢!人家明星还特意去晒。” “姐是老土,你是洋妞么?到现在,都不会打扮。出门涂防晒霜没?” 诸航嘻嘻地笑:“不需要,黑就黑呗,捂几天就白了。” 诸盈听听外面的动静,幽幽问了句:“你婆婆对你还有成见么?” “只要不喊她婆婆,她就什么成见都没有。” 欧灿说“婆婆”这个词听着就像是七八十岁、旧社会、裹着小脚的坏女人,势利眼,蛇蝎心,她严格要求诸航不准使用这个称呼。诸航欣然接受,但诸航也叫不出一声“妈妈”,喊她官职又见外,所以见面就笑笑。 欧灿是得体的,她不见得冷落谁,也不会对谁像春天般的温暧,什么时候都保持适宜的距离。 “真的?”诸盈不太相信。 “姐,从小到大,你见谁欺负过我?”诸航豪迈地一甩头发。 诸盈怜惜地拉住她的手。航航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也好,凡事不会想太多,也不敏感,不然在卓家会过得非常辛苦。绍华是好,但卓家门槛,对于普通人家,实在是太高。有些现实,是残酷的。 走廊上传来轻重有序的脚步声。 “是绍华!”诸盈听得出来。 卓绍华恭敬地叫了声大姐,然后看向诸航,“妈妈来看帆帆,在家等着我们呢,我们就不打扰大姐了。以后把帆帆带过来,喊上姐夫和梓然,一块聚聚。” 诸盈听了忙催促两人快走,别让欧灿等太久。她其实还想和诸航谈谈晏南飞和卓阳的。晏南飞去了温哥华之后,隔一阵,就给她打一通越洋电话。她很少出声,但也没拒听过。人到中年,飘泊异国他乡,不是孤单可以形容。 晏南飞父母已逝,也无兄弟姐妹,和卓阳离婚后,和卓家再无联系。在这世上,诸航是他唯一的亲人。 那些年的往事,诸盈已释然,诸航却做不到,她拒绝一切和晏南飞有关的信息。 诸盈听着走廊回归寂静,慢慢坐下,叹了口气。 卓绍华和诸航打了车回军区大院,还没推开院门,就听到里面咕吱咕吱的声音响个不停。唐嫂给帆帆买了双软底的小凉鞋,鞋底有个小哨子,走起来时,就会咕吱咕吱地响。唐嫂听着声音,就知在院中玩耍的帆帆人在哪了。 卓绍华轻轻推开院门。 和唐嫂玩躲猫猫的小帆帆刚钻进一株枝叶茂盛的盆景后面,转过身,漆黑的双眸捕捉到夜色中的两人,嘴巴瞬间咧得大大的,双臂张开,像只快乐的小蜜蜂向这边跑来。 “妈妈!”他抱着诸航的双腿,小脸仰起,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帆帆!”首长清咳一声,心中有点吃味!他爱坏家伙不比诸航少,为啥他的眼中只有她没有他? 小帆帆与诸航久别正重逢,两人忙着表达思念,哪里顾得上别的。 “卓逸帆!” 欧灿严厉地从客厅走出来。珠灰色的职业套装,头发硬邦邦的像顶安全帽,估计八级台风都吹不乱。嘴张开三毫米,这就是她的微笑。 “哦,你们回来啦!” 诸航正要答话,小帆帆扯了下她的衣角。她低下头,小帆帆凑到她耳边,轻声细气:“奶奶......坏!” “怎么坏法?”诸航乐了。 小帆帆板起一张小脸,眼睛瞪着,“卓逸帆,不准......乱动;卓逸帆,不准......讲话;卓逸帆......站好了......” 诸航哗地笑得肚子都疼了。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强,帆帆这表情也真有点神似欧灿。 卓绍华连连摇头,提了行李走进客厅。 “绍华,你过来下,我有事和你说。”欧灿瞟了瞟诸航,端庄高贵地走进书房。这一瞟,犹如x光般,能穿透衣服,触及到骨骼。 接着,砰地关上书房门。 诸航歪着头,眼睛滴溜转了两圈,牵着小帆帆的手,走向厨房。 吕姨今晚煮了绿豆粥,小帆帆最怕吃这个,怪不得刚才跑到外面到处躲藏。这不,帆帆从她手臂上探下身,小胖腿又悄悄地往外迈了一步。 “帆帆,你进来下,我有事和你说!”她鬼鬼地朝帆帆招手。 小帆帆经不住诱惑,笑咪咪地贴过来。 接着,厨房门砰地关上。 哼,拽什么,谁没有儿子,谁不会关门。诸航昂着脖子,自言自语! 厨房是吕姨的领地,下一刻,也跟着进来了。“诸中校,不知道你今天回家,粥没多少了。我给你做点面条吧!” 诸航拦住她的忙碌,“我自己来就好。”呃,吕姨的神情有些不对,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吕姨是卓绍华和佳汐结婚之后过来帮工的。能在这种军区大院里做阿姨,都要经过严格的调查,算根正苗好,政治领悟很高,不同于外面一般的帮工阿姨,骨子里总有那么点优裕感。 “帆帆奶奶说什么了?”诸航何等聪明,用膝盖都能猜出来。 吕姨气呼呼地回道:“虽然她是卓将的妈妈,我当然得尊重点,但我是给卓将和你做事,哪里不好,你们尽可批评,用不着她来评头论足。” 这委屈看来不是一般的大,吕姨急得都用上成语了,诸航同情地皱皱眉。 “她说院子里一团糟,花花草草都没个样。” 诸航低头瞅着一脸无辜的坏家伙,他才是罪魁祸首。 “她还说帆帆带得不好、吃得不好、教得不好,明儿个要把帆帆带回她那边管着。”吕姨偷偷瞄诸航。 诸航依旧一脸平静。 “诸中校认同她的说法?”吕姨脸黑了。 诸航抱起帆帆,额头对着额头,“嗯,我百分百同意。她那儿今年不是新移栽了几株玫瑰和郁金香么,差个小园丁,帆帆正好合适。”她咯咯笑起来,想象欧灿到时气得鼻子冒烟的样。帆帆傻傻地跟着疯笑。 吕姨真是哭笑不得,换了别人,听到这样的话,怕是早就跳起来捍卫主权。诸航没心没肺的,仿佛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诸航心里其实是有底的,首长首先不会认同欧灿的做法,帆帆更做不到。 “帆帆奶奶今天来就是突击检查?”诸航问道。 “还带了几本书给帆帆,都是外国字。二十个月的孩子看得懂么?”吕姨没好气地哼道。 “看不懂就装懂呗!”诸航嘻嘻哈哈的,“吕姨,你去外面守着,防止她又有什么事。” 把吕姨打发走了,门再次掩上。她举起食指让小帆帆不要出声,小帆帆被她那神神秘秘给兴奋得两眼都闪绿光了。找了把椅子垫脚,在橱柜的最顶端,她翻到了一份康师傅的来一桶。这是她某一次逛超市时偷偷捎回来的。吕姨做的饭,又营养,又美味。但是有时,她真的怀念康师傅的味道。当那热辣辣的香气充斥在空气中,似乎把时光一下子推回到几年前,她在冬日的寝室中,和小艾、宁檬挤作一团,捧着一碗康师傅,你一口我一口,不亦乐乎。 这么幸福的回忆,她愿意无私地与小帆帆分享。 撕开封口,倒上热开水,再封起来。不一会,香气就从不合缝的地方漫了出来。这可比绿豆粥诱人多了,帆帆连连直咽口水。他个矮,勾不着灶台。讨好地抱着诸航的腿,像只小袋鼠,妈妈,妈妈......一声比一声甜。 “妈妈好不好?”诸航把封口打开,拿了筷子拨弄面条,想让它快点冷却。 “最好!”帆帆回答得又快又响。 诸航满意了,挑了几根面条,用嘴巴吹了又吹,确定不烫,才蹲下身,递向帆帆。 帆帆早早地就把嘴巴张到最大限。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正欢,门突然从外面推开了。诸航下意识地把筷子往后面水池中一扔,用身子挡住来一桶。帆帆默契地把嘴巴闭嘴,小手臂一张,挡在诸航前面。 站在门口的卓绍华挑了挑眉,“诸航,我送妈妈回家,一会就回来。” “嗯嗯,问大首长好!”诸航呵呵笑着,摆摆手。 卓绍华目光放低,看看严肃而又紧张的小人,什么也没说,把门又带上了。 欧灿面无表情地上了车,她看到卓绍华的嘴角抽了几抽,不禁拧起眉头。车一出大院,卓绍华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傻乐什么?”欧灿冷冷问道。 “没啥!”就是想笑。厨房里那两个人自以为瞒天过海,做得多好。岂不知,一推门,方便面独有的香辣味就扑过来了。还有那个小人,嘴巴辣得红红的,下巴上显目地黏着根面条。 方便面于卓家,那是坚决不准进门的垃圾食品之一。吕姨执行得很好,他猜出那必是诸航的私货。不知怎么,看着那两人的样,就不舍责问,反而一心想纵容:偶尔为之,不算过。 此时交通晚高峰已经过去了,但路上的车流却仍然很大,流速也快,红黄两色的车灯如同两条交错而过的河流,发出潮水般呜呜的响声。 欧灿凝视着窗外的霓虹,幽幽叹了一声:“你父亲说下个周六你们要接待英国军方的一个代表团,李大使儿子的婚礼,你们都参加不了。” 卓绍华点头,“是的,爸爸还好,我估计要全程陪同。婚礼放在哪?” “花园大酒店。” “这个季节举办婚礼,忙的人很辛苦。” “你记得李大使的儿子吗?”欧灿扭过头来问。 “有一点印象,很文气的男生!” “人家现在有出息了,在外交部任要职。太太学小提琴的,得过帕格尼尼大奖呢!岳父岳母,都是国内著名的艺术家。”欧灿怅然若失,毫不掩饰语气中的羡慕。 卓绍华轻轻哦了一声,笑笑,“帕格尼尼那可是小提琴的最高奖项,不错呀!” 欧灿心口一堵,双目斜睨过来,幽幽问道:“你就这点想法?” 前方塞车,卓绍华轻踩刹车,“我家诸航更不错。”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欧灿轻声叹息:“你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好什么?想到要和她一块出席婚礼,我头皮就发麻。” “学小提琴,如果有五分天资,再有五分勤苦,就能达到艺术的最高界,而诸航,却是it界难得一见的天才,这可是爸爸说的!” “好了,不谈这事。”欧灿心里很烦。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不可能改变什么,但有时想想,还是失落。 她这么优秀的儿子呀......唉! 车子拐进胡同,里面的勤务兵听到喇叭声,早早把院门打开。等车子停妥,勤务兵敬了礼,告诉卓绍华,首长在里屋呢!卓绍华点点头,朝里走去。欧灿说去厨房看看,让阿姨再加两个菜,晚饭就在这里吃! 家里的园丁刚修剪了草木,植物的青涩气息很浓。掩在树荫间的路灯四周,一只只飞蛾争先恐后地往前扑去。叫了一天的知了不知在哪根树枝间憩息,院中的几株白玫瑰含苞待放,迷人的气息从花瓣间悄然飘泄,在灯影里尤其圣洁。 卓绍华收回扫视的目光,哑然失笑。难怪欧灿恼火,自己那院和这院比起来,确实有点惨不忍睹。可为什么,他能处之泰然呢? “哥,不行的,我真的做不到。” 卓绍华蹙起眉,停下脚步。书房的纱窗上映着两个身影。 “我潜心学习佛教,希望借助佛理能洗涤我心底的怨恨。我甚至把自己关在寺庙里,不与外界接触,吃素、念经。但是......这么久过去了,我内心的恨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像山一样,沉沉地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我原先过着人人羡慕的生活,现在我还有什么?”语声哽住,纱窗上的身影双肩剧烈颤动。 “除了你拒之门外的婚姻,你什么都没失去。”卓明严厉地回道。 “哥,你不能这样残酷。你知道我有多爱他,不然也不会嫁给他。” “爱不只是拥有,还有宽容。你这样死死纠住他年轻时犯的一个错,叫爱么?你如果还在爱着他,那么去找他,一时半会不能面对眼前的现实,就像从前一样,定居国外。” “我也想,可是......你是我的哥哥,绍华是我的侄子。诸航就像一根倒刺伫在那里,我没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卓阳,”卓明的忍耐度已到极限,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你以为让绍华与诸航离婚,然后真的就风平浪静?你在掩耳盗铃。” 卓阳只是呜呜地抽泣。 卓明背着双手,面沉似水,“你该反省反省了,为什么当真相被戳破之后,晏南飞什么都没说就同意了离婚,而一点都没为拯救你们的婚姻而努力?他太了解你了,你太自我,太自私,完完全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如果你大度一点,你仍然会有一个珍爱你的丈夫,还能得到诸航的敬爱,是你主动舍弃了。” 卓阳噙着泪冷笑,“哥哥不是我,体会不出这种割肤的痛,讲话才这么轻松。你别以为诸航真的爱绍华,她是在报复......” “住嘴!”卓明真的动怒了,额头上的青筋暴立。 卓阳胡乱地擦了擦泪,委屈地拉开门跑了出去,差点撞上站在门外的卓绍华。 “小姑姑!”卓绍华扶住她。 她甩开他的手臂,讥讽道:“绍华,你生活很滋润吧?” 卓绍华回道:“妈妈在厨房,晚饭该好了!” “继续下去,别让我失望,我会在不远处一直关注你们。” 卓绍华正视着卓阳,卓阳的眼中满满的心碎、落寞、无尽的谴责...... 他没有再说话。 他当然渴望家庭关系能够单纯一点的,但当命运如此安排,他也能坦然面对。其实不用把事情想太复杂,诸航就是他的妻子,帆帆的妈妈,她总会是谁家的女儿。谁家是商是农,是官是民,都令他心存感激。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诸航。 他没办法尽善尽美,他承认,心里的那杆天平,是倾斜的。 泰戈尔说:我把大的礼物留给世界,把小小的礼物留给我所爱的人。 他的心很小,只装得下诸航。 卓明躺坐在藤椅上,双眼微闭,与卓阳的对话,让他有点疲累。听到关门声,他睁开眼,看着卓绍华,轻轻哦了一声。 周边几国在南海与中国的争端频发,局势紧绷,他最近非常忙碌,快一个月没和卓绍华打个照面了。 “帆帆来没来?”他打起精神,缓缓坐起。 “诸航刚出差回来,两人热乎着呢!”卓绍华坐下。 卓明灰白的眉毛一拧,“你了解诸航目前的市价么?” 卓绍华怔住,然后保守地回道:“真不清楚。” 卓明站起来,从身后的公文包里翻出一张纸,“这是美国fbi最新情报。” 卓绍华疑惑地接过。 “互联网黑客犯罪组织的运作模式正日益向企业化靠拢,而且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专家级技术人员加入了这些组织,他们没日没夜地疯狂改善自己的黑客技术。只要找到下手的机会,便可以在几小时内开始策划攻击。他们涉及各个领域,特别致力于军事与金融业,客户遍布全球,可以是国家,也可以是个人,只要有利可图。网络犯罪已从误打误撞的恶作剧快速发展成以获利为目的、精心计划的、复杂的犯罪行动方案。这些组织的分工非常明细:1,程序员;2,派送员;3,技术专家;4,黑客;5,忽悠专员;6,主机系统提供者;7,出纳员;8,运钞员;9,洗钱员;10,组织头目。技术专家是这里含金量最重的,最近为了壮大他们的队伍,他们对于各国的it高端人才实行明码标价。看到没,wing排在第二位,这价码是个非常可观的数字,足够一辈子挥金如土了。” wing的意思是翅膀,是诸航在国外执行任务时的代号。 卓绍华目光落在第一位的名字上西蒙。他有印象的,金发碧眼的男子,笑起来乱放电。诸航与帆帆视频时,出现过一次。后来,他特地通过情报部门查询了西蒙的资料,也是个it天才,二十二岁前,是个坏小子,专门与美国中情局对着干,入狱过六次。后来不知被谁感化了,为政府招募。性质像雇佣兵,国家也是花了大把钱的。 他再往下看,周文瑾的名字也在其中。 卓绍华沉思了,心中很是惊愕,想不到网络犯罪组织对国内的网络安全专家了解得如此之多。 “网络战的炮火似乎已经在远处忽明忽灭,各国或未雨绸缪,或奋力直追,在网络战上谋篇布局,积极备战。”卓明走到窗边,凝视着外面的夜色。 “网络奇兵已着手进行重大的网络攻击演练,称之网络风暴。这次演习中,要完成66项行动计划。但因为网络犯罪的特殊性,但靠一国之力是不够的,各国必须寻求战略合作伙伴,进行国际合作,共享信息,共同维护网络安全。七月,互联网圆桌会议在纽约举行,包括中国在内的六个大国都会参加,另外还有互联网行业组织和知名互联网企业。”说话时,卓绍华的视线一直没离开手中的纸。 “心里面是不是有点五味杂陈,又骄傲又担心?”卓明走过来,打趣道。“我对诸航有信心,虽然她没有崇高的理想、忠诚的信念,好像还不是布尔什维克。” 卓绍华没说话。 这时,阿姨推门进来,说晚饭好了。 两人移步到餐厅,大麦粥,薄薄的小葱烙饼,几碟凉拌小菜,另外一盘雪菜炒肉丝、干煎带鱼,阿姨特地说明,是为卓绍华准备的。 卓明不平,“我也可以吃两筷吧!” 阿姨坚决地摇头,“等你指标都正常了,想吃几筷都可以。” “不就血脂高了那么一点,有必要么!” “夫人说很有必要。”有欧灿撑腰,阿姨嗓门大得很。 卓明无奈地摆摆手,“我服从好了。夫人呢?” “陪卓阳回公寓了。” 卓明默默与卓绍华交换了下眼神,父子俩一同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碗温温的粥入肚,卓明的心情明显好多了,时不时地微微轻笑。“诸航这孩子,越了解越有趣。她从来没说过一句为国家为人民可以牺牲自己这一类的口号,她之所以愿意受训、吃苦,在国外接受任务,是因为你和帆帆。其实有一个踏实的目标就足已了。绍华,我不准备把诸航还给网络奇兵了。” 卓绍华缓慢地咽下嘴中的粥,“我以为我们在聊家事。” 卓明呵呵地笑,“你想想呀,她那么一个活泼的人关在机房里,得多难受。没有事情时,让她喝茶看报纸大会小会地开,不如把她给杀了。诸航,是遇弱则弱,遇强则强,她得呆在特殊的岗位,有特殊待遇,不受任何束缚,任她自由翱翔。” “爸爸,诸航除了是诸中校之外,好像还是我的妻子。”卓绍华平静地强调。 “知道,我这不是想人尽其才,不能埋没了她。” “这次让她去海南,也是你的主张?” “别说得我们好像在走后门似的,这是组织上的安排。好了,这话打住,反正我知会过你了。咱们聊点别的,诸航现在算是专家级别了吧!” “勉强算是!”骄傲么?自豪么?都有那么一点,这孩子现在在国际上都是声名大振,但是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令他心生温暖、温柔、温情的小女子。不很会照顾自己,大大咧咧,毛毛躁躁,乱义气,让他得时时安放在自己眼里、心里,才放心。 卓明搁下筷子,把身子转过去,“国家对专家们有许多优厚政策!” “比如?”卓绍华不动声色。 “生二胎。” 卓绍华有点跟不上父亲的思维。 卓明哈哈一笑,“这个我家好像要争取的。你想想,要是有个像诸航那样的小丫头在这院子里跑来跑去,多可爱!” “万一再生个小帆帆?” “那更好,他们打架,我负责做裁判。” 卓部长原来还有一颗这么璀璨的童心,卓绍华真是大跌眼镜了。回去的路上,细细地回味与卓明的谈话,他突然理不清一向敬重的卓部长有几句话是真话。不过,让诸航生孩子这件事,他是绝不去当真的。 与喜欢的女子孕育爱的结晶,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但他不舍诸航大把的时间花在怀孕与抚育孩子上,何况他们已有帆帆这个招人喜爱的坏家伙。 人,不能够太贪心的。 在他心里面,其实另有一个梦想。 院门半掩,轻轻一推,除了月光下摇曳的树叶,一切都很安静。西侧的卧室亮着一盏微灯,诸航应该还没有睡。 卓绍华放轻了脚步,上台阶。一进门就听到帆帆细微的鼾声,皮了一天的坏家伙,睡得沉沉的。走近床边,在他粉嫩的脸颊落下一吻。扭过头,诸航坐在梳妆台前,不知在笔记本上忙着什么。他不禁要埋怨她的专心了,她竟然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正要走过去,她突地站了起来,对着镜子伸了个懒腰,胸部朝前一挺,双臂抬高。眉头微微皱起,先朝镜中看了看,又低下头打量着起伏不大的胸部,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就是不长大呢......啊!” 身子被一双长臂拥进怀中,呼吸之间,是首长清凉好闻的气息。 她僵直了身子,回过头,撞见首长黑眸中两束晶亮的光芒。 “不需要长大,它们刚好适合我。”嗓音暗哑得,仿佛有一层一层悠远的回声。像宝塔上的风铃,在风中一再叩响着一个名字。诸航从头红到了脚。“首长......首长......那个......” 很想抓头,但是双手都被首长束紧了。他以唇弄乱她的额发,然后将唇贴在她的眉心,细细的亲吻。 这样的氛围,下面是不是该她主动献吻?诸航苦恼地冥思。 “走,出去散个步!”卓绍华没有忽略她的迟疑,侧耳静听外面的动静。嗯,没有惊动坏家伙。 “现在?”诸航讶然了,“我洗过澡啦!”北京的夏夜,走几步,就是大汗淋漓。 “一会再洗。”他不由分说,拥了她就出去。 经过帆帆的床,他已经把外面的小薄毯给蹬开了。诸航蹑手蹑脚地替他又拉上。他小嘴呶了呶,冒出一句:“妈妈,还要......” 诸航偷笑地刮了下他的鼻子。 门一拉开,置身于闷热的星空下,诸航好一会才适应。 “帆帆还要什么?”卓绍华牵住她的手,围着院中的太湖石转着圈。 诸航有点害臊,担忧地看看勤务兵和吕姨、唐嫂住的东厢房,要是让他们看到这一幕,不知以为出了什么事。她不想拂首长的好心情,但她觉得他俩这样有点傻。 “他要我唱歌。”一院的残花败叶,明早勤务兵又要打扫好一会,诸航心虚地抬头看天空。 一片乌云飘过来,遮去了大半的月光。要下雨了么,难怪这么热。气象台说,北京已经七十八天没有下雨。 “你唱了没?”卓绍华问。他记得这孩子自嘲自己的催眠曲能把帆帆给吓得坐起来。 “不唱不行呀,他很会撒娇呢,我硬着头皮上。本来想唱首张杰的《年轻的战场》,我怕他会听得热血沸腾,后来只得改唱了一首《虫儿飞》。” 诸航小时候,诸盈哄她睡时,就爱唱这首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西南北 这是首儿歌,也是一首爱情歌曲。歌词之间,充溢着一种孤独的忧伤美。儿时不懂,现在方明白为什么诸盈唱的时候,经常会泪水盈眶。那时,诸盈对晏南飞的思念就如同歌中纷飞无助的虫儿。 诸航心倏地一沉,她怎么能轻易原谅晏南飞呢! “嗯?”卓绍华立刻感觉到诸航情绪的变化。 “好热,都想吃冰了。”她顾左右而言他。 卓绍华没有错过诸航眼中飞逝的疼痛,“这好办!”长腿朝院门迈去。怕帆帆看了馋,家中没有备下冰淇淋之类的解暑食物。 诸航身子往后埋,“首长,我穿着睡衣呢!” 卓绍华扫了一眼,“没事!”诸航的睡衣是保守型的运动装,不显山露水。心,无声地一颤。诸航回国以来,似乎不是运动装就是军装。她青春无故的芳华,应该有许许多多更适合的衣衫。化妆台做了电脑桌,从不见保养肌肤的化妆品。 是不是要感叹下她的丽质天生?他这个丈夫好像做得太失责了。 路过门岗,诸航是整个人躲在卓绍华的身后,她没勇气看哨兵的脸。 大院外面有个便民小超市,一个大冰柜放在门口。稍微好一点的冰淇淋刚卖完,只剩下几支绿色心情。店主打开冰柜门。 卓绍华结账时,看到旁边的货架上摆放着一摞费列罗巧克力。“哦,再给我拿一盒这个。” 店主含笑扫过身后的诸航,说道:“只给最爱的人!” “什么?”诸航没听清楚。 “费列罗巧克力的含义:pietro ferrero 制作的,献给最爱的人。费列罗,象征着世上最豪华、奢侈的爱,如同为爱摘星。”店主详细说明。 “哇,好吃!”诸航慌乱地撕开绿色心情的包装纸,狠狠地咬下一大块。天气真热呀! 卓绍华看着,直撇嘴,觉得一嘴的牙都给冰着了。 “敢不敢尝一下?”诸航得意地炫耀。 卓绍华不吱声,拖了她走。过了大门,在一处浓荫处,他蓦地回身,趁她没回过神,将她推到树干前,抬起她的下巴,舌尖肆意地挑开她的唇瓣,在口齿之间疯狂巡睃。 诸航的声音因惊讶而卡在喉咙间,这儿是在人来人往的路边! “味道有点凉,有点甜。”品尝完毕,卓绍华愉悦地转身离开。 “首长......”诸航啼笑皆非,过了一会,才紧步跟上,轻轻拽了下首长的衣角。他不用回头,就准确地扣住她的手腕。仿佛演练过多次,又仿佛一直在那里守候。 夜空中,乌云越聚越多,最后一丝月光也消失不见了。隆隆的雷声从远处滚来,闪电一道道划过天际。 “真要下雨了!”诸航喃喃低语。 “嗯!” 这一刻的时光很静谧,很美妙,谁都舍不得加快脚步。 “姐姐以前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两个人行路,遇到了雷雨,有一个拔腿就跑,另一个仍在慢悠悠地走。先跑的那个人不解,问你不怕淋雨么?那人回道,前面也在下雨,既然都淋湿了,慌什么?不如好好地看看这雨景。” “是呀!既然一会要冲澡,淋点雨又何妨?” 两人相视而笑,手越握越紧。夜色熹微,两人的身影像水中的鱼灵活游动,忽东忽西。 但还是在雨点落下之前,两人进了院。 夜深如墨。 诸航关了笔记本,留了盏微弱的床头灯。卓绍华先去浴室冲澡,她又去看了看坏家伙,把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定了时间。 首长已经洗好了,只腰间围了条大浴巾,头发湿漉漉地覆在额前。 心又是一阵猛跳,诸航慌地拿了睡衣冲进浴室。留有他气息的浴室让温度更高了,热水流下来,每一滴都是那么的烫。她不得不把水流扭细,不然真的不能好好呼吸。 玻璃门被拉开了,隔着水流,她看到拿着浴巾在外面等候的首长。很奇怪,先前的羞涩、局促全然不见了,一切是这么的自然、甜美。 水龙头关住,她投入他的怀中,像个孩子样,等他擦干身子。 分离的这一周,她是这么这么的想念他,无论是身子,还是心。 四肢柔软,好像体力耗尽,她只能依赖着他,全幅身心的。 她听到他的呼吸在加重,心跳和她一般,猛烈而又急速。 唇瓣是怎样粘在一起的,那样的吻,像用尽了全部力气,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缕空气,完完全全与他相融。 都记不起来了。 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已躺在床上,床头灯已熄去。偶尔的光明是窗外掠过的闪电,刮风了,哗哗响的是纷飞的树叶。 她哆嗦了下,贴他更紧一点。 他的肌肤如烙铁一般,如子夜的黑眸诉说着他对她无尽的渴望与爱恋。在他的目光中,她感觉自己是这么的渺小,这么的柔弱。如同行走在茫茫的荒漠,而他是她唯一的指南针。 “绍华......”他不是伟岸令她敬重的首长,他是与她亲密相依的恋人。她想向他渴求很多......更多......明天......将来...... 而他愿意给,倾其所有,穷尽一生......只要她要...... 他用目光锁紧了身下姣美的女子,托起她的腰,任由她的索取...... 只有在这时,他才能如此真切地肯定她是只属于他的。 这份婚姻,如果说他是惶恐不安的一方,谁会相信呢? 事实就是如此。 沐佳汐的代孕闹剧,让他们相识。无奈中,他不知不觉,一点一点地爱上她。于是,他想方设法留住她,让她也为他心动。她是有一点心动,但是......周文瑾抢在他前面占据了她的心。他胜在比周文瑾成熟、睿智,胜在他和她之间有一个小帆帆。突然其来的身世真相,让他们有了几个月的别离。 别离也许是痛苦的、寂寞的,但同时,别离把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美化了,上升到一个神圣的高度。当日子归于平淡,再强烈的爱都有变浅的一天。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会不会对他失望呢?会不会对他没那么眷恋,留下的只有被法律束缚的责任和义务?会不会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抹灭的代沟? 十岁的差距,三千多个日子,多少次繁花盛开,多少次月满山河...... 他们的婚姻太仓惶、太无奈,没有经历过恋爱,她都没和他任性过、赌气过,他没宠爱过她。 没有坚实的基础,能造起万丈高楼大厦么? 他忐忑,他不安,他谨慎,他忧心...... 他想:只能是把之前的忘掉,从现在起,他要追求自己妻子,直到她像他爱她这么深。他要让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特别的、新颖的。有一天,他们会成为老夫、老妻,生活平静如水,但是他对她的珍恋一如初见!这就是他的梦想。 “诸航!”胸前的汗水濡湿了她的身子,他情不自禁喊出了她的名字。 诸航一个时时扣动他心弦的美丽名字。 咣...... 又是一记惊雷。 在干旱78天后,帝都的上空终于落下了雨点。 那么大的雷声,竟然只下了一场小雨。 太湖石畔一株残留的玫瑰花,终究撑不住,一片片花瓣随雨点落下,在院中飞了飞,成了一滴花泥。 ******** 长长的睫毛眨了几眨,又用力闭上,诸航还是感觉到从窗外透进来的晨光。 脑子飞快地旋转。 今天是周六,十六号。 二十个月前的十六号,她剖腹生下小帆帆。 十五个月前的十六号,她随同北京军区的工作人员,搭上去南京的动车参加联合国网络维和人员的选拨集训。 十二个月前的十六号,她在印度的孟买执行任务。小组一共五人,她和美国来的西蒙搭档。 十个月前的十六号,温哥华满街的鲜花簇簇,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首长温柔的双眼。 九个月前的十六号,莫斯科天寒地冻,那样灰暗的天空让人担心会不会有明天。 八个月前的十六号,她和驻俄使馆的参赞悄然回国。 现在,她是在军区大院中的主卧室的大床上,颈下枕着的手臂是首长的。哦,主卧室是原先的客房、书房改建的,很宽敞,特地辟出一块做了帆帆的小卧室。 原先的主卧室改做了书房,那间超大。 秀气的眉宇拧了拧。 家里房间这么多,她和首长完全可以一人一间书房,互不干扰,可是首长却坚持两人共用一间。她占了书房的五分之二,首长也是,中间的五分之一给了小帆帆。那儿有块绣着动物图案的地毯,上面放着积木、玩具、奶瓶。 晚上,她和首长各自在电脑前忙碌,小帆帆自己堆积木,玩玩具。玩一会,他抬起头看看她,再看看首长。半小时后,他起身跑到她身边,小脸一抬,悄悄地吐气,小小声地喊道:妈妈...... 一脸讨好的笑。 看着那小样,她忍不住挠他痒痒,两人笑着滚作一团。这时,首长也会走过来,含笑在一边看着他们嬉闹。 小帆帆疯得更来劲,笑得直喘。 首长说:帆帆一点都不能接受冷落,和他一样,怕孤独。 她听错了么,首长会怕孤独? 咚,咚,咚......密集的带点蹒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首长,有情况!”诸航腾地坐起,又被卓绍华给按回薄被中。昨晚......一场凌乱之后,他们很快进入梦乡。此刻,身上的衣衫......不太齐整。 房门用力地被推开了,撞到墙,砰地又弹了下。 帆帆小背心小短裤,光着双小胖脚,站得直直的。不说话,目光控诉地瞪着大床,嘴唇微微扁起,那眼神无比的委屈,里面写着:妈妈是骗子,爸爸是坏人! 那张床四周有栏杆的,他是怎么翻出来的? 诸航愧疚得不敢乱瞟。 镇定自若的是首长,“帆帆,早上好!” 帆帆的早上一点也不好,早晨醒来,翻了个身,应该睡在他身边的妈妈飞了。 “你没有穿鞋!”首长掀开薄被,准备下床。 帆帆充耳不闻,咚,咚,咚......一路气愤到床边。 啊,床头柜上还有一盒金光闪闪的巧克力,委屈立刻被无限扩大。 这谴责的目光,诸航真有点吃不消。“哎哟!”她突然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卓绍华俯下身,她俏皮地朝他挤了下眼,“我肚子好疼!”脸转过去,向帆帆展示一张纠成一团的苦脸。 帆帆乌黑乌黑的眸子观察着她,小眉头慢慢皱起。 “哎哟,疼!”诸航叫得更响了。 “妈妈......”帆帆怯怯地开了口,小手轻轻拽着被单。 “快上来帮妈妈揉揉!”卓绍华趁机把帆帆抱上床,用手掌捂了捂冰凉的小脚。 帆帆当真趴着,双手覆在薄被上,小心地揉呀揉。 “哇,帆帆好厉害,妈妈一点都不疼了。”诸航叭叽亲了帆帆一口,诡计得逞,笑得眉飞色舞。 帆帆那个骄傲呀,觉得满天都是阳光,忙不迭地钻进诸航的被中。卓绍华在一边无法同流合污地直蹙眉,探身下床。 帆帆的目光突然定格在首长的双腿上,接着,他又求助地看看诸航,从被中爬出来,上前摸摸那条结实、修长的腿,再摸摸自己的头发,伸直了小胖腿,“帆帆腿没长头发......”自尊心受伤了。 卓绍华不住的清咳,“帆帆,等你长大后,也会有的。”这个回答太草率,他在心中默默整理着、斟酌着、思索着,该用什么浅显的解释让帆帆听懂。 身后突地抬起一条白皙的长腿,“妈妈也没有!” 简洁明了,成功解围。 帆帆茅塞顿开。两个人都没有,那说明真理在他们这一方,爸爸才是坏的那个人。 他对着卓绍华,半边嘴角微微倾起,脸上似笑非笑。 卓绍华讶然,一个不满二周岁的小孩子咋会笑得这么邪邪的,看着挺眼熟,卓绍华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谁这么笑过。不过,帆帆得到了安抚,这个早晨就是清新而又明朗的。 诸航今天没有课,留在家写报告,他去部里开会。 诸航说:首长好好开会,不要讲悄悄话。 帆帆快速地挥了下小手:爸爸,88!又嘟着小嘴,忙着研究怎样打开那只费列罗的盒子。 这一幕,让他硬生生收回目光,真的有点艰难。 儿女自古就情长,他失笑。 小喻开的车,周六的交通比平时好一点,桑拿天气里,能不外出就不外出。 车进大门时,小喻说成书记的车也刚到。 电光火石间,卓绍华双目射出凛冽的寒气,他从齿缝里森冷地挤出一个名字:成功! 3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航班延误了整整一个小时。 成功第一个坐上摆渡车,二十分钟后,在空姐恬美如水的眸光中,他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头等舱。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表现出绅士的翩翩风度。 后天,上海有个生殖学方面的会议,他受邀出席。会议是明天报到,他提前一天,是想先去看看成玮。成玮调去上海工作后,就没回过京,一直说忙,今天巴黎,明天米兰的。成夫人不放心,整天唠叨个没完,他听得耳朵都生了茧。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宁檬也在上海出差。 成功和宁檬默契地定位两人的关系是间接朋友。她是某只猪的蜜友,他是卓绍华的哥们,自然的,两人也不算外人。先前,他谨守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对宁檬保持着距离。诸航出国后,有天,在酒吧遇到她,他发觉还怪想念她的,于是,就有了一个不算约会的约会。渐渐的,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多了。但也没有特别的进展。两人奉行礼尚往来,成功请宁檬一次,宁檬就请回一次。不过,成功带宁檬去的都是北京城内的高档餐厅,宁檬带成功去的则是简约场合肯德基、必胜客、星巴克、永和豆浆等等。偶尔,朋友们聚会,他们也会带上对方。两人玩得很欢,玩得很有分寸。这样的相处,真是没什么负担。不需要承诺,不担心明天。 宁檬过生日,成功带宁檬去商场选礼物,宁檬拒绝,我俩又不是男女朋友,送什么送呀!成功摸摸鼻子,笑了笑,他假装没听出宁檬的弦外之音。晚上,两人一起吃了西餐,开了车去郊外吹吹风,然后就送宁檬回家、道晚安。成功等到宁檬公寓的灯亮了,又盯着手机有半小时,确定没有来电和短信,才开车离开。 这夜,成功睡得不太香。天亮后,他对着窗外发了会呆。谁说过,一个人如果会发呆,那说明他的心里还有一块纯净的地方。要是他有,是留给谁的呢? “飞机为何还不起飞?”成功不耐烦地问空姐。时间又过去半小时。 空姐朝他身边空着的座位看了眼,道歉道:“还有一位乘客刚刚安检好。她也是......头等舱的客人。” 成功朝后面看了看,冷笑道:“他到是个幸运儿,迟到一个半小时,还能赶上飞机。” 空姐红着脸:“真的很抱歉。请问,你要来点什么?” 成功耸耸肩,闭上眼睛,“我想要飞机现在就起飞。” 道理上、经验上,成功自认为对女人是非常了解的。诸航曾调侃他:你就是新世纪的香帅,流氓中的贵公子,友也女人,敌也女人,还靠女人吃饭。他气得直喘,却拿那只猪没办法。 女人们出现在他面前,大部分的时候,是柔弱的,她们是病人,有求于他。有些则是娇媚的,因为他的家境,刻意讨好于他。他总是能一眼看穿她们的心,所以应付起来,从不费力。 宁檬的心长什么样,似乎藏得很好,他给激出了几丝兴趣。人生,不就是一场历险么? “对不起,对......不起!”呼哧呼哧的气息,以至于说得有点结巴。 成功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倏地一愣。他没看见过一个人汗流得真像下雨样,密密的雨帘后,露出张怯生生的小脸,一双战战兢兢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身上的白衬衫汗湿地贴着皮肤,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文胸是紫色的。她一手提着绣着卡通图案的布制挎包,一手拎着套黑色西服。 这是要去奔丧? “对不起,我是两个小时前才接到出差的通知。经理说她有事,来不了上海的订货会,她把机票往我手里一塞,让我代替她。我一看时间,就急了,说我赶不上。我也没出席重要场合的正装。经理说,她只负责交待工作,其他的事不归她管。我查了去上海的火车票,三天后的都售完了。我向朋友借了套西服,抱着试试的运气来机场的。如果错过了航班,我就死定了。没想到,飞机还在,我......谢谢大家一直在等我。” 很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礼,然后继续可怜兮兮地看着成功。 成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指指她的后面,“这位小姐,你能别挡着乘务长的道么?” 女子回过头,惊慌地瑟缩了下,又是一连串的道歉。 乘务长掩饰住眼中的厌烦,微笑地帮她把挎包和西服放上行李架,“小姐,请回到你的座位上,系上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女子喔了一声,忙坐下,扭头看隔壁的成功。成功眉心打了个结,明白地表示没有交谈的欲望。 “我......没坐过头等舱,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么?”女子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还是问了下。 “闭上嘴巴!” 机身一阵强烈的震荡,巨大的嗡鸣声响起。女子当真紧紧地闭上了嘴巴。过了一小会,她惊慌地又看了过来,“飞机撞上什么东西了么,是不是鸽子,会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成功头向后仰去,今天,他也很幸运,遇到个活宝。“放心,它还在地上爬着呢!” 女子勉强挤出一丝笑,“真的吗,那就好!我有恐高症,遇到紧急情况,就特别爱说话。以前,我坐过飞机的。有次,把我同学的胳膊都掐青了......” “不要抓住我的手!”成功冰着个脸。 女子羞愧地低下头,收回手,紧紧地抓住椅背。 机身又是一阵巨烈的晃动,身子陡地一轻,心失了重。 飞机上天了。 成功看见女子嘴唇抖得厉害,她抬起头,大口地喘着气,脸色又紧张又苍白。“一定是......海拔太高,脑子有点不听使唤,我控制不了自己。” “你数数好了!”成功没好气地说。 “好,先数几?” 成功抚了抚头发,来分离自己的情绪,不然,他担心自己会咆哮。 “想数几就数几!” “可是......我不记得我数到几了。啊,飞机斜了,它在往下掉......” 成功瞪着顽强而又勇敢地伸过来死拽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呼吸也不平稳了。 “我走的时候都没给我爸妈打过电话,机票也是临时改签的,如果我死了......可能都没人知道我是谁。我叫单惟一。单是多音字,用作姓时,它读shan ,不是简单的单。我是江西南昌人,我家的名声在当地不太好......啊!” “小姐,请你安静点!”成功甩了几次,都没甩掉那只手,觉得自己也快控制不了了。 “我不是小姐,我是个打工妹。”单惟一强调道。“我在天津读的大学,化工专业,同学说北京机会多,毕业后我就来了北京。不知道为什么,属于我的机会却很少。我送过外卖,卖过房子,在肯德基做过清洁工,现在这份工作是半年前找到的。说是市场部的销售助理,其实就是个打杂小妹,影印材料,倒茶买便当,接电话发传真......经理她并不是有事去不了上海,我在洗手间不小心听到她的电话,她和一个男人约了去大连度周末,那个男人不是她老公......” “好了,可以松开你的手了。”成功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飞机升到了理想高度,平稳飞行,舷窗外,蓝天白云,斜阳如画。 单惟一茫然地张着嘴巴,“我们安全了?” 成功沉默地掰开她的五指,长长地吁了口气。 两位空姐推着餐车,开始派送饮料。 成功要了杯矿泉水,他没什么说话,但他觉得特渴。单惟一迟疑了半天,要了一听雪碧。 空姐拿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听?” 单惟一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拿眼偷偷看成功,“我......不喝别人喝过的杯子。” “我们的杯子每使用一次后都会消毒。”空姐笑得有点冷。 “我知道,我知道......。那我什么都不要了。” 又是那样笑得小心翼翼,仿佛很无辜,仿佛很体贴,成功一双俊目倏地眯了起来。 空姐以为是自己惹恼了成功,撇撇嘴,说道:“你是头等舱的客人,我们当然会服务到让你满意。”递过去一听雪碧。 单惟一并不傻,听得出空姐语气中的讥诮,这下更尴尬了,可到了这份上,她又不能不接。 餐车推去经济舱,她就拿着那听雪碧颠来颠去,僵硬地兀自微笑着。 “我并不是无理取闹,”她对成功解释道,“我也没洁癖。我曾经和我同学合用过一个杯子,后来她和我哥交往。我哥背着她还喜欢上另一个女孩,她......把杯子打破,捏着瓷片,告诉我她要自杀,还好哥哥赶回来制止住她......就这样,我心理......你懂吗?” 成功不懂,他知道自己外表俊美,笑容迷人,很招女子青睐,但从来不知自己有做知心哥哥的潜质。 “呵呵!”见成功没回应,单惟一讪讪地笑,随手拉开了雪碧上方的吊环。 成功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电视直播f1方程式赛车时,常有这样的镜头,车手历尽艰难,从强敌之中夺得了冠军,一群人站在得奖台上,拿着个特大号的香槟,在手中上下摇晃。 噗地一声,雪白的泡沫喷薄而出。 接机处,宁檬像优雅的礼仪小姐,娉娉婷婷地立着,笑靥如花。 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女子,在成功那张俊脸一出现时,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呼:哇,帅哥! 女人都是虚荣的,这么帅的男人只朝自己走过来,目光里只放着她,宁檬不免有那么一丝飘飘然。 等人走近,她乐了,“你这是想湿身诱惑谁呀?”成功上身湿漉漉的,“两点”很清晰。 成功扯了扯衬衣,龇着两排白牙,“诱上谁就是谁。”眼角的余光捉到始作俑者排在等城铁的行列中,耷拉着肩,朝他心虚地笑,然后急急把脸转开,生怕他冲过来。 他咬牙切齿,生生地把嗓子口的怒气给咽下去。 他有许多许多话想告诉她:一个女人,如果长得瘦仃仃的,那么就识相点,别在白衬衣里穿紫色或黑色文胸,那不叫性感,叫自暴其短;出席那种订货会的场合,女人穿什么西装,披层纱最吸眼球了;在陌生男人面前,如果做不到高雅、矜持,沉默、傻笑总会吧,这世界不是谁都爱听八卦的。 “蠢,白痴!”成功扯开两拉纽扣,毫不在意秀出魅惑的胸肌。 “说谁呢?” “女人!” “你是一时片刻都离不开女人。”同行是怨家,全世界的女人都是同行,宁檬立刻就嗅到了一丝异常。 “你对我还真不是一般的了解。车停在哪?” 成功焦躁地问。 “我哪有车,我打车过来的。” “那你来接什么机!”成功安检时,和宁檬通了电话。宁檬一听他来上海,自告奋勇来接机。 宁檬噎住。两人面目模糊地对视着,忽然之间,她看不见他的脸了。 世界是否有爱情这东西,大可怀疑。 许多话潮涌般奔向唇边,但宁檬闭紧了嘴巴,她告诉自己不能冲动。一冲动,就前功尽弃。 她转身往外走去,手臂被成功拽住。 成功嘴角斜斜挂着的一抹笑容像废墟上开出的花,温暖但是带着毒性。“心眼真小。” 宁檬笑不出来,“你也大不到哪里去。” 宁檬真不是小鸡肚肠的女人,她和男人很能和平相处,也非常擅长在人群中让自己成为闪光点。唯独面对成功,有时候情绪就容易起伏,特别的敏感。她想可能是放了太多希望过去。成功家境好,自己也有出息,在哪都有朋友,有些事自然的就认为理所当然。她必须承认,她和成功之间的距离不是一米、两米。得花多大力气,才能靠近? “我们挺配的!”成功把衬衣拧了拧,拦下一辆出租。 宁檬却笑不出来。 上车前,成功又扭过头去看单惟一。一辆城铁刚驶过去,站台上已经没了单惟一的身影。 出租车的空调打得极低,进去就起了层鸡皮疙瘩,成功情绪又低落了点,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晚上有空么?”连续几架航班到港,机场高速上车流湍急,成功深吸一口气。 宁檬晚上有个应酬,不是特别重要,可去可不去。“有事?” 成功耸耸肩,“没有。如果有空,就一块吃个饭。” 宁檬被他随便的口吻给惹恼了,直直地瞪着前方,“不好意思,我晚上有约了。”她巴巴地赶到机场接他,怎会不为他腾出晚上的时间呢!但成功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自嘲地想:都这把年纪了,她还在期待什么?难道期待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深情款款地朝自己奔来?王子都躲在童话书里。就是在童话书里,王子要么爱公主,王子要么爱被继母欺负的灰姑娘。她既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她是宁檬。 猫戏老鼠的游戏玩久了,会倦的。 “师傅,放点音乐吧!”很漫长又很短暂的沉闷溢满了车内。 “音响坏了,没找到时间去修。”司机是上海人,普通话里夹杂着上海方言。 “明晚把时间留出来。”成功语调平板,悠悠荡荡,仿佛说着一件不相干的事。 宁檬怔了下,扭头看他。 “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她用不以为忤的语气问。 “我妹妹!” 宁檬全身都为之一颤,她按捺住蔓延的狂喜,这是否代表她和成功之间终于走到了一个转折点? “也没空?” 宁檬笑,来不及遮掩的激动,“我......没有衣服穿。”为了出行方便,她只带了几件休闲的裤装。去见成功的妹妹,无论如何都要打扮得得体而又漂亮,给人家留个好的印象,这样,以后的路才会平坦。 成功凑过来,气息拂在宁檬的颈间,“我喜欢你不穿衣服。” “去你的。”宁檬推了他一把,眼中浮出一层云翳般的东西,那是笑。刚才的抑闷一扫而光。 在酒店门口分别时,宁檬多了几份恋恋不舍。她想改口说自己可以推掉应酬来陪成功,后来想了想,作罢。今晚,她要去好好地做个spa。 成功晚上守着电视,真的孤孤单单过了个晚上。成玮要采访一位美籍华裔的婚纱设计师,约了很久才定下时间。这位设计师已近六旬,号称“婚纱教母”,现在正与一位27岁的冰上运动员恋得火热。这份忘年恋震撼全球。“巴黎婚纱”上海新店开张,邀她来华剪彩。成玮争取到独家采访,她不能错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所以她只能冷落成功了。成功理解的,他可以打个电话,约几个朋友去衡山路喝酒。 天气热得让人没有心情,他泡了个澡,躺在床上,按着遥控器,每个台看上一分钟。 东方卫视重播晚间新闻,屏幕上出现一个偌大的会场,参会的人前面都佩戴着鲜花,下方跳出一行字,什么订货会在沪召开。成功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想起了单惟一那张紧张兮兮的脸。想,也是一秒的时间。成功下床从冰箱里拿出瓶酒,倒上一杯,浅浅地抿着。 后来,就睡了。上海这座城市来太多次,多得他懒得欣赏对岸浦东的夜景。不就是几幢楼,几盏灯,一条江么。 翌日,宁檬先去了“恒隆广场”。国际上的大品牌,这里都有。服装首饰即使在减价期间,价位依旧令人咋舌,因此这里永远都是平静和优雅的。宁檬咬紧牙关给自己买了条打折的裙子,像小礼服似的。为了这条裙子,她特地配了双鞋,乳白色的鞋身,金身的鞋跟。 中午时,她又去打理了下头发。一头乌丝,俨然如洗发水的广告般。 六点,她坐在镜子前。淡淡地扫一下眉,涂一点睫毛膏,抹一层粉底,用浅色的眼影,亮色的唇彩。这样的妆容,乍一看没什么,但非常耐看,越看越有味道。 站起来时,宁檬确信她是美丽的。 成功来接她,开了辆银白色保时捷,不知找谁弄来的。豪车、靓仔,有如韩剧里的经典镜头。 她朝他走去,不快,也不慢。她的唇很滋润,眼里蕴着一丝笑意,很柔很媚。她的脸也似闪着光珍珠般温润晶莹。 “哎哟!”乐极生悲,没提防前方有级台阶,宁檬脚扭了下,倒没太狼狈,就是鞋前蹭了一块皮。宁檬那个心疼,脸上立刻就不太挂得住。 “很疼么?”成功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进去,体贴地替她系上安全带。 宁檬低头揉着脚踝,笑得勉强,“一会就没事了。” “今天,很美!”成功还算有良知,没忘记赞美一下。 宁檬翘着嘴唇笑,俏皮的,幸福的。 他们去的地方在外滩,是个咖啡馆,叫“似水年华”。宁檬讶异地环视着这个充满默片时代奢华之气的咖啡馆,她以为他们会去西餐厅或某个连锁的中餐厅吃晚餐的。 成功把车钥匙扔给泊车小弟,在前面领路,“成玮从不吃晚餐的,我们就喝杯咖啡好了。稍晚,我带你去吃夜宵。” 宁檬暗暗叫了下苦。她忙着收拾自己,早饭、午饭加起来,就吃了块面包,这会,饿得前心贴后背。 成玮已经到了。 成玮穿了件形似布袋的宽松裙,典雅的烟灰蓝,亚麻面料,脚上一双驼色的平跟鞋,头发扎成一束,随意搭在身后,没有一点脂粉,没有一件首饰,但那从骨子里溢出来的雅致与高贵,倏地让宁檬就相形见绌。 成玮的目光轻轻巧巧落在宁檬蹭皮的鞋头上,然后朝成功投来质疑的一瞥。 宁檬立刻感到脚指头火辣辣地烫。 咖啡馆的一角,灯光明亮地泻下,照亮一八角桌,一高背椅。那里有个长发女孩在吹长笛。那旋律,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匀称落下,洒在四周,仿佛是那些让夜显得格外幽静。 “请坐。”成玮温和地朝宁檬笑笑。 温和这个词,用在长者身上,那是慈祥,如果是同年龄的人,那么就代表对方在身份、气势上高了不止一个台阶。 宁檬局促地绞着十指,心慌乱地砰砰直跳。她从来没有这样忐忑过。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成玮点了大吉岭红茶,白色茶杯里荡漾着好似威士忌的金红色。 成功要了蓝山。侍者问宁檬点什么,宁檬脑中像刚被洗劫过,“和他一样。”她看了看成功。 成功悠然地荡起双腿,他很享受这里的怀旧气氛,启发人想入非非。 “我是诸航的同学。”宁檬吃力地平视着成玮。 她以为诸航是一张烫金的名帖,岂不知这实际上是成玮心中的一个隐痛。 成玮喔了一声,声调拖得长长的,打量宁檬的眼神越发深邃。 “你没怀孕吧!” 宁檬愕住。 “你朋友诸航不就是让绍华奉子成婚了么!这一招,女人们履试履灵。” “成玮姐懂得这么多,怎么......”还一个人呢?这几个字宁檬用笑声代替了。她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 “男人年复一年变大叔,小姑娘一茬接一茬长成盘中餐,老牛的草料越来越嫩,小姑娘的口味越来越重。她们宠辱不惊,一出场便睥睨万物,我这样的老女人,哪是对手。”成玮心领神会宁檬的话中深意。 成功五指轻扣着桌面,拿眼角余光玩味地斜睨着宁檬。 宁檬干干笑道:“那是成玮姐的眼光太高,没有男人配得上。” 成玮双臂交插,下巴高傲地翘起。宁檬这一口一个姐的,把她给叫恼了。不就小个几岁,有必要一再炫耀么。“你的眼光很低?”她讥讽地把脸转向成功。 宁檬脸刷地红了。 “趁着青春,别委屈自己。我看我哥也确实和你不是一个碟子里的。”成玮硬邦邦地说道。 宁檬握着小匙的手轻轻抖了下,“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她怕再呆在这,她就要扛起大炮,发起攻击。 “你张牙舞爪的性子可一点也没改。”成功慢悠悠地开了口。 “谁像你虚伪,我瞧不上就是瞧不上。哥,她不是诸航。”成玮端起杯子轻轻摇荡。 “什么意思?” 成玮冷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在群里,每个人还是独立的个体。诸航和她是截然不同的,虽然我也瞧不上诸航。在诸航的眼里,我们的圈子就是一个外星球,我们引以为豪的一切,对于她来讲,什么也不是。她自有她的快乐和天地。和我们在一起,她是用迁就、包容的态度,从来都不想融入,离开也不会留恋。而她”成玮朝洗手间方向瞟了一眼,“她喜欢、迷恋这一切,她做梦都想成为我们的一分子。不要告诉我,你喜欢这样的女人!” “如果我喜欢呢?” “如果喜欢,你刚才怎么没出手帮忙?她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你。这个晚上,她急于讨好我多于关注你。一个陷在爱情里的女人,是不会这样的。你于她来讲,一个阶梯而已。你饥不择食?” 成功不是不出手帮忙,他知道宁檬有口才有爪子,别人欺负不了。不过,宁檬今晚的表现让他是有点意外。 “我的事你少管,你把自己管管好。有多久没和妈联系了?”成功端出长兄的架势。 成玮翻了个白眼,“一联系就是催着我回北京,要不然就催着我结婚。烦死老太太了。哥......绍华他好么?” 成功酸酸地咂嘴,“他有什么不好的!” “那个诸航设计的《俪人行》在网上火爆了。我们杂志上月搞了个调查,现在百分之六十的白领爱玩游戏,在这里面,百分之八十的最爱《俪人行》。以这个游戏改编的同名时尚剧马上已经开机了。现在不知多少家公司想找她合作呢!”成玮深吸一口气,神情黯然。这样的女子,绍华怎会不喜欢呢? 成功没有接话。这些在他眼中,算不了什么,那只猪吸引人的地方,太多太多。心突然烦了,很想抽烟。他走向走廊。 走廊的窗户对着一个酒吧,他看见有两个男人在拼啤酒,其中一个连气都没喘,一口喝完一瓶啤酒,围观的人鼓掌叫好。 读大学的时候,他也这么玩过。几个朋友在暑假里约在一起,有时也会叫上绍华。绍华那时在军校里,不常碰到。剪着个平头,衣服穿得齐齐整整,举止也是一板一眼。可是同去的女生,个个都会喜欢他。从家世和外表、学历上比,他绝不比绍华差。但是绍华给人一种安全感,是他没有的。女人不管表现如何强大,内心总是柔弱。可是诸航不是一般的女人呀! 手机响了,成功摁灭烟头,笑了。“绍华,找我有事?” 那边沉默了下,卓绍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最近来我家是不是太勤了?” “我想我的儿子呀......哈哈,是干儿子,让他来接电话。” 卓绍华轻声叹息,“成功,没想到你对我羡慕到这种份上。” “我羡慕你什么?”成功眉头拧了起来。 “我有儿子!” “我又......不是生不出来,有什么好羡慕的。” “没有妻子也生得出来?”卓绍华很是怀疑。 “陈坤也没妻子,人家儿子不是好几岁了。” “陈坤是谁?” 成功讥笑道:“问猪去。” “诸航,不要贪凉,把衣服穿上。你的头发也没擦。” 成功嘴巴微张着,皱着眉头,不敢想象电话那端的画面。 “你知道陈坤么?” 诸航回道:“我不仅知道陈坤,我还知道杨坤呢!咋了,你也好奇他孩子的妈是谁?” “不,是成功想知道。” “不是吧,成流氓是陈坤的脑残粉?哈哈,他大概瞄上哪位高中妹妹,寻找共同语言呢!” “卓绍华,你诬蔑我。”成功抬臂抗议。 “嗯,我该去看帆帆了,回来带你儿子来我家玩。” “你以为我做不到......最多,学你,也找只蠢猪代孕......”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卓绍华挂了电话。成功气得牙痒痒的,恨恨地回头,吓了一跳。宁檬不声不响地站在后面。 “谁的电话?”宁檬盯着他。 成功半倾嘴角:“我们名份定了,我就事事向你汇报。” “你真想要个名份?” “想呀,这样我们就不会辜负这不夜城的良宵了。”成功一脸情意绵绵。 宁檬无精打采地笑了笑,“你送我回酒店,我有点累。” “我什么都听你的。”成功去拉宁檬的手臂。宁檬轻轻挣脱了。 成玮也没挽留,分别时,笑笑说,巴黎春天、大洋百货最近的活动多,机会难得,多去逛逛,买几件打折的衣服。 一路上,宁檬不时扭头看成功,仿佛有许多话问,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早点休息。”成功正正经经地替她打开车门。 “我......明天的火车回北京。”宁檬站在台阶上折着包带,心底抑制不住的无力。 “路上注意安全,我回去后再和你联系。” “那......再见!”宁檬挥挥手,慢慢转过身去。 矜持了这么久,或者说伪装了这么久,成功于她,无疑是颗流星,划过她的夜空,只留下一缕自嘲的回忆? 幸好他们并没有戳破,此刻,才没那么难堪。因为诸航,他们有可能还会遇到。那时,彼此还能装没事人似的招呼。宁檬自我安慰道。可是,真的无法做到死心,她已经陷得很深、很深! 成功微笑地闭了下眼睛,看着宁檬进了酒店的大堂,才上车离开。 他没有回头。也许宁檬还在旋转门里看着他,也许没有。这些都不重要了。和宁檬这么久以来,戏来戏去,他始终不肯跨前一步,看来他潜意识里明白,他们是画不上句号的。 他们在一起,从来没有心灵震颤的感觉。当成玮羞辱她时,他只想看戏,毫无怜惜。 爱一个人会这样吗? 她对他呢,欲擒故纵而已? 成功失笑。 夜,戴着面具,看不清它真实的面貌。车一直往有开着,好像还有一部分思维在脑中绕转着,成功想理清楚。 夜间音乐台正播放着一首猫王的老歌:今晚你寂寞吗? 成功忽然感到无边的寂寞。 又近黄昏。 这个时节的夕阳像个多情的少妇,丰满而又圆润。到了傍晚,更是风情万种。宁檬随着人流走出车站,手中的包有点沉,她不时停下换个手提着。 上海到北京的高铁,只要五个小时。现在,她和成功之间隔着上千公里了,这是他们真实的距离。 似乎,与成功在上海的短暂相逢,是她自己编的一个梦。 成功没有送她,她也没指望他送。 宁檬甩了下头发,继续往前走。不经意的,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没有惊动他,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似乎瘦了,颊骨突得厉害,衬衣也已没那么合身。笑的时候,嘴角的纹路一圈一圈向外荡着,很是沧桑。但是,还是那么的清俊夺目。 宁檬叹了口气,又联想到了自己,心头有点发酸。 等了一会,他出来了。宁檬装着不期而遇,扬起一张笑脸,“周师兄,你怎会在这?” 周文瑾愣了下,随即上前帮她提着包,“来送一个同事。你是准备走还是刚回来?” “我刚从上海出差回来。”宁檬八卦地挤挤眼,“男同事还是女同事?” 周文瑾短促地笑了笑,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怅然,他提着包率先往前走。 他是来送姚远的。姚远调去广州军区,她自己打报告申请的。姚远说,虽然广州的工作环境不及北京,但那儿的气候好,一年四季都能穿得非常飘逸。北京的春天很短暂,夏天热得人喘不过气,秋天就是一晃而过,冬天超冷。说完,姚远幽怨地看着他,又加了一句,你也在北京,我不想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 他只能是抱歉地苦笑。 姚远是明智的,他真的无法回应她的感情。他努力过,也严厉命令过自己,心就是不肯配合。虽然它空了太久,风吹来,一阵阵发凉,但它拒绝任何人入住。 你迷路太久了,你得赶快从原路撤回,不然,你迟早会把自己给玩完。几年的相处,姚远对他不是一般的了解。我不是吃醋,也不是妒忌,我是......心疼你。 姚远哽咽着,连忙捂住嘴。 他调侃道:我视力很好,记忆力也好,迷路不是我会做的事。 姚远无力地摆摆手,多多保重。 你也是。他没有送姚远到月台,他不敢看姚远别离的神情。对姚远,他是愧疚的。 “包里装的什么,这么沉?”他回头看宁檬。 宁檬气喘喘的,满脸是汗,嗔怪地瞪着他。 “不好意思,我走太快了。我们先去喝点东西吧!” 没有走远,两人就在附近的水果饮品店找了个座。宁檬喝芒果汁,他喝弥猴桃汁。 “我给小艾买的结婚礼物,一盏台灯,放卧室里,有英国手绣的蕾丝花边,她喜欢的风格。”宁檬吸了一大口冰凉的果汁,觉得全身的毛孔才慢慢地觉醒过来,她也找到了点力气。 “小艾要结婚了?”周文瑾想起昔日“吉祥三宝”在北航招摇的情景,多么久远的回忆。 宁檬落寞地撅着嘴,“是哦,我们仨现在就剩我一个待字闺中。”她往前探了下身,娇娇地托起下巴,“周师兄,你有女朋友吗?” 周文瑾沉吟了下,回道:“我暂时不考虑个人的事。” “考虑下吧,不如,我俩凑一块?”俏丽的长睫戏谑地扑闪着。 “宁檬真会开玩笑。和我做朋友,会闷死的。” “怎么会,以前你和猪......对不起!”宁檬吐吐舌,知道说错话了。 周文瑾却不在意,“所以她嫁给了别人。”他端起杯子,任冰凉的果汁肆虐着味蕾。 “其实猪......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和那位大哥......哦,是首长,他们的结合怪怪的。”宁檬打抱不平道,“你刚回国时,你们好像准备正式开始的。猪要么住她姐姐家,要么住在公寓。可是从时间上推算,她那时已经生孩子了,属于已婚人士。干吗要这样呢?反正处处自相矛盾。我和小艾追究,猪就说她是女人,女人就有可能玩一夜情,一夜情就有可能会酝成某个结果。这话谁信呀,猪哪是那么随便的人,再说,人家首长可能玩一夜情?你出国的第一年,猪颓废得不像样,完全是抛弃了自己,她心里是有你的。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猪和那位首长清楚。不过,木已成舟,猪是结婚了,也有了小孩,周师兄,你就把猪给......忘了吧!” “要不要再来杯果汁?”周文瑾问道。 宁檬聪明,猪的话题就此打住,周师兄不愿深谈,她就别再往他伤口上撒盐。她摇摇喝空的杯子,“不了,我很累,想早点回去泡个澡!” 两人的公寓不在一个方向,就在地铁口道了别。 周文瑾仍住在原来的公寓,姚远的那套空着。房东过来个几趟,他和房东商量,那套他也租下来。他爱静,不想被人打扰。 夜深的时候,他会在阳台上对着对面的公寓发呆。诸航早已经搬走了,有个外国留学生搬了进来。挺热情奔外的女生,认识的、不认识的,远远地就打招呼,中文讲得很溜。 周文瑾现在大半时间在工信部上班,网络奇兵那边,他有时去开开会。接到新任务,他就呆在机房。和卓绍华时不时会遇到,而诸航,他们一次都没碰到过。他听说了,诸航现在国防大进修。 有一天,他去参加网络奇兵的会议。会议开始前,卓绍华和政委在聊天。最近网络不太平,先是“谷歌”事件闹得满城风雨,接着“百度”和“360”又掐起架来。政委说,这是怎么了?卓绍华笑道:风平浪静那还叫江湖? 他整个人一怔,这是诸航的口气。显然,卓绍华和诸航聊起过这些。那么,和他在一起时,诸航不仅仅是一个妻子,他们会聊工作,聊人生,聊喜好,聊......他们不是奉子成婚,他们似乎是融洽的、幸福的、合拍的! 公交车在暮色里缓缓行驶,一条路接着一条路,街道永远是那么拥挤,车流永远是那么的堵。高耸的楼房,窄小的绿地,装饰得富丽或清雅的餐馆、服装店,老式的巷子,古旧的博物馆,花香飘荡的公园......城市就是这幅模样。 车又靠站了,上来一拨人,原本挤得不能再挤的车厢更像是只蒸煮中的沙丁鱼罐头。谁拉开了窗,热风倒灌进来,呼呼地窜着。 不知怎么,周文瑾的思绪飘向了过去。 那是中秋了,气候比现在舒服。那时,北京上空有最美的云,公园里有最美的红叶,单纯的年纪,他在球场上撞到了诸航。她被汗浸湿的小脸,瞪得溜圆的双眼,那不羁的头发......清晰如昨。 真是一段纯洁的日子呀,他是怎么把它给弄丢的?这个问题周文瑾想过很多次,一直想不通。 他和宁檬的想法相同,诸航关于她的婚姻说辞,是漏洞百出的。显然,诸航在撒谎。那么,事情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汽车一个急刹,人群站立不住,向一边倒去。周文瑾小心地扶起一个倒在他肩上的女子,女子羞涩地向他笑笑。他淡淡地回应了下,把目光转向窗外。到闹市口了,街道俨然成了个大停车场。 华灯簇簇,一个个橱窗,竞相向路人展示着各自的风情。 有一家店里,两个店员围着一个顾客。她穿了条裙子,无肩、束腰,浅浅的杏色,近似于白了,恰到好处地露出她修长的双腿、双臂。她在镜子前扮了个鬼脸,头歪着,似乎有点犹豫不决。 她抬手抓了抓头。 好像有些预感,像这迷蒙蒙的夜色,隐隐约约的一个影子。 周文瑾的心忽然跳得厉害 ,扑通、扑通,像打鼓。 “请让一下,我有急事,要在这里下车。”周文瑾挤出人群,对司机说。 司机不耐烦地回道:“你疯了,这里能下车吗?你想我被吊销驾照!” “拜托了!”周文瑾恳求道。 司机没得商量。 车流开始动了起来,喇叭声此起彼伏。 周文瑾不住地回望着,等着车靠站,他拼命地往回跑。他穿过红绿灯,他看到了那家专卖店。 她还在。 他没看错,是的,她是诸航。 他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挣脱出去。于是,他推开了厚重的玻璃门。 挂在门上的古铜色风铃随即叮当、叮当响了两声,两位店员下意识地都转过身来,一起叫道:“欢迎光临!” 诸航是从镜中看到周文瑾的,两只耳朵倏地都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这种感觉有点像当年在篮球场被周师兄“袭胸”,可能还更难堪,更羞窘。 店员都有一双锐眼,立刻就看出两人是熟悉的,忙笑道:“快帮你朋友看看,这条裙子她穿非常漂亮,是不是?” 周文瑾说不出话来,心口像被指甲挠了下,全身为之一颤。 大学里,诸航要么是运动装,要么是休闲装。这样很淑女、俏丽的诸航,他第一次见到。可是,一点点都不突兀。他是这么强烈地意识到,诸航,不只是聪慧的,原来是这么的美。美到令他屏息,令他有落泪的冲动。 “你们别胡说,快帮我换下来。”这条裙子,诸航说不出哪里好,也挑不出哪里坏,她还是喜欢牛仔裤加t恤,举臂、抬手非常方便。但跑了几家店,就这条不露胸不露背,勉强能承受。 “你快说啊!”店员笑眯眯的催促周文瑾。 诸航作投降状,“漂亮,漂亮,我买就是了!”她逃似的钻进更衣间,火速换好衣服。出来时,不自然地对周文瑾笑笑,“要去参加个婚礼,那种场合,礼貌上要穿裙子,我......没有,所以......”她耸耸肩,从电脑包中掏出钱包,抽出卡递给店员,挤挤眼睛,“帮我算便宜点哦!”有可能只穿一次,她觉得很不值得呢! “下午有课?”诸航拉包时,周文瑾看到了里面的书本与电脑,喉结蠕了又蠕,才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嗯,就一节。”不是首长的。首长今天没去国防大,她发了条短信问他在哪,到现在都没回。 “一切......都好么!”店员把裙子装进纸袋,不知为何递给了他,可能真觉得他是她的朋友。为女友拎纸袋,是男友的责任。可惜他们从来都不是男朋友和女朋友的关系。 “给我!”诸航半路上把纸袋抢了过去。 因为羞涩,她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像是有淡粉的霞光从内里泛出来,那一瞬,周文瑾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诸航。 他替她拉开门。 北京的夜晚,仿佛比白天还要热,呼吸间,都是滚烫的气流。站一会,全身就密密地往外渗着汗。 “一块去吃晚饭吧!”周文瑾绷起下颚,他抢在诸航说话前,说道。 他没有把握诸航会答应,但他还是说出了口。这附近有各种风味的餐馆,如果诸航都不喜欢,他们可以去北航那边的小餐厅,诸航常去的那家还在营业。他去过,老板、厨师都没换。不一定要忆旧,他们可以聊小艾的婚事、聊各自的近况。世界并不大,他们在同一个部门工作,终有一天会相遇。相遇了,总得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果真,诸航为难地皱起眉,“谢谢周师兄,我要回去的,帆帆在家等我呢!只要我不出差,他都要等我回去才肯洗澡、睡觉。” 周文瑾僵直着不动,他一点不想听她说和卓绍华有关的任何事。可是,他不接话,她就会转身离开。“帆帆?你孩子么,他一定......很可爱。”心被指甲挠出了两道血印,疼得无法呼吸。 诸航腾出一只手拭汗,可真热呀!一半是因为天气,一半是因为紧张。“是呀,就爱和我玩个捉迷藏,像小傻子似的,每次都躲同一个地方,好了后叫我,声音又响又亮,我得装着很焦急的样,屋里院里的跑三圈,然后才发现他。他笑得几里外都能听到。可是他不爱玩球,这点不像我。我姐说我小时候,整天就是球、球、球。我给他买了好几只球,他抱一下,就扔了......我讲的话是不是很冷?”周师兄的表情好像越来越严肃,诸航讪讪笑着,她活跃气氛似乎很无能。 “没有,我很爱听!”语气微凉。 孩子—— 听别人说起,与听她亲口说,前者是隐隐的痛,后者是撕裂的痛。 结婚、生子,他没有想过那么远。她毛毛躁躁的,那么冲动,经常闯个小祸,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怎么可以胜任妻子、妈妈那么大的责任?他错了。她可以是个娇柔的妻子,也可以是个称职的妈妈。做她的孩子多幸福呀,似友似伴。 他到底失去了多少? 闭上眼,仿佛看到苍茫的暮色里,自己孤单的背影,慢慢走着,就那么到老。 诸航无力地想抓头,就是腾不出手。“周师兄,我去等车了。”她指指站台,心里默然悲伤。他们终于走到这一天,说什么都不合适了,刻意地谈论天气很傻,不如矜持、友好地告别。 周文瑾轻轻点头,陪着她一声不响沿着人行道,走到站台。额头上的汗像下雨般顺着脸颊流下来,衬衫湿湿地粘在身上。 站台边的灯箱上是一幅化妆品的广告,美女化着精致的妆,撅起鲜艳的红唇,暧昧的眼神,似乎在邀请着男人们对她一亲芳泽。灯箱前等车的还有对小恋人,旁若无人、极尽缠绵之态,让诸航更是不自然。 公交车来了一辆又一辆,都不是去军区大院的方向。 诸航着急了。“周师兄,你去忙吧,我慢慢等。” “我晚上也没什么事。”他本想微笑,未能如愿,微微抬了下眉,“猪,蓝色鸢尾那件事......对不起!” “什么?”车流声太响,远远地又来了辆公交,诸航上前一步,踮起脚,想看清是哪一路,没有听到周文瑾讲了什么。 一辆夹在车流中的摩托车突地越过几辆车,从边上窜了出来。 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发生了。惊慌中的诸航忘记了躲闪,周文瑾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在一声钝响之后,传来急促的刹车声,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摩托车手在空中甩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迅速落向地面。鲜血像朵花似的,开了一地。 诸航浑身的汗都凝住了,她瞪大眼,怔怔地看着拽紧她胳臂的手,指尖发白,微微颤抖。 她的嘴唇也是抖个不停。 她在想:如果刚才周师兄没有拉开她,像羽毛般飘在空中的就是她么?那么首长、帆帆...... 他在想:要是不出国留学,那么此刻他们是什么关系? 四目相对。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苍白的面庞,清晰得像刻在里面。 “我......回家了,再见!”她突地把手臂抽回来,扭头就跑。 “我送你!”他不放心她,她吓得不轻。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音乐是特地为网络奇兵专设的来电铃声,他低头拿出手机,再抬起头,已经看不到诸航了。 “你好,我是周文瑾。”他突然非常厌烦起现在的工作来。 “周中尉,政委让我通知你,准备一篇大国之间如何合作网络安全维护的论文,下月去美国纽约参加六国圆桌会议。”政委秘书公事公办地说道。 “政委带队吗,还有谁一起同行?”目光急促地巡睃,交警过来拉起了线,把人群阻隔在外面。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电话挂了。 他愣愣地站着。 去军区大院的公交到了,他随着人流上了车。一站一站地过去,下来时,是条林荫大道。 他看见了大院门口的哨兵。 他想: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使劲摇晃了下脑袋。好像,他是来看看诸航有没有安全到家的。 晚风吹在身上,湿黏黏的。 过了不知多久,他转身离去。 风吹起一片落叶,什么也没有留下。 四合院里一团忙乱。 几个搬运工人按照吕姨的吩咐,吃力地把两只土黄色的半人高的陶瓷缸摆放在太湖石的两侧。唐嫂抱着小帆帆在一边看着,小帆帆把脖子拽得长长的,想看到缸里放着什么。 缸外描绘着一枝秀气的荷,一左一右,正好相对。 工人搬起缸时,喊起了号子,似乎非常的沉。 诸航走近,才明白,难怪这么沉,缸里装着半截水,种着一簇睡莲。莲花已经开过,有白有红,还有黄色。不过,现在是打着苞的。 “新买的?”诸航想着,帆帆奶奶好有威信,一说院子杂乱,吕姨再不满,也得整改。 吕姨忙出了一头的汗,“不是,从杭州过来的,人家送给卓将的礼物。” 诸航把手中的包和纸袋交给唐嫂,抱过早已经把手臂打开的帆帆,亲了亲,“是首长的亲戚还是朋友?”两大缸的睡莲,从杭州到北京,礼重情更重。 吕姨怔了下,仓促地笑了笑,“帆帆等你吃晚饭呢,我都凉在餐厅,夫人,你快去吃吧!” “妈妈,吃,吃!”帆帆也饿了,指着餐厅,要诸航过去。诸航也没再追问。 唐嫂陪诸航进屋,忍不住发愁,“帆帆好奇心重,那缸搁在那,要是一不小心栽进去,怎么办?” 诸航笑着回道:“那就学司马光砸缸。不会啦,缸那么高,帆帆还是小不点。等他长大了,对这个已没兴趣了。” 唐嫂淡淡一笑,“帆帆大了,我大概早就回老家了吧......诸中校,你不舒服么?”进了屋,灯光一照,唐嫂吃惊地看到诸航脸白得异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诸航不在意地把头发向上抚了抚,放下帆帆,“没有,可能是太热。首长还没回来?” “小喻打了通电话回来,卓将晚上请人吃饭。” 诸航喔了一声,去洗手。镜子里的人头发蓬乱,脸色是有点不正常。她不情愿去回想站台边的那一幕。事情发生了,叫事故,未曾发生,就是个小意外,有什么好害怕的。其实不能叫害怕,从前,是一个人,无畏无惧。现在不同,她的生命里进驻了两位男子,如有不测,地球不会停转,但他们头上的天空却是灰暗的。 “妈妈!”帆帆在外面叫着。 她忙出来,抱着帆帆亲了又亲。 帆帆乌黑的眸子滴溜溜转了转,睫毛的投影落在脸颊上,小手在诸航脸上抚了抚,淡淡的眉宇蹙着。 吕姨的晚饭做得非常丰盛,金黄嫩脆的锅贴小棠菜,碧绿的黄瓜拌粉皮,麦片粥,切得细细的萝卜丁,吕姨自制的咸鸭蛋。这不像地道的北京菜,有点偏杭菜,味道淡淡的,很爽口。 诸航在,帆帆拒绝唐嫂喂饭,什么都要诸航来。帆帆吃了很多,诸航只吃了半碗粥。 诸航怕帆帆不消化,牵着他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才让唐嫂抱他去洗澡。 工人已经走了,吕姨把院子也打扫过了。诸航挨着缸,轻轻一嗅,能闻到隐隐的清香。这应该是睡莲的气息。星空下的睡莲,像娇羞的女子,等待着阳光的照耀,才绽放她圣洁的笑脸。 送睡莲给别人的人,应当是位雅士!诸航冲凉时想着。 唐嫂把纸袋搁在床前的沙发上,店员叮嘱这面料容易起皱,到家就要挂起来。诸航的衣服很少有这么娇贵的,除了军装。她穿军装的次数也少,就几次庆典活动和上课时。 诸航成为军人,才真是一个大的意外。 自嘲地撇了下嘴,诸航关上柜门。 小帆帆在书房的五分之一领地里已忙开了,屁股挨到哪,哪就一地的粉。唐嫂今天给帆帆涂太多的痱子粉,嘟嘟的香气充斥了一书房。 唐嫂和吕姨在客厅看电视,她们最近迷婆媳剧,两人还很认真地讨论、总结。 诸航拉上窗帘,有些心神不宁地打开电脑。外面在刮风,树上的叶子拨拉在窗前,哗啦哗啦。 从u盘里调出去海南的报告。报告下周要交,她的报告写得差不多了,有几处需要修改下。坐下前,她看了下帆帆。帆帆也在看她,手里拿着个飞机。 她嘟了下嘴,送去一个飞吻。帆帆咧嘴直乐,很想很想过来。但她没有招手,他就很乖地等着。 诸航痛苦地收回视线,说服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报告上。她边修改边打印。打印完毕,她起身想把纸张整理下。不知怎么,手一抖,纸张撒了一地。 帆帆急急地跑来帮忙,小屁股朝天撅着。 “妈妈,给!”他捡起一张纸,很小心地递给诸航。 “哦,这是第十页,妈妈现在找的是第五页。”诸航告诉他。 “五?十?”帆帆含着指头,眼睛眨个不停。 诸航心中一动,拿起一张白纸,用笔在上面写了一串大的数字,从1到10。接着,她把所有的纸张全扔到了地上,指着1,对帆帆说:“帆帆,帮帮妈妈,把1拿过来。” 帆帆认真地盯着数字,喃喃念道:“1!” “对,是1!”诸航笑了。 帆帆蹲下来,小屁股又撅起。在一堆的纸里,他一张张辩认。“妈妈,1!”他找到了,脸红红地看着诸航。 诸航奖励一个响亮的吻。 然后是2,是3......直到10。 诸航又把所有的纸张放乱,没指着数字,又来了一遍。 帆帆正确无误。 “坏家伙,你和妈妈一样聪明。爸爸小的时候肯定不如你。”诸航激动了,心中升起强烈的自豪感。 鸡和鸡蛋,是两种快乐。 帆帆嘴巴张得大大的,笑得眼成了一条缝。他喜欢这个游戏,“妈妈,还要!” 诸航抱起他,来到走廊。她轻轻捂着他的耳朵,让他看树上摇摆的树叶,“帆帆,这是风!”她在他的掌心写道。 帆帆专注地凝视着她。 “这是风,那是云。宽广的是天空,照亮世界的是阳光,打湿地面的是雨。”诸航含笑捧起帆帆的小脸,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帆帆一时还听不明白,可是他觉得妈妈说出的这一切都好神奇。 “不着急,妈妈什么都会教你的。”太有成就感了,坏家伙超聪明,是她生的呢! 说着话,帆帆打了个呵欠,又打了一个。他困了。 诸航嘻嘻地刮了下他的鼻子,把书房的灯熄了,牵着他回卧室。为他整理床时,帆帆两只眼皮都快粘一块了。 “好了,我们坏家伙睡觉觉喽!”诸航蹲下为他脱鞋。 帆帆突地张开双臂,“妈妈!” “男子汉还撒娇呀!”诸航嗔笑着,把他抱起。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诸航的脖子,小手在颈间轻轻地拍,像是安慰。 诸航要把他抱上床,他摇头,就要和诸航这样抱着,仿佛他在抱着诸航。 诸航愕住,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湖水。是母子心通么,他知道今天的她受了惊吓,一直渴望一个怀抱、一声安慰。 当你渴望一个拥抱时,他已紧紧地将你抱住。 “坏家伙,你不是一点沉哦!”诸航窝心得眼眶发烫,她拼命地眨眼睛,才把湿意眨了回去。 帆帆咪咪地笑,没挡得住睡意,伏在诸航的肩上睡着了。 诸航舍不得将他放下,就这样抱着在屋中走来走去,直到听到院门响。 4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卓绍华轻轻地推开房门,房间中央,母子俩像一对交颈的鸟儿,相依相偎,母鸟委屈而又责备地看着他。心咯地一下,惊住,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帆帆不舒服。“帆帆怎么了?”他急步上前,探手摸帆帆的脑门。 “你回来得真晚。”一出口,诸航吓了一跳,不敢置信自己会是这么娇嗔的口吻,“快接一把,我手酸死了。” 卓绍华看看诸航,小心翼翼地抱过帆帆。帆帆开始还身子扭呀扭的,撑着睁开眼睛,见是爸爸,长长地吁了口气,似乎卸下了重担。抿嘴笑了笑,乖巧地任卓绍华抱着,放平在床上。 诸航甩着手臂,龇牙咧嘴,“坏家伙撒娇呢,要我抱着睡。” 卓绍华心疼地替她揉着手臂,“你太宠他了。” 诸航昂起下巴,眼睛瞪得溜圆,像个较真的小女孩,“我是他母亲大人,我不宠他谁宠他。” 卓绍华被她说乐了,揽过她的腰,贴向自己,声音很低很温柔:“慈母多败儿。” 诸航正要反驳,鼻子一嗅,“首长,你喝酒了!” 卓绍华微微一阖眼,“味道很重么?”仿佛要得到她的肯定,他俯下身,吻上她的唇,轻轻地触磨。 喝了酒的首长,神情、语气,不像平时那么收放都有分寸,难得一见的纵情放任,诸航情不自禁闭上眼。 酒的甜香,首长独有的清凉气息,无一不是诱惑。 她听到两人的心跳都是那么有力、欢跃。“我一晚上都在等你......”她有如梦呓般,抚上他的浓眉、黑眸、英挺的鼻梁,指尖停留在唇瓣上,仿佛在回味刚才的美妙时刻。 “嗯!来!”牵着她的手到门口。他带了两只盒子回来,一只是鞋盒,一只是化妆盒。“下午买的,我告诉店员你平时爱穿休闲鞋和运动鞋,店员说那肯定穿不惯高跟,可以选择一双坡跟的,和裙子搭配,颜色选银色的,这个色百搭。你很少用化妆品,又爱在室外运动,化妆品用点补水的就可以了。喜欢么?” 这不是喜欢的问题,而是不可思议。日理万机的首长,大白天的逛商场,而且逛的是女子专柜,诸航惊出一身冷汗,连吞几口口水,“首长你为什么不叫上我?”打打掩护也好呀! “你有那个耐心一双双地挑,一双双地试?你都是完成任务,上街买个‘有’就好了。诸航,我也许不能给你最好的,但我要给你最合适的。” 宠溺的语气,羞惭得诸航想切腹。确实,她才不愿意花那个时间去做那些,那是宁檬那个花痴干的事。 “有我这样的妻子,是不是很没面子?”她过意不去地皱皱鼻子。 卓绍华郑重地握住她的手,贴着自己的心口,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诸航,娶到你,不止是面子,连里子,我都有了。” 哎唷,这样的话,怕是任何女人听了都会心如琴弦,飞出快乐的音符。 诸航呵呵地傻笑,羞涩地抓抓头。“首长......从军衔上,是我高攀你了。” “从年龄上,我离你太远。” 这是首长的心病么,“于是,你一直叫我诸航?” 卓绍华不自然地咳了几声,“至少这样感觉扯近了点。”如果也叫小诸、航航或猪,他不敢想象,大概时时会有罪恶感吧! 画面无声地移动,空气流逝得很缓慢。诸航咬了咬唇,好吧,她知道她不擅长卖萌撒娇,可是真的很想做,哪怕是把脸丢到太平洋也不后悔,反正没第三个人看到。 “抱我!”上前半步,她依进了他的怀中。做起来也没那么难呀! 卓绍华心脏微微一颤,眼底似有激烈的情感泛了上来,嘴角的笑意一圈圈荡开,下一刻,他将她整个人抱起。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等我五分钟。”他身上不止有酒气,还有汗味。他不可以这样随便爱她。 “两分钟。”她攥着他的一根指头,不松手,仿佛分开一秒都难以忍受。 卓绍华听到自己的每个细胞都高声叫嚣了下,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在某一点上。他都不知是怎么去的浴室,怎么打开花洒,又怎么回到了床边,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两分钟么? 没人去计算的,夜已经被点燃了。 他好像是第一次面对她的身体,她细致光滑、年轻的肌肤,身体上的每一个起伏。他用指头抚遍它们,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唤醒它们,而诸航也前所未有的热情、接纳并迎合。 在融合的那个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失声轻呼,睁开眼,相互凝视,他们知道,他们是彼此的全部快乐与忧愁。 接下去的一切,都是疯狂的。 诸航感觉她的脸上、背上、胸上,起了微微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似是昏迷了、无知觉了。突地又飘了起来,好像完全没有重量,越飞越高...... 半梦半醒中,她听到首长在唤自己的名字。 她缓缓落在地面,枕在首长的胸前。首长的目光亮得像是暗色中的明珠,熠熠生辉。修长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慢慢的下滑,落在她光滑柔软的脊背上。 “首长,我有件事告诉你哦!”她咬着他的肩,用舌尖的舔舐和牙齿的轻啄回应他,“帆帆今天学会认数了,接受能力超快,从1到10。明天我准备往后教,再教他一些常识。” “我不奇怪,有你这样的妈妈,儿子肯定是个天才。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诸航拉过他的手,掰着手指玩。 “我今天替你拒绝了去美国参加圆桌会议的安排。” “呃?”这不像首长说的话,她的工作,首长都是尊重与支持。 卓绍华沉吟了下,薄唇抿起来,“因为周文瑾也会去。”他坦荡地看着她。“我不是怀疑你,是我自己私心作乱。那个会议不一定非你不可。我不想与你分离,小帆帆更不想。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失眠。” 诸航嘴巴半张,高高在上的首长会因她而没安全感?她想笑,却没成功。她的心胀胀的,“行,我哪也不去。”她哑着声音保证。 卓绍华吻吻她的眉梢,拥过她,“晚安,诸航!。”晚安,亲爱的。 诸航是被人踹醒的,睁开眼,小帆帆呈大字型的睡在旁边,白白的肉肉的小胖脚抵着她的腰。首长已经起床了。她悄悄地往外挪,把整张床留给帆帆。 帆帆依然睡得嘟嘟的,小嘴蠕来蠕去,不知梦到吃什么好吃的。 诸航对着他,无声地狠狠取笑一番,轻手轻脚地向外走去。 卓绍华在走廊上接电话。“是的,妈妈......一切都顺利,向孟教授拜托过了......嗯,住的地方也很好,我去看过,小区很不错......妈妈放心吧,后面我会一直关心的。” 接完电话,卓绍华去了书房。 诸航拉开门出来,又是一个晴天,入目就是两只荷花缸,仿佛院里的花草树石,都是为了陪衬它才存在。晨光里,睡莲开了,一朵朵,清雅芬芳。 诸航向宁檬和小艾坦白自己已婚并生子的罪行时,两个人的反应是一致的,朝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异口同声道:你?讲笑话吧,很冷哎!诸航迫不得已,把小帆帆满月时拍的全家福拿了出来。 ps的?小艾半信半疑。 宁檬不出声,她见过卓绍华,当时也感觉到他对猪是不同的,但她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因为猪有周师兄。 信不信由你们,反正这是事实,我交待完毕。诸航一屁股坐下。 宁檬和小艾交换了下眼神,两堂会审:什么时候举行婚礼的? 婚礼?诸航哈地笑了一声,你们说那种像木偶似的被人牵来牵去表演的婚礼,我发疯才去做那事。我和首长有走法律程序,不是非法同居。 宁檬与小艾鄙夷万分:切,没婚礼,还叫结婚?你见不得光么,就领个证,哪天离了,别人都不知你们曾经婚过。 呸,两只黑乌鸦,谁会拿结婚当儿戏?脸发烫,这话讲得有点底气不足。 不是儿戏,还是正剧?宁檬和小艾齐声谴责,连好姐妹都瞒着,鬼才知道你在唱哪一出? 事实胜于雄辩!诸航得意地狞笑。 诸航真心的对那种招摇的婚礼无感,新娘一套一套的换礼服,新郎被人拼命灌酒,昔日的哥们姐们,一会想一个花样整人,她看着都心戚戚的,这哪是婚礼,实在是卖力娱乐大众。 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何必跳着唱着告诉别人?别人对这感兴趣才怪呢! 诸盈颇有微词,她觉着这多少是个遗憾,但小帆帆都大得可以做花童了,诸航和绍华两人都是军人,再举行婚礼,好像有点不妥。她看着诸航,有些自责。幸好绍华珍爱诸航,她说服自己,婚礼是个铺张的形式,不重要的。 周六是个大晴天,一早晨,太阳就像个大火球挂在东方,蒸得地面都明晃晃的刺眼。勤务兵一早给院子、花草洒水,吕姨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地做早餐,说气象员预报今天气温要达到三十八度,大家要做好防暑降温。 卓绍华换了件簇新的军装,他上午要去机场接英国军方代表团。 他有些内疚地看诸航与帆帆在抢着背《九九歌》。在诸航嘻笑诱哄下,诸航领着背两遍,长长的儿歌,帆帆居然就能从头背到尾。不是不欣慰的,不是不窝心的。 诸航一件大大的t恤,下面是宽松的中裤,短发飞扬,他想着晚上她要穿上裙装、化上淡妆,脸上堆满笑,与一群衣香丽影一起,听着她不熟悉的话与事,她会不会茫然无措呢? 她以卓绍华夫人的名义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他该陪着她,守护她,寸步不移。 可是 “诸航,”他叫过她,她回过头来,“如果晚上有什么委屈或者别的,回家后双倍还给我。”虽然欧灿也会过去,但他清楚妈妈不是一个好的陪护者。 诸航纳闷:“我们家出礼金了么?” “出了。”这孩子不明白那种场合,是一个个的圈子,界限非常明显。 “出了礼金,那就不是白吃白喝,不怕的。”诸航满不在乎的笑,又忙着和小帆帆玩去。 他摸摸鼻子,失笑出声。也许是他多虑,在诸航的目光中,她看到的世界和他所看到的,是不同的。 卓绍华有点误会欧灿了。对于诸航参加婚礼这事,欧灿挺上心。下午就带了个化妆师过来了,指导诸航化妆、打扮。 她是卓夫人,诸航是小卓夫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卓”字,心里再不满,出了门,就是一张脸。 她要诸航先去泡个澡,她带了玫瑰精油过来,滴在浴缸里。她不赞成女人用香水,那种香太刻意,而且有些人对香水敏感,呛得别人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自己也难堪。精油融进水里,渗透进肌肤,散发出来的就是天然的体香。 她掐着钟表看时间,诸航想敷衍都不行,直到诸航泡得真像只皱皮猪,才让她出来。诸航还洗了两次头,修了指甲和眉毛。 诸航的裙子和皮鞋,欧灿勉强接受。化妆前,欧灿让诸航稍微吃点东西,她说晚上是西式酒会,但绝不可以随便不顾形象地吃,一切只能点到为止。现在垫下肚,免得到时太饿会失态。 诸航心里嘀咕,这礼金出得真冤,连饭都不让人吃饱。她看着欧灿,怎么看都像《乱世佳人》里赫思佳家中那个胖得像只圆桶的黑人女佣。赫思佳去参加宴会,女佣就是瞪着眼睛在一边这样吆喝的。 帆帆对欧灿意见也很大。他想找妈妈玩,欧灿直着嗓子让唐嫂把他抱走,不要他打扰妈妈。 诸航在餐厅垫肚子时,帆帆才见着妈妈,他很认真地告诉妈妈:他不喜欢奶奶,很不喜欢。 诸航想附和,但想想这不厚道。她告诉帆帆,别人在做事时,其他人是要尊重。帆帆不明白,小脸板着,饭都没吃。欧灿和诸航出门时,他伏在唐嫂的肩头上,假装看着屋檐上的一片瓦,没挥小手。 “帆帆真的要好好教育,一点礼貌都没有。”欧灿站在荷花缸边,她今天穿了件浅紫的礼服裙,比平时的正装轻松许多,但神情还是端得高高的。 “不会,我们教育很成功。”这点,诸航非常自恋。 “是么?”欧灿缓缓地侧目过来,“如果妈妈想成为孩子人生的启蒙老师,我认为她至少行为端庄、道德高尚。” 诸航笑了。 “我说错了?” “特蕾纱修女和圣女贞德,全世界公认她们行为端庄、道德高尚,可惜她们不生孩子。” 欧灿脸立刻就青了,嘴唇抿得很紧。 诸航没心没肺地看着她。 于是去酒店的一路,欧灿一直正襟端坐,正眼都不看诸航。诸航悠哉地看着街景,行人在路上流汗奔波,她在舒适的车中吹冷气,她非常感恩。 司机下来开门前,她朝诸航投来凛冽的一瞥,“记得我叮嘱你的么?” “要不你再重复一遍?”欧灿紧张的样子,让诸航想笑,她忍不住逗她道。 欧灿心口泛上一股腥甜,她闭上眼,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 “夫人,李大使在门口呢!”司机提醒道。 欧灿慢慢睁开眼,从包里掏出化妆镜,检查了下仪容,这才高贵优雅地下车。诸航从另一侧下来,她好奇欧灿晚上上床时,在大首长面前,是不是也表现得这么完美无瑕?时时戴着个高帽子,不累么? “你还站在那干吗?”欧灿见诸航没动弹,压低音量催促。 善良的诸航不想再刺激欧灿的神经,她好心地说:“我们分开行动,假装不是一块来的。” 欧灿身子晃了晃,差点晕过去。她更想假装不认识这个眉眼飞舞的女子,可以吗? 诸航识相地走过来,鞋跟的高度正好,她走得挺自如。李大使与夫人正与宾客寒暄,抬眼看见了欧灿,忙迎过来。 李大使说道:“卓夫人,今天天气热,让您受累了,路上没堵车吧!” 欧灿淡笑,“挺好的。”她朝在花门下站着的新郎新娘看了看,礼节性地夸道,“新娘真漂亮!” 李夫人谦虚道:“再漂亮,也比不上佳汐呀!我记得绍华的婚礼,当沐教授挽着佳汐出来,我们都惊呆了,真的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和绍华如一对璧人。” “咳,咳!”欧灿捂着嘴巴清咳。 “卓夫人不舒服?” 欧灿飞快地看了下诸航,诸航微笑地站着,不言不语,像个懂事的小姑娘。 “这是?”李夫人神情一僵,她似乎已猜到一半,但她不敢确定。 “绍华的爱人诸航。”欧灿无力地介绍。 李夫人笑容都扭曲了,“呵呵,欢迎......真年轻呀!”她求救地看向李大使。 李大使也是无地自容。 救场的是诸航,“天气这么热,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好,好!”三人意见一致。 “你......玩得开心点。”李夫人说道。她有听说绍华为一个女人背了个处分,她们想那女子至少要胜过佳汐双倍,不然不值得。可诸航看上去刚出校门,还带着学生的稚气,不能算个......成熟的女人,所以她刚才有看到诸航,都没往绍华那边想一下。 诸航不介意,她也认为佳汐是个大美人。首长现在都这么帅,几年前,应当更帅。两人站一块,必然赏心悦目。人要尊重事实,不要歪曲。那时的她,还像个假小子呢,情和爱,于她来讲,是非常遥远的事。她和佳汐是无法比较的,现在,她活着,佳汐已成灰,谁更快乐、幸福? 欧灿在大厅外遇到了熟人,停下打招呼。诸航自己先溜进了大厅。 大厅布置得华丽至极。新郎、新娘都在国外,婚礼非常的西化。正中是个巨大、金碧辉煌的舞池,新郎与新娘要在这里跳第一支舞。围绕着舞池,白色的圆桌上都摆有插着白花的花饰,从天花板落下来的白纱仿佛一条条珍珠项链。在台子上,身着燕尾服的乐队正在检查乐器。两位蛋糕店的店员站在椅子上,替八尺高的蛋糕插上最后几株糖衣制成的玫瑰。到处都有花朵的香味,到处都是人。 诸航偷笑了,布置这一切得多长时间,计划单得写几页,她和首长逃掉了这个痛苦的过程。 每个宾客的位置都是预先安排好的,名单的礼帖就搁在桌上。诸航一张张找着。 “小姐,你需要帮助么?”侍者看她东张西望的,忙跑过来。已有其他宾客看向诸航了,低声发问这张新出现的面孔是谁。 “不需要,我会替她领位。”一个低沉的男声插了进来,用英文。跟着,诸航的腰间多了只手臂。 “别动,亲爱的。目标已出现,向左转,九点钟的方向。”带有古龙香水的温热气息朝诸航的颈间拂来,诸航怕痒的把头往后仰去,“别闹了,西蒙。” 西蒙碧蓝的眼眸定住,眼角徐徐上挑:“亲爱的,你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没趣。” “你怎会在这?”诸航不着痕迹地把西蒙搁在腰间的手挪开,与他保持安全的距离。西蒙是美国籍,却是一幅典型的欧洲贵族样,金发碧眼,迷人的微笑,风度翩翩的举止。谁知道这幅皮囊下包裹的是颗“腐烂”的心。他的梦想是买一座全世界最大的酒庄,酿出最醇的美酒,和各国的美女纵情狂欢。诸航和他共事几个月,由于年纪相当,比其他人稍微熟稔些。但诸航有点嫌弃他轻浮,也许是东西方文化不同,西方人肢体语言丰富,东方人内敛含蓄。工作完毕,他什么邀约,诸航一律拒绝,哪怕是去健身。诸航与他的金钱观也有差别。西蒙是完全的利益主义者,一切用钱说话。 西蒙反问道:“你怎么也在这?” “我来参加婚礼。” “我也是。” 诸航吃惊了,她记得西蒙从没来过中国,才会追着她打听神秘的东方有多神秘。“你是哪边的客人?” 西蒙碧蓝的双眸泛出潋滟的光泽,“哦,我是女方二姨妈的三姑姑的四舅舅的五表弟的朋友。” “你挺入乡随俗呢!”诸航噗哧笑出声。 “那当然,我一向随和。”西蒙自恋地挑挑眉梢,“老实交待,我是看见你才进来的,反正没人查问,我蹭一顿,别出卖我。” “那你是来中国旅游?”诸航察觉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忙拉着西蒙到角落坐下。那里有一张附加的餐桌,以防客人多出来才设的,没有名单,也很隐蔽。 西蒙摊开双手,委屈道:“算是吧,也想过来看你。你离开莫斯科时,都没和我打招呼。” “任务紧急,来不及!你在维和小组的工作也结束了?” “彻底结束,我和美国政府说了再见。现在我是自由人,想在哪就在哪。” 诸航才不信他的话,必然是哪家出的价高于美国政府,打动了他。她皱皱鼻子,“准备在中国呆多久?” “听你安排。” “呃?” “不是讲中国人好客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个洋鬼子,功课还真做得不错。诸航爽朗地说:“那我明天带你四处转转,后面我就没空了。” 西蒙点头,竖起手指,“ok!你的少将呢?” “他今晚有事。” 西蒙遗憾地耸耸肩,“挺想和他打声招呼的......啊,”他的眼睛陡地晶亮,“美女!” 诸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世间,真的有种女子,哪怕蓬头拓面,哪怕素衣简履,往那一站,就能使星光黯淡。地摊上一件几十元的t恤,套她身上,就是华服。 一件剪裁极普通的淡蓝齐膝裙,没有一件首饰,甚至连头发都剪成了极方便梳洗的短发,神情疏离清冷。对于别人的招呼,淡淡回应。即使这样,谁都无法忽视她如画的眉目、绝丽的容颜。 诸航记忆里能翻出来与之匹敌的,就是佳汐了。 西蒙看得两眼发直,诸航打趣道:“要不要去搭个讪?” 西蒙摇头,“我讨厌这一类的冷美人,逗半天,都不露个齿,累!还是火辣热情的mm可爱。” 宾客来得差不多了,乐队开始演奏。理查德的《梦中的婚礼》,旋律虽然简单,但却非常应景。司仪出来让大家入座,婚礼马上就要开始。 欧灿和几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被安排在最中间的圆桌,众星捧月般。欧灿看了看周围,没有找到诸航,她看到了那位美女。 诸航似乎看到两人轻轻点了下头。 音乐继续演奏,电影《睡美人》的主题曲,大厅内侧的大门打开,伴娘们开始往前走,新郎与证婚人已站在了台上。 新娘出来了,拖着长长的婚纱,胸前的捧花洁白鲜艳。 诸航倏地一抖,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实在受不了这么隆重而又神圣的场合,不知道小艾结婚时会不会这样。她祈祷千万不要,她怕笑场。 西蒙也不是个能够严肃的人,两个人就在角落里闲聊,看着证婚人证婚,新郎新娘立下誓言,然后共舞,然后宴席开始。看来大家都在家里垫了肚,真正动筷子的人很少。大家一个劲地喝酒、敬酒。 欧灿这桌,无疑是敬酒最多的。欧灿端起酒杯,透过红色的汁液,看着舞池中跳舞的人,心里面微微的发涩。绍华与佳汐婚礼那天,也是宾客如云,军界的、学术界的、艺术界的名流都到了,晏南飞喝了不少的酒,卓阳还唱了歌。她与卓明领着佳汐与绍华向宾客敬酒,每个人看向他们都是羡慕的。她是那么的开心,心想着要是佳汐早点给卓家生个孙子,那人生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唉!谁又能猜测到上天的安排!欧灿闭上眼睛,咽下一口涩涩的干红。 又一支舞曲响起,西蒙按捺不住,站起来,对着诸航,风度翩翩做了个邀舞的动作。诸航压着音量警告:“我会把你脚踩烂的。” “被你踩,我是幸福的!”西蒙不肯收回手,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诸航。同桌的人都鼓励地看过来,有一个说:“去跳吧,又不是比赛,如此良宵,开心就好。” 诸航的小眼神都要杀人了。她领教过西蒙的赖皮,现在又是这样的场合,她是那么不情愿地把手重重地甩向西蒙。西蒙温柔地握住,“亲爱的,相信我!” 两人步下舞池,柔情款款的慢三,会不会跳,都没什么,随着节奏慢慢移动就可以。 “我很怀念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西蒙说道。 诸航僵硬地弯弯嘴角,“我只珍惜当下,从不留恋过去。” “你冷情得不配做个女人。”西蒙蓝眸泛着幽怨的波浪,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大海。搁在诸航腰间的手一使劲,诸航栽进了他的怀中。他俯身过去,似乎要亲吻诸航。 诸航抬脚欲踢人,音乐戛地停了。西蒙温柔地揽着诸航,诸航挣脱开,“抱歉,我要去和婆婆打个招呼。” “婆婆......”西蒙念叨着这两个字,意味深长,。 欧灿脸上飘荡着和煦的春风,眼中却已冰天雪地。她看到诸航了,当然也看到那个像只花狐狸的外国男人。不知道绍华看到这一幕,还会怎样维护诸航。 “阿姨!” 欧灿抬起头,假装没看到一米外的诸航,她全部的目光都给了端着酒杯走过来的漂亮女子。 “啊,小晖!” 诸航讶异地发现冷美人也会笑的。只是......诸航看到美人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手指隐隐地颤抖。她是太紧张还是害怕欧灿? 其实欧灿笑得很慈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我和新娘是高中同学。” “哦,我都忘了李大使在浙江呆过几年。那今晚你们要好好的闹一闹了。” “嗯。阿姨,应该去您家向您道声谢的,姐夫替我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的。” “应该的,一家人呀!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给阿姨打电话。” “好的,阿姨。我敬你!”冷美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真是令人嫉妒,连喝酒的姿势都那么美,仿佛一曲李清照的小令。美人轻声道谢,转身回桌。她看到了诸航,淡然颔首。 欧灿没有介绍诸航认识美人的意思,只是把诸航向同桌的人介绍了下,诸航乖巧地叫了一遍,敬了一圈酒。然后,欧灿打发诸航回桌,她也只字未提西蒙。 西蒙已经不知踪影,在诸航的餐巾上画了个电话、一个吻痕。 直到席散,诸航都在观察冷美人。她并不与同桌的人交流,偶尔抬头看看新娘,其他时间便安静地坐着,从不动筷。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 欧灿将她送回四合院,没有停留,直接回去了。 唐嫂和吕姨继续在追婆媳剧,孤单的小帆帆抱着个变形金刚坐在沙发上自己玩。诸航没敢惊动他,悄悄回卧室先洗澡。洗好出来,她打了通电话给宁檬,八卦兮兮地告诉她,自己今天看见了一位超级大美女。 宁檬懒懒地喔了一声,“美女又怎样,也会有黄脸婆的那一天。” “你被啥虐了,苟喘残吟的!” “没。你给我打电话就这事?”宁檬似乎想挂电话了。 “还有件事,我俩给小艾买张床吧!”这事,诸航想了好几天。 “有人送了。” “谁呀?” “小艾不肯说,贵着呢,四万多。” 诸航吓了一跳,四万多的床谁敢睡,那不得供着,“真的假的?” “你来看看不就知了,挂了哦!” 诸航对着手机嘀咕着,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夫人真的回家啦,帆帆没有说错!”唐嫂抱着帆帆走了进来。 帆帆指指灯,“妈妈开灯了!” “坏家伙,你原来一直在监视着妈妈呀!”诸航抱过帆帆,埋在他脖间蹭了蹭,又咯吱了他几下。 帆帆咯咯笑着,头直甩,“妈妈,不弄,不弄。” “就弄!” 两人闹了一会,诸航让唐嫂去休息,把帆帆抱上了床。“帆帆,妈妈今天不做事,我们一起睡觉觉,不理爸爸。”她很内疚把帆帆一人留在家。 “妈妈最好!”帆帆乐得眼都成了一根线,连忙滚到床最里侧,“妈妈睡!”他一跃身,拉过被单,给两人都盖上。“妈妈,香香哦!”他扑进诸航的怀中。 诸航乐了,只有在帆帆眼中,自己才是世间最好最美的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妈妈,唱歌!” 啊,唱歌呀,诸航苦了个脸。“坏家伙你尽挑妈妈的命门捏。” 帆帆张大嘴巴,已唱开了。咿咿呀呀的,勉强听出有一点《虫儿飞》的痕迹。于是,母子俩便开始了大合唱。 好不容易把帆帆哄睡,诸航也有了点睡意。睡之前,很顺便地想到了那位冷美人,她叫欧灿阿姨,是欧灿老家的亲戚么? 卓绍华的手机号码簿分两大类:工作与个人。工作的那一类里,有上级、同事、下属,甚至包括一些只有代码不显示真实姓名的网络奇兵人员。个人里又分两个小类,朋友、同学及其他一类,成功就在这里面,然后便是家人。家人里的第一位是卓明。卓明很少用手机,打过去,接的人大部分是秘书。欧灿在第二位,四合院的手机在第三位,第四位原来是佳汐,后来删除了。再后面就是卓阳、晏南飞,佳汐的爸妈......诸航的号码,他放在最后一位。如果查找键往上翻,那么诸航就是所有号码里的第一位。 不过,在这里,显示的名字不是诸航,而是妻。 有一次,他和成功一块吃饭,诸航来了电话,恰巧被成功看到。成功直接鄙视:你就是个伪君子、假学道,诸航,硬邦邦的两个字,你真当她是你学生,或者当她是邻居床上的。昵称这个词发明了干吗的,就是为了用在特别的人身上。如果诸航是我老婆,我要叫她爱妻、娇妻,哼! 他森冷地瞪着成功,如果你再不闭嘴,以后别想去我家蹭一口饭。 成功立刻噤声。他很稀罕吕姨的手艺,还稀罕经常看到小帆帆和猪。这是他小小的幸福,千万要珍惜。 晚上回到家,灯光下,凝视着诸航恬静的睡容,卓绍华拿起手机,把诸航的名字先改成娇妻,摇摇头,再改成爱妻,呆了会,最后改成妻。他会在心中千次万次地唤她航航、娇妻、爱妻,以最深情的口吻。但在人前,他真的做不到。 现在,他的妻在哪呢?卓绍华看了下手表,十一点多了,正午时刻,一天中的温度最高的时刻。北京的热,和北京爷们的性格一样,俐落爽朗的,很干脆,说热,那就是炽烤,火辣辣的。 诸航今天陪西蒙去故宫和长城。 昨晚,诸航向他请假。今天,她有课。这就是诸航,答应了别人的事,千难万阻都要去完成。 做诸航的老师,不是个轻松活。她坐在下面,瞪大两只眼睛俏皮地看着你。真的无法做到平静如水。二小时前,她还在他怀里,咕哝着不肯起床。吃早饭时,和小帆帆扮鬼脸、耍宝。他尽量不与她对视,而这孩子,还故意揶揄他,你越不看,她的问题越多。她一问问题,下面那帮年轻军官们就笑得很暧昧,严重影响到他的威信。他在课堂上不住地清咳,她还关心地问:首长,你要不要喝水? 他非常佩服鲁迅先生和沈从文先生,他俩是师生恋的先锋者。当他们在课堂上,对着喜爱的人,是如何做到镇定自若呢? 一堂课下来,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他们很少同时回家。他在学院呆的时间不长,她的课多。偶尔一同回去,她能一路笑到家。小喻纳闷地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他叹息,她是在笑他在课堂上的不自然。 他准了诸航的假,让小喻也一同过去。 诸航和小喻很早就出门了,说是和西蒙去人民大会堂前看升旗。中国人对于这升旗有种自豪感,外国人就看个热闹。八点时,他给诸航打了电话,他们已吃过早饭,准备进故宫!十点,他又打了通电话,提醒诸航买水喝。十点半,他让诸航挑树荫下走。诸航回道:故宫里没有树。他说那去北海公园,那儿树多花多。 卓绍华走到窗边,眯着眼看看太阳,诸航一定没戴遮阳帽,他得让她在店里买一顶。不然晒成小黑炭,帆帆会不认识。 通话键还没按下,秘书从外面进来。 秘书盯着卓绍华手中的手机,愣了愣。 “哪儿的文件?”卓绍华问。 “工信部刚送来的。”秘书把文件放在桌上,还盯着手机。 卓绍华坐下来,文件下面还有份资料。这份资料令他倒吸了口冷气。韩国被黑客攻击的历史上,出现了一件里程碑的事件。韩国是个互联网普及度非常高的国家,总人口不过4900万,但就在前几天,有近3500万的用户信息被盗取。这些信息非常详尽,包括电话号码、身份证号、生日、电子邮箱地址、甚至是血型。杀伤面积如此之大,凶手却没留下任何痕迹。韩国官门只能呼吁各家公司不要客户们提供过多的个人信息。 文件是工信部的秘密要件,有几位计算机专家称发现国内著名的互联网软件、服务公司超恒,以帮助用户免费拦截病毒、维护机器为借口,窃取用户隐私,并将矛头对准同类的其他公司,给网络安全带来巨大威胁。工信部恳请网络奇兵相助,秘密调查该公司,以防出现韩国那样的事件。 “这份文件还有谁看过?”卓绍华问秘书。 “成书记。” “我去下成书记办公室,那个......如果有电话过来,你帮我接听下。”卓绍华走到门口,又回头把手机放桌上,“如果是诸航,你说我一会给她回过去......哦,你要问她在哪。” 这么毒的太阳,长城上的地砖怕是烫得脚不能沾地,有什么好看的。摇摇头,走了出去。 秘书托了托下巴,嗯,还在! 成书记神情沉重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卓绍华进来,成书记起身,与他一同坐到沙发上。 “看了?”成书记瞟了下文件。 卓绍华点点头,“我一直以为几次事件下来,他们会有所收敛,没想到事态越演越激烈了。” 成书记一拍桌子,“同行竞争,光明正大地来,胜者为头,输者心服口服。最厌恶这种小人行径,龌龊!你准备让谁去,一定要挑个水平顶尖的,一下就将他们拿下。这帮狂妄之徒,真以为制不了他们吗?” 卓绍华沉吟了下,“有几位要去参加美国的圆桌会议,我考虑下,明天给你答复。必须技术要全面,无论是防守、进攻和解密。” “考虑什么,你家里就有现成的一位。你舍不得她出国,还舍不得她接这个任务?” 卓绍华笑,“那到不会,诸航擅长进攻,防守也可以,但在解密上稍逊一筹。” 成书记一挥手,“这个好办,我给孟教授打电话,她可是密码学家。” “不,不,解密的事,我亲自来。” 成书记脸上写着“我就等你这句话”,“你出马,我就高枕无忧了。绍华,最近和成功碰面没?”成书记坐回沙发,眉头微蹙。 “他从上海回来后,只通过一次电话。” 成书记忧心忡忡地说道:“他好像有心事,平时总把他妈妈逗得直乐,现在脸整天拉着,像谁欠了他似的。我家两孩子咋这么让人操心呢,也老大不小的,还当是十八在耍性子。我羡慕你爸,那天他向我显摆你孩子的照片,真是个小机灵呀,和你一个模子铸的,但是眼神、表情像他妈妈。” 卓绍华笑笑,“是的,他对诸航很崇拜、很依赖,有时候,简直是无视我的存在。” “哈哈!”成书记大笑,“这个有意思,你吃醋了吧?” 卓绍华老实承认,“是有一点,想和诸航说句话,都得看他的小眼神。不然,他就一直插嘴,一直转移诸航的注意力。” 成书记听得真是又羡慕又感慨,“成功以后要是有了孩子,我得想办法让他住家里,多热闹多充实呀!” 卓绍华笑了笑,便告辞了。 路过小会议室,他朝里面看了下,烟雾缭绕,几杆烟枪在里面对着抽。韦政委坐在正中,周文瑾坐在最里端,埋头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韦政委大概在布置圆桌会议的任务。周文瑾是参会人员里资历最浅的,这次特地让他过去,其实部里为了提拨他做个铺垫。周文瑾的表现越来越可圈可点,技术也日渐成熟。 卓绍华想起卓明提到的那个名单,不知为何,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有没有电话?”一进办公室的门,卓绍华忙不迭地发问。 秘书回道:“我一步都没离开办公室,它很安静。” 卓绍华似乎不相信,拿起手机看了又看。 “卓将,我给你把午饭带到办公室来?”秘书问道。 “不了,你去吃吧,我一会也去餐厅。” 等秘书走后,卓绍华又给“妻”打了通电话。 “首长?”诸航的声音是怀疑的、不太相信的。 “在哪?” “在去长城的路上。” “吃过饭没有?” “没,一直在喝水,热得吃不下。”外面的温度能把人蒸熟,谁都没胃口。 “那......回家吧,别中暑了。” “不行,不到长城非好汉。” 卓绍华沉默。电话那端传来西蒙低沉的笑声,难听的美式英语腔,开口闭口都是亲爱的。 “首长?”诸航以为手机信号不好。 “小喻和你在一块么?” “在的呀,寸步不移,我去洗手间他都跟着。” “诸中校......”小喻弱弱地抗议。 “当然这是不可能滴!” 卓绍华嘴角抽了下,这孩子啊,能把人吓出心脏病。多少有些无奈地挂了电话,他也没胃口吃午餐了。 诸航心里微微地泛着波澜,首长今天给她来了n次电话,打破他们认识以来的通话记录。仿佛首长随时在确定她所在的方位、她是否安好。 有小喻在,她好得不能再好。 温度这么高,长城今天的游客奇少,诸航只爬了两个烽火台就气接不上来,眼前金星直冒。西蒙体力却好得很,他健步如飞。诸航似乎就缓了口气,他就成了她眼中的一个小黑点。回来时,一件t恤汗湿得能挤下水,神态却恍若闲庭碎步。 “你是不是经常训练?”诸航不禁有点羡慕。 西蒙拿了瓶水,对准头顶倒下,一边甩着头发一边回道:“亲爱的,你退步太多了。” 诸航呵呵一笑。在国外执行任务时,小组里每天都有体能训练。现在,她上上课,和帆帆玩玩,自动降低了自我要求。 三人从长城下来,经过一家茶餐厅,小喻说这家环境看上去很清爽,我们去吃点东西再回市区。这一说,诸航和西蒙也觉着饿了。 三人进去,找了张挨着空调的桌子。从热到冷,寒毛倏地根根倒竖,诸航打了个冷战。 西蒙透过窗,眺望了眼长城,说:“中国不过尔尔,几堵破城墙,几幢旧宅,就敢称泱泱大国。我还是喜欢欧洲,无论是历史,还是环境、文明、礼仪都那么优雅。”诸航鄙视道:“自己不懂欣赏,还敢信口雌黄。中国的历史上下五千年,世界上最著名的文明古国之一,岂是欧洲敢攀比?现在的中国是前进中的发展国家,欧洲已经停滞不前了。” 邻座一位客人的手机响了,那人一看号码,音量突地拨高了八度:“王总,你好,你好......” 西蒙收回视线,朝诸航一挑眉,倾倾嘴角:“中国人随地吐痰,公众场合高声讲话,这就叫文明?” “欧洲人吸毒裸奔,那叫优雅?”诸航突然笑了,“西蒙,你好像是美国人吧,美国是没有童年的,所以美国人才那么羡慕其他国家,处处掠夺。” 西蒙没有立即回击,而是深不可测地凝视着诸航,“亲爱的,我没想到你是爱国人士。” 诸航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以为我是汉奸?” 西蒙耸耸肩,不再说话。 小喻点了壶凉茶,两笼点心。茶喝光了,点心就西蒙吃了几只。“好吃,好吃!”西蒙竖起大拇指。 诸航失笑,这个坏小子一边在贬低中国,一边又这么贪恋,真是矛盾。“小喻,请厨房再帮我们做两笼点心,各个品种,给西蒙带回酒店。” 小喻刚走开,手机响了,首长的又一通来电。 “首长......”让首长这么操心,诸航很过意不去。 “妈妈......” “呃,坏家伙呀,爸爸到家了?”诸航看了下手表,夏日白昼长,外面这么明亮,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了。 “妈妈,黄瓜......茄子......萝卜......鱼,红的,黑的......”小帆帆猛咽口水。 诸航纳闷,一日不见,她和坏家伙有代沟了,一句都听不懂。 “鱼,有尾巴,在这......在那......妈妈回来......诸航!”手机回到了首长手中,诸航急忙发问,“帆帆在讲什么?” “唐嫂今天带他去农贸市场,他认识了几种蔬菜和水果,回来时,唐嫂给他买了几条金鱼,放在荷花缸里,他兴奋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想与你分享,催着我找妈妈。” 诸航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必须要和妈妈分享。” “那你......马上到家?天一黑,鱼躲在睡莲下,就看不清了。” 首长又在咳了,可能气候太干燥。“我现在就回,希望路上不要太堵。”诸航着急起来。 “让小喻注意安全。实在看不到鱼,我再想办法,不过,只怕帆帆不满意。” “我知道,我知道。一会见!” “等你吃晚饭!” 诸航合上手机,抬起眼,西蒙笑得贼贼的。“这趟中国之行,我很有收获。”说时,眼角的余光瞟了下吧台的方向,小喻背对着他们。 诸航坐下,“说来听听!” 西蒙凑过来,汗臭和古龙水混合的味道,诸航连忙捂住鼻。 “不必真和你有什么,让你的少将这么紧张,就非常有成就感。他的心眼就这么小!”西蒙竖起小指,嘲讽地直摇头。 诸航笔直地盯着西蒙,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你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满足?” 西蒙弯起嘴角,“你在讲什么,亲爱的?” 诸航慢悠悠地端起茶杯,笑靥如微风,习习飘荡,“韩国的黑客袭击事件,很像你的风格,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西蒙像受了多大的冤枉,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从不赚那种小钱。” “那件案子,一个人做不了,得团队作战。这样子平分下来,确实是小钱。那么你是在单独执行某任务?” 西蒙笑得迷人倜傥:“想与我合作还是想告发我?” 诸航站起身,小喻朝这边走过来了,她飞快地说道:“我再重复一遍,我很珍惜现在。”每个人的幸福观不同,她不想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西蒙。她很安分地做一个学生、努力地做一个称职的妈妈,但不代表她对外面的世界很陌生。 西蒙被黑客组织招募,不意外。投其所好,西蒙必然心动。 “你的愿望很美好,但是......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的。你不知他们对你有多爱,我很妒忌!”西蒙挑逗地挤了下眼,仿佛他们正在聊风花雪月,而非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诸航轻笑:“你太夸张了。哦,点心来了,我们回市区吧!” 劳烦西蒙亲自来华,于她,真的是重量级的礼遇。是的,他们确实“爱”她,而她不解风情。 蜻蜓点水,浅浅涟漪。无需多说,点到为止。 “再陪我一个晚上。”西蒙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 诸航瞪他:“有孩子的妈伤不起。” 西蒙摊开双手,作无奈状,向小喻抱怨:“她对我真不怜香惜玉。” 诸航和小喻差点没笑趴下。 傍晚的北京交通怎会不堵呢,再把西蒙送回酒店,诸航到家,都八点多了。夜暮四合,朝荷花缸里看看,隐隐有水声,却黑漆一团。诸航心虚地放轻脚步,听着帆帆和首长在书房讲话,她把门推开一条缝,两人在电脑上看纪录片,碧蓝的海洋里,五彩的鱼群如花束,一串串气泡沽沽地窜向海面,突地,一条大鲸鱼出现了,一张嘴,鱼群不见了。 “鱼......”帆帆大叫,着急地扭头看卓绍华。 “大鱼吃小鱼,帆帆想做大鱼还是小鱼?”诸航推开了房门。 父子俩一同回头,一模一样的震惊表情,似乎她走错了门。 诸航指指门,委屈地问:“你们是不是要我出去再敲下门?” 诸航晒伤了。 除了有衣服遮挡的部位,从脸到脚,先是红,然后褪皮。每一寸肌肤,诸航说像是蜜蜂在蛰。夜里翻个身,她咬着牙不发出声,却还是逸出一两声呻吟。 卓绍华怕碰着她,和帆帆去挤了一床。帆帆巴巴地看着诸航那样,没敢提什么条件,早早上床躺着。卓绍华一夜起来几次为诸航抹药,诸航过意不去,说自己来就可以,卓绍华沉着脸,拍开她的手。 诸航那个疼,嘴巴都咧到了耳跟。 这一夜,都没睡好。天刚亮,帆帆揉着眼睛站在诸航床前。 “坏家伙,别看!”诸航脸埋在枕头里,她现在不是猪,是蛇,正蜕壳呢! 帆帆扁扁嘴,眼里尽是不合年纪的担忧。诸航撑坐起来,向帆帆保证,再过一会,妈妈不疼了,然后就出去看鱼。 “没有然后,你被禁足了!”卓绍华蹲下来,抱起帆帆,“这几天你不可以晒一点太阳,就呆在屋里,看资料。帆帆,你帮爸爸看着妈妈,她一点都不听话。 帆帆嘴抿得紧紧的,神情很严肃。“帆帆可以看鱼么?”他朝外面看了看,问道。 “帆帆可以,妈妈不可以。” 帆帆把头扭回来,同情地看看妈妈,“嗯!”应得很大声。 “首长......”诸航哀号,没这么严重吧,让坏家伙看着她,他很顶真的。 卓绍华面无表情地进里屋换衣服,瞪着那俊伟的背影,诸航明白,军令如山。 她俨然成了位病人,早饭是吕姨送进来的,资料首长放在床头柜上。帆帆是个非常尽职的看守,亦步亦趋。中途休息时间,帆帆才让唐嫂抱着出去看了下鱼。 她就朝外探了半个头,帆帆就高声斥责:妈妈,你一点也不乖,不可爱。 她认命地把头缩回来。 看完回来,帆帆绘声绘色地告诉诸航,鱼的头怎么动、尾巴怎么摇,妈妈,我帮你看了,你要懂事哦! 去趟洗手间,坏家伙也在面前站着。诸航那个窘,洗手间就一个方形的小窗子,她能从那飞出去? 午饭时,首长查岗,帆帆汇报。奶声奶气的,有些句子还说不完整。首长大体意思懂的,诸航是个配合的犯人,一直在看资料,没接电话,没见人。 “妈妈,爸爸说妈妈乖,晚上带妈妈出去......散步。”帆帆转达首长的问候。 诸航捧着头,散什么步呀,那是放风,不是释放。 帆帆捧着叮叮咚咚响的手机过来,是诸盈。 诸盈每天都要打一通电话过来,和帆帆说上几句话。帆帆也会一一告诉大姨,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家里有什么事。鱼的事,帆帆没忘记显摆。 诸盈一听,心揪起来了,忙拨诸航的手机。 “那个缸搁在院里不是个事,帆帆现在有腿,有力气,哪天摆个凳子垫着,头朝下一栽......”诸盈倒抽一口冷气,“航航,你得把那个缸挪开,我越想越怕。” “姐,那是首长朋友千里迢迢送来的,得尊重人家。你不要担心,帆帆不会干这种傻事。”诸航说道。 “你这么大了,还时不时干傻事,何况帆帆。不行,航航,我买个小鱼缸过去,把鱼捞出来,搁里面,这样安全点。” 诸航瞅着外面那团烈日,忙拦阻,“姐你别跑,天热,我今天没事,我去买个。” “今天就要买哦!”诸盈叮嘱。 趁着帆帆午睡,诸航理直气壮地告诉吕姨,她要上街。吕姨和唐嫂只是帮工,不好讲什么,苦笑笑,说夫人早点回。 诸航回道,我肯定会在首长下班前到家的,替我保密哦!她俏皮地眨眨眼。 现在离首长到家还有六个小时,买只鱼缸十分钟,诸航决定先去看小艾的那张华贵的床。电话一联系,巧了,宁檬和小艾正在外面吃饭。小艾邀请宁檬做伴娘,两人商量礼服的事。 三人约在小艾的新家见面。 小艾瘦了,为了做美美的新娘,她正在减肥。宁檬也瘦了,她说没找到人嫁前,哪个女人敢吃饱。诸航没这方面的隐忧,但她看上去......比这两人还惨。 “猪,你不会真以为一嫁人就万事足吧!”宁檬被诸航残破的样给打倒了。 诸航呵呵笑,“差不多。最近有没找成功玩?”她挤兑宁檬,就爱搬出成功来。 宁檬恨恨地瞪着诸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外面男人死光了,我为什么偏偏找他玩?” 诸航怔住,看看小艾,“成功欺负你啦!” 小艾没见过成功,纳闷地直眨眼。她见过一次卓绍华,是诸航坦白自己婚史后,邀请她们去四合院做客。坦白说,那天的菜很丰盛,卓绍华对她们照顾得很妥贴,但她们食不下咽。她和宁檬一样,莫名的怕卓绍华。还有那军区大院的氛围,无形地让她们不敢自由呼吸。后来,不管诸航再怎么热情,她俩坚决地说no。 宁檬不舒服地摆了下手,像拂开面前的一团灰尘,“猪,你穿丁字裤么?” 诸航愣住,这是啥问题? “和成功那样的人交往,就像穿着条丁字裤。可以让你变得性感、时尚,但是经常穿,不仅不舒服,还会引起各种炎症。这种滋味只有自己体会,无法对人言说。我很珍惜自己,舍不得自虐。”宁檬深吸两口气,似在抑制内心的波动。“是的,你们都有主了,但我相信我......也会遇到属于我的那个对的人。如果遇不着,我一个人也要过得光辉灿烂。” 不是不失意,不是很甘心,但......只能如此宽慰。宁檬想着。 张爱玲同时代的另一位女作家苏青说过:这屋中的每一件物品,包括钉子,都是我自己买回来的。可是又怎样呢?女人再强,还是想靠一幅坚实的肩膀。 “肯定会遇到的,最后的总是最好的。”小艾缓和着气氛,“不是要看床么,我们去卧室。” 她拖了宁檬进去,诸航怔怔地跟在后面。诸航从来没想到宁檬会对成功动心。这两个人情史都灿烂,彼此对对方都熟悉。真的在一起,谁会相信对方能做到真的清白。带着猜疑的感情,像座山,压都得把人压死。 宁檬聪明又漂亮,不会干这样的傻事。诸航如此希望。 真是物有所值,那张床是全樱桃木的,四根华丽的床柱,床身上雕刻着朵朵风姿卓越的玫瑰,再加上镶着金线的全套床饰。整张床布置下来,竟然是一张热烈浓郁的玫瑰花床。这样的床,似乎应该在欧洲的城堡或宫殿里出现,放在小艾的公寓里,有点很奇怪。 小艾却不在意:“我知道不太合适,但是我喜欢。快乐最重要,是不是?” 宁檬也给诱惑了,围着床,情不自禁地赞叹:真美。 诸航最务实,把小艾拖到阳台上,“老实交待,谁送的?” 小艾绞着十指,从眼帘下面怯生生地看诸航,期期艾艾半天,没敢瞒:“是......马总奖给我的。” 驰骋的马帅!诸航两眼圆睁,“这是驰骋的福利么,员工结婚都送这个?” 小艾薄薄的耳朵烧得通红,不说话,身子扭来扭去,神情却是娇娇的。 “你告诉师兄了?” “没有,不过也称了他的心,我没买水床。” 诸航双手发抖,她也说不出话来,气的。小艾很单纯,自小爸妈保护得好,大学里有她和宁檬护着,早早地又有师兄珍爱,一直以来,人生之路都是平坦大道。世界在小艾的眼中很简单,人就是好与坏两种。马帅现在应该是个大好人了。但是世界能有无缘无故的好么? 小艾被诸航凝重的神情吓住了,“猪,你别乱想,马总是个正人君子。他和妻子的恩爱,是驰骋的佳话。我也很爱师兄。他是因为我表现杰出才奖给我的。” “我想啥了?”诸航让自己平静,商人无商不奸,四万元的礼金,好大方。如果小艾真的表现杰出,直接给钱,不好么?这个问题,她会亲自向马帅要答案。 小艾笑得小心翼翼的。 小艾和宁檬还要去各自己的公司,诸航要去超市。三人匆匆分开了,等公车时,诸航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个陌生的号码。 “诸中校,我是海南卫星发射基地筹建指挥部的通讯员,如果你在外面,不必讲话,听我讲完,直接把电话挂了。总指挥让你在半小时内赶到国防大学x系的顶楼会议室,参加筹建处的第一次会议。” 诸航傻了,她穿着便装呢!回去换衣服已来不及,幸好身上还带着证件。急急地打了车过去,向岗哨出示证件时,小士兵打量了她足足有五秒,然后敬礼放行。 半小时已过了。 诸航硬着头皮进了电梯,随着电梯的上升,心也跟着悬在半空中。 一出来,便听到会议室里谈笑风生。原来总指挥是卓明,除了军人,穿便装的也有几个,其中有两位女士,一位已过中年,一位是......李大使儿子婚礼上的那位冷美人。 “诸中校这是......咋了?”诸航的出现,让会议室内陡地一静,主持会议的刘大校起身迎接。 “晒的......”诸航向众人颔首,整张会议桌就中间空着一个位置,那是她的么?真汗颜,左右两位都是少将呢! “你这是晒么,明显是烤的。”卓明面色一沉,语气里尽是责备。 诸航没敢吭声,忙低下头。 刘大校看了看卓明,说道:“人员都到齐了,我们海南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的第一次会议就开始吧!我先为大家介绍几位客人,这位是我国著名的密码学家孟教授。” 中年女士微笑点头。 刘大校继续说道:“坐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助手沐佳晖助教,沐助教刚从俄罗斯留学回国。” “一回国,就成为孟教授的助手,必定是非常优秀的。印象中,孟教授就没收过徒。”诸航左手边的少将插了句话。 孟教授欣然地说道:“我个性挑剔,不投缘的不要。这事还得要感激卓绍华少将,没有他的推荐,我还不知国内密码学上有佳晖这样的后起之秀。” 5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会议很简短,只有两项议程。第一项,卓明宣读上面的号令,正式成立海南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紧跟着,卓明对筹建指挥部成员下达目标和要求。另一项议程是副总指挥对人员进行分工。 诸航负责基地的网络安全防护系统编制。副指挥笑着说:“诸中校,你要给咱们基地建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把窥伺咱们技术和不安好心的人都堵在外面。孟教授呢,就是要给这道屏障加把锁,这样子,咱们基地必然是固若金汤。” 孟教授看看沐佳晖:“这次让沐助教挑大梁吧,我做顾问。” 沐佳晖承诺道:“佳晖一定不会让首长们失望,保证完成任务。” 诸航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嘴角,听美人这么说话,似乎有点怪异。她在心里悄悄鄙视了自己一下,又以貌取人了,谁说美人就一定是花瓶! 会议结束前,刘大校给每人发了张进入指挥部的门卡。筹建指挥部的工作现在属于国家特级机密,任何人都不得对外透露半点信息。 几位客人是副总指挥亲自送下楼的,诸航和其他人是第二拨下去的。 没察觉,天色已昏黄,树木花草摇晃得厉害,风卷着尘埃,平地里旋转着,四处乱窜。这是要下雷阵雨么? 诸航避着风,在走廊里疾行。 在图书馆的楼下,又遇到了沐佳晖。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位是诸航海南之行时认识的赵彤。沐佳晖没有和孟教授一起走,好像是特意弯道过来看赵彤的。所以赵彤看上去特别的激动,不住地拂着被风吹乱的发丝。 诸航不想打扰到她们,但要是装看不见,又有点刻意。她迟疑了下,还是坦荡地按照原定的线路往前走。 赵彤看见诸航了,表情呆滞到愕然。瞅瞅诸航这满脸蜕皮的样,再看佳晖,就像烧火丫头与千金大小姐。心中一叹,越发替卓将不值。 沐佳晖淡淡地闭了下眼,对赵彤说:“以后再联系。”便走了。 赵彤好一会才恢复过来,追着风喊:“我给你打电话吧,都在北京了,见面很方便。” 沐佳晖没有回头,只是抬了下手,代表她听见了。 “诸中校,你??????也来啦!”赵彤硬是挤出了一点笑意。 这个问题真奇怪,她在这里上课,来这儿不是很应该么。诸航就轻轻喔了一声,没有深聊的意思,越过赵彤,继续向前。 赵彤却跟了上来,“诸中校,那就是佳晖,你们认识了吧!卓将已故夫人的妹妹。” 一股浊气从诸航的五脏六腑慢慢渗了出来。 “我和佳晖读的是同一座大学,我是航天系,她是数学系。两个系的女生都少,我们在同一个宿舍。那时,她姐姐经常来看她,给我们带许多吃的,每次都少不了费列罗巧克力。佳晖说她姐最爱费列罗的口味,卓将就??????下雨啦!” 劈哩啪啦的雨点从天空密集似的砸了下来,溅出一朵朵泥花。天色黑得像半空中倒扣了一只锅,一切都模糊了。 诸航和赵彤忙跑回图书馆的门廊下,赵彤着急地跺脚:“也不知佳晖会不会淋到雨,刚才该给她把伞的。” 诸航皱着眉头,雨下下来后,空气不那么闷热,人是舒服了,但怎么回去呢?帆帆看守发现犯人没了,会不会哭? 一把大黑伞从远处向这边飘来。 “诸中校,你在这里呀!”卓明的秘书递过另一把大伞,“首长在车里等你。” 诸航朝赵彤摆了摆手,跟着秘书跑进了雨帘。 赵彤嘴巴张了张,她还想问诸航见过佳晖什么感想呢! 秘书腿长,诸航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追着。 卓明的车就停在大门口,秘书替诸航打开后座的车门,然后把伞又接了回来,上了副驾驶座。 卓明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诸航挺欢喜地叫了声:“大首长好!” 卓明不出声。 诸航讪讪地抓抓头:“大首长,谢谢您让我搭便车哦!” 卓明重重地哼了声,眼神凛冽,“我承受不起你喊一声‘爸爸’么?” 诸航倏地坐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恭恭敬敬叫道:“爸爸,现在我们去哪?” 卓明笑了,“回家!” 哦哦,回的当然是大首长的家,高高的院墙古朴的大门! 一院的姹紫嫣红,各种美丽,都被这场风雨给摧残了。零落成泥辗作尘,唯有香如故。蓬勃的是院墙边的两缸荷,荷叶碧绿清新,雨珠如珍珠,在荷叶中滚来滚去。含苞的粉红花蕾,似扬着长茎的天鹅,自信地展示着自己的美。 有一阵不来大首长家,院中的变化也挺大,这荷花也是新栽的?只有欧灿的那只白猫一如从前的娇气、忘性大,见了诸航喵喵直叫,尾巴绷着,还是当陌生人。 卓明交待秘书,给卓绍华打个电话,诸航留在这里吃晚饭。 阿姨泡了壶普洱,回甘悠长。泡个五六遍,茶汤依然红艳。“去油脂的,我也不爱喝,没办法。阿姨,你给航航做碗冰镇莲子汤。” “不要啦,我陪爸爸喝普洱,同甘共苦。”诸航说道。 卓明窝心得直乐,“绍华就没航航半点体贴。来,我们去书房练字。” 诸航勤快地铺纸、磨墨。卓明临摹的是颜真卿的《多宝塔碑贴》,字体朴直刚健,很合卓明的个性。外面雷声隆隆、大雨倾盆,室内空调温度调得适宜,阿姨又点了柱檀香去湿,到是非常安静。 一张纸写毕,卓明额上泌出细密的汗珠。他搁下笔,端起茶杯,问诸航:“这字怎样?” “看得挺清楚,不潦草。” 卓明眼角直抽,“就这样?” 诸航坦白道:“其他我也不懂呀!我要是乱夸,不在点上,您听着也不是滋味。” “哈哈,确实是这样,不要学世故圆滑、八面玲珑,诚诚实实做人。那诚实地告诉爸爸,今天心情是不是有点不好?” 诸航沉吟半响,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知该怎么说。”有些事,像零乱的碎片散了一地,你一旦找出规律,慢慢拼起来,一切就明朗了。 卓明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佳汐的老家在杭州,沐教授早年出来求学,后来在北京工作就定居了下来。他有个堂弟是跑水运的,一次运输中,碰上钱塘江怪潮,船翻了,他溺水而亡。当时,他的妻子正要临盆。是个女孩,就是佳晖。佳晖的母亲一直没有改嫁,以种藕为生。沐家人敬重她,对佳晖特别照顾。佳晖的学费长久以来是沐教授负担的。佳汐和绍华结婚后,这事就被佳汐接管了过去。佳晖出国留学,是绍华负责接洽的。她学成回国,她母亲找沐教授问工作怎么办。沐教授已与我们断绝了往来,他不准佳晖母亲和我们联系,他说他来想办法。不知为什么,佳晖的工作就是没有着落。佳晖母亲偷偷打了通电话给欧灿,欧灿就找了绍华。绍华考虑了下,向孟教授推荐了佳晖,那也是佳晖的意愿。佳晖母亲为了表示感激,千里迢迢送了几缸荷过来。” 说到这儿,卓明又叹了口气,“航航,听爸爸的话,心放宽点,不要斤斤计较这些小事。” “爸爸,你错了。”诸航深呼吸,自嘲地笑,“应该是她们计较我呀,我把首长抢走啦!” “被抢是他的福气。你妈妈今晚去参加一个字画拍卖会,募一笔捐款拯救北京的四合院和老胡同。家里就我们爷俩,你告诉爸爸,你当初是怎么抢绍华的?” 诸航像坚守秘密的地下党,铿锵有力地回道:“这个是专属我和首长的隐私,不与别人分享。” 卓明挺失落,“原来我是个别人呀!不说也罢,航航,你看雨停了,云散了,心情该好了吧?” 诸航的心情本来就不算坏。她的原则是:想不通的事,就束之高阁。其实也没什么想不通,如果首长对沐佳晖置之不理,她才会觉得奇怪呢! 佳汐香消玉殒,她留下的责任和义务,应该首长一肩扛起。 晚餐,阿姨用了心,做了两份完全不同的。卓明那份少油少盐,很清淡。诸航的,不沾一点酱油。阿姨说脸晒成这样,吃了酱油,会留下斑的。 卓明也语重心长,航航,要懂得珍爱自己,帆帆可不要一个丑妈妈。 诸航唯唯诺诺。是的,她现在的形象关系到好多人的面子问题。 阿姨收碗时,卓绍华来了,自己开的车。卓明拿出棋盘,要诸航陪自己下盘棋再回去。诸航暗暗朝卓绍华使眼色,她下棋的水平臭不堪言,几招之内,大首长就能将她杀得片甲不流,那太没趣味。 卓绍华会意,拍拍诸航的肩:“刚吃完出去转两圈,消化消化。” 诸航听话地转身就出去了,那只蜗在沙发里的白猫,惊得喵了一声。 卓明静静地看着卓绍华摆棋,“绍华,航航不是孩子,她已经长大了。” 卓绍华手在半空中僵住,一颗卒啪地掉了下来。 “男人是需要学会说善意的谎言,比如妻子问最近有没长胖,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清醒而又笃定地回答,不,没有,你比以前还显清瘦了点。但有些地方,我以一个结婚近四十年男人的经验来讲,还是需要坦诚、尊重。幸福的家庭,靠一个人是建不起来的。相濡以沫,相亲相爱。彼此分享喜悦、烦恼、忧郁、纠结。在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妻子更值得你信任呢?我记得,当航航的身世被戳穿后,你瞒着我们带她去温泉散心,那时,你想的是好好保护她,把她的伤害降到最低。可是,在你遇到事时,为什么要将航航拒之门外?你自己好好想想。” 卓绍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稍稍加重的气息,能让人感觉到他心情的起伏。 “你和航航的相识、相爱,像个谜,我静下来时,也会反反复复地推敲。但后来,我释然了。我们这个家终于不再像个政府机关,像个标本样本,航航和帆帆让我尝到了许久没有的家常快乐,就像小时候放学,在山坡上,看到家中烟囱里飘出来的炊烟,你不由地就加快脚步。绍华,一切来之不易。” “爸,我们是下棋还是继续聊?”卓绍华还是不太习惯父亲这样家常的谈话方式,让他耳朵烫得通红。 “下棋!” 卓绍华笑笑,冷然地把棋子一颗颗摆好,冷然地和卓明下了盘棋,最后赢了。 诸航向卓明道别时,卓明还在对着棋局研究呢,他究竟在哪个环节轻敌了? 雨后的空气清新透明,夜空也比平时洁净,稀疏的星辰三三两两散落着,北京盛夏的夜晚,罕见地令人感到几丝凉爽。 车向左拐,诸航正诧异回家的路和平常有点不同,就听到首长说道:“我们下来走走!” 嗯,放风时间到!诸航点头。 一个城市无论多么拥挤嘈杂,总会有几条僻静的小街,可心可意,或者说令人心旷神怡。 诸航和卓绍华就拐进了这样的一条小街,人很少,没有沿街的店铺,却有树荫。安安静静的,甚至是忧忧郁郁的,很适合走路,两个人一起。 擦肩而过的,都是老头老太,步履缓慢,像一幅老旧的黑白影片。 诸航低着头走路,她和首长十指紧扣的样,有穿帮的嫌疑。卓绍华一路沉默,仿佛为走而走,就是步速放慢了些,那是为了配合诸航。 小街的尽头,是一条河,沿河的绿化很不错,草坪、灌木,还有各种开花的树,让人愉悦、散发出的气息。有一座桥下,拉了个灯,有个老人在拉胡琴,身边围了一群听众,跟着琴声唱着古老的戏文。 时光在这里被雕刻了,古色古香。 桥的对岸,是左岸咖啡,不合实际,明明是在右岸。诸航嘀咕了一句。 卓绍华看看她,“我们去喝点东西吧!” 诸航没有异议。 咖啡馆里的音乐永远是低柔的,像窃窃私语,灯光是暗的,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一切情绪,于是,男人都是高雅绅士,女人都成了窈窕淑女。 诸航要了碗刨冰,卓绍华什么都不点。侍应生问了两遍,才不太甘心地走开。 刨冰可能是咖啡馆应季节而出的附属产品,不太正宗,冰多,水果少,诸航吃了两勺,就投降了。 首长在看窗外的夜景,侧着的鼻梁英挺,俊眉朗目,轮廓刚毅。 “首长??????”诸航觉得需要说点什么,不然气氛有继续缄默下去的趋势。这种缄默,让她烦躁。 “诸航,我很惭愧。”卓绍华转过脸来,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似乎用了很大的气力。 诸航不敢喘气,不敢接话。首长都惭愧了,那肯定是出了大事。 “你的世界原本很简单,因为我,却变得复杂起来。小晖,哦,就是佳晖,她的事,我是刻意瞒着你的。你这么年轻,不应该让你面对许许多多你这个年龄不应出现可能也无法理解的事。我想让你继续简单地过下去,我们是普通、平凡的夫妻,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其他的,我都替你挡在外面。但是,我错了。” 诸航细细微微地吁了口气:“首长,我们的相识就不简单。” 卓绍华脸上浮现出内疚、苦涩的神情。“我不愿讲抱歉,实际上,我庆幸你来到我的世界。”带给他一抹亮丽的色彩。 “佳汐??????”在首长面前说起这个名字,诸航心颤了下,她定了定神,“我是粗线条,很懒,有些事就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佳汐是真实的,无法假装她的不存在。虽然她的物品都搬回了她父母的家,可是院中的一花一草、每个房间不都留有她的痕迹么?吕姨已经彻底忘了她么?她也曾在北京的天空下呼吸过,难道我们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她从没有去过的地方生活,那样,我们的人生就简单了?午夜梦回,要是梦见她,怎么办?首长,你真的不必刻意,我们既然在一起,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能安然接受。我也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安、担忧。其实,说起来,你的生活还不是因为我的冲动而变得复杂。有没怨过我呢?” 眼窝深处发热发胀,心口酸酸的,这孩子的明理又一次令他动容。何德何幸!他嘶哑着声音回道:“我只有感激。能原谅我的隐瞒么?” 诸航想了下,眼珠俏皮地转来转去:“如果我不原谅呢?” “给我一点提示,告诉我怎样做才能让你原谅。” “我要自由。” 卓绍华心咚地漏了半拍,呼吸窒住,全身的肌肉都绷紧着。“哪??????方面的自由?” “解除禁足。” 卓绍华轻轻喔了声,此时才发觉刚才过去的那一秒,自己是多么的慌乱无措。“这个没得商量。” 诸航苦着个脸,嘟哝道:“你不知那个坏家伙看我多严,我连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都不准。” “我会表扬他的。” “首长!”诸航表示强烈的抗议,“我??????讨厌吃巧克力,帆帆也不准吃。”谁让坏家伙铁面无私,她要报复,哼! 这次,卓绍华答应得很快。“好!那??????不会和我生气了?” “我从来就是个大度的人。”诸航美滋滋地笑。 卓绍华用力攥住她的手,突地,他轻轻一拉,薄唇贴上了诸航的唇瓣,“回家吧,我要抱抱你。” 心情如九曲廊桥,悠悠转转,化作了一道涓涓溪流,欢唱着顺坡而下。是的,这孩子长大了,她的心宽如海洋。如果没有遇见她,可能他一板一眼的人生,都不会知道爱一个人的滋味吧!有甜,有酸,有喜,有忧??????生命是如此的丰富而又饱满、多彩。 诸航害羞,首长越来越直白了。 攥着的双手,一路上再没分开。 下车时,两人对视了下,情不自禁拥抱在一起。一个和情欲无关的拥抱。他的下巴顶着她的发心,手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她环着他的腰,埋在怀中。从远处看,密不可分似的。 这孩子的头发还是又密又硬,不太听话地竖着。 诸航啊地叫了一声。“首长,怎么办,我忘了给帆帆买鱼缸。姐担心帆帆有一天会钻进去和鱼一起游泳,她要我买只小的来代替。” 卓绍华柔声回道:“没关系,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买。帆帆不能总呆在家里,他现在对什么都好奇,我们要带他去游乐场,去动物园,去爬山,去野餐??????” 诸航大胆猜测:“首长,这些你是不是小时候都没去过?” “我在等你和帆帆,一个人去都没意思。” 诸航眉眼飞扬,先前在会议室内有的,有过么?一点点不适都在这笑声中随风而去。 诸航的笑声在看到卧室前站着个小人时戛然而止。 唐嫂小小声地说,帆帆从午睡起床发现诸航不见,他就不再说话,一直在那开关卧室的门。开关中,冷气全跑院中,他热得满脑门子的汗。唐嫂抱他去看鱼,他抿着小嘴,身子往后埋。吕姨拿玩具给他,他看都不看。晚饭不肯吃,澡不肯洗。 知子莫若父,卓绍华说帆帆这是在自责,没看住妈妈。他不知该怎么办,只得把气撒在那扇不听话的门上。 “这么个性子像谁呀?”吕姨自言自语。 诸航羞愧地咽咽口水,弱弱地举手,“像我!” 她一步步走过去,在帆帆面前蹲下来。帆帆固执地不看她,把目光转向站在院中的卓绍华,小嘴开始扁,似委屈又似羞愧。一滴泪撑不住,从密密的眼睫下滚落了下来。接着,哇地下,放声痛哭。积压了半日的情绪如奔腾的江水,一浪高过一浪的卷来。 “帆帆,帆帆!”这泪水打湿了诸航的心,又看到帆帆小胖腿被蚊子咬出了两只大苞,诸航心疼得发紧。 她张开双臂,上前示好。 平生第一次,帆帆将她推开,颠颠地跑到卓绍华面前,小脸仰起。卓绍华抱起他,他圈着卓绍华的脖子,头枕着肩膀,哭得小胸脯直耸。 卓绍华柔声轻哄,父子俩在院中转了一圈,不知聊了什么,再到卧室前,帆帆哭声住了。 诸航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月光洒了一身,她看上去很落寞、很孤独。 “好了,现在去安慰下妈妈吧!”卓绍华说。 帆帆探身下来,犹豫了下,上前,伸出小手摸摸诸航目前有点不太平整的脸,缓缓地叹了口气,将湿淋淋的小脸贴过去,亲了亲诸航。“妈妈,帆帆要吃饭!” “啊,饿了,我端饭去。”唐嫂忙不迭地去了厨房。 诸航看卓绍华,卓绍华轻轻点了点头。哦,坏家伙!将小小的身子纳入怀中,仍能感觉小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晚上,等帆帆睡着后,诸航在床边坐了很久。 卓绍华对诸航说:“帆帆可以接受你去出差,哪怕几月,你认认真真地告别,他虽然会想念,但他不会恐慌。你不辞而别,帆帆害怕了。吕姨和唐嫂再怎么解释,他都不会相信。看护妈妈,是他光荣而又神圣的任务。他没完成,你要懂他非常惊慌和难过。” “离家出走才是不辞而别,我又不是叛逆少年!” 卓绍华沉默,一动不动地看着诸航。 目光相接,诸航一怔。两人同时想起上一次诸航悄然去国外参加网络维和的任务时的情景。那次,没有道别。情况太特殊,一桩一桩的事发生。为了以后能长久地相定,短暂的别离是他们唯一的出口。但是不代表没有伤害。 “几个月的婴儿似乎应该没有回忆,不是的,那件事一直藏在帆帆心里。” 诸航俯身亲亲帆帆,帆帆仿佛感应到妈妈的怜爱,小嘴咧了下,笑得嘟嘟的。诸航也跟着笑了,她起身走到化妆台前,从电脑包里拿出笔记本。“也不全是我的错,你要不画地为牢,,我也不会越狱。” “诸航!” 诸航嘻嘻一笑,扮了个鬼脸。“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此时,他们心意相通,一切障碍扫除,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分离。 windows熟悉的蓝天白云界面出现在两人面前,卓绍华听到诸航在哼歌:这一生都只为你,情愿为你画地为牢,我在牢里慢慢变老,还给你看我幸福的笑?????? 他没听过这首歌,虽然这孩子唱得真不算悦耳,但他却满心陶醉。 他洗漱出来,诸航向他招招手,他拉了把椅子坐在诸航身边,看着诸航从电脑中调出一个文档,打开。 卓绍华心蓦地一柔。坐在电脑前的诸航清眸慧黠、一脸认真,总令他情难自抑、满心自豪。 “首长,你给的资料我看过了。其实在我出国前,我就开始关注超恒公司。他们每一次的软件包升级,我都有记录过。我觉得他们的方式很像圣诞、新年的大促销,所有商品一律五折。这样的折扣不是返还现金,而是商场购物券,必须当天使用,过期作废。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态,一步步迈入了他们的网中。先是免费维护电脑,然后建议更换浏览器,说是提高网速,接着手机小助手、在线看电影、电视、下载音乐、邮箱赠送等等。软件隔一阵就升级,每次升级都需提供详细的资料。你若是厌烦,想舍弃,除非重装系统才能正常使用机器,一般人都懒得这样做,于是,如鸡肋一样妥协。而大多数人是很愉悦接受这免费的宴席。看起来,他们像是在做公益事业。可是,无形之中,他们掌握了多少用户资料,想做什么,易如反掌。对此,他们又没义务向用户承诺什么,在法律上,你也无法追究。说得好听,是高明,说得难听,就是狡诈。” 卓绍华一页页翻看着,记录很详细,每一个疑点的分析都中肯、独到。“我从没听你提起过。” “我性情淡泊,不关心江湖风云。” 卓绍华宠溺地倾倾嘴角,真是个实诚的孩子。“最近他们有什么明显的举动么?” 诸航摇头,“工信部都盯上他们了,同行们更是虎视眈眈。他们水面上有什么动静,大家都能看得见。首长,我建议你悄悄地监控他们对外的联系,一切联系。如果他们有什么意图,总会泄露蛛丝马迹。” “你来做?”卓绍华问。 诸航撅起嘴巴,抓抓头发,“我另有任务。” 卓绍华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几秒,“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没有啦,我困。”她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接着,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这几个都是真的呵欠。 她真的困了。 卓绍华替她上了药,让她先睡,他还要再看会资料。这事是他们协助工信部做调查,诸航写的资料可以交差,但是他很真切地感觉到强大的危险扑面而来,但一时又无法描述。他要静下心,从头至尾理一理,再对比韩国那件黑客事件。 睡时,都快午夜了。今晚,他还和帆帆睡。诸航睡得很痛苦,身子蜷着,双手捂着肚子,眉紧皱。他想可能是晒伤疼,又上了一遍药,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帆帆横在床中间,薄毯给踢了,背心推到了胸口,白白的小肚皮露着,双手呈投降之势。他轻笑摇头,将他抱正,盖上被,再慢慢地躺下。 叭,胖胖的小腿搁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捏着软乎乎的小脚,想起帆帆出生后从医院回来。他错过了帆帆六个月,担心帆帆和他没感情,不顾唐嫂的反对,他坚持带帆帆睡。 帆帆真小呀,仿佛都不及他的一条胳膊。他在床上不敢动弹,早晨起来身子都是僵硬的。 帆帆都长这么大了,时光真是飞逝。卓绍华噙着笑,欣然入梦。 第二天,诸航一起床就心情大好。 打开窗户,晨光和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时,发觉太湖石边的荷花缸给挪到杂物间旁的角落,不特意找,还发现不了。 吕姨另外挪了两盆海棠花放在太湖石旁,也不觉着突兀。是卓将和两个勤务兵一起搬的,帆帆在后面帮着使力,拳头举得高高的。卓将告诉帆帆,睡莲爱安静,不喜欢人经常打扰。那鱼呢?帆帆问。我们要给他们换一个新家。卓绍华回答。 听完吕姨的汇报,诸航进了洗手间。 卓绍华进屋来,听到她在里面又哼着那首歌:这一生都只为你,情愿为你画地为牢,我在牢里慢慢变老,还对别人说着你的好?????? 这天吃完晚饭,卓绍华开着车,带着诸航和帆帆去超市。超市的冷气开得足,里面挤满了纳凉的人。诸航推了辆购物车,帆帆坐里面,两人在货架间钻来钻去,笑声把货物都震得直摇晃。 卓绍华嗓子都咳哑了,也没一个理睬。 鱼缸在三楼的日杂区,三人一层一层的转悠上去。 帆帆突然发现了什么,在车里站了起来,两手一张,要诸航抱他下来。 双腿一着地,帆帆目标明确地奔向一个货架。不一会,就转身回来了。“妈妈,你呼呼,给你??????贴!”他将手中的一包“七度空间”高高举起。 音量那么大,吐字那么清晰,能听到的人都听到了,也听懂了。 诸航闭上眼祈祷:万能的上帝,赐我一件隐形衣吧,让我消失,立刻,马上。不然,我会因羞窘致命的。 “妈妈?”帆帆嫌自己不够高,连脚也踮起来了。“贴??????创??????口贴。” 善意的笑声哗地笑成了一团。有人在夸:宝宝真懂事哦,体贴妈妈呢! 这事,要怨首长的,他让帆帆看管她。她恰好有“客”来访,刚在马桶上坐下,卫生巾拆了一半,他进来了。她只得瞎编:妈妈碰破了皮,这个是创口贴。贴了,就不呼呼啦! 坏家伙记性咋这么好呢!想哭! “谢谢帆帆!”风度卓然的还是首长,落落大方接过“七度空间”,郑重地放进购物车,再亲亲儿子,“你比爸爸做得好,爸爸要向帆帆学习。” 帆帆眉头皱着,妈妈为啥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 “来,我们去给妈妈再买点别的。” 两包甘蔗园的益母红糖,营业员另外又推荐了红枣糕,说许多模范丈夫在妻子特殊的日子里都会来买。首长和帆帆听得直点头。 诸航心中已是泪流成河!她真的真的觉得做个女人挺不好。 她故意放慢脚步,与那一大一小的男人划清界限。可是,隔个十步,就有人大喊:妈妈,快点! 鱼缸也买了,配了几颗形状好看的石子,帆帆很兴奋。买单时,看到一个孩子手里握了只蛋筒,帆帆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爸爸??????”他趴在卓绍华的耳边轻轻地叫。 诸航也看到了,她偷笑,就是不说。 “咱们找成叔叔买冰淇淋去。”卓绍华拍拍帆帆。 “我想成叔叔!”帆帆雀跃不已。 成功的医院离超市不远,“他今天是夜班么?”诸航问。 “下午联系过,这会,他应该在冰淇淋屋等我们。” “哎哟,都有些日子没见着成流氓,大概被岁月摧残成一糟老头了。”诸航龇着牙坏笑。 成功俊美依旧,还多了个头衔。同事们现在都尊称他为成理事。上次在上海的生殖学会议上,成立了个生殖学研究协会,大家一致推举成功做理事长。成功盛情难却,腹诽道:你们还不是指望着我冲锋陷阵地去拉赞助款,我真有那么德高望重? 成功对做官没兴趣,不然他早就是什么院长或主任了。他嫌烦,一堆的琐事,一堆的应酬,这比陪美女有趣么?他医术是不错,他也没鞠躬尽瘁地做一位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他的随心所欲,院长们提到就苦笑。他顶着专家的名,替病人看病却凭心情。不是谁都有幸成为成医生的病人的。但医院里的大大小小、强强弱弱、老老少少却必须承认,成功是医院里的金字招牌。 成功不上夜班,他说要睡美容觉。漂亮的医生、护士听了,俱花容失色。 一年里也有一两次例外。 医院的vip病房,昨天一层都给人包下来了,电梯口、楼道处,各有两名戴着墨镜的大汉守着。进出的医生、护士都签了一份保密协议,对里面入住的病人情况不得向外界透露一个字,违约金是个天文数字。这样的马关条约,医生、护士却甘之如饴地接受。 半年前,病人在某个国际电影节上捧着奖杯,接受中外记者的采访。她身穿热带风情的长裙,笑容如艳丽的夏花。她说这奖杯只能代表从前的努力有所回报,现在她又要重新开始。她决定息影一年,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丰富自己。各大时尚杂志隔三差五就会登几张她在不同国都的靓影。这月的期刊,是她在尼泊尔看雪山,戴雪镜、风帽,穿得像只熊。 成功冷笑,她现在是像只熊,肚子太大,里面装两只小熊呢!鬼晓得那些照片是哪个替身拍的,再ps上她那张脸。这世界真是没救了,假作真时,真亦假。 普通的剖腹产手术,成功已很久不做。他对那张令男人双膝发软的脸也不屑抬眼,他喜欢全天然,不稀罕后期加工的组合产品。 院长就差在他面前老泪纵横,他不是追星,而是这颗星对医院有恩,曾经捐过一大笔款子购买多套先进的医疗器具,现在人家又许诺还会捐款。人要懂得感恩图报。 你在找理由,你就是迷上她了。成功促狭道。 院长急得面红耳赤,我这把年纪,迷一个孕妇,我??????我变态呀! 成功挤挤眼,难说,她老公不是比你年纪还大么? 院长呼吸急促:你??????到底做不做? 成功没继续逗院长。院长待他不薄,给了他一个非常宽松的工作环境。他不感恩,他重人情。 那位老公,是名副其实的老公,顶着个大光头。这不是耍酷,而是无奈,头发秃得没几根了,索性斩草除根。这颗星是他未来的三婚夫人,和第二婚还没离下来呢!他请了位相士测了下,说凌晨一点是个吉时,对他的事业最有利。于是,手术时间就安排在凌晨一点。 成功听了护士的汇报,差点没把办公桌给掀了。本来成功想早点把手术做了,回家泡个澡,煮点粥吃吃。最近喝太多的酒,把胃给喝坏了。他不能再不管,不然胃就罢工了。喝酒是心情郁闷需要排泄,郁闷的原因不详,大概和孤单沾点关系。回到家,对着一屋子冷清的家具、空荡荡的空气,挺想有个人抱着。但那个人不是谁都可以。 有时候,成功也会想什么样的女人适合和自己过一辈子,都不令他厌倦。想来想去,脑中一片空白,连根头发丝都找不着。 “成叔叔!”人还没进屋,帆帆就叫了起来。 成功俊脸上乐开了花,“宝贝,快给我抱抱,成叔叔为你都要得相思病了。来,我们一起笑一个。”不由分说,从卓绍华手中抢过了帆帆。 一大一小,先玩对眼,然后,一半嘴角上倾,一半嘴角轻颤,眼神轻眯。玩得正欢时,成功明显地感到两道寒光射来。 “我疼我干儿子,不行吗?”成功瞪了一眼过去,随即一脸嫌弃,“那谁呀,丑成这样还敢出来溜达,动物园都不管?” 卓绍华不着痕迹地将手搭在诸航腰间,清清凉凉眉梢一抬:“关你什么事。” 诸航则是回以激烈的反击:“首长,咱别和流氓计较,他的层次搁在那,不懂什么是气质、内涵、心灵美,他那两狼眼,就只看到外面那一层皮。” “咋啦,我就喜欢看,你有本事别蜕!”成功毫不示弱。 “成叔叔,”怀里的小帆帆看不下去了,“妈妈??????生病了。” “人才会生病,猪不会的。”成功笑得很幸灾乐祸。 “妈妈是人!”帆帆的表情严肃起来。 成功可不愿犯众怒,连忙附和:“嗯嗯,看着很像。来,我们坐下吃冰淇淋。” “好!”帆帆喜上眉梢。 照顾着帆帆的情绪,诸航强咽怒火,用眼神警告成功,你再耍流氓,帆帆就不让你碰。成功用唇语回道:小人! 卓绍华叹息,每到这个时候,就觉着自己特苍老、沧桑。他悄然打量着成功,斗嘴斗得这么欢,心情会不好?他怀疑! 成功只点了两客冰淇淋,诸航的是芒果糯米,帆帆的是巧克力球。 诸航不嗜甜,这个拼盘是芒果搭配浸泡过椰奶的糯米,加入放了盐和糖的椰奶,点缀着烤芝麻,不同于一般的夏日甜点,它有水果的甜,又有椰奶的香、糯米的温热。 诸航第一次吃,第一口就喜欢上了。“首长,冰淇淋不全是冰的呀,也有暧的呢!” 卓绍华默默无语。 成功憎恨地朝天花板翻了下白眼,笨猪,生理期能吃冰么,他的良苦用心哦!他好歹也是妇产科专家,猪那点气色都诊不出什么,无颜面见江东美女们了! “成叔叔,快!”帆帆还不会拿匙,小嘴张得大大的,催着成功喂快点。 成功突地笑得格外的温暖慈祥,挑起一匙巧克力,递到帆帆嘴边,却不往里送。“帆帆,你叫声成爸爸,马上又有一杯冰淇淋飞过来。”他朝柜台后面脸红红的店员挤了下眼。 帆帆乌黑乌黑的眼珠定住了,长睫扑闪扑闪了几下,“成爸爸!”清清脆脆,响响亮亮。 帆帆惊住了,成叔叔手里真的又多出了杯冰淇淋。 成功快乐的心都要飞到云朵里了,拿眼角去瞄对面的两人。一个专注在吃,一个专注沉思,仿佛充耳未闻。 他得意地笑。帆帆头歪着,突然好奇地说道:“成叔叔,你叫帆帆爸爸,我们还要!” 成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瞠目结舌,谁家生的这贪心孩子? 诸航噗地喷了一桌的糯米,她一边咳一边道歉,“不好意思,呛住了!”坏家伙真不让人失望,就知道他学习能力强。 卓绍华轻拍着她的背,“让你慢点,你就不听!” 道别时,诸航友情提醒成功,下次别好为人师,偶像不是谁都可以做的。成功脸阴着,一言不发。 卓绍华拍拍他的肩,说:“童言无忌,别介意,我还会当你是哥们。” 吃饱喝足的帆帆不肯让人抱,一手抓着爸爸的手,一手抓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出了门。 成功咬牙,咬牙??????咬,把嘴唇都咬破了。此仇不报非君子,他发誓,今冬明春,他一定一定也要“婚”一次。那一家三口留给他的背影太刺眼了。 本来就不爽的心情,又受如此重创,成功走进医院,值夜班的护士们都陡地打了个冷战。 麻醉师给那颗星注射麻药,成功让星老公在手术单上签字。那颗星娇娇地对成功说:“医生,一定要帮我把手术做成功点,伤口要缝得漂亮,我以后还要穿礼服、穿泳装。” “在上面绣朵花怎样?”成功面无表情地瞅着她。 星一怔,委屈地看老公。 老公从怀里掏出个支票本,对着成功直挥,“成医生你开个价。” 成功不愤世嫉俗,就瞧不惯这幅暴发户的嘴脸,似乎在这世上,什么都能拿钱摆得平。“咱们这儿是综合医院,不是整容医院,你们进来前,看清楚没?” 星丽容通红,“我们??????。当然信得过成医生的医术。” 成功耸耸肩:“信任最好。医生只能确保病人无恙,无法承诺让病人有多漂亮。没什么意见,签字!有意见,速转院。” 他朝麻醉医生递了个眼色,扬长而去。 手术很顺利,那颗星命不错,龙凤胎,老公在产房外面都哭了。他的前两位夫人各给他生了一位千金。这下,他离婚的信念更坚决了。 成功洗漱整理完毕,一看时间,快四点了,天马上就要亮了。想罢工的胃又开始提起了意见,他像个初期孕妇,在洗手间干呕了好一会,额头渗出密密的冷汗。他很想吃点清淡的粥,温温的,抚慰下空荡荡的胃袋。这个时点,医院餐厅还没开门。外面的餐厅恰逢什么文明城市检查,关了一大批。站在走廊上放眼看去,没几盏灯火有家的感觉。 下楼,不甘心地转了一圈,急诊室那边也没吃的。护士、医生抓紧时间,依着靠着补会眠。路过中药房,他朝里看了看,想着等天亮,找人调点生肌活血的药给那只猪,一个女人,明明长得又不丑,却不会好好爱护,真令人着急。 “医生?”灰暗的过道里跑进一个人影,潮湿湿的手拽着成功白大褂的衣角。 成功腾地拽回衣角,“向前十米再左转,是急诊室。” 那只手顽强地又伸了过来,伴以轻轻的颤栗,“你是大医生!” 好新颖的说法,医生还分大和小?成功这才分神看了那人一眼。这一看,成功立刻加快脚步。 “医生,医生!”那人如影随形。“我的病很重,小医生看不了。你得救救我!” “我已经下班了。”成功头都不回。 这回,被拽住的是手臂,用了全身的力气,逼得成功不得不回过头。“你到底想怎样?”成功厌烦地加重了语气。 那人并不看成功,嘴唇哆嗦着,“医生你应该知道,医患关系过于僵化,谁??????都无法保证会做出什么。” 呃,这还威胁上了。 “你不能见死不救。”勇气像阵风飘远,音量低了,力气弱了,双腿一软,蹲下来呜呜咽咽。 成功无力地闭了闭眼。也许这也是一种缘份,飞机误点碰上这尊神,难得上趟夜班,也碰上。“说吧,单惟一,你得的是啥病?” 单惟一觉得自己得了癌症,胃癌! 恶心、呕吐、腹胀、食欲不振,上腹隐隐的疼痛。起初不在意,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最近发作得密了起来,今晚实在撑不过去。她上网查了下,发觉自己的症状与胃癌非常吻合,整个人都傻了。“网上说,长期心理状态不佳,压抑、孤单、思念、人际关系紧张、生闷气等,都能加剧胃癌的危险性。我??????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的。” 成功揉着额头,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胃又是一阵痉挛,猛咽了两口口水,脚尖抖了抖, “嗯,听着是有几份道理。那么,网上没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医治?” “有,手术治疗、化学治疗、放射治疗、中医治疗、综合治疗!”单惟一一五一十地背诵。 “你选哪一种?”成功慢悠悠地站起身。 单惟一瞪大两眼,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事不应该医生拿主张么?“我听医生的!” “谁让你来找我的?”成功上前一步,凑近单惟一的脸。她大概也是加了一夜的班,眼底下方黑黑的,一脸蜡黄。身上穿着检修工的蓝制服,左侧心口向上印着四个字:四季空调。他翻出模糊的记忆,上次她似乎是说她在办公室做小妹的,又跳槽了? 单惟一怯怯地往后缩,“急诊室护士说医生刚出门,让我自己去喊,我追过去,看到一个白影??????” 成功打了个响指,明白了。她并不知道他是谁,当然,她更不会记得她曾泼了他一身的雪碧。 “医生,我很严重么?”单惟一紧张起来,“要不要通知我家人?” “你住在哪?”成功脱下白大褂,从抽屉里拿出手包。 “走十分钟就到了。就是因为近,我才来这看病。其实这儿收费挺贵的。” 成功把工作了一夜的空调关掉,打开窗户。东方微微发白,晨风穿过树梢吹进室内,淡淡的清凉。楼下法国梧桐树枝叶繁茂,叶片毛茸茸的,好像压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叶子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 如此晴好的清晨,如此清洁的空气,他应该已经回到家,洗好吃好,躺在床上补眠。可是这个单惟一却把一切都扰乱了。有一股细细的恼火,顺着脊梁,慢慢地爬上他的脑门。 “医生,你??????为什么不说话?”这样的寂静,给单惟一不安的心又添了一层恐慌。 成功左手拿起一支圆珠笔,他转过身,看着单惟一。“你和谁一起住?” “我哥不让我和人合租,我就一个人。” 成功不动声色,“哦,这样啊!我听了你的叙述,觉得我们可以给你换一种治疗方式,不需要住院,也不需要花很多钱,但需要你好好地配合。” 单惟一就差弯腰作揖了,“好,好,只要能治我的病,怎样我都配合。” “煮粥会么?” 单惟一愕然地张大嘴巴。 “我们去你的租所。我们都必须好好地吃个早餐,然后才有力气面对生活中出现的意外。吃完,我给你写药方。哦,你不要有丝毫担心,我是个医生,医德不算高,但还是有的。天都亮了,你可以把门开着。有什么,对外叫一声。” 单惟一脸一红,“我??????不是不信任医生??????”只是为什么要去她家? “我姓成。” “谢谢成医生。” “我一饿,思维就紊乱,不能正确地诊断你的病。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也理解,你改天再来!”成功啪地声扔下笔,迷人地一笑,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不??????不为难,一点都不的。”单惟一声音越来越小,笑得讨好又小心。 “我都是为你好!” 单惟一感激不尽地笑笑。 确实不远,出了医院大门,经过一家小超市和一家水果鲜花店,拐进巷子里,进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区。几幢上了年纪的公寓,墙角冒了一簇簇青苔,绿茵茵的。原先刷的墙漆早没了颜色,一块白,一块黑,像老人脸上长的色斑。 “我住在三楼!”单惟一回了下头,她不确定成功是不是真的要上去。 成功点头,让她继续领路。 单惟一躬着身上楼,肩胛骨把衣服都撑得突出来,从背后看,像个发育不良的高中女生。生活有这么艰难?成功蹙起了眉头。 门一开,成功先舒适地深吸了一口气。单惟一虽然很傻很天真,但是个勤快的女子。三四十平米的小公寓,收拾得有模有样,每一块区域都各尽其能。粗陋的家具搭配一些简单的小布艺,一下子就多了点别致的情趣。 让成功感到惊奇的是,小阳台上栽了几盆植物,不是花,不是草,而是蔬菜。每盆都用细细的竹枝搭成架子,藤蔓攀附而上。一盆是小番茄,红红的果子挂满枝头。中间的盆是丝瓜,嫩黄的花朵朵挤着。一盆是黄瓜,青色的瓜身上缀着隔夜的露珠,在晨光里,青翠欲滴。 咕咚,成功羞耻地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他朝厨房看了一眼,单惟一正趴在水池边忙碌。犹豫就是一秒钟的事,他随手摘下一根黄瓜,用袋中的手绢擦了擦。他相信,这绝对是有机食品,露水是沾了尘埃,但不代表自来水就有多干净。何况人在饿得要晕厥时,是不会考虑太多的。 “你??????摘黄瓜了?”单惟一把电饭锅插上电,甩着两手从厨房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成功看看咬了一半的黄瓜,说实话,味道比超市买的是好一点。“嗯!”他没否认,罪证在手上呢! 单惟一心痛地跑上前,摸摸瓜藤,都快哭了,“它们还没长大。” “长大后,你准备用来制作标本?” “不是。” 成功哦了一声,两口解决了剩下的黄瓜,“那你就假装它现在已经很大了,反正命运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单惟一较真地把眼瞪得溜圆,“我试种了几次才成功,我要记录它长大的过程,拍下照片,发到我的微博上。” 成功用一种崭新的目光打量单惟一,“你原来还是个微博控。” 单惟一小小的耳朵通红通红,小脸上难得闪烁着自信的光辉,“我还不太会玩。” “你喜欢农艺?”成功缓缓地把视线挪向小番茄,看上去也不错的样子。 单惟一仿佛遇到了知音,激动得讲话都发抖了,“嗯,我最爱看央视七套的农艺节目,里面有讲果树的栽培、蔬菜的种植??????夏天的时候,葡萄累累地挂着,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种甜香。苹果成熟时,一颗颗,红彤彤的,我情不自禁都会咽口水,还有草莓、梨、山楂,漫山遍野,看过去,真的好美,让人想画画、想唱歌??????” 砰!厨房里突地传来一声巨响。 成功看看单惟一,单惟一捂着嘴巴,一脸惊惧。 下一秒,成功就往厨房跑。微波炉的门开着,从里到外,蛋壳,蛋液,爆得都是。 “你在微波炉里煮鸡蛋?”成功问。 “我想??????单吃粥没营养,就煮了鸡蛋。本来想煎的,但??????我不能冷落你太久,图省事,就??????” “你简直是无药可救。”成功暴跳如雷,挥着手臂高声咆哮。蛋壳受热就会膨胀、爆炸,这是件非常危险的事。这么简单的常识,白痴都懂的。 单惟一扶着门框,面如死灰,“我病得已经这么严重了?” “是的,病入膏肓,神仙都无回天之术。”成功咬牙切齿。 单惟一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眼皮坚强地眨了几眨,整个人一软,晕倒在地上。 这个早晨注定是混乱的,所以时光流动得有点缓慢。 他们又回到了急诊室。 成功沮丧地看看角落里一脸灰白的单惟一,坐姿笔直,双膝并拢,紧绷的表情下面隐藏着强撑的坚强。她应该能察觉他的注视,但她不回应。在她那本不太厚、词汇也不丰富的人生字典里,他该列入“坏人”这类。 “你缺德不缺德呀,人家一个慢性胃炎硬被你说成胃癌,瞧,吓成那样。”忙碌了一夜的急诊医生递上两个药袋,难得抓到成功的尾巴,趁机揶揄一把。 成功恨恨地咬牙,“别质疑我的水准,我可什么都没说。” “呃,那成理事是做了一次雷锋?哈,说个笑话给你听,有一女人上厕所,蹲下后发现没手纸了,正着急时,从挡板的下面塞过来两张纸。她一慌,问道:谁。对面一男人回道:雷锋!” “去,去,你多久没刷牙了,这么臭!”成功给了急诊医生一拳,乐了。 急诊医生收拾收拾下班回家,成功领着单惟一出来。他让她照着药袋上的说明吃药,不能多吃也不能漏吃。然后,她朝大门方向走去,他去停车场。两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当成功把车开出来,出大门时,发觉单惟一倚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头仰着,眼紧闭。初升的阳光零落地从树梢间照下来,她的脸一半儿明一半儿暗。她仿佛在深吸早晨清洁的空气,又仿佛在感慨自己绝境逢生。 这时,成功应该脚下油门一踩,车嗖地下从她面前驶过。但是,那脚像不听使唤了。成功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松,松了紧,最后,关了引擎,推门下车。从道德上讲,他欠她几句解释。 于是,当单惟一睁开眼,面对的又是成功这张放大的俊容。她条件反射地抱住了树。 她的眼角湿湿的,来不及躲藏的泪珠挂在睫毛上。 成功怔了下,疯了,他居然有种莫名的罪恶感,“那个??????我和你讲,我并不是故意吓你的,因为我的胃也不好,你讲的症状我都清楚。我??????是想等吃早饭时,好好地给你讲解??????”那种烦躁、无力的感觉又上来了,怎么听着都像诡辩,“就是这样吧!这种胃药呢,疼得不行的时候吃两颗。但,是药就三分毒,我不建议你吃药,尽量调整饮食。胃病是慢性的,没有良药能彻底治愈,食疗最佳。你吃饭不定时?” 单惟一松开树干,双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现在是空调的销售旺季,售后服务部最忙,又是送货,又是安装、维修,单子多成了山,走路都要小跑??????” “那就把饭钱直接给省了?”和单惟一讲话,成功不知觉就要拨高音量。 “我想好好地做一份工作,在一个地方呆久一点。不耕耘哪有收获。北京这么热,如果工作再失去,日子就更难熬了。” “这种白痴样的工作有什么好珍惜的,到哪找不到。”吼完,成功立刻就后悔了,他佯装咳了几声,把火气处理成温和,“男人才在外打拼,姑娘家还是离父母近点比较好,方便有个照顾。” “哪份工作不辛苦呢,成医生胃不好,不也坚持在上夜班。” 成功笑了,这个单惟一反将他一军,心情奇特地好了,胃仿佛也不那么疼了。怨家确实宜解不宜结。“是啊,是啊,都不容易。去书店买本养胃的食谱,有时间就照着做做。下次有病要来医院检查,上网是没用的。不然,你不是病死的,是给自己吓死的。” “谢谢成医生。”卸去心头大石,单惟一不那么惊慌失措、战战兢兢,小脸上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灿烂笑意,如羞答答的迎春花徐徐绽放。 成功一路愉快地飞车回家。 成功自己在外有公寓,成夫人嚷嚷着家里太清静,要求成功一周里有一两天住在家里。成夫人在图书馆工作,现在是半退休状态,以养花、练瑜伽来充实生活。原先,成功家和卓明在一个胡同里。因为成夫人和成玮都不喜欢四合院,成书记便把家搬到一幢哥特式的带院子的别墅。别墅有点年纪,解放前,是一位德国的传教士住,那人是园艺爱好者,花圃侍弄得很有特色,每个季节,都是不同的风景。文革时,这里奇迹般的一点都没受到毁坏。这花圃让欧灿很羡慕,不止一次向卓明念叨也想换个环境。卓明喜欢四合院,现在更有喜欢的理由。帆帆太小,屋里屋外的,撒开小腿跑,要是有个楼梯,多危险。这一说,欧灿以后就没再提过这话。她是聪明人,懂得适可而止。 家里有客人,还是贵客。只有贵客,成夫人才会热情地领着参观她的花圃,并作详细的讲解。 “这是刘阿姨,这是她的女儿尚佳,在英国读心理学硕士,回国休暑假。”木槿树下,成夫人喊住了成功。 这还一天的大太阳,树叶纹丝不动。成功眼前金星直冒,他勉强站了一会,礼貌寒暄几句,便进屋了。 “脸色平时不是这样的,有个紧急手术,忙了一夜,太累了!”成夫人说道。 “嗯嗯,年纪是不小,但还是蛮帅的。佳佳,你觉得呢?”刘阿姨问。 成功甩掉脚上的皮鞋,拧了拧眉,噔噔上楼。洗了个澡,不想胃的事了,先睡觉。眼刚闭上,阿姨敲门,让他休息下就下楼陪客人。 不过半小时,成夫人亲自上来催了。“年轻人,一宿两宿的不睡,有什么大不了。” 成功是孝顺孩子,从不让成夫人为难,换了身家居装就下楼了。表面上温文尔雅、知书达礼,内心里其实已是怒火熊熊。他成功什么时候沦落成换季产品、需要大促销了? 坐在他对面的尚佳,谈不上漂亮,也谈不上丑,扔人群里一会半会淹没不了,但也不会浮太久。如果硬要找优点,就是自我感觉还不错。从进屋,尖下巴一直抬着,眼角吊着,看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 “我还养了盆兰花,在花房。”没坐多久,成夫人找了个借口,拉着刘阿姨闪人。 成功失笑,他妈妈是韩剧看多了,把生活演绎成了戏剧。一只手端茶杯,一只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双腿叠起,用细节性很强的目光打量着尚佳。他到要看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强。 开始,尚佳挺沉得住气,但不一会,先是耳朵红了,然后是脖颈,再是整张脸,最后,手脚僵硬,尖下巴耷拉下来。“妈妈说是来看望一个朋友,我并不知她的用意。” 成功鼓励地笑了笑,把果盘往尚佳面前推了推。狗屁心理学,原来也就这么点本事。 “或许我们年龄是相当、家境也差不多,我承认,你长得也超出我的想象,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是一位妇产医生。”可能情绪波动太大,尚佳的音量有点尖。“我不是要求你一定是位处男,可是你对女人身体的熟悉比我还多,我觉得这太荒唐、太可怕。你是基于什么目的选修妇产科的?” 成功放下茶杯,不以为然地倾倾嘴角,“当然是为了多看女人呀!” “你??????”尚佳腾地站起来,“你原来这么的无耻。” “抱歉,我真的不高尚。但和我一起也有好处,最起码看妇科病,不需要花钱。要不考虑下?” “你才得妇科病。”尚佳羞恼得胀红了脸,眼睛眨个不停,拎起包包,愤怒中,都找不着门。 成功礼貌地起身为她引路。“英国的天气不太好,住得惯么?”名字叫尚佳,人一点也不上佳。 尚佳视他如空气,高昂着头。 成功双手插入裤袋,慵懒地耸了耸肩,“我听说国内十万紈绔子弟养活了国外百所野鸡大学,有这回事么?” 尚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她回过头,“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恶心、猥亵,心怀不轨!” 成功温柔地用食指压住她的嘴唇,“淑女是不能骂人的,嗯?” 真是无趣,一挑衅,就蹦成了个球。 尚佳拂开他的手,不顾形象地对着草坪吐了几口,扭身直跑,仿佛身后是洪水猛兽。 成功眯起眼,看了看天上的烈日。强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低下头,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脚边是一株盛开的芍药,硕大的花瓣里,有只蜜蜂。蜜蜂探头探脑,顺着花蕊转了一圈,停着不动了。 成功捏起蜜蜂,朝空中一甩。 蜜蜂拍拍翅膀,飞到空中,又缓缓落入花蕊。 笨!成功骂了句,回屋吹冷气。 没有达到预期目的,成夫人心情很不好。“真的很般配,两个人都是医生,年龄相当,有共同语言,两家人又熟悉,都好呀!” 成功委屈道:“妈,你要给我找,也得找个好的,她看上去都没妈漂亮。” 成夫人宠溺又无奈地笑了,“知道了,你的事我再也不管。” 成功给了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就找个媳妇么,包我身上。” 午休也没休好。医院来电话,那颗星说痛,叫唤得看护害怕起来,让成功赶快回医院看看。 成功没好气地回道:“她再叫就给她注射安静剂。” 看护呵呵陪着笑,“成理事,你还是来一趟吧!” 成功骂骂咧咧地起床。路上的辰光,不知是不是尚佳的话触动了他心底的什么,他真的想了下为什么选择做妇产科医生的理由。理由并不伟大,就是他爱挑战,爱做常人不敢做的事,不走寻常路,还要走得非常精彩。从手术室出来,或者是安抚了一位羞臊的病人后,会有一点成就感,但有时,也会有沉重的无力感。 尚佳的话代表了大部分女人的心理,一个男人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身体,真的非常可怕。时代发展到现在,满大街可以张贴披着白纱的胴体,网站上随时可见裸露的图片,但女子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严守密防,这是她们最后的底限。她们只愿与亲密的人分享。生病是一件无奈的事,如果对方是位女性医生,她们会适然些。 他的医术再高明,她们能理智地说服自己忍受羞涩,但如果做男友,得有一颗多强壮的心脏。 成功说不清前前后后换过几位女友了,也曾有过令他动过结婚念头的,但最后撤军的不是他,而是她们。 在医生的眼里,病人应该没有性别,这些道理,她们懂。但道理从来都是只讲给别人听的。 有一个曾经建议成功转做行政,他们家有这个资源,也能找到平台,成功也有能力。 成功笑嘻嘻地问:宝贝儿,你觉得我很让你丢脸么? 不是,我就觉得你现在是大材小用。 如果我坚持,你就没办法继续喜欢我了? 为什么要坚持,难道你非得做这个才能活下去? 对!成功回答得非常肯定。 甜蜜的约会,结果两人不欢而散,再也没有联系,相见亦如路人。 成功常想起一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成书记的儿子应该就是英武、刚健的少将,如卓绍华。成功这样,在他人眼中,简直就是一另类。仿佛放着阳光大道不走,去挤那独木桥。 成功偏偏就是不信邪,他就要做个另类,哪怕是个败类。 换好衣服走进病房,花团锦簇,成功呛了一鼻子花香,板着个脸,拎了两只花蓝朝外一扔,严厉斥道:“空气混浊成这样,这里到底是病房还是舞台?” 那颗星的助理呵呵陪着笑,“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想给病房添点色彩!” “酒店色彩丰富,要不换个房间?” 助理头一埋,摸摸鼻子,不再敢吭声了。 成功又把窗户打开,等花香淡了点,才过去给那颗星检查了一番,伤口非常好,各项指标也正常。成功冷冷笑了下,低下头,朝那颗星笑得很邪魅。“女士,现在药品的回扣率是不低,但我们医院这方面抓得很好,药品质量都是达标的。这个止痛棒应该没问题。其实你不叫,我们都知道母亲诞生的过程是艰辛而又伟大的。” 星大气都不敢出,没有化妆的素颜红一块白一块。 两个孩子表现不错,一人一只婴儿篮,睡得香香的。“我以为你已经有足够自信的资本!” 星合上眼帘,颤栗的眼睫泄漏了她心底的情绪。 “成医生,到底怎么回事?”看护随着成功走出病房。 “这不是母凭子贵么,在向老公撒娇邀宠呢!” 看护做了个醒悟的神情,随即鄙夷地哼了声,“真会作!” 成功大笑,作,本来就是她的工作。 今天没有专家门诊,成功手上就那颗星一个病人,住院部里转了一圈,和同事们打了声招呼,成功去了中药房。药剂师配了当归、黄芪还有雪莲,另外加了一点薄荷叶,磨成粉末,做成药丸,方便服用。成功又要了点珍珠粉外敷。 “给谁用,女朋友?”药剂师问。 成功小心地装进口袋,“要是女朋友,我哪里舍得让她晒成那样,再事后补救。我会买一堆的化妆品,砌墙似的也把她给砌白了。谢啦!” 成功看了下时间,这个时候去军区大院,吕姨正好做晚饭,他可以和小帆帆玩一会,再吃完晚饭回家。不知吕姨今晚会做什么。有道杏仁豆腐,是吕姨的一绝,很久没吃到了,今天要暗示下。 他按下电梯,准备去地下停车场,眼睛随意一瞟,就瞧见前面走廊上,单惟一手里捧着个袋子,经过一个门,朝里看一眼,头扭得挺灵活。 成功站着没动。 门诊楼下午不是很忙碌,走廊里人流稀少,浓重的消毒水味在上空飘来荡去。成功很好奇单惟一要找的人是谁。 当!电梯门在身后开了,一对男女从里面出来,成功往旁边让了让。女子惨白的脸色,男子内疚的样,成功一瞧就是刚做过人流手术的。单惟一下意识地朝这边看过来,突然,她像撞见鬼似的,扭身钻进了旁边的洗手间内。 成功捏着下巴,玩味地朝洗手间走过去。 五分钟不到,洗手间里探出一个头,紧张地两边看看,俨然惊吓过度后自我宽慰地拍拍心口。 成功咳了一声。 “成医生,这么巧,我正要找你。”单惟一欢喜地叫起来。 “你到这里找我?”成功兴趣盎然地指指女洗手间上方贴着的一个女子头像。 单惟一呵呵笑。笑的时候,目光偷偷瞟着走廊的出口处,。 “遇见熟人了?”不是成功聪明,单惟一的脸就是个中文显示屏,什么都明明白白写着。 单惟一慌乱地点了下头,“我先去了急诊室的办公室,说找成医生,他们说医院里陈医生多了去,问我找哪位。我也形容不出来,就一间间地找。呵!”不自然地皱了皱鼻子。 “想去我办公室参观参观?” 单惟一急忙摇头,“不是,我就是来向成医生道声谢。我听你的话今天去书城买了食谱,下午我做了糯米麦粥,上面说补肠胃、强气力、养心神、敛虚汗。我做多了,顺便给你捎了点。这样,你晚上加班胃就不会疼了。我还摘了番茄和黄瓜,做餐后水果。” 成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怀中的袋子:“你抱着它刚才去了哪?” 单惟一回头看看,啊地瞪大眼睛,“我??????我包得很严的??????” 成功无语问苍天,苍天亦无语。 他将她领到病人吹风的一个大露台,上面有石桌,还有几张石凳。袋子撕开,露出两只保鲜盒,一个里面装着黄瓜、番茄,一个装的是粥。粥熬得很稠,还别具匠心地撒了个层黑芝麻,做成一个枫叶形。 胃饥渴地抽了下。 成功默然看着桌上的保鲜盒,他不知自己是吃还是不吃! “你很怕那个熟人?”最后,他选择了漠视。 单惟一十指绞着,神情纠结。她的脸色比早晨好了点,清瘦的面颊泛着粉色,原来她有一个美丽秀挺的鼻梁、一对秀气的耳朵。 “她是我上个部门的经理。她交给我一项工作,我搞砸了。” 哦,是那个和别的男人出去约会的经理,成功想起刚才那女子惨白的面容,嘴角邪邪地弯起。果真出来玩,总是要还的。 “我代她去参加产品订货会。那时,我刚到那个部门,做些倒茶影印的工作,对工作什么都不了解。临时赶去订货会,准备仓促,客户们要求我介绍一些情况,我??????回答不上来。回来后,总经理没多说,把她降了职。” 英明的领导!“她觉得你向总经理告了状,于是把你排挤出那个部门?” 单惟一苦涩地叹了口气,“总经理长什么样,我都不知,怎么告状?她是嫌弃我没用,坏了她的事。” “那是她自作自受,你应该理直气壮地与她对视,刚才躲什么?”成功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单惟一好半天没说话。“和她一起的那个男人不是她老公,我怕她难堪。” “你简直是自作多情。”成功又气上了。 “我也是保护自己,要是有什么风声传出去,她会更恨我。” “你没有嘴么,不会反驳,不会据理力争。你太懦弱。其实这就是一个好机会,用手机拍下来,好好整她一把。”成功把石桌捶得咚咚直响。 单惟一到是非常平静,“强悍不是背后搞小动作、玩心机,要靠真本事。在没有强悍的资格前,我必须懦弱。适者才能生存。” 是生存而不是生活。 成功仿佛看到面前一株被风雪压跨的松树,在寒风中默默忍耐着。它知道冬天终究过去,春天就要来到。此刻的一切,都是暂时的。他的天空下四季如春,没有经历过严寒酷暑。他无法理解这样卑微的人生,但他却不能不敬佩。天才是少数,受命运偏爱的是少数,春风得意的是少数,余下的大多数,都是平凡又普通。平凡而又普通的人生又能谱写出什么华丽篇章! “这么辛苦为什么呢?”他动容地问道。她的春天又是什么样的画面? 单惟一双眸一亮,“我辛苦并快乐着。” “快乐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问题,单惟一守口如瓶,任成功怎么诱哄,她都不说。 “下次再受气的时候,别憋着,骂出来。”成功骨子里的好为人师又冒了出来。 单惟一笑,羞羞的。 “我教你!在纸上写上那个给你气受的人的名字,对着骂:操他妈的!” 单惟一把脸别开,嘴巴抿得紧紧的。 “这个方法很灵。来,跟着我念:操他妈的!”成功催眠道。 单惟一声如蚊蝇。 “骂人不要这样温柔,得凶狠、狰狞,带着杀气。操他妈的。”他模拟了一遍,接着,他又用不同的方言、语言连着骂了十二遍“操他妈的”。 “成医生,你真的很渊博!”单惟一对成功崇拜得五体投地。 成功自豪地撸撸头发,他没告诉单惟一,他不止会说十二种“操他妈的”,他还会说十二种“我喜欢你”。 在英文里,喜欢是like,爱是love,都是以l开头,以e结尾,都有想与对方亲近的意思,但真正的含义却相差很多。喜欢,很容易,很简单,而爱,很难。 成功说过很多次“我喜欢你”,但“我爱你”这三个字,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如果有一天,他爱上了某个人,那么他会说出这三个字,只用地地道道的北京话,不让她猜。 但是她在哪呢? “成医生,你的手机响了!”单惟一的提醒打断他的沉思。 宁檬!成功看着这个名字,薄唇撇了下。不是刻意,在上海分开后,他们一直没有联系,彼此都忙吧!他转身走到了露台的另一侧。单惟一没有打扰他,把保鲜盒装回袋子,她知道成医生不会吃这些的。自嘲地吐了下舌头,悄然离开。 给成功打这通电话,宁檬差点把手机给捏烂了。辗转反侧,寻寻觅觅,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贼心不死。成功这样的男人,不是过个村换个店就能遇到的。见识过成功的魅力,其他的男人根本无法入眼,不谈厮守百年了。所以宁檬即使明知前路险阻,还是说服自己又一次逆流而上。 成功虽然没说爱她,可是也没说不爱她呀! 机会在于把握,不适合等候。 有多少人的爱情之路是一马平川,婚姻都是苦尽甘来。 夏夜天黑得慢,约会订在七点。宁檬没让成功来接,自己打车过去的。刚下过一场雨,街道干净透亮。雨后的晚霞照在路面上,使街道明亮得有些耀眼。穿过马路的时候,宁檬看见成功正推开餐厅那扇有些厚重的木门,背影很有型、挺拨、潇洒。 宁檬的心怦然加速,掌心都出了汗。 餐厅是成功选的,小资情调浓郁,到处是绿色的植物,藤蔓攀爬。天花板上有七种颜色的灯,灯光流溢,光束温柔荡漾。气氛安静,背景总是经典音乐。流行音乐让人浮躁,经典音乐却有助有洗涤心灵。空气里可以闻到茶和饭菜缭绕的香味,就餐的人浅浅微笑、轻声交谈。 “最近怎样?”成功替宁檬拉开椅子,礼貌斯文得像初次见面。 宁檬脑海里一片慌乱,这样的成功让她不知如何招架。“就那样吧!你呢?”她掩饰地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假装很认真地看着。一缕头发落在肩前,她用食指缠来绕去。 “木瓜炖鱼翅,椒盐对虾,刺生拼盘??????”成功点了一堆生猛海鲜,朝宁檬笑笑,“我也老样子!” 宁檬心里面堆积了许多问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脱口而出的是“我??????想换个工作。” 这个念头在宁檬脑中盘桓了有些日子。她和小艾、诸航同样学的计算机专业,小艾现在在驰骋美工部很受重用,前几天又涨薪水了,诸航就更别提了。她也是被公司以计算机人才招聘进去的,刚开始,还沾点专业的光。后来,不知在哪个场合发了光,被公关部经理看中,把她要了过去。公关部的工作,说起来很光鲜,与客户接洽,酬劳不低,奖金不少,其实吃的就是青春饭,卖的就是姿容、口才、酒量。不知道喝醉过多少次,吐得不像个人样,在餐厅的洗手间,看着镜中头发散乱、眼神迷离的女人,自己都被吓着。有些不老实的客户,还得集中精力,用微笑化干戈,斗智斗勇。 专业一天天生疏,脸色日渐憔悴,青春慢慢流逝,心疲累不堪,不用别人提醒,宁檬自己也觉得恐慌。 她想要一份受人尊重的工作,一份稳定的收入,在北京有一个保障。 “哦,想去哪里,需要我帮忙吗?”成功问道。 宁檬看着成功,目光温和,表情真挚,不像是敷衍,但,这不是她想要的。如果是朋友,不该问问为什么要换工作,现在的工作做得不开心么,有没受什么委屈。他没有问,什么都没有,可能以为她给他打电话,就是想找他帮这个忙,而他很给她面子。 “不用,我自己会留意的。”宁檬勉强一笑。 “别太小看我,这点人脉我还是有的。该利用时就利用。”成功挤了挤眼。“哦,这个,你交给那只猪,晒伤的药。”成功从口袋里掏出中药包。 “你干吗不自己给她?” “不想见,太丑!叮嘱她别懒,不然没有效果。” 宁檬感到心尖有点发凉,不禁妒忌起诸航来。从前,成功也是这样揶揄她、调侃她、捉弄她。什么时候起,成功对她的态度变得这么正经了。正经的成功,就像穿了套厚重的盔甲,再锐利的矛,都戳不穿他的心。 吃海鲜配红酒,成功要开车,只倒了一点,给宁檬倒了半杯。菜一道道上来,富丽堂皇地摆了,看着就是很好吃的样。成功盛情周道地替宁檬布菜、倒酒。当宁檬被芥茉辣出眼泪时,他忙不迭递纸巾,问长问短。席间,他说趣闻,逗宁檬笑。 音乐似有若无,美酒醇正芬芳,对面的男人赏心悦目,宁檬的心却像抓不住似的,一个劲地下沉,不知沉向哪个深渊。 真的没有那份命么?宁檬眼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男女,觉得上帝只造男人和女人,不是让他们做伴侣,而是做主仆。不然怎么会无力地认为,自己的幸福与快乐掌控在另一个人手中。 期待很久的一顿饭,结果吃得寡然无味。 买单出来,成功说晚上要值夜班,得回医院看看。宁檬到嘴边的“去哪里坐坐”的话,一点一点又咽回肚中。 成功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他走路送宁檬到公寓楼下。 两个人静静地走,挨得很近,宁檬能触碰到成功的衣袖,闻得见他身上隐隐的药水味。 宁檬又搬了一次家,现在的家是精装修的单身公寓,设施齐全,宁檬又花了心思布置了一番,她还想买只可爱的吉娃娃。小艾来参观过,说:我觉得你是准备单身到老,你瞧瞧,这屋子哪个地方需要个男人。 宁檬呆住,这是某个玛雅预言? “上去吧!”成功向她伸出手去,露出一个普度众生的微笑。他的手放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 这一刻,宁檬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同事从马来西亚给我带了点咖啡,很不错。” 他们站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茂密的梧桐叶遮住了灯光与星光。尽管黑,但他们彼此看得见。她眼中闪动的情感,他可以完完全全看得清。是的,她想要表达的情意都在里面。透过黑漆漆的夜,他能读出来。 她的呼吸悄悄乱了。 “下次好不好,病人在等呢!”成功没动,只是嗓音沙哑了。 “嗯,路上开车小心!”宁檬都不敢再看成功,狼狈地逃进了电梯。 电梯上行缓慢,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多快,她知道成功还站在楼下,会等到她房间的灯亮起,才会离去。 他总是这么的温柔、体贴。温柔,如同一张网,才将她牢牢圈住。可是,他的温柔却不愿只属于她。 宁檬捂住脸,她想我都干了些什么啊,没留半点儿后退的余地,下一次,如果他不打电话来,她该找什么理由再找他呢? 小艾打来了电话,她没接。小艾又转拨座机,声音幸福满怀。“宁檬,帮我出个主意,我婚礼找谁来证婚。马总行么,他是我最敬重的人。可是不太好意思开口,他可是大忙人。如果找猪去说,他大概不会推辞的。猪今天发了张照片给我,她和她儿子去游乐场了。看着,看着,我也想生个娃??????哈哈!” 宁檬闭上眼,她听不见,听见了也笑不出来。为什么别人的幸福那么容易,她的却这么难? 一阵风穿室而过,星光被乌云遮住,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妈的!成功对着天空低咒了一句。每一次说谎,他都会这样。 宁檬房间的灯亮了,橙黄色的,阳台外面有一个铁制的花篮,里面长着兰草。他知道那是塑料的,一年四季,碧绿得失真。 他觉得今晚的自己有点残忍,和宁檬戏来戏去这么久,人家当了真,他却在装傻,这非常不厚道。但是怎敢不装傻,这一上去,就不再是游戏。不是游戏,那他怎么定位她,他没想好。男欢女爱,没有法律规定必须要结婚。他在宁檬眼中看到的是,她期待的不只是爱,而是婚姻。 这个,他现在给不了她。给不了,就必须摆正态度! 只是宁檬羞惭的样,看着让他有点心疼。成功又骂了一句。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成功真的把车开回了医院。急诊大楼前停了辆警车,成功熟视无睹。现在的马路杀手特别多,每天都有车祸发生。脑外科与骨科的病房,人满为患。 从停车场出来,他想着去一趟办公室,看看单惟一的那个经理今天的人流手术是谁做的,再问问当时的情况。 电梯从顶楼下来,等了很久,两个警察从里面出来,负责总务的副院长陪着,三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出什么事了?”成功颔首。 副院长叹了口气:“晚饭时间,档案室失窃了。” 成功眉心蹙成个结,他没听错吧,是档案室不是财务室?就是财务室,也没什么机会的。他为了一睹诸航传说中大姐的真容,打听到诸盈在银行工作,于是尽力怂恿财务科长把医院所有的业务都挪去了诸盈那里。银行每天下班前,都会有辆运钞车过来拿钱。第一天,诸盈就来了。成功特地跑过去打招呼。一点都没失望,诸盈就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和诸航相像,但比诸航温婉、细腻,说话文气。他自我介绍是诸航的朋友,诸盈立刻就会意过来。晚上,诸盈请成功吃饭。他坦然地接受了。真是一次快乐的晚餐,他听到了许多诸航儿时的趣事,听到了凤凰古城许多有趣的民俗。吃完,他抢着买单,诸盈拉住他,我是大姐呢!那温柔亲切的目光,那轻怜关心的口吻,哎哟,他举手投降。似乎成书记成夫人都不敢把他当孩子,诸盈看着比他不过大几岁的样子,可是他不敢逾距,乖乖地听从诸盈的指挥,又一次在心中对着卓绍华咬牙切齿,这小子真他妈的好命,连岳母都这么与众不同。 医院的档案室不同于别的档案室,纯粹就是存放资料,谈不上秘密。小偷跑错地了? “没有,他应该预先采好点的,并没有乱翻,只取走了他想要的东西。”其中一个警察看出成功的疑惑,说道。 “他想要什么?”成功纳闷。 “前年10月你们妇产科的档案资料。”副院长回道。 成功吃了一惊,他仔细地想了想,前年十月没有什么特别的病人,也没发生医疗事故、纠结什么的!“他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我们也很想知道。”警察说道。 副院长随警察过去做记录,成功转身直奔顶楼档案室。 档案室内,两个管理员面面相觑地站着,显然也没回过神来。 成功走进去,果真只有妇产科前年十月的资料柜大敞着,柜门没有锁,管理员工作做得细致,标签写得非常清晰,找到很方便。 唯一损坏的是门锁。 “不像是偷鸡摸狗的小毛贼,你瞧这门锁,仿佛是专业工具撬的,都没什么损伤。警察说了地上没有脚印,也没留下指纹。不会是国际大盗吧?”管理员蹲下来,端详着。 “你谍战剧看多啦,国际大盗跑这偷一堆废纸?我觉得是个神经病,成理事,你说对吗?”另一个管理员看向成功。 成功没有说话,前年十月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他能想起来的,就是帆帆是前年十月出生的。 6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七月结束,八月开始,雨水非常丰沛,有时,连绵不断的下几天,有时,一天里下几阵。丰沛的雨水,没有浇湿北京城的炎热,到是让草木长势茂盛。吕姨前几天整理清爽的院子,两场雨一下,地砖的缝隙间,墙角处,又冒出了几根草尖儿,还有几株蒲公英。 诸航让吕姨留着几株蒲公英,等开过花后,她吹给帆帆看。 帆帆心情有点坏。 鱼从荷花缸搬去鱼缸之后,不知是因为天气闷气压低的缘故,还是水土不服适应不了新环境,隔一天,就有一条鱼水泡一吐,肚子翻了朝上,翘了尾巴。 帆帆记得,吕姨捞走了一条,唐嫂埋了一条,小喻叔叔在垃圾筒里扔了一条,妈妈和他一起从水里捏走了一条。 54=1,不用诸航特别引导,帆帆学会了五以内的减法。 最后一条鱼,黑色的身子红色的尾巴,独自在水里游得很畅快。过了两天,鱼突然变得很安静,喂食时尾巴也不摆动。 诸航说它寂寞了,想找朋友。 晚上,诸航给帆帆洗过澡,涂得香香的,抱着上床,被单一掀,床上躺着一条鱼,一动不动。 帆帆要和它做朋友,他们一起睡。 这条鱼,是卓绍华和诸航陪着帆帆一起埋的。卓绍华讲了一晚的床头故事,诸航把《虫儿飞》唱了一遍又一遍,帆帆都没展颜,噙着眼泪入睡的。 诸航凑到卓绍华耳边悄声说,首长,我觉得帆帆有做诗人的潜质,不然就是个艺术家,情感丰富。 卓绍华笑了,不好吗? 诸航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头发长长的、皮肤病态白、眼神忧郁的男子,不好,不好,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帆帆是我生的,得像我。 卓绍华捏了下她的鼻子,霸道。要是帆帆不像你,你怎样? 我和他划清界限。 这只是两人之间的戏语,一笑而过。 为了让帆帆开心起来,诸航和卓绍华带帆帆去了趟动物园和游乐场。盛夏的动物园,气味不是太好,三人在里面只呆了一会,就赶去游乐场。可是帆帆太小,游乐场有许多项目都不能玩。到是诸航玩得很欢,坐了海盗船,又坐了过山车。当她从过山车下来时,帆帆嘴巴张得大大的,嘴角还溢出一滴口水,这是羡慕,妈妈刚刚从他头顶飞过哦!卓绍华是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是震愕。这孩子可以玩成这样,头发根根竖着,t恤皱着,她开心得都不知肚脐眼露出来了。 卓绍华替她拉好衣服,起身就给凤凰的诸爸诸妈打电话。诸航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我要向爸妈道声辛苦了。有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儿,爸妈多不容易呀! 我们要不要也生个女儿感觉下?诸航纯粹是开玩笑。 卓绍华随口应道:好呀! 诸航来了劲,那叫什么名字好呢? 卓亦心。 诸航瞪大眼,首长学问真不是一般高,还是早有此意? 亦心=恋,音同于“逸”,卓绍华只是临时起意,话一出口,他深深看着诸航,发觉自己居然是有所期待的。 卓绍华最近特别忙,“网络风暴”演习到了尾声,许多事情都必须他到场,后面又是一堆的总结。超恒公司的那件事,监控也已开始,情况比想像中严峻。他还在拟一个方案,准备对各大军区的网络奇兵进行换岗。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呆久了,工作的环境熟悉之后,防卫心态放松,不能应对突发事情。他要求网络奇兵的每位成员,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第一时间进入工作状态。 和卓绍华比起来,诸航太轻松了。海南之行的报告缴了,卫星基地安全系统的编程在初始阶段,她不着急。正式编程前,她还要与孟教授讨论下密码的设置状态。孟教授几乎不来指挥部,诸航打电话过去,孟教授出国了,下周四回来。 周日,卓绍华去部里,诸航带帆帆去诸盈家,免得帆帆在家对着鱼缸睹物思鱼。诸航有把帆帆弄丢的前科,唐嫂自然的要求同行。诸航就差对天发誓,最后把诸盈搬出来,由诸盈监督着,唐嫂才勉强同意不跟着。 诸航说得口干舌燥,强大的无力感。 卓绍华在卧室里喊她过去。 “什么事?”她走到卓绍华前面,卓绍华看了又看,“又没涂?” 诸航啊了一声,摸摸脸,然后呵呵笑,她总是不记得出门涂防晒霜。 “你呀!”卓绍华责备地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坐到化妆台前。 “我自己来!”诸航伸手去拿爽肤水。 卓绍华拍开她的手,这孩子对于自己的事就爱应付了之。他替她抹了水,涂了乳液,等了会,替她细致地涂了防晒霜。这张清秀聪慧的面容,总算恢复如初,可惜有一个不知爱护的主人。 诸航闭上眼,首长的力度刚刚好,真舒适,像专业的。“首长,你怎么什么都会呢!”她趁机调侃一把。 “人家说明书有写。”就是某人懒,不肯看。 诸航羞愧了,“之前晒伤的样子真的很丑?” “我没注意。” “呃?” “听着你夜里叫痛,我和帆帆心疼。” 诸航嘴巴呶呶,伸手就抱住了卓绍华的腰,眼睛睁开一条缝,“首长,你对我真好!” 卓绍华没接话,因为这句话很多余。 “给我买辆车吧,首长!”出行多方便,烈日、狂风、暴雨都不用担忧了。 卓绍华断然拒绝:“不行!” 诸航怔住,小小的受伤,“姐姐送我一辆。”诸盈耿耿于怀诸航结婚、生帆帆都没尽到职,一直想找别的方式弥补,不止一次提出给诸航买车,诸航都没肯。 “不是车的事。”卓绍华叹息,俯下身子,与诸航平视着,“你性子太急,胆子大,人冲动,北京的交通什么时候不堵?一到节日,主要干道就成了个停车场。外国元首来访,就得交通管制。你能耐得住性子等吗,不会追尾,不会和交通法对着干?” 诸航想反驳的,可是首长说得太有道理了。每次坐公交,她都会把北京的交通咒得体无完肤。 “你要是开个车出门,我就没办法工作,担心得头发会白的。”卓绍华苦口婆心。 诸航仰着头,好半晌都没出声,许久,幽幽地说了句:“我好像缺点挺多的。” 卓绍华笑了,拉起她,“还好,在我的承受范围内。” “首长??????”诸航推了卓绍华一把,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嗔。卓绍华眸光一深,前面是她晒伤,后面是他忙,似乎有好多天没有好好抱她了。密密的长睫娇羞地眨着,脸颊泛出淡淡的红晕,卓绍华心情不自禁一荡,唇贴了过去,“诸航,听话!” 诸航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张开唇瓣,任卓绍华攻城掠地。 这突然其来的一吻,两人都有些激动,吻得忘形,浑然没发觉房里多了一个人。 唐嫂把帆帆打扮得很帅,脚上穿了双机器猫样子的鞋。帆帆在院中等了好一会,妈妈都没出来,他着急了。 帆帆仰着头,认真看了一会儿。 “妈妈!”帆帆拽拽诸航裤管。 诸航啊地一声,迅速往后退,羞得头发根都在咝咝冒火光。 帆帆两眼盯着妈妈的嘴,“爸爸喂你吃的什么?” 诸航抓抓头发,蹲下来把脸躲进帆帆怀中,“没有,爸爸是在检查妈妈早晨牙有没刷干净。” “我认真刷牙的!”帆帆连忙捂住嘴,他不要爸爸帮他检查,那样子看上去很可怕。 诸航回过身朝卓绍华吐了下舌头,两个人都笑出声来。 小喻送诸航和帆帆去的诸盈家,车刚停,诸盈就从家里跑出来抱帆帆,大概趴在窗口看了有一会。骆佳良在厨房忙碌,梓然在自己的房间上网打游戏。 帆帆叫诸盈大姨,叫骆佳良外公,诸航蒙面,瞧这称呼乱的。 “梓然,出来和帆帆玩。”诸盈亲了又亲帆帆,逗得帆帆咯咯直笑。 梓然没有出来,他在生气中。从帆帆吐字清晰的那天,就直呼他“梓然”。“梓然”是随便叫的么,小姨还是小姨时,帆帆该叫他哥哥。小姨成了姐姐,帆帆该叫他舅舅。哼,没有礼貌的小不点,梓然气愤地拍了下电脑。 房门吱地声开了,帆帆的小脑袋探了进来,朝着梓然笑咪咪的。径直走到电脑桌前,对梓然说:“梓然,帆帆要看鱼。” 梓然不动弹。 帆帆歪着头,往前又靠了点,这次叫得更响:“梓然,帆帆要看鱼。” 梓然狠狠瞪了帆帆一眼,没好气地说:“知道了,少爷!”把正在玩的游戏关掉,找到一个关于热带鱼的纪录片,“看吧!” “我叫卓逸帆,不叫少爷。”帆帆声明,拍拍梓然的腿,“帆帆坐。” 梓然磨牙,再磨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帆帆抱上来,小心地护在怀中。肉肉的小屁股还不安分,在腿上动来动去,然后两眼盯着屏幕,小嘴一张,指着电脑桌上一碗冰西瓜,“梓然,喂帆帆!” “凭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梓然额头青筋蠕动,绝不屈从。 帆帆回过头,看看梓然。梓然下巴昂起,目光转向天花板,再慢慢落了下来,捏起一块西瓜,去了籽,塞进张着的小嘴巴,“不准叫我梓然。” “嗯,梓然!”帆帆乖巧地点头。 梓然欲哭无泪。 诸航自告奋勇地进厨房帮忙。骆佳良在灶台前挥汗如雨,他今天为帆帆做婴儿饭,小牛肉切碎,胡萝卜、土豆削皮后也切碎,和米、肉汤、青豆、盐放入焖饭锅中,熟了后,再加上熟的鸡蛋黄搅拌。“这样的饭营养丰富、全面,易消化,我从网上查来的,孩子最爱吃了。”骆佳良憨厚地笑。 诸航咽咽口水,不爱吃的是傻子,这么复杂的工序,这么多的食材。“姐夫不要太偏心帆帆,给我做什么了?” 诸盈从冰箱里拿出做好的赤豆汤,接过话茬:“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呀!” “我哪会!”诸航撒娇地抱住诸盈。 诸盈疼爱地用指头戳戳诸航,“绍华把你真的宠得不成样。” “首长哪有?” 诸盈把诸航的手掰开,转过身来,“别不知足。你操心过家里的油米酱油醋么,自己洗过衣服熨过衣服么,帆帆穿什么吃什么过问过么,家里有什么需要添置你想过么??????家庭主妇的义务和责任统统和你无关。虽然绍华级别高,享受到国家许多待遇,可是他要是不疼你,你能有这么自由?你看你像从前一样逍遥,幼稚得和帆帆争风吃醋。” 诸航给诸盈说得无地自容,呵呵赔着笑向诸盈求饶。骆佳良舍不得,忙插了句话,“航航,别看你姐姐这样说,其实她心里开心着呢,你过得多幸福呀!” 诸盈叹口气,“一个女人不管做出多大的事业,那只能证明她的才干,却不一定觉得幸福。她的幸福感来自于在这世上真心珍爱疼惜她的那个人。” “姐,我知道了。我对首长一直怀着感恩的心。”诸航嬉皮笑脸。 诸盈瞪了她一眼,“走,陪我去超市买只西瓜。” 诸航进屋时看到客厅的角落里有两只西瓜,她不解地看看诸盈,诸盈朝她眨了下眼。诸航有点不太情愿,她明白诸盈有话和她说,而这个话肯定是关于晏南飞的,不然不会避开骆佳良。 天空中云层很厚,阳光一块一块地从缝隙里漏下来,没有风,又是一个闷热的桑拿天。两人仿佛追着太阳走,走到小区门口就停下了,那儿停着辆挂着山东牌照的卡车。一车的青皮西瓜,切开,汁多肉红,买的人很多。妻子收钱,老公秤瓜,配合得有条不紊。 诸盈也挑了一只,付完钱,她领着诸航走到树荫下。诸航踢着脚边的石块,直嚷嚷热,要回去吹冷气。 “航航,这是他的电话。”诸盈硬塞给诸航一张纸条,“他前两天阑尾炎发了,住了几天院,很想你。” 诸航咬咬唇,烦躁地拭了拭额头的汗,“他想是他的事,我不想他。” 诸盈苦笑,“姐姐懂你替我抱不平,可那是过去的事,姐姐都不气,都能原谅他,你纠结什么呢?他真的非常爱你。从他知道有你的那一天,他就负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他找过我,对着我哭,他是真的很伤心很自责很后悔。我不准他打扰你,他也答应了。你想他经常见到你,却不敢认你,这非常残酷。那一天,他冒失地跑来,求我不要阻拦你和绍华在一起,才恰巧被绍华的姑姑撞见。只能说,这一切是天意。他为了避免你的处境难堪,避走异国他乡。只要你开心,他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姐姐替他说话,没想过姐夫的感受么。姐,你不该想着他的。”诸航赌气说道。 诸盈冷了脸,“你讲话有没经过大脑,号码给你了,打不打是你的事。你是成年人,我不会替你拿主张。但是我希望你和他联系下,别让自己日后后悔。他要的不多,无非是听听你的声音,问问你的近况。” 说完,诸盈扭头就走。 诸航看着诸盈纤瘦的背影,一脚把石子踢飞,手中的纸条狠狠地揉成了个团,随手一扔。 厚重的云层缓慢挪动,四周黑了下来,静止不动的树叶猛烈地摇晃,空气里浮荡着闷热而又潮湿的土腥气。 诸航的脑子好像不会运转了,一些混杂的理不清的层层叠叠的思绪使她的脑袋变得沉重迟钝。她也知道,不管如何否认,晏南飞已成了个背景,始终站在那里,远远地给予诸航一种深邃的目光。 在这样的目光里,诸航在外面又晃荡了一会。当她进屋时,大粒的雨点砸了下来。诸盈抱着帆帆,站在屋檐下看雨。 诸航头一低,没敢吭声,进厨房找姐夫去。 下雨天,底楼的地面会泛潮,不小心就会滑倒,诸航不止一次让姐姐换个住所。她不去国外留学,凤凰的爸妈,她和首长照应着,梓然还小,把现在的房卖了,诸盈应该有这个经济能力。诸盈说一年里能有几天下雨,终归是晴天多。骆佳良重新栽植了小院草坪,一年四季,草不管是泛绿还是泛黄,都软软的,帆帆在上面奔跑,摔倒了也不会疼。那辆牌照有6有8的摩托车卖了,骆佳良买了辆二手帕萨特,七成新,小喻陪他去选的。 骆佳良已经做好饭了,正在洗手洗脸。他弯下身时,诸航发觉姐夫身上穿的老头衫有点宽大,“姐夫,最近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骆佳良骄傲地笑道:“怎么可能,我有一位少将妹夫,没人敢让我辛苦的。”这话不假,有一次,全家聚餐,骆佳良临时加班,卓绍华开车过去接他。卓绍华也是直接从单位过来,身上穿着制服呢。进大门时,和保安打了声招呼。第二天,这事就传开了。从那以后,用骆佳良的话说,他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办公室主任,只负责安排安排事务,其他就是喝喝茶看看报纸,一到点就去接诸盈下班,不知多轻松。 “姐夫看上去瘦了。”诸航说道。 “不会吧,下周我们局例行体检,我称下体重就知道了。” 诸航点点头。 两人把饭菜端上桌,外面,雨下得天昏地暗。 骆佳良的婴儿营养餐,帆帆特别捧场,喂了一小碗,说还要。那小肚子都挺起来了,诸盈不敢多喂。又盛了一点,给了他一支小匙,哄着他自己学着吃。第一匙,饭大半洒在桌上,梓然哧了笑出声。帆帆歪着脑袋,乌黑乌黑的眼睛定定看着梓然。梓然夸张地夹菜、吃饭,嘴巴砸得响响的。帆帆用力地又挑了一匙饭,差点把碗打翻。梓然笑得更响了。帆帆嘴巴一扁,委屈地看诸盈。诸盈柔声哄着,假装责备梓然,抓着他的手,示范了一次。第三次,帆帆把一匙饭安全地送入了嘴巴。 帆帆看着梓然,眼睛笑成了弯月牙。 结果是,他把碗中的饭又吃光了,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骆佳良怕他不消化,牵着小手在屋中散了好一会步,又给他洗了个澡,这才抱着他去卧室午睡。 诸航和诸盈一起洗的碗,梓然也给逼着上了床。 雷阵雨,来势凶猛,去得也快。外面又是艳阳万丈,无风无云,蓝色的天空下,知了在树梢间欢叫。 “姐,我请三个小时的假。”把碗抹尽放进柜中,诸航陪着笑,皮皮地抱住了诸盈。 诸盈脸仍沉着,“去哪?” 诸航撅起嘴,“帮小艾请证婚人。” “你面子很大?” “呵呵,我脸皮比较厚。” 诸盈气乐了,“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去吧,帆帆我会带着,路上不要着急。” “我就知道姐姐最好!” “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诸航做了个求饶的表情,不等诸盈说话,逃了。 她朝公交站台走去,等车,上车,用手紧抓住扶手。有座,可她喜欢这么站着。窗玻璃中映着自己的的模糊身影,诸航对着身影郁闷地撇了撇嘴。 站在驰骋公司门前,诸航心情算不上好。楼还是那幢楼,头还是那个头,但是已感觉大不相同。大楼整换了玻璃幕墙,蓝幽幽地,神秘又典雅。门口多了几盏高大的灯树。树叶、花瓣,晶莹剔透,不沾一丝尘埃。原先看大门的半百老头换成了戴贝雷帽的帅哥,朝诸航轻轻颔首,笑容迷人,“下午好!” 诸航还没来及回应,又有一美女迎上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么,小姐?”八颗洁白的贝齿,笑容绝不职业化,仿佛你是她多年不见的闺蜜。 宾至如归,诸航就想到这四个字。得知诸航找马帅,又没预约,美女一点都没变脸,问了诸航的名字,打了通电话。然后,微笑地把诸航一路送到马帅的办公室前,并轻轻敲了下门。 马帅热情地伸出双手,与诸航相握。“首长没陪你过来?”马帅朝外瞄了一眼。他没有回到他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与诸航面对面地落座。 诸航不露声色打量马帅,“嗯!”这匹马很深沉,毫不惊讶她的突然来访。 “听小艾说,你生了位小首长,恭喜,恭喜!”马帅抱拳作揖。 呵,小首长!诸航心中暗潮潜涌,小艾现在和马帅已经到了无话不谈的份上么?她假假的笑了笑,“马总对我家小艾不错呢!” “应该的,她是你朋友。”马帅按铃,让秘书送两杯咖啡进来。 “啊,原来是我的面子。”诸航醒悟地瞪大了眼。 “不然你以为?”马帅朝后撸了下头,和蔼可亲。 “我以为是小艾表现杰出,马总惜才。” 马帅哈哈大笑,“小艾是个可爱的姑娘,我很珍惜。” 诸航也笑,“不止可爱,还单纯呢,要是谁欺负了我家小艾,我可不答应。” “怎么个不答应法?”马帅来了兴趣。 诸航朝前探了探身,“据说公司里升职加薪都有什么潜规则,假如马总对小艾有个啥,黑了驰骋的官网这太小儿科,在马总的手机、座机里装个窃听软件,太低能,嗯,头疼了,做什么才有挑战性呢??????” 马帅拧着眉站起来,不出声地绕到办公桌后,又走到茶几前。咖啡的香气悠悠地散了一屋。 诸航全身的细胞都警觉地张开,她猜对了,这匹马对小艾真的存在着非分之想? 马帅咳了两声,复又坐下,笑笑,直呼诸航的名字,“知道吗,诸航,你家首长将你护得很好,于是你对职场理解得如此浅薄。职场,不比娱乐圈,潜规则有,但是还是需要凭本事讲话。大灰狼是坏,小红帽就是等闲之辈?我和你说实话,小艾,在游戏美工这行,中规中矩,没什么个性,最多是基本功扎实。像这样的人,每年都能招一大批。我给她机会,每年都有适度调薪,受了同事的委屈,适时对她安慰,不着痕迹地在人前维护她,新项目下来,指名她参预,满足她小小的成就感。小艾,不是读书时的小女生,她识得社会的艰辛。我所做的这些,她那位师兄能给么?爱情,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不能当饭吃。想活着,并且活得好,你就得食人间烟火低下高贵的头。我尊重并爱护小艾,她对我有好感、依赖我,这不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么!” “你仗着手中的一点小权,挖坑让小艾跳。”诸航给马帅说得寒毛直竖。 马帅平静地看着诸航,“我发觉真正天真的人是你。” 诸航脸慢慢白了。 “我要是稍微放任一点,就不是今天这个局面。这就是现实,良禽择木而栖。小艾仍然爱着师兄,但这份爱在一天天的奔波中发生了化学变化,它被溶解了、变质了。现在,我在小艾面前,还是扮演着好兄长好上司,她享受着,也没逾距。你要点醒她么?”马帅冷酷地说道。 “我要让小艾换份工作。” 马帅失笑,“我没意见,但我想她不会听你的,反倒会破坏你们之间的友谊。我对她做过什么呢?” 诸航大口大口地呼吸,胸口堵得难受。 “其实小艾非常非常幸运,”马帅意味深长地闭了下眼,缓慢说道,“我还不至于蠢得动她。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诸航一动不动。 “给驰骋再写个游戏吧!” 奸商! 诸航进了地铁口,拳头都是握着的。她讨厌被要挟的感觉,可是却又无力抵抗!地铁进站了,人群向前挪动。鼻息间都是人体的汗臭味,诸航环顾四周,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麻木不仁的。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戏称自己为北漂。这座城市拥挤,气候干燥,消费昂贵,最美的时光只有短暂的几天,但是,这里机会多。他们在梦中怀念家乡的风光、餐桌上的美味,醒来后,继续在这座城中打拼。他们有想过爱情么? 在他们脸上,诸航找不着。 爱情,是锦绣上的繁花,可仰望,却不敢触摸。 难得和卓绍华一起看个电视,剧中的男女主人公青梅竹马,最后终成眷属。她想到了小艾,眼露羡慕。首长把帆帆抱过来,对她说,恋爱谈个七八年,什么样的剧本也写不出新意了,还是我们好。帆帆在一边点着头,逗得她捧腹大笑。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每份爱情都是不可复制的。小艾和师兄的婚礼会如期举行,马帅应诺为他们证婚。在婚礼上,当他问小艾愿不愿意嫁给师兄,小艾说不定会喜极而泣。 但这又怎样呢,婚姻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到了合适的年龄,你对社会对家人的一个交待。 诸航随着人流出去,突然想给卓绍华打个电话。 关机中!首长一定是在开会,诸航合上手机,抬起头,愣住了。她怎么上了地铁,来到了北航? 隔着围墙,听到里面有人在踢足球。 现在,各大学院也开始抓经济,假期里举办各式各样的培训班来增加收入。北航校门口人来人往,不见假日的冷清。诸航犹豫了两秒,也走了进去,保安斜过来一眼,都没要登记。 没有目的乱转,走着走着,就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和宁檬、小艾住过的宿舍,抬眼就能看到。绛红色的砖房,线条简单直白。窗户关着,晾晒衣服的铁架生了锈,楼下的银杏树叶在下午的阳光下翻卷着,发出“刷刷”声。 诸航和宁檬一直都说小艾是个小孩子,现在她当然不算是坏孩子,只是有点变了,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吧!诸航无由地觉得伤感。 转身离开,绕过餐厅、礼堂,前面是体育馆,手机突然响了。诸航以为是卓绍华回过来的,打开一看,是周师兄。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接到周师兄的电话,无法形容的古怪。更让诸航别扭的是,打电话的人背对着她,就站在体育馆前的枫树下。 仿佛他们约好在这里见面,她晚了几分钟,他不放心,打过去询问她路上可顺利。 想躲开已来不及,周文瑾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他转过身来。 时光定格,像几米《向左走,向右走》结尾处的一幅漫画:曲曲折折,兜兜转转,在下个路口,蓦然回道,哦,原来你是在这里。 诸航硬着头皮上前,笑笑,算是招呼。 周文瑾目不转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诸航很感谢他没说“好巧”,也没说“我突然想起你”,就点了下头。 不得不承认,有些默契还没有被时光冲尽。 足球场上厮杀得正凶,他们挑了高处的看台,阳光射不到,不算太热。周文瑾跑去买了两瓶水,先拧开一瓶,用手绢擦擦瓶口,才递给诸航。 “我刚刚去看了刘助教。”周文瑾说。 刘助教是诸航的恩人,在诸航颓废期间,为诸航的考试放水,不然诸航早退学了。“他好吗?” “还行,为职称在努力着。” 诸航耸了耸肩,看到有一个队员把球踢进了门内,她举臂欢呼了下,“好球!” “那棵桃树结果了。” 诸航扭头看周文瑾。 周文瑾俊逸的眉眼中,满溢着笑意,他的掌心里有一颗尖尖的桃子。 电教室前有面池塘,池塘边栽着一排桃树。春天时,粉红雪白,开得满枝都颤颤的。有一年,竟然有棵桃树结了果。毛茸茸的小果子躲在枝叶间,不等长大,就给调皮的学生给摘光了。诸航也去摘过桃子玩,她对周文瑾说除非奇迹发生,不然这些果子就是夭折的命。 “奇迹无处不在。”周文瑾说道。 “现在学生的素质比咱们那时是提高不少,后生可畏。”诸航听到球场上又是一阵欢呼,忙转过头去。对方也进了一个球,比分扯平了。 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周文瑾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又飘了过来,“男生宿舍的水房拆了。” “周师兄??????”诸航不能淡定了,她必须阻止他的怀旧。 “你在晚饭后总是吃一只苹果,在电脑上玩会钓金子的游戏。” “你怎知?”诸航头嗡了下,眼前都是金星。 周文瑾把桃子放在隔壁的座位上,“那个时间,我总在水房。宁檬拿着架绿色的望远镜趴在窗户前朝水房这边看着。”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诸航坐不下去了,她要离开。 “你总要挨到天黑才去打水。开始,我不知,我提了两趟水到楼下,又回头,把水倒掉,重新打满,在路上才遇到你。”周文瑾自嘲地笑了笑,“想走近你,真的不容易,我做了很多功课。” “周师兄??????”诸航腾地站起身。 “我知道,你要说你结婚了,有了孩子,说这些不合适,所以我曾经做过的蠢事、傻事、错事,都是往事。我不是要如何,只是偶尔会想起。猪,我明天去美国。” 猪,我明天去美国。想赢我么,我在哈佛等你。 诸航一阵晕眩,眼前的景物都不见了,她只看到周师兄痛楚凝重的眼神。 “一路顺风!”此情此景再现,她还是回答了同样的话。 “只有这些么?”周文瑾失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如果可以,帮我带一只乔丹签名的篮球吧!哦,这个季节,赛事已经结束。没有,也没关系。”她拉开周文瑾的手,反被周文瑾抓住。“猪,你想去美国么?” “从前想过,现在,不想。”她坦然相告。 “如果当初竞争公平,名额不限,你和我一同去美国,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是不是?这本该是个圆满的影片,可是两个连续的电影镜头被导演生生剪断,插进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情节,凭着它,改变了人物和故事的走向。”周文瑾加重了力度,咄咄问道。 “不知道。”诸航挣不开,有点薄怒了。 “有一天,当时光回流,也许你就有确切的答案给我。”终于,周文瑾松开了她。“猪,你把自已弄丢了,任凭别人主宰你的命运。你所谓的好是什么,丈夫、孩子、好工作、优裕的环境,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过去可以轻易遗忘么?” 诸航心想: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球场内一阵喧哗,先进球的那队又踢进了一个球。诸航没有等赛事结束,她本来是坐错了车,她该修正方向,帆帆还在等她呢! 她走时,周文瑾还坐着。白t恤,卡其色休闲裤,一如读书时优质学生的装扮。 诸盈和骆佳良带梓然和帆帆去了公园,梓然也在踢球,帆帆在看几个孩子涂鸦。他看得很专注,诸航叫了几声,他才回下头。涂鸦的孩子见他可爱,送他一支蓝色的水彩笔,他宝贝似的攥在手中。 诸盈对诸航说,帆帆可以上早教班了。诸航头直摇,不要,让他多玩几年,以后上学的日子长着呢。诸盈笑道:怕是你拦不住,咱们帆帆可爱学习了。诸航皱鼻,我讨厌爱学习的孩子。 诸航和帆帆吃完晚饭回四合院的,还是小喻来接的。小喻只送到院门口,又去部里接卓绍华。他告诉诸航,卓将今天都没他打个照面,不知要忙到几点才回来。诸航嗯了声,怀里的帆帆在路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进了院。 吕姨和吴嫂都在客厅里拉家常,没注意诸航回家。诸航腾不出手开卧室的门,只得跑到客厅让唐嫂帮忙。 走到窗下,隔着纱门,听到吕姨重重叹了口长气,“唉,姐姐不在,她在这哪呆得住。就在姐姐原先的画室前站了站,流了会泪。” “原先经常来串门?”唐嫂问。 “她父亲去世早,姐姐疼她,周末总要喊过来吃个饭。穷家出娇女,嘴挑着呢,就爱吃杏仁豆腐。那时,我总备着杏仁,她一来,我就做。” “哦,怪不得成医生说你杏仁豆腐做得好。” 吕姨笑道:“练出来的。两姐妹都长得好,像两朵花似的。卓将姑姑有时也会过来,她和姑夫恩爱得让人羡慕,出双入对,手牵手。周末真热闹,佳汐有时要求卓将弹一曲,卓将笑笑就应了。卓将和佳汐真的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一个画画,一个弹琴。容貌相当,年龄适合。” “我觉得诸中校和卓将才配呢!”唐嫂是因为诸航才来这院的,心自然向着诸航。 吕姨回道:“你那是没见过佳汐,诸中校比卓将小太多,总觉得卓将是在带孩子。” “卓将对诸中校很好。” “大人哪有不疼孩子的。卓将看佳汐的眼神,才是丈夫看妻子的深情。” 唐嫂没见过佳汐,反驳不了吕姨,有点郁闷地站起身,“不要老说一个死人,晚上会做恶梦的。我要打个电话给帆帆大姨,帆帆咋还不回家。” 吕姨朝外看了一眼,表情有点不自然地说道:“不要打了,已回了,大卧室房间的灯亮着呢!” 凌晨四点,夜色像巨大的罩子将整个城市盖了起来,仿佛任何明亮的光都射不穿。这是黎明前的短暂黑暗,再过一会,东方会微微泛白,新的一天缓缓拉开序幕。 新的一天??????卓绍华闭上眼,捏着两边的额角,轻轻揉了揉。一夜未眠,却毫无睡意,满脑子思绪杂乱,神经绷得生疼。 零时,“网络风暴”演习活动准时宣布结束。在这次演习中,取得了四项重要的进展,然而,此次行动的经验教训表明,问题尚未完全解决。其实,真正的敌人远比假想的敌人可怕,网络安全维护的前景面临着许多挑战。 时间再往前推十个小时,“网络风暴”还在进行中,海军在国防部的机密数据库遇到黑客入侵,黑客意图盗窃我国第一艘航母制造情况的资料,下载时,“网络奇兵”及时地发现并进行反击,黑客在瞬间消失,没有留下一缕痕迹。 这是一记警钟,在这时敲响,每个人心中都发生了一起大的地震。参会的每个成员表情都非常凝重,卓绍华做总结报告时,语气很严峻。 他无法乐观。 咚,咚,两记轻轻的敲门声。 卓绍华从窗边转过身,韦政委走了进来。“怎么不回家休息,还呆在这干吗?” 卓绍华苦笑:“不敢睡,太多的事要想。你要去机场了?”韦政府今天坐早班飞机去纽约参加“圆桌会议”。 韦政委点点头:“嗯,我上来拿资料,车在下面等了。卓将,网络战役可不比实枪实弹地打,总能分个胜负,这可是持久战。美国国防部每年有三百多亿美元的预算用于加强网络安全,对付黑客的攻击,我们才几个钱?得打报告,增加预算,我们才能在硬件设施和人员配备上加强。” 卓绍华叹了口气,“这个报告我早就交上去了,要等到明年人大开会时审批。有烟么?” 韦政委嘿嘿一笑,扔过去一支。 卓绍华接过,掏出打火机,替两人点上烟。 “呃,你很少抽烟,打火机不错呀,zippo呢!”韦政委惊奇道。 卓绍华爱惜地把打火机收好,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诸航送的。” “哎哟,到底是年轻人,有情调呢!我在家抽个烟,老婆凶得像个河东狮,说我迟早有一天会得肺癌,你瞧这都说什么呀,哪像夫妻,分明是仇人。” “嫂子那是疼你呢,你克制下,少抽点!政委,你这次去美国也要打一场硬仗。” 韦政府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眉拧成个麻花结,“美国上世纪就开始进行网络战的研究和实践,它现在的盟友是韩国、以色列和日本。我们起步晚,要求‘情报共享’‘联合作战’,它们估计要设置障碍。周文瑾中尉写了一篇发言稿,是我们此行的一柄利剑,我寄予很大的厚望。努力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切顺利。”卓绍华与韦政委握了握手。 韦政委大笑,“你也是!” 韦政委走后,卓绍华又站了会,然后出门折身进电梯,直奔顶楼“网络奇兵”的机房。 机房里除了机器浅浅的嗡鸣和隐隐的电流声,一切都很安静。六位成员在电脑前忙碌着,他没打扰他们,返身进了隔壁的监督追踪室。 “首长好!”值班的少尉起身向他敬礼。 他示意少尉坐下,“这两天有什么异常信息么?” 少尉回道:“超恒公司那边有了一点进展。最近,他们出台了一项新的搜索功能,目标直指百度和谷歌。他们的搜索功能里没有筛选出国家严律屏蔽的国外色情和一些邪教网站,某些好奇的网友格外青睐。”说到这里,少尉停顿了下,似乎欲言又止。 “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卓绍华坐了下来。 少尉抿了抿唇,“我还不确定。我潜入他们内部邮箱,他们最近向美国频频发了好几封邮件,没有内容,就一个附件。附件是张画,明末清初画家石涛的《梨花图》,上面标了些数字,不知是尺寸比例,还是别的。” 少尉打开了文档,把几封邮件一一点给卓绍华看。 足足有十分钟,卓绍华没有说话,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几封邮件。图是同一张,变动的是上面标着的数字,每一张日期都标得非常清楚,甚至精确到秒。图上还有题字:人说梨花白雪香,我爱梨花似月光。明月梨花浑似水,不知何处是他乡。 “收信人是谁。” “一个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读社会学。” “嗯,你把文档给我邮箱发一份,继续追踪,有什么迹象,及时向我汇报,不要让他人转达。另外,你再跟踪下另一个人。”卓绍华拿起笔,在纸上唰唰写下一行ip地址。 少尉发出啊地惊呼,“首长,这不是??????” 卓绍华轻轻颔首:“对,是诸航中校。”每个从事“网络奇兵”工作的成员都有一个固定的ip地址,不管他在何处,用哪一台电脑,总部都能随时和他保持联系。每个人的ip地址在总部都有存档、加密。 少尉看看卓绍华,把满肚子的疑惑咽了回去。“诸中校是网络精英,她要是想甩开追踪,易如反掌。” “她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自信,除非傻子才做这样的傻事。人会对傻子设防么?你就做一次傻子吧!追踪她浏览的网站、在论坛的留言、发送与接受的邮件。” “是,首长!”少尉敬礼。 “拜托你了!”卓绍华回礼,然后又伸手与他相握。 少尉怔住,首长的语气怎么像是请他做什么私事似的。 出了大楼,东方跃出一丝鱼肚白,路灯陆续熄去,这座古老的都城正在抓紧时间浅眠。晨雾蒙蒙,空气清新得让紧绷了一夜的身体为之一震。 小喻在车中打着盹,卓绍华一靠近车,他就警觉地醒了。“首长,回家么?”他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卓绍华,首长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人又疲惫又兴奋又沉重又感慨。 “嗯!”卓绍华关上车门。 汽车出了大门,清晨的马路车辆很少,因为少,马路显得比白天宽敞,因为宽敞,开起来特别惬意。 “小喻,上次你和诸中校陪西蒙去长城,你一直和他们没分开么?” 小喻想了想,“我有离开过十分钟左右,诸中校让我为西蒙打包点心。我离开的时候,悄悄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 “你回来时,发现录音是关闭的。于是,你怀疑自己可能是没按对键,是么?” 小喻呵呵笑了笑,“是,所以我就没向你汇报这事。” 卓绍华身子往后躺去,两眼紧盯着车顶。熬了夜的缘故,让他好像集中不了注意力。脑中突地一片空白,白也不全是白,倒像是黑白电影的结尾部分,有几个芝麻点在飞来飞去,看是看见了,却一个也抓不住。他觉得很累,筋骨都散了架,却又不敢闭眼,就怕闭眼的功夫,有什么事情发生,而这件事是他防不胜防的。 他对西蒙从来不敢轻敌。这种在电脑领域的天才人物,在因特网上有许多崇拜者。崇拜者们对西蒙的评价是古龙笔下的陆小风,游戏江湖,风流倜傥,玩世不恭。金钱和美女,是他生活的全部意义。其然不然,金钱和美女,他现在抬手可得。如果猜测不错的话,西蒙现在的兴奋点是挑战。随着密码设置越来越复杂,跟踪解码程序逐渐跟不上形势。想纵横武林,他必须升级他的跟踪解码程序。升级后,就要找个地方试水。 在某些地方,同为天才型的诸航和西蒙有点相似。 卓绍华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诸航。 诸航还在睡觉,和帆帆挤在一张床上。两人睡姿差不多,脸颊泛着红晕,趴着。衣服卷到了胸口,露出一截白白的肚皮,连呼吸都相互对应。薄被踢在了地下,幸好屋内的温度不低。 瞧着这两张睡脸,他觉得,心里有一股东西,在隐隐地向上蠕爬,爬到喉咙口的时候,就爬不动了,凝成了一个小小的团那是满足,那是幸福。 床头柜上搁着几本书,《03岁宝宝食谱》,彩图版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五本斯凯瑞的《金色童书》,他随手翻开,扉页上写道:斯凯瑞的童书以善良可爱的动物形象来模拟人类的行为,向孩子揭示日常生活的秘密。对于幼儿学习语言、了解自然界和社会生活、培养他们的观察力和想像力有着很大帮助,非常适合学龄前孩子阅读。 翻书的声音惊动了诸航,她翻了个身,不太情愿地睁开眼。 卓绍华俯下身,温柔地啄了个早安吻。 诸航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抚摸卓绍华的脸颊,“首长??????”意识逐渐清醒,两眼定定地落在卓绍华的脸上。 “我知道,胡子冒出来了,我一会就去刮。” “别说话。”诸航沙哑了喉咙,“首长,快,深情地看着我。” 短暂的沉默。 在这沉默中,卓绍华消化着诸航的话。微含期盼的双眸,不像是梦呓。即使是梦呓,这孩子喊得多的是“好球”“帆帆”,从来没有他,他听着都有点小小妒忌。神情迫切,也不像是戏谑、撒娇。 卓绍华坐下来,脸几乎贴上诸航的脸,免得惊动睡得嘟嘟的唯一观众,他的声音低得近似耳语。“怎么个深情法?” “就是含情脉脉、深情款款、你的眼里只有我??????唉!”诸航想模拟一下,把眼睛瞪得溜圆,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颊耸来耸去。诸航挫败得叹气。 卓绍华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手指从宽松的睡裙下探进去,弹琴般自上而下,“我眼里有别人么?” 四目相对,呼吸交缠。诸航无法淡定了,“首长,坏家伙在呢!”她真的是笨呀,怎么会挑这种时候提这样蠢的要求,这分明就是诱惑就是暗示。 “等会!”卓绍华气息紊乱不成章法,他闭上眼,放纵手指留恋着诸航正逐渐发烫的体温,牙齿不着力度地轻咬着诸航柔软如樱桃般的唇瓣。不想用理智来束缚自己,不想掩饰自己的意乱情迷。人都有两面性,走出大卧室外的卓绍华少将应该是幅什么形象,不管,此刻,他允许自己顺从内心的索求。 帆帆仍在沉睡,丝毫没察觉身边的波翻浪涌,看来昨天玩得太累。 每一天,帆帆醒来,看到诸航在身边,第一个表情便是眼睛弯弯,眯着嘴笑。如果诸航不在,他会扁扁嘴,要哭不哭,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和诸航一起,他会提许多无理的要求,还要诸航参预。卓绍华从外面回来,帆帆都要张开小手臂,要他抱一抱、亲一亲,说上几句话。卓绍华搜索全部的记忆,他和父母似乎从没有这样亲昵、肆意的时刻。每分每秒,他都在提醒自己,要尽最大努力去做每件事,不能让父母失望。唐嫂有一句家乡的谚语常挂在嘴边:锅不热,饼不靠。意思是你对孩子好,孩子才会和你亲。帆帆也许还不能表达自己,但他是个小人精,知道被爱,就可有恃无恐。 因为确定自己被这孩子爱着,所以自己也有恃无恐着。卓绍华在心里自嘲了下,这孩子轻易地激发出他内心的狂野因子,他不想抑制,任其燃烧?????? 爱与被爱,如此的幸福。 “都没刷牙!”许久,卓绍华艰难地睁开眼睛,从诸航的脖颈间抬起头,诸航羞羞地嘀咕。 “一起去吧!”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照亮了每个角落。卓绍华平静着呼吸。 浴缸里放满了水,他要好好地泡一个澡,洗去一夜的疲乏。 诸航站在水池边挤牙膏,从镜子里看到首长大大方方的宽衣解带,那宽阔的背、精细的腰身、隐隐鼓着的腹肌,还有??????她是不陌生,可是白天和晚上看,是两种感觉。 咕咚,她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家里昨天来客人了?”卓绍华任水漫过全身,舒服地逸出一丝叹息。 “呃?”诸航满嘴牙膏沫,命令自己不要扭头去看首长的裸体。 “床头柜上那几本书是客人送的?” 诸航含了一大口水,冲净了牙膏沫,倏地转过身去,“首长,为什么你觉得那几本书不是我买的?” 卓绍华笑了,“诸航,别对自己太苛刻。” 她疑惑地在浴缸面前蹲下,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水。“什么意思?” “一个医生有高明的医术,你要是再要求他是杰出的厨师、超凡的建筑师、理财专家,会不会太过分?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能够做好一项就非常不容易。不要拿别人擅长的来对比自己的短,这很不公平。诸航,你已经很好了,不要模仿别人,不要改变自己,你就是你,我喜欢!” 诸航跌进了卓绍华的眸光里,这是恩爱夫妻之间深情的凝视么,也许是,也许不是,都不重要了。首长懂她,她亦明白首长的心。不纠结,不比较。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是在刷新,并非复制、粘贴。 “我确实不会买那么幼稚的书。我要买,肯定买有深度的、成熟的,那才适合坏家伙。”那几本书是沐佳晖买给帆帆的礼物。见卧室灯亮,唐嫂过来看帆帆,把这几本书带了过来。唐嫂告诉诸航,沐佳晖说上次的荷花是委托快递公司送的,她都没见过帆帆,今天她是专程过来看帆帆的,可惜扑了个空。她买了书,还买了积木和许多孩子吃的零食。 卓绍华替诸航把头顶上翘起来的几根发丝压了压,他无法附和诸航的话。深度、成熟,这两个词,目前和帆帆还有太大的距离。 事实便是如此。 两人从浴间出来,帆帆已醒了。小屁屁掬着,床头爬到床尾,“妈妈,笔??????”小嘴一嘟,眼眶都急红了。 “在这里呢!”诸航从桌子上拿起那支蓝色的水彩笔。帆帆沉睡时,那支笔都攥得紧紧的,她和唐嫂用了很大力气,很不容易才把笔抽出来。 帆帆双臂直挥,咧开了嘴巴,笑得咯咯的。然后,小手一张,要卓绍华抱,主动地撅了嘴玩亲亲。 “帆帆要写字么?”卓绍华任帆帆沾了一脸的口水。 帆帆摇头,“不,帆帆要画画。”豪壮地下巴一抬。 “画什么?” “鱼!”帆帆抓起笔,在空中挥舞着。 诸航皱眉,鱼在坏家伙的心里挖了个池,住下来了。拉开窗帘,房门打开。阳光与晨风呼拉涌了进来。她眯了眯眼,这么蓝的天空,今天应该不会下雨。 “诸中校,早!”吕姨在院中拨草,笑容里多了丝暧昧不明的示好。“今早做了韭菜合子。” “吕姨,对不起,首长想吃豆浆油条,要我陪他去永和豆浆吃早饭。”诸航脸不红心不乱地栽赃首长,在走廊上伸伸胳膊踢踢腿,做了几个深呼吸。 吕姨的笑挂在脸上,收不回,又绽不开,滑稽得很。“哦,那??????我去叫唐嫂来抱帆帆。”她一大早起来,巴巴做了两大盘。两个主力军都走了,韭菜合子就是要趁热吃,看来是要扔了。吕姨那个心疼哦! 诸航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回头,卓绍华宠溺地看着她,“孩子气!” 她挤眉弄眼,恶狠狠地亲了亲帆帆。今早,就是不想吃吕姨做的早饭。有时候,做个孩子气的小人很快乐! 两人真的去了永和豆浆吃早餐。咸豆浆、油条、水饺。许久不吃,别有一番滋味。吃完,诸航搭卓绍华的车去国防大。还没到大门口,诸航就要下车。 “到里面再下来。”卓绍华说道。 诸航挺严肃地回道:“我不想被别的同学看见我们在一起。这样他们会说,我为了什么什么,被你潜规则了。” 小喻忍笑到嘴巴都抽筋了。哪里需要潜,分明很明很亮。 卓绍华摸摸鼻子,“你原来这么胆小呀,我以为身正不怕影歪,你坦坦荡荡,无畏无惧。” “首长,你别激将我。不然,我心血一来潮,在课堂上来个捍卫主权。” 卓绍华轻叹,他还真怕这个。“小喻,停车吧!诸航,马路中央是给车用的,行人要走林荫道,嗯?” 诸航默默流泪,在首长心中,她绝对不是帆帆的妈,而是帆帆的姐。 其实诸航这样做,真的是避嫌疑,虽然看似顺理成章的事。国防大里的应届生不谈,来受训的军官们,许多级别都非常高。首长进大门,哨兵敬礼,她在里面怎么能心安理得坐着。她不能搞特殊化。在这里,她就是诸航中校,要忘却自己是卓绍华少将的妻子的身份。 偏偏有人就是不配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着诸航。 下课后,诸航去见了宋大校。宋大校选了几篇海南之行的报告,准备在国防大的学院报上刊登。被选中的学生都去了,赵彤也在。 出来时,赵彤喊住诸航,特别热情,要请诸航出去吃午饭。 诸航不想和赵彤有交集,直接给拒了:“我一会要去趟书城买几本书。” “那也要吃饭的吧,咱们就吃个商业套餐,很快的。”赵彤不由分说挽着诸航的胳膊就往外拽。 “你如果有事就在这说,不一定要吃饭的。”赵彤的八卦天性,就是满汉全席摆在前面,诸航觉着也提不起胃口的。 赵彤娇憨地丢了个眼波过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古板呀,一顿饭而已,我还能把你怎的?你和佳晖是亲戚,我和佳晖是朋友、同学,按道理,我们也不是外人。” 这是什么原理?诸航不懂了。 赵彤扭扭捏捏半天,说了实话,“我是有件小事找你。我这不是要毕业了么,你和卓将说说,让我去海南卫星基地。我不想把我青春的尾巴再牺牲在哪个沙漠、荒滩、鸟不拉屎的山区。我每学期都有奖学金,这次报告我也被选上,不为难卓将的,只是举手之劳。” 诸航第一次意识到少将夫人是个什么样的意义,这就是传说中的枕头风么?她想到自己要是和首长说这些,场面一定非常搞笑。 “你笑什么?”赵彤一头雾水地瞪着傻笑的诸航。 “不是,我想到了别的事。抱歉,我可能帮不了你。” “你肯定能帮的。”赵彤不死心地说道。“分配的事虽然不归卓将管,但是他在国防大很有话语权。” “那何必要把话传来传去,你直接去找他说。” “你??????”赵彤脸黑了,“算了,我本来也没真的指望你。我找佳晖,只要她开口,卓将就会放在心上。” 诸航点头,所以走阳光大道去吧,不要挤她这座小木桥。 一踏进书城,再粗线条的人也变得细腻起来,不文雅的也文雅了。微微轻笑,屏气凝神,细声交谈。 知识的力量是巨大的,诸航提醒自己动作幅度不要太大,要斯文点。 正午时分逛书城是种享受,又能吹到冷气,又能看到心仪的书。楼上还有咖啡和小西点供应。有一种小饼干做成了各式动物形状,又可爱又好吃。诸航准备离开时买一点带给帆帆玩。 诸航今天要买几本计算机编程方面的书,还有买一些适合学龄前孩子读的童话。 那天在驰骋,她一开始并没有向马帅妥协,但马帅后面的话让她有点心动。 马帅说,许多作家原先的文笔犀利、冷酷,后来有了孩子后,文风大变,有些甚至为了孩子而写童书。你不想为你的小首长做点什么? 马帅对网游市场有着敏锐的直觉,他坚决抛弃了少年、青年市场,在这一块,太多的商家战得头破血流,就是分得一匙,也赚不得什么利润。他能看到《俪人行》的潜在效益,就证明了他的眼光。这一次,他打的是学龄前孩子的主意。 马帅继续说道,除非让你的孩子穿越到一百年前,活在当下,就必须接触到电脑、接触到网游。如何防止孩子不沉迷又能在网游中学到东西,游戏必须浅显、有趣、益智、画面立体丰富。把童话改成网游,或者你自己写个童话网游。我会找国内最好的美编负责美工,做出宫崎俊动画片中那样的效果。这样子,妈妈们就不要发愁无从选择了。 诸航被震撼到,于是动摇了。 只是有个问题,诸航没看过什么童话。她的童年是放养的,姐姐在外求学,爸妈为生计奔波,从没有什么床前故事。 诸航虚心地向书店的店员请教,学龄前的孩子通常爱看的书有哪些?店员笑了,学龄前的孩子还不认字,她们爱看的书都是些画报。一般都是家长读童话给孩子听。《安徒生童话》有点深奥,读小学时看差不多,《格林童话》挺好的。 “咱们中国有么?”诸航问道。 店员苦笑,“国内的有些历史名人故事,司马光砸缸、曹冲称象、李白磨绣花针??????。” 诸航打断她,吃不消了。她还是自己写个吧,为了帆帆,献上自己的处女作。“那有妈妈给孩子写的有深度、有教育意义的书吗?” “有呀!龙应台的书就非常好。” 一看那书名诸航就喜欢上了,《亲爱的安德烈》《孩子,你慢慢来》《背影》。诸航一口气全买了,以后每个晚上她都要给帆帆读上一段,让那些幼稚的书滚一边去。她的孩子她作主。 提着两个大大的书袋走出书城,对面是几家画廊。有一家今天有个画展,参观的人很多。画家原先是电视脱口秀主持人,后来修身养性,改行画画。一画就成名。捧场的明星、学者很多。来参观的多数不是为看画,而是来看明星。 诸航不敢充风雅,瞟过一眼就收回,不提防撞到了迎面走来的路人。 抬起头,两人都一愣。 诸航在心里叫了声苦,其实也不意外,这条艺术街,出入的就应该是艺术人士,是她走错地了。 “小姑姑好!”硬挤出一丝笑,恭敬地招呼。 强烈的阳光都盖不住卓阳周身散发出的漠然、怨恨、冰冷,“哦,是你呀!” 诸航晃晃纸袋,“我还有事,小姑姑再见!”多待一刻,诸航怕冻着。 刚迈了一小步,卓阳叫住了她,“既然遇到,就一起去喝点东西。” 诸航讪讪地笑,站着不动。 “怎么,你不愿意?”卓阳凛冽地问道。 “没有,没有。”诸航无奈地叹了口气。 卓阳不是个随意的人,喝点东西,不是哪家店都可以。两人走了大半条街,找到一家咖啡馆。阳光那么好,诸航拎着两大袋书,汗像下雨似的从额角落下来。都没看店名,急不迭地冲进去,狠吸了一口冷气,才觉活过来了。 店里没有多少客人,头发灰白的老板在吧台里默默地刨冰。柜台上搁着一架老式唱机,后面的架子里排列的不是cd,是从前那种lp密纹唱片,约莫有上百张。一曲终了,唱针自动弹起,拾音臂退回到臂架上。老板来到唱机旁换唱片。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举起唱片迎着灯光时,眼微微眯了眯,眼角的细纹一根根像刀刻般。 侍应生问卓阳几个人,卓阳说我要六号桌。 六号桌很大,适合朋友聚会,能坐五六个人。桌子在角落里,上面有盏百合状的水晶灯。 “他家的清咖不错,我每次来都点。咖啡还是不要加奶加糖,原汁原味,才叫咖啡,别搞得像四不象。”卓阳说道。 诸航只要了一杯冰水。不管清咖,还是奶咖,她统统不喜欢。 卓阳好像是专程来这里品尝咖啡的。咖啡一送上来,她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了对面坐着的诸航。 “这里不允许抽烟,不然,再来支烟就更好了。”卓阳喃喃说道。“他不喜欢我抽烟。”她终于抬起头来。 诸航微微耸肩。 “他也不喜欢我远游。一般盛夏和酷冬,我都不愿呆在北京。有时想想,他是真的对我不错,虽然不喜欢,但他都会顺着我。我说不想生孩子,他不强求。当他知道他在这世上有个女儿时,那种失态、狂喜,我才知他是那么喜欢孩子。” 诸航沉默不言。 “你们可能都觉得我较真、不通情理。如果你深爱一个人,你自然的就会变得自私、狭隘,眼里容不得一粒沙??????你不要说话,”卓阳阻止了诸航的发言,“我们现在坐的这张桌子,当初佳汐和绍华就是在这里相亲的。我陪绍华过来,佳汐和她妈妈坐在对面。他们几乎是一见钟情,第二天,绍华就主动打电话给佳汐,两个人一起去看画展。听到这些,你的心情没有一丝波澜么?” 诸航表现得很镇定。也许在她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晏南飞给了她生命,为了晏南飞,她终究要承受面对卓阳的仇视怨恨。首长和佳汐的故事,她不陌生。佳汐活着时,就曾经无数次向她讲述。首长娶佳汐,一定是因为喜欢。在感情上,首长很挑剔。 “佳汐死了,你可以尽情大度、宽容。可是你有没听说过,死去的人是无敌的。活着的人在思念中,一日日将她美化,她会完美如圣人。佳汐去得那么突然,绍华能轻易把她忘记么?如果在绍华的心里一直有佳汐,你介不介意?” “不介意。”从前是一张白纸的人,能笃定日后就从一而终?谁先遇见谁,谁先为谁心动,都是经历,重要的是现在谁牵着你的手慢慢变老。 卓阳笑了,嘴角荡出一抹讽刺,“呵绍华一直都能顾及别人的感受,他是负责任有担当的孩子,他心里面再苦,也不会在你面前流露。他做得很好,所以你才敢这么回答我。上周,绍华陪佳汐的妹妹来画廊看画,那里保留着佳汐生前的一幅作品。他就那么痴痴地站着,一个多小时,不说一句话,没动一下。你说这是什么?” 诸航明白了,卓阳今天的目的就是要戳痛她,不然不会罢休的。 “你介意,说明你爱上了绍华。你不介意,你就是彻头彻尾的在利用绍华,你图的是名和利。不要装得像天高云淡的仙人,事情一旦落在你头上,我看你如何无动于衷?” “小姑姑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向左向右都不是个东西,诸航坐得笔直。 卓阳冷漠地低下眼帘,杯中的清咖已冷。“以前我傻,拼命地把事情闹大,仿佛那样才能发泄我心中的恨意。现在,我想通了,接受命运这样的安排。我无需做什么,你嫁给绍华,一切就已尘埃落定。我的痛,他日,会加倍地给你。从前、现在、将来,绍华只爱佳汐。”就像晏南飞,他轻易地就和她断绝了联系,但卓阳相信,他时刻牵挂着诸航。这口气如何能平? “那样,你就算赢了?”诸航问道。 “至少心理是平衡的。”卓阳坦白道。 要不是把诸盈给的那张纸条扔了,诸航现在就要给晏南飞打通电话,问问他当初娶卓阳是不是想走裙带关系,不然那十多年的婚姻怎么忍受的。她和卓阳只呆了几分钟,就想抓狂。卓阳不只是被家人宠坏,她习惯了踩着别人的肩膀,高高在上。 御姐,呸!诸航在心里骂了一句。 诸航没说再见,是真的不想再看卓阳一眼。无故地添了一肚子气,推开四合院门时,诸航像中了暑,头晕晕的。 “诸中校,你可回来了。快管管帆帆,瞧瞧他把墙画成这样,我擦了半天都擦不净。”吕姨挥着抹布,口沫纷飞。 帆帆咯咯笑着扑过来,唐嫂在后面追着。 “妈妈,我画了鱼!”帆帆仰起脸,骄傲地向诸航宣告。 诸航看过去,雪白的院墙上,涂满了帆帆的杰作。有的就是几根波浪线,有的是圈圈、框框,有的??????。诸航呼吸一窒。圆圆的头,鼓在前端的眼睛,胖胖的身子,带着皱褶的鱼裙。像,很像! “瞧吕姨急的,不涂不画的还叫小孩子。以后再刷回来不就行了。”唐嫂偏袒帆帆,忙护道,“我们帆帆画得挺好的,那条鱼,多活灵活现。以后,帆帆肯定是个大画家。” 帆帆抱着诸航的腿,跳来跳去,“妈妈,我要做画家!” 砰 四周一切如常,一枚流弹不知从哪飞来,正正射中了诸航。诸航捂着心口,她似乎感觉到某一处受了伤,很重。 7 心之忧矣,於于归处 “秋天的黄昏,叶子铺得满地,厚厚一层美丽的金黄。空荡荡的枝丫映着清冷的天空,彩霞的颜色从错综的枝丫缝里透过来。小河的清水流着凉凉的声音。我骑车载着华安往回家的路上,看见一道古旧斑驳的小木桥,横枕着悠悠的流水,心里有点凄凉,于是侧脸对华安说:小桥??????” 诸航按住书页,抬起头,躺着的帆帆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妈妈!”咯咯笑两声,见妈妈很严肃,只得把眼睛又瞪得大大的,做出认真的样子。 “我,坐在斜阳浅照的石阶上,望着这个眼睛清亮的小孩专心地做一件事;是的,我愿意等上一辈子的时间,让他从从容容地把这个蝴蝶结扎好,用他五岁的手指,孩子慢慢来,慢慢来??????” 诸航合上书页,龙应台如此优美动人的文字,她读得心都柔了。呃,前一刻还在专心听她读书的帆帆,已经发出了浅浅的鼾声。 “坏家伙,你可一点也不慢哦!”诸航俯下身,在他的左右两颊各吻了吻。帆帆像是怕痒,小肩膀一耸,头扭了扭,依然睡得很沉。 这浅浅的眉宇、樱红的唇,英气的鼻梁、额头,都有着首长的影子。 突然,诸航眼神有点涣散、发呆。 “千真万确你是我生的,可是你到底有哪一点像我呢?”诸航轻轻地抓住帆帆的小手。乱涂乱画,染了一手的蓝。洗澡时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掌心里的水彩洗干净,指甲里还残留着一点点蓝色。她逐一吻着小小的手指,自嘲地笑了笑。 “和首长一起后,只有首长拽着我命令我向前看,但是其他人都叫我向后转。我很努力地去遗忘、去豁达,做驼鸟,做蜗牛。可是坏家伙,连你也这样??????我怎么能假装看不见?男生打球、玩游戏都好呀,病恹恹的艺术男有什么好??????唉!”偷偷刮了下小鼻子,见没反应,诸航又刮了一下,然后就静静地坐着。 心里面被一个问题压着,沉沉的,她不敢、不愿去掀,但又情不自禁。 她记得那家代孕诊所是在一家小超市的二楼,门口有两棵梧桐树,非常隐蔽,没挂招牌。没有内部人指点,会以为上面是超市仓库什么的。诊所非常洁净,无论医生和护士态度都非常好。病人在里面只有一个代号,没人打听你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交好钱,做检查,再约好手术时间,怀孕成功就再无联系。 她什么都不过问,佳汐让做什么,她做什么。 佳汐说了谎,如果首长也说谎了??????不,诸航腾地站起,死命地摇头,一转身,看到化妆镜中的自己满眼惊恐??????首长不会,绝对不会??????首长说过他的眼里没有别人的。是的。不能急,要慢慢来,慢慢来。坏家伙对什么都新奇,他只是觉得画画好玩,不代表就会爱上,不代表就是遗传、就有天赋,说不定明天又会喜欢上别的。 诸航自我安慰地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帆帆,把灯熄了,拿起笔记本进了里面的卧室。习惯性地先看邮箱,有一封邮件,周师兄从纽约发过来了。他告诉诸航一个好消息,他不需要跑去洛杉矶找乔丹签名了,湖人队和尼古斯队为流浪动物之家,决定在纽约举行一场友谊赛,时间就在圆桌会议的第二天的晚上。所以,他一定会圆满完成诸航交待的任务。等着我,周一见! 诸航用手轻叩着下巴,周一呀,那天她要去见孟教授,上次约好周四的,孟教授归国的往程推迟,只得又改期。诸航巴不得这时间一直拖下去。去孟教授那儿,必然要和沐佳晖见面。不知为何,诸航很讨厌看到佳晖,虽然她们从未正式打过招呼。 最近真的很烦、很烦??????诸航把笔记本搁到一边,趴在桌上沉思。思着,思着,竟然就睡着了。 吕姨和唐嫂相互说早上好时,她醒了。满室晨光,台灯还亮着,窗帘没拉,床上没有一丝皱折,首长又是一夜未归。 诸航扭扭脖子,动动僵麻的双脚,等到血液自如循环,她先出去看了看帆帆。帆帆刚醒,揉揉眼,正自己坐起,四处找妈妈。 开了门,唐嫂连忙汇报,帆帆今天要去儿童医院打乙脑的疫苗。诸航说我去吧!唐嫂说我和你一块去,诸航没吱声。唐嫂朝吕姨看看,吕姨朝她轻轻摆手。她会意地点头,那我给帆帆找身漂亮的衣服去。 帆帆一身牛仔装,戴顶牛仔帽。诸航抱着他坐公交。 帆帆没和这么多人一起坐过车,小身子亢奋得像只小皮球似的,双眼都发光了。谁看他,他都朝人家笑。同车的人个个夸宝宝漂亮可爱。他似乎有点羞,把头埋在诸航的怀里。 帆帆现在打疫苗是真的勇敢了,自己主动地把小胳膊伸出来,小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是嘴巴抿得紧紧的。出了接种室,小胳膊一伸,要诸航抱。天气热,帆帆又沉,诸航抱一会就不行了,让帆帆下来自己走。帆帆两腿一缩,奶声奶气道:“帆帆打针了。”诸航乐了,“这个针是防止生病的,又不是生病打的针。” 帆帆才不管,紧搂着诸航就是不撒手,还呼呼说疼。有一个小娃娃是爸爸陪着来打疫苗的,那爸爸高大壮实,把小娃娃架在肩膀上,小娃娃又是颠又是扭,十分得意。帆帆眼露羡慕,诸航板了个脸:“坏家伙,你想都别想,那种高难度,妈妈可不会。” 帆帆撅着小嘴,可怜兮兮地哼哼着。诸航有点不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她放下帆帆,蹲着,拍拍后背,“帆帆,来,妈妈驮!” “妈妈最好,我爱妈妈!”帆帆趴上诸航的背,顺便滴了两滴口水。 两个人欢畅地在林荫道上往不远处的人民医院走去。 诸航说:“阳光!” 帆帆说:“阳光!” “汽车!” “车车!” “大楼!” “大头!” “树叶!” “外公!”小小的手指朝前一指。 诸航看过去,前面佝着腰从医院大门出来的人真的是骆佳良。 骆佳良今早空腹来做体检,刚做完所有项目,准备出去吃早饭。帆帆眯着眼笑,告诉外公,他也饿。 骆佳良乐呵呵地把帆帆抱过去,诸航翻了个白眼,在帆帆小屁屁上拍了两下,“小馋猫。” 帆帆扁扁嘴,骆佳良连忙揉揉,“哦哦,不痛不痛!” 帆帆这才破涕而笑。 诸航受不了的瞪瞪眼。 “航航,你来医院干什么?”骆佳良不放心地问。 “我来找个人。”诸航特地从儿童医院拐到这里,是想找成功的。医院里病菌多,带着帆帆不太好。诸航想了想,由帆帆先跟着骆佳良,她等会再过去找他们。 成功居然很闲,翘着二郎腿,在办公室里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列车谋杀案》。 “啧,啧,医院这是要关门了?”诸航做了个鄙视的手势,一把夺过书。 “医院关门才好呢,那说明全民健康。”成功没动弹,侧着眼研究诸航,她是哪阵风刮进来的? “也有可能是你医术太烂,医德太差。”诸航哗啦啦把书一直翻到最后,“想不想知道凶手是谁?” “你敢说,我把你扔进昆明湖里。”成功恶狠狠地挥挥拳头。 诸航扮了个鬼脸,“我会游泳。” “只有猪才会把游泳当成本事。”成功蔑视地从鼻子里哼道。“老实交待,你来干吗?” “看你呀!”诸航把小说扔桌上,拿过一枚体温计,在手里转来转去。 成功深究地打量了诸航几眼,阴森森地斜睨:“暗恋上我了,想红杏出墙?” 诸航抄起一叠处方朝他甩去,“出你个头,老实交待,为什么不告诉我沐佳汐有个妹妹?” 成功咦了一声,“沐佳晖?” 诸航咬牙切齿:“你再装腔作势!” “沐佳汐都死了,她和你们还有什么关系?沐佳汐又没生个一儿半女,绍华也尽职尽仁地送她出国念书,难道小姨子对姐夫产生了异样感情。啊,这有可能呀,姐夫都是喜欢小姨子的。不是有首歌是这样唱的么,阿拉木汗什么样,长得不胖也不瘦,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的嫁妆,领着你的妹妹,赶着那马车快过来??????猪?” 成功停止扭动脖颈,摸摸鼻子,察觉到诸航脸色发青发黑,眼中怒火熊熊。 “说你蠢,真不是夸张。这是个玩笑,你还当真!绍华是那种人么,他要是敢对你有二心,人神共诛!”成功上前,想拍拍诸航的头,诸航避开,“你敢近一步,我揍你。” “好了,好了,”成功赔着笑,向诸航敬了个礼,“诸中校,我错了。告诉我,干吗要问那个天山冰女,她要是敢惹你,我拿火烤她去。我挺讨厌那种假仙女人,小时候死了爹,活像全世界都对她不住,什么时候都没个笑脸。” 诸航给他逗乐了,“人家挺懂礼貌的,还给我们家送了两缸荷花。” 成功眉毛都竖起来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她给你们送荷花?” 诸航点头。 成功面容扭曲得不成形,“妈的,脑子进水啦!明天我送你一块石头,把那两缸给砸了。这都什么呀,怨魂不散呢!” 诸航默默凝视着成功,心中一片黯然。她真的没猜错,那两缸花要送的人是佳汐。记得有次和首长一块坐车去吃火锅,那时他们还没恋上呢。在车里的收音机听到一段朗诵,首长说是席幕蓉的诗。席慕蓉是台湾著名的画家和诗人,她最擅长的就是画荷。每年的盛夏,她都会在院里种几缸荷。佳汐很喜欢席慕蓉,爱屋及乌,自然也会爱上荷。 “你见过佳汐的画么?”诸航问。 成功拧了拧眉头,“当然见过。她的画风偏柔偏飘,我不是很欣赏,但附庸风雅的人很钟情,挺有市场的。有一幅被一个新加坡商人以五十万买走。” “五十万?”诸航脸色大变。 “瞧你土包子相,五十万是个大数字吗,你知道徐悲鸿卖多少钱?” 诸航撇嘴,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有多蠢,以为四十多万就是个天文数字,其实还不及人家一幅画的价。 走吧,找块豆腐去,一头撞死算了。 成功有点不习惯。不习惯诸航像棵水分被蒸尽、萎萎的、头耷拉着、看不出一丝生机的植物;不习惯自己的心被这棵植物弄得酸酸涩涩,一个劲地抽搐,疑是心肌埂塞;不习惯一向不惧世俗、敢作敢当的自己,只会抓耳挠腮,却什么都不能做。 “猪,天这么热,我们去吃冰淇淋,你两份,我一份。”他不擅长安慰,实际上,也不知怎么安慰。毕竟这是绍华和诸航的家事。家事,清官都难断,他插不上嘴。他看得出,诸航心里已经很乱了,他不能再添乱。当诸航和绍华决定在一起时,他是觉得这只“猪”有点蠢,但还是佩服她的勇气和对绍华浅浅的羡慕。他和绍华的世界里,正常情况下,是遇不上诸航这样的女子,佳汐那样的倒是不稀奇。所以绍华很幸运。但只有经历了佳汐,才会辨出诸航是块珍宝。可这样的珍宝,绍华知道怎么呵护吗? 诸航沮丧地看了看成功,什么也没说,扭头朝外走去。 成功着急地叫着,“你有什么委屈,打电话给我,我替你出气。” 诸航站住了,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 “有什么要告诉我么?”成功忙把耳朵凑过去。 诸航慢慢地、慢慢地偏过身子,“不要被别人的语言和表情所蒙骗,不要以为死者就是可怜的、无辜的。在那辆列车上,凶手就是??????所有的人都是凶手,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合谋案,因为那人罪大恶极,该杀,该死!” 成功一口气堵在嗓子口,脸红脖子粗,“你??????”他要改行做屠夫,日后专门杀猪。 诸航扬起俏皮的笑,拨脚就跑。等成功挥着拳追出来,只看到电梯门缓缓关闭,诸航的笑脸一闪,走廊上空寂寂的。 他站了一会,突地,也放声大笑。 诸航之所以是珍宝,是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悲悲切切、忍气吞声的小女人,不然也不会做出代孕这样的事。 笑声在半截戛然而止。 成功进屋扑到窗边,诸航已经到楼下了。身影被树荫遮着,看不真切,只觉得好小。成功眼眶胀痛,诸航不做小女人,不代表她就不委屈、不纠结,她只是把一切藏起、扛起,独自悄然消化。她也不习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装可怜,不习惯与别人分享心里的疼痛,不习惯依赖。哪怕寒霜,哪怕烈日,哪怕枯萎,哪怕凋零,她给人的感觉都是欣然面对。 但是??????妈的,成功拼命地掐了掐鼻梁,她再怎么样,才刚满二十四,还是个孩子,身子那么单薄,肩那么瘦弱?????? 成功劈哩啪啦摔了一屋的东西,拿出手机就拨卓绍华的号。今天,他无论如何要好好地和绍华聊聊。 “稍后我再打给你。”卓绍华匆匆说了一句话,就挂了,成功都没来得及出声。 成功烦躁地瞪着手机,啪地朝桌上狠狠地一摔。“棒子”产的三星手机,质量真心不错,丝毫无损。 “操你妈的!”成功又骂了一句。 “成理事,这是咋的了?”放射科主任顾晨推门进来。 成功坐下,“忙完了?” 顾晨伸了个懒腰,拨开桌上的凌乱,一屁股坐了上去,“是呀,总算能喘口气。院长要创收,四处拉体检,我们这帮小的就得跟在后面忙死忙活。正事不干,全搞这破事了。我认为医院以后得成立一个专门的体检中心,职责划分明确,各负其责。” “成立了体检中心,也不可能放过你顾大主任,谁叫你经验丰富。不过,这种常规体检能看出什么?” 顾晨竖起食指,晃了晃,“别这样说,哪年体检都会发现几个病患,大的。早晨做彩超时,我也发现一个有点异常。当时人多,没时间多琢磨,过两天,我看看,通知他来复检一次。” “去喝一杯?” “现在?”顾晨看看外面明晃晃的满天阳光。不太好吧,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逃班。 “爱去不去。”成功起身往外走。 “去啦!”顾晨忙从桌上跳下,“只能喝点冰啤,我下午还要写报告。” 走过半条街,有家山姆啤酒屋,医生们晚上爱约在这里聊会。环境很舒适,价钱也公道。白天会供应简单的餐点,晚上纯粹就是喝酒、跳舞,还有乐队演出。 酒保和成功、顾晨都透熟了,抬手招呼了下,一人一大杯冰啤,两碟小菜。两人没要桌子,就在吧台坐了下来。 成功连着喝下两大口冰啤,心头的烦闷感才消减了点。 “有女朋友啦?”顾晨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成功,笑得很暧昧,“我看见你们一块吃海鲜。” 成功眼帘低着,“我什么时候缺过女朋友?” 顾晨呵呵两声,“悠着点,别闪了腰。什么时候给哥们介绍个?” “喜欢什么样的?” “有吃海鲜的妞那样就差不多,哥们要求不高。” 成功慵懒地倾倾嘴角,自顾喝酒。 吃海鲜是早前的事,他都快忘了。今早收到宁檬一条短信,他才依稀想起。宁檬发送短信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她说她的朋友小艾在周六举行婚礼,她是伴娘,现在伴郎的人选还没落实下来,她要推荐他。 成功回道:你和你朋友有仇么,找个这么帅的伴郎,你让新郎活不活? 然后,他去洗漱、刮胡子,穿戴好,出门前看了下手机,宁檬没有回复。 宁檬是聪明人。 既然不能玩暧昧,又不可逢场作戏,那就心照不宣地退守到安全距离。也许宁檬的心里,已经给他扣上一枚“混蛋”的帽子。扣吧,他从不认为这是诬蔑,他确实不是一般的混,不然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还一人孤着,这是他游戏人生的报应??????讥诮的双眼淡淡转了一圈,遇上另一双因为意外而瞪得大大的眼睛。 “成医生,真的是你!刚刚看到你的侧面,我觉着像,没敢认。”单惟一欢喜地跑了过来。 成功闭了闭眼睛,今天怎么了,个个都在对他挑战么。单惟一居然化妆了、穿上裙子了,清汤挂面的一把头发挺整齐地梳成了个马尾,活力四射、阳光万丈地对他笑着,笑得像朵向日葵。 “哦,你好!”成功面无表情点了下头,迅速巡睃了下单惟一来的方向。 三男两女,年纪都和单惟一相仿,“我的校友。”单惟一脸红红的,目光下意识地朝一个白净清瘦的眼镜男飞去,接着,羞答答地落下来。 嗯嗯,女为悦已者容。成功看清楚了。搁下酒杯,吧椅一转,风度翩翩地朝几人逐一颔首,俊美的面容上荡起春天般的微笑。 “惟一,这是?”两位女子目光在单惟一与成功之间溜来溜去。 “我叫成功,帮惟一看过病。”成功不温不火地接话。 “惟一,你什么时候生过病?”眼镜男轻轻推了下眼镜,开口了。 单惟一绞着手指,眼睛不知该看哪边好。“小病,现在好多了。” “成医生在哪个科?”两个女生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花痴,直勾勾地盯着成功。 成功清了清喉咙,“妇产科!” 咣,就像平地一声惊雷,突然让所有人脸上的笑意都僵在半空中。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成功亲切地问单惟一。 单惟一已经石化了。 “我就在对街的医院上班。有什么不方便、不舒服、难言之隐,尽管来找我。我的医术和服务,惟一非常清楚。”说完,又一次优雅地转身,端起酒杯,一口一口浅抿,心情大好。 “你有点不厚到哦!”顾晨音量低低的。 “说实话有错么?”何况要是真的喜欢,关心的重点应该是病人,而非看病的医生是男是女。第一次,成功觉得做个妇科医生挺扬眉吐气。 买单时,眼角的余光瞥到单惟一一行占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她坐在边角,咬着吸管,呆呆地盯着面前的啤酒瓶。别人问她话,她都愣好一会才回答。 “下午有没手术?”顾晨不能沾酒,一沾,脸就红得像猪肝。他尽量顶着日头走,这样子回去就借口自己是被晒成这样的。 “有几个病人复诊。”成功小心地避着车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来复诊的病人,早晨已经做过各类检查,单子排了一桌。成功戴着大口罩,仔细地看着各项检查指标,和病人细声交流,写处方,开药,交待注意事项。不经意,时间一晃就到下班时间。护士过来告诉他,明天是专家门诊,八点开始,成理事,挂几个号?护士怯怯地问。 一般专家,都是五十个号。为了能搭上这班车,多少病患家属凌晨就过来排队。而成功的专家门诊,从来不是医院说了算。病患们能不能挂上号,只能靠运气。 “三十个吧!”成功回道。 “三十?”小护士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再愣在这,就剩二十个了。”成功开玩笑道。 话音刚落,小护士嗖地一声消失了。 成功笑着脱下白大褂,拿起手机,锁门下班。 妇产科一共有四间办公室,他这间是专家门诊,另外一间是普通门诊,几个医生挤一间,里面有个检查室。还有两间是门诊手术室,做些简单快捷的小手术,门口放着一排长椅,让陪护的家属们休息。 看到单惟一局促不安地坐在长椅上,成功一点也不意外。 “你真的是妇产科医生?”单惟一仍在震愕之中。 “你要找我报仇?”成功凉凉地指着墙上挂着的“妇产科”牌子。单惟一胃痛那晚来医院,他刚从手术室出来,衣服上没佩胸卡,两人谈话又在手术室的办公室。后来一次遇见是在电梯口,他没穿白大褂。单惟一心里怎么想,他不管,其实只要多问一句,就会知道他在哪个科,好歹他也是专家级别的,所以他一点点都没罪恶感。 “为什么要报仇?” “那个眼镜男不是你的唯一么,我让你在他面前丢了脸。” 单惟一跳了起来,紧张地捂住嘴巴,“你??????怎么知道是他?” 单惟一的微博名叫“你是我的唯一”。 成功对单惟一性格的诊断,她是一个害羞而又胆怯、内向,几乎有点闭塞,这一类的人,在人前大声讲话都不敢,别谈坦然自己的隐私了。 微博,有点知名度的,是当宣传窗口;有一部分人,是炫耀自己的爱好、学问,还有一般人,则是毫不顾忌地大曝隐私。 单惟一属于哪一种? 找到单惟一的微博,成功没费力气。在搜索框里敲下“惟一”两个字,第三个跳出来的就是。 笨蛋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总是站在最显目的位置!成功如此评价。 单惟一发的微博大体上分三类:第一类是有关她培植的蔬菜,每一天的生长情况描述,配上图片,搞得像个农技专家似的;第二类,她喜欢阿加莎的小说,阿加莎的每一本书都如数家珍,她还加入了“阿加莎吧”“侦探、推理”吧。这一点让成功有点小意外,不过,人都有两面的,世界上有不少顶级杀人犯都是高智商的斯文绅士。在一层皮囊下面,肉眼看不见居住着什么样的灵魂;第三类,是单惟一的心情文字,关于一个人,她以“你”来称呼。 现在是凌晨两点,我刚从公司加班回来,站在阳台上看着藤蔓下新结的小果子,很想很想打电话给你。 记得第一次见你,浅灰的套衫,白色的衬衫,泛旧的牛仔裤,你在对同学笑着,我不由自主地也笑了。以后都是这样,你快乐,我就特别快乐。 胃又疼了,咬着牙,强撑着给自己煮粥。粥真的像万能药,能治我的任何病,包括想你想到不行时,你知道吗? 我从你的租处走到我的租处,四十八分钟,我们真的很近很近??????我很开心我来北京了。 站在布艺店的橱窗前,闭上眼想像不久的以后,我们的小屋阳台养着什么花,沙发摆在哪个位置,衣架上挂什么款式的睡衣,窗帘用什么颜色,你有建议么? ?????? 成功看完单惟一所有的微博,得出如下结论:单惟一是阿加莎的铁杆粉丝,她的爱好是农艺,她暗恋着“你”,来北京也是为了“你”,她讲的“苦并快乐着”便是这个意思。“你是我的唯一”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你”是她心里的独一无二,第二层是她渴望“你”对她说出“你是我的惟一”。 成功另外还诊出了别的症状:“你”不知道单惟一写微博,不然她不敢畅所欲言。写微博,一定是单惟一人生里最“胆大妄为”的一件事了。 “你偷看我微博?”单惟一跟着成功一路小跑来到停车场,慌得满头是汗。 “讲这么难听,你有上锁么?”成功停下脚步,车钥匙对着单惟一的脸。“网络是个什么地方,你把自己扔进去,就像你在公园的湖里裸泳,你没有权利要求别人目不斜视。相反,别人可以声讨你有碍风化。” 单惟一脸色大变,“我??????又没写什么儿童不宜的。” “那就是,你紧张什么呢?”成功笑了,按下遥控钥匙,车门打开,他半倚着,好整以暇地双手交插。“他们误会你了?” 单惟一摇摇头,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道:“他们非常了解我,我都没??????男朋友,哪有什么条件去妇产科。” 哎哟,脸羞得如此时染了半边天空的晚霞。 “进妇产科还要有条件?”成功忍着笑打趣道。 “我??????就是那个意思。不过,她们还说成医生大概喜欢我,有点妒忌,所以才整我的。” 成功神色停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这大概是他近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单惟一也笑,“我说她们韩剧看多了,到处迷大叔。” “大叔?”成功磨牙,他有那么老? “成医生看着和我就不是一个辈,工作这么好,长得又不错,肯定早就结婚了,孩子说不定都能打酱油了。”单惟一的脸部线条因微笑而放松,女子特有的柔软,像涟漪一圈圈荡开来。 成功心口泛出一缕腥甜,慢慢地漫到嗓子眼。“我的工作好?”他咬牙问道。 “是呀,你和我哥差不多,就像是妇女之友。” 噗,鲜血喷薄而出,一天的腥红。 诸航的形象突然在成功的脑海里无限美好起来。她叫他“成流氓”。流氓这个词,听说有点色有点坏,但不可否认是性感的、酷酷的,很男人。流氓可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流氓的后面都跟着一串的美女。而妇女之友,听着就是个瘦不零丁的男人,翘着兰花指,走路扭呀扭,嗓子捏着,像受过宫刑的太监。 成功牙磨得咯吱咯吱响,“你哥是干啥的?” “我哥是个泳装摄影师,也是专和异性打交道。他很花心,可是喜欢他的人还是很多。我最好的朋友也没逃过去,她??????为了他自杀,现在都疯疯癫癫的,唉。她妈妈跑到我家骂,说我爸妈也有生女儿,以后一定会得到报应,我会被一个花花公子玩弄再被抛弃。”单惟一长长地叹了口气。“哦,成医生,你别误会,你是替女生们治病,你是护花使者,你不花。” 成功已经气若游丝了,再和单惟一说下去,他怀疑自己不是变笨就是要发疯。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不是目标已确定,快快找他去吧!”滚,他再也不想见到这只单细胞。 单惟一眼神倏地一黯,可怜兮兮地笑了笑,欠了下身,“成医生,再见!” “喂,”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莫名地刺痛了成功的眼睛,“你喜欢那四眼男哪一点?” 单惟一原地踏着步,似是不好开口。 成功咣地甩上车门,“不说拉倒!” 单惟一忙跑过来,怯怯地低着头,从眼帘下方偷偷看成功。成医生明明长得很面善,而且人又不坏,可是她真的有一点怕他。他一个凛冽的眼神,她就开始腿抖心慌。 “大二的时候,有一个劳动周,天天下雨,同学们都窝在寝室里玩牌,玩厌了,大家说玩个游戏。把系里帅的男生各自写在纸条上,揉成团,然后大家抓鬮,抓到了,就是自己的mr. right。我??????抓到了他的名字。” 成功想扯头发,想咆哮。眼里有白内障么,那种四眼还叫帅。 “我当时都没和他说过话,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注意他。看多了,就像??????认识了很久,于是??????”单惟一羞窘得说不下去了。 “于是,你就白痴似的为他来了北京。你动过脑没有,他要是不喜欢你呢?”成功戳着单惟一的额头,戳得单惟一不住后退,眼睛眨个不停。 “他到现在也没女朋友。”单惟一壮着脸直视着成功。 “那你还玩什么暗恋,告诉他去,两个人挤一块,房租还能省一半呢!”成功没控制住火气,这几句话,是用吼的。什么年代了,不兴暗恋这玩艺。单身男女,见一面就直接上床。 单惟一抱着头,“我不敢!他要是拒绝,我连念想都没了。” 成功怔住。也许吧,念想没了,对于单惟一来讲,这几年的坚持什么都不是了。她不是不敢,而是输不起。 “要我帮你么?”他有气无力地看着单惟一。她没本事别人,却好像对他挺有办法,像块口香糖似的,黏着他就扯不掉了。 单惟一屏住呼吸,不敢摇头,不敢点头,她看不出成功是在说笑还是讲真的。 “晚上我要吃韩式料理,还要喝果酒。餐厅我来订,你买单。”成功拉开车门,自己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 单惟一迟疑了一会,就钻进了车,系好安全带,笔直地注视着前方。 成功还算有点良知,挑了家中档餐厅,点了烤肉、海鲜还有一堆的山珍蔬菜。吃饱喝足,等单惟一买好单,他假装没看见单惟一肉痛的样,说:“读没读过钱钟书的书?” “看过他的《围城》!”单惟一回道。 “钱钟书先生教导我们:借书是恋爱的开始,借了要还的,一借一还,一本书可以做两次接触的借口,而且不着痕迹。这是男女恋爱必然的初步。明天打电话向他借书,增加接触次数,时不时单独见见面,后面再见机行事。” 单惟一欲言又止,她和他读同一个专业,他有的书她都有。 “你笨呀,这只是个借口,你也可以举一反三,不借书借张碟,再不行,向他借个碗借个盘。”成功真想剖开面前这只脑袋,是什么古化石做的。 单惟一眼睛一亮,“我可以给他送圣女果,他最爱吃了,然后顺便借国考的资料,告诉他,我也准备和他一起参加今年的国考。” 他也喜欢圣女果的,见色忘师,怎么就没说送他呢!成功愤愤不平地想着。 手机响了,绍华回电话了。 “你自己坐车回去,我还有事。”成功忙不迭地打发单惟一。 “成医生,你喝了酒,叫个代驾吧!”单惟一俏俏地挥挥手,欢欢喜喜地走了。 成功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背影上写着对明天幸福的憧憬。过了会,才按下通话键。 诸航破天荒地从梦中惊醒,摸摸眼角,湿的。关于梦的内容,却不太想得起来。依稀是在凤凰,她好像比帆帆大不了多少。诸航回忆自己的童年,除了快乐还是快乐,绝不辛酸。哭什么呢? 夜还沉着,房间里回荡着自己深深浅浅的呼吸。摸摸身边,微凉的床单。翻过身,想继续睡,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地从外面钻进来。她坐起身,跑到窗边,把窗帘掀起一角,夜色里,院中站着卓绍华,指间的火光一明一暗。星光落在他的双肩,夜露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像有沉沉的心事,随着腾起的烟雾,一圈圈散开。 她没有出声,就这么站着。脑子有一幅画面与眼前的景像重叠了。 他在那站了多久?有什么让他彻夜不能眠? 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卓绍华回了下头。 诸航放下窗帘,拍了拍心口,让里面怦怦跳个不停的心安静点,然后对着黑夜连着深吸了两口气,走了出去。 “诸航,来!”卓绍华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嗓子沙哑得厉害,像几天没喝水、在沙漠行走的旅人。 借着微弱的光亮,诸航勉强可以看到首长满脸胡茬,眼底黑得厉害。“首长,你一直都没睡?” 卓绍华笑笑,手握成拳,顶着嘴巴干咳了起来。 诸航听着那咳声,心一揪。 好不容易止住咳,卓绍华就在太湖石上坐了下来。手一伸,拉过诸航,诸航没防备,依着惯性扑进了他的怀中。他一把把她抱起,像抱帆帆样,抱坐在双腿上。 这么亲昵的坐势,把诸航吓住了,她紧张地看看两边的厢房,吕姨年纪大,睡得浅,稍有个动静就会醒,而且还有唐嫂和小喻他们,房间都对着太湖石,抬起眼就能看到。 “看到又怎么样,我们是夫妻。”卓绍华低低地笑,用胡渣摩蹭着诸航粉嫩的脸颊,小鸡吃米似的,过一会,啄一下诸航的唇。“在工信部的会议室里就想这样做了。”他贴着她的耳边,音量几近于无。 这样的气息,这样的音量,这样的语句,让诸航还怎么抵挡? 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不像首长会做的事。”她乖乖地放软了身子。 “我是正常男人,正常男人都会这样想。亘长的会议,压抑紧绷的气氛,想你,想帆帆,才能让自己喘口气。军人不是天神,以为自己能拯救世界拯救宇宙。大错特错。军人首先是个男人,能让自己的妻子、孩子安定安全的生活,做好这些,才能为国家的国防事业尽职尽力。”这一次,啄变成了吻。厮磨了好一会,才不舍地放开。 诸航和卓绍华从事的工作都是保密性的,一般情况下,两人在家几乎不主动问对方的工作。“最近压力很大么?”诸航只能这样迂回地问。 “前所未有的大。”卓绍华把诸航又往怀中按了按。 诸航轻抽一口冷气,即使泰山崩塌,首长都可镇定自若、谈笑风生。首长从不叫苦不示弱不退缩。“对方这么强大?” “那是一个陌生的领域,就像行驶在茫茫的夜海,没有指南针,没有灯塔,没有星星,一切都无从知晓,无从预测。因为无知,难度就被无限放大。” “我能不能帮得上忙?”卓绍华无力的口吻让诸航的心又是一紧。 卓绍华扳过她的脸,闭上眼睛,沉醉地吮吸着她柔软的唇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呃?”他们在聊同一个话题么? “我回不回家,你都不在意。”这不是问句,而是一句肯定的抱怨。“我刚刚在床边站了好一会,你睡得很香。” 诸航乐了,“那当然,我一个人睡大床呢!” 卓绍华惩罚地抓起她的手指,用牙齿狠狠地咬了下。“查问丈夫的行踪是妻子的责任和义务。开会开到半夜,回到办公室,打开手机,什么都没有,心都凉了。想打电话回来责问,又舍不得吵醒她。一小时后,还有会议继续等着。” 诸航哑声偷笑,趁着夜色昏暗,在卓绍华的嘴角印了一吻:“我在你的身上安装了遥控,你的行踪尽在掌握之中。” 两个人都笑了,静静地拥着。听着夜露滴落在台阶上,听着含苞的花朵悄然绽放。夜风已经有点薄凉了,细细碎碎的吹过来。 “这风吹得真舒服,还有几天,北京就立秋了,那是北京最美的季节。诸航,你有没想过我们老的样子?” 诸航心中咕咕地冒泡,首长今天咋这么感性呢!老的样子,她真没有想过。 卓绍华轻叹,孩子都不会想到老,因为那太遥远、太漫长。可是这两天,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似乎要确定,他必然会和她携手到老,无论什么都阻挡不了。“当初,怎么狠心扔下我和帆帆,去国外参加网络维和?”这个答案虽然早已知晓,此时突地又从深谷之中泛了上来。 “因为你是首长呀!” 首长是个不简单的男人,那么,她只能让自己变得不简单。 卓绍华涩涩地苦笑,她不知,当她变得不简单,太多太多的事就复杂了。命运中很多深具暗示意味的因素点,其实都是上帝之手点过去的指纹印。 “真不希望你太优秀。” “怕我超过你,我做的官比你大?”难得在首长面前自大一回,诸航得意地摇头晃脑。 “我是怕??????”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而是像迫不及待地吻上她的额头、眉宇、眼睛??????。每一个部位都不漏掉,他要密密地印上他独有的标记。似乎生怕有一天因为某个原因两人走散了,不管她在哪,依着这些印记,千山万水,漂洋过海,他都能找到她。 天快亮时,他才抱起她回房。 开了灯,看清首长两眼的血丝,脸颊都消瘦了,诸航抿紧了嘴唇,一种陌生的情愫像春天发芽的小草在心中疯长。“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当她从浴室出来,卓绍华斜躺在床上,就那么睡着了。没脱衣服,没脱鞋,头发有一点油,衬衫的领子发黑,耳际还有一两根白发。这样子的首长,一点都不英武,可是诸航却看得痴痴的。 诸航没有惊动他,重新把窗帘拉严实,又轻轻地走出去,把熟睡的帆帆抱起送给唐嫂,免得他醒来后会吵着首长。 “诸航,诸航!”卓绍华才躺了一会,两眼突地又睁开。 “在!”诸航把手塞进他的掌心。他握住,眼睛又闭上,“我就睡一会。起来后,我陪你去买礼物,晚上参加小艾的婚礼去。” 小艾今天结婚,挑在八月末的最后一个周六。诸航答应一早就过去陪小艾,她没想首长过去。首长在,估计小艾紧张得,不是用走,而是爬进礼堂了。所以,她对首长提都没提,请帖塞在书房的抽屉里,但首长还是看到了。 诸航趴在床边,由着卓绍华攥着手,脑子里还在想着首长讲的强大敌人。诸航自我感觉,她适合做黑客胜过做网络奇兵。她的性格决定了她爱进攻,不按牌理出牌,这是成为一个黑客的良好先决条件。网络奇兵要做的主要工作则是防守。防守呢,则是敌人在暗,自已在明,非常被动,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保守。关于基地的安全防护系统,诸航的计划就是先想像自己是黑客,怎么来攻击,然后再写出对付的程式。 那个敌人能有多强悍?诸航有关注国内外的黑客信息,好像没这样的传奇人物出现。就是有,首长打了多年的信息大战,不至于如此紧张。诸航想破了头,都没想象得出首长所讲的是哪一种情况。 卓绍华睡到午饭时分才醒,真的是酣畅淋漓的一场觉,浑身的每个部位都充满了崭新的活力,他舒展着胳膊,坐起来。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 “首长,我去参加小艾的婚礼了。礼物之前就准备好了,难得一天休息,你还是呆在家中陪陪坏家伙。他一直问我爸爸去哪了,我编了左一个右一个谎言,你可别戳穿哦!走时,我吻了你很久,你都没回应我,恨你。我会早点回来的。诸航!” 这孩子,永远都是个急性子!卓绍华捏着纸条笑了一会。 梳洗好,换了衣服,打开门。住在后排的邻居来串门,他们家也有一个孩子,比帆帆小一点,还养了一只雪白牧羊犬。他家阿姨爱做西点,烘的杏仁饼干特别香脆,给帆帆带了一袋。帆帆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嘴巴里还含着一只。牧羊犬可能觉得帆帆太贪心,追着帆帆的小手。帆帆把两只手举得高高的,匆忙咽下口里的饼干,又把左手的塞进嘴里,鼓着小嘴严肃地对牧羊犬说:“这个是爸爸的!没有啦!”左手张得大大的给牧羊犬看。 卓绍华看着,不禁笑出声来。 帆帆小火箭似地冲过来,把饼干塞进他嘴里,要他抱着,亲了又亲,才罢休。卓绍华频频点头,“好吃!”帆帆小脸绽出了一朵花。但花朵很快又凋谢了,他告诉爸爸,妈妈出去没有拿电脑包包,也没拿旅行箱。在帆帆的眼中,诸航拿电脑包包,是出去上班,提旅行箱是出差。如果两者都不拿,那诸航就是出去玩。妈妈出去玩,却不带上他,他很难过。 卓绍华刮了下儿子的小鼻子,“帆帆不想和爸爸在一块?” 帆帆连忙挤出一脸“媚笑”:“我最爱爸爸。” “坏家伙,不要轻易用‘最’这个词。”卓绍华心想,等到某一日,帆帆大了,遇到心仪的小姑娘,那时他说的“最”才是出自真心的。有了比较,就有轻重,人心是偏的,也是小的。 吕姨给卓绍华张罗午餐,顺便汇报了下最近的支出。 “为什么要刷墙?”卓绍华不解。天气这么热,又不过年又不过节。 吕姨叹口气,指着帆帆,“帆帆告诉爸爸,墙上有什么?” 帆帆骄傲地回答:“鱼!”说完,拖着卓绍华手就往外拉。 站在墙壁前,卓绍华眼中掠过巨大的惊喜,“这都是帆帆画的么?” 帆帆用力地点头。 卓绍华激动地把帆帆举得高高的,“帆帆,你真的是上天赐给爸爸最好最好的礼物。” 帆帆仰起小脸,他看到云,看到屋顶,抬手能碰到树叶,他,笑得更欢了。 “喂,你第七次看表啦!”宁檬看不下去,在桌下狠狠地用她的高跟鞋踢了诸航一脚。“知道你表贵,没必要这样显摆,行不行?” 诸航破天荒地没反驳,她今晚心情好,不和宁檬计较。 又一批同学过来,看着诸航,先是一愣,然后夸张地叫道:“真的是诸航?天啦,都认不出来了,女大十八变。” 诸航剪了个新发型。她和宁檬很早就过来陪小艾化妆,两个人知道她不是坐得住的人,于是怂恿她顺便也把头发修一修。理发师端详了她一番,琢磨了下,剪刀刷刷,舞得人眼花缭乱。等诸航睁开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有点惊喜。那一头不驯服的头发,变俏丽了、柔顺了,不仅配她的脸型,还不削减她原先的气质。 她穿的是上次买的那条杏色的连衣裙,脚上是首长买的坡跟鞋。 小艾漂亮是因为她今天是新娘,宁檬漂亮是因为她原先是个美人胚子,诸航却让大家狠狠地惊艳了一把。 小艾和师兄在饭店订了二十桌喜宴,双方的亲戚都太远,没到场,就来了双方父母,其他的就是两人的同学和现在的同事。 这真的是当年那个打起篮球来不要命的假小子?北航的哥们面面相觑。 驰骋的,特别是马帅的秘书,遥想起诸航参加《俪人妆》的访谈时那副壮观的打扮,频频咂嘴。 被人这样夸着、打量着,诸航不习惯地羞涩了,也不知回什么好,就跟着笑。突然想起,这幅样子,首长看到不知会是什么表情。时间走得真慢,仪式怎么还不开始,她又偷偷看了下表。 “男朋友的功劳?”一颗心被震得怦怦直蹦的某男生朝诸航前后左右看了看,试探地问。 宁檬接过话:“死心吧,结婚几年了,孩子都能做花童了。” 劈哩啪啦,心碎了一地。 “干吗和别人说这些?”等同学走后,诸航小声嘀咕。她不愿首长被别人评头论足,不愿小帆帆被别人追根究底,不愿两人的结合被别人捕风捉影。也许这才是她独自赴宴的真正原因!她和首长、帆帆的故事太另类、太长,说了别人不一定理解,她也不期待别人的理解。 宁檬斜睨着她:“干吗,你想装未婚女子再开第二春?” 诸航作势要撕宁檬的嘴,宁檬躲着、笑着,闹了一会。 主持人宣布婚礼仪式开始,新人进场。音乐声中,小艾和师兄都缩着脖子,生怕那些洒出来的五花八门的彩条、礼花喷到眼睛里。两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在后面拉新娘的裙摆,走得颤颤微微。小女孩裙子长,走到半截,踩着裙摆,往前一摔,哭了,小男孩傻傻地立在一边。众人哄笑。 马帅和新人的父母相继地祝词,切蛋糕、交换戒指、开香槟。 小艾又是哭又是笑,和其他幸福的新娘一个傻样。师兄温柔地亲吻她,向众人许诺一辈子照顾小艾、珍爱小艾。 宁檬哭得唏哩哗啦,狼狈地跑向洗手间。 诸航不放心地追过去,洗手间的门关着,宁檬哽咽着让诸航在外面等会。 诸航在洗手间外转着圈,听到门开的声音,她抬起头,原来是男洗手间的门,出来的是马帅。 两人就在入席时彼此点了下头,没说话。马帅一身庄重的打扮,很像德高望重的长辈,领带都是深色系的。他证婚时,诸航悄然巡睃着他和小艾的互动。小艾挽着师兄的胳膊,看着他的目光敬重而又崇拜。 “新郎新娘开始敬酒了,二十多桌呢!”马帅说。 诸航笑,“是,得折腾好一会。马总,最近好么?” 马帅把头发往后撸了撸,“忙,特忙。对了,那笔款子你收到没?” “什么款子?” “游戏编程的启动资金呀!我想,你总得要买买资料书、软件呀、添台电脑什么的,我让财务往你卡上打了笔钱。” 诸航心里骂道:奸商!生怕她不认账,先用钱拴着。“忙什么,合同都没签呢!” “转让费肯定会让你满意的,我们之前可是有过良好合作。有什么进展,打电话给我!嘿嘿!我进去打个招呼就走了,晚上还有个应酬。”马帅摆摆手,撒着欢,潇洒去也。 诸航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 宁檬出来了,重新补过妆,就眼睛有点微红。 小艾又换了套礼服,正被师兄的哥们闹着点烟。小艾敬烟,点一根被吹一根,打火机都按不出火苗来了,还是没点着。那几个哥们笑得贼兮兮的。小艾可怜巴巴地向师兄求救,师兄被灌得不少,目光都在打飘。 “这帮家伙”宁檬腾地冲过去,一把拽住那个吹得最起劲的,把他的嘴巴捂住,鼻子再捏住。“小艾,点烟!” 香烟终于点燃了。 宁檬松开手,那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回过头,叫了一声,“是你呀!” 宁檬眨眨眼,“我们认识?” 那人呵呵笑了笑,“你是成功的女朋友吧,我叫顾晨,和成功是同事。有次在海鲜餐厅看到你们,没过去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宁檬脸突地一板,“谁告诉你我是成功的女朋友?” 顾晨张口结舌,给宁檬愤怒的语气给惊住了。“我??????我以为??????” “你以为??????就到处胡说,你是长舌妇么?”宁檬气得直抖。 “哈,得罪美女啦,快道歉!”师兄的哥们连忙打圆场。 顾晨讪讪地陪着笑,宁檬身子一扭,看都不看,坐了下来。 “我们一起来拍照!”小艾说道,朝诸航询问地看了一眼,用唇语问道,“咋回事?” 诸航摊开双手,她也觉着宁檬的火发得莫名其妙。 摄影师过来,帮三人拍了一张合影。宁檬笑得很牵强。 小艾和师兄继续敬酒去了,宁檬埋头吃菜,假装看不见师兄的几个哥们对她指指点点。 席散,小艾悄悄拉过诸航,让她送宁檬回去。“她心里不好受,我们都结婚了,她还没个着落。”小艾永远都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诸航却不这样认为,宁檬的历任男朋友可都是她甩人家,要是她想结婚,都结n次了。美女的目光总是很高很远,岂不知很高很远的是云端,上面不住人的。“新婚快乐!”她向小艾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宁檬开车来的,她说不想开了,想走走。说完,她径自走了,红灯停,绿灯行,从马路走到小胡同,又从小胡同走到了大马路。 随着人流出来的顾晨,目送着宁檬的身影,撇撇嘴,这妞可真是个狠角色。 诸航跟在宁檬后面,这条路她不熟悉。两边是高高的真正的石头砌就的西式建筑,楼房并不高,但是风格厚重坚实,石块粗犷方正。马路上车辆很少,路灯黯淡得不像是繁华的都城,只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在铺着方砖的人行道上的回响。 “周师兄给小艾送了一套英式茶具,西单商场买的,非常名贵。”宁檬突然扭过头说道。 诸航微闭了下眼睛,睫毛的投影落在脸颊上。 “他其实是个非常高傲的人,和我们几乎都没说过几句话。送这么重的礼,是因为你。”宁檬喘了一口大气,苦笑着,“他是个傻子,你都结婚了,有了孩子,还讨你什么欢喜呀!我也是个傻子,堵什么呢,气什么呢,纯粹是自作多情、自寻烦恼。” “是成功么?”诸航轻轻问道,想不到宁檬陷得这么深。 宁檬沉默。 “如果是他,”诸航仰起脸,对着夜空咬了咬唇,“我说,他是真的在意你了。” “猪?”宁檬握住了诸航的手,她听不明白她的话。 “拒绝不代表是不在意,而是他想得远想得深。相似的人适合一起嬉闹,互补的人适合一起变老。呵,这样的话,不是我的原创,是我在哪里看到的。你和成功都是很容易喜新厌旧的,心总是不肯安定。况且成功那样的家庭,还会抹灭你的性格,让你不能正常呼吸。” “成功和首长的家庭不是相似么,你能,怎么就见得我不能?遇到对的人,我会改变的。”宁檬说。 诸航挫败地抓抓头。骨子里的东西是天性,环境的变化,会压制一时,但遇到情况,还是会原形毕露。 宁檬突然轻抽一口冷气,“猪,难道你过得不幸福?” “我们在谈你,不是说我,好不好?”诸航叫道。 “你的婚姻那么突然,说实话,到现在我都不能接受是你会做出一夜情的事。你和周师兄是那么合适。” 诸航翻了个白眼,“那你是想促使我和他复合?” “呸,我才不会干破坏人家家庭的事。周师兄以后会找到一个比你好一万倍的,到时让你酸死。” 诸航乐了,她很期待那一天。“你呢,想找个啥样的?” “找个地喝一杯去?” “别作践了,给我打电话吧!我家还有哇哇哭的孩子在等着呢!”她答应早点回家陪首长的。 宁檬鄙视她见色忘友,不太情愿地被诸航押回公寓。 诸航准备打车回家,发觉小区附近有家银行,她想起马帅讲的话,奔着取款机跑了过去,她要看看马帅打了多少钱到卡上。 奇怪了,这个时点,银行内外灯火通明,穿制服的职员进进出出。 “对不起,系统出现了故障,我们正在修理,请明天再使用。”职员抱歉地对诸航说。 “故障?”诸航把钱包放回包包。 职员一脸忧愁,“突然就瘫痪了,工程师正在检查,有可能是病毒入侵,到现在原因还没找出来。” 诸航同情地嗯了声,有可能是恶作剧,这样的事,她就干过。她没久留,拦了车回军区大院。 主卧室里所有的灯都开着,映得院子里花花草草顾影生情。 “帆帆,咱们别画画了,睡觉,好不?”唐嫂说道。 “不好,我等妈妈一起睡。”帆帆回道。 纸张哗啦啦翻动的声音。 “帆帆是男子汉,不可以再和妈妈一起睡了。” “爸爸也是男子汉,他和妈妈天天一起睡。”小小的抱怨。 诸航仰天长叹,神啊!迅速地推开门,两张脸一同朝外转了过来。 卧室里新添了一张小书桌,桌上摆放着各式的水彩笔还有厚厚的一叠画纸。 “妈妈,爸爸买的!”帆帆抱着诸航的腿,欢喜地要她过去看。 唐嫂还不自然地站起来,不敢看诸航,“吃过午饭,卓将带着帆帆上了趟街,买了一堆东西,我没跟去。回来后,帆帆就吃了个饭、洗了下澡,趴在那画了??????一晚上。” 她和吕姨长吁短叹了一晚上,这算什么呢,帆帆咋踩着佳汐的脚印了,诸航该多伤心。卓将到底是男人,大大咧咧,顾着为孩子高兴,没想到诸航的感受! “首长呢?”诸航的头像千根针在刺,无法形容,麻麻的疼。 “部里来了电话,急匆匆走了。他给你留了个条,说在老地方。”唐嫂回道。 “好的,谢谢唐嫂了,你去休息吧!” 唐嫂看看她,想出言宽慰几句,想着不合适,叹了口气,带上门走了。 快乐的帆帆着急地要妈妈蹲下来看他的画。他画了一只狗。这只狗体积庞大,虽然四条腿有点凌乱,但总体能分辨出来,轻昂起来的头,两只眼睛,呼出来的气,帆帆居然还知道配了背景,圆圆的,大概是太湖石,上面几根线,是石后面的树枝。 一个还不满二周岁的孩子,没有老师的指点,没有临摹过,就凭一双眼睛,一点想像,画出这样的一幅画,诸航不得不接受“天赋”一说。 意大利有一位神童画家,五岁的时候随父母去港口玩,他被出海的帆船和天上的云吸引住了,他站在那,一个多小时没动弹,回来后,他向父母要求买画笔买画纸。接着,他画下了他人生的第一幅风景画。十岁那年,他在罗马开画展,全国轰动。 帆帆也是一位画坛神童么?是因为遗传还是别的? 诸航托着头,她有点晕,那种苍白慌乱的无助感又泛上来了,四肢冰凉。 “妈妈?”妈妈为什么不说话,帆帆皱起了小眉头。 “妈妈有点累,进去休息会。” 帆帆一听,连忙牵着诸航的手,紧张地往里走去。 首长在诸航早晨写的纸条后面留了言。 “诸航,小艾的婚宴一定很热闹吧,好久不见的同学再次聚会,有很多很多的话聊,是不是?可惜我和帆帆被你隔绝在外,不能分享你的快乐。我和帆帆都表示严重的抗议,所以以后要全部说给我们听!发生了一起突发事情,我赶去处理,今晚估计又是无眠了。出门的时候,我抱了又抱帆帆。其实我想抱你,你不在,我只好抱他。他是你生的坏家伙,抱他,就像抱你。知道吗,你的来到,总是带给我太多的惊喜与感动。诸航,天气一天天凉下来,等我把手里的事告个段落,我们去度个小长假,我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告诉你!这一次,就我们两个人,嘘,别让帆帆知道!绍华!” 帆帆踮起小脚,头伸得像长颈鹿,拽着纸条,他也要看。诸航把纸条一折,藏到身后。 帆帆越发觉得好奇,乌黑乌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诸航:“妈妈,读给帆帆听!” “就不读。”这次没你的份,哼,谁让你坏的! “妈妈好!”帆帆咪咪笑,撅起小嘴主动亲诸航。 诸航享受着儿子的献吻,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那帆帆答应妈妈,咱们以后不画画,妈妈就读给帆帆听?” 帆帆咬着指头,认真考虑了下,摸着诸航新剪的头发,说道:“帆帆画妈妈,不画狗狗。” 哇哦,狡猾的坏家伙,这算让步么?诸航又好气又好笑,但她不舍指责帆帆,也不愿往深处想。她命令自己要相信首长,不管是什么情况,首长都会给自己一个解释的。 首长不粗枝大叶,不会欺骗她,肯定的。 在她和首长的感情历程里,起初她是被动的,但不代表她体会不出首长对她的珍爱和宠溺。 尤记得,在那个小公寓,首长高大的身子欠下来,替她搬床、整理屋子。新年时,陪着她挤地铁,去看电影,吃川菜,送她礼物。在她受成玮奚落时,那么的呵护着她,为了哄她开心,手把手地教她打枪。知道她想家,不吱声地接来爸妈。当她的身世被揭穿,他眉头都没皱,把她抱在怀里,一肩扛起所有的风雨。黑客事情时,他为了她,第一次失去理智,以公谋私来保护她??????所以她在一夜间长大,懂得了首长深厚的爱,也有了无限的勇气来回应首长的爱。 假使没有经历这些,今天,诸航可以笃定自己或许在哈佛,或许在别处,和首长早就没有一点交集。 诸航抿紧嘴唇,屏住呼吸。如果生命里没有首长,现在的她已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境况。 一路走来,不容易,她必须要珍惜。是的,要珍惜,不要轻易被猜疑所击倒。诸航一次次梳理记忆,缓缓吁出一口气。 “坏家伙,虽然你给了妈妈的一掌,让妈妈毫无防备。但是我是妈妈,我原谅你。”在熄灯躺下时,诸航大度地对帆帆低声说道。然后她又对帆帆威胁道,“如果你再气妈妈,妈妈就生个小妹妹,以后不疼你。”哼,看谁狠! 睡梦中的帆帆还在惦记着纸条,“妈妈读!”小嘴嚅来嚅去。 第二天早晨,吕姨布置餐桌时,小心翼翼地问诸航:“卓将昨晚没回来么?” 诸航点点头。 “都好几个晚上了,以前从没这样过。”吕姨小声嘀咕。 诸航没接茬,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台上搁着的一盆蝴蝶兰凋谢了。红白黄三种颜色,吕姨买回来的时候,每种颜色都开了八朵,现在除了红的还有七朵,其余的只有一两朵了。这种花很娇艳,比一般的花儿要漂亮得多,然而生命周期却很短,才两三个月,不能见阳光,也不耐低温。 真的是秋天了么,诸航眯细了眼,仿佛觉得阳光也远了。 莫名的很想首长。 吃完早饭,诸航告诉帆帆,妈妈去看爸爸,那儿有士兵叔叔站岗,小孩子不能进去玩。 帆帆懂事的点点头,讨好地亲亲诸航,“我在家画妈妈,画好多好多!”手比划了下,一大抱。 诸航坐公交过去的,下了车,到门岗登记。正写着,听到外面站岗的小士兵精神气十足地说:“首长好!”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进大门,卓明在里面冲她抬了抬眉。 她跑过去,毕恭毕敬地敬礼。 卓明下了车,“来看绍华?” 诸航摸摸鼻子,低下眼帘,“嗯!”很不好意思。 卓明笑,“早该这样了。他估计在忙着,先去我办公室坐坐。” 诸航紧张起来,这儿可是重要部门,不是四合院,“大首长,我没有事要汇报。” “你敢违抗命令?”卓明板起脸。 诸航立正、敬礼,不敢吭声了。 这儿,诸航是第一次来,庄严肃穆的气氛让她呼吸都不敢用力。进办公室时,卓明叫来秘书,耳语了几句。秘书讶异地愣了下,转身出去了。 诸航规规矩矩在沙发上坐下不久,秘书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提着个盒子,外面用报纸包着。打开一看,是盒和路雪的香草冰淇淋。超大,一般人家买了搁冰箱,想吃挑一点放碗里。 卓明特地把门带上,“这儿除了茶和咖啡,从来不备零食。这个孩子都喜欢的,吃吧!” 诸航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在大首长的心里,她和帆帆可能是同一个级别的! 这一大盒哦,诸航直撇嘴,无奈地掀开盒盖,拿起小匙,在大首长温和的目光下,一匙匙地挑着冰淇淋。她很不厚道地想,要是这时有军官进来汇报工作,看到这画面,会不会毁了大首长一世的英名? “又要忙学业,又要忙工作,还得照顾帆帆,很辛苦吧!”卓明瞧着诸航像清瘦了些。 “为国为家,应该的。妈妈??????好不好?”诸航龇着牙,冰着了。 “她去南京出差,打电话回来,嚷嚷热死了。南京是火城,不热才怪呢!” 诸航附和地笑笑。 “帆帆也不打电话给我,他可能都忘了我这个爷爷。”卓明不满地说道。 “没有,帆帆不仅记得爷爷,还常说起那只要减肥的白猫。”诸航想说帆帆会画画的事,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是想猫的时候顺便想我的吧!” 诸航俏皮地弯起嘴角,“爸爸,您吃醋的样子好可爱。” “你??????快吃,我一会还要开个会。”一把年纪了,被个孩子讲吃醋,这张老脸往哪搁? “我能不能把它带走,悄悄的?”诸航捧起冰淇淋,和卓明商量着。 卓明瞪了瞪眼,摆摆手,“绍华办公室在十八层,别走错了。” 诸航吐吐舌,“我回去就让帆帆给爷爷打电话,友情提醒,现在的帆帆可不是以前的帆帆,狡猾大大的!” “你还怕我对付不了一个孩子?”自豪的笑意荡漾在卓明的眼梢,他喜欢“狡猾”这个词。 “交下手就知了。” 诸航把冰淇淋盖上盒盖,双手背在身后,蹑手蹑脚地出了卓明办公室。可能是周日,没碰到什么人,很顺利地找到了卓绍华的办公室。秘书刚刚接到岗亭的电话,已经在等诸航了。 “诸中校,我以为你迷路了,正要去找你。”秘书说道,把诸航让进办公室,“卓将去机房了,接着还有个会,你可能要等一会呢!” 诸航表情古怪地把冰淇淋放在桌子上,真冻手哦!“没关系,你忙你的。” 秘书给诸航找了点报纸,让诸航打发时间。诸航诧异地盯着卓绍华办公桌上一盏风格别致的台灯,纳闷地问:“那是首长的么?”这么华贵精致的台灯,应该是小艾钟情的,首长也喜欢? 秘书不自然地把目光别开去,“诸中校没别的事,我出去了。” 诸航怔怔地看着秘书带上门,这个秘书跟着卓绍华好几年了,他必然知道台灯的来历,却不方便讲,那么台灯肯定是??????诸航跌坐在椅子中,心蜷成了一个细小的球,浮到了嗓子口,她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哽噎得难受。 其实并不算震惊,是她笨,没有联想到。这盏台灯和这间办公室凌厉简洁的风格一点都不搭,像个不协调的点缀,之所以留着,是因为送的人特别。送的人说:这盏台灯代替她,陪着首长在深夜批阅文件、写报告,一同守候黎明。在这温和的光晕下,不管夜多深,首长都不会觉得孤单。 诸航的一根手指轻轻地颤抖,仿佛雷雨间隙,歇在荷叶上惊悚不安的蜻蜓。她听着自己的心扑通、扑通,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响。 呜呜,抽屉传来震动的声响,把诸航吓了一跳。 抽屉没关实,最上面放着手机。手机的屏幕一闪一闪,显示有条短信未阅读。 诸航把抽屉关上,过了一会,她把抽屉又拉开。她从没有这样偷偷摸摸过,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手,都来不及阻止,手指已打开了手机。 发信人是小晖,内容是一串数字,没有一个汉字。 手指的颤栗像感冒一样传遍了全身,整个身子情不自禁也簌簌抖动起来。血液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冷,毫无章法地朝着身体的各个角落乱窜。 沐佳晖是学密码的,这是什么暗语呢?防止不小心被别人看到,却不会泄露内容。只有她知他知,天知地知。沐佳晖参预的是卫星基地的密码设置工作,工作上要是有联系,应该是她,而非是首长。即使是工作,也不必使用短信。一般来讲,短信等同于私人书信,是两个人之间的悄悄话,不会和第三人分享的。 手指哆嗦地打开收信箱,这样的短信足足有十多条,时间在一周左右。这几天发得最勤,回得也勤。那么,首长可能不仅是陪小晖去画廊看过画。哦,有一条是中文的,赵彤的履历。卓绍华回道:我会尽力向院领导推荐,这么优秀的学员,理当呆在更适合她的岗位上。小晖发了个笑脸,谢谢姐夫! 赵彤说得没错,沐佳晖的要求,首长绝对会放在心上。 诸航一遍遍翻阅着一条条短信,这是首长讲的陌生领域么,于她也是,可能他们对“陌生”的理解是不同的。 既然做了小偷,那就窥探个彻底。 小晖的号码排在卓阳之后,她的排在家人的最末端。诸航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电话簿,第一位原先是姐姐,好像是哪天上课的时候,她提了个问题,首长愣愣地看着她,问了两遍,你说什么,学员们都笑了,她也很不讲交情地跟着笑,首长脸默默地红了。然后,她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把首长的号挤下了姐姐,坐上头把交椅。她在心里对姐姐说:是你教妹无方,不然我也不会重夫轻姐。 其实,号码的排列不代表什么。 其实,偷看人家的短信,确实是无耻行为。 其实,过日子,不要随便扮演福尔摩斯,搞推理分析,没心没肺、糊里糊涂过最快乐! 诸航把卓绍华的手机归于原位,抽屉恢复原先的位置,心,慢慢平静下来。她脸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耸耸肩,蓦地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来这儿了? 卓绍华午饭前从会议室出来,推开办公室的门,桌上一盒冰淇淋融化成了一盒汤,湿黏黏地顺着桌角,滴了一地。诸航已经走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卓绍华眉头拧成了个结。 秘书摇摇头,“我和诸中校没什么说话。” “她看上去好么?” 秘书直眨眼,“还好吧!” 卓绍华拿起手机准备拨诸航的号,手机抢先响了起来。 “绍华,今天在加班么?” 是骆佳良,声音哑哑的,像迎着风说话,非常吃力。 “是的,姐夫。” “忙不忙?” “现在不忙。” 骆佳良沉吟了下,“那你方便出来下么,我在你单位的大门外。如果时间充裕,我们一块吃个午饭。” 卓绍华心猛地“咯噔”一下,在胸腔里震荡了很久。“好的,姐夫!”他没有一丝迟疑地回道。 电梯停在顶楼,不过等了两分钟,只觉无比漫长。卓绍华知道骆佳良找他绝不会只是吃个便饭,一定有事,而且是大事。骆佳良比他大十二岁,大概是沾了诸航的光,骆佳良待他的态度也像待孩子,这让他有时忍俊不禁。 骆佳良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这么热的中午,不知等了多久,还是在外面走了很久,衬衫前后都被汗浸透了。看到卓绍华,憨笑两声:“离这两百米有家小饭馆,很干净。” 卓绍华明白,姐夫怕耽误他的时间,一定先四处转了几圈。像天下质朴的父母一般,总是以孩子为先,自己苦点累点,不碍事。 他从袋中掏出手帕,“姐夫,擦把汗!” 骆佳良摇摇手,“我一会到饭馆洗把脸,别把手帕弄脏了。”说完,抢在前面领路。阳光直晒下来,他的腰佝成了一把弓。 饭馆在一条小巷子里,四合院似的,洁净的院落,厢房做餐厅,院中还有口井,井水清凉。骆佳良洗了脸,被太阳烤焦的眉眼舒展开来。不等卓绍华开口,骆佳良要了个包间、点好了菜。清蒸鲈鱼、茭白炒肉丝、凉拌茄子、水煮湖虾,紫菜蛋汤。卓绍华不偏食,但比较而言,这几道菜,他是喜欢多点的,大概连欧灿都不知道。 “下午还要回办公室的吧?”骆佳良问。 卓绍华点头。 “那别喝酒,我们就直接吃饭。” 饭菜很快就齐了,两人安静地吃着饭。菜做得很清爽,两人吃得都慢。骆佳良时不时抬头看着窗外,嘴里一口菜,嚼了很久,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卓绍华放下筷子,握住骆佳良的手,目光专注,“姐夫,有什么难事,说出来,我和你一起担着。” 骆佳良颤颤地把视线转过来,脸上浮出一丝凄怆的无助,“绍华??????”眼眶慢慢红了,泛出水泽。 卓绍华大吃一惊。 “真的是件天大的难事,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工作忙,不该麻烦你的,可是想来想去,只有你了。你说,日子咋这么艰难呢,盈盈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现在,航航成家了,梓然长大了,爸妈身体挺健康的,我还想着带她去云南丽江看看。她一直说那儿的天最干净,云最漂亮。可是我??????”骆佳良泪水纵横,说不下去了。 “姐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卓绍华心悬了起来。 骆佳良镇定了下,“前几天单位体检,是每年的例行检查。今天,医院通知我去重做一次彩超,说上次查得不仔细。我去了,医院放射科的主任亲自为我做的。完了后,他问我一些情况,让周一我去医院再做几项检查,要家人陪着。我追问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被我逼得没办法,告诉我在胃部发现了一块大的黑影,但不能确诊,必须要切片化验。我懂了,那黑影不是个好东西。其实,我自己也早有些感觉,只当是常见的胃病,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会这么??????可怕。” 卓绍华头嗡地一声,他随即命令自己冷静,“姐夫,不管是什么东西,现在医术非常发达,我认识不少专家,请他们为你会诊,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的,何况情况也不见得最悲观。如果是那样,你不可能好好地坐在这和我吃饭,疼也会把你疼死。” “会吗?”骆佳良不敢相信地看着卓绍华。 “会的!”卓绍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笃定、坚定、肯定。 骆佳良抹了把脸,苦涩地笑,“我不是怕,生死有命,人总有那么一天。我不舍得盈盈,我娶她,是想让她过得幸福的,她不该受这样那样的磨难??????” “姐姐不想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卓绍华打断了骆佳良,“她嫁你,是要和你同担责任和义务,辛苦也好,疲累也好,她都乐意着。我知道你怕姐姐担心,好,在没确诊前,我们不告诉姐姐、航航,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做检查。一旦确诊,我们就不要躲避。姐夫,你信任我么?” “绍华,让你受累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卓绍华停顿了下,决定还是说出了骆佳良想听的话,“如果情况真的恶劣,姐夫就不要想很多,每一天快乐地过。姐姐、梓然,我和航航会??????”不忍说下去了,上天不会这样残酷,好人应该有善报。虽然他没有出色的外表,没有杰出的才能,不擅言词,笑起来小心翼翼,但他的心很大,包容一切,他用他不宽阔的肩膀为家人撑起一块没有委屈的天空,让卓绍华打心眼里敬重。 骆佳良脸上的郁色一扫而光,“绍华,航航年轻,你要担当她一点。” “姐夫,你不会轻易放弃,是不是?”卓绍华问道。 “一分的希望,我会花万分的力气。我这样的男人,不是哪辈子都有福娶到盈盈的。”骆佳良幸福地笑,笑着,笑着,眼眶里又溢满了泪水。 那就好,卓绍华也款款地放了下心来。重症病人最怕自己信心丧失,纵有神丹妙药也无用。但愿一切是臆测。 事情说完,骆佳良就催着卓绍华回办公室。卓绍华一直把骆佳良送到停车处,直到车影被车流溺没,他才转过身去。感觉像剥了颗洋葱,鼻酸,眼睛胀热。心情自然而然沉重起来,他首先想到要找下成功,骆佳良是在成功的医院体检的,他得把情况问仔细了,再找专家们。这事不能在电话里说,他晚上要和成功见一面,还要问成功上次给他打电话,莫名其妙的问了一通佳晖的事,到底想干啥,最好是给佳晖找对象。这事,欧灿也提过。 最近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名副其实的多事之秋。 路上,给诸航拨了通电话,没人接听,不知是不是在街上没听见。这孩子特地来办公室找他,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应该不会,那件事还在保密中。虽然没见着,心却柔柔的,仿佛有一双温柔的小手在暖暖地抚摸着他僵硬疲惫的后背。她知道他有多牵挂她吗? 一进办公室,秘书在接电话,回身看到他,说道:“韦政委,你稍等,卓将回来了。” 他忙接过,让秘书带上门出去。 “情况怎样?”他平静了下气息。 韦政委连声叹气,“依然如故,各方面都努力了。不能再这样耽着耗着,我们准备坐晚上的航班回国。” “只能如此。” “首长们??????” “我现在上去汇报。” “绍华,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呢?” “一路平安!” 卓绍华挂了电话,从抽屉里拿出一枝烟,几口吸完,先打了通电话上去,问秘书们成书记和卓部长是否都在部里。秘书们回答都在。 卓绍华闭上眼,感觉山一样的黑暗扑面而来,压得他呼吸急促。他倏地睁开眼睛,握握拳,走出办公室。 他先去卓明那儿,卓明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眉头蹙起,仿佛有点失望。“有事?” “我有三件事要向两位首长汇报。”卓绍华语气凝重。 卓明打量了他几秒,按下通话键,请秘书让成书记过来。 成书记进来时,开了句玩笑,“小媳妇今天来看公公,这是要向我显摆么?” 卓明瞪了瞪他,走到沙发边,与他一同坐下。 卓绍华敬礼,在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他没带任何文件。“第一件事,工信部决定查封之前委托我们调查的那家网站,理由是涉黄。事实上是想借此试探他们窃取的用户们的个人信息作何用,这个,我们仍在监控之中,也掌握了一些情况。第二件事,昨天凌晨,四大商业银行系统被黑客攻击,二十四小时后才恢复正常。有部分资料被窃取,损失不算很大。同时,我部的后勤档案系统也受到了黑客的攻击。” “后勤档案系统?”成书记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 卓绍华点点头,“黑客下载了各处用车和出差的记录,近三年的。” 成书记看向卓明,“这都什么事,要那些干吗?” 卓明沉默无语。 “后勤档案系统是各系统里比较薄弱的,防护级别稍低,这是我的失职。” “说第三件事。”卓明沉声说道。 卓绍华深吸一口气,他站了起来,“刚刚消息已经被证实,去纽约参加圆桌会议的周文瑾中尉失踪了。” 8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是一间学者的办公室,陈设很简单,办公桌特宽。满墙的书,玻璃柜中放着形状不一的国际学术界的各式奖杯。窗户很大,从而让屋中的光线很好。窗外是一片开阔的草坪。传闻这幢办公楼颇具传奇色彩,上世纪国家表彰的23位两弹一星元勋中,有14位曾在这幢楼里任教、学习或工作过。现在,它是国内最先进的纯学术理论研究机构。 “诸中校,请坐。”金边眼镜、蓬松的短发,整洁合身的西服裙,手腕上戴着一块翠绿的玉钱,孟教授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的知性中年女子,根本无法与全球最顶尖的密码学家挂上号。“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耽误你工作了吧?” 在这样的大学者面前,诸航很谦逊,有点小拘谨。“没关系的,我也需要很长的准备期。” “那就好。”孟教授给诸航倒了杯茶。茶杯是带盖的,杯身印着水墨山水,很老式的样子。水很开,倒进去,杯底的茶叶欢快地浮上水面,又一根根沉下去。诸航轻声道谢,无形中觉得和孟教授亲近了几份。现在的办公室,大多使用一次性纸杯,不管是咖啡还是茶水,都给人应付的感觉。 孟教授给诸航看自己的密码设计图纸,一张办公桌都铺满了,诸航吓了一跳。 孟教授笑了,“很多人都以为密码就是一串数字与字母按特定法则的组成。其实,密码的范围很广。密码是通信双方按约定的法则进行信息特殊变换的一种重要保密手段,包括加密与解密。它与语言学、数学、电子学、声学、信息论、计算机科学等有着广泛而密切的联系。密码除了用于信息加密外,也用于数据信息和安全认证。” 诸航说道:“我看过麦家写的《暗战》和《风语》,里面就讲的是密码,是用电波传递情报。” “那是摩斯密码,比较原始了,现在很少用到。但是,最原始的,往往也是最复杂的。” “怎么样复杂法?”诸航好奇地问。 “二战期间,盟军截获了一张设计图。这张设计图上有3位穿着时尚服装的模特。表面上看起来,设计草图很平常。但是安全专家们识破了纳粹的诡计,最终从设计图上读出了纳粹要偷袭的信息。纳粹特工利用摩斯密码的点和长横等符号作为密码,把这些密码做成装饰图案,藏在模特的长裙、外套和帽子等图案中。他们爱用这些伎俩,把密码藏在画、乐谱之中。” “这么神奇?” “密码研究枯燥无味,一旦你沉浸于其中,会发觉妙趣横生。而且,密码还有地域性,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密码,各有特征。” “孟教授喜欢研究哪个国家的?” 孟教授含笑推推眼镜,“我现在喜欢认证。即使非法者破获了密码,取得加密过的资料,也无法获取正确的资料内容。这个设置就是认证。” “沐助教呢?” “沐助教原先主修的是欧洲密码研究,我希望她的领域更宽广些。所以这次海南卫星基地的加密设计,以她为主。” 诸航很小人地想,孟教授终究不是不谙世情的书呆子,如此重视沐佳晖,必然看在首长的面子上。 孟教授太忙了,两人讲话中,不时有电话打进来,不时门被人敲开。听完孟教授介绍完设计大概,诸航不好意思久留,起身告辞。电话又响了,孟教授跑过去接,喊来隔壁的沐佳晖替她送诸航。 四目相对,彼此淡淡地点了下头。之前虽然碰面过两次,这次算是诸航与沐佳晖第一次正式的、单独的见面。 楼上了年纪,古旧的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楼道里光线很暗。沐佳晖礼貌地在前面领路,谁也没有说话。 出了办公楼,眼前陡然明亮。诸航以为沐佳晖送到这,就该止步了。没想到,沐佳晖盛情地继续向前走。 “不好意思,前两天听卓阳姑姑说起诸中校,我才把诸中校与姐夫对上号。”沐佳晖放慢脚步,与诸航平行着。她说话的语调维持一个高度,听不出任何情绪。 诸航嘴角浅浅一弯,以示回应。漏洞百出的谎言,怎么听怎么假。也许是她懒得编,只是想找句话开口而已。 “只不过离开北京三年,变化就好大。”沐佳晖像是感慨,又像是质疑。 诸航扭头看向两边,一棵棵粗壮的梧桐,整齐地排列着。多少年来,天下学院的布置都大同小异,不是方就是圆,规规矩矩。 “我很喜欢姐姐生活过的四合院,里面有我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经常去看看。” 诸航突然放松了下来,来了,风来了,雨来了,她喜欢这种直接的刀光剑影,受伤也罢,流血也好,无论赢和输,明着来。“我介意。” 沐佳晖皎美的容颜一愣。“你担心我会因为姐姐的过世迁怒于你?我不会那样不理智。如果你有罪,法律早已将你绳之以法。姐姐是被心脏病夺去了生命,虽然你那时已怀孕。你是无辜的。” 诸航毫不示弱地瞪过去:“哦,你原来知道你姐姐已不在人世,那么也应该知道首长这个姐夫已是过去式。他们的生活已经画上了句号,四合院现在是我和首长的家。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朋友、亲戚。至于你,首长送你出国读书又为你找了工作,你的岁数大到可以独立行走,除了工作,我认为我们与你没有任何必要牵扯着。” “你叫姐夫首长?”沐佳晖眼中溢出一丝讥诮。“你心里是不是觉得配不上他高贵的名字吧!” “配得上、配不上,都不重要,首长,他是我的丈夫,这已成事实。他的白天属于我,他的晚上属于我。他钱包里的纸币、硬币、信用卡属于我,他的一切一切统统属于我。我生病时,他会陪我去医院、彻夜守在我床边,我渴了,他会倒水吹凉后端给我,我饿了,他会半夜给我做面。下雨了,给我打伞,天热了,提醒我涂防晒霜。吃腻了阿姨煮的饭菜,他会悄悄带着我去外面吃我想吃的。哦,要是我和儿子闹别扭,他也会无条件地护着我。” 哇哦,这通吼真爽、真通快,仿佛把心头积压很久的那口恶气都吐尽了。一点都没夸张,首长确实做过。诸航心情好得想跑上个八百米。突然,一只球从远处呼呼地朝她飞来,她下意识地举手接住。 “不好意思,美女军官,麻烦扔过来。”路边篮球场上的几个男生嘻嘻笑着朝她敬了个礼。 她展颜一笑,身子欠下,飞速地运着球往球场跑去,然后,再加速,上篮投球,利落干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帅哦,美女!”男生们吹起了口哨,“要不要赛一场?” 诸航拍拍手,“我怕你们伤不起。” “不是吧!”男生们给激将得脖子通红。 诸航不理睬他们,摆摆手,走了。沐佳晖像座美丽的冰雕,还立在原处。 “沐助教,后面编程上有什么疑问,我们电话联系。”总还是要见面的,不要孩子气的摆脸,玩老死不相见的游戏。 “姐夫对我说,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找他,想什么时候去四合院都可以。”沐佳晖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慢。 “你要学阿紫?”诸航面皮抽动了下,但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容。 “阿紫?” “《天龙八部》里,乔峰失手打死了阿朱,他答应阿朱,要好好照顾她妹妹阿紫。没想到,一天天相处,阿紫疯狂地爱上了乔峰。你对首长是不是也有特别的想法?” 这几句话成功融化了沐佳晖的冰面,那张娇容一会儿红,一会儿青,最后真成了紫。“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厚颜无耻。即使姐夫没有再婚生子,我??????的心里也只当他是姐夫。” “你如此高大、圣洁,那为什么要一再打扰我和首长幸福的生活呢?” 沐佳晖把红唇咬出了一排血印,纤细的脖颈不住痉挛,“你应该问为什么姐夫对我这么好?我告诉你,除了姐姐,姐夫和任何女人在一起都没区别,他只有责任和义务。他这一生,只爱姐姐一个。他记得他们的每一个纪念日,记得她爱吃的巧克力,记得她喜欢的电影。他去德国时,为了买到姐姐喜欢的颜料,跑遍全城,然后提着两大箱颜料上下飞机。他的办公室里,一直放着姐姐送他的台灯。姐夫??????他希望见到我,这样子,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想姐姐、说起姐姐。你只不过用孩子锁住了姐夫,可是姐夫的心呢,永远给了姐姐。” 诸航出奇的平静,“沐助教,你被你的卓阳姑姑洗脑了,服点安神补脑液吧!如果孩子是束住首长的枷锁,请问,一个人能生孩子吗?” “那是意外?” “下次如果遇到首长,你可以问他意外是如何发生的。” 美人羞恼,同样青筋直暴、表情狰狞,也不赏心悦目。诸航想笑,还是忍住了。但是上了去国防大的公交车后,诸航的好心情像灌在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漏净了,挺直的肩耷拉下来。最近,讨厌的人和事为什么这么多,是什么助长了她们嚣张的气氛,她真是不明白。她和首长木已成舟,她也努力表现好,这些人眼瞎了么,看不到她和首长之间的和谐,难道非要把她和首长折腾得心神不宁才罢休?不能让她们诡计得逞,无论如何,咬牙挺住。允许她们的羡慕妒忌恨,只是??????诸航叹气,她不在意首长与佳汐的从前,但一遍遍地强迫她去聆听,有时候心会不由自主地混乱。谣言传千遍,会成事实。她们口中的首长和自己看到的首长,哪一个是真的? 公交车经过一个站点时,两个警察示意两边的车辆停下,一排穿着校服的孩子排着队过马路。一晃,九月啦,开学了,梓然今年上初中,给她打电话时,老气横秋的。再有四十六天,是帆帆的二周岁生日,要不要搞个小庆祝呢? 呃,眼皮倏地一跳。诸航闭眼休息了下,睁开时,又是一跳。诸航撕撕眼皮,公交车又到站了。 进国防大时,诸航特地绕了条道,避开教学楼,她不想遇到赵彤。赵彤是不会放过在她面前显摆的机会。 在指挥部楼下,诸航很惊讶和首长搭档的韦政委坐在大厅里,手里还抱着只篮球。一看到篮球上那飞扬潇洒的几个字母,诸航笑了。 “韦政委,你刚从纽约回来吗?”她激动地跑过去。科比签名的篮球,她都想疯了。后悔没买身球衣让周师兄带去,顺便也签个名。 韦政委默默地把球递给她。 “是周师兄请你捎过来的?太开心了,谢谢!”诸航掏出手机。是呀,周师兄说周一回国。 “诸中校!”韦政委叫住了她,“不要打了,电话不会通的。” 诸航询问地回过身。 “周中尉的手机现在大概沉在了大西洋的海底。” 纽约,世界最大城市,是美国金融经济中心,人口和港口最多的城市。水域占了全部面积的百分之三十二,纽约市的五大区之中有四个位于岛上,区之间的交通靠众多的桥梁及隧道连接。上下班时,各座桥梁上经常堵得水泄不通。 尼克斯队与湖人队的慈善友谊赛放在尼克斯队的主场馆麦迪逊广场花园举行,那个晚上,两队来了许多球迷,各界政要,各大媒体。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搞了两张票,大使馆的一个秘书和周文瑾同去的,秘书开的车。因是友谊赛,明球星们以炫技为主,科比、奥尼尔、约翰逊、卡梅隆都出场的,比赛精彩却不激烈。现场的气氛非常热,球迷们友好而礼貌。湖人队的水平明显高出一筹,赢在意料之中。球赛结束,球星们热情地为球迷们签名、合影。 秘书微笑地看着一身正装的周文瑾挤在一堆尖叫的球迷中拥向科比。科比看到周文瑾这张俊逸的东方面孔,笑了,潇洒地在他新买的篮球上签上名字,周文瑾握手道谢,秘书替他们拍了照。 周文瑾小心翼翼地捧着球出了球馆,上车前,他看了看夜空,对秘书说,他觉得纽约今晚的星空特别美。秘书笑,在纽约,很少能看清星空的,纽约的环境一年比一年差。 中方代表团入住在长岛。 那个晚上,交通并不算拥挤,车经过布鲁克林大桥时,很畅通。因为畅通,也许秘书疏忽了,也许是天意,没有察觉一辆大卡车飞快地超了上来,它甚至没有响喇叭。卡车的体积太庞大,秘书发觉后,本能地向右避去。已经晚了,车的重心倾斜,撞倒护栏,栽入了安静的哈德逊河,溅起巨大的浪花。 车是第二天中午打捞上来的,玻璃都震碎了,唯有那只科比签名的篮球好端端地卡在椅子之间。傍晚时分,在一公里外的水面上,有人发现了秘书的尸体,他安详地漂浮着。又过了一天,搜救人员仍没找到周文瑾。有人说,哈德逊河与大西洋血脉相连,沿着河堤就可以走到大西洋。周文瑾大概随水流去大西洋观光海底世界。大使馆参赞沉痛地告诉韦政委:周文瑾中尉失踪。 韦政委说完了,他内疚地看着诸航。诸航默默地低着头,球在手中转来转去。 “我送你回去。”韦政委说。 “我还要上去有事。谢谢你!”诸航郑重地向他点了下头,脸急忙偏过去,不容任何人揣测她的表情。 “那我打电话让绍华来接你,他今天一直呆在外面。” “不用的,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去。”诸航死命地按电梯上行键。 韦政委只得看着诸航的身影钻进电梯,消失在他眼前。 这幢楼翻修得很新,唯独电梯是旧的。运行时,缆绳吃力地叫着,听得让人怕怕的。 在指挥部,诸航有一间办公室,她不用坐班,来得很少。推开门,一股冷清的灰尘味。不知怎么走到办公桌边,扶着桌面,慢慢坐下来。手中的球太重,重得击碎了她的心,手抖得握不住,球滚到了角落里。 见到球那一刻的狂喜,像个巨大的讽刺,对着她讥诮地笑着。 什么叫失踪?汶川大地震时,电视上每天都在播报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失踪多少人。那些失踪的人,后来也没听说他们回家了。他们在哪,永远没人知道。失踪,是个委婉含蓄的词,其实,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师兄出发前一天,他问她如果时光可以回流,当初出国的名额不受限制,他们会如何?她是那么不耐烦地笃定,他还是他,她还是她,一切都不会改变。不,不,如果时光可以回流,她不会那么随便地对周师兄说要科比的签名。她应该知道,她的事,周师兄很上心,很上心。当他得知湖人队与尼克斯队有友谊赛时,第一时间兴奋地告诉她。 那是他和她最后的联系,她没有回应。 周师兄?????? 诸航闭上了眼睛,思绪恍恍惚惚地往前飞。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周师兄陪她坐在网吧里,那么无奈地看着她。她打游戏打得忘了一切,包括身边的他。那时候,很多人爱玩植物大战僵尸、愤怒的小鸟。她嫌不过瘾,都玩重武器。周师兄看看新闻,玩会五子棋。坐在她隔壁的一个小男生在看动画片,声音开得很大。 她腾空瞟过去一眼,画面非常唯美,插曲像民谣,淡淡的忧伤。 西边天空暮色渐重 一缕阳光穿破了层云 在这傍晚阵雨之后 悄然察觉夏日的气息 云后的阳光涌向大地 侧耳倾听着心中思绪 友人面容在耳边响起 夏日夕空,泛起馨香回忆 过往时光,依然那么鲜明 真心相对,众人欢笑之景 原来是,那场夏天的回忆 烟笼草丛,果色渐红 仿佛那场热闹的夏祭 檐下风铃清悦响动 让我的心也一同摇曳 夜蝉已早早开始喧闹 独自漫步于林间小道 往日情景在心中苏醒 仿佛在我耳边 对我轻声细语 原来是,令人怀念的往昔 依旧保存着,昨日的模样 依旧埋藏在,今日的心底 ?????? 好奇怪,那么长篇的歌词,她一句句都能清晰地想起。 诸航缓缓地睁开眼睛,走到角落里,把球抱起按在心口。陪她打球、玩游戏的周师兄,扔下她独自去哈佛的周师兄,回国后对她表白的周师兄,不甘心认输诬陷她是黑客的周师兄?????? 那些岁月,青涩,甜蜜,懵懂,快乐,无奈,无法复制,不可代替。 可能她曾怨过他,可能她曾恨过他,但她也曾倾尽全力珍视过他。他走了那么远,变了那么多,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周师兄,她却从来没有对他恶语相加过,更没有诅咒、谩骂过他。 令人怀念的往昔,依旧埋藏在,今日的心底。 宁檬说,周师兄以后会娶一个比她强百倍、千倍的女子,让她呕死。 那一天,她等不到了,看不到了。 现在,他再次把她给扔下了。 又是美国,万恶的资本主义,叫人怎么不恨它!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随周师兄沉入了大西洋中。也许成了一粒水珠,也许水珠被阳光蒸发,飘到空中,变成了一朵云、一阵风。 她将篮球放进了文件柜中。 外面响起砰砰的关门声,下班了。余晖从楼群之间漏下来,霞光惊艳刺眼,一天又过去了。 国防大有去军区大院的班车,同车的都是认识的人。诸航坐在最后,听着别人谈笑风生。她感觉车里的自己只是个壳,灵魂支离破碎地在空中飘着。头像有千斤重,什么事都想不了,想不动。 帆帆蹲在一人高的盆景树后面,双手托着下巴,安安静静。看到诸航,两只手臂张开像迎风的翅膀。 “怎么没有画画?”诸航任由帆帆小嘴吻过她的脖颈、鼻子、眼睛。 “我今天在想事情。”帆帆认真地回道。 “哦,帆帆想什么?” “我在想,要是有一天妈妈不要我,怎么办?” 诸航一怔,头皮刺刺的痛。 唐嫂笑着过来,“今天下午电视里播的一个剧,里面有个妈妈把孩子给抛弃了,孩子追着妈妈后面跑,妈妈都没回下头。估计把帆帆给吓着了。” “那个是人家编的故事,骗人的。”诸航抱了几次帆帆,手臂完全使不上力,她只得牵着他的手。 “妈妈会和帆帆永远在一起,是不是?”帆帆问道。 诸航点头。 帆帆笑了,蹦着跳着,又去玩了。嘴里还在哼着:“妈妈好,帆帆好,爸爸好!” 吕姨晒了一竹匾的杏仁,说是今天刚从农贸市场买的,晒干后,磨豆腐吃。 诸航看了看,没有力气讲话。 诸航没吃晚饭,洗了澡就进书房了,她叮嘱唐嫂给帆帆洗澡、哄帆帆睡,她今天要熬夜,不要打扰她。 帆帆磨磨蹭蹭地跟着进书房,自己拿了画笔和纸,一脸讨好的笑,向诸航保证,他只画画不出声,他要陪妈妈。 “妈妈要专心做事,不需要陪。”诸航说道。今晚,她只想一个人呆着写编程,把全世界关在门外。很多很多的事,留到明天再面对。 帆帆圆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好一会,他低下头,抱着画笔和纸出去了。那小背影上写得无比的委屈和伤心,仿佛真的被抛弃了一样。然后,在门口,他期盼地回了下头,踮起小脚,帮诸航给门带上。 诸航嘴巴张了张,想喊回他,最终没有出声。 打开电脑,诸航强逼自己不去看邮件。其实根本无法静心做事,想给小艾打电话,小艾和师兄去桂林度蜜月了,宁檬,现在不知在哪个餐厅醉生梦死。诸盈?不,不能,姐姐会担心的。像任何时候一样,只能把所有的情绪嚼碎了,一口口咽下去。 时间,慢得像在严冬等待春天,一分一秒都很难挨。 门再次被推开了,卓绍华抱着帆帆站在门口。 “首长,我??????”她想快快地把他们打发走。 卓绍华偏过脸,看着帆帆,“告诉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帆帆大声回答:“帆帆要去妈妈上学的学校打球,以后,帆帆也会好好看书、上学,像妈妈一样。” 诸航哀求地看着卓绍华。她不能在帆帆和首长的面前,心神被另一个男人占去,可她却又控制不住。 “换身衣服吧,别让师弟师妹们笑话了,给帆帆做个好榜样。”卓绍华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话,不容反驳。 帆帆大概以为去旅行,搬了很多东西放在后座。有他常玩的玩具、布偶,常吃的零食。还搬了几本书,精装的书,又大又厚实,他搬得气喘喘地,却不要爸妈帮一点忙。最后,不忘再带上他的画笔和纸。 偌大的后座被帆帆一个人占去,诸航只得坐在副驾驶座,首长自己开车。帆帆没什么看过夜景,一束霓虹闪过车外,他都惊喜地跳起来:“妈妈,什么?” 诸航打起精神,告诉他那是一家五星级饭店的招牌。这家饭店很古老了,世界各地都有它的分店。 帆帆含着手指,“妈妈,看!”他指着一幢高耸的大楼。 “那是播放《灰太郎与喜羊羊》的地方中央电视台。” “妈妈真棒,什么都知道。”帆帆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探过身去摸摸诸航的脸颊。 诸航深吸两口气,握住小手。温暖的小手,绵软的小手,像夏夜清凉的晚风,习习吹荡,拨去她头顶上空灰暗沉重的云彩。 北航刚开学,冷清多日的寝室恢复了喧闹,餐厅、教室、图书馆灯火通明,难得球场上很安静。 卓绍华让帆帆坐在球场边,那儿有个简易的小亭子,可以挂挂衣服和包,下雨时能挡挡雨。恰好,又挨着路灯。球场是暗的,却可以清楚地看见亭子里的一切。帆帆太兴奋了,他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学校,好多好多的房子。 “首长,不要打了,散散步吧!”围着篮球场走两圈,腿也累,心也累。夜风渐渐大起来了,树枝刷拉刷拉方向一致地摇摆着,天上的云走得很快,气势有点吓人。 “我虽然很少打球,不见得会输给你哦!”卓绍华舒展着手臂。 帆帆抱着大球过来,“爸爸,给!” “今天,帆帆给爸爸妈妈做裁判,谁输了,就刮个鼻子。” 帆帆举手与卓绍华击掌,“好!”他知道裁判是什么角色,正式的篮球比赛有几个人,这些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诸航就一遍遍地讲解过。“爸爸,加油!” “为啥不让妈妈加油?” 帆帆咯咯地笑。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赢。”卓绍华运着球,开始热身。“诸航,接着!”他把球扔了过来。 诸航跳起,接住,愣愣的。 “别让帆帆失望,呃?”卓绍华意味深长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帆帆坐回了裁判席,小手拍得啪啪直响。 诸航在原地拍着球,出一场汗也好,她飞快地跑着,向篮下进攻。卓绍华拦阻,她躲,向左,向右,一个假动作,一跃,投篮成功,卓绍华接过球。 “妈妈,妈妈!”帆帆欢叫着跑过来,抱住诸航的脸,献上一记响亮的吻。 诸航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了,她的全世界就是手中的球。首长打得不算很好,但他坚强,不管输多少分,毫不气馁,下一秒,又全幅身心地守卫、进攻。 “要下雨了。”树叶翻动的声音更大了。 卓绍华拭去额头的汗,“帆帆,呆在那儿别动,我们继续。” “好!”帆帆响亮地回应,他要给爸爸鼓劲。爸爸今晚要被刮鼻子了。 两个来回之后,雨噼哩啪啦不由分说地砸下来,砸在宽大的枝叶上,砸得他们头上。诸航抱着球,雨雾迷漫,眼前变得白茫茫的。卓绍华没有动弹,身子前倾,准备抢夺手中的球。帆帆乖乖地坐在亭子下,不吵不闹。 诸航心中突地一震,“首长??????” 卓绍华走过来,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诸航,不要忍,哭出来,大声哭出来。” 诸航摇着头,泪水却不听使唤,如决了堤的河水,一泄而下。 心头那么多的自责、那么多的痛,随着泪水、雨水,痛痛快快地流淌。 不是很久前的一个冬夜,也在这里,周师兄走了,她跌倒了,两掌都是血。首长找到她,问她:自己站得起来么?她站起来了,由他背着上了车。 有些事,别人帮不上忙,只能靠自己。 这场大雨,算得上是夏日最后一丝残威的总爆发,它淋在身上,已经带着深深的凉意。这场雨之后,秋天就该登场了。诸航的牙在控制不住地打颤。 卓绍华走过来,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说:“所有的悲痛和辛酸都留在这个夜晚、都随这场雨结束,明天,为我,为帆帆,坚强一点,可以吗?”这不是命令,是恳求。他很心痛周文瑾的离开,不是妒忌他与诸航的青春年华,周文瑾确实是很优秀的人才。但是命运的当头一棒,无法闪躲,如佳汐当年的突然过世。 这孩子只要无助或者徘徊、苦闷时,有意无意都会来北航。北航在这孩子心中是个什么位置,他清楚。那就来吧,但是他不允许她独自悲痛,他要她知道,她还有两个男人他和帆帆在爱护着。 诸航咬住唇,仰起头,把眼泪往回咽。 雨慢慢小了,变成无声无息的雨丝,幽幽飞扬。 帆帆踩着水花跑过来,手里捧着条大毛巾。“诸航,夸奖下帆帆呀!”卓绍华说。 诸航蹲下来,她怕湿到帆帆,只凑过去与帆帆亲了亲,帆帆回应地吻吻她的两颊,然后告诉爸爸,雨是咸的。 球赛宣布结束,两个人湿淋淋地上了车。卓绍华把车开得很快,悲伤之余,如果再生场病,那会让人精神更沮丧。 还好,泡过热水澡后,一家三口都无恙。 帆帆自觉地跑向自己的小床,卓绍华喊住他,邀请他睡大床。“爸爸!”帆帆激动得只会傻笑,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幸福了。 帆帆今天睡里面,诸航睡在中间,卓绍华睡外面。在这个夜晚,他担心自己的力量温暖不了诸航,他需要帆帆的帮忙。 帆帆不介意睡哪里,他只要爸爸妈妈在身边。乖乖躺了一会,看看爸爸,看看妈妈,突然坐起来,他记起了裁判的责任。“爸爸,你今天输了,让妈妈刮鼻子。” 卓绍华忍俊不禁,怎会生出这么一个顶真的坏家伙。“好吧!”他闭上眼,转向诸航。在帆帆的监督下,诸航无奈地轻轻刮了刮卓绍华的鼻子。 “good night!”帆帆甜甜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句话,是他从电视里学来的。然后,躺平,下一秒,就睡沉了。 卓绍华熄了灯,把诸航拉进怀中,枕在她的臂弯上,亲亲她的额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哄她入睡。 “周中尉的失踪是因为意外,很遗憾无法给他任何荣誉称号,其他方面,韦政委都会以最高标准给的。部里已有同志去他老家接他父母过来。” “嗯!”诸航懂,首长已经努力在弥补意外的遗憾。除了感叹世事无常,其他又能如何。 “部里不会开追悼会。”卓绍华叹息。 周师兄是失踪,没有理由开,也不要开,让他安静地呆在大西洋底。 “同事们联系他以前的同学,会有一个送别的活动,让宁檬和小艾陪你去。” 她在他胸前蹭了蹭,有一缕头发掉下来,遮住了眼睛,不舒服。“不去了。”今晚,她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周师兄,首长呢,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在深夜里想起佳汐?她想问首长,你这么关心我、包容我,仅仅是责任吗?咽了咽口水,终于什么都没说。 卓绍华沉默了一会,低声笑了笑,“帆帆说你剪了头发后,很漂亮。” “他胡说。” “没有,我们父子同心。” 声音越来越低,轻拍她的手一下接一下,慢慢的,诸航睡着了。手臂已经僵硬,卓绍华却没有抽回,他整晚都用同一个姿势,将诸航紧紧抱着。仿佛不这样,一不留神,诸航就从他身边飞走了。 这孩子痛成这样,曾经一定很爱很爱周文瑾。 唉! 第二天早晨,是晴天,气温低了几度,秋天的味道若隐若现。唐嫂唠叨着给帆帆加厚衣,帆帆在走廊上跑来跑去,不肯配合。 诸航睡到自然醒,卓绍华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身休闲的装束。“首长,你怎么不换衣上班?”她看时间,可不早了。 “今天我请假。”卓绍华走过来,还好,眼睛没肿。心中一紧,这孩子还是倔强,习惯事事忍着。 “干吗请假,我??????没有事的。”诸航不自然地抓抓头发。 “先吃早饭!”他把她推进卫生间,把窗户打开,微凉的空气一阵阵吹进来。 都记不得上次和首长一块吃早饭是哪一天了,尽管胃口不好,诸航还是努力喝下一碗粥。帆帆不要唐嫂喂,在爸爸妈妈面前,他好好地表现了下,独立把一碗粥吃了下去,桌上没掉一粒米粒。 吕姨收拾碗筷去了,唐嫂抱着帆帆去邻居家窜门,小喻和另一个勤务兵在打扫院子。一夜风雨,落叶满院,荷花缸里的睡莲也卷了边。 卓绍华拉着诸航去书房,“心情好点没?”他的眼神很真切、温暖。 诸航点头,“首长,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卓绍华摸摸她的头,很心疼在这时候还要她面对另一个严酷的事实,可是他不能瞒她,“我们一起去趟医院,姐夫的病理报告今天应该出来了。等专家们拿出诊治方案,我和你一起去见大姐。” 在孩子的心里,丢块橡皮、考试不及格都是天下最可怕的事,整个世界像要崩塌了,不知明天的太阳会不会正常升起。有恐慌,有委屈,犹豫着要不要向妈妈说起。推开家门,妈妈一脸是泪的告诉她,爸爸遇到了意外。孩子倏然清醒,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也许只是件小事。 诸航下车时,双膝有点软,扶着车门,才站稳了。她短暂地闭上眼睛,小心地把和周师兄有关的一切折了又折,放进心底的一个角落。有那么一下子,她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在做什么,除了觉得窒息外,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不由自主攥紧了卓绍华的手。 卓绍华侧过脸看她,轻揽住她的腰,他的眼中写着他为她骄傲着、心疼着。一桩一桩的事接踵而来,这孩子表现得很坚强。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幽静的走廊上回响,一声一声,格外的慑人。 成功在小会议室外等他们。 诸航仿佛是第一次看到成功这么严肃过,她情不自禁颤了一下。不怕流氓发神经,就怕流氓装正经。 “还好!”成功对卓绍华轻声说了一句。 卓绍华与诸航深深对视着,两人心情倏地一松。卓绍华长吁口气,拍拍成功的肩,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有三人,成功告诉诸航,有两位是军区医院的专家,还有一位诸航认识,是在小艾婚礼上被宁檬凶的顾晨。 情况真的不能算坏,属于胃癌中期的最好情况,癌灶的部位、大小、侵润范围都可根治性切除。两位专家拿出的方案是尽快进行切除胃部三分之一的手术,然后再做一次化疗。如果手术成功,治愈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八十。 成功告诉诸航,根治性手术,不同的医生做,情况会很不同,所以绍华把军区医院最好的两位外科专家请来了,他也会进手术室,只是做助手。这次也多亏顾晨主任经验丰富,发现病情及时。不能再怨天尤人,这是最好的结果。 诸航频频点头,她不住地看顾晨,越看越觉得形象高大。 “喂,你那眼神收敛点,你再看,顾晨会以为你有什么其他想法。”成功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道。 诸航没搭理成功的调侃,她在想着,哪天要把宁檬捉来向顾晨主任好好地道个歉,人家是个多么高尚的天使呀! 今天是周二,手术定在周四,下午,骆佳良就必须入院做术前的各项化验检查。 卓绍华向两位专家拜托了又拜托,向顾晨感谢了又感谢,对成功就了句“快去办住院手续”。 成功眼直眨,这也太区别对待了,他这两天为骆佳良的事忙得脚不着地、夜不闭目。 诸航还算有良知,郑重其事地握住他的手,“成理事,成大医生,成天使,你的大恩大德,我铭刻五内,永生不忘。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再报答你。” “今生呢?”成功气不过。 “首长在等我,再见!”诸航追上走在前面的卓绍华。 身后,成功把牙磨得咯咯作响。 这个时间,诸盈应该在银行。见到诸航和卓绍华,诸盈站在冷气开得十足的营业大厅,本能地打了个冷战。 卓绍华尽量简洁地把骆佳良的病情说了一遍,诸盈很平静。然后,她让两人稍等下,她去行长室请下假。诸航不放心地要陪她过去,她说不要,还问两人饿不饿? “首长,姐姐没事吧?”诸航对诸盈平静的反应有点不安。 卓绍华微微拧眉,叹息道:“从她生你起,她的软弱、眼泪、后怕、隐忍都习惯在夜晚没人看见时释放,现在,她只让自己镇静。” 是,镇静才能条理地面对一切。 诸盈很快就回来了,回家的路上,她一直看着窗外,安静如一幅淡淡的山水画。开门时,她没拿住钥匙。钥匙咣当掉在了地上。她自嘲地笑称自己大概老了。 “姐!”诸航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她仰起头,似在抑制心底的波动,终于,没控制得住,一股热雾弥漫了眼眶。 “航航,在姐姐心中,你很优秀很优秀,虽然绍华的军衔高,家境优裕,姐姐从不认为你嫁绍华是高攀,但是姐姐今天??????”她匆匆拭去不小心泛出眼角的两滴泪,“但今天姐姐真的觉得你嫁得很好。如果没有绍华,姐姐现在??????该怎么办?”有些事,不是坚强、振作就可以的。在现实面前,你只能承认自己的无力、渺小。 “绍华,我懂,”她拦住卓绍华欲出口的话,“我们是家人,你做的是应该的。姐姐的心真的不慌乱,不惊恐。我不觉着不幸,我只觉得好幸福、好幸运。”泪越流越快,怎么都拭不尽。 诸盈语无伦次,又是哭又是笑。确实幸运,年少时遇到事,有爸妈替她担着,她能正常求学、工作,航航能好好地长大。现在遇到事,绍华和航航早早地替她担去了,她一直都被爱护着。 “我要进去给佳良收拾衣服,要住好多天呢,多带几套。梓然大了,可以一个人??????” “小喻下午去接梓然回四合院,小喻可以辅导他作业,吕姨可以给他做好吃的,帆帆估计会乐得像个小疯子。”诸航说道。 诸盈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卓绍华默默地接过她手中的钥匙,开了门。打通骆佳良的手机,他说在附近的公园散步。 昨天复检完,卓绍华和顾晨谈了会话,就陪骆佳良去单位办了病假手续。骆佳良没问结果,他今天还像平时一样,上班时间出了门。他不知道在长椅上坐了多久,感觉身体重得无法移动。不远处一棵树上,停着一只白鸽,胆子很大。他在打量它,它也在打量他。他抬下手臂,它啄啄羽毛。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落下散碎的光片,一阵风刮过,光片闪动着,像荡漾的水波。 “佳良!”一个身影把那只鸽子遮住了,他抿抿干裂的唇。“盈盈!”他低下头,无法正视诸盈的眼睛。她都知道了吧!爱一个人,就不该让她受累受苦,他却把她推进了一个深渊,他无比愧疚。 “傻坐在这儿,管理人员会以为你老年痴呆呢!”诸盈理了理他没翻好的衣领,瞅着他已经白了不少的头发。 骆佳良呵呵憨笑。 “我们走吧!”诸盈温柔地挽住他的手臂。即使在恋爱时,他们的也未曾在人前手挽手过,骆佳良心中发紧、发涩。“盈盈,对不起。” “真傻啦!”诸盈佯装瞪他一眼,“都做外公的人了,生个小病还这样子矫情。” 如果真是小病就好了,他鼻子发酸。正午了,太阳升到半空中,他留恋地看着四周的草草木木,他和盈盈唯一的浪漫,就是在这散散步。假使意外能预料,不该那样处处省着,应对盈盈好一点,应该早点去丽江,她都很久没添新衣了。 “我们先去商场看看。”骆佳良鼓起勇气看了下诸盈。 “以后有的是时间,航航和绍华在等我们呢!”诸盈催促道。 以后还有机会么?骆佳良沉默了。 入院第一天,诸盈把诸航和卓绍华早早打发回家了,她留下陪夜。病房条件很好,vip的贵宾房,成功安排的。骆佳良洗了个澡、剪了头发,精神还不错。晚饭是唐嫂和小喻送的,把梓然也带来了。梓然安静地站在床边,双手握住骆佳良的手,稚嫩的双眼里溢满了慌乱。小喻喊他回去时,他对骆佳良说:“爸爸,我明天再来看你,每天都来。”他没有吵着要留下,没有说一句害怕。 “梓然大了。”诸盈自言自语。 骆佳良盯着天花板看,不知在想什么。 晚间新闻结束,诸盈熄灯上床。骆佳良似乎无法安睡,不住地翻身。“盈盈,”他低声喊道。 诸盈开了台灯,走到他床边,“要喝水吗?” 骆佳良摇摇头,撑着坐起,示意她坐下。“盈盈,我听说打开腹腔,有时候会发现实际情况和检查结果不太相符。” “不会的,给咱们看病的都是顶尖的专家。”诸盈替他披上衣,轻轻按摩着他的双肩。 “是的,国内最好的专家,但是??????总有个万一。如果??????”他拉开诸盈捂住他嘴的手,“让我说完。如果手术不成功,盈盈??????”他的心痛得像有把刀在绞,“让他回国吧!他还在爱着你,不然不会离婚的。你们有航航??????他人不坏,那时太年轻了,他一定会善待我的梓然??????盈盈?” 诸盈眼帘低落,慢慢地从他的掌心抽回自己的手,站起来,退了一步,冷冷地瞪着他。 啪,啪,她抬起手,一左一右,狠狠地掴了自己两个耳光。骆佳良都没反应过来,只见诸盈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出了五个指印,一左一右,很对称。 “这一巴掌,是打的我自己。我需要反省,我做了什么,让我的丈夫认为我的心里放着另一个男人。”她指着左脸,然后又指向右脸,“这一巴掌,是我替你挨的,因为你是病人,我不能打你。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自己好端端的,却把老婆往其他男人怀里送。这算什么,大度吗?没关系,你不要我可以,航航我能独自带大,梓然我也可以。明天,我就去户籍办,让梓然改姓诸。” “盈盈,对不起,我说错了。”骆佳良忍不住泪水长流,慌忙道歉。他欲拉诸盈,诸盈愤怒地将他的手甩开。“我是犯混了,原谅我。我会好起来的,手术会成功的,一定的,我要陪你去丽江,我要看着梓然结婚,看着帆帆读书拿奖。” “我今天才知道,你从来就没真心相信过我,你一直耿耿于怀我的过去。”诸盈又伤心又蹩屈。 “不是,我只是有时会觉得你嫁我真的太委屈,我什么也没有??????” “你当初干吗去了,找一个配你的去呀,何必招惹我?”诸盈控制不住地吼叫出声。 “我癞蛤蟆爱上了天鹅,眼里看不见别人。”他终于抓到了诸盈的手,用力地拉近,求道,“盈盈,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不放手,我们是夫妻,死也不放。” 诸盈好不容易平息怒火,“还敢讲泄气的话不?” “不敢了。”骆佳良哽咽地发誓。 “往里去去!”诸盈与骆佳良挤上一张床,又气又心疼地依进他的怀中。在别人眼里,这个男人确实其貌不扬,确实没有什么大出息,可是她真的很满足,没有任何苛求。“他再好,也和我无关。和他联系着,是为了航航,不是图别的。” “我知道,我知道。”骆佳良紧紧抱着妻子,是他心眼小,在恐惧面前,胡思乱想。 “你比他强百倍,不管哪方面。你的手术成功或不成功,我都永远是骆佳良的妻子,一直到老。”这把年纪,这么肉麻的话,她竟然说得这么顺溜。诸盈微微的羞涩。 千辛万苦才止住的泪又泛滥了,骆佳良掩饰地把脸埋在诸盈的脖颈处,那里很快一片潮湿。 成功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从窗户边往后退。他在走廊上又站了会,等着病房内的灯再次熄了,才悄然离去。 读书时,他做过一阵文艺青年,很喜欢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钟楼怪人加西莫多对女主的痴情、深恋很令人动容,他有时会想,最后的角色互换,当加西莫多陷入囹圄,女主也会为他那样付出吗?他断然说出答案:不会。这份爱是不平衡的,加西莫多爱得很卑微,女主对他仅仅是有好感,绝对谈不上深爱。 深爱,是用全部的生命在爱着。 今夜,骆佳良圆满了,他终于守到了诸盈回应。 爱一个人是幸福的,被你所爱的人爱着更快乐。 爱情总能创造奇迹,手术肯定会圆满而又完美。 成功心潮澎湃,他都有些羡慕骆佳良的外在条件,至少那样的,能轻易发现美玉,而他呢??????摇头咂嘴,顾影自怜呀! 护士站里欢声笑语,桌上放着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有大串的葡萄和青中带黄的柿子。葡萄颗颗饱满,像紫色的玛瑙,在灯光下闪烁出诱人的光泽。成功识货的,那柿子是罕见的甜柿,也叫水果柿,把皮一削,果肉金黄,水汁丰沛,果肉甜美。 他端出成理事的架势,威严地训斥,“哼,是不是又向病人敲诈勒索了?”顺手摘了颗葡萄,撕去皮,塞进嘴中。哎哟,和超市买的那种进口葡萄很不一样,甘甜微酸,仿佛多了些阳光、空气、风的味道。他闭上眼享受着。 值班的几位护士笑得更欢了,“成理事,你是贼喊捉贼。” “没大没小的,说什么呢?”太好吃了,成功索性坐了下来,把篮子往面前拉了拉。 “这水果是位美女送给你的,她找了一圈没找着你,问到我们这儿,就把篮子搁这边了。她说她姓单,是你的病人,水果是今天在乡下农庄新摘的。” 单惟一?嗯,跑去乡下摘水果,确实像她会做的事。成功拎起篮子,起身就走。 “成理事,别小气,给我们留点哈!”护士们叫着。 成功凉凉地回道:“收礼要承担被处罚的后果,还要礼尚往来,你们也要一起吗?” “要,我们要和成理事共进退。” 成功歪歪嘴角,他才不相信这帮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女人。 开车回自己的公寓,明天他要早点去医院,不想回家听妈妈扯长问短的。明天早晨有专家门诊,骆佳良还要做一套化验检查,他得关注着。迎接自己的依然是一屋子清冷与黑暗,不幽怨,自由是要等价交换的。一大半水果进冰箱,留了几个放进果盘中。洗澡出来,边吃水果边上网。 看单惟一的微博,现在俨然是成功睡前催眠的一种方式。他坐在家中,不打电话,不见面,就能掌控单惟一的所有行踪。单惟一算是比较好管理的孩子,几点一线,从来不逾距。生活沉闷又乏味,不懂她为什么还过得那么有滋有味、斗志昂扬。可能单细胞想不了很多,于是,快乐很简单。 单惟一有好多天没提她的“唯一”了,是眼镜男失去了诱惑力还是她已经从微博暗恋转向真实生活里的明恋?难以猜测。 单惟一今天写了六条微博,有两条是乡下农庄的果园风光,文字配图片,看着就像走在柔和的秋阳下,轻轻一嗅,满鼻甘甜的果香。还要四条,是默哀她栽种的圣女果、小黄瓜、丝瓜的下架,她新换了两盆仙人球,还有两盆兰草,计划着天冷的时候,再养一盆水仙。 要不是成功认识单惟一,都怀疑她和成妈妈一般年纪了。这小日子过得太宁静,日升月起,淡然老去。 如果把单惟一比喻成一面湖,湖水必然澄净碧清,湖下的世界,一目了然。成功陡地生出恶作剧之念,他要投块石头下去,看看湖水怎么荡漾波浪。 清清嗓子,把声线调到最低哑慵懒令人小心跳跳的频率,“惟一,睡了么?” “成医生,你大声点,我这里好吵,听不清你的话。”单惟一高分贝的回应震得成功耳膜呼呼叫痛。 成功表情痉挛,把手机往外挪了挪,“你在哪?”不自觉,成功也把音调提了八度。 “和维修人员在外面加班。” “你不是在售后服务部负责接电话?” “是呀,最近空调的返修率太高,人手安排不过来,我陪师傅们出去,帮着搭把手。” “你生活挺充实呢,白天顶着太阳去果园,晚上披星戴月出门搞维修。”成功不想吼的,但他控制不住。 单惟一笑了,“成医生,你收到水果啦,是不是很甜?” 鸡同鸭讲!成功没好气地说道:“哪有男人爱吃甜。难道你是想送给眼镜男,他不喜欢,你才转送给我?” “不是,你们一人一篮。” 妈的!成功心情坏了,搞半天,他是捎带上的,早知道,巴巴提回来干吗,扔给那帮小护士好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成功心情都没好转。负责专家门诊叫号的小护士被他的臭脸吓得气都不敢乱喘。今天放了二十个号,叫到第十五号时,小护士偷偷朝里瞟了眼,看到坐在成功面前的病人直哆嗦,那还是个美人。 第二十号病人是由母亲陪着来的小女生,生理期紊乱。成功低头写着病历,问哪里不舒服,小女生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挺??????好,她求救地看向外面等着的妈妈,很想哭,这个医生比病还怕人。 “挺好?那你来看什么病?”成功“啪”地搁下笔。 “我妈妈??????”两大滴眼泪挂在睫毛上,颤颤的,不敢往下掉。 “闲得无聊呀!”成功森冷地眯起眼,哗哗写了张处方,“出去!” 小女生逃得比兔子还快。 妈妈不太放心,质疑地把处方看了又看,问护士:“他都没问没检查,药不会开错吧?” 护士看了看处方,小声说道:“绝对没错。虽然态度不咋的,医术却不是盖的。” 妈妈拖着小女生半信半疑地去拿药了,护士拍拍心口,庆幸这一次的专家门诊又熬了过去。 骆佳良的各项检查已做好,由诸盈陪着回病房休息。成功过来看了下,叮嘱骆佳良吃点易消化、无刺激的食物。手术是明早八点,六小时前禁食,二小时前禁水,给胃足够时间把胃内容物排空入肠。诸盈细心地用纸都记下了。 成功呆了一会,去餐厅吃午饭。吃完回办公室,经过放射科,看到顾晨一人坐在里面对着墙上的几张片子正研究,他折身进去。 “我想起一件事,还没找你算账。”顾晨转过椅子。 “什么事?”成功懒洋洋地坐下来,摊开双手,静待发落。 “你忽悠我,说上次和你吃海鲜的美女是你女朋友。没想到那女友是我同学老婆的闺蜜,我还凑上去套近乎,给人家骂了一通。” “是你蠢,我怎么回答的?”成功眉毛一挑,笑意模糊。 “你说你什么时候缺过女友??????你个流氓,挖坑给我跳。”顾晨上前给了成功一拳。 成功也不闪躲,悠哉地晃晃两腿,“我怎么听着你不像是生气,而像是庆幸!” 顾晨呵呵两声,再次求证:“她真不是你女朋友?”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成功玩味地斜过去一眼。 顾晨搓搓手,“如果不是,我就追啦!” 成功捏着下巴,似笑非笑:“你喜欢她?” “我未婚,她未嫁,不可以吗?”顾晨双臂交插。 成功定定看着窗外一小片蓝天,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可以呀,追去吧,没人拦着你。”只是追得上追不上要看自己的造化,宁檬可不是好摘、好吃的果子。 突地,成功依稀听到空气里多了点异常的气息,他收回目光,朝后转。顾晨难堪地张大嘴巴,站在门外的宁檬用足以杀死千军万马的目光过来,诸航的脸上写着四个字“你闯祸了”。 这不是绝情,而是漠然,她对他,什么也不是。不妒忌,不吃味,她爱谁,谁爱她,和他没任何关系。仿佛从不曾近过??????宁檬醒了,也怒了。 “我是你的什么人,谁给了你权利说这样的话?”宁檬冲进来,指着成功的鼻子,整个人抖得不像样。“我是缠着你还是碍着你,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把我拂开?成功,我告诉你,我不稀罕你,从来都不。你脱下这件白大褂,去掉成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只会用暧昧玩弄别人的感情,却从不敢承诺。你害怕担当,你怕责任。你??????根本不成功,你很失败。” 成功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坐着,面无表情。 这样的淡定把宁檬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她突地挥手,狠狠地掴了成功一个耳光。响亮的巴掌声,把诸航和顾晨都惊住了,宁檬自己也吓得不轻,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嘴唇白得没一丝血色。 成功如高僧坐禅,置身世外,神马都是浮云。很好,他也荣幸地尝到了耳光的滋味。诸盈掴耳光,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爱,宁檬这一耳光,与他彻底做了了结。以后,估计装不成朋友,老死再不相往来。 宁檬捂着嘴,扭头跑了出去。 顾晨跺着脚,这祸是他起的头,他必须负责善后。硬着头皮,追了过去。 诸航也担心宁檬,但是她要是再追过去,宁檬在前,顾主任夹中间,她垫后,别人会以为是精神病院出来的。算了,一个顾一边吧!她进去拉把椅子,坐在成功对面,双手托起下巴,眼睛眨都不眨,“半个脸红,半个脸白,这叫阴阳脸?” “你真是只猪,不会说人话。”是人都有点同情心,成功恨死这种隔岸观火的,“大中午的到这边晃什么?” “无巧不成书。”宁檬给诸航打电话时,她在来医院的路上,两人就约了医院见面,她连哄带骗扯着宁檬来向顾晨道个歉,谁知撞上这一幕。诸航觉得这也不能算是坏事,总是害怕暴风骤雨,防这防那,其实一旦来了,就那么回事,风停雨住后,又见蓝天白云。 “你还识字呢!”成功站起来,越过诸航。 诸航扯下他的衣角,拍拍纤细的肩,“想哭吗,这儿借你靠一会。” “滚!”成功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诸航不怕死地说道:“你说顾主任是庆幸的,其实我觉得这也是你想要的。” “你这只猪皮痒了。”成功挥起拳头,在落下来之前,诸航逃之夭夭。 成功愣愣地随手臂耷拉下来,发了会呆,回办公室去了,脸颊灼热、滚烫。其实很多人都被猪的外相给欺骗了,这只猪并不笨。 以后,那只涩涩的果子可以扯下对他的迷恋,追寻新的幸福去了,他挚诚地祝福她,愿她过得比他好百倍。 宁檬跑得太快了,顾晨在医院大门外才追上,心惊胆战地看着宁檬往马路中间直冲,他及时地抓住了她。 宁檬扭过头,嘲讽而又讥诮地看着顾晨,搞不清他装什么殷勤绅士,他于她,只是个陌生的路人。 顾晨这时还不知宁檬的名字,不能叫小姐,也不能随便叫声美女,他急得满头是汗,“对不起,我和成理事只是在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原来你不喜欢我,只是开个玩笑?”宁檬心中一颗地雷点燃了导火索,吱吱冒着烟,马上就要引爆。 顾晨结结巴巴回答:“不??????不是,我喜欢的。”只是她喜欢的是成功,顾晨看得出来。 宁檬不知道哪根神经突然不对了,她倏地升起一股疯狂的冲动,“你是什么医生?” “放射科主任。” “你有车么?” “有车,也有房。”顾晨小心翼翼地把宁檬拉到人行道上的树荫下,这里总算安全了。 “你是独生子?” “是,爸妈退休工资都很高,我没有多余的负担。” 这个陌生男人大概相亲经验丰富,回答问题举一反三。宁檬苦涩地忍住夺眶的泪水,“我肤浅而又拜金,以前的感情很复杂,你还要追我?”这叫退而求其次么?也是一医生,家境也不错,虽然他不叫成功,也许仅仅是个及格,可是他能为她捡起碎了一地的尊严。成功把她推向他,好,她就要成功看着,她怎样和别人恋爱、拥抱、亲吻??????是赌气,是报复,也不全是,为了靠近成功的一路,她走得太累,她太需要一个正常男人的怜爱,抚慰她疮痍满目的心。 “以后简单就行了,谁的从前都不是轻描淡写。” “你叫什么名字?” “顾晨!” “我叫宁檬。” 9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亮了,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护士把门关上。瞬间,这道门仿佛把世界隔成了两半。 诸盈坐在离门最近的椅子上,诸航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早晨麻醉医生注射麻醉前,让诸盈签字。她拿起笔,看看骆佳良,骆佳良朝她笑着。然后,有医护过来把他扶上担架车,骆佳良意识有点晕晕的,他努力抓了下她的手,说,盈盈,等我啊! 专家告诉她,手术时间要视腹腔打开的情况来决定,有时增加35小时也不要害怕,只是为了把癌灶割除得更彻底。她等着,静静的,不着急,哪怕天黑,当手术室门再打开时,佳良就好好的了。这只是一次小别离,是一段小旅程。 卓绍华和诸航是在天放亮前来的。梓然去上学了,他给骆佳良写了张贺卡,里面写着他的理想,他想成为卓姐夫那样优秀的人。他还偷偷告诉爸爸,和他同桌的是个可爱的女生,会拉二胡,成绩也好,他想和她做好朋友。帆帆又是撒娇又是卖萌,想跟着来医院,诸航没依。他小嘴扁了好一会,闷闷地画了幅画,上面是条大鱼,他说,等外公病好了,带他去动物园看大鱼。卓绍华说,大鱼应该呆水族馆,动物园里住的是有腿的动物。帆帆豪气满天,那我和外公、梓然一起带着大鱼去动物园。 诸航竖起大拇指,强人一个。 卓绍华坐在对面,手机改成了振动。他的电话很多,时不时站起来,走到过道尽头小声接听,不然就是回复短信。首长发短信很娴熟了,手指按键快捷、高速。 诸航看了下手表,才过去四十分钟,等待觉得时间的流逝过于缓慢。 “你和绍华出去喝杯茶,早着呢!”诸盈察觉得诸航突如其来的烦躁。 “不。”首长又走向了过道尽头,背对着她们发短信。“姐,我小时候爱画画吗?” 诸盈想了想,“你不要谈画画,写个毛笔字都可怕。不仅前襟乌黑,后背也是。妈妈总说要用纸给你做衣服,一次性的,脏了就扔掉。” 这么糗的往事呀,诸航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姐姐呢,喜欢画画么?” “凤凰风景优美,经常有美院的学生和画家过去写生,我喜欢看,从没动过要学的念头。” 诸航踌躇了好一会,咕哝了句:“他呢?”她问得很轻,轻得几乎像一片气息。但是诸盈听见了,攥着她手里的一根手指,突然停止了颤动。“航航,你为什么这样问?” 首长还站在那儿,这条短信该有多长啊,是汉字,还是数字,是私事还是工作,收信人是谁?“你没发现,帆帆有很高的画画天赋。” “你计较这个?”诸盈失笑了,“我一直以为你不是心眼小的人。要是真这么计较,当初就不该嫁绍华。做父母的能生出一个有天赋的孩子,是上天巨大的恩赐,应该感恩的。再说天赋一事,很难讲,我和他对计算机都是外行,你却是编程高手。” 姐姐哪里知道她和佳汐之间的秘密,她不是非要刨根问底,帆帆身上流着什么血液,不重要,她都爱他,只是就像做几何证明题,添加了一条辅助线,说不定证出另一个答案。 她感觉到她的心底有一股东西,慢慢地升腾上来。升到喉咙口的时候,已经聚集成一股极细极硬的气流。她知道只要一出口,它就会是一句铁杵一样尖刻无比钻心刺肺的话。她低低咳嗽了一声,终于把那股气慢慢地压了回去。 诸航的心情很矛盾,另一个答案是一条死胡同,走进去,不是海阔天空,她要颠覆所有,还是要穿越到从前?一切都变得太多,从人到心。首长,不再是在国防大门口让她和小艾像花痴般尖叫的高高在上的一颗星辰,首长不仅珍爱她,还珍视她的家人。姐夫这次生病,跑前跑后都是他。他前几天忙得彻夜未眠,现在却坐着这里陪着她和姐姐。并不需要做什么事,他在,姐姐和她心就不慌。所以不能动摇,更不能轻言放弃。 有时候,看到的事实并不代表是真相。她在别人眼中,还是小三呢!首长说有许多许多话要告诉她,一定是有关佳晖、有关帆帆画画的事,她等着。 卓绍华回来了,手中没有手机,应该放回口袋中了。 “绍华,把航航带走,她在这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更紧张。”诸盈说道。 “那我们去外面买点饮料和点心,马上过来。”卓绍华抬眼看了下手术室的门,那儿静寂得像从未打开过。 诸航拿走了诸盈的手机,她说要打个电话给宁檬,她的手机没电了。 两人去了最近的咖啡馆,路过报亭,卓绍华买了一份晨报一本漫画杂志。诸航无颜以对报亭老板的疑惑,人家大概以为首长买错了,像她这样的,至少应该看《读者》《青年文摘》这样文学类的心灵鸡汤,漫画,那是孩子看的玩样。 “首长,下次人家要是问我多大,你说我十八。”诸航给自己打败了,没办法,她偏偏就喜欢游戏、漫画这些幼稚的东东。 卓绍华微笑朝咖啡馆的门僮颔首,“十八呀,行,成人了,还好不是十六,不然我就犯法了。” 一杯拿铁,一杯哥伦比亚清咖啡。白色的咖啡杯,发黑的咖啡衬着白白的的热气。新烤的蛋糕切成小小的菱形,巧克力表面上有细细的可可粉覆盖。卓绍华请侍者另外外带一杯皇家奶茶和一袋点心。 “多吃点,早饭你没什么吃。”清咖啡在卓绍华胃里泛酸,前两天熬夜喝太多了。他打开报纸,看着最新的几条新闻。 “我并不那么爱喝咖啡的。”诸航只喝了一口拿铁,就推得远远的。蛋糕不错。 卓绍华抬眼看看她,把椅子往她那边挪了挪。“有位叫陈丹燕的作家,写过一篇小说《和平饭店》,里面写道,一杯热咖啡就能检验一个男人是否合格。不合格的人在咖啡面前坐不定,好像橄榄要竖起放那样,不住地东倒西歪。咖啡这样的饮品能衬托出他的害怕和害羞。咖啡馆是谈恋爱的好去处。将门往里一推,热咖啡的浓香扑面而来,那种香,热烈,遥远,又锐利,还有点失落,直击人心。启发人想入非非,熏得久了,头发里都浸满咖啡微酸的香气。人就好像被麻痹了一样,轻易就能将真心放开,让藏着的温柔涌出。要是分手呢,就去公园,选个黄昏,风一吹,余晖消失,不要酝酿任何情绪,快快走开,什么都散了,不留一丝痕迹。” “首长,你也会看这样的书?”诸航挺意外。 “不是,那天在咖啡馆看到菜单的背面写了这么几句,然后就记得了。” “首长最喜欢北京的哪家咖啡馆?”蛋糕吃多了,没刚入口时的香浓。 “以前经常去艺术街的那几家,装修有个性,咖啡也地道。现在是图方便,挑近处的。”这孩子联想到什么了,眉心绕成了个毛线团。“以前工作没那么忙,时间充沛,去咖啡馆是纯粹放松和咖啡。现在属于自己的时间少得可怜,去咖啡馆完全是为了谈工作上的事而找个地方。我有个想法,诸航,你不爱喝咖啡,那就喝茶,以后我们一周尽量找一个晚上来咖啡馆坐坐。” 诸航脱口问道:“谈工作?” 卓绍华含笑从桌下抓住她的手,“看书、上网、聊天都可以。时间宽裕,也可以去看话剧、电影、音乐会,各种展览。如果不喜欢,要迁就,这是我喜欢的生活方式。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某些地方,要为对方让小小的步,但是也要保留自己独立的个性!” 这就是姐姐常讲的夫妻相处的磨合、婚姻里的妥协,诸航懂的。 “不要逼我看漫画、上网吧打游戏,其他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卓绍华分开覆在额头的头发,探身亲吻光洁的额头。“我们该走了。” 结账出来,卓绍华走在前面,蓦地,诸航紧上两步,将脸贴住了他的后背。他站住,没有回头,诸航也没说话,两人就这样依着。首长在医院呆半天,竟然没沾染上半点消毒水的味道,仍然是她喜欢的带点清凉的气息。 如果没有首长,在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后,她会不会又像四年前那样颓废地生活,也许吧!那其实不叫颓废,而叫迷茫、无助。 两个人,真好! 就一小会,诸航站直了身子,抢先向前跑去,叫着,“首长,我比你快哦!” “调皮!”卓绍华失笑摇头。 诸航回过身吐了下舌。阳光下,短发飞扬,笑靥如风。 进电梯前,诸航说看见了个熟人,她过去打声招呼。卓绍华让她不要说太久,早点上去陪姐姐。 诸航跑去了楼下的小花园,从诸盈的手机里翻出晏南飞的号码。拨通,才想起温哥华和北京有十六个小时的时差,还好,温哥华现在差不多是天刚黑。 没有人说话,只听到一阵强烈的咳嗽,还有人用英语大声叫着几床吃药这样的话。诸航回头看看住院大楼,她拨错号了? “诸盈,咳??????” 没有错,是晏南飞的声音。“你??????在医院?” “航航,啊,你是航航,咳,咳??????我没事,小手术,很快就能出院的。”晏南飞激动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手术?”诸航听出他呼吸很吃力。 “阑尾炎,想保守治疗的,还是不行,只好开了,今天第二天。” 做了手术,咳成这样,那伤口还不绷开?“有人照顾你吗?”她的心里湿湿蠕蠕爬进了一条虫,无法否认,尽管恨他,尽管怨他,但是她一直一直也记得他。他给了她生命。 “有的,有的,医院有护工,很专业,擦洗、吃饭的都方便??????咳??????”晏南飞生怕诸航挂电话,忙不迭地找话题,“你是在上班,还是在家,帆帆很可爱吧?” “就那样。”她怔怔地看着前方一株鲜红的月季,树条上叶子蜷曲,花朵黯淡。 “诸盈说你工作很忙,千万记得好好吃饭,北京入秋了,天气冷得快??????咳??????别贪凉,要及时添衣??????” 有很多话想问他,有很多怨气想朝他发泄,可是嘴巴却像被冻僵了,怎么开得了口。“我知道,你多??????保重??????” “航航,别挂,以后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晏南飞怯怯的语气,把诸航毫无防备地击倒了。姐姐讲的没错,他是负心人,可他也可怜。“随便你。你??????会不会画画?” “呃?卓阳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我就问问你??????那时喜欢她,是因为你也爱画画?” 晏南飞咳得气都接不上来,好不容意才缓了口气,“我是喜欢画画??????但我没那样的天赋。和卓阳结婚??????都是过去的事了。航航,受委屈啦?” “都说过没有了,”诸航突然变得像个被爸妈宠坏的任性女,不耐烦地打发晏南飞,“你要是有假期,就回国度度假,国内的景点也很多的。如果我有时间,我??????去看你。” “真的吗,什么时候来,我去机场接你。”晏南飞一激动,不咳了。 “不知道。”匆匆挂了电话,挂了后又觉得后悔,他是个病人,至少礼貌地对他说句“再见”。诸航一个人默默地站了很久,阳光很强烈,她用手遮住额头,思绪错综复杂,理不出个头绪,拖着双腿上楼。 八个小时后,手术室上方的红灯换成了绿灯,门从里面打开了,先出来的还是那个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护士。 那一刻,等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命运之神的判决。 主刀的专家出来了,卓绍华迎上前。专家摘下手术帽,额头的头发都被汗浸湿了。“病人再过一小时回病房。过程有点曲折,结果不坏。手术是成功的。” “喔!”诸盈喉咙里冒了一声,她想表达下谢意,她走向专家,胸中积压的泪水与恐惧终于一点点渗出,汇成了河,汇成了江,排山倒海袭来,“航航!”她的手在半空中划拉了下,整个人跌入了黑夜之中。 她的嘴角绽放出一朵淡淡的花。 卓绍华和诸航接住了她。 专家习以为常,“回病房等着吧,让她睡会就好。这是理智透支,现在完全释放。” 诸盈醒来时,骆佳良已回病房了,身上插了好几支管子,手臂上输着液,一张脸苍白如纸。泪水就那么下来了,无声的。她不拭,任由它淌着。他还在呼吸,还会一声接一声的叫她盈盈。曾经,那些以为的命运不公都烟消云散,现在,她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她握住骆佳良的手,有点凉,她把另一只手加进来,为他轻轻摩搓,目光温柔如水。 卓绍华请成功和两位专家去吃饭,诸航则急不迭地把骆佳良手术成功的消息电话告知每一个认识的人。 “恭喜!”宁檬回应缭草、有气无力。 “还在生成医生的气?”诸航问。 “我没那个美国时间,我是??????明白了一件事,有病并不可怕,有药,有医生,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就是绝症,也不会不给你个道别时间。世间最可怕的是那种一声招呼都不打,突然与你天人相隔。猪,我听说了周师兄的事??????他爸妈今天去替他收拾公寓,电脑桌上放着你和他在球场上的合影??????他从没忘了你??????” 医院的过道很静,电话里的声音便显得空旷而响亮,甚至有些刺耳。 “姐姐叫我了,下次再聊。”诸航平静地说道。 “猪,我觉得你变了,变得很陌生。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们,不管什么,你都不对我和小艾说,甚至你的工作都不提。因为你是少将夫人吗?” 诸航笑了笑,说挂了。 骆佳良醒来后,虚弱的还讲不出一句话,只是看着诸盈。四目相对,两人眼眶默默红了。 隔天,梓然来医院看爸爸,稚气的脸涨得通红,他欠下身,抱住骆佳良,单薄的双肩直颤,他喜极而泣。 第三天,骆佳良和诸盈两个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也来了,朋友们也来了,鲜花和果篮堆了一墙角。卓绍华回去上班,诸航和诸盈轮留照顾骆佳良。其实并不要做什么事,成功安排的护工非常尽职,两人就是在骆佳良醒着的时候,和他说说话,喂点水。 傍晚,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这是?”诸盈打量着进来的拎着一篮康乃馨的漂亮女子,问诸航。 诸航还没开口,客人自我介绍道:“大姐,你是帆帆的大姨,我是帆帆的小姨,叫沐佳晖。不好意思,我才听吕姨说姐夫身体不好,能吃东西了么?” 诸盈怔了怔,看了眼诸航,搬了张椅子请佳晖坐,又倒了杯水,“还要等两天才能进些流汁。你太客气了。” “应该的,我和诸航现在还是工作上的同事,我俩一起负责一个项目。诸航,你都没和大姐说吗?” 诸航挺想笑的,这“大姐”叫得真自如。好一个沐佳晖,公然上门叫阵,还在姐夫住院的病房。圣洁美好的面纱掀开,原来是露出狰狞面目的复仇女神。既然这样,那她也就热情地回应,“嗯,佳晖姐的工作是托绍华找的,绍华和我商量,我说这个忙一定要帮。尽量安排和我有点联系的工作,这样,我也能照顾点。” 沐佳晖本来很沉着,诸航的几句话,脸上立时就不太撑得住,当着诸盈的面,又不好发作,笑僵在嘴角,让一张丽容多了点滑稽。 “哦,这是应该的。”诸盈立刻就嗅出了两人之间的杀气腾腾,心里面一紧。虽然航航不见得会被别人欺负了去,但是让她面对这些复杂的关系,不免舍不得。 一乱阵脚,沐佳晖口不择言,“啊,我比你大?那天你去我们学院,我一个同事以为你三十出头了。哦,原来我还是个姐姐呀!诸航,你太不修边幅,以后要多注意护理,你看你脸色好差,还有痘,那是眼袋吧,眼袋最显老了。你大概没带睡衣来医院,困时就那么上床了,衣服好皱,这样子给人好邋遢??????姐夫,你下班啦!”如同演戏一样,沐佳晖惊喜地张大了嘴,像看到了久别重违的亲人。 “佳晖怎么在这?”卓绍华放下文件包,俊眸深邃如夜海,两道浓眉打了个结。谈不上脸黑,但绝对不是欣喜若狂。 “来看大姐夫。”沐佳晖站在了卓绍华的身边,仿佛那样他们是一国的。 诸盈深呼吸,这个沐佳晖太嚣张了,她看不下去。下一秒,她又轻轻吁口气,算了,这事让航航自己处理,不然感觉她和航航合力欺负人家,航航更难做人。 “首长,”诸航挽住卓绍华的手臂,撅起了嘴。这样子让卓绍华想起帆帆受了什么委屈的小脸,表情如出一辙。“我看上去像多大?” 呃?卓绍华懵住。 “三十多?还是四十多?脸色灰暗,还出痘痘,都是因为你和帆帆,我成了个黄脸婆。上次你夸我这个新发型很美,人也漂亮,原来是骗我的。” 这孩子眼神清澈得几近孩童,皮肤细腻得几近透明,这两天熬夜的缘故,稍微有点蜡黄,但毕竟小呀,睡个一夜就缓过来了,这是在唱哪出戏,卓绍华询问地看向诸盈,诸盈在替熟睡的骆佳良擦脸,沐佳晖悄然脸红到脖颈。 “有这么活泼、青春的黄脸婆?那大街上个个都奔着抢着去做黄脸婆了。调皮,又变相提醒我比你老十岁。因为年轻,才有痘痘,你看我这张老脸什么时候有过。”卓绍华像拿宠溺的女儿没办法的可怜父亲,抱歉地对诸盈和沐佳晖笑笑,“和帆帆呆久了,被同化了,你们自动删除。” 诸盈理解地点点头,诸航却不肯罢休,用头撞着卓绍华的胸,“佳晖都说我有眼袋了,还说我邋遢??????再这样,我就配不上高贵的你。我要你赔我青春,赔我童年??????” “好,好,赔,赔,一会去买布娃娃,去买发卡,去买糖葫芦。大姐!”卓绍华哭笑不得。 诸盈爱莫能助地看着他,“航航以前不这样的。”她语带双关地说道。 沐佳晖已是冷汗浸身,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痉挛了几下。这一着棋,走错了,她低估了诸航,低估了卓绍华。“姐夫,天太晚,我先回公寓了。大姐,祝大姐夫早日康复。”她竭力保持着残留不多的优雅。 “哦,谢谢!”诸盈没有掩饰自己的疏离、冷淡。 “你没有开车来吧?”诸航松开卓绍华,体贴地问沐佳晖。 沐佳晖沉默着,不明白诸航这话的深意。 “不好意思,没办法让首长送你了,他还要找医生问问姐夫的情况,我和姐姐啥都不懂,全依赖他。招待不周,你见谅。姐夫出院后,我和首长要两边跑,没时间邀请你来四合院做客,吕姨只是阿姨,总让她陪你,太不礼貌。毕竟你是我家的贵客,又不是她的姐妹。这样吧,反正我们是同事,以后我一定请你吃一次饭。”损人利己,扮假仙,谁不会,哼! 沐佳晖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是发的哪门神经跑医院来受这番难堪。她朝卓绍华瞟过去一眼,卓绍华平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好,她撤。她楚楚动人地一叹,幽然地退场。看谁笑到最后。 诸盈今晚怎么也不肯诸航留下陪夜,说了会话,就催着两人回去。她想把绍华拉到一边说几句,左思右想,还是忍住了。她相信卓绍华的成熟,相信卓绍华的阅历、定力,绝不会让诸航受委屈的。 从侧面看,卓绍华的轮廊凛然冷冽。 “首长,你为什么不说话?”诸航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多多少少有点心虚。她承认她的演技很烂。首长有双法眼,肯定识出她皮袍里的“小”。不过,先出手的不是她。 “别打扰我。”卓绍华专心开车。 首长生气她的小心眼了,哦!曾经信誓旦旦说不介意佳汐,不介意佳晖,但是?????? “去公园是这条路么?”十字路口,卓绍华左右张望。“嗯,是这条。” 去公园?夜风一吹,一切都干干净净。诸航呆在座位上,抿紧了嘴巴,只觉着心一个劲往下沉,同时,又有一股无名火突突往上窜。 这是个免费开放的公园,公园里散步的人很多,走在落叶缤纷的小径上,沙沙脆响。原木的栅栏两旁,新植了郁郁葱葱的花草,金灿灿的菊花迎风招展,一丛丛一簇簇开得悠闲自得。假山边,一个男人背对着路人在吹萨克斯,吹的是《北国之春》,初级水平,不时冒出几个错音,但他吹得非常投入,身子随着节奏左右晃动。 人工湖畔摆放着几张石椅,四周装饰了一圈彩灯,灯光映着荡漾的水面,像一幅斑斓的彩锦。夜风送凉,草木成熟的气息清新宜人,卓绍华拉着诸航在石椅上坐下,用力地呼吸了下,说:“今天一颗心终于能款款放进肚子里了,姐夫已经脱离危险期。” 这只是引子,后面要进入正题了,诸航神经绷紧,做好回击的准备。 “你看你??????唉,放松!”卓绍华靠近诸航,把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我今天觉得幸福满满。” 她没有听错吧?诸航下意识地去掏耳朵,手被卓绍华捉住,贴到唇边,吻了又吻。“像只勇猛的小动物,毛竖着,眼瞪着,哇哇叫着,捍卫着自己的地盘,不容外敌侵占。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很奇特,很别致。我受宠若惊又惊喜交加。” 首长这话是揶揄还是告白,晕了,诸航发觉自己无法识别。 “不足是不够从容、自信。”卓绍华笑道。 “非常人物非常方式。”诸航反驳。 “佳晖只是个妹妹。” “她比我还大三岁。”诸航急了,难道她真的看上去像个欧巴桑。 卓绍华冷了脸,“你比我小十岁,是不是更像我的妹妹?” 诸航小心翼翼的呼吸,似乎跑题了。 “佳晖是佳汐的妹妹,她哪怕比我年长,在我眼中,她只是一个妹妹。她的人生怎么走,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尊重。她若开口找我帮忙,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而你,不管是比我小十岁还是比我小二十岁,我们是丈夫与妻子,你的人生我要参预,你的一切和我息息相关,我们的生命是一体的。你的梦想,你的心情,你每一次皱眉,你脸上新出现的痘痘,我都在意。当我们一同站在众人面前,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都会配合、维护,但不代表我全部赞同。我会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和你沟通、交流。” 诸航低下头嘀咕,“她那么肆无忌惮的嚣张,首长也该自我反省。”任何事都有源头的。 “好,我接受,也会改正。” 诸航看灯光看湖水,看夜空看树木,磨蹭了几天,咕哝道:“我??????仍然觉得今天我没做错。” 卓绍华莞尔,“我就没指望你认错。别人轻飘飘的几句话,你就轻易地失去了自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值得么?”意思似地打了两下掌心,又捏了捏鼻子,“回家吧,让帆帆惩罚不乖的妈妈!” 帆帆今天闯了两个“小祸”。 梓然住到四合院后,在帆帆面前打开了一扇崭新的门,这扇门叫“上学”。每天要穿整齐的校服,要早早起床,天傍黑才回家。晚饭后,要认真写作业,写很久很久,久到帆帆都以为永远没有完成的时候。下雨的日子里,也不可呆在家里陪他玩。于是,帆帆对上学这件神圣而又严肃的事向往起来,嚷着要和梓然一块去上学。唐嫂没有办法,小喻送梓然去学校时,她和帆帆也跟着上了车。 帆帆去过北航,对梓然的学校没什么新奇,他被一堆一堆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过斑马线的壮观景象给惊呆了。“喻叔叔,好多,好多的??????梓然!”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成o型,小喻和唐嫂被逗得前俯后仰。 回到四合院后,吕姨今天要洗晒所有的床单,请唐嫂搭把手。就一眨眼的功夫,帆帆不见了,把唐嫂和吕姨差点吓晕。幸好,没多久,岗亭的一个小士兵抱着帆帆推开了四合院的院门。帆帆背着自己的小米奇包包,戴着小帽子,包包里有纸有笔,他说他也要上学去。经过岗亭,被士兵发现,给拦住。他鼓着小嘴巴,很愤懑。 唐嫂问:你会过马路吗? 帆帆点头:跟着哥哥们走。 那要是陌生人说带你去买好吃的呢? 我吃好饭饭,去上学,不饿。 别人要是问帆帆住在哪? 我和爸爸妈妈一起住。爸爸叫卓绍华,妈妈喊他首长。妈妈叫诸航,成叔叔叫她猪。我叫卓逸帆,妈妈叫我坏家伙。有条有理,小嗓门脆脆嫩嫩。 唐嫂流汗了:怎么还冒出成叔叔来? 帆帆小眉头蹙起:成叔叔常来我家做客呀!帆帆觉得唐嫂有点傻。 唐嫂和吕姨谢过小士兵,没敢打电话告诉诸航和卓绍华。吃过午饭睡午觉,唐嫂醒来,发现帆帆不在床上,又惊出一身汗。洗手间里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跑进去一看,帆帆趴在马桶边,正忙着呢,把他常玩的小汽车、变形金刚、看的书,一个个扔进马桶,盖好盖子,爬上去坐一会,再打开,一个个捞出来,不厌其烦。然后,他认真地告诉唐嫂,马桶也可以做个大鱼缸,里面有水,可以养鱼,他不要踮脚,就能看鱼开小汽车。 卓绍华和诸航刚推开院门,吕姨站在院中就绘声绘色告了帆帆的状,坚持诸航去洗手间看看,她还没打扫呢,满地的水。浴缸旁放着一本小书,同样湿淋淋的。“帆帆该上学了,唐嫂只是个月嫂,再带帆帆不合适。”吕姨总结道。 诸航真的对吕姨没成见,非常尊重,但她觉得吕姨最近表现绝对不如帆帆。“晚饭还有吗?” “有,我今天做了杏仁豆腐,特地给你和卓将都留了。” 诸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首长说过遇事要从容、淡定,会吼的不一定就占理。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那才是真本事。吕姨,不要怪我借题发挥,是你自投罗网。 “杏仁豆腐呀,成医生和我提过多次,说首长的前小姨子最爱吃这个,每次来,吕姨都会做。我从没吃过呢!请帮我和卓将热一下。” 吕姨脸倏地就紫了,讪讪地干笑,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似乎应该解释点什么,但迎着诸航坦荡的眸光,她张不开嘴。 “对了,吕姨,领居们家里的阿姨现在是什么薪水,我粗线条,很少过问,我们家的是不是很低,你这么能干,是不是有人高薪挖你?” “没有,没有,诸中校!我和唐嫂的薪水在大院里是最高的。” 诸航点点头,“在凤凰,有些艄工年纪很大了,还在风景区载客,游客们总是很矛盾,想照顾他的生意,可看他那把年纪为自己服务,又有罪恶感。” “诸中校,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批评。”吕姨冷汗涔涔。 “看吕姨每天为我们忙忙碌碌,于心不忍。唐嫂受过月嫂的专业培训,做阿姨,得心应手。我让她以后多帮帮你,这样子,吕姨想歇着就歇着吧,还可以分出心做点别的!”诸航展颜一笑,丢下目瞪口呆的吕姨,看帆帆去了。 有些人常把别人对自己的尊重当作得寸进尺的筹码,其实到了这份上,她已不值得尊重。 帆帆和卓绍华都在梓然的房间,梓然已经做好作业,骆佳良这一场病,让梓然成熟了,他不再和帆帆较劲。说着话时,还给帆帆演示如何折纸飞机,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耐心又细心,轻声轻语。卓绍华替梓然检查了下作业,应老师的要求,在家长签名处签了字。 “妈妈!”洗过澡涂得香香的帆帆小流弹似的投进了诸航的怀中。他不知道他今天掀起了什么波澜,这一天,他过得很快乐。梓然看到诸航,开心地弯弯嘴角。 “装什么酷!”诸航摆出小姨样,摸摸他的头,他避开了。 “帆帆什么时候可以上学?”帆帆摸着诸航的耳朵,要诸航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上学的小朋友要排队吃饭,排队上厕所,排队玩游戏,上课不能走动,写作业时不可以讲话,帆帆愿意么?” 黑葡萄般的眼珠一动不动,小眉头拧着,两条小胖腿一夹,按着肚子,最后摇了摇头。 “不能这样吓帆帆,他以后会不肯上学的。”卓绍华用只有诸航听到的音量耳语道。 “他现在只要会玩就可以啦,我才不要他早早就像首长一板一眼的。等到了要上学的时候,我会说学校里有趣的事诱惑他,他保证一溜烟,跑得像只小兔子。” “你是个小骗子妈妈。”卓绍华默默同情帆帆,不过,遥想自己的童年,又有点羡慕。 “首长就没骗过我么?”诸航挤挤眼,抱着帆帆去院里疯一会。吕姨有句话没说错,帆帆确实不宜和唐嫂久呆。唐嫂只是月嫂,会把孩子带大,教育就谈不上了。从明天起,她每天要抽出两个小时,一心一意陪帆帆。不然,帆帆会变成蜡笔小新那样的不良小孩。 玩马桶这样的事,紧张什么,新奇的东西小时都喜欢呀,但像帆帆这么有创意思维的少。“坏家伙,我觉得你是我的,性格好像,就是不爱打球。恨你。”她挠挠帆帆的小心窝,帆帆笑得像只欢唱的小夜莺。 这真的是个惬意的秋夜,工作了一夏的冷气机终于能休息了。好久没有的放松,帆帆让她骄傲,首长和她说了许多心理话,明天,应该会越来越平坦的。不要为了证明人生的伟大,就刻意曲折。做个普通人,过平凡的日子,安静过日子。 生命里遇见过的特别的人,就放在特别的位置。 璀璨的星空,无边无际。周师兄,你是夜空的哪颗星? “妈妈!”帆帆头靠着诸航的胸,舒服地、满足地感觉妈妈的心跳与温软。 “困了?” “不,帆帆听妈妈读书,帆帆,你慢慢来。”帆帆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 “帆帆喜欢听?” 没声音了,帆帆撑不住,嘟嘟睡得香香的。 夜一点点深了,树叶在院墙上摇曳着斑驳的光影,梓然也睡了。唐嫂和吕姨的房间灯破例亮着。卓绍华在书房加班,很快就是国庆,部队里有不少庆祝活动,他要去广州参加一个活动,手头的事一件也没完结,恨不得时光掰成两半用。吕姨热好的杏仁豆腐,他没碰,诸航也没碰,浓香的口味,嗅着就很腻。 诸航的书桌前干干净净的,她好几天没开电脑,也没去指挥部,也没上学。奇怪的是,她没有一点失落与空虚。“首长,要不我先辞职,等帆帆大了后再找工作?” 卓绍华从屏幕前抬起头,“多大算是大?” 诸航想了下,“懂得追女生的时候。” “我没意见,但卓部长估计会哭。”卓绍华没有说谎,他不是自私,他真的巴望这孩子就做个快乐的家庭主妇,不会做家务没关系,他回到家,看着她和帆帆在他面前嬉闹、斗嘴就满足,但是这孩子身上散发出的星光,连正午强烈的阳光也遮不住了。 “哎哟,那让他哭一场吧,我很想看。” 卓绍华一把搂过诸航,两人挤在一张椅子上。默默对视了一会,卓绍华轻轻将唇覆盖在诸航的嘴唇上,左右移动。诸航羞怯地张开了嘴,两个人吻在了一起。 “真烦没完没了的工作??????”拥着诸航整个身体的充实感,卓绍华轻轻松开诸航的嘴唇,在她耳边低语。 诸航忽然间缩了缩脖子,受不了耳畔的酥痒,“我们一起辞职吧!” 卓绍华笑着,觉得诸航这个小动作无比可爱,更紧地搂抱住了她。“卓部长这下不止是哭,估计要动用军法处治我。” “不怕。首长,今天一定要加班么?”眷恋着首长的体温,诸航小小声地问,眸光柔柔飘荡。 卓绍华沉吟了下,无奈地苦笑,“去睡吧,不然明天又要生痘痘了,我争取早点结束。” 诸航极不情愿地站起身,那不甘心的小模样差点让卓绍华立刻就改口,但是,现在,他不敢掉以轻心。 “乖!”卓绍华把诸航送到门外,她在,他就静不下心来做事。 诸航坐在床上,不知怎么,真的把辞职这件事想了又想,还列了计划。睡前,统统推翻。她若辞职,谈何容易。 请宁檬吃饭,顾晨颇费了一番心思。因为这是两人的第一次约会,如果考虑不周,第一次说不定会成为最后一次。 他决定在宁檬住的小区附近选一家西餐厅,这样,宁檬不必开车过来,两人喝点红酒,吃完后,他可以走着送她回去。 秋意渐浓,空气日渐清澈明朗,黄昏时的云格外的美,天色暗下来后的秋夜,迷人宁静,散步是件非常愉快的事。西餐厅,窗明几净,台布洁白,小提琴的乐声,不高不低,细细地流淌。灯光,美酒,佳肴,即使不说话,也不会冷场。 地点定下来后,他给宁檬打电话。宁檬犹豫了一下下,便应下来了。时间定在周五晚上。 顾晨心头一喜,晚上值夜班时,都忍不住憧憬那会是一个怎样难忘而又美丽的周末。和他一起值夜班的实习医生讶异地看了他好几次,顾主任好像在傻笑。他察觉到失态,清咳两声,掩饰地走了出去。脚步停下时,顾晨发现自己站在骆佳良的病房前。 骆佳良恢复得不错,虽然身上的管子还没有全部撤掉,他已经能稍微喝点流汁,把病床摇起来,他可以半躺着和诸盈说几句话。 病房内不少人,诸航全家都在,成功也在。帆帆今天破例允许跟爸爸妈妈一同来看外公,活跃得不行。他一会猫在床下,一会躲在花篮后面,最后藏在窗帘后,要和成功玩捉迷藏。成功佯装满屋翻找,最后向窗户走去。人还没走近,小帆帆憋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卓绍华担心吵着骆佳良,抱起帆帆,牵着诸航,向诸盈道别。 “成叔叔,我马上要过生日了,你会给我买礼物么?”电梯口,帆帆歪着头,挺认真地问成功。 成功轻轻拍拍他的头,“礼物不应该是个惊喜吗,怎么能提前要?” “我怕成叔叔忘了。” “成叔叔又没老。” “可是,成叔叔女朋友多,要记的事很多,不小心,就忘了帆帆。” 成功凌厉地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诸航身上,“谁说的?” 诸航专注地看着电梯上方,嘀咕着:“首长,今天电梯咋这么慢呢?”卓绍华答道:“估计是心虚了!” 诸航心中默默流泪,知我者,首长也。 帆帆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咬咬指头,“帆帆说的呀!” 得救了!诸航眉飞色舞,偷偷朝帆帆竖起大拇指。男子汉,敢作敢当。 “童言无忌,成功,你不会和个孩子计较吧!”卓绍华慢条斯理地说道。 “养子不教父之过,你都没一点惭愧之色。”他恨恨地咬着牙。 卓绍华沉吟了下,“其实,帆帆就是不懂委婉,说得太直白,但,也没全说错。” 成功嗓子口一哽,差点背过气去。这是全家总动员,合着心欺负他一个。“电梯来了,走好,不送!”不等电梯门合上,他转身就走。迎面,顾晨走了过来,两人点了下头。 “可爱的小男生。”顾晨赞道。 “可爱什么,就是一坏小子。”神情是嫌恶的,语气却无比自豪。是他亲自接生并看着长大的坏小子呀,会揶揄他喽!“今晚值班?” “嗯,你有手术?” “不,我等下就回去。” “住院部的护士们都说最近很幸福,可以天天看到成理事。”顾晨打趣道。 “那是,我这样的大帅哥养足了她们的眼,不幸福才怪。”成功自恋地倾起眼角,似笑非笑。 顾晨大笑。 两人并肩拾级而下,在楼梯拐弯口,顾晨看看成功,欲言又止。成功挑挑眉,“怎么了?” 顾晨摸了摸头,呵呵两声,“我??????准备和宁檬约会了。”这是哥们之间聊的家常体己话,也是一种声明,他要和宁檬认真的开始了。 成功耸耸肩,拍了顾晨一下,“我去脑外科找下王主任。” 脑外科病房就在vip病房的下面,病人太多,走廊上都搁着病床,浓重的消毒水味格外的呛鼻。快到护士站时,成功回了下头,顾晨已走了,他徐徐吐出一口气,突然很想抽烟。 顾晨与宁檬的开始,似乎太快。这是好事,可是为什么又有点混乱的情愫,不是吃醋。成功向来拿得起放得下,一旦放开,绝不拖泥带水。宁檬也是这样的人么?但愿吧!无论是游戏还是慎重的决定,作为成人,所有的结果都应自己承担。 “哇,帅哥!”护士站的那帮花痴大惊小怪地叫着。 成功厌恶地皱起眉头,白过去一眼,想讥诮她们几句。呃,护士们根本没有看他,热辣辣的目光集体追着另一个疾行的身影。还真是帅哥,艺术范的。一头乌黑的发丝在脑后扎成一束,用黑色的丝带。紧身的米色t恤,前面印着卡农的头像。下面是??????高统皮靴。听到欢呼,帅哥侧过脸。“精灵王子。”谁叫了一声。成功承认,那张俊容确实神似《魔戒》里的精灵王子,温和中多了几份优雅,优雅里又带几丝神秘。 大刹风景的是精灵王子手中提着一个果绿色的保温桶,不过,这也正是让护士们羡慕妒忌恨的,是谁让高贵的王子低到了尘埃之中? 第一次被护士们完全忽视、冷落,成功有点不是滋味。他不好奇,但是他经过王子进的那间病房,随意朝里看了下。 那是一间大号病房,有十张床,床与床之间用布帘隔着。病人多,陪护多,看望的人也多,根本就如同一大超市似的,人来人往,喧闹不已。帅哥坐在一张病床前,床上的病人整个头都包在纱布里,似乎伤得并不很严重,手臂是自如的,一只手上还拿着本杂志,嗓门也挺大。 “不吃,不吃,最讨厌豆芽排骨汤了。” 王子好声好气哄着:“乖宝贝,好不容易熬起来的,尝一口。我喂你!”修长的手拧开盖子,舀出一勺汤,吹了又吹,凑过去。 杂志“啪”地摔在床头柜上,“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宝贝!” “好,不叫,我们喝汤,喝完,我给你买面包吃。唉,面包哪有营养呀,你就是图省事。”王子说得好不心疼。 “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天就是喝酒、逛夜店。”柔弱的训斥,并没什么力度,却让王子羞惭地低下了头。“是,我不是个好榜样,我改。现在,我们喝汤。” 病人终于乖乖地张开嘴巴。喝几口,王子就腾下手用湿纸巾替病人拭下嘴角,动作温柔之极。 “身上痒,想洗澡!”喝饱了汤,病人依着床背蹭了蹭,抱怨道。 “咱们再忍几天,等伤口消肿、结疤,我们去泡玫瑰浴。”王子搁下保温桶,拥过纤瘦的身子,摸摸头上包着的纱布,一声接一声地叹息,“怎么就那样不小心呢!” “小意外而已。” “你说得轻松,我这颗脆弱的心差点破裂。快躺下,别看书了,我给你打点热水擦擦身子。” 病人这次没提意见,躺了下去。 王子拿着脸盆去外面的热水房,在门口,与成功打了个照面。帅哥看帅哥,目光一交会,迅速便分开。 成功想走开的,腿已迈了半步,下一个半步,他折身进了病房,径直走到那张显得有些孤单的病床边,抽出墙上的病人资料卡,闭上眼睛,再缓慢睁开。 尽管这张脸包扎得非常面目全非,宽大的病号服完全看不出身材,但他的听力非常非常好。 科室:脑外科,病人:单惟一,中度脑震荡,轻度擦伤。入院时间:三天前。 “啊,成医生,这么巧!”病房的光线并不好,单惟一视线被纱布遮去了不少,她还是立刻就认出来了,欢喜地撑坐起。 成功慢悠悠地把卡片塞回去,“原来你还认识我!” 冷冰冰的口吻让单惟一愣住,她咬咬唇,笑意怯怯地从嘴角消失,手指无助地揪着被单,毫无刚才喝斥王子的气势。 “认识我为什么不来找我?”都进来三天了,纱布还透着血印,可想而知,当时送来时是什么样的惨景。 “成医生是??????妇产科??????我伤的是头??????” “哈,这头伤得还真是好,你变聪明呢,知道我没利用价值,就连声招呼也不打了。”好歹他也是成理事,在这医院里找个人、办个什么事,还是很行的,这分明瞧不起人。成功心里窝着的一团火,遇到风,旺盛地燃了起来。 “不是,”单惟一头摇头,毕竟受了伤,顿时,天旋地转,她往后倒去,倒在成功及时伸过来的手臂上。“刚进来时,人是昏迷的,醒过来后,眼睛也被蒙着,什么都看不见。今天早晨,才稍微好了点。”单惟一费力地解释。 “嘴巴也坏了?”成功小心地把枕头垫高,让她躺着。 “没有。”单惟一听懂了成功的弦外之音,“我是外伤,不严重??????” “所以不需要找我。”成功愤怒地替她说完了。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被嫌弃、忽视得这么厉害。 单惟一觉得自己解释得够清楚,她不知成功气什么,但看成功脸都青了,她相信自己真的需要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成医生,我错了。” 要不是她伤的是头,成功真想用力地戳戳,“你错在哪里?” “我应该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单惟一唯唯诺诺。 “你第一时间通知谁了?” “是我!”立在身后的精灵王子,连捧着热水盆的站姿都那么的优美。 第二次目光交锋,双方火力十足。 其实不用单惟一介绍,成功就能识出这位“精灵王子”是那位真君单惟一的花心大哥。虽然怎么看,两个人都不像是一个母体孕育的。但是基因遗传这件事,最令人捉摸不透。不错的皮囊,小忧郁的气质,衣冠楚楚,又是与漂亮女人们打交道的工作,有着风流不羁的雅致,精灵王子确实有着不安定的资本,有着让女孩为他疯狂的本钱,有着让父母无力到绝望的潜能。他怎么混人生,成功不屑知道,令成功恼火的是,单惟一曾经把自己与他相提并论为“妇女之友”,这简直是一种羞耻。 成功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很想抬手给上“精灵王子”一拳,告诉他,男人就得有个男人样,他绝不会留一头比女人还长的头发,绝不会穿那种打猎式的皮靴。难道把女人当猎物?哥哥就得有个哥哥的样,他绝不会对成玮说出像对情人样的暧昧的话、做出令人混淆的举止。 阴暗的病房一角,一时间,刀剑交错,火星迸溅。 “我哥哥单惟天。”单惟一冒着生命危险,冲上前线。“这是??????成医生。” 哈,惟一,惟天,单家爸妈真敢取名。成功冷笑,可惜名不副实。 “成医生认为我家惟一做错了么?”单惟天上前一步,英挺的鼻子逼近成功的脸,看着,像是要亲吻成功似的。 敢和我玩,成功心里冷哼一声。“是的。一个人在生命危险之际,第一时间应该打给熟悉她了解她的医生,而不是给家人。医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救助她的生命,家人呢,只能怨天尤人的哭哭啼啼。” “我没有任何不敬,请问成医生是孤儿院长大的么?”单惟天微微弯了下嘴角,绽出一丝淡淡的轻笑。 无名的愤怒已经将成功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扯开领带,似乎仍觉得不够,一下又解开领口的两粒纽扣。 “似乎成医生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在我和惟一的心里,家人胜过一切。为了我家人,我哪怕得罪全世界。医生也许能治愈病痛,但是在生命危险之际,只有家人的陪伴,才能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医生看多了生死,世界上多一个生命少一个生命,他们无动于衷。对于家人,则是撕心裂肺的剧痛。成医生认为呢?” “我认为一个能说出这番伟论的人,绝不会恬不知耻地做出让家人蒙羞的事。”成功气急了。 病床上的单惟一戛地屏住了呼吸,像个秘密被出卖的孩子,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后果。 单惟天扭头看惟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外人这些话,哥早免疫了,当阵风吹过。哥只在意惟一怎么看哥,讨厌么?” 成功冷冷哼了声,血源是隔不断的,哪怕单惟天杀人放火,也永远是单惟一的哥哥,偏偏要说出这么模糊恶心的话,男人的伎俩! 单惟一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无力的讪笑。 成功狭长深邃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薄薄的唇角浮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是不是有天单惟一嫁了人,你也奢望在她心里你排第一?” “这不是奢望,而是必然!”单惟天明显不悦,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一点点危险的味道。 “哦,水快凉了,我们来擦身子。衣服放在哪??????你想干什么,成医生?”单惟天举手欲拉布帘,布帘被成功一把抓住。 “单惟一虽然是你妹妹,你没意识到她已成年,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孩了。”成功咄咄瞪过去。“你该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单惟天愤怒了,“惟一伤成这样,哪来的这些陈规陋习。成医生难道看病时要挑选性别,对女人非礼勿视。” 单惟一惊恐地捂住嘴,明显地感觉到病床四周的空气被短暂的沉寂充斥了,她真的没有向哥哥说过成功的职业。 其实成功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目光再度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轻描淡写地移开了:“医生是救死扶伤,眼里的病人没有性别之分。” “哦,那是成医生想为我妹妹来擦洗喽?”单惟天嘲讽道。 单惟一无助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头又晕了,她弱弱地插了句话:“我能忍,过几天伤口结疤,我再换衣服。”她不知哥哥和成医生为什么争执。哥哥为她擦洗,只是把毛巾挤干递给她,她躲在被子里自己擦,自己换衣,这没什么的呀! “不行!”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成功深吸一口气,走到墙边,按了下呼叫铃,值班护士很快过来了。“麻烦帮她擦洗下身子,别让伤口沾着水,衣服送洗衣工那边。” 值班护士被成功命令式的语气吓了一跳,没多问,只点了下头。 成功哗地拉上布帘,同时,把单惟天攥了出来。两人如同侍卫,一左一右地立着,互不理睬。护士擦洗得很干净,换了两盆热水。布帘再次拉开时,成功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俊挺的背影半秒没停,步履从容地消失在单惟一的视线里。 他找到单惟一的主治医生询问了下病情。单惟一是陪维修工工作时受伤的。那是一家夜店,没用中央空调,每个包间的空调机都是独立的。有一台搁置空调的框架不知怎么松动了,因为楼层不高,维修工大意了,腰间没系保护绳,直接上了梯子,手刚抓住,人和空调、框架一起向后倒去,单惟一下意识地去接维修工。维修工就蹭破了点皮,单惟一头磕在水泥路面,头、后背、手肘擦伤严重,幸好脑内没出血,只是中度脑震荡。 先是为这份工作闹出了胃病,现在差点丢了小命,不知这家公司是不是该颁给单惟一“荣誉职工”的称号。成功握着病历的手因为怒火而颤抖着。 “成理事,那位病人是你什么人?”值班护士笑嘻嘻地进了医生办公室。 “你对她再好点,肯定能如愿钓到精灵王子。”成功眼都没抬。 护士脸一红,娇嗔道:“成理事真坏,答非所问。成医生对哪个病人都没这么好过。” “哪个病人都没她笨。”笨到他想跳想吼,想骂人,想打架;笨得他不敢乱呼吸;笨得他??????心提着,怎么都放不下。 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阳,穿过薄雾的光线从遥远的云端照射过来,温和得犹如浅金色的流沙,在清冷的空气中细碎转动。 成功先去了骆佳良的病房。诸盈在喂骆佳良喝粥,稠稠的浓汤,没有一粒米。 “昨晚没睡好么?”诸盈关心地问。或许是角度的问题,成功一双眼睛下面的青色显露无遗。 成功摸住下巴,不让诸盈看到他早晨刮胡子时不小心碰破的小伤口,“今天有两台手术,想着事,没怎么睡。大姐,借我篮花去看个人。”成功发现病房里又多了几篮花,大概昨晚又有人来看望骆佳良的,心中一动。 “别拿花,拿个果篮吧,新鲜着呢!”诸盈搁下碗,挑了个果篮。 “姐夫,不好意思抢你的啦,等你好了,我请你喝酒。”成功没推却,接过。 骆佳良微笑地摆了摆手。 医生刚查完房,病房内很干净,病人们安静地等着护士派药、输液。单惟一的床头柜上空荡荡的,没有营养品没有鲜花没有水果,床边也没人陪护,她孤伶伶地半躺在床上看书。 成功心里面又是一堵,单惟一明明是因为工作受的伤,领导们没来慰问,同事没来看望,朋友呢,同学呢,眼镜男呢?这只单细胞做人真不是一般失败。 成功的身影挡住了光线,单惟一抬起头,笑了,“成医生,早!” 成功本来很平静,想说几句柔和的探病之语,眼角的余光斜了书一眼,他突地又无法淡定了,单惟一竟然在看公务员国考的书。那么厚的一本书,像块砖似的,字密密麻麻。 “你是不是故意把自己砸伤,这下终于名正言顺在家拿着薪水看着书准备迎考。”成功暴跳如雷。 单惟一眼睛慢慢红了,眼眶里缓缓泛出一层水雾,“我从没这样想过??????那天,我已经写了辞职书,一个月后离开公司。这真是意外??????”第一次,在成功面前,她义无反顾地把头扭过去,不再看成功。 侧面的伤口不深,长长的一道,已经结了疤,脱落之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现在看着真的很慑人。成功无力地叹了口气,音量低下来,“对不起,我话说重了。既然是意外,就应该好好休息。考试有那么重要?” “这几天在报名,下月底考试,时间不多,我必须抓紧。”单惟一吸了吸鼻子,把夺眶的泪水咽了回去。“好不容易等到契机,我不能放弃。我和他报考的是同一个城市。” “哪里?” “他老家杭州。” 这个社会,“二”的人比较多,像单惟一这么“二”的也算是达到最高极限,像只飞蛾,迎着火光,用尽全力扑了上去。 “如果没考上,工作又丢了,你该怎么办?如果你考上,他却爱上了别人,你怎么办?做任何事别太绝,要给自己留点余地。”要学会保护自己。成功真想找根神杖,一棒敲醒她。 单惟一转过头来了,“这样谨慎着算计着,不是真的喜欢。没有付出,先去想结果。付出了,斤斤计较谁多谁少,害怕自己吃了亏,更害怕自己会被欺骗。哪有那么多的骗子,何况用感情去欺骗一个人,自己也不算赢。世界上那么多人,不是谁都可以让你喜欢并遇到,这已经非常幸运了,我舍不得计较那么多。如果没有结果,也没什么,他有不爱我的权利。但是万一他也喜欢我呢?” 被泪水浸过的双眸,在明朗的晨光里,灼灼生辉,成功承受不住这么强烈的注视,缓缓闭上了眼睛。真想好好地夸奖她几句,学会反驳了,还一套一套的。说来说去,无非是我爱你,和你没关系。 “成医生,当初你和你妻子,是谁先喜欢上谁的?”单惟一突然八卦起来。 “谁告诉你我结婚了?”成功有掐死单惟一的冲动。 “上次,我们??????” “那是你自己编的,好不好。我没妻子,没女朋友,听清楚没有,下次再坏我名声,我告你诽谤。”果篮啪地摔在了地上,一只苹果跳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墙角。 单惟一羞愧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单惟天训斥她到半夜,让她离成功远点。他说成功一看就不是善类,她没本事驾驭住。她觉得哥哥的脑子也被摔坏了,成医生是有妇之夫。单惟天冷笑,他告诉你的?哼,这是他怕负责编的说词吧。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不会对我发那么一通火的。 她不明白,成医生怎么会没结婚呢,那么英俊,那么成熟,那么温和,那么友善,那么?????? “成理事,终于找到你了。”手术室护士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进来,拽住成功就往外跑,“病人都快进手术室啦,你还在这逗女生,恶习难改。” “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受伤了。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不给别人机会,怎么知道他的想法呢!”眼镜男估计和单惟一是同属被动、迟钝型的,也许还没感觉到单惟一对他那份滚烫的心情。 出病房时,成功又回了下头,莫名地想再看单惟一一眼。就一眼。看清了,包着纱布的小脸,一双小鹿样羞怯的眼睛,澄净得什么都藏不住。 傍晚再来看单惟一,眼镜男来了,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单惟一坐在床上,被子上是打开的厚砖样的国考书,两人认真的神情,很像两个好学生在课后讨论课题。成功最受不了好学生,转身走了。不知道帆帆今晚会不会来看外公,不来,也没关系,那只猪来了就行,陪他闹闹,再坏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诸航没来,和帆帆一块吃披萨去了。卓绍华陪欧灿过来的。欧灿是礼节性的看望,代卓明问候骆佳良,她待了不过十分钟,说还有事,走了。从来到去,脸上尤如挂着面具,肌肉没有一丝波动。卓绍华多待了会,他明天要去广州出差,半个月。 成功和卓绍华一起去的停车场,路过花园,两人停下抽了根烟。“能赶上帆帆生日回京吗?” “争取能赶上。有时,时间不听自己支配。”卓绍华深吸一口,徐徐吐出一圈烟雾,“最近常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是家庭还是工作?”成功问道。 卓绍华浅笑,“我希望可以分得清,但目前工作严重威胁到了家庭,家庭也影响了工作。” “平衡不了时,你会对诸航撒谎么?” 卓绍华没有着急回答,把烟吸完,摁灭了烟头,“如果有必要,我会。” “婚姻里的谎言像滚雪球,你会无法收拾残局的。” “有一天,你结婚了,就会明白我撒谎的心情。” “少在我面前显摆。绍华,你知道被一个人傻傻爱上是什么滋味吗,那种不求回报、不给对方压力、一眼可以看到八十岁的爱。”成功问道。 “爱一个人不想和她在一起,那为什么要去爱?”爱情,应该是自私的、霸道的,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所以说傻呀!”烦闷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如果有人这样爱着你,你千万要抓住,挺适合你的。” 成功瞪了卓绍华一眼,“好像多了解我似的,快走,诸航和帆帆还在等你呢!” 卓绍华走后,成功又点燃了一枝烟。夜空昏暗,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明天有雨么,一下雨,秋便深了,天气变冷。北京的秋很短暂,因为太美。美好的东西是让人回味,让人向往,而不是拥有。也许是拥有不得。真心觉得眼镜男不值得单惟一的付出,成功却不得不承认眼镜男的好运。 被人傻傻地爱着,很羡慕! 日子伴着渐渐下降的气温,一天天翻过去。 阳光很好,天空蓝得干净、透亮。诸盈说,这么好的天气,在如今的北京很难得见到。 骆佳良半躺在病床上,一个多月的卧床,头发长了许多,脸瘦了不少。“真想出去吹吹风!”他觉得再躺下去,就像一枝枯竭的老树干,说不定会长出小蘑菇来。 “明天再做个全身检查,后天我们出院,我们去公园散步。” 他坐在轮椅上,她在后面推,骆佳良想到那画面,就内疚。幸好这是暂时的,不久,他就能康复。“后天,帆帆二周岁啦。”第一眼见到那小不点是在酒店,一半惊吓,一半惊喜。自来熟地,对着他和诸盈咪咪笑,让他们想气都气不起来。 “嗯!航航今天上街给你和帆帆买礼物去了。” “我要什么礼物?” 诸盈笑着在床边蹲下,“妈妈打电话来,说出院的病人要穿一身崭新的衣服,把霉气扔在医院里。” 骆佳良笑了,“这挺为难航航的。” “我给了她尺寸,让她直接买套棉睡衣,颜色喜庆一点。”诸盈看看墙上的挂钟,“该回来了,一早就出门,这都快下午了。” “嗯,后天绍华该从广州回北京了吧,不然,爸爸不陪自己过生日,帆帆小嘴撅得要挂油瓶。” “说是明天晚上的航班。” 心说小就小,说大也大。一旦精神松弛,突地,心,像多出了许多许多空间,这样那样的事,像水泡泡,沽沽冒了出来。 诸航捧着一束白菊花,在一棵木槿树边站了很久很久。 木槿,喜阳光也能耐半阴,耐寒,南北都适合栽种,不挑地。木槿是韩国的国花,花语是温柔的坚持。朝开暮落,每一次凋谢,都为下一次绚丽的开放。就像太阳不断地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来的四季轮转,生生不息。 如果生命也可像木槿花,有下一次的绚丽,那么世间也就没那么多的遗憾了。如果??????讨厌这个词。 小区几乎没变化,墙还是灰灰的,楼道口像黑洞,大白天进去都心慌慌的。四周很安宁,差不多要误以为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地。诸航原先住的公寓大概不知换了几次住客,周师兄公寓窗子外贴着“吉房出租”。 总要和周师兄说声谢谢,谢谢他温柔的坚持,其实好浪费,她并不值得他那样郑重的对待。 总要和周师兄道个别,北航的痕迹已经淡得找不到了,这里是周师兄出国前住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如果有记忆,应该还记得周师兄这个人。 总要和周师兄说声对不起,那只科比签名的篮球代价太大太大,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不会做科比的粉。 白菊花放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免得其他人看到敏感。曾经,他们住得这么近,却从不曾肩并肩在里面散过步。诸航在小区里绕了一圈,然后在周师兄公寓的楼下又站了会。 她在心里默默说:周师兄,再见!以后,她还要为了幸福生活而努力,但她永不再打球。篮球,是她的挚爱之一,放弃这项挚爱,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太阳已经被西边的高楼挡住了,但是那一大片火烧般的彤云布满天际,红光映射过来,照在草木上,使它们像被夸张的舞台灯光所笼罩,它们立即成了戏剧中的布景。 一片枫叶随风落在诸航的脚边,诸航弯身捡起。叶尖微红,叶脉泛黄。她翻过来颠过去的看,然后,手一松,让枫叶随风飘走。 谁是你的如烟往事,谁是你的似水流年? 一旦故事选中了你,除了演下去,还能如何? 夜色四合,商场却是最热闹的时候。帆帆的是一盒积木,有趣味的森林动物大联盟,难得还有一条小溪,溪水里面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帆帆肯定会喜欢。骆佳良的睡衣让诸航费了番心思,男式睡衣颜色都挺素,走了好几家,才买到一件紫红的。付款时,店员笑着问是不是有人住院,诸航愕住。店员说,这颜色吉利,大富大贵。诸航笑着递上信用卡。 出了商场,诸盈的电话过来,不放心,问她在哪? “快了,快了,这就打车过去。”积木和睡衣体积都不小,一手拎一个,上地铁坐公交都不方便。 现在是下班交通高峰,出租车超少,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还在对面。司机朝诸航挥挥手,让她从天桥过去,他在那边等着。街上行人也多,诸航等于是横冲直撞地杀出重围,才从天桥下来。匪夷所思又令人义愤填膺的一件事发生了,就在她离出租车不到二十米时,一个人上了出租车,那个人应该是明晚才回来的卓绍华,行色匆匆。司机很没职业操守地没有拒绝,出租车嗖地从诸航身边驶了过去。 诸航愣愣的,脑子像死机了,什么反应都没有。好不容易活过来,她立刻拨打卓绍华的手机。 通话中?????? 她再拨。 又一辆出租车过来了,开车是个女孩,嚼着口香糖,一开口,吐出一个大泡泡,音乐声开得很大。“帮我追上前面那辆车。”诸航指着依稀还能看到的出租车车影。 “你确定?”又是一个大泡泡,女孩跟着音乐抖动着身子。 “是的!” 女孩朝诸航挤挤眼,“你也发现他很帅?” 诸航怔住。 女孩呵呵笑,“他和我一公司的,我想倒追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没戏的。” 诸航晕倒,风马牛不相及也。 手机仍然在通话中。 车流湍急,前面的出租车很快就没了车影,诸航看看女孩,女孩打了个响指,拿起一旁的对讲机叫了几句,有一个男声回了过来。 卓绍华已经下车了,在文化街的一个叫做画之声的画廊附近。诸航迟疑着要不要继续追过去,女孩的车停了。 夜色中的文化街,华灯迷离,个性迥异的特式餐厅、酒吧、店铺尽情地展现着各自曼妙的风情。不同肤色的男女或独行或携伴,脚步悠然。 画之声画廊大门紧锁,装饰用的几盏小灯,灯光索淡。紧挨的是家音响商店,宽大的玻璃橱窗,可以清晰地数出里面除了老板就两个顾客:一位中年女子,还有一个少年。再往前走,是上次买专业书的书店。这些地方,都不像是首长匆匆疾行该去的。 诸航左右张看,慢慢地向前走,不时侧下身子,让着行人。 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下,诸航回过头。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手里拿着地图,背着双肩包,冲她笑着,问她去789艺术区怎么走。“你北京话讲得真好。”还儿话音呢,诸航脱口赞道。 “我喜欢中国,大学学的就是汉语专业。” 女子的眼眸蓝如湖水,和西蒙很相似。其实,就像欧洲人看东方人,面孔都差不多,东方人看欧洲人,也觉着像是同一张面孔。诸航对着地图讲了好久,女子仍然一脸费解的样子。 好不容易把女子讲明白了,女子却似乎不着急去了。“很抱歉打扰了你这么久,哦,你是要去参加什么聚会么,这是礼物?”女子指着积木盒子。“我也好喜欢搭积木呢!那个聚会热闹么,我可不可以去参观下?” “诸航!”卓绍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急步朝诸航走来。不远处站着卓阳,那是一家日本料理店,穿着和服的店员徐徐拉上木框纸门,挡住卓阳谴责的目光。 “你怎会在这里?” 这里是文化街,不会有卖积木与睡衣这样的店铺,又不能说是跟踪过来的,“我??????来买水果。”诸航一抬眼,看到眼前店铺上方是一只咬了一口的苹果,急中生智。说完,觉得坏了,此水果不是彼水果。 “我不知道你还是果粉呢!”卓绍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金发碧眼女子。女子同样也好奇地打量着他。 “现在全民是果粉,我不搞特殊化。” 卓绍华深深看她一眼,一手接过积木与睡衣,一手牵住她的,“正好不知该送什么礼物给你,和你朋友道个别,我们去买水果。” 诸航朝女子挥了下手,就被卓绍华拉走了。“她不是我朋友,是个问路的游客。为什么送我礼物?” “下次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你忘了,明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不该送你礼物?” 哦哦哦,登记的日子,那天的阳光很浅很远??????只是??????诸航站住,质疑地瞪大眼睛,“首长,你不是说明天回来吗,你怎会在这?” “有点紧急状况,我昨天就回来处理了。” 首长是二十一世纪的大禹,为了工作,三过家门而不入。“处理好了?”然后,约了卓阳姑姑来吃日本菜。 “是,处理好了。今晚,或者,明天,说不定又是一起紧急状况。这两个月,好像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我从未遇到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痛不痒,却又扰得你坐卧不安。” “那么强,网络奇兵水平很一般么?” 卓绍华神情凝重,“来者不善。”看着诸航纠结的神色,卓绍华心一柔,“不过,也有了点小收获,我依稀猜出对方是什么组织。” 组织?来势很庞大,很凶猛。诸航咂咂嘴,她喜欢这样的激战。“卓阳姑姑还在等着你,我们是不是去打个招呼?”诸航回头看看日本料理店,木制框门又拉开了,进去一个窈窕的身影,似曾相识。 “我们已经说完话了。现在,买水果!”卓绍华仿佛等不及,拽着她走进店中。 10月16日,moderate rain中雨。凌晨时开始下的雨,天亮后,雨点嘀答嘀答打在屋檐上,残花、落叶洒了一院。雨雾蒙蒙,天空与大地,混沌成一体。 吕姨说好日子没有个好天气,唐嫂点头,一场秋雨凉一场,明天不知冷成什么样。 帆帆的心情却丝毫不受天气的影响,他好像知道在这一天,提什么要求都会被满足。早晨醒来,缠着诸航在床上又是读书又是唱歌,还爬上卓绍华的膝盖,搂住脖子,要爸爸答应今天早早下班回家陪他玩。 吕姨给他做了碗面条,上面卧着一只荷包蛋,他吃得碗底朝天。唐嫂给他准备了新衣,两套,防止不小心弄脏了,立刻换上。诸航的积木已经在书房里属于他的五分之一领地里铺开了。成功送了遥控火车,诸盈送了金手镯,希望帆帆能平安地长大。卓明打了通电话过来,爷孙俩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什么,半小时后才挂上。 “诸中校,真的不要我去预订蛋糕吗?”吕姨和勤务兵去农贸市场时,又来问诸航。今晚上,欧灿要过来吃饭,吕姨有点紧张。 “嗯,我等会带帆帆去,让他自己挑。”诸航在书房应了声。 卫星基地的安全防护编程准备事项结束了,后面就是开始编写程序。一种职业习惯,在编写前,她要对自己的电脑彻底扫描一遍,确定百分之百的不会受到偷窥、干扰。很奇怪,连续开机两次,扫描到三分之一时,程序都会卡一下,然后又会继续工作。诸航皱起了眉头,她的电脑被谁动过了? “妈妈,走,买蛋糕!”帆帆颠颠跑过来,小脸上尽是期待。 诸航亲亲帆帆,等明天再研究这个问题吧,她把电脑关了。小喻送卓绍华上班,顺便捎上他们。 一家三口都坐了后座。帆帆伸出小手指,与卓绍华拉勾勾。“爸爸不能骗帆帆的哦!” 卓绍华笑,亲亲帆帆的脸颊,“真希望帆帆能长快一点,那样就能帮着爸爸一起保护妈妈。” 帆帆不太明白这句深奥的话,密密的睫毛眨了几下,“有人要抢妈妈吗?” “如果有人抢,帆帆怎么办?” 帆帆张开双臂,挡在诸航面前,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妈妈别怕,帆帆吃了很多饭饭,长高个,有力气保护妈妈。” 诸航抱住帆帆,幸福到冒泡。在凤凰老家,隔壁邻居有两个儿子,诸妈妈好羡慕,常念叨说有子万事足。真的是哎! 西点店前不好停车,小喻把车停车一家银行门口,卓绍华撑着雨伞送诸航和帆帆过去。沉重的玻璃门一推开,帆帆激动地扑上柜台。卓绍华拉了下诸航,怕帆帆淋到雨,她半个肩露在外面,微微有点潮湿。 诸航回过身,卓绍华的眼中仿佛盛满了许多话,幽幽荡荡。 “两年前的这一刻,你进了手术室,我站在外面,心情很复杂,仿佛有很多的期待,却又不敢期待太深,怕自己太贪心会令你讨厌。这两年,我??????”他看看诸航,看看里面围着柜台绕圈的帆帆,看看雨,抬手摸了下诸航的脸,声音一沉,“晚上见!” 雨太大了,每迈一脚都会溅出一串水花。一把把雨伞,很快就分不清哪一把是首长的。 帆帆在玻璃门里叫妈妈,蛋糕那么多,他不知选择哪个好。最后,帆帆决定定制一只水果蛋糕,草莓、芒果、奇异果??????拼凑出来的颜色很美,帆帆喜欢。果真还是喜欢画画,对颜色如此敏感。诸航写地址时,心中一丝丝酸溜溜。 今天的晚饭不会早,唐嫂怕帆帆会发困,吃完午饭,便哄着他午睡。诸航准备进书房再检查下电脑,海南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打来电话,常务指挥要听各处汇报工作进展情况,指挥部成员务必到会。诸航匆匆收拾了下资料,和吕姨说了声,打车去了国防大。 遇见沐佳晖是意料之中的事,意料之外,是成员里多了张新面孔赵彤。诸航的血液突然提速了,像过山车左冲右撞,把平静的躯体撞击得颤动不已,血液冲到面部,几乎要冲破那层皮肤。 赵彤是那么的激动,那么的兴奋,她感谢首长们对她的重视,她原先有酒泉卫星发射基地工作的经验,在国防大进修两年,她会努力在新的岗位上奉献自己的每一分光每一点热。说到最后,热泪盈眶。 赵彤热烈地看向沐佳晖,沐佳晖翻看着面前的工作日志,仿佛和赵彤并不很熟。 因为和诸航合作安全防护的加密,她的位置和诸航安排在一起。她非常低调,对于自己做的工作,几乎是由诸航代言的,她只在最后补充了几句。自始至终,她没有和诸航说一句工作之外的话。 会议结束,雨依然没有减弱的样子,看得人心情萎萎的,提不起精神来。诸航还是在晕眩之中,晕眩使她像坠入了云团,轻飘飘地柔弱地捧着她,使她失去了方向,无法思考。她去了趟办公室,放文件时,看到了那只科比签名的篮球。几天不见,上面蒙了一层灰尘,诸航用纸巾细心地擦了擦。 手机响了,是家中的座机。帆帆呜呜地撒着娇,说做了个梦,妈妈给坏人抓走了,他要找妈妈。坏家伙真的大了,学会婉转,其实是想她快快回家。 “好,妈妈现在就去坐车,一会见。” “我要等妈妈回来切蛋糕。” 指挥部里已经没几个人了,电梯很快从下面上来,诸航准备进电梯时,沐佳晖在后面喊住了她。只有沐佳晖,赵彤不在。 沐佳晖问道:“敢不敢和我打个赌?”浅淡的暮色里,那幅漂亮的面容怎么看都透着挑衅的意味。 “不敢!”诸航皱了皱眉,帆帆仰着脖子在家等她,她没时间和沐佳晖玩。而且斗来斗去就那么几招,很无趣。 沐佳晖没有一点讶异,“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天在医院里,姐夫当着我的面维护了你,你认为我就像个跳梁小丑,碰了一鼻子灰,该知难而退。” “哪里,你比跳梁小丑美多了。”诸航中肯地觉得。 沐佳晖捏了捏秀美的鼻梁,“别含讥带讽,其实真正可怜的人、悲哀的人是你。姐夫给你建了座象牙塔,你在塔里呆久了,根本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如果那天你不在场,你的大姐、大姐夫也不在,你觉得姐夫他会那样冷落我么?” “你指望他怎样对你,怜香惜玉?”如果诸航曾对沐佳晖有一丝尊重之意,此刻彻底荡然无存。 “想不想亲眼见见?” 诸航牢牢地瞪着沐佳晖,她很吃惊沐佳晖竟然说得这么自信这么从容。 “你不要害怕,姐夫绝不会背叛你,绝不会做出违背原则的事。只是,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男人,在不需要理智掌控自己的空间里,他允许自己真实面对自己的心,面对自己的真爱。” 有那样的一个空间么?诸航脑子又出现了死机状态,她唯一能做的,唯一会做的,也只是这样瞪着这个美得可怕的冰山天女,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多了解了解姐夫,以便于更好的相处,毕竟你们是夫妻!敢打赌么?” 诸航点了下头,似乎不赌不行了。 “认赌服输,这是我俩的事,不得让姐夫知道。他并没有做错,也没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必须承认,他是合格的丈夫。我想你也不会哭的,姐夫的大部分给了你,他只有心是姐姐的,你已经太幸福了??????”沐佳晖说道。 “怎么赌?”诸航不耐烦地打断沐佳晖。 沐佳晖走到窗边,看着满天的雨,深吸一口气,“真不喜欢北京的秋天。我们各自给姐夫打一通电话,让他来接,看他会答应谁。我不介意你先打。” 诸航想,真的是闲得无聊么,这样的游戏简直是对自己智商的嘲讽,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首长和帆帆拉过勾勾了。“不,你先打!” 沐佳晖哦了一声,她并没有走开,当着诸航的面拨通了卓绍华的号码。“姐夫,我是小晖。雨好大,我在国防大赵彤这,和她聊天忘了时间,回不去了,你能来接我么??????前天路上堵车,让你在日本料理店等了很久,没遇上姐夫,有许多事要和你讲??????半个小时到?好的,姐夫开车慢点,我会等你的。” 沐佳晖慢慢抬起头,看着诸航,“该你了。” 诸航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她没有翻找号话簿,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数字。 “诸航,是不是帆帆在烦你了?”卓绍华笑语亲和,一派温柔。 诸航觉得嗓子有点干,她用力咽了咽口水,“我在外面有事,雨太大了,车不好打,你回家时弯下带我回家。” 似乎这是一道难题,卓绍华卡住了,沉默了足足十秒,他抱歉地对诸航说:“待会还有个会,不知要开到几点。我让小喻去接你。” 首长在撒谎了,说得这么自然,说得这么堂而皇之。是否这并不是第一次说谎?是否卓阳的话、沐佳晖的话并不仅仅是因为怨恨而编的谎言,其实有几份真实? “那算了,我再等等,会打到车的。” 诸航抬起头,平静地直视着沐佳晖。心中一块坚固的磐石,遭遇到了十级强烈地震,晃动着,岌岌可危。 沐佳晖没有洋洋得意地炫耀,她对诸航充满了同情。“没必要吃醋、妒忌,姐夫对我仅仅是爱屋及乌。你别对他苛求。不过,这就是姐夫真实的内心,他过得非常辛苦,一般人是撑不住的,他意志力惊人。” 诸航没有反驳这句话。在帆帆很小很小的时候,为了哄帆帆入睡,他装睡。只是顷刻之间,他的表情放松了,睫毛安宁地覆盖着眼帘,好像睡得极熟。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在那之前几分钟,他们亲吻、拥抱,房间里春意盎然。她心情起伏得不能自己,好佩服他的意志力坚韧。 如果首长真的想骗她,那么应该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这样一说,首长真的很不容易。 因为她生了帆帆,要给帆帆一个完整的家,所以珍视她,疼爱她,给予她温柔、甜蜜,那只不过是责任和义务?他是合格的丈夫,称职的老公,这样的首长,是否觉得太委屈? 那两缸的荷花,是否让他触景生情,是否让他心中泪如雨飞?细想想,执意生下帆帆,其实也是完成佳汐的遗愿。为了帆帆,佳汐等于付出了生命,他怎舍得放弃? 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佳汐?! 费列罗献给最爱的人。 那天,在医院,其实自己才是跳梁小丑,首长与佳晖是否有默契地对视,冷眼看她自娱自乐? 那些数字短信,那些在咖啡馆度过的时光,那些在画廊里相伴的身影?????? 爱屋及乌?????? 乱了,宁静才几日的心湖波涛翻涌,暗潮滚动。很多事不敢确定了。 无法埋怨,不能指责。 半小时后,卓绍华的车来了。他打着伞,那把伞,是早晨送她和帆帆去西点店的伞,现在为沐佳晖挡去了一天的秋雨。 她就站在窗户后面,她可以清晰地看着他,他却看不到她。车门关上,水花飞扬,消失在茫茫的雨帘中。 操场上积水很深了,走几步,裤管湿透。站台上停着一辆公交,她没看方向,上了车。去哪都好,只要不呆在国防大。雨让暮色提前深沉了,潮湿的裤管贴着腿,冰冰凉。 手机在响,是帆帆打来的吗? 人生的路不管曲折,还是笔直,都是向前延伸,无法转身,只是她的腿像是折断了,前面的路该怎么走? 终究还是回家了,帆帆一周岁的生日,她错过了,不能再错过两周岁的。 雨水潮湿了院门,推开时,吱吱作响。这么大的声响,一客厅的人都没发觉。 首长还是尽职的父亲,他没有食言,回来了,坐在沙发上,骄傲地看着趴在画架上画画的帆帆。新的画架,新的画笔,新的画纸,谁送的礼物? 欧灿也来了,定型发胶用得太多,头发和她的表情一样是僵硬的。 那是谁,正在指点帆帆画画的??????眼花了么,沐佳晖!!吕姨今天做杏仁豆腐还是做寿司了? 帆帆作好了一幅画,激动地展示给欧灿看。欧灿摸摸他的头,这是她最奢侈的奖赏。 沐佳晖弯腰吻了吻帆帆的左脸颊,帆帆羞羞的,把右脸颊贴向卓绍华,要爸爸也亲一下。 卓绍华含笑看向沐佳晖,既短又长的对视,深邃、悠远。 黑暗将诸航笼罩住,她站着,呆呆地看着这幅画面,雨水洗涤了她的神智,她仿佛有点儿恍然,身上涌起一阵一阵莫名的寒意。她终于知道,这是佳汐回来了,她曾经从佳汐那里夺走的,包括首长,包括帆帆,包括这所院子,所有的所有,佳汐要拿回去了。 心,好痛! 10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雨停了,湿漉漉的空气里浮动着丹桂清雅的香气。 餐厅里,吕姨失落地收拾着碗筷,她忙碌了一下午,精心准备的晚餐没几人动筷。西点店送来的蛋糕也没切,帆帆不让,他坚决地要等妈妈回来后,才插蜡烛,唱生日快乐歌。 吕姨偷偷地瞄了下墙上的挂钟,再过十分钟,就九点半,诸航去哪呢? 欧灿的脸色像夜色一样的黑,她不屑于讲太多,凌厉的眼神足已表达她的愤怒。一个连自己儿子生日都会缺席的女人,不知道卓明和卓绍华从哪一点觉得她很好。那一点,即使用高倍放大镜,她也找不到。 沐佳晖在看卓绍华,薄凉的秋夜,他只穿了件极简单的白衬衣,高大的太湖石挡住了走廊上的灯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整个人有着说不出的神秘感,细小的火光忽明忽暗在他的唇边和手指间。她注意到,这是他今晚抽的第三支烟。这样的卓绍华有几份陌生,记忆里,他一直都是举止高贵,神情从容、淡定。 今晚,当着欧灿和她的面,他失控了。频繁地拨打手机,焦躁地跑进跑出。 沐佳晖仰起脸,对着漆黑的夜空突然笑起来,漂亮的杏眼里染上了诡异的光泽。她向卓绍华走过去,“姐夫,我回去了!” 卓绍华摁灭了烟,“今天下午,海南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开会?” “嗯,突然通知的。” “遇见诸航了吗?” “我俩坐在一块。会议结束后,她就走了,赵彤喊住我说话,一聊就忘了时间。姐夫,是不是我来吃饭让你为难了?上次听卓阳姑姑说起帆帆快过生日,我本想请她把礼物带过来,卓阳姑姑有事,我只好拜托阿姨。傍晚和姐夫道别没多久,阿姨给我打电话,邀请我过来吃饭,我吓一跳,一直推却,阿姨都生气了,我只好过来。” “你这么有心,请你是应该的,怎会是为难呢?” 沐佳晖苦涩地咬住嘴唇,“虽然姐夫、阿姨对我很好很好,但是不管怎样,我在这里,就是一个外人。姐夫不该太在意我的感受,诸中校才是你应重视的人。我会慢慢适应这样的日子,会尽量不麻烦姐夫。” 卓绍华不置可否地动了动眉峰,目光出奇的平静,看了她一会儿才轻笑道:“年长你几岁,反倒要小晖来提醒,惭愧了。” 欧灿和沐佳晖一起走了,她多一秒也不想在这呆下去。 院里渐渐安静下来,一盏一盏的灯熄去。帆帆已经困得不能再困了,但两只眼睛顽强地盯着院门,一点声响,他都跑过去看。唐嫂告诉他,那是屋檐上的积水滴落的声音,妈妈的脚步声不是这样的。 帆帆扑进唐嫂怀里,委屈的泪水溢满了眼眶。 卓绍华看着帆帆,他很想编一个谎言来宽慰下帆帆,但是他编不出来。诸盈打电话过来,他没给帆帆接。骆佳良今天出院,不能惊吓他们。故作轻快地和诸盈聊着家常,没说别的。小艾和宁檬的手机号,他有的,是上次请她们过来吃饭,特意要的,防止有什么事方便联系。宁檬在外面陪客户吃饭,声音压得很低。小艾在机场,她和师兄度完蜜月,又回了趟老家,一会将搭机回北京。卓绍华甚至给成功打了通电话,成功居然在床上,他说骆佳良住院,他操心操肺,今天终于能补下眠,刚合上眼,给卓绍华吵醒,从床上跳起,吼了一大通。 卓绍华开车去了北航,附近几条街的网吧一家家的找过。诸航说过,心情好或好情坏,她都爱去网吧转转。 他想不出来发生了什么,让诸航夜不归宿。 午夜的北京,灯光那么明亮,他却怎么也找不着诸航。 凌晨两点,卓绍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四合院。帆帆和衣睡在床上,唐嫂在一边打着盹,她说一给帆帆脱衣,帆帆就惊醒,要她抱着出去找妈妈。 他去书房看她的电脑,电脑不在。吕姨告诉他,下午,诸航是提着电脑包出门的。晚上,他打给卫星基地筹建部常务指挥,才知道下午有一个临时会议。诸航给他打电话时,在国防大么?她说她在外面有事。 会不会又是一次的不辞而别?卓绍华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命令自己不再往下想去。 天是何时亮的,仿佛是一个世纪的漫长,又仿佛是一眨眼的瞬间。气温陡降,北风飒飒地吹着,窗玻璃上蒙了一层浅浅的水汽。 院门吱呀一声,是风还是??????脚步声? 卓绍华从书房冲出去,打扫院子的勤务兵怔怔立在院中,吕姨僵在厨房门口。 诸航俏皮地吐了下舌,脸上写着“被逮住了”的懊恼,短发凌乱地竖着,双目精神得异常。“首长,早!”她挥了下手。 卓绍华心倏地一松,然后怦然一紧。“吃过早饭了吗?”他伸手欲接她手中的电脑包。 她轻巧地避开了,越过他,走进书房,“嗯,吃了豆浆油条。” 他跟着进去,她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抓抓头,“不和你说话了,我得去补个眠。”捂着嘴巴,一个大大的呵欠。 “昨晚你去哪了?”他微微皱起眉头。 她突地激动起来,跳到他面前,兴奋得脸都发光了。“首长,你知道《魔兽》么,最好玩最刺激最让人热血沸腾的网络游戏,没有之一。我听说最近升级了,就去动漫城玩了玩。果真名不虚传,玩得好爽。下次找个机会,再去玩一次。再不疯狂,人都老了。” 她笑嘻嘻地,扬起尖尖的下巴。 卓绍华心中狠狠地震荡了下,如果他没有看错,这孩子似乎在刻意激怒他。他更加确定,昨晚不是玩游戏玩过头了,她是故意不回家。她没有忘了帆帆的生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他听到自己镇静地说道。 “是,首长!”她绷着脸,正经八百地敬了个军礼,然后,哗地笑出声,扮了个鬼脸。 书房外站着小帆帆。听到诸航的声音一跃从床上爬起来,都没来得及穿鞋,光着两只小胖脚,弯过走廊,一溜跑过来。小嘴巴一会撅,一会扁,想笑又想哭。 “小帆帆,你脚脏了哦!”诸航弯下身,刮了下帆帆的鼻子。 “我没切蛋糕。”帆帆大叫一声,太委屈了。 诸航眨眨眼,拍拍头,“啊,昨天是帆帆的生日呀,我忘了呢!给帆帆打一下吧,对不起!”她伸出手。 帆帆摇头,牵住诸航的手,“我和妈妈现在切。” “生日一年只有一天,今天已不是帆帆的生日喽,蛋糕放到今天也不新鲜了,扔了吧,以后让爸爸给你再买。” 大颗的眼泪从帆帆的眼中涌了出来,小肩膀一颤一颤。 诸航笑了,“爱掉眼泪的男子汉,没有女生会喜欢的。唐嫂,带帆帆去穿鞋。”她蹲下,快速地抱了抱帆帆,松开。 “诸中校这是怎么了?”唐嫂心疼地替帆帆擦着眼泪。帆帆哭成这样,她都不哄一声。 卓绍华没有说话,书房的玻璃窗开着,风掀动白色窗帘像波浪般不住翻滚,而他挺直的身体却始终一动不动,英挺的鼻梁内侧落下浓重的阴影。 诸航睡了,蜷在帆帆的小床上,远远看,仿佛不比帆帆大多少。他替她掖好被,想亲下她,她翻个身,拿背对着他,直嚷着困,仿佛嫌他烦。 他觉得非常难受,像是心脏病发作,又带着前所未有的软弱。明明近在咫尺,他却察觉不到诸航的存在。 蛋糕还是切了,蜡烛也点了,他给帆帆唱生日快乐歌,愿帆帆快乐茁壮成长。很少碰甜食的他,努力吃了两大块,帆帆破涕而乐。 “妈妈很累,让她好好休息,帆帆乖哦!”换衣服去上班,他叮嘱帆帆。 帆帆点头,“我爱妈妈!”即使心里很难过,他也能忍。 卓绍华动容地抱起帆帆,朝卧室看了看。此刻,诸航睡熟了么? 秘书已经把一些紧要公文放在桌上,卓绍华批阅完,又开了个短会。吃过午饭,正想打电话给吕姨问问诸航醒了没有,内线电话响了,机房监督处的小中尉慌乱地说道:“首长,您现在能上来一趟么?” 头皮一麻,最近的突发事情太多,以至于他都有点神经质。 “什么情况?”他冷静地走进监督处。 小中尉指着电脑屏幕,“我刚刚查收邮件,发觉有一封是??????诸中校的,凌晨发来的。” “她写了什么?”她发现了,这是她生气离家的症结吗? “她说这些日子辛苦了!在日子后面标着我们对她监控的开始日期到今天发邮件的时间,精确到秒。我??????现在已经追踪不到她的ip地址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他顾不上多宽慰小中尉,给小喻打电话,让他把车开到大门口。 小喻被他凝重的脸色给吓住了,平时近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只用了四十分钟。 诸航起床了,煮了一大碗方便面,坐在厨房里吃得很香。吕姨小声嘀咕:“我要给诸中校做点别的,她不让。” 他让吕姨去忙,帆帆被唐嫂抱去邻居家串门。 “首长,你早退。”诸航拿出手机看时间,挽起的衣袖口没有了月相表的踪迹。从他替她戴上那块月相表起,除了洗澡、睡觉,从没离开过她的手腕。卓绍华嗓子口被堵得实实的,都无法顺畅地呼吸了。那只手机,也不是新买的“水果”,而是诸航以前一直用的,屏幕都花了,漆也有所掉落。 “诸航!”他在她身边坐下,扳过她的双肩,把面碗推开。“关于监控你电脑这件事,你听我解释??????” 一只染上方便面辣香的手指贴上了他的嘴唇,“嘘,小喻和吕姨都在外面呢!”诸航神秘地挤挤眼,音量压得不能再低,“我知道,在军事重要部门工作,相互监督都是工作安排。首长是例行公事,应该的。工作上,我是你的部下,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她就这么堵住了他的嘴,让他哑口无言。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些,但她不给他机会了。 从这天起,他们像背道而驰的两列火车,渐行渐远。 秋季新学期开始,诸航没有再选修课,国防大的学业暂时是停下了,卫星基地的安全防护编程正式开始,她整日整夜地呆在书房里,连饭都不出来吃。累得不行,就在清晨到午后的几小时,上床睡一会。那时,卓绍华正在上班中。晚上,虽然两个人同时呆在书房里,他只要开口和她说话,她就半撒娇半请求地对他说:首长,编程也是靠的灵感,我现在状态正好,我们等会再聊。这一等,便是一天就过去了。 深秋的晨曦,他看到她就那么依在椅上,睡得沉沉的,小脸因为秋寒,冻得苍白。他轻轻推开书房门,想抱她上床。手臂刚碰触到她,她醒了。“啊,天都亮了呀!首长,早!”她站起来,睡意突然像蒸发了。她在院子里舒展手臂,和小喻说着话,出去溜了一圈,顺便在外面把早饭给吃了。 他们不再同桌吃饭,不再同床共眠,没有拥抱,没有亲吻。虽然她什么也没说,笑起来像往常一样俏俏的,但是他知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质的变化。从前,她一定是喜欢他的,不然靠近她太难了。以她的智商,如果想疏远一个人,太容易。 最最郁闷的是小帆帆,妈妈睡觉时不能打扰,妈妈工作时更不能打扰。诸航偶尔休息,便是跑去看骆佳良。他只看到妈妈身影一闪,追出去,诸航已不见了,一直呆到半夜回家,又钻进书房。 睡前,帆帆自己抱着书,翻来覆去地看,书上的字,他想听妈妈读,书上的画,她想听妈妈讲。抬头看看书房,窗户上映着妈妈的身影,他默默低下了头。 帆帆很喜欢成叔叔送的自行车,唐嫂扶着让他在院子里骑了几次,就能自如地绕圈。他扭头看书房,想告诉妈妈,他听到风的声音了。砰,车轮撞上了太湖石,他从车上翻了下来,手流血了。他哭得很大声,书房的门开了。诸航让他自己爬起来,说勇敢的孩子应该学会独立。 晚上,他问爸爸什么叫独立,卓绍华摸着他的头,一声叹息。 帆帆告诉唐嫂,他不喜欢妈妈的电脑,妈妈陪它比陪他多。他不喜欢书房的门,总是把他和妈妈隔开。 有一天,诸航觉得口干,开门出来倒水喝。水杯倒得太满,必须两手捧着,书房门没有及时关上。在院中骑小自行车的帆帆看到了,跳下车,走了进去。诸航专注地盯着电脑,帆帆的脚步声很轻,她没有发觉。许久之后,等得天长地久的帆帆终于忍不住,轻轻扯了下诸航的手臂,小小声地喊妈妈。 诸航僵在椅中,用了很大力气才转过头。 “妈妈,你都不抱帆帆,不亲帆帆了。”帆帆长高了,手臂能搁在桌子上,撑着小下巴,眉头拧着。 诸航闭上眼睛,这张小脸,不能多看。这具小小的软软的身子,不能多抱。多看一眼,多抱一下,心就像撕裂一般的痛。 如果帆帆不属于她,如果首长的心留在从前,她已找不到留下的理由。长痛不如短痛。她要提前习惯那一天的到来。 “妈妈在忙,以后吧!”她搪塞着,想把帆帆打发走。 帆帆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小脚,小手揪着衣摆,突地,又扬起小脸,双臂张开:“妈妈就抱一下下,帆帆不胖的。” 诸航拼命地眨眼睛,不然没出息的泪水就止不住要奔出来了。在帆帆期盼的目光下,坚硬的心一点点变软,强抑了几天的思念蓦地暴发。她把椅子转过来,抱起帆帆。帆帆开心地搂住她的脖颈,一声声地叫着妈妈,仿佛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我妈妈最漂亮,帆帆喜欢!”他小人精似地向诸航献着媚。 过了一会,帆帆挣着要下地,“妈妈要工作了,帆帆自己看书。” 诸航没有松开手臂,“还有半下下呢!” “半下下?”帆帆不懂。 “两个半下下加起来就是一下下。” 帆帆撅起小嘴,让诸航亲,笑得咯咯的,告诉妈妈他今天和狗狗玩了,狗狗从他手里抢走了一块饼干。他在一棵树上发现了一个鸟窝,那窝用许多许多树枝搭的,没有屋顶,离地很高,他听到里面有小鸟在叫。 “妈妈,我们去玩球!” 坏家伙这是在投其所好,诸航心疼得抽搐。“不,球不好玩,妈妈想看帆帆画画。”已经躲已所躲,猜无所猜,尊重所有发生过和正在发生的事实。 帆帆瞪大眼睛,“那帆帆可以在这儿画吗?” 诸航点点头。 帆帆欢喜地把他的新画笔和新画纸都搬进了书房,一个下午,诸航在写程序,他在画画,谁都不打扰谁。唐嫂喊他吃水果,他跑出去端着小碟子进来,爬上诸航的双膝。一只桔子,你一瓣我一瓣。 太阳快落山时,诸航牵着他的小手出去散步。客厅里的山茶打苞了,绿油油的枝叶间露出一点点的红。院子里的花草彻底凋零了,荷花缸里水干涸了,睡莲枯黄,不知来年还能不能复生。西天的云彩绚丽如锦,帆帆小手指着,一会说云像马,一会说像鱼。 晚上,诸航又出门了。再呆下去,心软会泛滥成灾。帆帆太厉害,她会忍不住和他搂着一团,在床上嬉闹,唱歌、读书。胖胖的小脚丫,软软的小屁屁,摸着,嘴角情不自禁弯起,整个人都柔了。不行,心软要适可而止,不然前些日子的冷漠算什么,不然以后怎么转身。 骆佳良已经能下床行走,只是从卧室到阳台,衬衫都能湿透。诸盈让他歇会儿,不要心急。骆佳良可不这样想,坚持着走了两个来回,虚脱地坐在沙发上,气喘如牛。 梓然在自己的房间做作业,诸航进去检查了下,字迹整洁,正确率很高。这半年,梓然个窜得特别高,快赶上诸航了。诸航不能再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问帅哥有没追上那个画画不错的女生。梓然耳朵、脖颈红成一片。 刚过九点,诸盈催着诸航回家。诸航撒着娇,“姐,我今晚睡沙发,明天再回去,好久没和姐好好说话了。” 诸盈瞪她一眼,“你差不多天天来,我都厌烦你了。做妈妈的人,好好顾着自己的家去。” 诸航呵呵讪笑,无奈地向门口走去。 外面有人敲门,诸盈去开门,卓绍华抱着帆帆站在外面,帆帆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小嘴朝着诸盈直扁,一看到站在旁边的诸航,扁着的小嘴一弯,咧得大大的。“妈妈!”手臂张开。 诸盈抢了过去,亲了又亲。“帆帆不喜欢大姨了?” 帆帆牢牢盯着诸航,小手直摆,“帆帆喜欢大姨,喜欢外公,也喜欢梓然。妈妈!” 诸盈和骆佳良对看一眼,叹道:“再喜欢还是妈妈好!” 做完作业出来喘口气的梓然冷哼道:“也喜欢梓然,原来把我排在最末。” 帆帆才不管呢,嗷嗷叫着,又朝诸航扑去。诸航心里面苦笑了下,把他抱过来,听到帆帆长长地吁了口气。 卓绍华的目光不像帆帆这般刻意,但有意无意都会落在诸航身上。他问了下骆佳良的情况,再过不久,骆佳良身体的各项指标达到标准,还要入院化疗,时间不长。诸盈下周回银行上班,领导们很有人情味,不要求她全天坐班,给予她充足的时间照顾骆佳良。 这里一切都很好,只是??????卓绍华嘴角溢出一丝怅然,从他进来到现在,诸航没有看过他一眼。 骆佳良要睡了,帆帆也是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诸盈催着他们三人回家。 出来后,才觉得夜风微寒,呼的一下吹过来,把诸航吹得倒吸一口冷气。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帆帆搂紧了。 车停在小区的花坛边,小喻不在车上,卓绍华自己开的车。他打开副驾驶车门,诸航犹豫了下,坐了上去。他绕过车头上了车,侧身为诸航系安全带。指尖抚过诸航的手臂,他看了诸航一眼,诸航笑,“谢谢首长!” 那笑,淡得如一抹讽刺。 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帆帆睡着了。许久没这样抱着帆帆,诸航感到手臂又酸又麻,但她喜欢这样的感觉,提醒着她这一切是真实的。 红灯,卓绍华踩下刹车,“诸航,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的声音有点低,混杂在街头的喧闹中,显得有些模糊,但诸航听清了。她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因为那不是个错,首长没有违反《婚姻法》,没有违背一个男人做人的准则。他的心也没乱给别人,那是佳汐他曾经深爱的妻。她只是有那么一些酸一些痛一些??????如果真的要讲错,错的人是她,她变得贪婪、无理取闹,越来越沉不住气,越来越??????撑不下去。 爱,原来是一面圆镜,就是裂了一条缝,照出来的人像都失了真,容不得半点瑕疵。 不知不觉中,陷得如此深!呵 “一定是的,不仅是我做错了,帆帆也做错了,你在和我们生气。帆帆的错似乎不太大,你已经原谅他,所以帆帆今天豪言道,妈妈不在,他就不睡,还泪汪汪地哭给我看。我只得硬着头皮抱着他去找你。我知道你不太想见我。这种感觉让我觉得非常挫败,也很羞愧,我到底做了什么,让我的妻子如此厌恶我。这几天,我过得并不好。诸航,告诉我,好吗?” 这段话,像根刺,这么突然地朝诸航扎过来,让她的心倏然抽缩。诸盈告诫过她,她和首长之间相差十岁,距离是肯定有的,做任何事,不能一味孩子气,要顾及首长的感受,要和首长好好沟通。是的,沟通,坦诚交流。她想过,可是对方是首长呀。她若把一切想法说出来,首长肯定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给她一个温柔的安慰,让她以为自己是被爱的、幸福的。就像从医院回来在公园两人促膝谈心的晚上,首长的话无瑕可击,打消了她一切疑虑。事实上呢?沐佳晖残忍地让她看到了一个真实的首长,她如何再自欺欺人?还有ip地址追踪、监控,最亲近的人也是最不设防的人,首长对她没有真正信任过么??????不能想下去了,心已碎裂了一地,所以,不再奢求,不再投入,一切打住,这样子,每个人都会过得非常轻松。 “首长说什么呢,像个文艺男,怪怪的!绿灯亮啦!”她揶揄道。 卓绍华松开刹车,车徐徐向前驶去,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窒痛感,呼吸抑制不住轻颤了两秒。 回到家,他抱着帆帆,诸航给帆帆洗了小脚、小屁屁,换了睡衣。帆帆中途眼睛撕开一条缝,然后又沉沉睡去。爸爸妈妈哎,小嘴又咧大了。 诸航在小床边坐了会,确定帆帆不会醒来,偷偷抽出被他紧握的手指,去书房。 书房的灯已亮了,卓绍华坐在他的三分之二领地里,她怔了怔,说道:“那我去客房吧!” “为什么?”她讨厌他到无法容忍共处一室? 她耸耸肩,“首长是明知故问,我们不在同一个部门,各自的工作是保密性质。我现在编写的程序,更是一级绝密。我这是为首长的形象着想,一旦出现泄露事情,首长可以全身而退。” 她是微笑着对他说的,他却笑不起来,只觉得心往下沉,沉入到一个寒冷的冰窖之中。他从来没有这样恐慌过,恐慌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下去,有一天,他们就成了两个陌生的人。 “诸航!”他追上去。 客房的灯亮了,房门紧闭。 一瞬间,仿佛回到二年前的现在,她刚生下帆帆,从医院搬进这里。夜深时分,他常站在院中看着客房的灯光。只是,那时,他的心中有着满满的希望,此刻??????心底黯然无光。 小艾回到北京的第一个周末,就约宁檬、诸航聚会。婚假、年假再加上调休,她这一次实实在在休息了一个多月。 聚会的地点是宁檬选的,天气将寒还暖,吃火锅又实惠又舒适。到了那儿,宁檬失了神,想起第一次见成功的情景。那天,和诸航混进高级俱乐部,想吊个金龟婿,不曾想撞上了成功和卓绍华。晚上,成功逼着诸航请客,诸航使坏,把他们带到了这里。这里是她们三人的秘密地点,离北航近,价格经济。 “发什么呆,进去呀!”小艾在后面推了她一下。宁檬喔了一声,掀开塑料布帘。 这家火锅店简直是帝都的一个奇迹,几年了,老板和伙计还是原先的老面孔,桌椅还是看上去不太清洁,餐具也是依旧的粗劣,但是,客人仍然是络绎不绝。 “真是亲切。”小艾夸张地深吸一口气。“今晚我们喝点酒吧!” 宁檬没意见,她的酒量是三人中最好的,一般的是诸航,一瓶啤酒就能放倒。 “行!”诸航忙着点菜,头都没抬,感觉饿了很久似的,不住地咽着口水。 宁檬和小艾面对面坐着,宁檬打量小艾,撇嘴道:“你这蜜月怎么度得面黄肌瘦?” 小艾摸摸脸,讪讪干笑,然后肩一耷拉,叹了口气:“说实话,我都后悔结婚了。” 诸航和宁檬不约而同地把眼瞪得溜圆。 “喂,你们别露出这种可怕的表情,我和师兄感情没出问题。就是??????”小艾苦恼地皱起眉头,“就是觉得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虽然还是两人一起生活,但是质量和性质不一样。婚姻让人觉得像跑了一万米,好不容易到达终点,完成了任务,两个人突然都放松下来,没必要再努力了。以前,师兄早晨会给我买早餐,白天,电话打个不停,晚上会坐几站的车来公司接我下班。周末我们总会安排这样那样的活动,不一定是花很多钱,但总能让我特别快乐。现在,早晨他比我晚起,早餐是我做,白天,电话没一个,除非是晚上和同事、哥们去喝酒,才会给我发条短信。我说他不再在意我了,他嗓门提得高高的,我不在意你,干吗娶你?我说娶我就是天大的恩情吗?他说我不可理喻,一个男人答应娶你,就是把一辈子全交给你了,你应该满足。宁檬,你笑什么?” “笑你想一辈子做公主,让师兄把你捧在掌心里。男人也会累的。追了你那么多年,现在心愿得逞,你就让他歇口气,有点个人空间。”宁檬回道。 “你没结婚你不懂,猪,你说呢?”小艾朝宁檬翻了个白眼,侧过身抓住诸航的手臂,寻找同盟。 诸航今天点了一堆的菜,底锅要重辣,无辣不成欢。“你们继续,我保持中立。”她一心一意等着吃。 “猪,你今天话好少。”宁檬问道。 “是你们话太多。”小艾这样的感受,她没体验过,没话可说,不如沉默。就这样看着两人斗嘴,也是开心的。 “对了,猪,那天晚上去哪了,接到你家首长的电话,我的小心儿直抖,紧张的。”宁檬弱弱地捂着心口,仿佛到现在还余惊未消。 “在外面打游戏。” 宁檬和小艾倒吸一口冷气,“猪,你是有夫之妇,有子之母。”两人一起拿指头戳诸航,戳完,不放心地问,“回家有没挨打?” “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要不要看?” “活该!”宁檬和小艾异口同声。然后,宁檬又苦口婆心叮嘱:“猪,你真的该收敛收敛,这样子真不对。” 小艾附和地把头点得像小鸡吃米。 诸航受不了地昂着头,“涩果子,你少拿探照灯照别人,老实交待,最近对谁下手了?” 宁檬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你听??????谁说什么了?” “猜的!” 宁檬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又觉得胸闷,猪也许不知她和顾晨约会的事,成功必然是知道的。还在意他什么呢,难道指望他腰佩长剑、骑着白马,和顾晨来一场决斗,将自己夺回去。 和顾晨约会,宁檬是矛盾的。 那个晚上,顾晨到公司接她。他的车停在离公司五十米的地方,这样,可以避开同事们八卦的目光。她欣慰他的体贴,确实,她的心里暂时不想太多人看见她和顾晨在一起。 顾晨一身干净宽松的休闲装,衬衫雪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睛含着笑意,整个人随和从容。只是他的个子不够高,她穿了高跟鞋,差不多和他平肩。天天泡在放射科的人,不经风不经雨,不懂皮肤怎会那样黑。 宁檬咬了咬唇,口中像嚼了黄连,她这是拿他在和谁比较? 像所有小资约会一样,他们点了红酒。从端酒和喝酒的姿势来看,顾晨是个有情调的人。他熟练地使用着刀叉,吃相斯文但不做作。 吃饭时,顾晨聊自己的工作和个人兴趣,也聊正在热映的电影、畅销书和听来的奇闻异事。宁檬仔细地观察,顾晨修养极好,举止得体,不说暧味令人脸红的话,说话时专注地看着她,面带微笑,每一秒都让她觉得自己被尊重、被珍视。这和成功在一起时是两种感觉,成功风趣又让女伴脸上非常有光,可是她分辩不出那是一种绅士风度还是她独享的权利。 宁檬换工作的事已经在进行中,上甜点时,随意讲了一句。 “现在的工作环境不舒心?”顾晨问道。 “还行。”她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如果是工作环境或者是薪水方面,可以尝试婉转地和主管沟通。沟通不成功,先辞职,休息一阵子,调整好心态,给自己一个新的定位。你目前的工作和你学的专业是两个领域,想找一份称心的工作,要等待机遇。一直换工作,心会累。” 她愣愣的,这些话让她莫名的鼻子发酸。为什么说的人是他? “真有情况?”小艾狠狠地拍了下宁檬的肩膀,把宁檬从沉思中惊醒。 顾晨让她温暖、宁静,却不会心如小鹿乱撞。这算什么情况呢,宁檬也说不清。 “现在想想,在北航的那四年,大概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光。”无忧无虑,单纯的喜欢,不含杂质,心是窄的,不会想很多。 “哈,说到北航,你猜我这次在外面遇见谁了?”小艾兴奋地拍了下手。 “谁?” “送你望远镜的小教官,他转业了,在机场工作,交了个空姐女友,比你漂亮,比你有气质。”小艾不遗余力地挤兑着宁檬。 宁檬不生气,“他送我望远镜,我却我用它来看周师兄??????”宁檬戛然噤声,内疚地看向诸航。 诸航看着她,眯眯笑,手边的一瓶啤酒已经见底。今天的啤酒不像平时喝着涩涩的,细品有点甘甜,诸航又拿了一瓶,给自己倒上。 小艾和宁檬面面相觑,下一刻,两人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你送猪回家。” “干吗送我,我自己会打车。”诸航有点不明白。 小艾跳起来,上前夺下杯子。诸航横眉冷对,“你发神经呀,晃来晃去的。” 小艾对着宁檬哭丧着脸,“完了,猪已经胡言乱语了。要不,我俩一起送,我挺怕那位首长。” “怕?首长他??????不凶,他很温柔,你想和他吵都吵不起来。”大人会和孩子计较吗?不管她如何任性、无理,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事,他都宽容对待,让你自己反省、改正。所以很郁闷,很郁闷。 诸航也怀念北航四年的时光??????天空比现在蓝,空气比现在清明,枫树林,篮球场,长长的跑道,站在图书馆楼顶仰望的星光,秋天像火烧般的晚霞,冬日电教室里温暖的夜,和周师兄的你追我逐?????? 为什么时光要老,人要变? “最美的风景在路上,最好的爱情未曾发生时!”诸航伸出双手,张开五指,现在还留下什么呢?唯有回忆。 宁檬在叫什么,小艾又在晃,烦死了,就不能好好吃个饭,难得她今天胃口好!诸航怒了,双手撑住桌子,要对两人吼一通。 不好,帝都地震了吗,房子、桌椅都浮在了空中,脚下像踩着云朵。她努力想站稳,前面飞来的是什么,这么黑,这么沉! 啊?????? 又是什么声音,好吵!诸航睁开眼,惊吓地跳起来。没成功,身子像被坦克辗过,头有千斤重,肌肤滚烫。熟悉的镂花窗帘、明净的天花板,床头柜上的银色台灯。哦,是卧室的大床! 吵闹的声音没有停息的迹象,诸航费力地撑坐起,寻找声音来源,是手机。 “你一大早发什么疯?”诸航没好气地朝宁檬吼着。 “都快十点了,还一大早,别告诉我你才醒。” 诸航朝外看看,有这么晚?依稀听到小帆帆在外面骑车的笑声。“有事?” “你家首长还好吧?”宁檬鬼鬼祟祟地问。 呃?“干吗问他?” “昨晚你家首长来接你,你不仅吐了他一身,还抱着他哭着喊周师兄。猪,这次我真的救不了你,你还是主动投案认罪,争取宽大处理。” “灵芝切片,加入清水,用文火炖煮两个小时后,取其汁,加入适量蜂蜜即可。” 卓绍华从书上收回目光,专注地搅拌着杯中的蜂蜜。灵芝醒酒是目前最安全的,蜂蜜可以缓解宿醉后的头痛。他几乎没喝醉过,仅有的几次,别人也没发觉。他的意志能让他撑到家,脱衣上床,睡一觉,就缓过来了。成功评价他属于酒品良好的人。想不到诸航喝醉了是那样,吐得脸发白,轻易不掉泪的人,呜呜咽咽,哭得那么凄楚。是痛苦漫出了边,无法抑制了? “卓将,汤快凉了。”吕姨把一碗粥和两碟小菜放入托盘里,看看卓绍华,欲言又止。卓将和诸中校没吵没闹,她和唐嫂都看出来了,两人在冷战。卓将处处让着诸中校,而诸中校没有和解的意思。昨天晚上,卓将抱着一身酒臭的诸中校回来,给她擦洗、换衣,夜里倒茶喂水,一大早还起来亲自给她熬醒酒汤,她看着,都有点愤愤不平。 卓绍华尝了下,确定温度差不多了,端着托盘向卧室走去。 诸航半靠着床背,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来的一点光线在她脸上打出浓淡不一的阴影,眉心还微微蹙着。 卓绍华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她慢慢睁开眼。“首长,你怎么没去上班?” “今天是周六。” 对,昨天是周末,今天是周六,她变傻了,不知时光的流逝。 “你现在一点都不关心我了。”卓绍华半真半假地埋怨,把杯子端过来凑到她嘴边。 “我没刷牙。”她偏了下头,把杯子接了过来,双手捧着。 卓绍华起身把窗帘拉开,窗户打开,带着阳光味的清冷气息瞬刻划开了房间的缄默。他没有立刻转身,在窗户边站了会,看帆帆吃力地想把自行车搬上走廊,小脸涨得通红,一会儿抬车笼头,一会儿搬后轮,嘴唇抿得紧紧的。他笑了,这性格真像诸航,爱逞强。 突然逼入眼帘的光亮让诸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笑了笑。不用照镜子,她可以想象自己现在是一幅什么样的狼狈像。从前,也许会羞窘,忙不迭地冲进洗手间,希望能挽救点形象。此刻,她从容而又淡定,风霜雨雪,雷霆万钧,她已无所谓。久违的放松! 她用旁观者的目光欣赏着窗边的首长,单是背影,都透着气宇不凡的英朗、俊逸。嗯,首长很帅,但是帆帆长大后,会比他更帅。因为帆帆比首长可爱。 那杯用心熬制的醒酒汤,一点点凉掉了。 卓绍华没有催促,只是问道:“要不要再睡会?” “不,再等会就起床,下午还要出门。首长,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诸航不自觉地坐直了。来吧,暴风骤雨。 卓绍华抬手把她头上竖起来的几根发丝压压平,“下次别喝醉了,太伤身体。” “首长你对我真的很宽容、大度,没事,我皮厚,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批评。”想笑着和他说的,那笑挤出来,却多了点讽刺。 “你错了,我并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男人,我很自私,也很贪心,甚至非常斤斤计较。只是我已不是肆意妄为的年纪。”卓绍华坦坦荡荡凝视着她。 “这不太像首长的风格,我一直都认为首长虚怀若谷、海纳百川。” “诸航,你有认真看过我吗?”卓绍华淡然的目光一凛,在那一瞬间,诸航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一束极强烈的光焰,在他眼底倏然跳动了一下,那火焰混杂了太多的东西,继而又沉沉地消逝。 她确实不太看得懂首长。 卓绍华把冷掉的粥和醒酒汤端走了。素色的床幔随风幽幽飘动,诸航把被子拉高,紧紧地包裹着自己,继续发着呆。 帆帆看到卧室门开着,喊着妈妈,一直扑到床边。搬自行车出了一身的汗,后背都湿了。诸航下床给他换了身衣服,两人一起去洗手间梳洗了下。帆帆嘴里念叨着一首儿歌,说是爸爸教他的。 首长会是帆帆永远的百分百好父亲,从帆帆出生起,诸航就坚信。 午后,诸航与卓绍华一前一后出了门。诸航提着电脑包,卓绍华是和小喻、帆帆一同出去的。汽车经过站台,小喻看见诸航站在那里,自然地想踩刹车。卓绍华说:“不要停了,走吧!”他捂着帆帆的眼睛,没让帆帆看到诸航。 今天是帆帆第一次去老师家学画画,他想和诸航说,刚开了口,诸航就把话题岔开了,急匆匆抢着出了门。 这孩子仿佛在她的四周筑起了高高的围墙,拒绝他入内。她要把心腾给谁? 老师见过帆帆一次,前面为了开画展,上课就耽搁了。老师家的画室非常大,帆帆新奇地摸摸这摸摸那。第一堂课,老师让帆帆随意在画纸上涂鸦,在涂鸦中教帆帆如何调色,然后问帆帆最喜欢什么。帆帆高声回答是鱼。老师家恰好养了一缸鱼,于是老师就让帆帆观察鱼,再在纸上画下来。小半天的时间,帆帆画得很来劲,一点都没厌倦之意。告辞时,和老师约好下个周六再来。 “卓将,你是大忙人,下次让帆帆妈妈陪他过来。”老师说道。 帆帆抢着回答:“我妈妈比爸爸还忙。” “啊,帆帆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玩电脑。” 老师笑了,蹲下亲亲他,对卓绍华说:“难怪帆帆这么聪明,原来你们两位都是高智商。遗传基因太好了。” 从老师家出来,卓绍华带帆帆去肯德基吃上校鸡块和薯条。他不赞成帆帆吃这种快餐食品,但是周六肯德基里的氛围很适合孩子。帆帆听话地在椅中等着,他过来时,帆帆凑到他耳边,小小声地说,左边的小朋友要妈妈喂,右边的小朋友对妈妈说,她想吃冰淇淋。“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不忙呀?”帆帆小小的失落。 他无法回答帆帆。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的事,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他不好过问。何况编程这种事,不是下命令,说能完成就能完成。诸航的时间应该是很宽裕,不应当这么急促。 但是,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那孩子不再与他分享了。 回家的路上,很意外接到卓明的电话,听说他陪帆帆去上课,卓明乐得哈哈大笑。“老师夸没夸我家的小画家?” “夸了,这是他收的最小的学生,也会是最得意的。” “那是当然。绍华,让吕姨这一阵给诸航多补补身子。” 心狠狠地咯了一下,他没出声。 “吕姨手艺不够,我让家里的阿姨炖点什么汤送去。简直是让我太骄傲了,下午的安全防护演示非常完美,这次的程序设计完全体现出航航与众不同的才智。不仅如此,而且时间超短,她足足提前了四个月,是各部门里第一个完成任务的。” 是吗,不奇怪,她没日没夜趴在电脑前,先前的准备工作又充足,又是那么天赋惊人的奇才。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想叹气。 “接下来她有什么工作安排?” “编程的扫尾工作结束后,给她一个月的假期,后面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她。” 这个晚上,诸航没有晚归,她好像也是高兴的,和帆帆在院子里玩起了躲猫猫。晚饭一起吃的,饭后,给帆帆讲了个《丑小鸭》的故事。 “那个鸭妈妈真的没发觉天鹅不是她的孩子?”帆帆有点不明白。 “嗯,鸭妈妈和天鹅妈妈都是生的蛋,看不出来的。就是小宝宝刚出生,也是一样的哦。”皮肤皱皱,像只小猴子。 “妈妈没有认错帆帆吗?”帆帆问道。 “哈,不会,帆帆和爸爸长得很像呢!” “我和妈妈也很像,都是两只眼睛。” 诸航噗哧笑出声,“如果多一只,那就是二郎神了。好了,坏家伙,妈妈陪你去洗澡,然后妈妈去收拾资料,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和帆帆一块睡吗?” “对,一块。” “那帆帆帮妈妈收拾。” “不行,好孩子要早睡早起。” 卓绍华静静地坐在一边,他很羡慕帆帆,轻易地就得到诸航满满的怜爱。今夜,客房里没有灯光,偌大的书房让他一人独享,凝视着映在墙上的身影,说不出来的孤寂。跑去卧室,一室漆黑。等着视线适应了黑暗,看到帆帆枕着诸航的臂弯,睡得香嘟嘟。曾经的夜晚,他会悄悄地把帆帆挪开,抱着诸航去大床。她模模糊糊的,有时叫他首长,有时叫绍华,拽着被子在大床上动来动去,直到他也进了被窝,贴上他的胸膛,任他的手臂将她环绕,她逸出一声嘤咛,才安静地坠入深眠。如果今夜,他也将她抱走,明天早晨她会回应他什么表情呢? 他想过他们有代沟,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有分歧,他却从来没有去想她会讨厌他。 被她厌恶,是一种想象不出来的痛。 他用指尖轻轻抚摸她秀气的额头,她怕痒似的甩了下头,往被子里钻了钻。 卓绍华收回手,转身,在院中转了两圈后,出了院门,拨通了成功的电话。 “卓绍华,你和我有仇吗,为什么总爱挑这样的时间来电话。我今天刚做了一台大手术,八个小时。”成功咆哮如雷。 卓绍华捏捏鼻,苦笑:“知道了,我道歉,就陪我一会。” 成功咦了一声,已经彻底醒了,“如果我理解不错,你似乎是在向我寻求安慰。” “算是吧!”他也只是个普通男人,会困惑,会迷茫,承受能力有限。 “不应该呀,你有娇妻,有爱子,还有个前小姨子在旁边瞄着,我这至今还单着的人才该向你寻求安慰!” 沉默!把睡梦中的人叫醒也许是不道德的。 “好吧,好吧,到底谁把你怎么滴,我明天找人把她给毁了。” 还是沉默着。在这世上,能有谁可以把他怎么滴!只有一人,唯有一人。 “难道那只猪最近不太乖?” “成功,你说今年的冬天会是个寒冬吗?”卓绍华抬起目光,月冷星淡,夜空深远。 成功也失语了,这话题转得可真硬,看来真是那只猪乱了卓少将的心。他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好奇。 巧了,第二天成功去健身俱乐部的路上,看到了诸航。提着个电脑包,在林荫道上踢着石子玩,松松垮垮的休闲裤,格子衬衣、浅米色的开衫,长及肩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像个颓废的大学生。 他按了两声喇叭,她都没朝他看一眼。他把车停在路旁,姿态潇洒地半倚在车边,等着她过来。诸航脸上流露的忧伤,把成功吓了一跳,到底谁乱了谁的心? “成流氓?”诸航先是一怔,然后突然展颜一笑,把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那笑意之后,仿佛戴了张面具。 “是我长得很逊么,竟然对我视而不见!”成功抢过电脑包,往后座一扔。 “怎么可能,你这样的发光体,远远地,还以为是ufo呢!把包给我!” “怕我拐你去外星球?”成功邪邪地一扬眉梢。 诸航点头,“那样会水土不服的,不和你扯啦,我还有事!” 有事才怪呢,分明是不想搭理他。成功砰地关上后座的车门,拽着诸航往副驾驶一塞,“去哪有事,我送你。” “不顺路的。” 成功沉了脸:“你都不知我去哪,怎么就不顺路呢?” “成流氓,下次再陪你玩,今天我??????真没什么心情。” “和绍华吵架了?啊,所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对我这绍华的哥们也排斥了?不是吧,帆帆好歹是我的干儿子,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自动和你站成一队。” 诸航哭笑不得,成流氓说话都成串,她没精力反驳。无奈地上了车,随意说了个地点。 成功奇怪地盯了她两眼,发动了车。 诸航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今天是周日,卓绍华没加班,快乐的帆帆兴奋地要求和爸爸妈妈去坐推车车。所谓推车车,就是超市里的购物车。现在,这样的心情下,和首长扮演温馨有爱的三口之家,真没有办法做到。她找了个去指挥部的借口就出来了,不敢回头看帆帆可怜巴巴的眼神。 有时想,可不可以别这样苛刻,得过且过,把沐佳晖的话忘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样,首长还是她可以撒娇、任性的首长,她和帆帆一起卖萌嬉闹,日子会继续开心地过下去。这个世界,很多家庭并不是靠爱情支撑的。 她就是变了,变得爱钻牛角尖,变得脆弱、敏感,心眼变得很窄。只有责任和义务的婚姻很可悲,被欺骗的幸福太心酸。以后,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也许是没力气去想,没有那样的一把刀可以彻底把这一切都斩断。 如果绝然,如果冷情,怎么像姐姐、姐夫、爸妈交待,如何对帆帆说再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什么歌?”车内流淌着一把慵懒的嗓音,有着被岁月磨练后的感悟,在某个飘着冷雨的黄昏,突然忆起某件往事。 “这是绍华最爱听的一首歌,你没听过?”成功不愿置信地撇了撇嘴,诸航识趣地保持沉默。 “绍华穿几号内衣、喜欢什么颜色、有哪些兴趣爱好,你也不知吧!”成功的声音控制不住的上扬。 “法律又没规定必须知道。”诸航有点不服气。 一个急刹车,诸航差点撞上前面的玻璃,“成流氓,你疯啦!” 成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的,我给你气疯了!你到底怎么做妻子的,晚上抱在一起玩亲亲,就算完成了任务?我可以拍着胸膛说,你穿几号文胸,绍华都能随口答出。” “你个流氓。”诸航急得抓起面前一本杂志就朝成功甩去,成功没闪躲。“没错,我为人流氓,做的工作也流氓,但我是个温柔而又体贴、敬业的流氓。你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吗?绍华大你十岁,比你成熟、沉稳、理智,是应该的,你有没想过,他还是一个普通男人,他会有烦恼,会有苦闷,会有解决不了的事,会有无法向你启口的话语,他也需要你的疼爱、关心与理解、支持。不一定非要你与他上刀山下油锅,就那么一个怀抱、两三句知心的话足够了。如果两人之间亲密无间,他人怎有隙可钻?你真的是只蠢猪??????下车!” 成功是把车门踢开的,车身跟着一震,震得诸航一愣一愣的,呆呆盯着成功怒气冲冲的背影,脑海里回想起首长深沉的一句话“诸航,你有认真看过我吗”。她有吗? 成功捧着一盒蛋糕回来,褐色的蜂密蛋糕,切成一个个小方块。成功捏起一块,整个往嘴里一塞,诸航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要来一块吗?” 诸航摆手。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就会冲淡心头的苦涩。甜,是一种幸福的滋味。”成功不由分说,捏起一块硬塞进诸航的嘴里,差点把诸航给噎着。哦,这蛋糕甜到极致了。 “你说你要去哪的?”成功拍去手中的饼屑,用纸巾擦擦手。 诸航直翻眼,刚才随口说的地点,都没经过大脑。 成功鄙视地笑,手握方向盘,前后看看,掉了下车头,“说谎的猪是蠢上加蠢,跟我走!” 他带她去了家泡脚房,在诸航可怜的认知里,这些地方应该是那种凭力气干活的男人来的,没想到,装修得非常高档,美女一拨一拨的,还是会员制。 诸航与成功被带进了一个清雅的包间,光线不是很明亮,却不会让人产生非分之想,只觉着安宁、温馨,空气里飘荡的香味清新芬芳,像雨后的植物园。 但是诸航还是不自然,当着成功的面光着脚,他的脚还比她的白,连指甲都修得圆润整洁,她自嘲地说:“我觉着你比我像女人。” 成功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不知怎么想起单惟一形容他是“妇女之友”这句话,气得肝都疼了,“猪就是猪,思维果然与众不同。这世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我替绍华感到悲哀。” 诸航的神情突然一黯,低下头去,看着店员在木桶里倒上热水,放进浴盐、玫瑰花瓣,这脚洗得真是尊贵。 泡完脚出来,都是午后了,成功建议去吃印度手抓饭,她坚决地拒绝。 “被我刺激了,找个地方哭去?”成功斜着眼问。 “蠢猪不会想太多的。”诸航闷声回道。 成功叹了口气,这样落寞的话出自猪之口,听得人心戚戚。但是不管他如何诱哄,诸航都没有和他倾诉的想法,他挫败地看着她上了公交。她是回家还是继续在外游荡,他不知道。想打个电话给卓绍华,约了一块去健身,顺便问问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取消了。开了车胡转,停下来时,发觉自己回到了医院。“职业强迫症?”狠狠讥笑了自己一番。 停好车,直接出了医院,拐了几拐,上楼,敲了三下。里面有人问:“谁?” “是我!”他不耐烦地又敲了一下。 门开了,单惟一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剧装,手里拿着支笔,两只眼睛眨个不停,像是吃了一惊的样。“成医生,你找我有事?” “我没吃午饭!”呃,玄关处有一双毛毛的拖鞋,和单惟一脚上的像是一对。有男人常来? “这是给哥哥穿的!”单惟一读懂了他的表情。 他微笑,毫不矜持地换上拖鞋,四处转了一圈。 单惟一现在家里养伤,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在单惟天的监督下,伤口恢复得还不错,头发放下来,几乎看不出。脸上也多了点肉肉,比从前秀润了点。很认真的一姑娘,为了爱情真是拼命。沙发上摊满了国考的各种资料,笔记本电脑开着,里面有个男人正在黑板上讲解着试题,单惟一的笔记记得密密麻麻。 “我把饭都吃了,只能给成医生下点面条!”单惟一为难地看着成功。 成功不讲究,往沙发上一趟,翘起两条腿,拉过电脑,选了个不动脑的小游戏玩着。“我就不帮你忙了,你做啥都行。” 单惟一厨艺进步不小,虽说是一碗阳春面,也做得色香味俱全。面条上铺着的鸡蛋嫩黄嫩黄,浮在汤里的葱花碧绿碧绿,面条不软不硬,很耐嚼。 “自学成才?”成功震惊了。 单惟一开心地回道:“哥哥手把手教的,他要工作,不可能天天来照顾我。” 成功挑起一筷面条,吃得极慢。单惟一坐在他对面,打量着他,“成医生,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你进来都叹三回气了。” 成功抬起眼皮,沉吟了下,不自觉又叹了口气:“好哥们的两口子在闹矛盾,我却没办法宽慰他们。”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应该算是精英中的楚翘。” 单惟一嘴巴张得溜圆,“成医生已经非常优秀了,这样评价他们,他们肯定特别不凡。如果他们有矛盾,成医生你还是别管吧!” “呃?”成功愕住。 “你想啊,一个优等生要是遇到难题,你在一边指手画脚要帮他,他会非常讨厌。难题于他是种挑战,这是他的乐趣。同样的道理,你好友他们那么聪明,什么道理也是懂的,他们现在的矛盾,除非他们自己想通,想解决,别人的忙是倒忙,反而会更加大他们的矛盾。” 成功出了一身的冷汗,是呀,绍华不是不体贴的人,猪也不是不爱绍华,不是不努力的,不然哪甘心受着这样那样的束缚。 “闹矛盾也不算是坏事,我爸妈经常吵,他们依然白头到老。我都羡慕别人有个可生气的对象。”单惟一羞涩地笑了。 “你不是有眼镜男,以后当他是出气筒。”成功三口两口吃下鸡蛋,发觉单惟一突然转过身去,木木地看着阳台。“你们也??????吵架了?” “他不考公务员了!” “为什么?” “公司有个升职的机会,他的可能性很大,他要全力以对。” “好呀,那你也不要考了。”成功奇异地发现自己刚刚因为诸航而堵着的心通了。 “他鼓励我去考,别受他的影响。” “笨蛋,你告诉他,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他,你喜欢他。” 单惟一淡淡地挤出一丝凄婉的笑意,“成医生,如果你去山区工作,有个女生说要陪你同去,你不会想到什么吗?” 会的,第一直觉就是她喜欢他,还喜欢得不轻。成功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这只单细胞原来也有颗玲珑心,只是太羞涩,太委婉,这是她告白的方式,用行动告诉眼镜男,她爱他,他是懂的,但他选择了忽视,这是他拒绝的方式。 “那更没必要去杭州那破地方。”成功毫不掩饰自己的袒护心理,把人间天堂视若穷乡僻壤,“他不识宝,是他的损失。好了,不要看书,咱们出去吃喝玩乐。” 单惟一咬着唇轻轻摇头,“我要考,一定要考上。” “你真摔傻啦!” “喜欢他六年!这六年,遇到过许多困难,有时都觉得撑不下去,可一想到能和他在一起,就又充满了力量。虽然没有结果,还是想去他长大的城市看看。他读过的学校,上学的林荫道,他和同学游戏的公园、逛过的超市,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们,他喜欢过的女生,最崇拜的老师??????呵呵,这样就算是圆满的回忆了。然后,我有可能会调回南昌,我的生活就再也和他无关了。” 想骂她白痴,想骂她笨蛋,一时,都张不开嘴了,成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此刻,她的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就像一个总是依赖别人的人,别人突然抽身而走,没了支点,她该怎么站直? 其实单惟一非常非常坚强,坚强得令他心发抖、发软。 再一想到她义不容辞的想离开北京,无名火就直冲头脑。“单惟一,为啥我一敲门,你就开。你真当北京的治安有多好?” 他莫名其妙的一吼,单惟一听得一头雾水,“我听出你是成医生呀!” “我就不是男人,不会有非分之想?不仅是我,你那个哥要是来了,也别让他久呆。” 单惟一皱着眉,摸摸成功的头,又摸摸自己的,自言自语道:“差不多呀,没发热啊!” “我不是在说糊话,我是在告诫你。单身女子独居,要学会保护自己。” 单惟一被成功的脸色吓住,她妥协地点点头。“你饱了吗?” 气饱了!“你在催我走?” 单惟一居然没否认。 成功捂着心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哥哥说好下午送菜和水果过来,他??????不让我见成医生。” “我难道是魔鬼,会把你给吃了?” “不是!哥哥说,这样是为成医生好,不然小护士们会乱八卦,影响成医生的声誉。” “你就不在意你的声誉?”单惟天给单惟一的脑洗得真厉害。 “我马上就离开北京了。” 成功倏地意识到,她一旦离开北京,一边追寻眼镜男从前的踪迹,再一边慢慢擦去和眼镜男有关的一切,那么,自然,他也在那一切之中。自飞机上惊悚的初遇,再一次次的邂逅、交集,不知觉间,他已把她看作了一个特别的人,而她似乎没有同样的想法。 他就不值得她一点留恋? 这太欺负人了!成功朝单惟一投去恶狠狠的一瞥,单惟一蓦然打了个寒颤。 高墙,红门,探出墙头的桂花树,丝毫不受季节的浸透,树叶依旧青绿欲滴,只是花瓣已经凋落了。漫天漫地的香是菊花散发来的,雪海、玄墨、天鹅舞、清水荷花??????单单听花名,脑中已勾勒出她们的芬姿,亲眼所见,她们的美远远不止这些。客厅里养的是百合,餐厅里是马蹄莲,哪一簇都是高雅圣洁?????? 诸航深呼吸,每一次来到卓明的深宅大院,都会被欧灿刻意装饰出来的高雅搞得想逃,逃到某个农贸市场,抱起一捧水淋淋的蔬菜,狠狠地补充几口氧气。 果真是上不了厅堂!诸航失笑。 前院传来大门吱呀打开的声音,有汽车驶了进来,勤务兵中气十足的喊“首长好”。 心,扑通扑通,加了速。 “航航来了,还给我带礼物了。哈哈,今天吹的这是南风呀!”卓明边走边解开上面的风纪扣。 诸航狗腿似地上前迎接。 “我们的国防英雄,快让我看看。啧,瘦了,这小脸黄巴巴的。”卓明站在离诸航两米的一棵紫薇树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端详着。 如果有一天走了,她应该会很怀念这位外表严峻内心慈详的长者。他对她,疼如己出。“大首长,别说什么国防英雄,这儿是家,咱们只聊家常。”诸航心中默默泛出一丝苦涩。其实,不止是大首长,这两年的时光,一页页往回翻,温馨的、美妙的,抽干了她全身的气力,很想做只驼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什么都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对对,接受航航的批评。”卓明笑着拍拍诸航的头。迎着风,卓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受不了那些花香,一说,你妈妈又会生气,没办法,忍着!” 诸航同情地点点头,“原来大首长也有委屈。” “那是,谁都不容易。” 一老一小,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大首长,你洗过脸后,要练会字才吃晚饭么,我给大首长磨墨去。”诸航朝厨房瞟了一眼,凑到卓明耳边,“阿姨今晚做了虾饺,说没你的份,吃饭时,我悄悄分你一半。” “航航,你动机似乎不良。”卓明深深地凝视着诸航。 诸航俏皮地吐了下舌,“大首长火眼金睛,呵,我今天找大首长开后门来了。” 诸航想辞职,她查过有关规定,现役军官没有辞职一说,只有转业。转业必须先打申请报告,由上级主管部门党委研究审定,不同意就离开不了。诸航琢磨了下,她现在如果把转业报告送上去,百分百是会被拒绝的。想来想去,只有卓明能帮上她的忙。 听完诸航的话,卓明没说话,去洗手间擦了把脸,脱下外衣,袖子卷到腕口。“是不是绍华做了什么混事,让你难受了?” 诸航耷拉着头,沮丧到想哭,她表现得又那么明显么,为什么成功和大首长一眼就能读穿她呢? “绝对没有的事。我是个自由散漫的人,部队规矩太多,不适合我。” “比起两年前在南京集训选拨参加联合国网络维护部队时,现在的规矩算多吗?” 那段时光呀,诸航低头不语。一开始,因为学历低、理论知识差,又受不了体力训练的苦,还牵挂着小帆帆和首长,一度,她想放弃。夜里,悄悄给卓明打电话,说了许多丧气的话。卓明说,行,我找人现在去接你。但是,你确定要这样做吗?她握着话筒,看着墨黑的夜空。那是二月的江南,春寒料峭,她的嘴唇在抖,心也在抖。放弃么,把所有的压力都扔给首长,她躲在他的羽翼下。不,我能撑下去。她听到自己这样对卓明说。如果想要幸福,就必须付出努力。她要和首长偕肩站立,比翼双飞。然后,真的就撑过去了,守来了和首长、帆帆的团聚。 “是不算多,但是人都是有底限的,我现在厌倦了这种危险性、机密性和带有太多强致性的工作。”诸航抬起头。 “不要说出这样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话。”卓明不动声色拧了下眉,航航没开过口向他要求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口吻,必然是在心中斟酌过千遍,考虑了又考虑,她是慎重的,不是一时的冲动之语。 “大首长,你最疼我,一定会帮我,是不是?”诸航对着卓明,撒起娇来。 “不帮。” 诸航傻了眼。 “你只是诸中校,我不帮。你是诸中校,又是我的孩子,我更不帮。我不能看着你胡来。工作不是请客吃饭,想来就想来,想走就走。日后,帆帆长大了,说起这件事,你让他怎么看你?”卓明严厉地板起了脸。 诸航犟强地把头转向一边,似乎即使卓明不帮,她也执意如此。 “但是我会给你一个漫长的假期,等到你心情缓解后再上班。”卓明放软了语气。 “如果我一直缓解不了呢?”诸航赌气道。 “一直缓解不了,那就不全是绍华的问题,你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卓明“啪”地拍了下桌子。 “这是怎么了?”下班回来的欧灿冷冷地扫视着两人,“有话好好说,发什么火。” “我教育自己的孩子,你插什么嘴!”卓明一腔火气朝欧灿喷去。 “行,不打扰你们,我让阿姨准备开饭去。”欧灿脸一黑,转身就走。 “做父母的是该疼爱孩子,但是明知孩子在犯错却不阻止,那不是爱,而是害。航航,你回家多想想爸爸的话。”卓明重重地叹了口气。 诸航紧抿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不然嘴巴一张,她怕最先出来的是哽咽。 晚饭的气氛很沉闷,阿姨精心准备的虾饺,三人都没有碰,各自喝了点粥。饭后,卓明回书房看公文,让勤务兵送诸航回家。欧灿陪着诸航走向车库。 “帆帆生日那天,听说你到隔天早晨才回来的。”欧灿一开口,就没掩饰自己的厌恶。 听说,听谁说?诸航含笑回道:“我去放松了下。” “你挺会选时间呀!”欧灿被诸航懒懒的态度激得火冒三丈。 “不选,哪天心情好,就哪天去。我和帆帆奶奶是两种人,我的快乐方式,你不是能理解的。”这菊香真的太浓郁,熏得鼻子痒痒的,感觉一个喷嚏卡在中间,要出来又出不来,眼泪都出来了。 “你??????真是大言不惭!” “嗯,我不想对帆帆奶奶撒谎。” “其实我不失望的,从一开始,我就对你死心了。”欧灿气得浑身直抖,“我不心疼绍华,他是自作自受。” “帆帆奶奶觉得首长过得很辛苦?”喷嚏终于咽回去了,鼻子酸酸的。 “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生活,不辛苦难道是庆幸?”欧灿恨恨地说道。 “你错了,首长他爱我,不然干吗娶我?” “绍华想摆脱你的,但十万美金填不了你的口,你很贪婪。”欧灿鄙夷道。 “十万美金?”诸航使劲吞下一口口水,突然浑身发冷。 “在帆帆满月时,绍华没给你十万美金?” 哦哦,十万美金,六十多万人民币,话说美元贬值得太厉害了。佳汐给她去哈佛的生活费,首长说那是她和佳汐之间的交集,收下后,从前彻底结束,他和她重新开始。“帆帆奶奶,你不像会是诬蔑人的人。那时,我和首长已经结婚了。《婚姻法》规定,婚后的所有财产,夫妻双方共享。不谈十万美金,首长的所有都是我的。他送我的新年礼物是一块三十二万的月相表。说起来真有点败家,不过我很感动。首长他已经成年n久了,大首长和您教子有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懂的。你认为呢?” 欧灿一时语塞,瞪着诸航,胸口起伏得有如台风过境的草地。 勤务兵来了,把车从车库中开出来。 诸航扶着车门上了车,坐下来时,才发觉两膝抖得厉害。脸部神经抽搐,勤务兵以为她在微笑。 十万美金,只有她和首长还有地下的佳汐知道,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包括诸盈,佳汐也不会从地下跳出来满世界嚷嚷,那么,只有??????诸航按住胸口,像是有利箭贯心那般喘息。 “诸中校,你不舒服吗?”勤务兵从后视镜看出她的不适。 她很不舒服,不舒服得像要死掉。死了,也许才是真正的幸福。 呆了一会,诸航轻轻答:“我没事。”侧身看车窗外,视线模糊不清。起雾了,哦,这不叫雾,叫霾,由于空气被污染而形成的一种气体。北京虽说是政治文化中心,但环境真的不是太适合人居住。 路灯穿过重重迷雾照下来,勉强能看到百米外,晚下班的交通高峰已过,车速不算太慢。 首长还没回家,车库的门敞着,厨房的灯、唐嫂房间的灯亮着。帆帆骑着自行车在院中一遍遍地转圈,嘴里在唱着: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那里,在那青翠的山林里。这里有红花,这里的绿草呀,嘀哩嘀哩??????这是从电视里的儿童节目里学来的儿歌。最多听过两次,帆帆就能跟着旋律唱出来。不只是画画,和艺术有关的,帆帆都会格外的热衷,这也是与生俱来的。命中注定,帆帆会是一个艺术男。 诸航讨厌艺术男,但如果帆帆是,她就觉得能接受。 歌声清脆、悦耳,自行车的车轮欢快的转动着,帆帆笑起来,一点皮,一点坏,怎么看怎么可爱??????正在快乐成长的帆帆,如果??????泄露出去的不只是十万美金的事,接下来会不会就是有关帆帆的身世?????? 心口涌上来一缕腥甜,诸航浑身寒毛竖起,后脊梁冰寒。 她用尽全力守护、疼爱的帆帆,一旦身世真相大白,欧灿和大首长将用什么样的眼光看着他,他还能这样快乐地唱、开心的玩? 诸航握紧拳头。 “妈妈!”帆帆一个漂亮的回旋,看到了诸航,跳下来,欢喜地张开双臂,咯咯笑着跑过来。 诸航抱起,埋进他的脖颈间。软软的婴儿味,怎么嗅都嗅不够。“晚上,我和妈妈看七个小矮人。” 保护白雪公主的七个小矮人,诸航真想去把他们抓过来,带帆帆逃离这个令她如今战战兢兢的世界。 逃?诸航咬紧牙关。 “妈妈这里声音很大,扑通,扑通。”帆帆的耳朵贴着诸航的心口。 “坏家伙,你再骑会车,妈妈去洗个手。”一个念头像草芽冒出地面,怎么也抑制不住它的疯长。 “嗯!”帆帆乖巧的探身下地。 诸航拾级向上,她要去书房里静一静。 厨房里雾气腾腾,吕姨和谁在打电话,炉上的水开了都没注意到。 “冷战得很厉害呢,好像现在都不睡一张床??????她对帆帆也没以前那么好,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是呆在书房,就是出去乱转??????卓将都让着她,说话做事看她脸色??????嗯??????我真看不惯??????好,以后再联系,哦,小晖,不要再买杏仁过来了,上次还有许多呢!” 吕姨挂上电话,匆忙去关上炉火,水从壶里漫出来,一灶台都湿淋淋的。她提着壶,转过身,一抬眼,惊得失声大叫。“诸中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诸航重重闭了下眼,再睁开。“吕姨,你真的老了。” 吕姨把水壶放回炉上,心虚地挤出满脸笑,“一时大意,我平常很少这样的。” “明天让小喻去给你买火车票,这个月的工资我算全月给你,你不要忙了,回屋收拾收拾吧!”诸航一字一句,说得特别缓慢、清晰。 吕姨瞠目结舌,“这是怎么了,诸中校平白无故说这些。” “吕姨应该懂的。哦,那些杏仁你带着,我们家都不爱吃那东西。” 吕姨脸色倏地苍白,“诸中校,我只是说了几句闲话,不至于犯了多大的错。以后,我会管住我的嘴。” 诸航淡淡地笑,“我以为我给过你机会,但你老得一直记不住现在我是卓绍华的妻子。我去叫唐嫂,让她过来收拾厨房。” “诸中校??????”吕姨上前拉住诸航欲争辩,外面突然传来“咣”地一声声响,然后是咚地什么倒在地上。 诸航甩开吕姨的手往外跑去,唐嫂也冲了出来。 院中的角落边,帆帆已经从倒地的自行车下面爬了出来,看到焦急的诸航,小嘴直扁,指指额头,“妈妈,这里有个球!” 诸航看过去,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很大的苞,隐隐渗出血印。 “是它撞帆帆!”帆帆太疼了,泪水刷地冲出了眼眶。 荷花缸!“唐嫂,把帆帆带回屋擦点药,还有,捂住他的耳朵!”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诸航四下张看,墙角边有块圆石,是吕姨入冬时腌制雪菜用的。她抱起来,然后高高举起,对着荷花缸狠狠砸去。 咣当一声,缸沿裂了个大口子,接着,诸航又是几下,缸碎裂了一地。另一只,也没逃脱被砸的下场。 拍拍两手的泥,长吁一口气,这种感觉很解气、很爽快。 卓绍华站在太湖石边,他是诸航举石砸缸时进院的。即使他出声,也拦不住诸航了。她清澈、晶亮的眸子里,有团火在烧。 半个小时前,接到卓明的电话,说诸航要求转业。他默默听着,卓明问什么,他都答不出。非常可悲,她的所有决定,都已与他无关,他是最后的知情人。 “卓将,”吕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过来,“诸中校要辞退我,让我明天就走。你一结婚我就来这里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头皮麻麻的,还伴有嗡嗡的耳鸣,“知道了,我问问诸航去,你先去休息。” “那我明天暂时不走?”吕姨像抓着了救命的稻草。 “不要问了,我不会改主意的。”诸航的声音插进来,她眼中的那团火照亮了整个夜空,整个人都紧崩着,似乎已做好和他来一场激战的准备。 “诸航,我们谈一下。”卓绍华上前抓住她的手。 她像被烫了下,飞速抽回手,背到身后,挑衅地瞪着他,“难道你也认为这个家我无权做这样的主?” “你理智点,不要这么孩子气!”卓绍华皱起了眉头。 “原来你一直都只把我当个孩子!”诸航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出了泪水。原来,教会你舞步的人未必能陪你走到散场。 “我受够了。”她朝他摊开双手,潇洒地耸耸肩。全身的血液,从一根根血管直冲大脑,她控制不住自己了。“我从来就没想过来这里,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你心底里美丽的佳汐女神,你知道她有多无耻、有多龌龊??????” “闭嘴,诸航,请尊重佳汐!”佳汐已经不在,不管做过什么,是对是错,都已埋入土中,让她安宁。 尊重佳汐!诸航低低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怒火把她残留的理智烧成了一摊灰烬。 “姐姐让我要懂得珍惜,你不要我洗衣、做饭,油瓶倒了都不扶,外面青菜多少钱一斤,不知道,家里有阿姨,出门有勤务兵接送,房屋宽敞,不用担心经济通货膨胀,不要过问房价有多少泡沫??????似乎,这就是一座象牙塔,里面四季如春。你给了我这样的生活,我还有什么可挑剔、可不满,我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但是,卓绍华,我呆在这里一点都不快乐。我不喜欢这四四方方、连草木都沉闷的院落,我讨厌这上空僵滞的空气,我讨厌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刻意的礼貌、佯装的信任,我讨厌现在的工作,什么都是机密,不管是在家人或是朋友面前,我都要撒谎。那该死的谎言,该死的理智,该死的大度,该死的??????我统统都受够了??????” 诸航挥舞的双臂戛地僵在半空中,连珠炮似的语句冻结在嘴边,她被卓绍华脸上的表情给惊住了,那是她从没有看过的,仿佛是心疼到极限的一种痉挛。这表情,同样狠狠地撞痛了自己的心。 她后悔了,不该这么语无伦次、口不择言。其实,关于欺骗,怨不得佳汐,只能说明自己的蠢。其实,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天,不全是不快乐,也有很多时候、大部分的时候,是快乐的。 四下陡然落入了宁寂。 “妈妈,不和爸爸吵架!”衣角轻轻的拽拉,她回头,帆帆惊恐地站在身后,脸上缀满了泪珠。 诸航蹲下来,抱起帆帆,脸火辣火辣,羞愧得死的心都有了。她忘了帆帆在,忘了吕姨和唐嫂在看,忘了还有两位勤务兵。 “诸航,今晚我们都冷静一下,明天我们再谈。”卓绍华拼命攥紧拳,才让自己镇定地说出这几句话。说完,他痛苦地看了诸航一眼,沉默地转身离开。 卓绍华!好像,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喊他的名字,听着刺耳、刺心。 小喻要跟上,他摆摆手,礼貌地说道:“谢谢,我不会走远,就在附近散会步。” 还有什么可谈的,谎言被戳穿后,只会更加衬托自己的可怜兮兮。诸航讽刺地弯起嘴角。 “帆帆,喜欢妈妈吗?”帆帆的小脸冰冰凉,她疼惜地用嘴唇去温暖着。 “喜欢,”帆帆怕这两个字不够,又说了一句,“最喜欢!” 诸航的心泛起一丝柔软,“好,我们走!”不再依赖任何人,离开这里,她为他挡住外面的风雨,让他无忧无虑、健康地、安全地成长。 帆帆朝院门看了看,低下头。 “诸中校,你要去哪?”唐嫂不放心地追问。 诸航笑笑,抱起帆帆。 身后,吕姨擦干眼泪,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屋收拾行李去了。今晚这一闹,不管怎样,她是没法再呆下去了。在妻子与帮工阿姨之间,卓绍华再怎么公正,她也没胜算,人家毕竟是夫妻。似乎,她是有一点错了。 11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这个夜晚特别的漫长,浓雾遮住了星空、灯光,天地漆黑一团,仿佛明天不会来临。 该来的还是会来! 卓绍华摸出烟和打火机,不知是手冷,还是怎么,打火机从掌心里一滑,掉在了地上。幸好地上铺着草坪,打火机只是沾了点泥,他擦了又擦,“啪”地一下,蓝色的火苗在夜色里晃动着。他用手罩着火,点燃了烟。 他可以一天不抽烟,却天天随身带着打火机。这是诸航送他的礼物,那个时候,她让他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烟草的辛辣刺激了味觉,所有的神经一点点苏醒。 不记得最近一次发呆是什么时候,或者是没有过吧!工作繁忙得恨不能把秒当小时,发呆这样的奢侈时光,想都不敢想。 他在银杏树下呆呆站了三个小时,这里是军区大院的最里端,有一个小门,为了安全,一直都锁着。一棵棵树,高大挺拨,草坪上有简单的儿童游乐设施,老人们常过来遛狗,孩子们爱在这里玩耍。 发呆,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也不会想深想远。想太多,心内会骤增恐惧。但还是恐惧了,他倏地想起久远的一个梦,是在兰州军区出差时,他梦见诸航拖着行李箱,从他和帆帆的面前走开,无论他怎么喊、帆帆怎么哭,她都没有回头,似乎没有一点留恋。 他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 院中的灯光并不明亮,却清晰地照出诸航眼底对他的怨对他的恨。那一刹那,四肢僵冷,呼吸消失,世间万物都不存在,心,以万米的秒速下沉,落地时,没有了知觉。他没有力量与她对视,只得让自己离开。 这两年,她真的过得很压抑、很郁闷么?如果她不愿撑下去,说离开,他能留得住她吗?如此茫然无措,不像是他卓绍华应有的态度。可是在爱情面前,谁又敢自信满满? 从不知道,言语会比刀刃还锋利。 口袋里的手机来电铃声,惊散了他的沉思。 快午夜了,韦政委还没睡。“心里面窝着火,怎么都平静不下来,想和你聊聊。”韦政委应该是在阳台打电话,嗓门很大。 “回家就把工作搁一边,不然,太累了。”卓绍华说道。 韦政委咂嘴,“我比卓将年长许多,但是定力上实在与你相差远了,我就是沉不住气,这个秋天咋这么难熬呢!前面,网络奇兵各分部、军区的其他部门,接二连三被袭,来势那么凶猛,根本不是小喽罗干的事,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他妈的,有备而来。还好,你指挥得当,没什么损失。接着,周边国家掀起一轮对我们的声讨,你说到底谁吃饱了饭没事干,顶着我们的名义,到处兴风作浪,玩栽脏。那种黑军方网站的小儿科,我们会干?我猜测那些小国是在等一个借口,趁机生事。你看南海、东海事端不断,也是这个道理。唉,就怕我们闲着,是不是?” “政委,喝口茶,消消火!现在没人敢随意真枪实弹地打,打的都是信息战、航空战、心理战。网络奇兵成立干吗的,就是为应对这些事情。没什么,由他们折腾去,正好丰富网络奇兵的实战经验。” “哈哈,你在,我就没啥担心的。”韦政委停顿了下,长叹了口气,“只是有时候真想拿把枪,对准那些在背后鬼鬼祟祟使小动作的,射个痛快。还有周文瑾那件事,一想心就堵。” 周文瑾已经失踪近二个月了,卓绍华捏了捏鼻梁,“政委,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后面我想休几天假。” “这个时候?”韦政委为难了,“卓将,你有多辛苦,我最了解。你该给自己放个长假,我一万个同意。可是我是抓思想工作的,专业上是门外汉。现在的袭击这么密集、意外频发,我没本事应对呀!” “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和你随时保持联系。政委,拜托了。” “别讲这么见外的话。准备去哪,和谁去?哈哈,瞧我傻了,肯定是诸中校。周文瑾失踪的事,诸中校很自责,你确实要带她出去散散心。那是一次意外,和她没有关系。” “谢谢政委!” 起风了,银杏树叶瑟瑟落了一地。雾随风幽幽散开,渐渐露出夜色的清辉。 听到脚步声,唐嫂和小喻第一时间从屋里出来。“啊,是卓将呀!” 他下意识地朝卧室看去,虽然亮着灯,却听不到一丝动静。 夜凉如水,寒意顺着浓重的雾气袭来,冷至心尖。他不住的抖。 ******* 帆帆站在宽大的玻璃幕墙前,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半张,他没有在夜晚的高空俯瞰过北京的灯海,这壮观的景象,他怔住了。 诸航匆忙洗了个澡,没带换洗衣服出门,她穿了件浴泡,帆帆裹在一条大毛巾里,幸好,屋内的温暖很高,不觉着冷。 “妈妈!”帆帆回身向她招手,毛巾滑了一半,诸航连忙拉上,把他拥入怀里。“好高哦!”帆帆小手比划着。 六十层的高档公寓楼,他们住在最顶层,无论是夜晚还是白天,视觉的冲击波都是非常大的,仿佛把古老的都城踩在了脚下。那匹很帅的马,现在品位真是越来越高端。 找上马帅,是情理之中,也是情理之外。抱着帆帆走在夜晚的街头,帆帆有点冷,她带他去了茶餐厅,去了西点店,除了酒吧和网吧,其他店都要到打烊的时间。酒吧小孩子不能去,诸航决定去网吧坐会。谁知网吧管理员把她拦在了外面,指着帆帆,说未成年人不能进网吧。诸航说我是他妈妈,他不上网,上网的人是我。管理员很愤懑地斥责,网吧空气不好,时间这么晚,你想害孩子呀,是他亲妈吗? 可敬可亲的管理员,诸航惭愧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两人又在街上走了会,帆帆似乎感觉到诸航的焦躁,“妈妈,我们去看大姨。” 诸航苦笑,如果能去就好了。不只是诸盈家,小艾、宁檬、成功,还有酒店,都不能去。这些地方,卓绍华轻易就能找到她和帆帆。 离家出走的戏码上演两次,其实没什么噱头,也不能威胁谁。她承认,今夜,把所有的面纱都撕掉了,能说的话、不能说的话都说了,很多的情绪负荷在一起,盘旋在心头那个“逃”的念头,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突然就想起了马帅。马帅有这个能力替她找一个住处,而她以后也会有办法还他的情份。 马帅几乎是欣喜若狂地飞车过来,真是识情识趣的商人,明明一眼就看出她的窘境,却只字不提,把帆帆夸得没完没了。他在北京有几套公寓,不知是为金屋藏娇,还是为炒房产。这套顶楼公寓,设施全面,但看不出有人住的痕迹,什么都是崭新的。 “你尽管住,有啥要求尽管提。呵呵,我做梦都想着有天你给我这样一个表现的机会。我明天把你和小首长吃的穿的玩的送过来,你想看什么书、或需要电脑什么的,列个清单,我去买。”马帅做了个把嘴巴拉上拉链的手势,“我保证这里最安全。我亲自负责后勤。” 帆帆打呵欠了,尽管很困,但是陌生的环境让他又有点不安,他把每个房间都看了看,对诸航说:“妈妈别怕,帆帆保护你。” 诸航眼睛默默红了,帆帆一定很害怕,他这是说给自己听。 这一夜,诸航没怎么睡,很多因素。凌晨时,刚闭上眼,听到帆帆在梦中叫“爸爸,爸爸”,她惊醒过来,呆坐到天亮。她可以用自己的羽翼给帆帆一个委屈的成长天空,她疏忽了一件事:帆帆爱首长。 第二天的上午,马帅像个搬运工,送来了可以让诸航和帆帆几个月不出门都可以过得很悠哉的物品。诸航陪帆帆玩捉迷藏、读书、唱歌,两个人在玻璃幕墙前席地而坐,看天上的流云,看飞机降落、起飞。楼下有花园,傍晚时,两人坐电梯下去散步,到附近的便利店转转。 手机关机了,路上遇到的人、经过的景物,都像是一个翻新的世界。 “帆帆,这里好不好?”阳光好得像是小阳春,帆帆居然在一丛月季花树下发现了一个蚂蚁窝,蹲在那小半天,看蚂蚁忙碌。 “好!”帆帆朝诸航咧嘴一笑。 “那以后和妈妈就在这住下?” 帆帆举起了小手,“住几天?不能太久,不然唐婶婶和小喻叔叔会把帆帆忘了的。” 帆帆想四合院了。诸航摸摸帆帆的头,大象和蚂蚁是两种结构太迥异的生物,怎么可能生出小象蚁呢!寓言就是揭穿童话伪装的外衣。 夜晚电视的情感节目谈恋人吵架。专家说,吵架不是感情浅,而是用情深。两人在深爱时,一点点矛盾都会让人受到伤害。因为太重视对方,所以放不下。其实,如果不爱,分手也无所谓。但有感情,就要宽解、容忍。爱情,没有不吵架的,但底线是不分手。爱,就是坚持在一起。 诸航嗤之以鼻:坚持,谈何容易? 第三天的晚上,帆帆对玻璃幕墙外的灯海不再有兴趣,洗了澡之后在床上画画。高大的石块,稀疏的草木,歪歪斜斜的房子,是四合院么? 咚,咚??????有人急促地敲门。 “妈妈,我去开门。”帆帆兴奋地从床上跳下。 诸航抱住他,扬声问:“谁?”马帅下午打过电话,他晚上有应酬,不应该来这里的。 “我!”这声音让诸航蓦地不敢呼吸。 “是大姨!”帆帆听出来了,欢喜得小腿直蹬,“妈妈快开门。” 六十层楼,犹如万丈悬崖,似乎没有什么后门可逃的。躲无处躲,藏无处藏,诸航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三人,诸盈、首长还有马帅。 马帅双手抱拳,一脑门子的冷汗。“对不住,诸中校,我就是一贪生怕死的小人,我不敢不招。你家首长他??????”不敢看过去,从卓绍华在酒店找到他,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眼神写得非常清楚:破坏军婚,等着上法庭吧! “大姨,爸爸!”兴奋中的帆帆,完全没发觉楼道上空的乌云密布,他摇头摆尾。 诸航低着头,轻轻叫了声“姐”。只是惊鸿一瞥,首长的憔悴,让她都忘了恨他这件事,只留下苦不堪言的心疼。 诸盈把帆帆抱给卓绍华,强装笑颜:“马总,借个地方,我和航航单独说两句话。” “你请便!”马帅唯唯诺诺。 诸盈关上了门,有一分钟的辰光,她一句话不说,只牢牢地瞪着诸航,瞪得诸航寒毛直竖。 “姐??????” 啪! 一阵风掠过,左脸颊落下了一掌。诸航本能地眨了下眼,呆呆看着诸盈。姐姐打她耳光? 诸盈并不好到哪里去,嘴唇哆嗦个不停,以至于话都说不出,手举起又落下,落下又举起,眼眶里瞬间溢满了泪。 “我知道绍华的为人,如果是一般的事,他不会让我知道,特别你姐夫现在身体这个样。绍华已经三天两夜没有合眼,不知有没有吃饭,他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而且他觉得不能再瞒着我,他才来找我。他就往那一站,我眼前一黑。航航,你真是我生的么,我有教过你这样不负责任么?”诸盈泣不成声。 “姐姐!”诸航上前要抱诸盈,诸盈推开了她。 “没有夫妻不吵架的,又不是深仇大恨,至于离家出走?你和绍华走到一起,你顶了骂名,绍华背了处分,容易吗?为什么不珍惜?还有我可怜的帆帆??????父母在孩子心里是天和地、是全部的世界,你们在他面前争吵,他的世界倒塌了,你知道他的小心有多恐惧、有多忐忑??????日后要是留下什么阴影,你会开心吗?航航,你这么自私、任性,真不配做个妈妈!” “对不起,姐姐,我错了!”只要姐姐不哭,诸航愿意做任何事。 “不要对不起我,你去向绍华道歉,向帆帆道歉!”诸盈拭净了泪,把门拉开。 马帅识趣走了,电梯口立着卓绍华高大的身影。帆帆趴在卓绍华的肩上,睡着了。爸爸来带他和妈妈回家,他小小的心放下了。 “首长,我太不成熟,没控制住自己的言行,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对不起!”诸航认认真真地欠身,诚恳地说道。 卓绍华心咝咝抽痛,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如果这样,她宁可她对他吼、对他吵。“大姐,能帮我带几天帆帆吗,我准备和诸航去度几天假。” 啊!他们现在有度假的心情么?卓绍华腾手捂住了诸航的嘴,恳切地看着诸盈。 诸盈朝诸航射去凛冽的一眼,愧疚地说道:“当然!绍华,请多包容航航,给她时间。做一个称职的妻子和妈妈,她还没准备好。” “我也有太多不到的地方。”卓绍华说道。 诸盈把帆帆抱走了,小喻在楼下等着。卓绍华进了公寓,他没有提回四合院的话,也没提怎么找到马帅的,他静静地坐着,仿佛体力透支,需要休息一会,才能缓过来。 诸航给他倒了杯水,他没有接水杯,而是拉过了她,用力地揽进怀里,“不要动,诸航!”这是她柔软的身体,这是她清新的味道,三天两夜后,他失而复得。 “首长,别这样!我们??????”嘴巴又被捂住了,带着烟草味的手指。首长最近抽烟很凶么? “别轻易地说出那么尖锐的话,那不是你的真心。我有耳朵在听,有眼睛在看,有心在感觉,这两年,我们很好、很好!”温热气息萦绕在诸航的耳畔,低沉嘶哑的嗓音,轻轻叩动她好不容易坚硬起来的心弦。“不要拒绝我,就三天,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好好地谈。请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给我、你、帆帆一个机会。如果三天后,你对我??????依然像现在这样厌恶,我??????会??????”她是潇洒的风,是飘浮的云,是无拘无束的诸航,留不住,就让她自由自在地飞吧!只要她好,如果痛,如果苦,他都能默默咽下。 他们去了南方。 列车驶出北京站,越往南,窗外的景色越发明绿。普通的二等车厢,座椅宽敞,环境洁净,乘务员讲话柔声轻语,笑容和煦,和列车的名称“和谐号”很搭。对面坐着两个男人,风衣、西装领带,像是出差的公司白领,一落座,就打开电脑,眉头紧蹙地忙个不停。 诸航和卓绍华轻装简行,像旅行在外的一对普通夫妻。诸航固执地把这次出行定义为旅行,而不是旅游度假。旅游度假是纯粹的放松、游玩。旅行是因某种目的而远行。 某种目的??????诸航深深吸了口气,抬起迷蒙的眼睛。 “要不要喝水?”卓绍华拧开保温杯的盖子,热气沽沽地从杯中冒出。 首长的黑眼圈太明显了,他不该离家远行,他需要充足的睡眠。检票时,他还在和韦政委通着电话。上车后,他关了手机。这样的公共场所,绝不能让别人察觉到他的工作性质。 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机密工作,其实首长也会累吧!诸航突然意识到。 “我不渴,你稍微闭会眼,还有好一会才到站呢!”虽然他们的关系已到了崩塌的边缘,但诸航始终认为她和首长不是仇人。她不恨首长,现在不恨,以后不恨,永远不恨,只恨命运的戏弄。 卓绍华轻笑,把保温杯放回原处,“吃面包还是水果?”一袋子的食品是唐嫂为他们准备的。吕姨回老家去了,首长怎么说服她的,诸航没有问。 “暂时不想吃。” “听音乐?” “不,就想安静地呆着。” 卓绍华摸了摸她的头,拉过她一只手,握着他的掌心里,闭上眼睛休息。 当卓绍华对诸航提出出外度假的要求时,诸航只沉吟了一会,就同意了。为什么会答应这个要求呢,诸航的心思非常明晰。真的希望首长能有很好很好的解释,拨开眼前所有的迷雾,让她可以敞开心怀,肆无忌惮地爱首长,也要求首长对她的爱无边无际。 怎会不爱首长呢,怎会不想和他天长地久呢! 悄然打量着首长浅眠的面容,眉宇英朗,鼻涩挺拨,刚正的轮廊??????如果首长没有一个很好的解释,那么这三天就会是她和他最后的交集,n年之后,分分秒秒、点点滴滴,都是他留给她的最珍贵的回忆。 会经常想起首长吧! 情不自禁侧过身子,头靠上卓绍华肩。卓绍华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嘴角微微倾了倾,荡起一圈温柔的笑纹。 “帆帆刚满月时,你去南京,也坐的这趟车!” 诸航嗯了一声,是这趟车,为了圆自己对诸盈撒的谎。那一次,在车站看到姐夫骑着摩托送一个女人,她神经质地以为姐夫有了外遇。然后,在南京又遇到了晏南飞。 这就是命运,无法躲避的命运。 “电话关机,找到大杂院,房门紧锁,撒了个谎让房东开了门,想找到一丝线索,结果在里面忙碌了半天,终于把你的所有打包带回了家。我想,这下你就没理由往外跑了。”卓绍华失笑摇头。 首长的记忆力真好,这些小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诸航!”卓绍华柔声喊着她的名字,语音拖得很长。 三小时后,他们到站了。南京比北京暖太多了,卓绍华提着行李,诸航手臂上搭着他的风衣。没有人接站,没有专车接送,两人打车去了长途汽车站,又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黄昏时分,诸航迷迷糊糊地醒来,发觉眼前有一面大湖。落日的余晖从山峦之间洒下来,湖面上波光粼粼,山上的树叶随风簌簌地落下。空气里浮动着青涩的水腥味,还有一种特别清新的桔香。 “这里的桔子没有浙江黄岩的出名,但是味道也不错。”去酒店还有走一条长长的堤坝,两边水声潺潺,撞击着岸边的石块。“原来仅仅是一座水库,现在改成旅游景点,叫天目湖。这个季节人很少,非常安静。” 确实安静,堤坝上只有他们两人。“首长对这里很熟?”诸航张看着附近的山林,山林深处的璀璨灯光,应该是他们要入住的酒店。 “五岁时姑姑跟老师来这里写生,爸妈那时都忙,她把我也带过来了。是仲夏的季节,荷花开得最好。” “你一个人和谁玩?” “不玩,我也学着写生。” 诸航停下脚步,呼吸缓慢。一阵阵波浪卷过来,脚下的石块仿佛随之摇晃着。“小的时候,首长是不是很爱画画?” “老师说,我的天赋比小姑姑好!不只是画画,我还想学过吉他。”卓绍华失笑摇头,“很吃惊我也有文艺男的潜质吧!帆帆很像我,但是他比我幸福,他有一个溺爱他的妈妈。” 原来帆帆的天赋遗传自首长,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呢,不,不是想不到,而是她不愿往这里想,她的眼睛被贪婪蒙住了,她不愿帆帆与佳汐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不要首长的心里有佳汐的位置?????? “帆帆奶奶对首长期待很高。” “将门不能出犬子,不然就是耻辱。我的双手生来就应该是拿枪而不是握画笔的。”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首长心里的梦还在,所以发现帆帆的天赋后他欣喜若狂,所以??????首长对佳汐一见钟情!卓阳没有撒谎。 爱,都有一个源头的。 “帆帆性格像你,活泼开朗,不像我中规中矩,坏家伙遗传了我们俩人的全部优点??????诸航,怎么了?” 诸航突然的沉默引起了卓绍华的注意。 “走吧!”诸航抢步向前走去。肯定了帆帆是她的孩子,为什么心情还是乌云重重呢?其实她的纠结早就不在这里了,帆帆是她生的,是她带大的,不管怎样,她都会爱他。 “两位是要大床房还是标准间?”登记时,总台小姐问。 韦政委又打来了电话,卓绍华转过身接听。“标准间!”诸航回答道。 房间很有特色,一推开门,就看到一篓青色的桔子,还有一小匾的菱角、花生,藤编的花瓶里插着山上摘来的野菊花,推开窗户,正对一面湖水。仰起头,一轮弯月挂在天边。他乡的月格外明么,还是这里的空气清晰,这月看着似乎比在北京的哪一晚的月都要皎洁。 如此恬美、宁静的夜色,如果不是带有目的旅行,今夜,应该是一个美丽的良宵! 良宵!诸航脸颊微微泛着红,最后,无声的叹息。 洗过澡,卓绍华才回来,翻出手机电池充电。刚刚一通电话,讲到手机罢工。“是下去吃饭还是叫酒店服务?”诸航问道。 “来天目湖,怎么能不吃沙河鱼头呢!当然下去吃!”卓绍华看着诸航,皱了皱眉,去洗手间拿了条毛巾,擦拭着她的头发。“山里晚上温度低,头发不擦干会冻着的。” 诸航没有躲避,乖乖地低下头,两手轻拽着卓绍华的衣摆。 沙河鱼头好大的一盘,有红烧,也有白烧。卓绍华点了白烧,端上来时,汤面上洒着一层碧绿的香菜,鱼肉白白嫩嫩。另外又点了些山里的菌菇和当地的特色家常菜,没有要酒。 卓绍华给诸航盛了一碗汤,向服务生要了点胡椒粉,洒了几粒。“这个喝着起暖。” 诸航嚼着饭粒,对服务生说:“能帮我们换一碗松软点的饭吗?”服务生有点惊讶,老年人才要吃松软点饭,他还特地给他们盛了有嚼劲的饭。 “他这两天胃不太好,太硬的饭不好消化。” 服务生明白了,连忙给两人把饭换了。卓绍华静静凝视诸航,舍不得眨一下眼睛。这孩子抱着帆帆离开的两夜三天里,他喝不下一口水,咽不下一粒饭。诸航是冲动,但有帆帆在,他知道两人一定会好好的,而且不可能离开北京,因为诸航走得匆忙,一切证件都在家里。但他就是找不着她了。她给谁打了电话,对谁倾诉了心情,谁帮助了她,她依赖了谁??????一个个问题把他吞噬进一团黑暗之中。他列出一份详细的名单,诸航去过的地方,常去的,不常去的;诸航认识的人,熟悉的,仅仅认识的,他大海捞针似的一个个查询。拨通马帅电话,马帅就是愣了一秒,他闭上眼,心口一紧。 服务生热情介绍,沙河鱼头是当天由渔民从天目湖上捕上来的,不喂一点饲料,野生的,在别的地方都吃不着。要是在旅游旺季,有时想吃都吃不到。 “为什么我们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渔船?”诸航问道。 服务生笑了,“你明天早晨起床后再看看,那是我们天目湖一景。这个季节,特别是在晴朗的早晨,个大的梭子鱼往往会露出湖心,一二十个一群,呆呆地静在水里,许久动一下,水面上荡起丝丝波澜。” “晚上可以在湖畔散步吗?”这是卓绍华问的。 “湖畔竹林里有小径,就是竹叶都落了。要是听到什么声音,别害怕,那是苍鹭在踱步。” “你讲得好有诗情画意。”诸航夸道,光是想像那画面,就心动了。 服务生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就是靠旅游吃饭的,再说你们那么远过来,总要有点收获。” 收获,希望有吧!诸航转眼看对面的卓绍华,他也在看她。 这个季节去湖畔散步,得把自己裹暖了。落日下的湖面是金色的,月光下的湖面则是银色的,落在小径上的竹叶踩起来脆脆的声响,鼻息间桔香更浓了,大概桔林就在不远处。湖面慢慢寂静下来,没有鱼跃来打破沉默,鸟儿不再啼叫,连树叶在这寂静的深秋空气中也停止了颤动飘落。 小径是特地为游人而建的,一会就到头了,再向前,是一簇芦苇,蓬蓬的,特别茂盛的样子。 这么美丽的月夜,这么宁静的湖水、山林,仿佛脱离了红尘俗世,美好得令人屏息。诸航摸了下鼻子,鼻尖冰凉。卓绍华就站在她的身边,似乎也被夜景陶醉了,久久都没出声。 这一刻,这个世界里真的只有他们两人。“首长??????” “诸航,我做不到。”卓绍华气息一重,声音坚韧有力,“我??????不放你走,哪怕你无法继续喜欢我。所谓的邂逅,其实都是等待很久,只是有时我们自己不知道。从你怀孕那年的六月到现在,每一天,对我人生的意义都是厚重的。我选择做一个自私的男人,我已经不能失去你了。” 首长太高了,诸航微微扬起脸才能与他对视。首长的眼睛很深很黑。 “从七月起,忙于繁重的工作,疏忽了对你的关心,以至于到了这一步才发觉我们之间出现了许多问题,作为丈夫,真的很惭愧。之前,其实也有所察觉,我却自以为是认为这都是小事,等忙完这一阵,我再好好和你沟通。这非常错误。有些话还是要说出来,不要以为对方肯定明白就选择沉默。对你电脑的监控,这件事是我指派的。对于你这样的it天才,监控那么久都没发觉,这是对你技术的差辱,更伤了你骄傲的自尊。你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我。因为是我,你才不设防。” 诸航气息哽在喉咙,令她胸口发闷。是不是在首长眼中,她就像一台中文显示屏,什么都写得明明朗朗。 “既然对你如此了解,为什么还执意如此?诸航,那个西蒙来中国,不只是旅游和找你叙旧的,他有一项特别的任务。” “你监听我的对话?”诸航不自觉地白了脸。 “小喻那次监听被西蒙识穿,是失败的。你在孟买和西蒙一起执行任务时,我动用了情报机关,对他进行了深入调查。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吃味,同时我也要确保你的安全。” “他会威胁到我的安全?”首长小题大作了。 “有一天,父亲给我看了一份美国中情局发过来的世界it精英排名名单,西蒙排第一,你排第二。从那天起,一丝风吹草动,我都会草木皆兵。我不能让你有半点闪失。” 诸航抓狂了,“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么,什么鬼排名,难道别人的几句话,我就会傻傻地抛下现在,跑去做黑客?”要做,她早做了。 “江湖是险恶的,你不会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跑过去,别人也不会为你一句轻飘飘的拒绝,就放弃你。” “他们能怎样,绑架我?”诸航不耐烦地说道,“好,就算他们能绑架,黑客这个工作,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不从也没用。”首长警匪片看多了吧! “诸航,他们的方式,可能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让你不得不屈服的。” 诸航越来越觉得首长的行事作风让人捉摸不透,简直完全不能理解。“于是,你就监控我的电脑?” “你太年轻,一直做的技术工作,没有接触过复杂的环境,而且你太义气、率直。西蒙公然把你约出去谈事,就是看穿了你。你果然回家对我没提一字西蒙的话,如果我问,你不以为是,必然反感。监控你的电脑,假使有什么诡异的邮件,我可以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防卫。” “也许我考虑事情没有首长周到,首长这样的做法防患于未然,没有错,但是我没有收过任何诡异的邮件。” 卓绍华的缄默像子夜一样的深重,压得诸航无法自如呼吸。“你还在别的地方发现了异常迹象?”她有那么的价值连城? “是,一个陌生领域。”卓绍华停了停,目光从诸航的脸上细细掠过,有件事在他心头压了很久,他迟疑了下,还是选择了噤言。 诸航记起来了,首长曾经对她说过。“首长,你监控我电脑的做法让我有受伤的感觉,这番解释,我接受。但是,这不是我们之间的主要问题。” “还是佳晖?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一件事。”卓绍华挫败而又微恼,他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外遇、出轨的怀疑对象。 “是的,尽管你送她去留学,替她找工作,帮她安排房子,把她的朋友推荐进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陪她喝咖啡、看画展,雨天接送??????”她说出来了,一口气,努力了,不会有遗憾了,可是为什么心会一阵阵的酸涩?“我统统没有当一回事,我信任首长的人格,你做的这些,都是看在佳汐的面子上。那么,可否就此打住,从此后,首长不要再见沐佳晖,不要和她有任何联系。她不是军中的职员,如果首长有工作需要咨询,孟教授比她水平高。首长做得到,就说好,不要对我撒谎,如果做不到,就什么都不要说。”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窒息的胸口似乎好转了一些,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清晰的痛楚。就在心上的某一个位置,正沿着血脉,向四面八方蔓延,一直蔓延到手指尖和脚趾间,仿佛身体的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 “傻孩子!”隔了一会儿,耳边响起了卓绍华低沉的嗓音。“是佳晖对你说了什么吗?” 诸航不答,微微闭着眼。首长,快说好,不然就撑不下去了。 卓绍华叹了口气,扳过她的肩,让她与他对视。“既然相信我的为人,为什么还要被别人的话所左右?” 如果是那么只言片语,她还有抵抗力,她是亲眼所见,在国防大,雨中那一幕彻底颠覆了她对首长所有的了解。 苦笑,自嘲,不抱希望,她死心了。首长光明磊落、雷厉风行,一言九鼎。佳汐不只是在他的心中烙下了印,而是已融入了他的骨子里。是挚爱,才如此迂回。 “你做不到,对么?因为忘不了佳汐,所以放不下佳晖。就像乔峰对阿紫,不管阿紫如何刁蛮任性、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乔峰都能原谅她,因为他深爱着阿朱。”诸航看着卓绍华的眼神慢慢冷了,她没有再隐瞒的必要,让事实裸露出本来的面目,或许狰狞,或许丑陋。 “首长,你知道吗,其实当初佳汐找的孕母不是我。那是一个电影学院的大四生,是我陪佳汐签的代孕合同。受孕非常顺利,佳汐替她租了一套公寓,但是就在她怀孕四个月时,她突然消失了,骗走了佳汐四十多万元。佳汐一下病倒了,四处打电话向别人借钱。看着佳汐那样,我自责不已,主动提出帮她代孕。后来,也就是得知晏南飞是我父亲的那个晚上,我遇到了那个大学生,她在街头表演,她告诉我她的失踪是佳汐预先和她讲好的一出戏,演给我看,就是让我有负罪感,让我主动提出代孕,因为我身体健康、性格义气,而且智商高,是很好的受孕载体。再后来,我从成功那里听说,佳汐一幅画可以卖到五十万。呵,你说我有多蠢。首长,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看出真正的佳汐是什么样的人。过世的人,是非过错,都应入土为安。我相信她很爱你,不爱不会做出代孕这么疯狂的事。我只是想如果那不是一出骗局,那么首长现在的妻子应该是那位大学生。” 这么长的一段话,要什么样的勇气与力量,才能说出。如同一把极钝的刀子,一下一下割着血肉,如今她终于把它抛了出去,换来血肉模糊的轻松感。 二个人的世界太窄,要么离开,要么全部。首长的怀抱很大很温暖,她会说服自己不再留恋。 夜色很深很广,星辰遥远而又明亮,她抬起手,在空中抓了抓,讥诮地笑了:猪怎么摘得了星? 卓绍华刚劲的眉宇紧深拧,坚毅的下颚紧绷成一道仿佛冰封的线条,“我们一起的这两年,你就是这样理解的,我娶你不是你叫诸航,而是你生了帆帆?诸航,你怎么厌恶我都可以,但是请对自己尊重点。”湖光潋滟间,他的眼中第一次不带宽容、温和、宠溺,满满的失望、愤然、忧伤像海洋,一望无际。 诸航的身子震了下,突然不敢面对卓绍华,她低下头:“首长,我这样的问话很蠢也很不讲理,可是偏偏弱智地想知道,如果??????佳汐还在,如果我和她同时出现在你面前,在第一眼,你会爱上谁?” 卓绍华不做声,只是放开了诸航的手。 手腕处丝丝的疼痛,首长原来也能这样狠。卓绍华的沉默在诸航的意料之中,因为这世界没有“如果”,因为她若和佳汐同时出现,在首长合适的年纪,她还是一个读中学的孩子,因为佳汐和首长有着太多的兴趣爱好??????所以只有佳汐。 一对璧人,天下无双! “我想我是明白首长的,其实换作任何人,喜欢的人离开了人世,那份情就已永恒,无法转寄到其他人身上。即使重新开始一份新生活,却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去爱了。宁檬总是爱说人很贱,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失去时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宝贝。” 卓绍华迎风站立。她这是在说他对佳汐,还是她对周文瑾?莫非之前说的那些,她只是在寻找一个借口?????? 一念之间,咫尺成天涯。 “夜深了,回房间吧!”卓绍华的语气淡漠异常,他率先转过身去。再呆在这,他将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上了河坡,听不到后面有脚步声,他回过头,只看到诸航的身影向前一倾,“扑通”一声,湖面上绽开了一朵大大的水花。 柔和的灯光如水般倾泻在诸航的脸上,她睡得很沉,眉目平静得近似美好,俏皮的嘴唇微微翘着,一只脚不安份地从被中伸了出来。 卓绍华叹了口气,拉了拉被子,俯身在她的眉心间落下轻轻一吻。现在,也只有她安睡时,才这么乖巧,才不会对他疏离,才不会说出刀子般锋利的话语。 三天的假期,因为诸航的一场高烧,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们之间仍旧冰寒地冻,春天仍然很遥远,或许就不会再来了。 卓绍华伸手拭了拭诸航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了,他把灯熄了,轻手轻脚走到椅子边坐下。对面属于他的那张床形同虚设,这两个晚上他都在这把椅上度过的。身体明明已经疲乏到了极限,神经却偏偏特别清明,窗外飘过一片落叶,都会下意识地看过去。脑中犹如放电影般,从初遇诸航到湖边的一席话,一个场景一个场景,来来回回地播放。这两年的生活,于他来说,是五彩的、丰满的、立体的,人生多了许多第一次。如果记忆如框,每一天他都想装进框中,挂在墙上,他想画面中的自己,表情一定很丰富,叹气多,微笑更多。 为什么诸航的感受与他南辕北辙,是他的心意没有准确传达,还是她的心??????已飞远。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睁开眼时,冷不防对上诸航清澈的眼眸,几乎吓了一跳,然后才开口问道:“感觉好点了么?” 诸航的嗓子有点哑,热度烧的,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哦,天亮了。” 其实没有那么亮,晨光还挡在山外,湖面罩上一层薄雾,依稀可以看到几条渔船的身影。 诸航说第二句话前喘了好一会,“我不是因为想不开跳湖的,我以为芦苇旁边还有路,想往前再走走,没想到下面是湖。” 卓绍华点点头,沱江边长大的孩子,哪个水性不好。哪怕是世界末日,诸航也不是会轻易认命的性格,除非她认为不值得努力。 “要不要喝点水?”水壶就在手边,倒了半杯,微微摇荡着杯身,这样散热比较快。 诸航扶着床沿坐了起来,高热之后,脸色有点蜡黄。“我认真考虑过了,我想去温哥华住一阵。”这是她的第三句话。 摇荡的水杯戛然停下,水惯性地在杯中晃荡几下,差点泼出杯外。 “你不要告诉我什么名单什么黑客组织很危险,其实首长也没证据,一切都是你在臆想猜测。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和首长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知道现役军官不经批准是不能出国,但是以学术交流的名义,可以很快出去。他??????前一阵做了阑尾炎手术,恢复得不太好,我过去看看他。那座城市我呆过,比较熟悉。” 他也去过,以游客的身份,在植物园门口看到她和西蒙晨跑,他只能看着,连声招呼都不能打。她却认出了他,送给他一束满天星,星星上放着一只猪猪玩偶。 那时,他的心快乐得都飞上了天。 只是这份快乐,太短暂。 “我想离开北京,哪怕是不长的日子。再留在这儿,我和首长只会互相伤害,我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非常讨厌的人。我不要这么抑郁地过着,合则聚、不合则散,为什么要把日子过得这么纠结、麻烦?所以不要留我。” 他不留,留也留不住。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一直以来,小心翼翼防护着,连监控她电脑这样的事都做了,生怕她受到诱惑受到伤害,结果,一切枉然。 他有他恪守的底限,他有他恪守的尊严。 合则聚,不合则散,天马行空的诸航!卓绍华淡笑,咽下满口的苦涩。“请好好和帆帆道个别。”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说完,他就开门出去了。 诸航没想到卓绍华答应得如此爽快,她已经准备好一大番反驳的话语。衣衫又湿透了,头发根也漉漉的,身子仍然很虚,讲几句话,就气喘吁吁。 诸航隐约记得,在高热晕睡时做了个梦。梦里,一片蓝色鸢尾花海,没有边际,她一直在跑,迷失了方向,突然听到大首长的声音:你看,我自制、沉稳的儿子,一沾上你的事,就不能冷静地分析、考虑,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也问自己,就这么醒了。卓绍华撑着下巴在打盹,连睡着坐姿都笔直挺拨,想想他有多紧绷。 早饭是服务员送来的,医生过来为她量了下体温,说热度完全没有了,但要多喝水、保暖。“这次把你老公吓坏了。”医生微笑说道。 突然落水,她惊得一时忘了反应,直到首长把她抱上来才缓过神,之后就是冷得上下牙打着颤,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她轻轻嗯了声。首长早饭在哪吃的? 午饭前,诸航起床了,洗了个澡,换了身干衣,虽然身子软软的,但感觉已经很舒服了。 午饭仍然是服务员送上来的,精心炖制的野鸭汤,连没有胃口的诸航闻着都觉得特别香。 卓绍华是下午回房间的,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拿出行李箱,把两人的衣服装进去。告诉诸航,南京军区的车在楼下等着。 来接他们的,一位司机,一位上校,和卓绍华年纪相当,一路上两人都在谈着熟悉的人。专车接送,三个小时的路程仿佛缩短了。他们直接去的机场,机票当然已预订好。 诸航此刻才知道,坐二等车厢的动车、挤公共汽车,那才是二人世界,现在,他们只是浩瀚宇宙里两个细微的粒子,被风一吹,就是千山外万水间。 出了机场,就看到小喻高举的双臂。 推开四合院的院门,帆帆的笑声像春风般扑过来,“爸爸,妈妈!”他看看卓绍华,看看诸航,小嘴咧得大大的。让卓绍华抱,手要诸航拉着,三人并排走向厨房。 诸盈和唐嫂一起做晚饭,“帆帆今天都开了二十次门。”诸盈瞪了诸航一眼,嗔道,“都是你不懂事。绍华,累了吧?” “让大姐操心了。”卓绍华浅浅笑,“我还得赶到部里去有点事,给我留点晚饭,大姐的厨艺可是不常尝到。” “以后和航航多回家,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诸盈说道。 “好!”卓绍华亲亲帆帆,“爸爸要去上班了,和妈妈玩去,但不要累着妈妈,妈妈昨天生病了。” “妈妈生病时,爸爸有喂妈妈吃药药么?”帆帆小大人似的露出一脸担忧。 “有!” “妈妈吃药乖不乖?” “比帆帆乖!”卓绍华刮了下帆帆的鼻子,让帆帆下地,扭头看诸航,“晚上别等我,早点休息。” 诸航短促地笑了下。首长这是做给姐姐看的,让姐姐觉得他们和好如初。这一天,首长对她说的话屈指可数,目光几乎没有交会。 回头看看这三天的旅程,走了那么远,仿佛只是为了生一场病。 卓绍华夜里什么时候回家的,诸航不知道,诸盈临走前,对她又是一通碎碎念,念得她困到不行,一沾到枕头,都忘了和帆帆说晚安,她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的早餐,三人一起吃的。帆帆会象模象样的抓筷子了,夹着的一块炒馒头片掉在桌上,他镇定地放下筷子,小手一伸,抓了往嘴巴里一塞。吕姨走后,唐嫂又要带帆帆又要做家务,特别忙。诸航把帆帆所有的事都接过来了。怎样向帆帆好好地说出国的事,诸航一直没想到办法。 又过了三日,诸航接到指挥部常务指挥的电话,通知她十一月中,有个学术交流会议在温哥华召开,组织上决定派她去参加。 诸航握着话筒,震愕得说不出话来,她都没打申请报告呢!她立刻给卓明打了个电话,卓明的秘书接的,说卓明今天在视察海军,非常忙碌。诸航说那我晚点再过来,秘书沉吟了下,坦白告诉诸航,卓部长这两天心情不太好,没什么大事,还是不要打扰,昨天对卓将发了好大一通火,他最心爱的一只紫砂茶壶都摔了。 “工作上的事么?”诸航屏住呼吸。 秘书低声笑,“应该是诸中校的事吧!诸中校目前的工作属于国家特级机密,严令不得出国,除非是战争特殊时期。卓将找卓部长说情,说一切后果他来担。呵,这事怎么讲呢,诸中校当然不会做出背叛国家的事,但是太冒风险,卓将等于为诸中校赌上了自己的前程和声誉。” 深秋的白昼在消逝,夜降临了城市的夜并不黑暗,因为还有着路灯,只是披上了一层夜之轻纱。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让诸航慢慢坐下来,帆帆跑过来对她说着什么,她没有回答,握住帆帆两只小手贴向两腮。 “帆帆,妈妈和你讲过,你有几位外公?” 帆帆举起两只指头,“两个。一个是老外公,是大姨的爸爸。一个是外公,是梓然的爸爸。” “帆帆还有一个外公,是妈妈的爸爸。他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妈妈想去看望他。” “帆帆认识他吗?” “认识的,帆帆那时是小婴儿,他还抱过你。” 帆帆松了口气,“那他一定也喜欢帆帆的,妈妈带帆帆一块去。” 狡猾的坏家伙,绕着圈想跟路。“爸爸回到家,妈妈又不在,帆帆又不在,都没人说话,会很孤单。” 帆帆想了一会,点点头,“妈妈,让外公不要住很远很远的地方,搬到梓然家隔壁,这样,帆帆可以和妈妈一起去看他,然后晚上还能回家陪爸爸。” 诸航捧着帆帆的小脸,亲了又亲,“好,妈妈和外公说说。” 帆帆的思想工作似乎是做通了,诸航心中卸下一块大石。晚饭前十分钟,院门外有汽车声,卓绍华回来了。小喻没有把汽车入库,应该是饭后还要出门。从天目湖回京后,不管多忙,卓绍华都会坚持和诸航、帆帆一起吃早饭和晚饭。晚饭后,他有时会回去继续加班,有时在书房呆到深夜,仿佛他和诸航前一阵的角色调换了下,有意无意就错开了两个人私下面对的时间。 等到帆帆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卓绍华站起身来,诸航叫住了他。 他依然会专注地看诸航,但是眼中已没了往昔的温柔。 “去温哥华的事,让首长费心了。”诸航呼吸有点艰难。 他轻轻喔了声,“能够办成的事,谈不上费心。我能为你做的事有限。温哥华的气候比北京好,好好地玩。见到晏叔,代我问候他。” 首长应该知道她出发的时间,但诸航还是想说一下。“我十一月中走。”离现在还有一周的时间。 “嗯,我和帆帆送你去机场。” 说完,他留给诸航一个匆匆疾行的背影。 接下来的这一周,诸航陪帆帆去上了一趟画画课,带帆帆看了场电影,还陪帆帆去早教班呆了半天,让帆帆提前适应学校的生活。 诸盈对于诸航去温哥华的事有点质疑,“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姐夫做手术时,他恰巧也在医院,阑尾炎发作。我手里的工作刚好告一段落,时间宽裕,组织上安排的,要服从.” 诸盈叹了口气:“帆帆又要想妈妈了。” “姐姐帮我多陪陪他。” “航航,姐姐是偏心,但是说句公道话,你这个妈妈做得真不怎样,也只有绍华包容得了你。早点回来。” 诸航扭头看着和骆佳良牵手在小院中散步的帆帆,心中泛起一缕无言的酸涩。只是包容呀! 很快的就到了出发的日子。诸航就一只背包一只行李箱,卓绍华提着放进后备箱里,小喻开的车,唐嫂叮嘱诸航,每天都要打一通电话回来。诸航的目光掠过客厅、书房、客房、卧室??????院中的草草木木,她低下眼帘,咬了咬唇,拉开车门。 无论相爱还是离开,都需要勇气。 去机场的路上,帆帆表现挺好,一进候机大厅,卓绍华推着行李帮诸航办托运手续时,帆帆突然闹起了情绪,从诸航怀里挣脱下地,爬上行李箱,怎么都不准机场人员碰。 “妈妈今天不走,外面没有太阳。”他还找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妈妈和外公说好了,等不到妈妈,外公会担心。”诸航轻声细语给他讲道理。 帆帆直摇头,“妈妈和外公再说一次好了。” 来的路上堵车,留给办理手续和安检的时间并不多,卓绍华从行李箱上把帆帆硬抱起,帆帆哇地放声大哭。是真的哭,眼泪和鼻涕迸流。“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他两条腿直踢,向诸航扑来。 “帆帆乖,和妈妈说再见!”卓绍华替帆帆擦着眼泪,柔声轻哄。 “不说,就不说!”帆帆哭得都打嗝了。 “首长,我走了。”诸航从机场人员手中接过登机卡。 “保重。”多么奇怪,此时,他的心里还在暗暗希望诸航放弃去温哥华。 诸航艰难地向安检线走去,帆帆的哭声刺痛了她的耳朵,刺痛着她的心。很想回身再抱一抱他,亲一亲他,也想看看首长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诸航不敢回头,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紧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愣住。右脸的脸颊印上仓促的一吻,熟悉的气息,熟知的嗓音。“早点回家,我和帆帆等你!”这句话还是想说给她听,不管她愿不愿意听见。 诸航的身子轻微晃了一下。 安检完毕,诸航拿着护照站了一会,拐了个弯,修长优美的身影消失在卓绍华与帆帆的视线之中。 “妈妈是坏人,她说永远和帆帆在一起的!”帆帆的哭声,逗笑了安检人员和其他登机人员。 卓绍华还在怔怔在看着安检口,那个在兰州军区久远的梦,又一次浮现在脑海。梦由心生,这一切,果真成了真。 “不哭,乖,爸爸会和帆帆永远在一起的。”不是不心酸的,不是不失落的。 帆帆哭得太狠,突地哇的一口,把早晨吃的东西喷射似的全吐了出来。 “出水痘?”成功轻抽一口冷气,瞪着儿科主任。 儿科主任扶扶鼻梁上的老花眼睛,“成理事干吗大惊小怪,2—6岁的幼儿出水痘是常见的事,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两周内就能痊愈。出过,则终生免疫。” 这些成功都懂,问题是出的人叫卓逸帆,他会心疼。“现在是什么情况?” “热度已经退了,不再呕吐,所有的疱疹都已出来,住院观察一天,如果没有什么并发症,回家隔离治疗。” 成功谢过儿科主任,急匆匆向病房跑去。边走心里边嘀咕,这么大个事,绍华干吗不给他打电话?他还是刚才在医院门口遇到买早餐的小喻,才知道帆帆半夜因高热不退、呕吐不止送进医院的事。 出了电梯,就听到帆帆嘶哑的哭声,成功的心立刻就纠了起来。“帆帆宝贝,成叔叔来了。” 唐嫂也在病房内,朝着成功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卓绍华坐在床边,两只手按住帆帆的小手臂。帆帆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脸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水疱,一颗颗呈红色透明状。 帆帆看到成功,小嘴一扁,“成叔叔,我痒,我疼!” 成功也快哭了,“帆帆乖,咱们是男子汉,忍着哦,马上就好了。” “马上是一下下么?” “一下下?” “妈妈说一下下就是两个半下下。” 成功一拍头,他说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原来是没看到诸航。“那只猪妈妈跑哪偷懒去了?” 病房内戛地一片死寂,帆帆的嘴巴扁的幅度更大了。 成功讶异地瞪着卓绍华,卓绍华站起身,说道:“帆帆,爸爸去下洗手间,让唐婶婶坐这,好么?” 帆帆哽咽地说了声好。 卓绍华拍拍一头雾水的成功,朝外面瞟了一眼。成功会意地随他走到楼梯口,一人一支烟。有好一会,卓绍华都没说话,只是狠狠地,一口接着一口抽着烟。 成功问道:“之前有没有什么症状,怎会突然感染上水痘?” 卓绍华把烟头摁灭,“前几天诸航带他去早教班玩,听说里面有几个小朋友出水痘,大概传染了。” “哦,这下猪要愧疚得切腹自杀了。”成功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 “诸航不知道。”卓绍华挽起衣袖看手表,“她应该到温哥华了。”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晏南飞激动地在电波那端告诉他,他刚接到诸航,路上一切都好,诸航精神不错。有一瞬间的冲动,卓绍华想让晏南飞把手机转给诸航,他要告诉她,帆帆病了,他很担忧,帆帆想她抱,他想握住她的手。 “那就好,晏叔开车小心!”他说出口的只是无关痛痒的两句礼貌话。 缓缓合上手机,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站在他后面的成功愕然地屏住呼吸,他看到卓绍华双肩微微地颤动。 绍华在哭吗?成功年幼时就认识卓绍华了,他没见过卓绍华惊慌失措,没见过卓绍华欣喜若狂,更没见过卓绍华怆然涕下。卓绍华,一直都像高山般沉稳、挺拨、从容,冷静得近似岩石般坚硬。 “一分钟!”卓绍华举起手,让成功不要靠近。他以为可以自信地藏好自己的心情,一想到诸航,却还是失控了。 一分钟后,卓绍华回过身来,除了眼角有一点潮湿,其他看不出任何异常。 成功耸耸肩,“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猪,她那幅样子让我就预感到你们好像吵架了。想起到,会是这么严重。到底是什么原则问题?”他的心情也有点坏了,猪去温哥华,竟然都没告诉他一声。从前,她都会拜托他照顾帆帆,暗中给她点小情报。她不再当他是朋友了么? 卓绍华黯然地拧了下眉,“诸航问我,如果她和佳汐同时出现,我会选择谁。” 成功噗地乐了,“呵,她其实想问的是她和佳汐,你爱谁多一点?哎哟,吃醋喽,妒忌喽!猪越来越像个小女人,居然问出这样不自信的话。你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都要说爱她最多最多。” “我不想欺骗她。” 成功傻了眼。当木纳遇上迟钝,那就是一场完美风暴。 “诸航和佳汐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从来没有在心里把她们比较过。我没办法给她答案。” “于是,猪气跑了?”卓绍华的感情和事业同样是一帆风顺,适婚的年龄,遇到沐佳汐。沐佳汐死后,诸航怀着帆帆出现了。真的是运气好到让他想狠狠揍他一通。成功很不厚道地想,也该让他为爱受点苦了。 “你觉得我会抱不喜欢的女人吗?” “我是你哥们,你就是朝三暮四,我都会给你打掩护,因为我们之间是友情,友情可以像大海般宽广,而爱情却是狭窄、自私,事事斤斤计较。我和猪对你的要求是不同的。不过,我觉得猪不像是这么小心眼的女人,绍华,你在避重就轻。” 卓绍华沉默了一阵,说道:“喜欢上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变得很强大,仿佛你能为她上天入海。但同时,也会让自己变得很懦弱,你会恐慌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恐慌有一天她会厌烦你,恐慌你没办法保护她。” “这话你说给诸航听过没?”这不就是诸航想要的答案吗? “这是防卫型的习惯思维,诸航的个性是攻击型的,她不拖泥带水,也不会耐心等待。她有信心面对任何恶战,却敌不过一个小阴谋。她听不进去这样的话。”卓绍华声音低下来,带着几许无力感。 似乎情形不只是严峻,还很复杂,成功不问了,隐约意识是关系到他们两人工作上的一些事。“给猪时间吧,她还小。只要她爱你,就不舍得气你很久,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 卓绍华轻轻点了下头,其实他心中已没有这样乐观的想法。 帆帆终于睡着了,小脸皱着。出水痘的前几天,奇痒难耐,又不能抓破,小孩子没有自控能力,得有人在旁时时刻刻看着。卓绍华轻轻托起帆帆露在被子外的小手,可怜,连小掌心都遍布着水疱。俊朗的面容慢慢地浮上疼惜、愁虑。 “卓将,韦政委电话。”小喻握着手机急急地跑进病房,压低着嗓音。“他说您手机刚刚在通话中,就打我这儿了。” 卓绍华双目飞速地一拧,接过手机,出去了。 回来时,成功把他拦在了病房外,说道:“瞧你心神不宁的,这样吧,唐嫂和帆帆这两周搬我公寓去,我那儿没人串门,方便隔离治疗,你就安心工作去。” 卓绍华摇头:“唐嫂一个人照顾帆帆都吃劲,还要做饭什么的,不行。又是陌生环境,帆帆也会不适应。” 成功不悦地翻了个白眼,“陌生什么,我好歹是帆帆的干爹,他不知和我有多亲。你就少操心了,我会给帆帆找个玩伴,让他乐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玩伴?”卓绍华质疑地看着他。 “你不信任我?”成功怒了。 卓绍华没有说话,良久,伸出手臂,突地给了成功一个大大的拥抱。“谢了,成功。”声音是低哑的。 成功拍拍他的后背, “不会白做的,等猪回来,你们要还我一个大大的人情。走吧,你!这儿全交给我了。” “嗯,一定!”但愿有还这份人情的机会。 卓绍华吻了又吻帆帆,几乎是用尽全部的意志,才走出病房。 外面在下着小雨,雨丝若有若无,树上残留的树叶瑟瑟地在风中舞动。随风扑过来的寒意,衬着昏暗的天色、苍茫的街景,冷到骨头。 温哥华的天空应该比北京晴朗吧,在那样晴朗的天空下,那只猪是怎样的心情? 成功沉默地耸了耸肩,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接下来,他要忙碌起来。单身男子的公寓实在谈不上多整洁多柔和,突然搬进一个小娃娃,有许多事要做,有许多东西要买。 “成医生好!”单惟一真是好同学,接电话从来不让人等。气息有点紊乱,像是百米冲刺过来的。“我也正准备找你去。” “哦,我们这么有灵犀。”前天,单惟一刚从杭州回京。下了火车,就给成功打电话,说自己感觉考得很顺,应该能过线。这次回京,要把公寓退租,再和朋友、同学道个别。后面,她就回南昌老家等面试通知。 “我又不是你同学,也不是你朋友,向我道什么别!”接到电话时,成功刚做完一台六小时的大手术,还没来得及冲澡,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额头。整个人疲惫不堪,精神上,身体上。单惟一在电话里轻飘飘的一句道别,让成功心情差到了极点。 事实上,成功也无法定位自己和单惟一的关系,他们严格上都不算医患关系,可是,却莫名地一次次交集,突然的,就那么熟稔了。有几天没看到她微博更新,他就不由自主查问她的动向,生怕一不留神,她冒然出现时,又是惊悚一幕。这一次离开,他们大概再没交集的可能了。在她的人生里,北京终究成为了一个站点,而不是终点。以后,她会定新的人生目标,会重新恋上一个人,全幅身心地付出,为他思念,为他烦恼,为他傻笑,为他彻夜不眠,为他养花,为他种菜,为他布置屋子,为他买情侣睡衣,为他??????做尽一切蠢事,为他付出全幅身心。 妈的,这个人是谁?成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成医生是我在北京遇到最尊敬最好的人。”单惟一的回答差点让成功吐血而亡,怎么听怎么像一白发苍苍的慈祥的老者。 “喂,喂,信号不好吗?”单惟一的音量突地一高,把成功从时光穿越里拉了回来。“我听得见,你说什么了?” “我送两盆兰草给成医生,很容易养活的,晒晒太阳浇浇水就行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晚上我就住哥那边去。” 成功脸一沉,真是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只单细胞犹如牛顿定律里那只落地的苹果,以无法躲避的方式,撞进他的生活,当然,她并没有在他的生活里掀起狂风暴雨,但也溅出了几丝涟漪。她是不是应该为这几丝涟漪负点责任? “我现在停车场,你过来吧!” 下楼前,成功又去看了下帆帆。帆帆已经醒了,不再哭不再闹,乖得出奇,话也少得出奇,平时笑起来就眯眯的大眼睛,现在没了光泽,看着真让人心颤。 成功和单惟一差不多同时到了停车场。失恋中、失业中的单惟一,整个人像换了具灵魂,笑得比从前轻快、飞扬,气质也自信多了。可能没有了那么多的在意,这才是本来的单惟一。 “从明天起,你都会非常闲?”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前两个月复习太辛苦,我要好好慰劳自己。我想一路玩回南昌,太开心了。” “哦,手机带了么?” “嗯!” 成功接过两盆兰草,“给你家那位妇友之友打一电话,说你直接出去玩几天,不去他那了。” “为什么?”单惟一眼直眨。 “我帮你的忙很多吧,做人要懂知恩图报,忘恩负义的行为是可耻的。我现在有事要你帮忙,你肯定是义不容辞的答应,对不对?” 单惟一想了下,点点头。 “你小时候出过水痘没?” “出过!” “那好,我们去超市。”成功小心地把兰草塞进后座,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去超市干吗?”单惟一听得云里雾里。 “买小孩吃的用的东西,哦,还有你的。” “呃,哪家小孩?” “我儿子。”成功朝着单惟一邪邪地挤挤眼睛。 那是成功? 宁檬又看了一眼,那个推着购物车、与一个女子在日杂货架前挑选纸巾的男子,确实是成功。她原以为看错了,风流倜傥的成功不像会是陪女人逛超市、为买一盒纸巾选来选去的居家好男人。 目光自然地挪向成功身边的女子,一种很纯净的清秀,笑起来会羞涩地摸摸鼻子,成功说几句,就弹下她的脑门,她吃痛地捂着头,抗议几句,接着,又欢跳着去货架上拿下一盒纸巾。 多多少少有些刺目,心情自然就差了。都一起买日常用品了,关系应该非常熟稔、非常特别。宁檬忆起自己和成功相处的时光,不是餐厅就是酒吧、ktv房,这样温馨的时刻是没有过的。 她是成功的谁? 顾晨来电话了,宁檬慌忙避到角落里接听。两个人交往了也有些日子,关系不好也不坏,没什么大的进展。主要是宁檬不积极。昨天,顾晨说自己向医院的护士长学了几道菜,她随口接道什么时候让我尝尝。顾晨立刻就邀请她今晚去公寓吃晚饭。总不能空手去做客,想了想,宁檬来超市买瓶红酒。世界就是这么的小,北京的超市那么多,她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成功。 顾晨嫌超市的食材不新鲜,特地开车去农贸市场购买。他已经买好了,正在往超市来的路上。 “好,我在门口等你。”宁檬心不在焉地合上手机。回过头,成功不见了。她楼上楼下的找了好一会,最后在保鲜柜前看到了成功。他们在挑牛奶,女子细心地看着盒上的日期,和成功头挨着头低语。 “成医生,这么巧!”宁檬长发一甩,娉婷地向成功走去。脸上的笑容是精心修饰过的,一点意外,一点疏离。 成功和单惟一同时抬起头,单惟一眼前一亮,看向成功,用唇语说道:“美女哦!”这看在宁檬眼中,则是刻意做给她看的亲昵,心蓦地一窒。 “好久不见!”成功淡淡地点了下头,“惟一,还要买点鸡蛋,你去那边看看。” 单惟一对着宁檬笑了笑,把购物车推走了。 “怎么不介绍下,新女朋友?”宁檬酸溜溜地朝单惟一的背影撇了下嘴。 成功没有否认,只是礼貌地问:“最近好吗?” “应该没有成医生好。”宁檬嘲讽地弯起嘴角,“不过成医生很不厚道,引诱这样清纯的妹妹没有罪恶感么?” “如果我们之间是真爱,那不就无可厚非了。”成功懒懒地把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 宁檬笑了,“我现在有男朋友了,对成医生早就没了想法。你不要随便拉一个女人来搪塞我,这太假。成医生这么多年寻寻觅觅,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轻易地把自己一生系在一棵这样的小树上,不只是我,你曾经的那些女友们都要笑掉大牙的。成医生可是聪明人,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你似乎很害怕我真的爱上她!”成功轻轻吐出一口气,拿眼角睨了眼买鸡蛋的单惟一。笨,鸡蛋有啥模样好坏,还一个个地挑。 宁檬讪然地拂了拂头发,“成医生说笑话吧,你爱上谁,关我什么事!”但是至少不要这么普通,至少让她输得心服口服,不然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确实是和你没什么关系,和你有关系的是顾晨。”成功眼神咄咄。“我很感谢我的父母给了我宽松的环境和自由,这样,我可以选择我所想选择的,不必屈于现实。其实我想要的很简单,心灵契合即可,其他都不重要。一旦我遇到了那个人,外人怎么看,无所谓,我自己觉得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这份心情,与你共勉。” “你笃定就是她?”宁檬死死地瞪着成功。 成功优雅地颔首,“不好意思,我们要结账了。” “成功,你太??????差劲,太让我失望了。”宁檬喃喃地摇着头。 “除了她,我没有义务取悦任何人。”成功向单惟一走去。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宁檬木然地随着人流出了超市大门。雨丝飞扬,傍晚的风异常凛冽。顾晨在路边向她招手,走到车边,她陡然想起忘了买酒。 “没关系,我买了米酒,我没喝过,听说有点甜。”顾晨笑着替她系上安全带,“今晚不准嚷嚷节食什么的,我做什么,你都要好好地吃。” “我看到成功和他女朋友了。”宁檬心里面像猫在抓,难受得很想找个人痛诉一番。 顾晨看看她,轻轻哦了一声。“成功有女朋友了?” 宁檬闭了闭眼,气愤道:“是呀,他也是一理事,也有那样的家世,又那么成熟,怎么也该配一个差不多的。他那个女友,你看到,也会跌破眼镜。身材一般,长相仅仅是清秀,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动物园淘的地摊货,丝毫上不了档次。年龄上也差不少,和成功站在一块,就怪怪的。”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成功喜欢就行。”顾晨的目光在宁檬脸上扫了一圈,带着点僵硬发动了引擎。 “话是这样说,但是找女朋友又不是养只狗,这是慎重的事,不能随随便便,总要考虑周全。不然,带出去会很没面子。眼睛真不知长哪去了,鬼迷心窍。”宁檬察觉到顾晨的神情有些不对,但她固执地选择继续说下去。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沉闷的车内。 “我不想问,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在意成功的事?”车啪地熄火了,顾晨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发白、脸色铁青。“他交什么样的女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宁檬张口结舌。 顾晨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大概成功找什么样的女朋友,你都能挑出刺来,除非那个人是你。” “你??????胡说什么?”宁檬羞恼地把头扭向一边,因为心慌,斥责的力度并不太强。 顾晨笑得落寞,“谁的从前都不是轻描淡写的,那么从现在到将来,只为一个人浓墨重彩,故事还是皆大欢喜。这把年纪,还有这么天真的念头,很好笑吧!宁檬,别掩藏自己的心了,你还是忘不了成功。” 宁檬吃惊顾晨语气里的决然,这不像是个玩笑。她想说些什么,来挽回点气氛,嘴巴张张合合,最后狼狈地耷拉下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多话。其实我并没有??????” “不要说对不起,感情的事不要勉强,我也不愿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幸好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感情也不深,在下一次感情到来之前,应该不难把你忘记。今天的晚饭,我实在没有心情做。我送你回去。” 宁檬看着顾晨冷漠的面容,觉得心口有一点灼烧的疼痛感,慢慢地向四肢蔓延。 她毁了一个原本应该浪漫而又温暖的夜晚,她鄙视自己,讪然的阖上眼睛,摸向车门把手。“原来我是这么一个轻易被人遗忘的人??????”她想笑一下,发出的声音却像是哽咽。虽然相处是不久,分开应该很容易,可是不知不觉,顾晨的体贴、耐心、温柔,她已沉溺于其中。 “你不给我机会珍视,不忘记又如何!” 宁檬收紧了手指,指尖重重地掐进掌心的皮肉,这样才不至于哭出声来。当她睁开眼时,看到顾晨笔直地看着前方的车玻璃。玻璃上沾满了雨水,像是她心中泛滥的泪水。 明天,又是一个人的明天了。 汽车在雨中重新发动,雨刷不停地摆动,霓虹的光束透过车窗照进车内,不管是行驶中,还是在十字路口等绿灯,两个人都没有交谈。 顾晨撑着伞送宁檬到楼梯口,“请你谅解我,我只是一个很一般的男人,我会累,做不到宽容,也没办法一直等待。晚安!”他努力对她笑了下,转身离开。 宁檬把自己隐在楼梯口,看着顾晨从后座拎出几个袋子扔进路边的垃圾箱,都是为她特地买的食材。这时,宁檬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雨夜的北京堵得令人抓狂,成功也在看雨,一边的单惟一无意识地在车玻璃上画着圈圈。这是他们第二趟回成功的公寓,第一趟是送超市买的东西。她都没来得及参观,就被他差使着拖地、洗衣,收拾屋子,把冰箱填满。中途,他出去一趟,回来时,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大婶,他怀里抱着一个俊俊的小男生。她刚对小男生绽开一束花朵似的微笑,又被成功拉出去,这次去的是军区大院,装了一车的小孩衣物、玩具还有画笔画纸。 “我儿子可聪明了,是个小人精。你一不留神,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成功一脸慈父相。 单惟一认真回道:“成医生要是生个儿子,一定也很俊很聪明。”成功已简单地把帆帆的情况向她说了下 “怎么这样笃定?”成功漫不经心地抬起眉。 “因为成医生很帅很优秀,基因这么好,没理由遗传失败。” “万一妈妈笨呢?”成功突地抿紧嘴唇,仿佛惊讶自己说出的这句话。 单惟一不以为然地眨了下眼睛,“怎么可能,成医生视力这么好。对啦,刚才超市那位美女好像很在意成医生,要是你们结婚,生的小宝宝一定??????” “她是我的病人。”成功脱口说道。 单惟一惋惜地嘀咕了一句,然后安静下来,继续在车窗上画着圈。 “呃,什么表情,我要是想和病人有个后续,很方便的。”好像要证明刚才的话没有别的意思,成功又加了一句。 单惟一斜睨过来,摇头,“胡说,成医生才不是利用工作之便沾病人便宜的猥琐男。我一直认为,成医生不只是医术高超,道德、行为上也很令人信任、依赖,毕竟成医生这么成熟,又帅,又是妇科医生,如果不是严苛的自律,如果行为随意,满天飞的不是雨,都是绯闻。成医生尊重病人,才得到病人的敬重,成医生的专家门诊,半夜就有人来排队挂号,全北京的人都知道,这就是证据。” 成功背后的寒毛一根根倒竖。 三十五年来,一个大男人做妇产科医生,父母怎么看,亲戚怎么看,朋友怎么看,路人怎么看??????讥讽的,不解的,质疑的,耳朵都生茧了,心也早就麻木了。他自信不管再听到什么,都可以自信地漠然置之,不受任何影响。其实很多人都执著于事物的表相,如果撕开封皮去看内质,就会发现自己有多偏见。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的病人,别人看到的是谁老谁少、谁美谁丑,想到的是他艳福不浅,而他只看到她们生的什么病,想到的是如何治疗。 单惟一叫他“妇女之友”时,他心中一动,想她可能是因为单惟天职业的缘故,才有那样特别的理解。 她竟然看得这么深、看么透! 在他亦邪亦坏的掩饰下,这一路,他走得不容易,谁会相信他有着严苛的自律。 为什么是她?啊,是她吗?成功心中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后,一个答案急切地欲跃出水面。 前方堵得实实的车流开始松动了,成功闷闷地踩下油门,“一个小屁孩,也学人家拍马屁,哼。” 单惟一摸摸鼻子,想反驳,被成功一瞪眼,她乖乖地坐好,不出声了。 成功放纵起手中的方向盘,忽忽右,车像一条精干活泼的鱼儿,甩动起尾巴,刷刷地往前,甚至都能想象到两边掀起的水波。 单惟一微微笑着,她感觉到成医生的心情很不错。 初冬的第一场雪是半夜悄无生息地开始下的,天亮时,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的雪积得很厚。成妈妈痛惜地站在露台上,自责自己没有关注天气预报,许多花没有妥善保护,这下冻坏了,不知明年还能不能活过来。 成书记拿了件晨褛给妻子披上,笑道:“活不过来,咱们再买。”成妈妈回道:“你讲得真轻巧,我把它们栽下去,浇水、捉虫,施肥、除草,好不容易才看到它们开花,它们就等于是我孩子,咋能说扔就扔。” “谁让你孩子这么娇气,都经不起一场雪,明儿,种点粗的,哦,青菜、菠菜、萝卜什么的,一下霜,一落雪,别提多甜了。” “和你没有共同语言,就知道吃。” 成书记搓搓妻子冰凉的手,拽回屋内,“民以食为天,错了吗?” “俗!” “我本来就是一拿枪的粗人,高雅不起来。成功,你这么早去哪?”拉开房门,成书记看到成功正在穿大衣,随身带的包包放在玄关处。 “回趟公寓。”成功三下两下系上围巾。 成妈妈看看外面,空气仿佛都冻得硬邦邦的。“阿姨早饭都好了,吃点再出门暖和。” “不了,我有地方吃饭。”原以为吕姨厨艺算好的,想不到唐嫂更不赖,什么风味的家常菜,信手掂来。这两个周,成功完全是一恋家好男人,只要没有特急手术,一到钟点就往公寓跑。他一出电梯口,门就开了,小帆帆给他拿拖鞋,单惟一坐在沙发上做手工,一抬头朝他盈盈笑着,厨房里,热气沸腾,香气扑鼻。他承认他真的不善良,好希望小帆帆那水痘慢点痊愈。要不是他十多天没回家看爸妈,成妈妈要杀到公寓追究,他迫不得己,昨晚才回家交个差。 只是幸福的同时,总有那么三丝两缕的伤感。帆帆水痘痊愈得很快,让吃药就把小嘴巴张得大大的,不管都苦,眉头都不皱。让涂药,就任由唐嫂把衣服扒光,身上涂得像个花娃娃,自己都被镜子里的人吓得闭上眼睛。他奶声奶气告诉成功,他要早点好,不然妈妈回家找不到他,会着急的。 成功听得心都脆了,心里面把诸航骂得体无完肤。卓绍华每天都来公寓和帆帆呆一会,每天都和诸航通电话,让成功感到蹊跷的是,他明知帆帆思母心切,哪怕听听诸航的声音也好,何况还可以视频对话,可是卓绍华从来没这样做。 我瞧着你们,越发不想结婚。恩爱也累人!有一天,成功对卓绍华说道。 我们恩爱吗?卓绍华叹了口气,第一次向成功说起了周文瑾。 成功倏地就想起来了,他见过周文瑾一面,是和宁檬一起时。哦,那个周师兄,他绝对不是你需要烦神的对手。 你知道的挺多! 成功薄嘴轻扬,难道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他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在诸航的心里扎了根。卓绍华徐徐吐出一口烟。 帆帆的加入,让两人的谈话中止,卓绍华陪帆帆到晚上十点,又回办公室去了。 幸好昨天没偷懒,把车停进了车库,没费多少时间,就发动了。勤务兵已经把车道清扫过了,驶上去,车轮稍稍有点打滑。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株株耷拉着,毫无生气的样。 成功边开车边想道:也许种菜是个不错的主意,绿色又环保。 一开门,帆帆扑上去搂住成功的脖子,“成叔叔,昨天晚上,单阿姨帮我洗澡了。”怕感染,帆帆最多是擦擦身子,很久不洗澡了。 “哎呀,单阿姨可是女生,你竟然在女生面前脱光光!”成功抱起帆帆,左亲右吻。 帆帆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几转,好奇地问道:“那谁可以在单阿姨面前脱光光,成叔叔么?” 单惟一“咚”地下成了一株熟透的番茄。 成功薄薄的唇角泛出一丝促狭:“你单阿姨愿意,我没意见。想看吗?” 单惟一拼命摇头,惊得都不能自如呼吸。“成医生,帆帆在呢,你别说儿童不宜的话。” 成功凑近她:“那等帆帆不在时,我们再说?” 单惟一晕厥。 “成叔叔不准欺负单阿姨。”帆帆说道。 连小帆帆都看出来了,可想而知她的处境有多可怜,单惟一好想哭。似乎她越来越招架不住成医生的调侃、逗弄,她还是喜欢原先那个恶声恶气、吼来吼去的成医生。 搬进公寓的前几天,成功要上班,不能时时呆在家里,唐嫂和单惟一是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唐嫂又要做饭,偶尔还要回四合院收拾收拾,单惟一陪帆帆比较多。单惟一会讲故事,会做手工,用纸折的小动物惟妙惟肖,会唱的儿歌又多。帆帆画画时,她能静静地一边陪半天,这份耐心,唐嫂说现在的女孩很少见。自然的,帆帆很快就喜欢上了单阿姨。 成功想,公司里复杂的人事关系让单惟一焦头烂额,机关部门也简单不到哪里去,如果她做个幼儿教师,或许会非常胜任呢! 唐嫂把早饭摆上桌,等成功坐下,她说道:“帆帆的水痘已全部好了,卓将下午接我们回四合院。吃过饭,我帮成医生把房间打扫下。哦,这个,是卓将送给惟一的。”唐嫂从客房内取出一款最新的苹果ipad,包装还没拆呢! 单惟一愣住,急忙看向成功。 “绍华这是干吗,要送惟一礼物也是我送,他欠的是我人情。”成功不悦地放下筷子。 “这只是卓将的小心意,谈不上礼物,请惟一一定要收下。” “你先搁那边!”进门时的好心情突地飞了,帆帆回家,单惟一就没留的理由。想到晚上打开门,迎接自己的是一室的黑暗与冷清,成功连筷子都提不起来。“今天,我会早点下班的。” 心,凄凄冷冷,一如外面飘荡的空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清秋节。唉,成功烦燥地抓抓头。 医院里也不省心,昨天开的彩超单,报告还没出来,下午就得安排手术。成功火大地去放射科追,还没开口,顾晨先像吃了火药般,“做什么都要有个先后,成理事的病人就是宝,我桌上这一叠的片子就是草芥。” 成功眯了眯眼,“顾主任,放射科如果人手不够,可以向院长申请增加。这都是小事,耽误了病情,引起医患事故,那可是大事。” 顾晨“咚”地站起来,冷笑道:“申请八百年前就提过了,回应呢?什么大事小事,想吓唬谁?我能力有限,成理事要有合适人选,把我这主任撤了。” 这话听着不太对,似乎是冲着成功而来。“顾主任,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不敢!成理事如果没别的事,外面等着做b超的排着长队呢,我要忙去了。” 成功不说话,径直进去从一堆片子里翻出自己病人的那张。虽然没顾晨那么经验丰富,这片子约莫也能看出个七八来。 顾晨瞪着他,鼻子都气歪了。 成功走过去,拍拍顾晨的肩,“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要给我个辩解的机会。这样的无名火,像个更年期老太。” 顾晨连耳朵根都涨得通红。 下午的手术,四点前就结束了。没想到,临时送来一位宫外孕病人,情况非常危急,其他医生恰巧都在忙,成功又进了一次手术室,出来时,已是暮色深重。拖着疲累的身体开车回家,一仰头,万家灯火中,就自己公寓的那扇窗漆黑漆黑的。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来电,有卓绍华的,也有单惟一的。薄情的人啊,都等不及他回来,全走了。 如此寒夜,这般寒心。 连着抽了两支烟,成功好不容易挤出点力气进了电梯。钥匙刚对上锁眼,门从里面开了。单惟一拍拍心口,“成医生,你可回来了。” 她没有走,她在等他,一股狂喜从脚底哗地冲上头顶,又缓缓流向每个身体的角落。心暖了,眼眶烫到发胀。 柔和的灯光,洒在如丝的秀发上,像镀了一圈晕黄的光环;淡蓝色的及膝毛衣,勾勒出纤细的腰肢;清秀的眉宇,淡粉的唇瓣,恬静的微笑??????扑通,扑通,心跳如鼓。手指曲起又张开,张开又曲起。心底深处奔涌出一股激流,想抱她,想吻她,想?????? 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期盼太久,也许是白天的玩笑开过了头,触醒了他心底的某根弦,也许??????已抑制不住?????? “成医生,你没事吧?”单惟一久等不到成功的回应,有点懵。 “人在家,为什么不开灯?”成功想温和点的,一出口,却是用的“吼”。 这一室的明亮,不是灯,难道是太阳?成医生喝酒了么? “单开客厅的谁看得见,餐厅的、厨房的、书房的??????每盏灯都要打开,回家的人才觉得温暖。”害他在下面顾影自怜了那么久。 “帆帆又不在,干吗那样浪费。成医生,房间都打扫好了,给你恢复了原样。我和唐嫂的钥匙放在这里。”单惟一指着玄关处的一个小篮子。那是她买的,她给篮子上面蒙了一层碎花的棉布,清雅又绵软。她说这样篮子底不会蹭破家具的油漆,搁哪都可以。里面放钥匙、硬币,随手就能拿到,非常方便。 “你这是要去哪?”成功脱下大衣,习惯地扔给单惟一,她掸掸,拉拉皱褶,挂上衣架。他看到桌上搁着她带过来的一只拎包,闭了闭眼。 单惟一低下头,秀气的双耳红通通的。“我再呆在这儿不太??????好,还是去哥哥那里吧!我也该回南昌了。” “我们都同居二周了,要不好早不好了。有晚饭吃吗?”成功故意讲得很暧昧,成功地看到单惟一脸红了。 “唐嫂做了不少菜,饭也有的。” “你给我热热,我先洗澡去。” “成医生??????”单惟一为难地抓住他的胳膊,咽了咽口水。“我快赶不上未班地铁了。” “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当初在飞机上,你不仅抓疼了我的手腕,还喷了我一身的雪碧,我湿身走出机场,被人以为耍流氓??????”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睛,语速不急不缓,好像不是在对她提要求,而是在陈述一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单惟一缴械投降。从来,她就不是成功的对手。认命地进厨房,大不了,一会打车过去。 成功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出来,三菜一汤,热热地摆在了桌上。还有一碟切好的橙子。 “我不喜欢洗碗。”在单惟一开口前,成功皱了皱眉。 单惟一收回伸向拎包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开了电视,晚间新闻,全球的经济都趋向低迷,气候非常恶劣,听得人心慌慌的。转了个台,在放韩剧《家族的荣光》,那种显贵家族,过得也不舒畅,这样那样的纠结。 等着成功吃好晚饭,等着碗碟进柜,咖啡泡了,厨房的灯熄了,单惟一又查看了一番。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是十点三刻,单惟一偷偷瞟成功,现在,她能告辞了吧! “北京的治安也太差了,又是枪击,又是持刀劫持,又是午夜奸杀。”成功拆开ipad的盒子,连线上网看新闻,不住地咂嘴。 “我给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单惟一给成功讲得白了脸。 成功抬起头,走到单惟一的面前,竟然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肩。“冰天雪地的,你从我身边奔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这是对我极大的羞辱。” 单惟一惊惶地瞪大眼睛,因为靠得太近,她可以清晰地闻到成功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沐浴乳的果香,和小帆帆用得一模一样。 “这一别,以后想见都很难。留下来,嗯?”成功又向她靠近了一些,温热的气息拂向她的面容,声音低喃得几近耳语。 单惟一全身的血液突然提速了,像脱疆的野马,疯狂地驰骋。成功向来爱拿她开刷,说话真真假假,她也一笑而过。可是此刻他的眼神亮得惊人、烫如火焰,单惟一迷乱了,感觉天旋地转,眩晕得让她想逃。 “成医生,别拿我开玩笑。”好不容易把目光转向房门,三步的距离。 成功目光一凛,突地抬起她的下巴。惟一还没明白过来,成功温润的唇封住了她的唇,舌尖不讲理地滑进来,把她的舌当作了自己的领地,肆意地搅和、探触、逗弄它,轻咬它,逼迫它与它纠缠,恨不得一瞬间把它的汁液全部吸干。 单惟一的眼前是满天的星光,在闪烁,在跳跃。这是一种陌生的体验,如此突然,如此迅猛,她不懂回应,不知反击,整个身子不由地颤栗起来。 “这像玩笑吗?”火热魅惑的气息一团一团地袭向单惟一,成功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后背,身子与她贴得更紧。 单惟一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缕溪流,沿着树林,沿着山坡,沿着田野,向前,向前?????? 微凉的指尖从额头、脸颊、脖颈慢慢下来,在锁骨处久久徘徊,单惟一倏然从迷乱中惊醒。“成医生,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 “你喜欢我,是不是?”成功咬住了她的耳朵。 单惟一站立不住,脑中热得像一锅沸腾的水。她喜欢的人是??????眼镜男呀!成医生爱拿她打趣,讲话的语气也不友善,可是她知道他真的关心她。不管她是狼狈还是难堪,从没有在她需要关怀时丢下她。她敬慕他,尊重他,却不会爱上他。即使他们年龄相当,她也不会把他当暗恋对象。成医生,俊美、卓然,成熟、优雅??????能够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位的女子,该是多么幸运。 “乖,放松,别怕!”真是青涩,整个人僵硬得不像话。成功身子一矮,把她抱起。“我们去卧室!”他像个巨人一样,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跳跃,每一处都在怒吼。单惟一则成了云,软绵绵的,不知飘向何处,她不得不紧紧依俯向他。 衣服一件件与身体分离,房间内温暖如春,她不冷,却抖个不停。现在是什么情形,她无力阻止,心跳得让她恐惧自己下一秒就这么死去。 成功狭长的眼眸幽深而璀璨,她细致光滑的肌肤,她身体上的每一个起伏。他用唇舌抚遍它们,以温柔。很快,她的身体里里外外就在他的触动下一片一片苏醒。 成功低低地笑了,他等不及细细的观察与体会。他俯下身,抱紧她,带领她,深入丛林,坠入谷底,冲撞,癫狂,嘶叫?????? 从今往后,任她去天涯海角,任天荒地老,他是她的唯一。 这个方式也许卑鄙,却非常可行。 雪后初晴,光线很好的清晨。 成功睁开眼睛,怀里拥着温软的身子。目光慢慢下移,单惟一大睁着眼睛,显然已醒来一会了,或许根本没睡,眼睛下方一片乌青。 感觉到他的动静,她倏地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屏住了。 成功哑然失笑,贴向她的耳边,“身体没事吧?” 这个问题,让单惟一无法再装睡了,她是这么的羞,这么的窘。整个晚上,她一次次梳理意识、思绪,就是无法想清楚,为什么自己和成医生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是一根筋的人,传统、落伍,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做不出前卫的事。现在呢? 她不习惯和人这么抱着同睡,想悄悄起床,可是挣不开成功的手臂,她只得静静地躺着,等着他醒来,等着与他一同面对这个注定是尷尬的早晨。 “我们一起去洗澡。”成功吻吻她通红的耳背。 “成医生,”迟疑了一下,她鼓起勇气看向成功。 “傻呀,这个时候还叫成医生!”成功含笑捏捏她的鼻子。 “你??????爱我吗?” 成功笑了,柔声回道:“我喜欢你。” 喜欢,不是爱?心晃晃悠悠,像失去了支点。 “以后,我们??????” “明天我们就结婚。” “别开玩笑好不好?” “哈,你也听出了我在开玩笑那是笑话。没有人会为一个夜晚就许下一辈子的承诺,就是许下了,那也是谎话。以后,我们还像从前一样相处。” 从前是什么样的相处?这样的他们算是男女朋友吗?单惟一还是不太明白。 “别学那些贪婪的女人,保持自我!我喜欢的就是你的这点特别。” 那些贪婪的女人会怎样?她特别在哪里? 成功先去浴室冲澡,体贴地给她放了一浴缸的水,让她多泡泡。等她出来,他已热好牛奶、剪了鸡蛋。 “准备几号回南昌?”成功问道。 她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知道答案。许久,她才回道:“后天。” “是火车还是飞机?” “火车!”她一口一口认真喝着牛奶,然后吃鸡蛋,再把杯子、碟子洗得干干净净。 该去上班了,成功换上出门的大衣,张开双臂,“过来,给我一个吻。” 单惟一摇摇头,“成医生,我们都是成熟的男女,因为一个夜晚、一时的气氛,做出了什么,那是一次迷失,一个意外,不需要借口,不需要理由。但是,现在光线这么明亮,思维这么清晰,再发生什么,就无法原谅。无论是拥抱,还是亲吻、上床,我只想给我爱和爱我的那个人。” 她提起拎包,轻轻越过他。在关门的那一刻,泪,怦然滚落。 12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还有十分钟,是温哥华的下午六点,是北京次日上午十点,卓绍华通常在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通话时间很短,好像只是让彼此感觉对方的存在。诸航一般会问帆帆怎样,他说坏着呢!她笑。温哥华冷了吧?比北京暖和,今年还没下雪呢!接着,两人都沉默了。然后,卓绍华轻声说再见,她说嗯! 十多天来,温哥华一直在下雨,最后竟连大海也打湿了。下不完的大雨,厚得发粘,从仿佛永不干涸的天空的高处,朝着海湾扑下来。大海像一块灰色的、柔软的海棉,在迷茫的海湾里隆起。但是,在持续的雨中,水面看起来似乎并不动,只是远远地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宽阔的鼓荡,在海上掀起一片朦胧的水汽,朝着被围在湿漉漉的林荫道之中的港口漫去。那些沿着海岸线而建的房子,罩上一片水汽。人无论朝哪个方向,呼吸的似乎都是水,空气似乎能喝了。 虽然是第二次来,但十二月的温哥华,让诸航觉得陌生。这样的冬天,行走在蒙蒙的雨中,心情无法宁静。 门铃在响,晏南飞下班了。左手上抱着一袋面包,右手提着从超市采购的水果和蔬菜。 晏南飞算是大都市的高级白领,在海边有自己的一套公寓,清晨站在宽大的阳台上,可以看到太阳从海面上跃出。有一辆车,上下班时间固定,假期很多,偶尔自己开车去滑雪、爬山,或者坐帆船出海玩。 作为中年男人,他的魅力不减当年,成熟、温雅、文质彬彬,只是,他一头的头发都白了。 诸航看到他第一眼时,差点以为认错了人。岁月有这么残忍? 说是来看望他、照顾他,结果,他事事都不让诸航沾手。给诸航的卧具、洗漱用品都是崭新的,还特地买了新的电脑和音响,让诸航啼笑皆非的是他还给她买了不少布偶,完完全全拿她当一个小女生对待。 第一个晚上,他睡在客房的地板上,和她聊天到天亮。她稍微闭了下眼,睁开时,他坐在床边看她,眼睛里有泪花在闪动。 那一刻,诸航相信姐姐说的,他负的人是姐姐,不是她。他是一个好父亲,很爱很爱她,但姐姐没给他机会。多一个人爱,其实也不坏。打了多日的结,自然而然解开了。第二天起床时,诸航自然的叫了声:爸爸,早!晏南飞手一抖,一杯橙汁打碎在地上。 上班时,晏南飞的午饭在公司吃,有时和诸航约了在外面吃。诸航到他公司接他,他牵住她的手,向同事介绍,这是她的女儿。外国人极其尊重别人隐私,对于他突然冒出这么大的女儿也没大惊小怪,个个微笑地打量着诸航,说和晏南飞很像。晏南飞把嘴巴咧得很大,笑得很没形象。 他们早晨一起跑步,晚上,逛超市、看电影、去咖啡馆听爵士乐,周末,去看一场冰球赛,沿着海岸线开车到郊外拍一堆的照片。每一天,都安排得很丰富,北京的那些枝枝末末的纠结,仿佛都随海风飘散了。 来温哥华散心是正确的,对吧?诸航问自己。 “小姑娘怎么一直宅家里,多出去逛逛。街上已经有圣诞的气氛。”晏南飞把袋子放上餐桌,挽起衣袖准备做晚饭。他尽量做中餐,只是厨艺实在一般。不过,诸航不挑剔,一般都会吃光。就是不懂,明明胃口不错,怎么就看着往下瘦。一个人的时候,会发呆,像有沉重的心思。他委婉地问过她,她就挪话题,仿佛那是个禁区,不准任何人踏入。他自责,到底没有陪着她长大,才读不懂这些小情绪。 诸航一怔,圣诞了么,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得这么快? 晏南飞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演出票,“莎拉?布莱曼的演唱会,要不要去看?” 诸航接过来,正正反反看了几遍,“就是明晚呀,这票很难买吧!” “不清楚,汉伦送的。” 又是汉伦! 汉伦是晏南飞新同事、新朋友,不久前刚从美国过来,会说中文。晏南飞阑尾炎发作,就是他送去医院并陪护。他来温哥华时间不长,却熟知每一家地道的中餐馆。晏南飞带诸航去的几家,都是汉伦介绍的。汉伦送他们冰球赛的门票,汉伦今天又被上司夸奖,汉伦??????几乎每天,晏南飞都会向诸航提到汉伦。 诸航去公司几次,却没见过汉伦,不是出去见客户,就是出差去了另一个城市。 “圣诞节时,我准备邀请汉伦来家吃晚饭。他在温哥华也是一个人。”晏南飞说道。 “他和爸爸年纪相仿么?” 晏南飞大笑。 卓绍华的电话来了,比平时晚了半小时。诸航拿着手机进房间接听,隔了几千公里,首长的声音清晰得犹如在身旁。 “家里今天终于热闹了,帆帆回家了。”卓绍华说道。 “帆帆去哪的?”诸航怵然一惊,有什么事发生她不知道。 卓绍华轻笑,“和唐嫂出去住了些日子。他现在在书房摆弄电脑。” 首长是在暗示视频对话么?诸航咬住嘴唇,看向窗外灰蒙的天空,来温哥华后,她就没再碰过电脑。“工作最近还很忙碌?” “和前一阵相反,闲得异常。” 她突然想和首长聊聊汉伦,犹豫了下,还是选择沉默。 “北京今天重度雾霾,空气质量很差。” “温哥华是阴雨天。” “加拿大的雨都,冬日多雨。” “我明晚去看莎拉?布莱曼的演唱会,外国歌手里,就喜欢她一个。” 卓绍华笑,“晏叔很疼你。不聊了,帆帆叫我了。” “首长?” “嗯!”低柔轻哑的应答,仿佛是夜深人静时,他抱着她时的一句低喃。 “再见!”距离抹轻了心底的疼痛,执著很久的一些东西慢慢淡去,思念渐渐冒出水泡。很在意他,很想他。在一起,朝夕相对,欢笑、流泪、叹息,都是幸福。 “再见,诸航!” 走出房间,晏南飞已经把晚餐摆上了。“绍华有没有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想留我多住一阵?”诸航撒娇地挽住晏南飞的手臂。 晏南飞叹道:“要是你没结婚没生孩子,我就不让你回国。” “那就和我一同回国。帆帆说,让外公住我家隔壁, 这样子,我来看外公的时候,就可以捎上他。” 晏南飞嘴角浮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去洗手吃饭。” 诸航走了几步,回头,“爸爸,即使你住得再远,那些复杂的关系一样存在,我已经不受任何影响了。你不想经常看到我和帆帆吗?” 当然想,在这世上,只有航航和帆帆与他血脉相连,但是回去也许是他自私,来温哥华,是寻找一个心灵避难所。留在北京,诸盈已成往事,卓阳呢?想起她自尽的一幕,他至今都不寒而栗。 “爸爸会不会经常想起她?在爸爸的心里,是姐姐多一点还是她多一点?”诸航回到餐桌边,坐下。这些问题会影响晚餐的胃口,但一直逃避,也不是事情。 谈起往事,晏南飞总觉着把自己紧裹着的面皮撕开,露出里面斑驳的羞惭。“有的人一生只爱一次,有的人一生则爱几次。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爱的内容都是不同的。和你姐姐相遇,以为世界很窄,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为爱而爱,什么都不想,像一团火似的。后来,发现自己能给予你姐姐的少又之少。又以为年轻,犯错难免,轻易就原谅自己。遇到卓阳,那时已成熟,她其实很难相处,又是那样的家世,但因为爱,就能包容、谦让。虽然答案不能让你满意,但是这是真的,不管是诸盈还是卓阳,我都认真地爱过,没有厚此薄彼。非要比较,那就是我不同年岁时的担当与心态。” 原来真爱从不模糊,从不混淆,没有先后,可以分得一清二楚。诸航倏然心一紧。 “她应该还爱着你。” “她爱我没有我爱她那么多,她只是享受我对她的爱。如果真爱我,怎会容不下你?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二十多年没尽过一丝责任和义务,她应该明了我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只想到她自己,从没想过我。”晏南飞黯然地耸耸肩,替诸航盛上一碗汤。 他也恨的,所以才绝然地走得远远的。什么都不付出,怎么向别人要求一方天或一片云? “爸爸,想留我多住几天,你得答应我件事。”诸航俏皮地眨眨眼睛。 晏南飞从沉重的话题里飘上来,“不谈一件,百件,爸爸都答应。”眼睛湿湿的,何德何能,他有这么体贴的女儿。 “明天我们去染下头发吧,我不想和你走出去,人家搞不清你是我爷爷还是我爸爸。” “我有那么老?”晏南飞没有告诉诸航,公司里向他示好的,都是年轻女孩。 “有,很明显呢!染了发,人就显年轻,如果有一天你娶一小妻子,再生一孩子,那我家帆帆不就做舅舅啦!” 晏南飞哭笑不得,航航的思维转得也太快,“爸爸又不是情圣,没那么多的精力再去经营新的感情。不是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爱人么,余生,我爱航航和帆帆就足够了。” 诸航伸出小拇指,“拉勾。爱我,就拿出行动来,和我一同回国吧!” “你到底像谁!”这么聪慧、急智。 “我像我家帆帆。” 晏南飞托着下巴沉思,他没有陪她长大,果真不行,这讲话都颠三倒四。回国么?有一天会考虑的。 第二天,耗不过诸航,看演唱会之前,晏南飞去染了个发。那家美发店在一个住宅区,对着一家别墅的庭院。别墅的车库前,邻居们拿着各式各样的小婴儿衣服挂在一根绳子上,像万国旗似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路人,都停下来观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这是什么风俗?”诸航诧异地问晏南飞。 “哦,这家应该刚生了个孩子,邻居们表示祝贺呢!航航有没考虑再生一个?”晏南飞头上戴着个大头套,不方便动弹,等了好一会,诸航都没回应。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诸航圆睁着双眼,直直地瞪着外面。 “航航?” 诸航像是被吓了一下。刚才,她察觉到一道陌生的视线。她看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一侧过身,那种感觉又来了。外面的行人屈指可数,看不出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心里蓦然毛毛的。 染完发出来,两个人去吃晚饭、看演唱会,诸航一直都觉得被那道视线紧锁着。为了参加联合国的网络维和,她在南京接受过跟踪与反跟踪这方面的培训,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尽管莎拉?布莱曼的演唱会非常精彩,她却坐立不安。 这一晚,诸航失眠了。早晨顶着两只熊猫眼走出房间,对晏南飞说,她想帆帆想到不行,她要回国。晏南飞很愕然,昨天还说多陪他几天呢,再看诸航那幅魂不守舍的样子,无奈地说道:“我给你订机票去!” 傍晚的例行通话,一接通,诸航抢先告诉卓绍华她的航班,起飞的时间,卓绍华有好一会没有说话,她听到他的呼吸忽重忽轻,心情像是起伏很大。“我去机场接你。”他平静地回道。 隔天,出发去机场前,卓绍华又打来电话。晏南飞提着行李下楼,诸航边接电话边锁门。行李放进后备箱,晏南飞替诸航打开后座的门。诸航坐进去,发觉副驾驶座上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航航,这就是汉伦。”晏南飞替诸航介绍道。 “嗨!”汉伦轻轻点下头。 “没想到爸爸也有这么年轻的朋友!” 诸航缓慢地闭了下眼睛,再一点点睁开。是的,想不到,博览全书、绞尽脑汁都想不到。 “诸航,发生什么事?”卓绍华的感觉向来敏锐犀利,她气息的一点变化,他都能察觉到。 诸航平静了下,“爸爸在和同事打招呼。” “温哥华今天有雨吗,航班不会延误吧!”。她的回答并没有让卓绍华的语气有所放松。 “今天是大晴天,连风都没有,会按时起飞的。北京见!”不等卓绍华回应,诸航合上手机,看着前面的汉伦。汉伦已转过身去,微笑地和晏南飞用英语交谈着公司里的人和事。十字路头,他回身看诸航,俊秀的面容,清逸的气质,温柔的微笑。 诸航眼眨都不眨,搁在双膝上的十指微微哆嗦。 晏南飞去停车场停车,汉伦帮诸航提着行李先去办手续。机场,人如潮水。每个办事点都排着长队。一个高大的壮汉迎面急匆匆走来,与诸航撞了下。诸航手中的机票滑落在地上,汉伦帮她捡起。“没事吧?” 诸航深吸一口气,对着他嫣然一笑,“没事的,周师兄!” 精彩的故事,情节发展总是出其不意。 汽车落水的一瞬间,周文瑾下意识地打开车门,他被巨大的浪花冲远了,天又黑,什么都看不见,呛了许多水,慌乱中,撞上了什么,然后就昏过去了。彻底清醒,已是十天后,他是被一艘远洋货轮的船员所救,说看到他浮在水面上,捞上来后,发觉还有呼吸。但后来,断断续续地发着低热,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不知和谁联系,只得把他留在船上。 周文瑾走出房间,站在甲板上。大海很平静,天黑了,是那种高旷深远的黑,无边无际,星星还没有出来,只有一层浓郁的墨蓝,团团簇簇地环绕在地平线四周那是太阳滚落时留下的擦痕。他没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夜空,忍不住说了一句:“真壮观!”船长从后面走来,“当然,温哥华的天空是最好的。” 他从黑市买了证件,在电脑商城找了份工作,后来在报纸上看到有家跨国大公司招聘网络安全顾问,他就去应聘了,面试官是晏南飞。 叙旧总要找一个时光苍老的咖啡馆,在角落里,身边夹杂着各种肤色的客人,谁都不会好奇地多看你一眼。 黑咖啡,周文瑾示意服务生续杯。诸航要的是大吉岭红茶,喝不来这种口味,她对茶杯四周的花纹更感兴趣。 “失踪这么久,我那样的工作性质,如果回去,避免不了这样那样的审查,说不定以后就会一直处于监控之中。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重新开始。猪,你能理解我吗?”周文瑾伸出手,紧紧握住诸航的手。 周师兄的手,清瘦修长,手腕处有一点薄茧,常年用电脑工作的人一般都会有,掌心的温度微凉。 突地,诸航泪盈于睫。 “猪,怎么了?”周文瑾清冷的眸子溢出一丝紧张。 诸航含着眼泪笑了,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周师兄,故事应该有几个版本,但是我不好奇。有一个人对我说过,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活着。像这样,看着周师兄笑,听着周师兄说话,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对于我来讲,就很好,很好??????”他是好是坏、高尚还是虚伪、让人恨还是让人爱,都无所谓,这样鲜活的面容,不是一团空气、一缕云、一把灰烬??????还有什么可怨怼?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周文瑾心动如潮,俊眸深情款款。“只要能让你正视到自己的内心,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的内心?” “你爱的人是我。”这次,周文瑾两只手同时握住了诸航的手。“猪,时光倒流了,这一次没有名额限制,我们一起来了。” 时光恍若是倒流了,北航的校园内,周师兄摇晃着她的双臂,问她如果时光倒流,如果名额不受限制,如果她和他同时出国,一切会怎样? 那是故事的伏笔?诸航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我从来都不相信你爱他,你只是被他用责任、义务束缚着,他是利用你。我怎么能看着你这样过一辈子。我发誓我要带走你,远远的??????” 诸航感到咖啡馆一下子变小了,她有些气闷。 周文瑾靠近诸航,拉过她的手贴近嘴唇,珍惜地亲吻。“诸航,我爱你。为了爱你,我放弃了全部,国籍、名誉、家人、名字。” 曾经,周师兄为了得到工信部的委培,明知她有多么在意他,明知她的自尊有多强,却义无反顾地离她而去。他是优质青年,是同龄人羡慕的对象,专业精湛,前程似锦,日后,光宗耀祖。这样的他,却做出这样毁灭的行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是为了爱,这样的爱谁敢承受? 周文瑾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放弃那一切是可惜,但是和你相比,那些微不足道。我的人生里没有你,活着,无非是一具有呼吸的躯壳。” “如果我对你不是那种爱的感觉?”她吃惊于他语气中的从容与自信。 他怜惜地凝视着她:“不要掩饰,不要逞强,你过得并不好,不然也不会逃来温哥华。我听说你跑去我公寓楼下悼念我,冲动地想立即就和你联系。但是我忍住了,我只能等,我要等到你主动来到我身边。诸航,让我照顾你,让我爱你。” “你一直都在看着我。”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背后的那双眼睛,她竟然没有发现! “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让我决定破釜沉舟,是夏天的那个傍晚,我和宁檬碰过面,她对我说了关于你生孩子的一些疑点,我心中一动。恰巧,那天我们碰到了,你在买裙子。我陪着你等公车,你差点被摩托车撞上。你拒绝了我的安慰,急急跑回家。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你真的把我摒弃在外。我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不知该说什么,语言如此的苍白。关于爱情,一念之间,是天使,一念之间,是恶魔。 非常悲哀! “我们该走了。”周文瑾招手买单。 他们要去哪里,自然不是温哥华飞往北京的登机口。当周文瑾从地上捡起机票的那一刻起,轨道偏航。七拐八转,诸航透过巨大的玻璃舷窗,看到停机坪上泊着的私人飞机。 “会不会太隆重?”诸航微笑地问周文瑾。 “你值得的。”回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诸航没有回头,眯起眼看着天空。 “嗨,西蒙!”难得放晴的冬日,落日特别炫丽。真美! “我的天使,我告诉过你他们非常爱你。”西蒙碧蓝的眼眸像今天的天空,性感的唇角泛出一丝邪恶的笑意。 嗯,诸航记得。“假如我不登机,假如我报警,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诸航俏俏地笑着,看看周文瑾,看看西蒙。 周文瑾抿紧嘴唇,神情有点僵硬。 西蒙耸肩,坏坏地倾起嘴角,竖起两只手指,“第一,周师兄会因为心痛而早逝,第二,你的首长将会面临声名狼藉的审判。” “那就是我回不了头?” 西蒙张开双臂,给了诸航一个大大的怀抱,“宝贝,但你的前方是万紫千红的。” 洋鬼子,又来卖弄蹩脚的中文。诸航受不了地摇摇头,“那我们走吧!” 好奢侈的享受,偌大的机舱,只有三四张座椅,酒柜、音乐,空姐美得赛过明星。诸航坐在靠窗的椅中,远远看到不远处有架波音747正在慢慢滑行,机身上写着“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胸腔像掏空一般难受,心,一寸一寸的潮湿。 这么近,那么远! “猪!”周文瑾给她倒了杯果汁,她接过,感觉到他捏了下她的手指。“我们在一起。” 酸中带甘的橙汁,又加了冰块,诸航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在一起!告别纠结的过往,没有烦心的事扰乱,把与首长三年的时光加锁、深埋,重新开始? 在一起,最简单就是最美丽。 在一起,不停止轮转的四季。 在一起,相信我们永不分离。 好,那就在一起吧! 北京! 又是一场大雪,整个天空白茫茫,鹅毛大雪不停落下,不到半日,积雪已经快及双膝,电视里讲,北京周边十多条高速全部关闭,机场上百架航班延误或取消。 从温哥华飞北京的航班却是准时到港,卓绍华站在接机处,十多个小时前,接到晏南飞的电话,他就已经知道机上没有诸航,但他还是来了。不是希望有什么奇迹出现,他答应来接她的,所以他来了。 天空扯棉飞絮,再深的痕迹,很快就被雪淹没了。行人缩头抱肩,匆匆疾行。所有的旅客都走了,后面没有航班到港,接机处显得有些萧瑟。工作人员脸上挂着忧色,压低声音谈论着天气。 “首长,咱们该回部里了。”小喻走过来提醒他。 “好!”他镇定地收回目光,转身,步履稳健、从容。 晏南飞只是去停了下车,与诸航和汉伦分开不过十分钟,然后就失去了联系。他立刻给卓绍华打了电话,卓绍华迅速做了安排。陈旧惯用的伎俩,机场监控系统瘫痪。太依赖于高科技,遇到问题,机场一团杂乱。在那一个小时内,从温哥华机场起飞了几十架飞机,所有的旅客里没有一个叫诸航。至于汉伦,公司里关于他的人事资料全部抹清。卓绍华给晏南飞发过去一张照片,问汉伦是不是和这个人很像?晏南飞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安慰晏南飞,诸航不会有事,她现在很安全。 韦政委在车上等他,周身罩在烟雾里,眉心深刻了一个“川”字。看到卓绍华,他往里挪了挪。小喻发动了车。雪地行车,车轮频频打滑,小喻开得非常小心。 “卓将,我还是无法相信周文瑾会做出这样的事。”韦政委拿出烟盒,扔给卓绍华。该说是叛国还是逃兵,他直咂嘴。 卓绍华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火。从周文瑾对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安全系统做过文章起,卓绍华就对他留心了。周文瑾清高自傲,不甘于人下。说白了,就是输不起。原以为经历了蓝色鸢尾事件,他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他已步入深渊。 “难道你早就怀疑他的失踪有假?”韦政委看着卓绍华,诸航是卓绍华的妻子,为什么他这么冷静,自己反而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卓绍华真的点头了。“如果不是那只科比签名的篮球,也许我就不会怀疑。” 韦政委张大嘴巴,那只篮球是他从纽约带回来的,很普通呀! “使馆秘书溺水而亡,周文瑾失踪,车毁了,唯独篮球好端端,连签名都没有被水冲淡。在这之前,应该是周文瑾告诉你那只篮球是要送给诸航的吧!” “对,他向我提过两次。一次是在去的飞机上,还有一次是搞到票时。我知道诸中校爱打篮球,想要科比的签名篮球很正常。” “他是要你务必把这只篮球带给诸航,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一个意外,谁会去在意一只篮球。等于是用生命换来一只签名的篮球,你如果收到这样的礼物,会怎么想?” 韦政委倒抽一口冷气。 卓绍华闭上眼睛,周文瑾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诸航心里扎了根,每次看到篮球,都会想起他,想起北航的往事,想起他们曾经的时光。可以说,他成功地把诸航的心扰乱了。 “周文瑾对诸中校是不是有特别的想法?” 沉默了好一会,卓绍华轻轻嗯了声。 韦政委纳闷了,“既然这样,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让诸中校出国?” “这只是猜测,我没有证据。即使我说给诸航听,她会觉得??????”坚硬的唇角浮出一丝苦笑。 韦政委茅塞顿开。“他等于是一个过世的人,你还这么计较、吃醋、诬蔑他,太没风度,太差劲,诸中校会讨厌你的。过世的人,就是缺点也会被镶上光环,变成美好的回忆。” 所以只能沉默,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韦政委唏嘘不已,拍拍卓绍华的肩,“卓将,为难你了。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方太强大。”他突然双目回睁,“周文瑾再厉害,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多事吧!也说不通哦,为了喜欢一个人,搞得这么天翻地覆?” 卓绍华缓缓低头,“诸航的英文名叫wing,对于黑客组织们来讲,这个名字价值连城。” 韦政委脸色大变,“前一阵,网络奇兵们遇到的那些密集侵袭,那是??????” “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没办法关注诸航。” “他们蓄谋已久?” “应该有一份详细的计划。” “我们后面怎么办?”韦政委急得直搓手。 “等。” “等什么?” 这次,卓绍华没有直接回答。他在看雪,即使明天放晴,温度也会陡降很多,要提醒唐嫂别让帆帆贪玩雪,水痘刚愈,不能再感冒。 车刚进大门,秘书就急急通知卓绍华与韦政委去会议室。会议室内气压低得像被冰雾笼罩的天空,卓明、成书记也在座,还有部里纪检办的所有人员。 韦政委介绍了情况,周文瑾中尉不仅没有失踪,还劫持了诸航中校。 “你有证据证明是劫持,而不是同谋?”纪检主任厉声问道,“上一次,肯定周文瑾失踪的也是你们。” “诸中校又不傻,北京有她的家她的孩子,她谋到哪里去?”韦政委火大了。 “我们有情报得知诸中校曾和黑客组织成员接触过。”纪检主任不疾不徐。 “你到会放马后炮呢,那你们当时干吗去了,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这说明根本没有所谓的证据,你们这是诬蔑。” 纪检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时无法反驳。 卓明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成书记凛然地看向卓绍华,“卓将,你之前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卓绍华回道:“我现在思绪非常杂,给我时间,整理好再向诸位领导汇报。” “啪!”卓明突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卓绍华,大发雷霆,“你这是讲的什么外交辞令,搪塞谁?你向组织为诸航中校申请出国学校交流时,你说如果有什么事发生,由你负全责。现在事情发生了,你说你能负什么责?给你时间,诸航中校就不会人间蒸发了。海南卫星基地的安全防护系统,她刚刚设计完毕。如有半点泄漏,卓绍华,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我担得起!”卓绍华目光如炬。“因为这件事绝对没有可能发生,我信任诸航中校。她承诺了,就必然做到。” “现在的情形,你又如何解释?” 卓绍华毫不畏惧,“我需要时间。” “好,三天后,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们听你汇报。”卓明愤怒地离去。纪检办的也走了。成书记走过来说道:“绍华,认识几十年了,我没见过你父亲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次,你有点大意了。” 卓绍华沉默不语。 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韦政委和卓绍华。 韦政委忧心忡忡,“三天够吗,卓将?” 卓绍华轻轻一笑,“咬咬牙,就撑过去了。” 到了这种地步,韦政委也只能选择相信这句话。“大不了,咱们这肩上的一片叶子一颗星不要了,咋的,地球难道还不转?” “哈,太阳照常升起。”两个人握手。 晏南飞也给诸盈打电话了,他准备明天飞北京,诸盈让他不要离开温哥华,万一诸航回去,有个人照顾。 诸盈不敢让骆佳良知道这件事,冒着雪跑来了四合院。诸盈的泪止不住,帆帆看到大姨哭,小嘴扁扁,抱着大姨,泪也下来了。 卓绍华回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爸爸,我要去救妈妈!”两只小手拭去眼泪,帆帆郑重宣布。 卓绍华亲亲儿子,柔声问有没有乖乖吃晚饭。唐嫂忙道歉,听说了诸航的事,她惊得忘了做晚饭。“做点汤,吃着暖和。”卓绍华说道。 “绍华,航航到底有没有危险?”诸盈揪心地问。 “没有。”卓绍华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她会回北京吗?” 卓绍华笑了笑,“大姐,航航是你生的,你应当最了解。她不是自私、任性的孩子,舍不得让你担点心的,她会回来。”一直以来,他都这么坚信,不管是利益诱惑还是爱情感动,即使她的心里没有他,如果会伤害到大姐或帆帆,诸航都不为所动。诸航是刚烈的、倔强的,到底是什么让她选择了配合周文瑾?和他所猜测的一样么? 诸盈动容道:“最懂航航的人还是你。” 俊伟的面容荡起满满的温柔,“应该的。”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他都在细细地读她。她是一本有趣的书,却不是一本复杂的书。 诸盈半信半疑的走了,欧灿也来了。 “妈妈,如果你要说些指责什么的话,以后吧,今天,我非常累了!”三天,不过七十二小时,他得让自己平静、冷静,从蛛丝马迹慢慢整理。 欧灿气恼地说道:“你现在后悔了吧,她让你受处分,现在又把你逼到了这般地步,眼里没有国法军法。要不是你是我儿子,我真想说声活该。我巴不得她不回来。当初,你该狠狠心,一口气喂饱她,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 “喂饱?”卓绍华全部神经紧绷。 “你不是想拿十万美元打发她,她没同意,非要你和她结婚。” 卓绍华喉结蠕动了几下,手攥成了拳,定定地看了欧灿有一分钟。 “你到现在还在替她隐瞒,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问过她,她没有否认。”想起这事,欧灿华贵的面容又一次痉挛。 这样啊,那孩子听着心里该多憋屈!太多的情绪狂风暴雨般压下来,难怪她离开的心是那么坚定。再呆下去,她已不能呼吸。“小晖现在还常和妈妈联系?”任凭心中翻江倒海,卓绍华的眉宇未动分毫。 欧灿一时转不过弯来,“偶尔一起喝喝咖啡。你干吗问小晖?” 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有一阵子没联系,也想请她喝一杯咖啡。” 咖啡馆里香气悠然,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街上的灯光与雪光汇流成河,在夜色里安静地流淌。 天花板的扬声器中,艾灵顿公爵的《世故女郎》缓缓流溢出来,哈利?卡尼那懒洋洋的低音单簧管演奏,酒保从容不迫的调酒动作。多少年了,这里一点都没改变。 六号桌。 服务生送上一杯柠檬水,卓绍华点点头,看见沐佳晖从外面进来了。这么冷的天,她穿得依然飘逸,一路过来,聚集了不少视线。 “北京真难打车,在校门外等了很久才拦到一辆车。”沐佳晖坐下,解开脖子上的淡蓝色羊绒围巾,左右看了看。 “要喝点什么?” 沐佳晖呃了一声,似乎感到惊讶,“是这张桌子呢,姐夫你预先订位的吧!” 卓绍华微微一笑,“你的记性真好。” “这里是姐姐与姐夫定情的地方,姐姐带我来过一次,我印象很深刻。时光匆忙,姐姐去世都三年了。盂兰盆节那天,我去给她送花,看着碑上她的笑容,还是非常难受。”沐佳晖不无幽怨地在桌上画着圈,“我以为姐夫把姐姐都忘了。” 卓绍华点的是黑咖啡,不加奶精,不加糖,褐色的液体散发出咖啡本来的苦苦焦香。他端起咖啡,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喃喃问了声:“有吗?” 沐佳晖以为自己刚才的话撞击到他心中的某处,不觉撤了防备,想都不想说道:“姐夫其实很残酷,每一次和我见面,都是为了诸中校。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想见姐夫大概很难吧!只要是涉及到诸中校的事,姐夫不管人在哪、有多忙,都会放下一切赶过来。我是佳汐的妹妹呀,你这样无所顾忌,就没想过我的感受吗?” 卓绍华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这时,沐佳晖点的拿铁送过来了。两个人短暂地沉默了会,静静地喝着咖啡。 “我似乎和你聊的话题里,没有提过诸航。” “我又不傻,猜也能猜得出来。密码这样的事怎么会和日常生活牵扯上,一般都是关系到国家机密。你却私下拜托我为你解析,甚至自己亲自参预,而且对她严格保密,不惜一次次对她说谎。那么,就说明这密码的内容和她有关,一定令她非常被动。你想抢先解析出来,在第一时间拿出措施,保护她。为了密码,我们一次次去画廊看画。有一次,你就站在姐姐的画前,你却想着密码失了神。喝咖啡、吃饭,满桌摊的都是密码解析的构思图,短信联系的内容,还是密码。密码,密码,我都烦透了。”沐佳晖姣美的双眸染上一层薄怒,她掩饰地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你心里有这么多的不满,但你还是答应帮我了。”卓绍华俊挺的面容连细微的涟漪都没荡起,但是眼神渐渐变得锐利锋寒。 “因为你是我姐夫??????”在这样的目光下,沐佳晖有点慌神。 卓绍华笑了,很惋惜,“不是,你是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秘密,然后就知怎么对付诸航。你恨诸航夺走了佳汐的一切,谈不上报仇,至少不能让诸航过得太舒坦。” 淡淡的灯光从天花板落下来,被桌边一株高大的巴西木凌乱成缕缕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表情忽明忽暗,沐佳晖瞪大眼睛,突然来气了,他怎么可以如此和风细雨般说出这番话?“我就是恨这样的你,不闻不顾地偏袒她。你和姐姐曾经的恩爱算什么,一阵风,刮过就了无痕迹。” 杯中的咖啡渐渐冷却,卓绍华把杯子推到一侧,“我联系过你在莫斯科留学时的导师,他说推荐你留校助教,你同意了,后来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坚决要回国。为什么?” 沐佳晖把手从桌面上放到膝盖上,十指绞得很紧,“这有什么问题,我支持祖国建设,不好么?” “很早前,你就说讨厌国内的教育体制,环境也非常不好,所以拼了命地要出国,希望能定居国外。是西蒙令你改变了?不,或者他还有一个名字。金发、碧眼,谈吐风雅,一掷千金,很会哄女孩子开心。你心气高,这些并不会吸引你。他成为你的朋友,是他设计的一款解密程序,让你叹服。李大使儿子的婚礼上,他是你带过去的男伴。” 大厅里又换了一首曲子,萨克斯吹奏的是《绿叶对根的情意》,深情的音符浮荡在半空中,如诉如吟。“你??????怎么知道?”嘴唇很干,沐佳晖的目光寻找着服务生,想要不要再叫一杯水。 卓绍华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告诉她,他知道的事远比她想象的多。她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轻易被他吓住,不能被他所左右。“对,我认识西蒙,是通过导师介绍的。” 真是强大的自信,连名字都不屑编个假的,卓绍华深吸一口气。“你再通过西蒙,知道了诸航。”那个时间,诸航和西蒙在莫斯科执行任务,呆了不少日子。 沐佳晖眼神一闪,她没有否认。她和西蒙出去用餐,诸航从餐厅外面经过。西蒙让她猜诸航的年纪、职业,她说是在校读书的学生。西蒙大笑,告诉她人家孩子都快一周了,老公是位少将,公公是??????晚上,回到寝室,她给伯母打了通电话,提到佳汐,伯母一直在哭。第二天,她和西蒙又见了面,他们一直在谈诸航。知道得越多,心中的恨意越猛。姐姐是那么疼她,为她付出了许多,她不能让姐姐孤单地在地下哭泣。于是,她决定回国。 “你怕引起我的怀疑,先联系了我母亲,母亲告诉我时,我没有往深处想。毕竟国外的文化与习俗与国内相差很多,很多人不适应。”西蒙在她心里撒下了仇恨的种子,这只是她迈出的第一步。“小晖,有件事你说对了,请你解析密码,是我的自私。其实,我有选择的。你是专修欧美密码,孟教授则是密码界的权威。如果请她,解析会更快捷。与其说密码与诸航有关,但起因却是佳汐。有些秘密只能和家人分享。所以我觉得你来解析最合适。” 沐佳晖轻咬住嘴唇,好一会,略带迟疑地问:“什么意思,姐姐她不是不在了吗?” “密码你不是早已解析出来了么,那些你没深读?”卓绍华眸光加深。 “??????嗯,也不是很早,前不久,”沐佳晖支支吾吾,目光无处遁形地东躲西闪,“只是你们一家的一些资料,我??????不太连接得起来。” 终于,到了关键部分。“为什么不告诉我?” “最近很??????忙!” 无力去责备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小心思,卓绍华闭了下眼睛,睁开,沉声对她说道:“你是佳汐的妹妹,我说过你有事找我帮忙,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帮。小晖,这一次,我帮不了你。” 沐佳晖身子猛烈震了一下。 “诸航,她不仅是我的妻子,还是诸航中校。诸航中校是国家级的安全专家,她现在被黑客组织劫持。你可能不是故意,但确实你帮了黑客组织一个大忙。如果你早点告知我密码解析了,这一切可以避免的。” 卓绍华站起来,对着她慢慢低下目光,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令她极度惊恐的意味来,仿佛是悲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沐佳晖不敢相信地重复着。这应该是家长里短的一件小事呀! “国家安全局的工作人员会告诉你的。小晖,你不适合从事密码这项工作。以后,还是改行吧!”他深深看她一眼,断然离去。 沐佳晖追到门口,抓住他的衣袖,脸色雪白,“姐夫,我会不会坐牢?” 他一声叹息,什么也没有说。她明明懂得密码的严峻性,却这样随性所为,随意泄露,这不仅仅是失职,而是密码人员无法原谅的过错。聪明反被聪明误,怎会不付出代价的! 第二天,去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开了很久的车去看佳汐。墓碑上的照片是佳汐有次在海边度假时的留影,细肩带的长裙,发丝飞扬,她笑得很嫌静。如果把诸航置身于这样的场景,必然高举双臂高呼,不知闹成什么样。 沐佳授夫妇可能常来这里,墓碑前一束白菊刚凋谢。卓绍华蹲下来,把花放在碑前,静静地抽了一支烟,然后深深鞠了三个躬。他在心里说:对不起,佳汐,应该不再惊扰你的清静,但是,这一次,原谅我,我必须这样做。 韦政委的这三天那是度日如年,急火攻心,嘴唇都起泡了,偏偏还找不着卓绍华。第三天的下午,他走进办公室,卓绍华气定神闲地在等着他。他四处巡睃了遍,没发现一张纸。“报告还没写么?” 卓绍华笑,“差不多了,走吧,会场都布置好了!” “布置?”难道还挂条幅、摆鲜花。“卓将,你瞧我都这样了,告诉我实情,我好有个准备。” “哎哟,这是受寒了,多喝水。” 韦政委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会议室的墙上,挂了个大屏幕,卓绍华的秘书在调制投影仪。过了一会,卓明和成书记走了进来,纪检办的跟在后面。 “我来!”卓绍华对秘书说。 秘书点头离开,关门时他听到卓绍华说:“今天,我没有汇报,我想讲一个故事。故事的开始是在三年前??????” 午夜了,天边还没有完全暗淡下来,依稀可以看到一丝黄色的天际线。天空中灿烂的云卷云舒,让人舍不得将视线挪开。 “美吧!”西蒙往诸航的身边靠过来。两个人都穿着加厚的羽绒大衣,像两只笨拙的熊。“这样的美景,只有在特罗姆瑟才能看到。”一说话,就是一团一团的白雾喷出来。 特罗姆瑟,北极圈里最大的城市,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城,北依山峦面朝大海,一天就能全部走完。有世界最北部的大学、最北部的教堂、最北部的酿酒厂,去往北极的必经之路。这里是宁静的、休闲的、艺术的、学术的。 诸航的地理不咋地,说实话,还是第一次知道地球上有这么个地方。美么?飞机徐徐降落时,在半空中,俯瞰到特罗姆瑟的全貌,白色的大教堂,彩虹一般的跨海大桥,、红色的木屋、蓝色的峡湾??????美得无法言说。 “中文里有个词叫什么的,哦,桃花源,很适合隐居。你的周师兄指名要在这里定居,真是聪明,谁会猜到你们在这儿呢?从此以后,你们就是一对神仙伴侣。” 诸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冻得麻木了。她确定西蒙的骨子里一半是邪恶一半是浪漫,大半夜的,拽着她来海边看北极光,说的却是让她惊心动魄的话。 “其实我不喜欢你的周师兄,一点都不幽默。你说,我和你单独出来,他会不会想我们在??????” “够了,西蒙。”诸航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西蒙笑得像偷到油的耗子,吱吱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无法抵抗的弱点,那就是爱,他的弱点就是你。宝贝,你也有弱点的。” “你有吗?” “除了钱,我不爱任何人。而钱绝不会让我操心,所以我没有弱点,我是完美的。”西蒙轻挑地挤挤眼睛。 世界终于归于黑暗,天边一抹炫丽的光线消逝了,海浪温柔地荡来荡去。 诸航跟着海浪奔跑,至少这样可以让身子暖和一点。西蒙在后面唱歌、吹口哨,他没有追过来。现在即使给诸航装上翅膀,她也不会飞走,准确地说,她不敢。想到这,西蒙就非常愉悦。能驯服诸航,太有成就感。不过,花的心血也非常多。 摊牌是在飞机上,诸航登机之前,可能已经预感到有些什么事,但绝对没想到他们掌握的会这么多。他记得她当时震愕的表情,眼睛瞪得溜圆,真是叫可爱。 “你儿子叫卓逸帆,生日是两年前的十月十六日,病历上写孕期是八个月,因为脐带绕颈。这样子推算,你应该是二月怀孕的。可是,这一年的一月至二月,卓绍华一直在西藏和新疆出差,即使算上误差、意外,再怎么算,你也没可能怀孕呀,除非你跑去找他,哈,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两个月你一直都住在一个大杂院,邻居们说有一个漂亮的女子经常去看你,不是英俊的男人哦。所以,我们就假设了一种可能,你是替他们夫妇代孕的?为了验证这个假设,我们去查你的银行账单,代孕么,总要付酬劳的。对于中国的国情,十万美元也不是个很低的价了。宝贝,我有点伤心,这不像你会做的事。你很差钱么?想起来了,听说你那时想去哈佛,周师兄在等你。爱情的力量真是巨大。”西蒙捂着心口,像唱歌剧般,脸上悲伤欲绝。 周文瑾身子背对着他们,从他紧绷的双肩,稍微看出他非常的愤怒。 机舱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其他人员都去了驾驶舱,舱门紧闭,这算是尊重她的隐私么?诸航心中宛若一场飓风过境,凌乱得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西蒙懒懒地晃动着手指,在沙发的侧边坐下。“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决定和卓绍华结婚,那个我们不好奇。”他突然贴着她的耳边,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说道,“但你好像对他日久生情喽,所以你在害怕,对不对?别怕,别怕,我们爱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整个航程,西蒙一直在讲。像散落了一地的珠子,诸航找到了那根钱,一颗颗串了起来。 她挺汗颜,为了她,西蒙他们真是用尽了心思。 在莫斯科,就开始了布局。成功地让沐佳晖回国,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沐佳汐妹妹的身份,方便走入卓绍华和诸航的生活。她非常精明,又满怀怨恨,轻易就能激起诸航的妒忌与醋意。怎样找到关键切入点,是周文瑾提供的情报,他对诸航和卓绍华的结合有疑问。顺着这条线,果真查到了。资料怎么传递,同时,要让卓绍华有所察觉。他们接触了工信部监控的超恒公司,答应日后加入资金、给予技术支持,一定让他们死灰复燃。超恒同意合作。资料以石涛的画作为基础,做成密码,用邮件发出。卓绍华很快就注意到了,也敏锐地联想到和诸航有关。诸航的个性冲动、直接,只要事关卓绍华和帆帆,她必然会不闻不顾地扛起一切,完全不在意自己会有什么结果。作为诸航中校,竟然做出代孕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在社会上溅起什么样的巨浪,也许就此溺忘,卓绍华看得非常清楚。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捂住这件事,不让诸航察觉丝毫,悄然找沐佳晖进行解密。也许偷偷地想过自己是杞人忧天。只有解析了密码,知道什么内容,他才知做出什么样的反击。 就在他最纠结的时刻,网络奇兵遇到了密集的侵袭,周文瑾失踪。 “宝贝,我真的非常敬佩你的首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有条不紊地作出果断的指挥,从容面对。但,我们还是赢了。你对他失去了信任,你无法忍受他的谎言,你开始动摇。”西蒙同情地闭了闭眼睛,“所以说,爱是一个可怕的弱点。就等于是你送给对方一个炸药包,你不知他是拿去开河筑道,还是回过身来,把你炸得粉身碎骨。” 真的很蠢很天真!那些谎言的背后,那些欲说还休的无奈,那么疲倦的俊容,满满的都是爱。只是她笨,没看懂。首长常说,网络战不仅仅是技术战,还是心理战。也许她的技术很强大,但她的心理太脆弱。 泪水就这么下来了,滑过脸颊,滴在手背上,很烫。 “宝贝,别哭,我以我的人格发誓,你的首长还是高高在上的首长,孩子一定能快快乐乐成长。这些资料我立刻删除、彻底的。”西蒙说道。 她胡乱抹去泪水,缓缓绽开一丝笑颜,“辛苦了!” 西蒙怔了下,随即笑了,上前抱抱她,“我喜欢wing,因为你和我一样聪明。” 这个晚上,神秘的北极光没有出现。等了很久的游客失望地和导游回酒店去了。每到冬天都有大批的游客来特罗姆瑟看北极光,尽管有很多研究可以证明极光产生的科学性,但人们还是说:极光是来自天空的美丽语言,它是一种超自然的方式,向地球上的人类打招呼。 “别泄气,你在这里定居,日后有的是机会看极光。”西蒙安慰诸航。两个人踩着积雪向路边的车走去。 她不泄气,反而热情高涨。 寒夜里,汽车要预热一会才能发动。等待的时候,她问西蒙:“沐佳晖算你们的成员么?” 西蒙吹了声口哨,“用中国话怎么形容,哦,她就是一打酱油的。” “下次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西蒙,我愿意留下,但我有个要求。” “宝贝,我等你这话等了一万年。快说。” “除了你和周师兄,我不见你们组织里的任何人,任何活动我也不参加。有任务,我单干,不和任何人合作。” “酬劳呢?” “给我办张卡,我信得过你们。” “酷!”西蒙细长的双眸一眯,油门一踩,车呼地冲向黑夜。 “不过,要是让我发觉你们没有遵守承诺,某个环节出了错,你知道的,我的破坏力是怎样。”诸航侧过身,送上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 “难道你还在害怕什么?”西蒙问。 不怕的,全部地雷都引爆了,山川、河流,原野,一览无遗。这样也好,该是什么样的命运,欣然面对。 如果爱,即使你一无所有、声名不堪,它依然在。 他们搬去了夏日岛带有少许东南亚风情的一座小岛,离特罗姆瑟很近。这儿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岛上,一套套木屋别墅,无一例外都面朝大海,虽然装修简朴,却有宽阔的阳台、硕大的落地窗。街道很干净很安静,唯一能打破宁静的不是汽车的马达声,而是海鸥的叫声。 诸航住在楼上,周文瑾住楼下。 每天的日子非常悠闲,不管多冷,诸航早晨都要晨跑。一身火红的运动装,矫健的身影,很快就成了岛上的一道风景。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诸航呆在电脑前。她的任务都是由西蒙和她邮件联系。一般,诸航会问下任务的最后时限。她不会提前,不会延迟,就在那个时点,她会非常完美地交工。西蒙说她比以前在网络维和时更俐落更狠更猛。诸航没谦虚,那是,我有做黑客的天赋。诸航接的任务都比较复杂、利益也可观,这些,诸航从不过问。四点后,诸航会去码头看船回港,这时,周文瑾该回来了。 周文瑾工作地点在特罗姆瑟,每天早晨开车过去,他忙些什么,诸航从来不问,他也不提。回来时,他会买鲜花和水果。 西蒙的梦想大概也算实现了,他有了一家以自己名字为品牌的酒庄。偶尔,他会带一瓶酒来看诸航,为诸航和周文瑾分住楼上楼下感到不解。这时,周文瑾就会温柔地看向诸航。诸航笑得没心没肺,仿佛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替他们打扫屋子做饭的,也是一位故人。是诸航在文化街遇到的那个中文讲得很不错的问路女孩,金发,碧眼,和西蒙长得很像。是西蒙的堂妹,叫梅娜。她也没和诸航寒暄,到是和周文瑾熟稔。从他们的谈话中,诸航听出来,她租住的公寓就是自己原先住的,与周文瑾在同一个小区。 不需要问多少,有些事心知肚明。 圣诞节后,西蒙离开了特罗姆瑟。这里,中国人很少,但日本人多,甚至还有无印良品的分店。相似的亚洲面孔,看着也亲近。 周日,周文瑾开车带诸航去特岁姆瑟,喝喝咖啡,逛逛各色店铺,在水族馆看180度的银幕记录片。 新年这天,他们看到了北极光,那样神秘的光束,无法形容的色彩,美如昙花般。 周文瑾从身后环抱住她,与她一起仰望着天空。“在哈佛读书的时候,我随导师来过挪威,也看到了北极光。那一刻,特别想你。如果你在该有多好。现在没有任何遗憾了。” 诸航默然失语。 “猪,是不是想家?”周文瑾问道。 “你呢?” “不想。思乡只会让人变得软弱。” 那也是想的,只是在自我催眠,何况已经回不去了。诸航每每想到周文瑾的这些,都会窒息得不能自己。 “现在我有你。”寒风冷过眼角眉梢,夹着泥土清冷的气息,他不觉情动,低下头,寻觅着她的唇瓣。她把头别过去,吻落在她的肩上。 “周师兄,别这样,我是有夫之妇。”即使北京远在南极,她在北极,无论地球如何旋转,都不会相遇。但是,发生过的事就在那里,已无法忽视。她不管是叫诸航还是叫wing,还是现在西蒙给她的一个新身份,她的丈夫是卓绍华,他们共有一个孩子叫帆帆。 周文瑾僵硬如岩石,沮丧像冰雪一样覆盖了他。“为什么,猪?”他不明白。全世界,她只有他,为什么还不接受他? 北极光稍纵即逝,天空恢复了往昔的深远,星光簇簇。“我是攻击型,你是防守型,我们会是彼此欣赏的盟友,却不适合做恋人。因为我们彼此不能包容对方。” 如果她能包容他,在他去哈佛时,她不会颓废地放弃自我,她会等他回来。她知道的,他对她不是不在意,而是那时,他把事业排在第一位。他如果包容她,就不会说时光倒流。时光如江水,只会向前,无法倒流。他不能接受她结过婚、生过孩子。他把她带到北极这僻远的小镇,没有人认识他们,似乎他们没有过去。这是自欺欺人。 其实,他还是不愿输给首长,他咽不下这口气。他要赢,倾其所有,把她夺过来。骄傲的周师兄!这应该不叫爱,而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一场输赢。她是奖品吗? 失笑,何其荣幸。 周文瑾生气地质问:“我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你还要我怎样?拿把刀,剖开胸,把心捧给你看!”如果她不回应他的爱,曾经那些牺牲还有何意义? “太可怕了,那样,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不是吓死,就是冻死。”诸航轻笑,友好地扯扯他的衣袖,“好冷,我们回家吧!” 一路沉闷。 要是不看表,这里的白天、黑夜总是模糊不清的。短暂的黑暗之后,天又亮了。打开门,脱了外衣,诸航去厨房找吃的,周文瑾一把揽过她,紧紧搂在怀里。“猪,不管你是恨我还是爱我,这辈子,我们都必须相依为命了。” 似乎是这样的,诸航没有反驳。 “想想我们在北航的时光,你现在可能还找不回那时的感觉,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爱你!”他在她的额头温柔地落下一吻,“新年快乐!” 某个晴天,西蒙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开了辆红色的越野车,招摇过市。他给诸航带了许多礼物,包装得非常华丽。有衣服,有首饰。“补给我的新年礼物?” “算吧!你的周师兄不在?”西蒙朝里看看。 诸航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他去上班了。” 西蒙挑逗地一扬眉梢,“那就好,免得他瞎紧张。你看到了吧,中国军事网上的那条新闻。” 诸航不置可否地哦了声。她看到了,头条《关于卓绍华少将失职的处分决定》。 “你不要误会哦,那个不是我们搞的。看来,是他解析了密码,迫于压力,主动交待了。呵呵,他不该私下搞的,应该早点向上面汇报,这样,他就不需要负责任。一个中尉,一个中校,都是从事机密工作,后果很可怕。是什么处分,降职,记过?宝贝,你有什么想法?”西蒙试探地看着诸航。 诸航耸耸肩,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也给西蒙一杯。“我该有什么相法吗,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自由自在,惬意休闲。” 西蒙他们太阴坏了,新闻里没具体写首长为什么受处分,估计和代孕有关。虽然没办法用首长的名誉胁制她,但是她为西蒙他们做的事,已经隐瞒不住她是黑客组织成员的事实。在上飞机的那一刻,退路已经堵死了。她识时务,气节也不高。日子在哪,不是过呢!而这样的日子,很久前,她也曾以为是最美的画面。现在的这一切,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到的,也来之不易。换个角度想,就不会太郁闷。人生如同绑架,既然不能反抗,不如学会配合。悲天悯人又不能改变什么,乐观点,阳光点。周文瑾上班时,她对他说开车慢点,语气是诚挚的。晚上两人坐在桌边吃晚餐,听着海浪和风的和鸣,她的笑也是由衷的。 “宝贝,我爱你!”西蒙扑上来要给个熊抱,她用眼神制止了他。 西蒙拉着诸航出去喝咖啡,大谈特谈他的酒庄、新认识的一位嫩模。“你一般什么时候工作?” “心情好的时候。”邻座是位妙龄女郎,西蒙不安分地对着人家乱放电。诸航失笑地把目光挪向门外,一个妈妈牵着一个小女生刚好经过,小女生不过两三岁的样子,卷卷的头发,胖胖的脸,很是可爱。不知怎么的,滑了一跤,她摔倒了。她要妈妈来抱她,妈妈鼓励她自己爬起来。她不依,哭着满地打滚。妈妈生气地离开,她哭得嗓子都撕破了。妈妈看都不看她,继续往前跑。她无奈地爬起来,追着妈妈。妈妈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她叭地下又趴在地上,张着两只小胖手,要妈妈抱。 诸航噗哧笑出声来,真是一个固执的小女生。 “你在笑我么?”西蒙嘴巴歪歪地问道。 “没有。西蒙,我听说因为挪威的黑夜特别长,为了打发漫漫长夜,挪威女王写了一本童话故事书。” “你在暗示我加大你的工作量?” “切!自己整天醉生梦死,对别人却这么奴役,你真当你是主啊!”诸航鄙视地瞪他一眼,尔后,嘴角慢慢地倾起一缕温柔,“我想写个游戏,和童话有关的。” 番外:第一次·1 还是来了。 宁檬半夜胃疼得像有把生锈的剪刀在里面一下下地绞,大概是昨天晚上和同事去吃了川味火锅,辣吃多了,胃提意见。吞了几颗药也无剂于事。无奈爬起来强撑着出门,老天还算怜悯,在小区大门外拦了辆车。司机眼尖,看出她脸色像鬼似的,不等她开口,车开得飞快,把她送到了医院成功理事和顾晨主任所在的医院。 泪流满面!庆幸此刻是午夜,偶遇的概率很低。 挂了急诊,说是胃绞痛。医生问宁檬是不是常饮酒、三餐无常,宁檬耷拉着头。 别以为年轻,资本厚,迟早你有一天会后悔的。大概是半夜被人叫醒,医生语气很不爽,开了几瓶消炎的水,还开了张做胃镜的单子。 胃镜一根细细的管子从嗓子口塞到胃里,想象那个画面,宁檬都快瘫软了。“我不做胃镜,做个别的。” “那肠镜或者ct?”医生面无表情,恨病人的讨价还价。 这两项都让人宁檬联想到“癌症”这个词,“我做b超。”宁檬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 “你确定?”医生皱了皱眉。 宁檬呵呵干笑,“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和顾晨有多久没联系了?圣诞节过去了,新年过去了,春节过去了,情人节过去了,植树节过去了,大街上绿意盎然,暖风习习,很快就是清明节。没有电话,就连普天同庆时的短信祝福也没有。前所未有的孤单。 小艾准备要孩子,被老公管理很紧,轻易不让出门。诸航突然怎么也联系不上,问她家首长,首长说诸航有事。诸航的工作神神秘秘,她不好多问。又不想找工作上那些狐朋狗友,一时的狂欢,然后是像深谷般的寂寞。时间一下像多了许多,每天都不知如何打发。于是,一跺脚,重新换了份工作。新工作是一家涉外大酒店业务部经理,人家招聘条件是有公关部工作的经验,还要懂电脑,简直就是为宁檬特设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笔挺的深青制服,白色的蝴蝶结,看看镜中的自己,宁檬眉宇飞扬,终于算半个专业人士了,再不要像花瓶似的,飞到这飞到那的应酬了。 宁檬先去输液。针头刺进手背,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进身体里。看看四周,不管老与少、男与女,身边都有个陪的,就她孤零零地蜷在输液的躺椅上。不敢睡觉,中途去卫生间,还得陪着笑脸,请护士帮忙。突然就觉得自己可怜得不行,泪,无声地滑下脸颊。 凌晨四点,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之中。点滴输好了,绞痛减弱了点,还有几瓶药水,是明后天的。宁檬在急诊大楼的走廊里走了三个来回,咬咬牙,向放射科走去。门半掩着,有灯光从里面泄进来。她敲了一声,有人应道:进来。 不是顾晨的声音。宁檬松了口气,他是主任,不会经常值班的。 是个青涩面孔的男医生,胸牌上写着“实习”的字样,宁檬心里打起鼓,怀疑他不够专业。 “躺下,把衣服推上去。”实习医生目光平和。 宁檬迟疑了半秒,躺上那张狭窄的床,撩起薄毛衫,推到胸部。实习医生在胃部位置涂上一层冰凉胶状的黏液,她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周,有病人吗?”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四目相对。 宁檬想死。快半年不见,重逢却是这样的一幕她向他裸露着白花花的肚皮。真想跳起来逃之夭夭,又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只得紧闭着双眼,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顾晨也怔了下,随即就正常了。“你去睡会吧,我来做!”他对实习医生说。 实习医生一走,气氛很快就沦为一片可怕的寂静,顾晨手腕上那只手表走动的声音,隐约都能听得见。 “胃绞痛怎会来做b超?”顾晨拿着b超单,有点纳闷,“这样看不清楚的,应该去做??????” 宁檬慢慢地睁开眼睛,声如蚊蝇,“我自己要求的。” 顾晨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做得非常仔细,时间也很长,有一会,宁檬都觉得时光停止了。 “好了!”他抽了几张纸巾给宁檬,宁檬胡乱擦了下身子,跳下床,整理着衣服。“有??????什么问题吗?”她回过头,看到他在纸上写着什么。 “胃还好,注意饮食,慢慢调理。到是胆囊上发现了个息肉。” 宁檬的心一瞬窜到了嗓子口,手脚冰凉,“是不是很可怕,要不要做手术?” 顾晨抬头,闭了闭眼,“现在还很小,没什么大碍。如果它会长大,就需要做手术。” 宁檬一下心事沉重起来,勉强对顾晨笑着道了谢,然后转身离开。多多少少有点恐惧,她要快快回家好好消化这件事。 天,放亮了。 医院门口停了一排早餐车,每辆车前都挤满了人。热气从人群中央泛上来,模糊了宁檬的视线。 她抬手准备打车,一辆车缓缓在她面前停下,车玻璃降下,顾晨对她说道:“上车吧,我送你。” 有出息,就严词拒绝。对于一个生病的人来,谈不上出息。宁檬实在没力气矫情,身子发虚,头发晕,心发慌。“麻烦你了。”她歪在后座上,头低着。 “胆囊息肉是常见病,很多人都有,就是手术也是小手术,别自己吓自己。这两天请个假,好好休息。”顾晨说道。 “我刚换了工作。” “那又怎样,新工作必须二十四小时无休,像个机器一样转个不停?如果连生病请个假都不行,这份工作不要也罢。” 这么维护、偏袒的语气,莫名地,宁檬鼻子直发酸。她乖乖地打了电话请了两天假,接受了顾晨在路上买给她的早餐。进楼梯时,她回了下头,顾晨朝她扬扬手。清晨的阳光下,他的笑温暖如掠过耳边的微风。 睡了大半天,胃没那么痛。下午起床给自己煮了点粥,手机放在睡衣的口袋中,过一会,看一眼。锅里的粥沸腾了,旺火改成文火,慢慢地熬,直到粥变稠变糯,手机也没响一声。盛了半碗站在水池边吃着,怎么也咽不下一口。 第二天早晨,上班时间准时去医院输液。刚从药房领了药,一回身,顾晨站在身后。看着他,宁檬呆了呆。 顾晨特地找了护士长来给她输液,扎针时,护士长说血管真细,不好找,顾晨说那别忙扎,换把光线好的椅子。护士长笑了,顾主任真是体贴呢,放心,我的技术没那么逊。一针下去,宁檬哆嗦了下。 “你睡吧,我今天休息,不会走开的。”顾晨在她身边坐下,拿了份晨报翻着。 她低低哦了一声,真的闭上了眼睛。其实没有睡意,但不知如何面对他。是不是昨晚又值夜班,今天才休息?不然是特地为她调了班,早晨一直在药房那儿等着他?答案是哪一个呢,想问不敢问。 “冷不冷?”他摸了下她挂着药液的那只手。“这么冷呀!”一声轻叹,温热的掌心包裹住那只手。 过了一会,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带着一丝僵硬。她睁开眼,看到他定定地看着门外。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白袍的衣角一闪。 “刚刚过去的是成理事。” 宁檬黯然地咬住嘴唇,咬得那么狠,嘴唇上立刻印出两排牙痕。到输液结束,她一句话都没说。 顾晨让她在路边等着,他去停车场取车。“不用,我自己坐车回去。”她埋着头往前走。 “你在生病。”顾晨拉住她的手臂。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宁檬恨死自己竟然哽咽了,仿佛受了很多很多委屈。 顾晨没有松开她,反而用了力度,将她拉近。“想见我,才要求做b超的么?” “你在说什么笑话,怎么可能,我??????才不想见你??????”才不想你。他们分手了,快半年了,老死不相往来。 顾晨苦笑,“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对自己说,不要那么小心眼、斤斤计较,哪个人恋爱时不吵不闹,男人脸皮厚点、主动点。我想给你打电话,但实在没有什么自信。成理事那样的家境、他的医术、英俊的外表,即使再努力,我这辈子也超不过。你拿我和他比较,只会让你一次次失望,所以不要再打扰你了。” “我是拿他和你比较,因为有了比较,才知道什么最适合!”宁檬一字一句说道,眼睫湿湿的,神情认真。“他是很好,吸引着我。他没有对我生气过,脸上总是挂着迷人的微笑,谈吐优雅风趣,一起出去,他对我照顾有加。我以为那是温柔、是体贴,后来,才知,那实际是一种冷漠。因为不在意,才不屑计较。因为无所谓,才潇洒从容。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想遇到一个疼我爱我牵挂我、少了我会觉得地球就会停转、娶了我以为得到了全世界的男人,我就觉得幸福了。这个要求高吗?” “很一般。”顾晨的声音颤抖着,心情灿烂如一树阳光,“你看我合适吗?” 不等她回答,唇迫不及待地落下来,密密地裹着她的唇瓣。宁檬心中幽幽地叹了声,半年的纠结、徘徊、相思、寂寞,终于、终于没有错过,她守到了春天。花好柳绿,草长莺飞。她抬起双臂,抱紧他并不很宽阔也并不很结实却让她无比温暖的后背。 两个护士经过,忍不住驻足围观。 “咦,那是顾主任么!” “好像是哦,呵,舌吻呢,这是要上演限制级么!” 宁檬没脸见人了,拽着顾晨的衣角,埋在他怀中,死活不肯抬头。顾晨脸也是涨得通红,一时情不自禁,忘了地点。 自然,宁檬成了医院的“常客”,毫无顾忌地和顾晨秀着恩爱。自然,也就时不时遇上成功。心情很平静。大概是没了那份心思,再看成功,也不是帅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知谁惹到了他,整天拉着张臭脸,和他打招呼,他都面无表情。有一个周日,顾晨值夜班,约了宁檬隔天过来两人一块吃早饭。宁檬刚把车停好,一抬头,成功的车也进来了。车门一摔,像黑社会老大似的,戴了个大墨镜,埋着头疾步如飞,都没看到一边的宁檬。 时节是进入夏天了,早晨还是有一点凉意,今天还是个大阴天,有必要黑超蒙面么?宁檬把这事说给顾晨听,顾晨也觉着有点奇怪。 成功是故意对宁檬视而不见的,原因是他这张脸有点吓人。妇产科的小护士不留情面地说就是一猪头脸,让他不要进病房,免得吓着小婴儿们。 成功咬牙,小婴儿们在三个月内都没什么视力,看见他才怪呢!有很多人对他的这幅尊容表示了好奇与关心,他一律回答,撞到门了。小护士说,成理事这撞得还挺有技巧的。 其实,他是跑去和单惟天打了一架。 单惟一不见了,手机停机,微博关了。 成功对卓绍华说:我们哥俩真是难兄难弟。卓绍华冷着脸说,你别打肿脸充胖子,单小姐是你老婆吗? 成功呛得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没见过老婆丢了的人嘴巴还这么损,这是把他当出气筒吧!他对卓绍华算是有情有义,那只猪似乎杳无音讯了,卓绍华一人是带不了帆帆的,他也不放心,于是,主动分担一半奶爸的责任。一周七天,有五天,帆帆上早教班,晚上归卓绍华管,周六周日,他带着帆帆去学画画、逛公园、上游乐场。逢到卓绍华出差,他就住到四合院去。 帆帆是个敏感而又懂事的孩子,在他和卓绍华面前,只字不提诸航,一幅无忧无虑的天真好儿童样。诸盈一来,他会趴在诸盈的怀里,半天不抬头。分开后,诸盈衣服前襟潮湿一大片。他看着,心中也是滂沱大雨。 猪在哪里呢?这件事,卓绍华被降了职。一个人呆着时,他抽烟非常狠。偶尔,成功会主动谈起诸航,卓绍华说,有一天,会回来的。 哪一天?天知道! 单惟一的离开,成功的心空荡荡的。她没在公寓住几天,一回去,却觉得她无处不在。 那个晚上,是被气氛诱惑了还是被心情影响了,他不想分个清楚。清楚的是他和单惟一上了床。他没有视若儿戏,也没想很多很远,心动如水,水到渠成。早晨,他发觉有点不太对,也许是做错了。单惟一几年执著地暗恋一个人,傻傻地付出,痴痴地等待。这样的单惟一,上床于她来讲,等于就是一辈子的承诺。她被吓住了,但似乎整理好了心情,对他有所期待,明明很胆怯,却鼓起勇气问他我们以后??????他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但是就凭一夜和一个人绑在一起一生,他觉得这很不负责任。他不是那热血青年,玩得起闪婚闪离。三十多年,心被裹在一个坚硬的壳里,这么急切,他也会紧张的。她不笨,懂了,没有哭着要他负责任,也没做出一幅洒脱样,她只是说需要一个理由。 然后,她就走出了他的生命。 她应该不会轻易忘记他,他算是伤害她的男人,会恨着的吧!半年了,对她的记忆没多没少,仿佛时光停止在那一刻,他依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在网上看到国考的公务员笔试、面试已结束,现在已进入政审阶段。 她现在南昌还是杭州? 成妈妈真的辟了半个花园来学种菜,不知为何,花草长得不错的园子,却不适合蔬菜,结出来的果实很怪异。成妈妈向爸爸嘀咕,爸爸嗯哈地应付,他在旁边看着,心想要是单惟一在,妈妈就有个很好的说话对象。 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出半身冷汗。是不是潜意识里他已想得很深很远? 有一天,他和帆帆从画画老师家出来,上了车,帆帆问他是不是很想惟一阿姨,他在帆帆乌黑乌黑的眸子里看到自己慌乱的神情。帆帆说,你刚才在老师家喊惟一,回去了! 成功恶声恶气地说小孩子家别胡说。 帆帆说我上学了,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成叔叔这么喜欢我,是拿我当试验品,做实习奶爸。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哭笑不得,那只猪和绍华怎会生出这么一个鬼灵精。 哪一天起,想她的次数多了起来。单惟一真不能算是美女,美女又怎样,他见多了,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如果单惟一好好地打扮,也会光华照人。但他喜欢素颜,清清爽爽,随时可以亲吻,不用担心会吃到一嘴化妆品。单惟一也不是才女,猪应该是大才女吧,他瞧着绍华过得真辛苦,防这防那,还是丢了。他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无法形容单惟一,似乎普通,似乎特别。其实又何必要具体定义呢,单惟一就是单惟一,唯一让他焦躁、混乱、不知该在心中如何摆布的单惟一。 这样每天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三想四,不是个事,见一面吧,两个人好好谈谈,这是做男人的担当。 通过娱乐圈的朋友,他找到了单惟天。 单惟天在给人拍写真,密云水库那边,山林、河泊,风景很好。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正在拍的模特只穿了三点式,是春天,温度还没高多少,脸上用厚厚的脂粉遮掩,嘴唇却控制不住的哆嗦。单惟天到是很专业,又是侧拍、斜拍,甚至都趴地上,一组拍完,他给模特披上大衣。明明看到他了,依然在那把模特逗得娇笑不已。成功看着单惟天那样,其实自己以前也常干这事,这是男人的一种魅力,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刺眼。 “我有事找你。”他走过去,拍了单惟天一下。 单惟天斜睨着他,极不情愿地随他走到河边。“我在工作,时间不多,你快点。” 成功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落,眉头立刻就拧着。“把惟一的号码给我。” “凭什么,你谁呀?”单惟天长发一甩,那眼神凶巴巴的。“拿镜子照照自已吧,大叔一个,缠人家小女生,好意思!”他向来讨厌成功那幅自以为是的样子。 成功幽黑的瞳眸射出一缕凶光,那模特瞧着不超过十八岁,他自己怎么就下得了手?“现在就流行小女生倒追大叔,推都推不掉。” “你是不是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单惟天头上青筋直暴,跳起来揪住成功的衣领。成功没闪躲,凉凉地回道,“你真聪明!没错,我做了,你想怎么的?” 单惟天怒吼一声,一拳就过来了,成功也不示弱,抬起一脚踢过去。两个人扭打成一团,还是模特和助手把两人硬扯开了。结果什么都没问到,成功还破了相。 “你就做梦去吧,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我妹妹。”成功上了车,单惟天追着车后面叫,眼睛血红,完全像一暴徒。 成功还真不服气,他不信少了单惟天,就找不着单惟一。七拐八拐,找到南昌市公安局的领导,一下就查到了单惟一,人家提供了座机。打过去,是单惟一妈妈接的,成功说是单惟一以前的同事,单妈妈很和善,热情地邀请他来南昌玩,告诉他单惟一去杭州了,原先的手机丢了,正准备申请一个新号码。 好不容易接上的线又断了。 难道这辈子就这么失之交臂? 成功这辈子都没这么烦过,也没这么挫败过。那气焰,十米之内,无人敢近身。小护士们私下探讨是不是成理事更年期到了。成功突然觉得单惟一很薄情,都上过床了,一夜夫妻百日恩,怎么可以说不联系就不联系,她对他没半点留恋? 生气,很生气! 这天,又是专家门诊的日子。不知哪国元首来访,大清早去天坛祭拜,交通管制,成功被堵在路上,护士的电话火烧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成功气得大叫:“你给我把街上的人全灭了,我五分钟就到。” 护士吞吞口水,大气都不敢吭。 成功烦闷地降下车玻璃窗,想吸点新鲜空气。路边一幢大楼前,男男女女排着长队不知在干吗。蓦地,成功心咚地漏了半拍,他看见单惟一了,排在女队的末尾,手里拿着一张纸,看得很认真。 想都没想,拉开车门,成功大步流星走过去。排队的女子们看着他,意外地眼睛一亮。他都站在单惟一面前,她才发觉。 脸红了,手不知放在哪里,慌乱地把目光投向地面。很好,他对她还是有影响的。“你在这里干什么?”成功把嗓子压了又压,轻哑又低沉。 “面试。”单惟一叹气,紧躲慢躲,为什么还要遇上成医生? “什么面试?”又一个人来了,排在单惟一的后面。 “江苏台的《非诚勿扰》!” 成功无法淡定,他从来不看那种无聊的相亲节目,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二十多个傻妞像桩似的立在那,对着一男人挑肥拣瘦。“你已经老得需要做这样的事来推销自己?” “哥哥帮我报的名,他说这种节目真正的成功率很低,重在参预,可以鍛煉我的胆量,对我以后的工作有帮助。” 成功肺都气炸了,单惟天,他记住了,出这样的阴招,算计他的女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吐气,吸气??????三次,成功把心底的怒火好不容易压下去,好声好气:“嗯,有道理。但是参加这个节目不是要求单身吗,你把我塞哪呢?” 排在单惟一前面的女子耳朵很尖,一惊一咋地叫着:“你结婚了还来报名?” 单惟一双手直摆,“我没有,他在说笑。” “我像是说笑的样子吗?”成功板着脸,比什么时候都正经。“除了差一张证,我们和结婚有什么区别。” 单惟一抬起头,眼中溢满了无声的谴责。她不会再为成功这样暧昧不清的话而心乱、脸红,这就是一句玩笑,当不了半点真。“成医生,那是你的车吗,快要被警察拖走了。” 成功没有动弹,“我在等你的答复。” “我想要这样的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在众人面前,抬头、挺胸,自信地微笑。” “你可以参加演讲、竞选去,机会多着呢,不是非得上这个节目。”成功耐心地说服教育。“一参加这个节目,你就成一透明人,毫无任何隐私。” 成功的口才,单惟一向来是难以招架,她不想再多说了,“你走吧,成医生,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成功笑了,“好,你这么想参加,那我陪你。”他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往她后面一站,袋子里的手机响个不停,他也像没听见。只有单惟一沉不住气,“你接下电话,说不定是急诊。” “要接你接。”他直接把手机甩给她。 单惟一抓着,像烫手的山芋,接也不是,扔也不是。手机固执地一直叫着,没有罢休的意思,无奈,她按下通话键。 小护士声音都带着哭腔,“成理事,救命呀!病人要砸门啦,你快来!” 单惟一慌了,“出事了,你快回去。” “不,陪你比较重要。”成功闲闲地插进口袋,朝她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单惟一手攥得发白,“你赢了,我不参加这个节目,你回医院去。” “嗯,听你的!”成功邪邪地倾起嘴角,拽着她的手,走出队伍。 单惟一回头看看队伍,无力地叹息。 “你放手,我们不同一个方向。”单惟一想甩开他的手,却没得逞。 “哦,那你去哪,我陪你。” 单惟一彻底举手投降,她相信成功说到做到。“车被拖走了。”看得见的,大拖车在前,成功的车一半在上面,一半挂在后面。 成功都没皱下眉头,笑得春风得意。 结果,单惟一认命地和他打车回了医院,认命地坐在专家门诊办公室里,看着一个病人接着一个病人进来、出去。看病时的成功像换了个人,冷着个脸,眉头紧蹙,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这才是一幅专家的样子。替病人检查时,他体贴地把帘子拉上,询问病人感受,语气温和,检查完毕,他出来,又把帘子拉实,给病人一个整理衣衫的私人空间。这样的成功,轻易地就让别人忽视他的年龄与性别,自然地依赖、信任。 写好一张处方,他抬头看她一眼,似乎防止她会逃跑似的。 单惟一很不自在。他是妇产科专家哎,病情等同于隐私,病人可以对医生不加保留地坦白,让一个外人听到,即使对方也是女性,心情也会纠结。单惟一也很无奈,她只要稍微流露出回避的意思,成功那张板着的脸,更加黑如包大人,明明好像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病人身上。小护士塞给她一本书,让她凑合着打发时间。低头一看,《怀孕十月必知》,单惟一咧嘴。 今天一共是三十个号,全部结束时,已是下午。成功稍微整理了下病历资料,脱下白大褂,挂上。“我们走吧!”他对单惟一说。单惟一看看他,闭了下眼睛。出了门诊大楼,向左是医院大门,向右是去停车场。 “成医生,再见!”单惟一朝成功看了一眼,转身向左。 “你还来劲了!”成功拽住单惟一的手,“我可不喜欢矫情的女人,撒娇也要有个度。” “捉弄我就那么好玩么?”单惟一用力挣开他的手掌,往后退了一步,撞上后面的一棵紫薇树,几片树叶被震落下来,掉在她的头发上。 成功真的很呕,难得正经一回,别人还不买账。“好吧,我告诉你,长这么大,像早晨那样愚蠢又幼稚的行为我是第一回做。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单惟一抿紧唇,不吭声。 “你看我这一天挺累的,先去吃点东西,有话以后慢慢说。”他终于捉住了她,这次,想走,没那么容易。 单惟一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觉得,有点奇怪。“对于感情,成医生总是这么自信满满?”她问得很镇定。 成功皱眉。 单惟一默默转过身去,看向西方。下午四点多的夏日阳光,越过树叶茂密的枝头照过来,光线强烈得无法直视。“只要你在意一个人,别人就应该欢喜雀跃、受宠若惊。只有你喜欢不喜欢,别人是没有选择权的。这样的自信来自于哪里呢?成医生高超的医术、英俊的外表、成熟的阅历?可是喜欢一个人,不都是喜欢对方的所有,而非取决于这些外在条件,不然,就不是真的喜欢。怎么可以凭外在条件在感情里分强和弱呢?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相同的,没有高低之分。成医生也许觉得对我这么在意,我应该特别开心。可能我对成医生没同样的心情,所以我开心不起来。” 一只看不见的巴掌迎面掴了下来,成功俊美的面容火辣辣的。他被人甩了,甩得华丽丽的。 “我很敬重成医生,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事,但这份敬重之情依然。如果我拒绝的话,你不会为难我的,所以??????不需要内疚,没有对不起我,也不要为我再做特别的事。”她转过身来,不知是被阳光晒的还是出于紧张,瘦小的脸通红。 “那个晚上你仍然觉得是个意外?”几月不见,眼前的单惟一仿佛一株被注射了催熟剂的果子,强大得让他心颤、动容。谁是那个罪魁祸首? 不然还能是什么?单惟一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北京的,那么狼狈,那么心碎。他们又不是恋人,她却比从和眼镜男中的痴恋中清醒时还要难受。好友因为单惟天自尽的那情景,她有好几年都做恶梦。爸妈和她说,要是碰到像哥哥这样的男人,无论如何要躲得远远的。与成功初见的那次航班,她好像是紧追慢赶自己撞上去的,命哦! 成功也有一种宿命的感觉,仿佛就是避不开了。没有一双慧目,却一眼就把他看得无地自容;说的每一句话,都戳进他的心,就连她那一根筋的蠢个性,他居然也觉得不错;那些小喜好,也投他的缘。他祸害人世三十五年,就这么,不用渔夫撒网,他主动跳进船舱。上天造人,都是一手造俩,不是相像,而是契合。终于遇上了,何其艰难,何其幸运! “惟一,”他叫她的名字,执起她的双手,笑容迷人。“世界上那么大,有一个人,明明没有任何交集,你却遇上了,只有一次,是露水情缘,遇到两次,是巧缘,遇到五次,是贵缘。我们遇到过多少次?” 单惟一沉默着,不知成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遇到过十次,这是命中注定的金玉良缘。” 有十次么?没有,或者不止。只是这么炽热滚烫令人耳红心跳的话,他用轻笑的口吻说出,怎么看又是一句玩笑。够了,看不懂他就不要再看了。她把目光挪开,成功却不想放过,那么自如地将双手搭上她的腰,她惊得差点跳起来。“你本来就笨,恋爱的经验又少得可怜,放过自己,别想这想那。看着我,听我说。”他把她的脸扳过来,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所有的恋爱都没有格式,不是非要先牵手再接吻后上床,只要喜欢,我们可以正着来倒着头、掐头掐尾从中间来,都可以。” 什么意思?单惟一的脑子又像一团浆糊了。 脑门上轻轻被弹了下,“笨!单惟一,我们谈个恋爱吧!”讲得这么直白,她总该明白了吧! “不!”单惟一断然拒绝。 “你说不?”成功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你不喜欢我?你既然不喜欢我,还和我上床。单惟一,你坠落了,竟然玩一夜情!”成功火大地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我没有。”单惟一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虽然她对自己也说过把那个晚上当作是一夜情,可她的心里怎么也不肯承认。那是她的第一次,如果不是成医生,她会迷乱么?不会,绝对不会。因为是他,才任自己迷失。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情不自禁喜欢上他。但他太晶亮,她总以为那是错觉,也认为不可能有什么发生。那个晚上,尽管迷乱,却美得无法形容。他对她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珍惜,于是,她不禁生出了许许多多的触觉,她问以后,我们??????他说还像从前一样啊,她一下子惊醒。这样的痛,承受不住第二次。她要是爱上一个人,则会比那个人爱她多,很傻,很固执。他爱她吗?“我八月开始上班,要适应新环境新工作,估计会忙。北京太远了。” 成功恍然大悟,“这个交给我来处理。” “不麻烦了。”他听不出那是她找的一个借口么,她对他不会再做任何梦了。勇敢地抬起眼睛,再看他一眼,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她转身而去,走得那么飞快,几乎是在跑。当成功追过去时,她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的斑马线。红灯,人流熙熙攘攘。她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轻易就会被忽视。他灼灼地看着,看得非常清楚,心里也非常清楚,这一次,如果再让她走开,估计就真的和她玩完了。 她要一个理由,好吧,他给。 他站在广告牌下,玉树临风,俊美不输广告上的男模。 一双双眼睛看向他。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以从未有过的郑重,以至于一出声,嗓子有点沙哑。“单惟一,”他喊出来了。 黄灯闪过,绿灯亮起,人流向前挪动,她愕然回首。 “我爱你!”他越过繁花,越过人流,向她走去。“能为我留下吗?” 她傻傻地张大嘴巴,他这样的行径,把她吓住了,一时忘了反应。也不知如何反应,只觉得这不是一句玩笑,他真的喜欢她,不,他说的是“我爱你”。 他没指望她会像言情剧里的女主,在听到男主表白后,哽咽着向男主扑来,两人相拥在一起,所以谈不上失望。只是拽着她手的力量有点大,然后,指着红绿灯,吼道:“你到底有没有交通常识,和人说话,要走到马路边上,怎么能立在马路中间?” “我??????”她结巴了。 “我什么,还敢强词夺理。” 路人纷纷侧目,心想道:这男人长得不错,脾气可不太好。 绿灯再次亮起,他牵着她回到路边。大脑正常运转,她冒出一句话:“公务员两年之内不允许调动工作。” 他大步流星,像没听见。不允许调动,那就先放弃,读两年幼师,在北京找个幼儿园教师的工作不难吧! “我们以后??????”她又问了句傻话。 对于单细胞,不可意会,只能言传。“不是以后,从现在起,我们以结婚为前提恋爱吧!” 没了声音??????。 真凶悍呀! 微风吹乱了细碎的额发,树叶在枝头轻轻摇动,初夏晚晴,温度渐升,她突然觉得这一切像是梦一样,飞机上的初识,医院里的重逢,一次又一次?????? 不经意的眼角斜视过来,捕捉到她唇边羞涩的笑意,细长的眉眼挑起来,眼里光华流转,唇角的弧度扩大了。 在人生的河流上,爱与被爱不知不觉编织成了一张网 就算难免有心伤,不要你偿 因为我心甘情愿与你纠缠 今生今世,清晨到夜晚 傍晚下了一阵雷阵雨,雨势很猛,来不及排,很多路面都有积水。汽车像在河中行驶,一路过来,水花高高溅起,很是壮观。尽管雨刷忙个不停,仍然影响到视线,小喻对卓绍华说完全是靠感觉在开车。卓绍华让他注意安全,开慢点没关系,帆帆在成功那儿,不着急回家。 又是几声惊雷,天墨黑如子夜。路灯一盏盏亮起,那光泽也只是星星一点。雨声夹着汽车的喇叭声,整个世界仿佛都焦躁不安起来。 和去年夏季的干旱相比,这个夏天雨水很多,多得绝对挑战这座都城的排水系统。从诸航离开之后的每个季节,卓绍华觉得和往年都像有所不同。然后,会想诸航那里是什么季节呢?他不知道诸航是在东半球还是西半球,但他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诸航一失踪,网络奇兵这边所有的系统运转正常,没有再收到突如其来的袭击。超恒公司宣告倒闭,但是重新注册了一家新网站,以高超的技术和服务质量迅速打开市场,很快,在同行业中遥遥领先。无可厚非,这是正当竞争,他追查过他们的技术支持,来自国外,很正规的大公司。所谓黑客,除了赚钱的手段见不得光,其他方面,和各大公司也是一样经营,说不定就有一件华丽的外衣。他无法追查下去。接着,好几个国家的军方和几大高科技公司受到了黑客猛烈的袭击,虽然他们闭口不谈损失多大,但从稍后重金全球通缉,能猜测到黑客掀起的波澜是巨大的。他研究了那几次袭击,有两次,迅猛、利落,很像诸航的风格。 一个天才型的黑客,也许做不了多大的事,一旦被黑客组织招募,参预有计划有目的行动,那破坏力太可怕。 通缉的奖额已经高到令人咂舌,但是,犹如石子投进了大海,海面依然风平浪静。各国的军事专家们都在谈论这个神秘的黑客组织,仿佛他们聚集了全球的it精英,什么传闻都有,却无人知道他们的一点真实信息。只能等待他们下一次行动时,捕捉点蛛丝马迹。 每天早晨起来,他会先看手机,然后查看邮箱。一切如常,很平静地合上手机、关上邮箱。他不意外,那种黑客组织的防护绝对是世界最顶尖,没有之一。诸航即使想传递什么消息,就是个想法,无法实施。也不能大张旗鼓寻找诸航,毕竟是军方人员,她身上有不少秘密,会被其他不法组织盯上。 只能等待曙光的出现。 最生气的人是卓明,到他就黑脸,无法原谅他对密码的擅自行动,可能也不能接受帆帆是代孕所生。不过,对帆帆,卓明疼爱比以前更甚。每周,不管多忙,都要抽个晚上来四合院看帆帆。爷孙俩坐在沙发上,有时卓明给帆帆讲个历史故事,有时帆帆给卓明画张画。有老师的指导,帆帆的画进步很大,老师说,十岁就能开画展。大概是隔代溺爱,他年幼时想学画,卓明和欧灿极力反对。对于帆帆,则是无条件的支持。 最难过的人是诸盈,提到诸航,眼眶就泛红。骆佳良化疗结束了,又休息了一个月,已恢复上班。本来夏天准备和诸盈去丽江,现在,只能延期。诸盈说,航航不回来,她哪也不去。 晏南飞还是没忍住,回了趟北京。对着诸盈,是泪流满面。他在北京只呆了三天,没有见卓阳。后来,卓阳听说了这件事,撕碎了一地的画。 八个月发生的事,几句话就说尽了,一夜一夜的思念,却似江水,滔滔不绝。 一阵尖锐的喇叭中把卓绍华从沉思中拉回,小喻回过头告诉他,前面的车撞到人了,他要掉头,从另一条道去成功公寓。那条道远,要多半个小时的路程。 卓绍华点点头,给成功打了通电话。成功说那就别来了,惟一和帆帆正玩着呢,晚上睡我这。 成功和惟一正热恋,这份恋情,年龄、家庭背景悬殊都很大。不过,只要成功当了真,一切都不是问题。成功半正半邪的性子,成书记和成夫人向来没办法。 “我一会就到。”卓绍华坚持过去,成功旁若无人的示爱,他怕带坏帆帆。 下车时,雨小了,乌云散了不少,空气也不那么闷得让人窒息。 成功在健身,背心中裤,像从河里捞出来的,都是汗。单惟一和帆帆在房间里。听到说话声,房门拉开一点,帆帆从里面探出个头,叫了声爸爸,然后催着,单阿姨,快,快,别让鸭妈妈受伤。 “玩什么呢?”卓绍华问,瞧着餐桌上放着外送的披萨和可乐,挑了下眉。 成功拿毛巾擦擦汗,“游戏!真是弱智,不知有啥好玩的,两个人在里面呆一小时了,谁都不和我说话。” 卓绍华对帆帆玩电脑规定不能超过一小时,不然以后眼睛会看不见画画,帆帆很听话的。 “别板脸了,那款游戏,为五岁以下的孩童专写的,带有童话性质,很励志很向上,也能开发智力,画面色彩什么的都很好。”成功说道。 “一般孩子坐不住,适合的游戏最长不过二十分钟。” “这款游戏像连续剧,分很多关的,你要闯过这关才能进入下一关。一关也就十多分钟吧!听说这款游戏目前是市场上最火,很受父母们青睐。这是e时代,无法阻止孩子接触网络,那就挑最好的呗。” “你似乎也喜欢?”不然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成功笑,“是惟一喜欢,她笨,总是卡在某一关,我受不了,就帮她玩。” “你闯关成功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没有。那一关是面湖,鸭妈妈和黑天鹅来到了湖边,湖里面种满了荷花,鸭妈妈游不开来,她又不会飞,就和黑天鹅散了。当时,天又黑,然后鸭妈妈睡着了,做了个梦,她在梦里好像受到了启迪,就是那个梦,我猜不出来。” 呃,确实像个童话。卓绍华不经意地问:“这游戏叫什么?” “鸭妈妈寻子记,哦,就是根据《丑小鸭》改变的。” 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是曙光乍现。卓绍华手腕处的筋脉突突地跳,心尖子上像开出了一朵花,光芒万丈。有这样的可能么?会么?她不仅是编程高手,在游戏领域,她也非常杰出。 “绍华你还好吧?”成功诧异地发觉卓绍华呼吸急促起来。 卓绍华站起来,推开房门。趴在屏幕前的两人一起抬头,单惟一满脸羞窘,帆帆小小声地请求:“爸爸,再玩半会儿。黑天鹅给鸭妈妈买巧克力,鸭妈妈说她不开心。巧克力很好吃呀,为什么不开心呢?” 费列罗巧克力? 是她! 她从海南回京的那个月夜,她穿着睡衣,与他牵着手走出军区大院,过门岗时,她不好意思地躲在他身后。那家便利店,他给她买了一支绿色心情,还有一盒巧克力。老板怎么讲的,费列罗巧克力献给最爱的人。 卓绍华笑了,看得成功心里面毛毛的。“喂,说说,咋回事?” 卓绍华抱起帆帆,亲了又亲。坏家伙,你知道你有多幸福,这是妈妈给你写的游戏。他镇定地坐下来,让帆帆坐着腿上,对单惟一说道:“我觉得这游戏不错,你可以重头来起么,我想看看!” 单惟一捂着嘴巴,震愕地去看成功。 成功捏着下巴,深究地打量着卓绍华,“我来吧,你去给我们做点吃的。”他推开单惟一。 帆帆拍着小手,爸爸和成叔叔都加入到游戏队伍里,让他觉得特别兴奋。 开始的画面是一个美丽的农庄,牵牛花攀满了栅栏,牛羊安静地在草地上吃草,小白兔快乐地和同伴追逐,河边,一群鸭子快乐地游来游去。一只俏皮的鸭子先上岸回家,她在草丛里看到了一只蛋。她眨巴眨巴眼睛,像是疑惑,然后,她恍然大悟,说,这一定是我睡着的时候生的。 鸭妈妈每天都来捂蛋,开开心心地期待小鸭的出生。突然,有一天,她从梦里醒来,看到散了一地的蛋壳,小鸭不见了。从这里开始,鸭妈妈开始了寻子之旅。 前五关很好过,路上遇到的一些陌生动物。鸭妈妈根据自己儿时的记忆,向他们描述小鸭的模样,他们提供了这样那样的答案,鸭妈妈经历了一些小磨难。在第六关,黑天鹅出现了,他也在找失踪的孩子一只天鹅蛋。那只蛋的模样,和小鸭很像。他们争执起来,都坚持说那是自己的孩子。两人商量,一起去找小鸭,让小鸭自己选择。 帆帆困了,揉揉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打呵欠。单惟一要抱他上床,他摇头,说我喜欢鸭妈妈,我要看鸭妈妈。最终没敌得住睡意,歪在卓绍华怀里睡着了,单惟一悄悄把他抱了过来。 后面每一关,对于孩子来讲,难度系数有所增加。成功在卓绍华的指点下,如闲庭漫步。鸭妈妈和黑天鹅经历了误会、分离、各式各样的考验。有一次,两人差点分道扬镳。黑天鹅说,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有我们俩,我有很多话对你说。 “等会!”卓绍华突然像承受不住,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面对夜色,久久站立。 满心满怀,都在嘶喊着:诸航! 在那个陌生的地方,鸭妈妈看懂了黑天鹅,两人继续向前进。 最后,他们看到了小鸭一只俊逸的黑天鹅。这时,小鸭是谁的孩子已不重要,三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天空中,出现了灿烂美丽的光辉,它轻盈地飘荡,忽明忽暗,发出蓝的、红的、紫的、绿的光芒。远处,海浪声不绝于耳。 “这是极光!”成功失声惊呼。 “家里有没有地图?”卓绍华问成功,指尖轻微地颤抖。 “有一只地球仪。”成功从书架上拿下地球仪。 卓绍华转动着地球仪,“地球上有一个极光带,在这个环带上的城市,容易看到极光。美国的阿拉斯加,丹麦的格陵兰,挪威的特罗姆瑟??????”他的指尖不再下移,仿佛“特罗姆瑟”有一股特殊的魔力,将他的手指牢牢地粘住。 特罗姆瑟的夏天到了。 一年之中,这里有五个月在零度以下。整个冬季,要经历一段漫长的极夜。每到阳光出来时,都恨不得举臂欢呼。而夏季,不管你来自哪里,只要是白天出发,到了特罗姆瑟,不会感觉到时差。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迎接你的都是灿烂的阳光。 北极天主教堂前,每个晚上有午夜太阳音乐会。一个歌手,两个乐手,他们演唱很多北欧和爱尔兰地区的民歌。观众都很专注,没任何杂音。直到演出结束,观众才鼓掌。 诸航去看过一次,搭邻居的便车过去的。她和岛上的邻居已经很熟稔了,她似乎是岛上唯一的一张东方面孔。周文瑾变化太大,他留了胡子,头发也长了。浓密的毛发遮住了原先清俊的面容。北欧的食物,让人很容易壮硕。早晨起来,诸航从楼梯下来,周文瑾在厨房里煮咖啡,那宽阔的背影,诸航都会一愣,陡然想不起这人是谁。 歌手在人群中看到诸航,特地为她唱一曲英文版的《剪爱》。 满天流星,无穷无尽 我的眼泪,擦不干净 把爱,剪碎了吹向大海 有多少事,让泪水洗过更明白 天真如我,张开双手以为撑住未来 而谁担保爱永远不会惹上尘埃?????? 诸航随着节拍点着头,点着点着,眼眶红了。 诸航很瘦,在码头看船时,附近有家杂货店的店主总叮嘱:小姐,不要靠近海。海风大,会把你吹走的。 每个月,周文瑾要离开特罗姆瑟一周,梅娜送他去机场。他在黑客组织里应是委以重任,从他忙碌的情况可以看出来。回来时,不管诸航是否在睡觉,他都要敲开诸航的门,和诸航说几句话。 诸航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特罗姆瑟的空气之中,从她脸上的笑可以感觉到她喜欢这里,也接受了新的工作,可是她依然甚至是固执地拒绝他的感情。 八个多月了,他们之间一点进展都没有。诸航对他,若有若无地保持着不着痕迹的距离。沉重的无力感都会让周文瑾喘不过气来。诸航,似乎让他捉摸不透。 夏日岛上的夏日节目很多,出海、烧烤、放烟花。周文瑾喝醉了,诸航扶着他回家。他借着酒意,抱着她,两人倒在地板上。压抑太久的情意像火山一般的喷发,他亲吻她的唇,她闪躲、挣扎。纠缠中,他撕裂了她的t恤,她抬起手打了他一记耳光。酒醒了,他一个人在露台呆坐到阳光被海水淹没。皮肤都晒伤了,冲凉时刺刺地疼痛。 “如果对我没有半点情意,我失踪的时候,你干吗要那样伤心?给了我希望,又让我这样绝望。你是想我死吗?”他扭曲着嘴角,发出嚎叫一样的笑声,笑得涕泗横流。笑声喑哑,终于只剩下喘息。 诸航平视着他,清澈的眸中没有任何情意。 他甩门而去。 第二天,诸航在睡梦中听到劈哩啪啦的声音,下楼一看,周文瑾提着行李站在客厅里。“我要出一趟门,这次时间比较久。我不是为了和卓绍华争一口气,我是真的爱你。如果你不爱我,就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会离开特罗姆瑟,搬去别的地方。你就在我眼前,这么近,却不能爱,实在太痛苦。” 诸航张了张嘴巴,他抬起手,“现在什么也不要说,等我回来。” 他搁下行李,走近她,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在她耳边低语:“天涯海角,万丈悬崖,我们一起走到这了。不要对我太残酷。” 诸航握紧拳头,僵硬如石柱。 他缓缓走向汽车,失望又失意。梅娜替他开车,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正午的阳光叫人炫目,诸航在门廊下站了很久,才回屋。电脑里有西蒙发来的邮件,这次的目标是以色列军方。据说以色列密训了一批勇士,潜进伊朗,准备发动一起大的行动。西蒙要诸航找到这份资料。诸航撇了下嘴,关上邮件。今天情绪低落,不想做事。楼上楼下走了几个来回,她走进周文瑾的房间。走得匆忙,衣柜的门大敞着。几件脏衣扔在床上,她捡起放进洗衣篮。床头柜上有一台笔记本,是他浏览网页、听听音乐用的,不用于工作,也就没设密码。她打开看了看,文档里除了音乐,就是他们来特罗姆瑟后一起生活的照片。她挺不上照的,抓拍的还好,特意对着镜头,表情就木木的。到是梅娜对着周文瑾笑得非常甜蜜。 门外有人在喊,邻居太太烤了草莓派送给诸航。诸航跑出去,邻居家的小狗先朝她扑来,胖胖的邻居太太笑得特别慈详。 “我看到你先生又出远门了。” 诸航含糊地嗯了声。邻居们一直都认为她和周文瑾是一对新婚夫妻,来特罗姆瑟度蜜月,爱上这里,于是便住了下来。很浪漫的情节,诸航听了,忍俊不禁。 “今天有船出海,要不要跟着去海钓?”邻居太太热情邀请。 “方便吗?”诸航很想去大海上肆意地吹吹海风。 “当然方便。要记得涂防晒霜哦,亲爱的,你现在可不太白。” 诸航呵呵直笑,入夏不久,她就晒黑了。 “把门锁好,岛上最近陌生人挺多。” 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戴了顶帽子,她跑去码头。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码头边,几个渔夫围着车,打量着车边四张陌生面孔。 “是度假的游客吗?”诸航也凑了过去。四个大男人,身着黑衣,看着不太像。 其中一个大块头听到诸航的声音,目光一束,凌厉地看过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扫了一眼。“诸航?”他用中文问,带着一点疑惑。 眼前的女子又黑又瘦,和照片中笑得飞扬的俏丽女子有几份相似。 诸航用手指拂了拂被海风吹得乱蓬蓬的头发,心,缓缓地加速。“你们到底找谁?”她也用中文问。 大块头和同伴交换了下眼神,警觉地看看四周,走向诸航,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大概是海风太大,渔夫们看到诸航身子站立不住地摇晃了几下。大块头扶住了她,打开车门。“小姐,你好像不太舒服,我们送你去医院。” 诸航真的像病了,手脚不能动弹,头晕目眩。这是真实的吗?诸航揪着车门的把手,有点不敢相信。 四个男人都跳上了车,车头一个急转,迅速地向跨海大桥驶去。大海、帆船、树木一一急退。 “我们来特罗姆瑟已一周了。虽说是小城,人却不好找。幸好东方面孔不多。”大块头说。 他没有要诸航回答,似乎只是向诸航交待一下。然后他们用一种诸航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四个人的神情都非常严峻。 “我们要去哪?”车向特罗姆瑟机场驶去,诸航强作镇静。 大块头短促地弯了下嘴角。“北京!” 北京!诸航咬着嘴唇,疼痛的知觉告诉她这不是错觉。参天的古木、拥挤的街道,热如桑拿一样的夏日,四四方方的院落,帆帆清脆的嗓音,首长??????突然一阵晕眩,诸航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了。 醒来时,是在飞机上,窗外大片大片的云朵,机舱内冷气开得很足,她怕冷似的环了环肩。左右两边的座位上,换了两位面无表情的男子,其中一个清了清嗓子,对诸航说道:“诸航中校,还有两小时飞机就将降落在北京机场。北京今天三十七度,中雨。” 没关系,三十九度也没关系,她都能适应。 回来了,她终于可以真实在走在这片土地上,而非在梦中。诸航吸了吸鼻子,压下满腔的澎湃。 八个月不见,首长,你好吗? 特罗姆瑟。 周文瑾刚下飞机就接到了电话,他立刻返回,西蒙也赶了过来。书房内,她的电脑还开着,一室的海风,阳台上她的衣衫随风飘动。消息已经证实了,她现在回北京的飞机上。 西蒙深沉地蹙着眉头:“消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这里是北纬69度,是北极,他们不可能找得到。” 说这些还有何用,他们找到了她,带走了她。周文瑾抓狂地锤向桌子。 西蒙痛惜不已,“花了那么大力气,只呆了八个月,我简直要疯了,谁这么讨厌?这一回去,wing要上军事法庭了,叛国罪?” 周文瑾苦笑:“这事容不得你我操心,卓绍华深爱着她。”他一直都明白这点的。 西蒙同情地拍拍周文瑾的肩,宽慰道:“头们都很欣赏wing,后面我们再想办法。这一次,是大意了。”原来世上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不必了。组织也没多少损失,她对内部的秘密和人员都不清楚。”所有的筹码都已用尽,卓绍华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周文瑾双手捂着脸,慢慢坐下。老天用这样的方式,来代替她给他的回答吗? 西蒙一怔,莫非她早为这一天做了预防?狡猾的wing! 午夜了,阳光还那么强烈,让悲伤无处躲藏。 喝了一瓶酒,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不然,无法面对一屋子的空落。没有她,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醒来后,头痛欲裂,习惯地先开电脑,再去洗漱。开机声音响过之后,突地跳出一个文档。 “没有勇气看着周师兄的眼睛说出这些,就在这里请你聆听吧!或许是我们都太年轻,经历太浅,我们都凭着各自的喜好去对待对方,从来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过,这也注定了我们的命运是两条没有相交的平行线。很庆幸生命里有周师兄的存在,你的存在,让我的生命有了光彩、价值。周师兄,接受我的挑战,做我的对手吧!人生,有一个能与自己抗衡,令你尊重、敬重的对手,也是一种幸福。因为周师兄,我要变得更强。我会一直关注你、伺机打败你,请好好努力。” 像在北航时一样么,他设计防火墙,她来攻击。那段日子,紧张、充实又愉悦。 做不了爱人,就成为你强有力的对手,一辈子。 她许下了她的承诺! 不接受,又如何? 周文瑾对着屏幕失笑,尔后,默默流下了眼泪。 那么慧黠、俏丽的女子,就此,从他的身边彻底消失。 北京机场! 看到了!俊挺的脸庞,清逸的眉宇,眼眸深邃,腰背笔直。 她诸航无论走到哪里,是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卓绍华了。 那时,怎么舍得从他身边离开,跑得远远的?怎么舍得对他说和他一起,她迟早一天会崩溃?怎么舍得责问他是否爱她? “回来了!”他朝她微笑,浅浅的。很快把目光转开,对与她同行的两人轻轻颔首。 没有久别重逢的拥抱,没有温柔的问长问短,诸航低下头,长途飞行的疲惫与心理上的惊险,让她身子发软。“首长!”她抓住他的手臂。 首长她在梦中无数次轻柔低吟的称呼,仿佛是幸福的代名词。 这是首长的体温,她不禁鼻酸。 “车就在外面。”他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语音也没什么温度。 她僵住,心颤颤的。 一共是两辆车,一辆窗门紧闭,看不清楚里面的人。有一辆是小喻开的,看着她,呵呵傻笑。“诸中校,你好像去了趟非洲。” 她笑不出来,有点想哭。 “今天先让她回家好好休息下,明天我陪她一块过去。”卓绍华对另一辆车里的人说道。 同行的两个人上了那辆车,先走了。他们随即跟着出了机场。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着车窗,很是沉闷。诸航有很多话想和卓绍华说,却不知从哪里开头,她希望卓绍华给她提个醒。 卓绍华在接电话,韦政委打来的,关心诸航的航班是否准时到达。他回答得很简短,很快就挂了电话。然后,他沉默了。 小喻专注地开车,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会扰乱什么。 他在和她生气么?诸航偷偷看卓绍华,虽然从他脸上看不出来,但她能感觉到。 外面天黑黑的,因为下着雨,她不知是什么时间。车驶进军区大院,恍如隔世般。推开四合院的大门,迟疑了下,才走进去。 顺着走廊,他陪她走到卧室门口,站在纱门前,他停下,“我没有告诉帆帆你今天回来,怕他太兴奋,他已经睡了。你洗个澡,也早点睡。” “你呢?”她脱口问道。 “我还要赶过去和他们开个会。” “是关于我吗?” 他没有否认。 “首长,对不起,我做错了。但我有按你的话去做。”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疏离,他不知她有多想他? 去温哥华时,在机场办完手续,她转过身去,他抱着哭泣的帆帆从后面追上来,在她脸颊上啄吻了下,低声说道:“诸航,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什么都不要想,活着最重要,知道的秘密越少越安全。” 那时,她不懂,后来,她才明白,他的直觉是那么敏锐,已预知到有可能会发生的事。他拦不住她,无法在身边保护她,要她学会保护自己。遇到危险,要迂回,不能直面回击。他不介意她变成什么样,只要她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想以后。她对西蒙说,做独行侠,不参预任何活动、见任何人,这样子,她不用背负任何秘密,一旦离开,也不值得别人千里追杀封口。他从没把她看作诸航中校,在他心中,她仅仅是他珍视的女子,一切以她的安全为先,其他神马,都是浮云。 “我知道。”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那??????是从游戏里知道我在特罗姆瑟了?”她紧追不放。 “是!” 既然如此心有灵犀,为什么还这么冷漠?诸航委屈了,撒娇地撅起了嘴。 卓绍华走了,留给诸航一堆的疑惑。 小喻替卓绍华打开车门,他上了车,关车门时,看到诸航巴巴地站在那里,叹了口气,“颊骨突出很高,脸都没巴掌大。”语气无限的怜惜、不舍。 小喻回头看了一眼,卓绍华已恢复了正常。 帆帆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被唐嫂抱去了。她在唐嫂房门前转了转,忍下思念,回来泡了个澡,上床睡觉。 立在卧室的大床边,看着并排的枕头,想起自己因为沐佳晖的挑衅对首长无理的排斥、冷淡,突然非常羞惭。 首长当时一定也很难受吧! 随手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有首长给她买的“水果”手机,还有她那时赌气从手腕上摘下的月相表。真是任性啊! 其实潜意识里,觉得那是首长,不管她怎么做,他都会包容她、原谅她,才那么肆无忌惮。成流氓说过,首长也是人,也渴望被爱,渴望被理解。 呃,结婚证! 诸航讶异地看到应该放在文件柜中的结婚证,被压在手机下面。像是经常被翻看,角微微有点卷曲。 是首长么,夜深人静时,想起她,打开结婚证,深情凝视? 诸航笑了,甜甜的。 抱着卓绍华的枕头,蜷在床的中央。这是她的家,无须警惕,无须设防,她安全了。嘴角缓缓弯起,她沉入梦乡。仿佛只睡了一小会,就听到身边呼噜呼噜的喘息声,一双小手在脸上摸来摸去,痒酥酥的。她睁开眼,帆帆圆瞪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小小的指头伸过来,戳向她的眼睛。 “坏家伙,痛哦!”她叫起来。 帆帆咯咯笑了,“是妈妈,妈妈回来了,爸爸没有哄我!”他搂住诸航的脖子,亲得诸航满脸口水。 首长在家,昨晚他睡在哪? 真是不记仇的坏家伙,分开这么久,在感情上和她没有丝毫的生疏。“帆帆,想妈妈吗?” “想,天天想,在这里。”帆帆指指头,又指指心口。“爸爸说,妈妈肯定会回来,只是事情多被耽误了。妈妈,什么叫耽误?” “有根绳子绑住了妈妈的脚,妈妈没办法走路。” “帆帆给妈妈揉!”像只机灵的小松鼠,帆帆吱地钻到床的另一头,抱着她的脚,轻轻搓。 她走时,帆帆是张圆圆的脸,笑起来,坏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现在,个头仿佛又高了不少,下巴变尖了,讲话一本正经的,像个大孩子样。他的人生里,她错过了多少动人的时刻!泪水一下子止不住。 “乖哦,妈妈不哭。帆帆在,不会再也有人欺负你了。”帆帆替她拭着泪,认真说道。 诸航噗哧一声,含着泪笑了。 洗漱好,帆帆突然像没有了腿,走到哪,都要她抱,一脸骄傲的神情。吃早饭,也要坐在她的腿上,要她喂。 唐嫂直笑:“不得了,这妈妈一回来,帆帆就不乖了。” 诸航宠溺地回道:“没事,妈妈觉得帆帆乖就好了。” 帆帆身后的小尾巴更加翘得高高的。坐在桌对面的卓绍华抬了下眼,眸光如水。 饭后,卓绍华对诸航说:“我们要出去下。” 诸航明白,“嗯,我好了,你换衣服去吧!” “不换了!” 诸航怔了下,突地会意过来,首长今天是以她丈夫的名义陪她去见领导们,而非卓绍华少将,哦,首长被降了职,现在是大校么? 有车过来接他们,都是诸航没见过的生面孔。“只是例行公事,没什么关系的,他们问什么,你如实回答。”上车前,他握了下她的手,“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 有外人在场,两人没再交谈。北京街头没有任何变化,车多人多。半个小时后,车拐进了一个树木郁森的地方,好像是进的后门,又开了一会,看着经过的餐厅、图书馆、公寓楼,诸航愣住,这里是哪所大学?她看向卓绍华,卓绍华对着她闭了下眼睛。 汽车在一幢青色的二层砖楼前停下,古木参参,圆形的月亮门,砌成菱形的小花坛,白色的玫瑰开得正盛。 走进圆形月亮门,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与卓绍华握了握手,看了诸航一眼,说:“诸中校,请!”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卓绍华说道。 诸航走几步回下头,就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朝他展颜一笑。 这里是某大学某系的一个资料楼,现在是网络奇兵的总指挥部。军方网站登出他因失职被处分的消息后,他就着手这项工作,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整个指挥系统安装完备、人员调配到位。总指挥是成书纪,副总指挥是他。原先部里的机房依然保留,只维护日常网络运转,重要事务一律不涉及。他对韦政委说,可以好好睡几夜安稳觉了。韦政委调侃道,诸中校一天不回来,我不相信你能睡得安稳。 几个办公室转了转,一切都已步上轨道,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他倒了杯茶坐了下来,看看手表,诸航进去半个小时了。和她谈话的是纪检处和监控处的人员。他应该在场的,因为两人是夫妻,他必须回避。其实解析了游戏中的信息后,诸航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谈话的时间很长,连午饭都是送进去吃的。下午四点,紧关着的门开了,监控处的人员先出来的。一般这种政治意义的谈话,谈话的人和被谈话的人神情都非常凝重。卓绍华讶然地看到监控人员似乎有点亢奋。“卓将,大情报。” 他没有说话,看着诸航出来了。嘴唇有点发白,她抱怨里面冷气开得太大,她冻死了。 “去晒晒太阳吧!”盛夏的午后,这样的话会让人以为神经不正常。卓绍华失笑。 走到排球场,围着的铁丝网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由于丰沛的雨水滋润,四周的杂草都快及膝了。从西方斜射进来的阳光,细细碎碎,并不灼人。 “我想他们是看在首长的面子吧,讲话非常温和,对我很尊重。”诸航欠下身,折下一根狗尾巴草,抓在手中玩。 “不是,你值得他们的尊重。”他实话实说。 她歪歪嘴,手背到身后,眺望着远方,“那时像飘浮在茫茫大海里一叶孤舟,我却一直坚信有一天首长会带我回家。虽然那些情报并不是第一手,但对第三方们,一些军事秘密、商业秘密仍然很有价值,所以我刻意留意了。”西蒙给她任务时,就想到这一点。西蒙虽然很强,有几次,她也成功地潜入他的电脑,看到了一些黑客组织的重要资料。下载怕留下痕迹,她只草草看了看,记了最主要的。这些,对于网络奇兵,已非常可贵。 卓绍华没有一丝激动,神情像是气愤加指责。 诸航想了一会,心虚地说道:“首长为我受了很多委屈,都被处分了。我去温哥华,一半是真的承受不住这样那样的猜疑,再呆在北京,我和首长说不定会掰,我不想这样。另一半,如果首长预测的那些是真的,我恨死这种背后玩阴谋,我要和他们面对面,看他们到底要对我怎样。” “然后呢?” 诸航看了卓绍华一眼,低下头,呐呐道:“首长预测对了,我上当了。但我将计就计,不算输给他们。” 她还得意呢,卓绍华无力地闭上眼。“不想和我掰,相信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这样的信任与依赖,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多点耐心,为什么还要离开?在一起不比分离更幸福吗?我们是上下属的关系,但我们还是夫妻。难道你认为我不会担忧你,不会想念你,只要信任就够了?” 面对首长的责问,诸航语塞了,刚刚还讲得理由实足,现在才觉自己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矛戳自己的盾。 “从我们结婚起,你似乎一直在离开。诸航,我累了。有时,我在想,也许当初是我做错了,不该自私地留下你,那样,你的人生可能会比现在平坦。” 闯大祸了,首长都说出这样的话。诸航抓头,这时应该要说出什么情意绵绵的话缓和下,不然接下来气氛会僵硬。“我的人生没有首长的参预,则会是死水一潭,现在我过得很波澜壮阔??????”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怪,像讽刺。 诸航耷拉着肩,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诸航还是粗心了,她根本没察觉卓绍华虽然是在气她的冲动、任性,其实更多的是在气自己。如果细心点,早些发觉沐佳晖解析出密码,他就能拦住诸航,那就没有这八个月的分离。知道她聪明机灵,但仍然想像不出她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身边是些什么人、她懂不懂照顾自己。在接机处,诸航又黑又瘦的样子跃入他的眼帘,心,疼得散了一地。 虽然当初为了这段婚姻背上一个作风不检点的处分,但能保护她和帆帆,他觉得值得。人,果真不能有短处,世间也没有绝对的秘密。诸航走后,他愕然清醒,只有诚实地把缺点、短处摊在阳光下,及时更正,才是最强大的,他人才无缝可钻、无懈可击。诸航不是一般小女子,她承受得起代孕的后果。帆帆会懂得来到这个世上,他有多少幸运。而他,是个幸福的男人。 幸好,他在删除佳汐日记时稍微迟疑了下,还是决定保留下来。有了这本日记,故事就流畅了。当他讲完这个故事,会议室内鸦雀无声。这种狗血连续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竟然真真地发生在他们身边。大家面面相觑,无法评价。卓明沉着脸,皱着眉头。 成书记最先出声的,他说,卓逸帆的妈妈是诸航、爸爸是你,没有错吧?他点头。成书记摊开双手,解放军是讲究纪律,但还不曾细化到规定女军官生孩子应该怎么怀孕。我们只知道,你和诸航是夫妻,共有一子。至于你们怎么相识、怎么恋爱,哦,你受过处分了,那时就说清了所有问题。这事就是传出去,听到的人,都会觉得好笑。 没有这么简单。卓明厉声说道。作为中校,竟然做出代孕这样违背人伦的事,对社会将造成什么影响?而你,一个少将,不仅默许代孕的行为,还尽力掩瞒。这样的行为,必须严惩。 当晚,党委会会办,以失职的名义降了他一级。这条新闻第一时间发在官方网上。诸航的处分等诸航回来,再定。 六个月后,党委会再次会办,因他在黑客组织密集袭击网络奇兵时作出的果断指挥,避免了重大损失,恢复他少将军衔。 隔天,他去卓明那边吃饭。欧灿追着他问代孕真是佳汐想出来的,他苦笑。欧灿很是失望,一直喃喃念叨,佳汐怎么这样呢?然后她又说到了诸航,如果她是我生的,我会把她给掐死。又不为钱,又不为名,讲什么义气,果真单亲家庭的教育有问题。卓明把她赶出书房,卓绍华耳根才清静。 你找我干吗?卓明冷着脸不愿理睬他。 他说,我来向爸爸道谢。 卓明看了他一眼,哼了声。 谢谢爸爸对我和诸航的宽容和理解。从道德上,我们是做错了。我们会接受处罚,但我们会庆幸我们做错了。 你在绕什么口令?卓明大怒。 他微微一笑。在很多人眼里,会觉得我给人一种安全感,沉稳得可以保护所有人,但诸航则会因为代孕的事,傻傻地想保护我。黑客组织就是利用了这点,束缚住了她。现在,我受了处分,无需保护。诸航看到后,就束缚不住她。她会想办法和我联系。爸爸建议对我的处罚,真的是考虑成熟又周密。 搞什么,我需要你的夸奖么,卓绍华,告诉你,我很生气,很生气,这次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卓明把桌子拍得山响。 白天没有以前长,六点之后,太阳落山了。诸航腿好酸,首长一直在排球场内绕着圈,一言不发。“对了,首长,他们让我回家等决定。还有什么决定?” “你会被撤职,转业到地方。”她不是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么,这样也好。另外,不在军中任职,也就没那么聚光。昨晚他就知道了,还有一个决定,要不要告诉她呢? 诸航惊住了,真把她当叛徒了?她向卓明要求转业是和首长生着气呢,其实她很喜欢和首长并肩作战。为了首长,她想成为一个不简单的人,努力了这么久,又打回原形。这是耻辱! 看她鼓着嘴巴不服气的样,卓绍华决定还是不说了。 唐嫂使出全身武艺,做了满满一桌菜,把诸盈全家和成功都喊来,要给诸航接风。帆帆向诸航报告了成功和单惟一的事。诸航简直对单惟一好崇拜,真是神呀,居然降服了成流氓。她诚心想膜拜,特意打电话让成功把单惟一带来,成功回了句懒得理你。晚上,他果真一个人优哉游哉地晃过来。 “我又不会吃她,就瞧一眼。”诸航抱着帆帆追着成功。 “请与我保持距离,你是有夫之妇,我是有女朋友的男人。”成功义正词严。他才舍不得把心爱的女子带过来娱乐这只不怀好意的猪。 诸航差点没笑喷,“一把年纪,才有女朋友,还敢大言不惭。” “某人一把年纪,还玩离家出走呢!”成功勾起唇角,妖治到极致。 诸航磨牙,恨不得把成功连骨头都咬碎了。 “诸航,大姐来了。”卓绍华清咳了一声。 诸航高声应着,却不先看向院门,而是朝卓绍华灿烂地笑。 成功咂嘴,碰了下卓绍华的肩,“咦,这只猪好像比以前乖多了。” 卓绍华看不出,一见到成功,两人还是你来我往斗个不停,像怨家似的。 “绍华,这下你可以把心款款放进肚子里了。”他也可以专心经营自己的幸福生活,不用腾出心来牵挂这只对他从不知感恩的猪。不过,他不计较。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勉强得了他,只要付出,他就不图回报。惟一是他唯一的例外。 卓绍华长吁一口气。在久等不到诸航的回应时,他曾动摇过,会不会诸航真的就此放弃一切,和周文瑾浪迹江湖去?毕竟周文瑾是诸航的初次心动。在感情里,谁敢有绝对的自信!去特罗姆瑟营救诸航的安全人员称,他们找到诸航时,周文瑾刚离开。他们怕生意外,没敢逗留,立刻带着诸航离开了。诸航在谈话中,监控办的人员问起周文瑾,诸航只说他是黑客组织的一员,具体做什么,她不清楚。她能够潜进西蒙的电脑,对周文瑾也该有所了解。他尊重她的缄言,周文瑾对网络奇兵已构不成危害。她回来了,那些已不重要。 诸盈拉着诸航的手,唏嘘不已,“他们把你关在哪里,吃得很差么?” 诸航默然,不敢提自己在特罗姆瑟的奢侈享受。 “不过,姐姐会把你养回来的。回来就好,一切就好。”诸盈拭去泪水,无比坚信。 诸航悄悄瞟了瞟和成功正说着话的卓绍华,这一晚上,他都没怎么看她。她觉得一切还不算太好。 诸航的处分决定,两天后就下来了。处分的理由是作为国家军官,私下从事商业游戏设计。接着,后勤处替她办理了转业手续,也没安排工作,把她的关系扔在了人力市场。这件事不遮不掩,就差拿着喇叭沿街吆喝,该知道的人全知道了。 诸航觉得太委屈,把自己关在家里,陪着帆帆画画、玩耍,不见任何人。卓绍华下班回家,她头一扭,假装没看到。气着呢! 晚饭桌上,诸航把一盘苦瓜炒肉丝吃得精光,没给卓绍华伸筷的机会。苦瓜,名副其实的苦,吃得她直咧嘴。卓绍华抬抬眉,说道:“我的工资,应该可以天天让你每晚都吃上苦瓜炒肉丝。你不要担心钱的事。” 诸航瞪眼,首长糊涂了吧,这是钱的问题吗,明明是事关她的人格清白。“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话音刚落,诸航知道又说错话了。这不等于给她和首长如履薄冰的关系上又罩了层严霜么。 偷偷从眼帘下方看过去,果真,卓绍华俊伟的面容冷得慑人。诸航重重叹气。 晚上,给帆帆讲完床头故事,卓绍华从书房回卧室了。她听着他在浴室冲澡,估计差不多要出来了。她对着睡意朦胧的帆帆说怎么这么冷呢,我是不是要感冒了。帆帆咕哝一声,两条小腿一蹬,把被子推到脚底,妈妈,帆帆热! 正在擦头发的卓绍华嘴角情不自禁地抽搐了几下。 失败了,首长过来给她掖了掖薄被,摸摸额头,没有抱她回大卧室。黑夜里,诸航对着天花板,唉声叹气。始作俑者是自己,怨不得首长,什么时候有转机呀?她侧过身,向帆帆要答案。帆帆睡得嘟嘟的,嘴角弯得大大的。 还是宁檬好,不仅打来电话安慰,还带诸航去吃印度菜。“你家首长工资是不低,但没人嫌钱少。你又没偷又没抢,凭脑力劳动得来的银子,错在哪里?那个军官不当也罢,以后我们想怎么赚就怎么赚,不用看谁的脸色。”宁檬替诸航很是打抱不平。 诸航感动得抱着宁檬想哭,到底同学四年,感情真不是假的。宁檬告诉诸航,顾晨在装修公寓,已经向她求婚了,没有什么意外,明年秋天结婚。 “哇,你终于嫁出去啦,不会再祸害这个社会了。”诸航扮了个鬼脸。“把成流氓真的放下了?” 宁檬幽幽地笑了笑,“也是经历了不少起伏,才终于感悟了。他不是我的那盘菜。” “小艾怎样?” “听说怀孕了。” “怎么可以听说,要确实。怀孕可是大事。” 两人出了餐厅,就往驰骋公司奔。在总台登记时,电梯门一响,马帅走了出来。诸航举起手,笑着招呼。 马帅盯,盯,再盯,确定自己没看错,气呼呼地冲过来,“我的律师正好要找你。” “找我?”诸航指着自己的鼻子。 “起诉你抄袭我的创意。” 诸航呛得咳了起来,“什么创意?” “《鸭妈妈寻子记》,是我当初建议你给儿童写一个寓教于乐的游戏,我还付了订金。”马帅真的肉痛,那款游戏在互联网上多火呀,数以亿计的用户,还在持续上升中。儿童的潜在利益是挖掘不尽的,同款的玩具、童装哈、改编动漫呀,要是版权归驰骋公司所有,驰骋的股价、声誉又上一大台阶。 诸航这才听懂,让宁檬先上去看小艾,她和这匹很帅的马磨叽一会。“马总是付了订金呢,也确实给了我建议。我赔偿。” “我提出的赔偿是天价的。” 诸航耸耸肩,“我现在是一无业游民,穷人!你提吧,我不怕。”现在,狠的可是杨白劳,黄世仁靠边去。 马帅两眼竖起,看得诸航心里发毛,“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可以不要求你赔偿,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 “来驰骋做总工,待遇优厚,年底参预分红。” 呃?听着像是不错呢!“可是我??????这个人坐不住,这种朝九晚五的上班时间,我没办法遵守。还有,我家小首长小,偶尔我要带在身边。” 马帅沉吟了下,“你的上班时间由你掌握,我不作任何要求,小首长随时都可以来公司。但是,你每年至少给驰骋写一个游戏。” 很划算呢,先做着试试。诸航眉开眼笑,举起手,与马帅击掌,“成交!” 马帅瞬间进入角色,“咳,咳,诸总工,老年人的游戏市场一直没有开发,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诸航晕倒,老年人市场?这匹马失控了。 工作轻易地解决了,这是个好消息,应该和首长分享下。 诸航抱着帆帆出了门,时间早,两人先去逛了趟商场,买了两袋东西,休闲地在西店屋喝下午茶。帆帆吃了一大块三明治,开心得像个小门僮,朝每一个进来的顾客都笑嘻嘻。吃完,两人打车去卓绍华办公室。下了车,对着庄严肃穆的大楼,诸航突然觉得有点举步艰难。 一大一小,牵着手,在门口晃了几个来回。阳光明晃晃的,又没个树荫遮着,出去办事的韦政委五十米外就发现了目标。 “诸中校,怎么不进去呀?”他乐呵呵地抱起帆帆,用硬硬的胡渣蹭帆帆。 诸航汗颜,她现在是一“叛徒”,不是中校。讪讪地抓抓头,“不知首长在不在,来前也没联系。” “应该在的。”韦政委陪着诸航去门岗登记,诸航迟疑不决,不知要不要上楼。还没想清楚,电梯从上面下来了。门一打开,卓明和两位穿着大校制服的男子从里面出来。 “爷爷!”帆帆被韦政委的胡渣戳得小嘴撅得高高的,看到卓明像看见了救星,小手一张,要卓明抱。 两位大校连忙和卓明道别,卓明抱过帆帆,凌厉地扫了诸航一眼。 诸航把纸袋背在身后,对着卓明嬉皮笑脸。韦政委觉得好乐,当着卓明的面,又不能笑,忍得脸都变形了。 电梯停下,“先去我那。”卓明出声了。诸航缩回迈了半步的脚,向韦政委摆了摆手,问卓明,“有冰淇淋吃吗,爸?” “别以为喊我一声爸,我就会原谅你,告诉你,行不通!”卓明脸上的寒霜,罩得严严实实。 “我都被处分了,还这么计较,心眼真小。”诸航嘀咕。 “你犯的是原则错误。”卓明厉声斥责。 诸航识趣地闭上嘴,乖乖跟在卓明的身后。卓明关上办公室的门,找出纸和笔给帆帆画画玩,然后转过身,咄咄瞪着诸航。 真是差别待遇,诸航有意见。 “你有反省自己的行为么?”卓明问道。 诸航高声回答:“有,我对首长不够信任,才让黑客组织有机可趁。”所以心里面尽管委屈至极,她也认了。 卓明闭上眼睛,“只有这些?” 诸航纳闷了,其他她没干什么呀! “为什么要去代孕?”卓明倏地睁开眼睛,两道寒光射向诸航。 “那个??????。”首长不是都解释过了么,诸航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你心里面可能觉得自己很仗义、很朋友,虽然对方利用了你,但你问心无愧!” 她是这么想的。 “可是你必须承认,这将是你人生中一个很大的污点。”卓明音量提了一个高度。 诸航笑了,“用一个污点,换到首长和帆帆,值了。” 卓明指尖直抖,他在对牛弹琴么!重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航航,爸爸很心疼,你是这么的活泼而又聪慧,如果遇到的人不是绍华,将会怎样?社会不是像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在你目光达不到的地方,它是黑暗的、可怕的。” 大首长原来是在气她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任,他没有把她当媳妇,而是视作自己的孩子。“爸爸,我错了。”诸航是真的后悔了。如果和首长有缘,曲曲折折,终有一天会遇见。以清新阳光的姿态出现,而不是像一颗殒石突地砸在首长面前,他们的相爱也许会顺畅很多。 “还是年轻呀,成熟不是一言两语教得会的,要受过许多挫折才会懂得。慢慢来,做任何事要三思而后行。” 诸航郑重点头。 “新工作开始了么?” 诸航一怔,大首长有千里眼,咋知道她找到工作了。 “从幕前退守到幕后,这样不太引人注目,保密性高,相对安全,绍华的压力也会小些。” 诸航越听越糊涂,这说得是谁呀? “绍华还没和你谈?”卓明看出诸航的疑惑。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安静画画的帆帆腾地跳起来,颠颠地跑去开门。“爸爸!”他咯咯笑了,抱着卓绍华的两条腿。卓绍华紧张地看向诸航,她在笑,他悄悄吁了口气。 “秘书说有紧要公文送给您过目。诸航、帆帆,我们下去吧!” 诸航拎起两只手袋,蹲下身去抱帆帆,恰好卓绍华也俯下腰,两个人的头“咚”地撞了下。金星直冒,诸航踉跄了下,身子往前倾,修长的手臂将她揽住。 她听到了首长有力的心跳,呼吸里都是首长的气息,缓缓抬起头,脸,突地红了。 “咳,咳??????”卓明板着脸清咳两声。 诸航窘得忙站好,把纸袋揉得哗啦啦响,眼睛慌乱地不知看向哪里。 卓绍华镇定地抱起帆帆,“帆帆,和爷爷说再见。” 电梯内, “我听韦政委说你们来了,就过去看看。”卓绍华说道。 气氛有点古怪,不过,不是硬邦邦的,反而像甜蜜。 一进办公室,诸航把纸袋放在沙发上,从其中一个里取出一只台灯,她走到桌边,扯下桌上那盏台灯的插头,再插上新台灯的插头。柔和的光泽洒了一桌。台灯是银灰色的,造型夸张得像外太空的产品,上面还贴着一张大头贴,她和帆帆笑得嘴巴长得大大的,估计里面的扁桃体都看得清清的。 卓绍华嘴角这次抽得像痉挛。 “这盏用太久,该换换了。”她从秘书里那里找了只盒子,把台灯装上,小心地塞进文件柜的最下面。抬起头看他时,略略有些难为情。 短暂的静默中,他的心,慢慢柔了、暖了。那感觉很细,但是很清晰,也久违了。 三人坐车回家,还有一站路时,他让小喻停车,说要散会步。阳光的余温还没散尽,散步的人很少。走了才一会,帆帆和诸航就一头的汗。对街,停着一辆冰淇淋车,店主摇着一把大大的蒲扇,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 “冰淇淋!”帆帆和诸航一起舔了舔嘴唇,两眼放光。 “站在这不动。”卓绍华看了看左右的车流,不算太湍急,他飞快地跑过去,买了两支冰淇淋。 高大英俊的男人,一手香草冰淇淋,一手草莓冰淇淋。这时,车多了起来,快速穿过马路,不管如何身形矫捷,都有点狼狈逃窜的感觉。 如此这般自毁形象,只是为了两支冰淇淋?????? 咫尺之遥,看得清首长幽深的眸,分明有墨色在翻涌,她小小的身影在其中,随潮起潮伏。蓦地想起很久前的一个夜晚,她被成纬欺负,他带她去射击场打枪玩,上车时,她的腿有点麻,他蹲下来,轻柔地为她按摩??????似乎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件叠起来,才发觉他是这般的宠溺她。 吃了一嘴的甜腻,回到家,诸航拉着帆帆先去洗脸,手里的纸袋让卓绍华拿进卧室。卓绍华随手放着桌上,纸袋倒了,一盘碟从里面滑了出来。卓绍华拿起来一看,是他喜欢的一位美国乡村音乐歌手的专辑。他再往纸袋里看看,呃,是男式内裤,还有字条,上面写着他常用的牌子和尺码。 院子里,诸航和帆帆甩着湿淋淋的手,在追逐嬉戏,笑声带走了八月最后一丝炎热。 这个晚上,诸航给帆帆讲的故事是《三只小猪盖房子》,她讲得很生动,帆帆问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诸航的回答也是有别于常人思维的。应该在书房里忙碌的卓绍华,却站在走廊下。帆帆不像以前那么乖得让人心疼,坏坏的天性又渐渐显露出来,因为诸航回来了。任何人都无法代替诸航给帆帆的爱。 月亮扯过一片云,将满身的清辉掩在其间,夜风若有若无。卧室里的灯熄了,两人应该睡下了,他仍站着,舍不得离开。 “首长?”诸航看到映着窗帘上的身影,她开门出来。 他不说话,向她走去。 诸航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就突然被拉至他温暖的怀中,鼻腔中满满都是他的呼吸,他低了头,凑近他的耳,唇齿触到她的耳廊,低语:“你问过我,如果佳汐和你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我会选择谁。” 有些沙哑。 是的,在天目湖她问过。答案,她已自己找到了。 “我会选择佳汐。” 她呆若木鸡。 “和佳汐一起,真心地付出,用心地对待,当意外发生时,我会安然继续生活下去。人与人的缘分有长有短,这是上天的安排,非人力所控制。在缘分到来时,没留下任何遗憾,就已足够。可是,和你一起,真心地付出,用心地对待,当意外出现,我却做不到冷静、从容,仿佛生命被抽空,好像没有了明天,没有了意义。黑夜漫长,前所未有的孤单、寂寞令我窒息??????” “不要说了,首长!”她捂住了他的嘴,脸颊上已是潮湿一片。她听到了首长最最深情的表白,虽然他没说“爱”。是她无知,她笨,逼着首长说出这番不像首长会说的话。 要什么样的回应才恰当,似乎,只有??????。“首长,吻我!” 她在他怀中颤栗,眼神固执而又较真。 他俯下头,并没有吻上她的唇,而是哑声问道:“诸航,这是哪里?” 她愣了下,回道:“我的家!” “我是谁?” “首长!” “??????” “老公!” “??????” 她一向聪明,“我爱的男人,深爱的。”特意强调了下定语,心甘情愿交出自己的心。不是对佳汐的仗义,不是为了给帆帆一个完整的家,不是为这为那,她留下,只有一个理由,她爱他,想和他一起,一生,一世! 卓绍华眸光一沉,慢慢地贴近,噙住她等待已久的唇,闭上眼睛,用感官细细描摹,缓缓刻划,她的柔软,她的俏皮,她的清甜,与记忆一一重叠,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在他的唇舌纠缠挑逗之下,诸航呼吸渐渐紊乱,两只手在他宽厚的背上游走,从肩脊到腰际,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缓缓向下,向前,落至他的腰间。 他睁开眼睛,像是迟疑了下,其实是在分析形势,然后,他果断地抱起她,向客房走去。穿过草木,迈上台阶,他没有开灯,甚至都没拉窗帘,月光钻出云层,为房间照进一室皎洁。 他将她放平在床上,几乎是忙乱地除去了两人身上的衣衫。终于,没有一丝阻挡地将她拥入了他的怀中。他握住她的腰,一个接一个的吻,绵密灼热地落下来。她的身体瞬间被点燃了,在融合的那一刻,他们都不由地颤了下。这么久以来,思念一直被抑制着,原来是这么的烫,这么的狂。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已被彼此填满,美妙得难以言传。 她身上的每一处凹凸,都和他严丝合缝,他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纵横起身躯,带着她驰骋、飞翔。 汗水,濡湿了夜,喘息,让心更加贴近。 晨光淡淡。 卓绍华没什么睡,就闭了会眼,但一点也不觉得倦。他静静地凝视着怀中熟睡的诸航,她的眉,她的眼,她清瘦的小脸,她不太听话的头发。他笑了,温柔又满足。 “早!”诸航一睁开眼,就看到卓绍华赤裸的上身,羞赧地咕哝了声,把眼睛又闭上,没有动弹。不想起床,她要多赖一会。和首长久别重逢,应该没人会有意见。 “怎么不叫首长了?”他笑着调侃。 “我以后要叫你老公,我转业了,你不是我的首长。”她在被下俏皮地在他掌心里画着圈。 “从职务上讲,我还是你的首长。你现在是网络奇兵的安全顾问,军衔中校。韦政委过几天会通知你。但是,这份工作比你以前接触的保密性都要强,你要有思想准备。”他皱了皱眉头,记得她说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对家人、朋友都不能敞开心怀说话,什么都要保密。他后来想想,她的话也有道理。对于她这么开朗活跃的性情,这份工作确是太沉重。 啊,这就是大首长说的幕前到幕后的新工作。“首长,为什么,我不是犯了错么?” 他顿了顿,说道:“经过这次事件,领导们觉得我们有着奇异的默契,如果你做我的助手,将成为网络奇兵的坚实力量。但要是你有不同的想法,我支持你。” 首长他永远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他给了我整片的星空 好让我自由地去来 我知道 我享有的 是一份深沉宽广的爱 在快乐的角落里 才能 从容地写诗 流泪 而日耀的园中 他将我栽成 一株 瓷意生长的蔷薇 而我的幸福还不止如此 在他强壮温柔的护翼下 我知道 我很知道啊 我是一个 受纵容的女子 鼻子发酸,有落泪的冲动。她缓缓坐起,直视着他:“首长,以后,请尽管对我严格要求。”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怎么办,昨天,我答应了进驰骋公司做工程师。” “挺好的。有一个这么张扬的职业做掩护,你更安全。工作时间是自由的么?” “马总说由我自己掌控。首长,做你的助手,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秘密了?” “你想要么?” 她把脑袋埋进他怀中,“知道首长对我隐瞒、说谎,那一刻,很难受,可是体会到首长的苦心之后,又特别开心。但还是不愿自己让首长独自承受太多,我想和首长分担所有。”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知道了。” “佳晖现在怎样?”怎么能忘记这个人物呢,不过,现在也没那么恨,只觉得她非常悲剧,那般聪明,却做了人家的棋子。 “回杭州老家了。”失去了工作,判处两年徒刑,缓期一年执行。她妈妈来北京带她回家去,说家里的花田缺人手,现在好了。他有去送行,买了礼物,仅此而已。他对诸航说过,佳晖有事找他帮忙,他会尽力,佳晖的人生怎么走、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和他无关。 诸航没有追问,两个人安静地相拥着。 一记开门的重响,紧接着,帆帆带着哭腔的喊叫:唐婶! 两个人迅速跳下床,穿上衣服,冲了出去。 帆帆扁开的嘴巴缓缓合拢,眨眨眼,脆声问道:“爸爸、妈妈,你们躲在里面干什么了?” 唐婶在院中晾衣服,一个勤务兵在扫院子,小喻在擦洗汽车。三个人假装忙得都抬不起头,没时间看客房前那两人是幅什么表情。 那是晚夏的一个清晨,树木浓绿,花香四溢。 唐嫂说天气真好,我们的小帆帆马上又要过生日了。 帆帆生日这天,一家三口开车去郊外野餐。在树下摊开桌布,摆上吃的。卓绍华拿着相机,给诸航和帆帆拍了许多照片。 “爸爸,我也给你和妈妈拍一张!” 他稍微给帆帆示范了下相机的使用方法,帆帆就懂了。他搭住诸航的腰,笔直地站着。诸航手指朝天空一竖,首长,那是什么?他抬起头,诸航身子一转,扑上他,俏皮地挠他痒痒,他先是忍,然后是闷笑,最后是大笑。 帆帆拍下了这张照片,事后,他翻看,一愣,他从未像这样笑过,仿佛敞开了所有的心扉。 隔天,接到成功的电话。 他带诸航去医院做了下体检,比回来时,她稍稍长了点肉,但还是太瘦,他不放心。 “身体没有问题,是心理。在特罗姆瑟时,压力太大,神经紧绷,超出了身体的承受范围,吸收系统就异常。慢慢来吧,会胖的。”成功安慰道。 挂了电话,走进书房。诸航坐在电脑前,在拟一份驰骋的工作计划。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笑容像春天,蓬蓬勃勃。 他拉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握着她的手。再慧黠,再沉着,到底只有二十五岁,突然遇到那样的状况,她会害怕、会恐惧,不知那样的日子会多久,她还能不能回到他和帆帆的身边。表面上她掩饰得很好,内心却无法说谎。 还好,那都是过去了。 “诸航,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为??????什么?”首长的神情很认真呢! 他把他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吻吻她的脸颊,“你不觉得你怀帆帆,缺了某个环节,我也错过了许多。这很遗憾,我们应该补上。”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呢,诸航玩着卓绍华衬衫的纽扣,迟疑地问:“真的要??????么?” “我很想要,但你现在的身体有点弱,你先得把自己养结实点。” 想到那个环节,诸航害羞了。 甜美的日子,像春光飞逝。帆帆四周岁了,上幼儿园中班,他的画这一年在国内幼儿组绘画比赛里拿了个金奖。老师说,就是放在少年组里评选,也在前三甲。帆帆收到了许多生日礼物,卓绍华问他有什么生日愿望。他说想去香山画红叶。 于是,诸航和卓绍华在这一天把时间都腾出来了。 上车前,帆帆问诸航,“妈妈,去香山要开很久的车,你要先上趟洗手间么?” 诸航点点头,帆帆牵住她的手,提醒她慢点,不然小妹妹又会提意见。 “妈妈现在是不是很丑?”诸航低下头,她的肚子上再一次倒扣上一只“锅”。怀孕六月,这只“锅”还不算大,但诸航觉得比怀帆帆时辛苦。去产检,顾晨给她做b超,成功在旁边直撇嘴,瞧这胎位,横着,一看就是只不安份的小小猪。握着她手的卓绍华,俊眸哗地晶亮。 “我妈妈最漂亮了,宁檬阿姨有点丑。”帆帆老道地评论。 宁檬是奉子成婚,很匆忙呢,最悲催的是,她从一怀孕,就长了一脸的妊娠斑,什么样的化妆品都盖不掉,等于在脸上贴了张小广告。结婚那天,宁檬把自己关在化妆间,不肯出去见宾客。顾晨哄了很久,她才勉强答应出去,一直低着头,像是很羞涩。 诸航和小艾在下面不厚道地笑个不停。小艾生了个小男生,胖了不少,拽着诸航,大谈特谈育儿经。 成功也准备结婚了,不过,有点阻碍,阻碍来自于单惟一的哥哥,据说两人之间有过节,而单惟一非常在意哥哥。成功说起未来的小舅子,都是咬牙切齿。不过,他怕啥,最多也来奉子成婚吧! 似乎,身边的每个人都过得很不错。 有一天,网络奇兵收到了一份联合国网络维和部队的文件,关于西蒙那个黑客组织的,说在一次行动时,他们不慎留下了点痕迹,希望各国联合起来打击这个黑客组织。沿着那点痕迹找过去,半途中就被拦阻了。卓绍华说好强的防护,诸航没有出声,默默走了出去。 晚上回家,两人躺下时,他轻声问了句,是他吗? 她深吸一口气,嗯了声。是周师兄,他没有消沉,变得更加强大,是因为她的宣战么?这样子也好,不算是个悲剧。 卓绍华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诸航,在动呢!”他感觉到一股神奇的力量撞向他的掌心。 那时,她怀孕四月,第一次胎动。 上完洗手间出来,她看到卓绍华在接电话。她先上车坐好,帆帆在她旁边,翻着一本书。帆帆已经认得二千多个字了,一般的阅读没有问题。 “是妈妈,问问你情况。”卓绍华上了车。 她笑,得知她怀的是女孩,不知触动了欧灿的哪根神经,突然变得非常热心,每天都要查问几遍,说要向卓明汇报。诸盈也开心的,连着长假和年假,骆佳良带着她去丽江旅行了。晏南飞一年内回了两趟北京,每次呆一周,就住在四合院,但他仍然不提回国定居的事,一直独身。 卓阳像从前一样四处飘泊,很少遇见。欧灿也不提她了。她和晏南飞那段婚姻,也像随着日子一点点飘散了。 浩荡的秋风夹着秋日气息迎面吹来,街市飞速地后掠,诸航将头靠在椅背上,任头发将风吹得飞扬起来。 他们避开了游人,拐上一条小道,那里一片柿子林,旁边有一条弃用的火车轨道。抬起头,眺望香山,枫红似火。一阵风吹过,像晚秋的阵雨,柿子树的树叶片片飘落。 帆帆是个艺术男,看得眼眨都不眨。 诸航有点累,倚着一棵柿树休息,轻轻拍下“锅”,里面立刻就有了回应。卓绍华一手揽着她,一手牵着帆帆,沿着轨道往前走。 “爸爸,那是蓝天,这是香山。”帆帆举起小手,指点着。然后低头看着轨道,“这是什么?” “铁轨!” “通向哪里?” “远方!” “远方是个城市么?” “不,远方是明天!” “明天?”帆帆乌黑的眼珠转个不停,他不太明白。 终有一天,帆帆会明白的,明天仿佛很近,却如远方,无法预测会有什么在等着你,或是平淡无奇,或是惊心动魄。诸航偏过头,看向身边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俊帅如星辰,有他们的相伴,她的明天定然是璀璨的哦! “傻笑什么?”趁着帆帆思考中,卓绍华轻啄着她的唇。 “首长,阳光真好!”她眯起眼。 这是深秋的阳光呢,一如他们初见时,很浅很远?????? 番外:第一次·2 番外14 番外:第一次·3 那个晚上,下雾了。 霓虹灯艰难地穿过浓雾,把光线染成了五彩。隔着车玻璃,什么也看不清楚,诸航只觉得马路越来越空旷,人烟越来越稀少。 这是辆大巴车,座无虚席,每个人的神情都非常严肃,个个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没有一个人说话。 诸航嘴巴有点干,舔了舔嘴唇,清清嗓子,坐在副驾驶座的一位上校军衔的领导转过身,犀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诸航忙抿紧嘴。 大巴车拐进一个大门,然后又开了十多分钟,在一幢高耸的大楼前停了下来。雾霾中,已经有几位军官和黑压压的学员在等着了。 紧接着,又有几辆大巴车驶了进来。等所有的人员到达之后,一位领导讲了话。原来这里是南京军区的某集训驻地。 诸航暗暗吃了一惊,卓明只讲这次选拔参加世界网络维和部队的条件会非常苛刻,让她做好思想准备。她没想到参加选拔的人员会这么多,她更没想到,她竟然是选拔人员当中学历最低的、年龄也是最小的。这次过来的学员都是由各军区选送,也有从各大院校挑选来的,起点是硕士学历,她是唯一特选人员。 诸航觉得自己是挺自信的一个人,而且心中怀着对首长挚爱的壮志,认为什么困难都不会畏惧,但此时此刻,往人群中一站,真的有那么点想打退堂鼓了。 其实这还不是最最主要的原因。 第一次“离家出走”呀,她想首长,想帆帆,心中如同猫猫在抓,揪心揪肺。 领导讲话结束,所有学员回房间休息,明早五时晨跑。好似又回到了读书时期。诸航与两位广州军区的学员同一个房间,两位都是博士生。竞争如此激烈,哪怕是同一军区过来的,也很少交谈。两位女子抢先洗了澡,便一人一盏台灯坐下来埋头看书。 房间里没有任何通迅设施,没有电视,手机暂时寄存于教导员处。诸航上缴时,特地还送上两块电池,悄声叮嘱教导员,万一手机没电,要及时换上。她担心成流氓发什么消息过来,万一关机,会接收不到。 唉,小帆帆,诸航眉心不知打了几个结。家里是有吕姨,有唐嫂,有首长,可是天一黑,坏家伙只认她,眼睛还要瞄着大床,硬要在她和首长中间挤个位置。今晚,他一个人可以占半张大床,会开心吗?还有首长,会不会因为她的不见再次做出冲动的事? 捱不明的更漏,愁不完的心思,诸航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自然,这一夜无眠到天亮。头晕晕的起床,晨跑时,两条腿像踩在棉花中。教官吹口哨让停下,她没听见,实实在在地摔了一跤。忍着,没掉眼泪,心中却已是汪洋一片。 上午,所有学员参加摸底理论考试。一出来,诸航就知自己没考好。她实战可能还行,但理论和人家是真的差了一大截。下午分数出来,她谈不上垫底,但也差不多属于被淘汰的对象了。 分数是公布在基地的内网上,谁都可以看到。吃晚饭时,诸航觉得别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同情。同房间的两位女子则婉转的安慰她不要太在意,这个成绩不说明什么,关键是后面的表现。诸航一声不吭,她跑去找教导员,说要打个电话。 教导员寒着脸看着她,问要打给谁。诸航老实交待,是卓明。 关于她的身份,这个培训基地知道的人很少,教导员恰巧是很少之一。 教导员没多问,把她领进一间办公室,指指桌上的座机,然后就出去了。 诸航讲的第一句话是:“我学平太烂,不够选拔资格。我要回北京。” 卓明沉吟了下,问道:“是真跟不上,还是你不想跟得上?” “是真跟不上。”诸航回答非常肯定。 “那行,你回京吧,我找人去接你。后面的压力和事全交给绍华,让他顶着好了。他在乎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诸航呼吸发沉,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让教导员接电话。”卓明威严地命令。 诸航握着话筒手情不自禁地发抖,嘴唇扁了扁,她怯怯地问:“帆帆好么,首长好么?” 卓明口气温和了点,“你是不相信我对你的承诺吗?” 诸航摇头,眼中含了泪花,“不是,我??????我回房间温书了。”她用力地甩了下头,把泛滥到喉间的思念全部压下。她不再逃避,不再软弱,为了早日和帆帆、首长团聚,她会让自己坚强。 卓明在那边悄然松了口气。 弥漫了几天的雾散了,拉开窗帘,能看到不远处的青山,楼下有大块大块的草坪。到底是江南,草坪已隐隐泛出嫩嫩的绿,几棵广玉兰也绽开了花苞,草坪边上有一簇簇的小紫花。餐厅的师傅说那叫二月兰,是这个季节里南京独有的花。 十天密集培训之后,学员们迎来新一轮的考试。教官们要求所有的学员利用无线网漏洞入侵计算机做一个演示。 学员们面面相觑,正常的黑客入侵必须借助于互联网。如同没有交通工具,你如何翻山越岭抵达终点。 这次,诸航是从奴隶到将军。 诸航利用无线系统高级备驱动程序中的漏洞来获取笔记本电脑控制权的方法。即使电脑没有连在网络上,上网密码、银行账号的详细资料和其他敏感信息也一样能盗走,她还能在这台电脑上读取、创建和删除文件。 她微笑着这样总结:传统网站好比一幢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门的房子,而在我眼中,它对则是有着数不清窗子和旋转门的房子,尽管你在前后大门上加了最安全的锁,但我还是可以从窗口钻进去。 所有的人再次看向她时,都是用一种崭新的目光,其中不乏有火辣辣的。 洗完澡,躺在床上第一件事,诸航就是翻开票夹,拿出小帆帆满月时的全家福,傻傻地看着、笑着,聊以弥补思念。经常一看就是一个小时。 哪怕是博士生,只要是女人,都有八卦的天性。室友从电脑上挪开视线,瞟了瞟诸航,凉凉地说了一个名字,问诸航有没注意到这个人。 诸航把照片收好,“我没任何印象。” “他今天向我打听你了,似乎对你感兴趣。”室友语气有点酸。 诸航象听了什么大笑话,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他脑子又没进水,怎么可能喜欢我这个已婚妇女?” 两位室内慌忙托住下巴,异口同声问道:“你结婚了?” “儿子都虚两岁了,是个调皮的坏家伙。”诸航一幅为人母的得意样。 “你在编故事!”室友们坚决不相信。怎么算年龄,诸航都不可能结婚、生子。诸航笑笑,站起身,把睡裤拉下一点点,指着一道淡淡的疤痕,“剖腹产的印记。” 成流氓的手术堪称完美,猛一眼,看不出疤痕,但细细瞧,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有天晚上,小帆帆被悄悄挪到床的另一边,她睡在卓绍华怀中,不知怎么,说起了生小帆帆的情景。 卓绍华突然坐起来,拧开灯,眸光定定地落在这道疤痕上,他俯下来,吻了又吻。她打趣说这吻是不是去疤灵,这样子,肚皮就会光滑如昔了。 卓绍华没有笑,偷偷吁了口气,珍惜地把她抱得紧紧的。他庆幸这孩子爱上了他,不然带着这道疤痕,如何找寻属于她的幸福? “生帆帆时,你为什么问我万一手术失败,我会怎么做?” 她眨眨眼睛,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脸,“我算是健康宝宝,除了出过一次水痘,平时连感冒都很少,突然要做手术,有一点紧张。四周都是陌生人,唯有你熟悉些,可我又不知如何表达,就那样说了。” 爱怜地吻吻她的发心,“我那时也不知该怎么宽慰你,仿佛做什么都不对。你进产房前,我很想抱一抱你,终究没办法伸出手。” “你要是真抱,我也不会多想。” “现在呢?”他低低地笑。 她娇嗔地凑近他的耳朵,悄语几句。俊眸一沉,搁在她腰间的手带了热度,急促地往下探去。 她抓住,朝一边的小帆帆呶了呶嘴。 小帆帆大概怕热,两只小手都伸了出来,小嘴还动呀动的,不知是想说话,还是想吃什么。 卓绍华狠狠吸了口气,无奈地将她往怀里又揽了揽,“诸航!”如同咒语般,他一遍遍地轻唤,仿佛这样能让胸口的滚烫减轻一点。 “首长,你这样叫我,会不会太生硬了点?”叫心肝、宝贝、小天使之类的,会让人起鸡皮疙瘩,但是心爱的人还是应该有个亲切的称呼。她的朋友们叫她猪,爸妈和姐姐叫她航航,首长叫她航吧! 她笑出声来。 卓绍华表情有点古怪,把胳膊伸平让她枕着,抬手把灯熄了。 “首长,你叫我亲爱的妻,快,叫一声!”她俏皮地在他腰间挠痒痒。 他一返身,惩罚地把她压在身下,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撒娇地求饶。 “我比你大十岁。”静夜里,他轻轻叹息,“这总是件尴尬的事。” “爱情里还有年龄限制吗?梁实秋比他夫人大三十岁,我还不是天天写情书。” “我不是梁实秋,我是卓绍华。我不懂风花雪月,也没有诗情画意。爱上你,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意外。对于上天的安排,我小心翼翼。直呼你的名字,似乎能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点,让你觉得我还没那么老,我们之间没有代沟。” 听着首长这样的告白,天啦,诸航竟然心疼了,“首长,爱上我很有压力吗?” “即使有,也是美好的,我甘之如饴。”他温情脉脉。 “我一直觉得你才是天上的星。”有压力的人应该是她。 他笑,其实她才是他天空中最璀璨的那颗星,而他何其幸运,将她深拥入怀。 两位室友惊得眼珠都瞪出了眼眶,“那你一毕业就结婚了?” 诸航干干笑着,抓抓头,“差不多,差不多。” “你老公是你同学?”室友来了劲,书也不看,全扑到她床边。 “不是。”诸航暗暗后悔话说太多了。 “那是你教授?” “啊,那个??????”首长在军中可是名人,不能实话实话的,诸航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有多成熟?” “非常非常成熟。” “难道你嫁了个老头?”室友倒抽一口气。 诸航撇嘴,呵呵两声,“还好,不算太老。” 室友相互交换了下眼神,没再问下去。 几天后,同期学员中都传遍了,年纪最小的诸航是一已婚妇女,老公是个老头子。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教导员耳中,他一怔,然后哈哈大笑。 半个月后,诸航凭借第一名的成绩被入选进联合国网络维和部队,第一站便是前往印度孟买执行任务,她的搭档叫西蒙。 番外:第一次·4 不知怎么,卓绍华觉得自己最近有点不淡定。 这样的情绪如被春雨滋润过的荒草,有疯狂蔓延之势。 在伏案工作许久之后,他抬起头喝口茶,猛然撞到秘书来不及收回的打量目光,他挑眉,秘书掩饰地忙转过身去。 这样的情况在诸航参加联合国网络维护任务时,从视频中见到西蒙后,也出现过。 诸航和帆帆隔着屏幕正在玩亲亲,西蒙走进诸航的房间,当着帆帆的面,揉乱诸航的头发,还揽住诸航的肩。那么自如,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行为。 如果可以,越想穿过屏幕,折断那只手。 焦躁不安,坐卧不宁。 网络奇兵指挥部与情报部虽然只隔了四个楼层,但因为各自的工作都是机密性质,平时,相互之间并不随意走动。 当他跨进情报部大门,和他同期从国防大毕业的徐大校怔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堪是肯定的,但卓绍华掩饰得住。 他尽力自然地说出来意,他要西蒙的详细资料,包括家人,包括婚否,包括性向。 性向?徐大校像被雷击了下。 关于西蒙,卓绍华已经掌握了一些资料。在it界,西蒙这个名字,想不知道太难。他只关注西蒙所做的那些劣作,想不到是这么年轻,想不到第一眼看上去是这么阳光,爽朗,帅气! “美国不是有些精英人士有那种特别倾向?”卓绍华目光平和,语气镇定。 徐大校却是站立不住,“是有那么些人的,但是,和我们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姓。” “他现在华丽转身了,不是敌,是友。”徐大校说道。 “敌攻击,那是明枪,友背弃,却是暗箭,让你防不胜防。” 徐大校摆摆手,这样的卓将,他已经hold不住了。“我们是有西蒙的详细资料,但还没详细到这个份上。” “有多少给我多少。”卓绍华并不强求。 西蒙父母早已离婚,各自又组建了新的家庭,也有了几个孩子。西蒙没有女友,但他有许多狂热的女粉丝。应该,他是喜欢女子的吧!那么,他对诸航是有特别的意思? 徐大校瞧着卓绍华慢慢地黑了脸。 这种杂乱的陌生情绪伴了他好几个月,直到诸航回国,才稍微好转。 他状似无意问诸航与西蒙合作是否愉快,诸航耸耸肩,业务上,学到不少东西,其他??????她做了个无法容忍的表情,像外星人和地球人,不是同一种类。 他缓缓吁出一口长气。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周末,他难得不要加班,和诸航通电话,诸航说她会在六点前从驰骋回家,然后带帆帆去看《冰河世纪4》。 《鸭妈妈寻子记》改动漫了,今天是启动仪式,一早,马帅就把她接走,说是先去打理造型。 傍晚,下起了细雨。 看看时间,他撑着伞往大院门口走去。晚雨斜风,该暖而不暖的气候,空气湿湿的。 站岗的士兵是新来的,对他敬礼时,姿势有点局促。他回以温和的微笑,笑意还没荡出一圈涟漪,便僵在了唇角。 黑色的奔驰车边,诸航的双肩已被雨打湿,神情激动,手上下挥舞。站在她对面的青年男子,固执地要把一束红玫瑰递给她。 到底有专业人士打理了造型,挖掘出了诸航全部的美,清丽,灵秀,还有一点小媚,一点帅气的中性。 “诸航!”他喊道。 两个人一起回头,诸航几乎是欢喜雀跃的,“那就是我老公。”她指向他。 青年男子阴着脸,像是受了百般的羞辱,“诸总工,你当我是白痴么,你若想骗过我,也该找个差不多的。” 她和首长看上去差很多?像有只小虫飞进了眼中,诸航长长的眼睫眨个不停。 男子生气地把玫瑰往她怀中一塞,转身上了车,愤怒而去。 “你才是个白痴呢!”诸航朝着车影挥挥拳头,毫不留恋地把玫瑰往附近的垃圾筒一扔,笑着跑到卓绍华伞下。“穿高跟鞋真不是人做的事,我的腿都快没知觉了。” 他不吱声,只是看着她。 诸航撇嘴,皱鼻,把打理得非常有个性的发型抓得一团乱,最后,主动坦白:“那是马总给我找的助理,因为我上班时间自由,有些事就由他代理。他视力有问题,以为我??????还单着,我告诉他,我都婚了很久啦!” 他轻轻喔了一声,“我们走快点,不然赶不上电影了。” 诸航挽住他的胳膊,笑得没心没肺,大概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一晚上,他却没怎么睡好。 早晨起床,打量着床头柜上一家三口野餐的合影。似乎,他是严肃了点,老沉了点,诸航,她??????怎么看,还是像个大孩子呀!在陌生的人眼里,不至于当她是他的女儿,大概会认为他是她的大叔? 十岁呀??????确是差得多了点。 “卓将,不回家吗?”韦政委从外面进来。他抬起头,不察觉,天都快黑了。 “这就走。” “明天周休,北京的天气难得这么好,带孩子出去走走么?”两人并肩一同走向电梯口。 “政委呢,约上战友喝一杯?” 韦政委叹了口气,“我有一个大任务。我家那口子不知被谁蛊惑了,说结婚三十年,要我送礼物。我工资卡早就上交了,她想买啥就买啥,难道我买的值钱点?” 卓绍华微笑,“也许吧!” 韦政委呵呵笑,“我知道卓将浪漫,你给我拿个主意。” “她会给你暗示的。”佳汐还在世的时候,每逢特别的日子,前一周,会拉着他到专柜逛。她在柜台站很久,一件饰品试了又试,像是有些犹豫不决。回到家后,她状似后悔地对吕姨说,今天看到什么,好喜欢,应该买下来的。这几句话,她会连续说几天,直到他懂了,买回来,她激动地跳起来,抱住他,老公,你真好! 这是女人们的小伎俩么,诸航却是学不会。一块月相表,还是他用了小心计,她才接受。 “她才没那么好对付。女人们都喜欢饰品,要不,再给她买只戒指?”韦政委问道。 卓绍华张开自己的手指,心,蓦地一动。 听说要去逛街,小帆帆笑,诸航撅嘴。“我没什么要买的,逛街多没劲,去体育馆打球吧!” “我有呢!”他抱起帆帆,找小喻拿来了钥匙。 诸航纳闷了。 居然逛的是首饰店,诸航擦擦眼睛,没走错?卓绍华气定神闲地走进去,“两位是想买结婚周年礼物么?”店员被可爱的帆帆吸引住,脸上的笑多了温度,少了公式化。 “不,我们想买一对结婚戒指。”卓绍华说道。 诸航攥了下他的手臂,耳语道:“谁要结婚了?”这个礼物可不小哦! “什么样的尺寸?”店员问。 “你帮我们量量看。”卓绍华率先伸出自己的左手。 诸航呆住,首长没搞错么,军人是不能戴饰品的。成功曾经提过,首长和佳汐结婚的典礼虽然盛大,却没有交换戒指的环节。 “这个是要准备以后传给某人的?”诸航朝一边的小帆帆看去,只能这样想了,不然买回去,也就是个摆饰。 卓绍华郑重回道:“我们戴!” 怎么戴?什么时间戴? 卓绍华说道:“只要不是工作时,我都会戴。而你,已经转业,可以时时戴。这事,是我疏忽了。我们都不是在意形式的人,但一些传统还是要遵循,这样,至少不会给别人误会的机会。” 首长耿耿于怀助理那件事?????? 尺寸量过了,戒指选好了,很大气的一款对戒。“很配你们的气质哦!”店员像日剧看多了,表情非常夸张。 帆帆有点羡慕,他没有哎。“等你的手长到爸爸这么大,就有啦!”卓绍华安慰道。 戒指哦,真的像是一种束缚,做什么都不习惯。诸航扭头看首长,那么修长有力的手指,戴着一枚指环,好像??????“首长,你别扭么?” “不,我觉得很幸福。这样,所有的人都知道,在这世上,我不是一个孤单的男人,我有一个爱我的妻子,我有温暖的家。”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温暖的。 他没有移动,她也没有。 四目交集,呼吸一下就乱了。 戒指,原来并不是束缚,而是爱的高调宣言。 摘星III·1 流光容易把人抛 恋儿是在三月出生的,春暖花开,草长莺飞。诸盈说,这个季节好,天气越来越暖,宝宝的衣服越穿越少,小手小脚好动弹。 原以为帆帆是个坏家伙,恋儿也不是等闲之辈,在肚子里时,就非常的活跃,诸航被她折腾得够呛。 帆帆都四周岁了,卓绍华却像是第一次做父亲。决定要恋儿前,他戒了烟,每天都健身,尽量挤出时间陪诸航看电影,听音乐,散步。 是在儿童节那天得知诸航怀孕的,他们在幼儿园参加游园会,帆帆有才艺表演。结束后,一家三口去吃冰淇淋。诸航吐得翻天覆地。 算上那天,诸航吐了差不多整整三个月。 诸航说,这才是真正的怀孕吧,一比较,怀帆帆,简直就像是小白鼠实验呀!不带感情,所以完全没有任何感受。每每说起这,诸航都要狠狠抱住帆帆,亲了又亲,非常愧疚。 三个月后,诸航正常了点。可是,又过了三个月,诸航的身子开始肿了,血压也高了些,虽说是怀孕正常的反应,卓绍华心却提到了嗓子口。 到底是女生,矫情了些。诸航开玩笑道。 那三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喜忧各半吧! 仍是成功做的剖腹产手术。 卓绍华不禁想起诸航生帆帆时,剖腹产手术时间不长,成功不顾医规,早就给他透露,是个大小子,个挺长。当护士抱着襁褓从产房出来,叫着他的名字,笑着道喜,说除了医生、护士,第一个抱孩子的亲人应该是爸爸,要把婴儿的耳朵贴着心窝。 卓绍华几乎是僵硬地接过襁褓,看着那张红红的、皱皱的小脸,有一缕头发覆在额头上,碰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紧闭的双眼慢慢地睁开。 四目相对? 哇响亮的啼哭声让卓绍华惊出一头汗,他紧张地看向身后的唐嫂。 唐嫂说:没事,宝宝可能饿了。 他说:快,给他喂点吃的。 唐嫂笑:不,先饿着他点,得把肚子里的胎巴巴出净,再喂奶。 不要紧吗? 不要紧,小孩子生命力强,能饿七天呢! 他奇异地心一揪,像是被谁抓了一把,很心疼,心疼那个脸皱皱的小家伙会饿,心疼他只会哭却暂时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 第一次,真真切切,他觉得这个小东西,不是一颗人工受精卵,是来自他的体内,与他息息相关,有着他的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续。 他笨拙地抱着,去看麻醉刚醒的诸航。 诸航给小家伙取名叫帆帆,他给他起的学名叫卓逸帆。 从医院回到四合院,他对唐嫂说帆帆晚上我来带。 唐嫂嘴巴张得能塞一颗鸡蛋,“卓将,晚上要喂奶,要换尿布,要??????” 他摆摆手,“我慢慢学。”他已经错过帆帆六个月,如果再疏远,他担心帆帆会当他是个陌生人。 上半夜,帆帆是乖的。下半夜,明明也喂过奶,明明也换过尿布,他突然没完没了地哭,仿佛有多少力气就使多少力气,脑门上都是汗。 他只得起床抱着帆帆在卧室里转,但这样仍然无济于事。 他被帆帆哭得六神无主之时,他也是那么轻叹了声:“唉,诸航??????”诸航在是不是就好一点呢? 哭声渐弱。 他愣住,接着继续喃喃重复:诸航,诸航?????? 这个名字像是个魔咒,让帆帆重新沉入了梦乡。 他悄悄地吁了口气。 也许在腹中时,帆帆对这个名字太熟悉太熟悉,听到就觉得安全、幸福? “绍华,快来看,宝宝好漂亮呢!”手术室的门一打开,诸盈抢上前,接过了孩子,激动得声音都打颤了。 骆佳良说:“集合了你们两个的优点,我给爸妈打电话去。”凤凰的诸爸爸诸妈妈在座机旁都等了一天了。 欧灿也在,“给我??????抱一下?”她仿佛有点不自然。 诸盈看看她,不太放心,叮嘱道:“托着宝宝的腰,轻点。” 欧灿表情僵硬地皱了下眉头,她好歹也是做过妈的人吧! 真是漂亮呢,头发乌黑,脑门秀美,是双眼皮,那十指,纤细修长??????欧灿笑了。 “奶奶,我也要看。”帆帆是带着画笔来医院的,他说要画下小妹妹出生时的样子。 欧灿蹲下身。 帆帆紧抿着嘴唇,不吭声,小脸通红地回头看卓绍华。卓绍华紧盯着手术室,诸航还没出来呢! 帆帆一言不发地突然向病房跑去,隔壁病房的阿姨昨天刚生了孩子。摇篮旁边围着一群人,他挤进去。 “小帅哥也要看宝宝?”有个人抱起他。 帆帆认真看了看摇篮中的小娃娃,一颗心放了下来,还好,不是只有小妹妹长得奇怪,而是所有的小娃娃都是奇怪的。 帆帆疑惑地回到手术室前,担架车出来了,不知谁开了窗,吹进一缕微风。初春的风,还有着薄薄的寒意。卓绍华倏地脱下身上的外衣,盖住诸航的脸,掖紧被子,另一只手握住诸航没有输液的手,递到嘴边,温柔地亲吻。 诸盈和欧灿对视一眼,含笑把目光都挪开了。 诸航的脸色是苍白的,嘴唇是干裂的,成功让她尽量睡觉,她摇头,她有些亢奋。 首长终于抱到了恋儿,那样熟练的姿势,那样宠溺的眼神,一看就是称职的爸爸。 “帆帆,看过小妹妹了吗?”首长怎么还不把恋儿抱过来,诸航有点着急。 帆帆点点头,神情有点严肃。 “很漂亮很可爱吧?” 帆帆张张嘴,看看诸航。小妹妹那样子算是漂亮吗? 诸航笑了,“不要担心,你生下来时也是这样,慢慢长大后,就会变的,帆帆现在多帅呀!” “那她也会像帆帆?” “她是女生,和帆帆不太一样的。”诸航不太自信,从在肚子里的表现,恋儿应该不是一个文静的淑女。想想也是,凭她怎么可能生得出淑女呢! 帆帆仍然有点担心。 卓绍华把恋儿抱过来了,诸航看了又看,笑得傻傻的。 很久前,首长说她爸妈有她这样一个女儿很辛苦,她问他想不想感受下,首长点头,还给女儿起了个名字。想不到,这一切都成真了。 恋儿 像她,其实也不坏的。 最最欢喜的是卓明,他人在俄罗斯参加会议,一天几次电话,还要卓绍华每天拍下恋儿的照片发邮件给他。 唐嫂又开始专职照顾恋儿了,欧灿让家里的阿姨过来帮忙,她另外再找阿姨。这样温和亲切的欧灿,大家都不太习惯的。诸盈悄悄告诉诸航,欧灿觉得恋儿有点像自己。诸航不敢笑,怕扯痛伤口。 卓绍华心悄悄沉了。 去年的一个周六,诸航带帆帆去体育馆看球赛,两人换了一式的运动装。他身着休闲服,站在这两人旁边,自我感觉不伦不类的。可是又无奈,他实在不放心把这两人扔人堆里。 那天,是上海队与山东队的比赛。诸航是上海队的球迷,看到每一次进球都要跳出来尖叫,他能理解。帆帆是什么队的球迷都不是,可是诸航一叫,他立马就摇着手中的塑料小手,也噢噢个不停,神情还非常配合。这对母子很快就引起了他人的注意,连摄像师都把镜头转向了这里,给了他们一个特写。 卓绍华把头别向一边,恨不得与这对母子划清界限。 解说员在大叫:上海队史上最年少的球迷诞生了。 诸航抱起帆帆,向众人挥手致意,帆帆笑得那个疯呀,卓绍华按着心口,那里很堵。 他在想,坏家伙的教育是不是让他来抓。 恋儿――像谁不重要,女生要娇养,瞧这形势,估计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卓绍华捂住心口,又一次又担忧起教育这个问题。 恋儿很不乖,坚决,甚至是顽强地拒绝奶瓶,兀自呜呜咽咽地哭得满脑门子的汗。唐嫂叹气,看来只有喝妈妈的奶了。 诸航欣然答应,这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略微有那么点羞窘。 “你们可以回避下么?”她弱弱地询问床前站得理直气壮的两个男人。 “我在,你可以多个帮手。”瞧着诸航把恋儿抱得横七竖八的样,他悄悄捏着一把汗。 帆帆已经完全震呆了:“这个??????也能吃?” 哦哦,坏家伙小时候没享受过这样的福利。诸航抓头,该怎么解释呢!“嗯,女生没有力气,所以只能妈妈先吃下去,然后挤下来给她喝。你是男子汉,就不同啦,想吃大碗吃大碗,想喝小杯喝小杯。” 卓绍华叹息,这个妈妈及格了吗? 帆帆同情地瞅瞅那个在妈妈怀里急得无处下口的小娃娃,心想,女生,原来这么麻烦呀! 恋儿还是聪明的,不用任何人的指点,她找到了她的“粮食”,吃得那个欢快呀!诸航拭拭额头的汗,长长吁了口气。 卓绍华凑过来,看着那小小的嘴一吮一吸,温柔溢满眼眶。 吃饱喝足,一大一小,都躺下来睡了。 他拉上窗帘,抱起帆帆,走出房间。“帆帆,做哥哥的感觉好吗?” 帆帆想了,说道:“好的。小妹妹好像比较有办法妈妈,这下,妈妈再也不能随便离开帆帆了。” 卓绍华大笑,笑声在走廊上久久回荡。 窗外,一株白玉兰树开花了,一朵朵,一簇簇,烂漫,芬芳。 2 最是秋风管闲事 恋儿出生的这年冬天,进了十二月,才下了场雪。新年前一天,等恋儿睡着后,诸航走进书房,对卓绍华说,明天,我们去看下佳汐吧。说话时,她的眼帘低垂着。卓绍华沉吟了下,好!他点了下头。 墓地一片晶莹,苍松翠柏都被蒙上了厚厚的积雪。 《非诚勿扰》里李香山生前来考察墓地,说:“什么呀,全部一大通铺。活着扎人堆里,死了还是人挤人。” 要不是有首长带路,这一眼看过去一个挨着一个的墓碑,形状与规格完全相同,诸航还真找不着佳汐呢! 佳汐喜静,现在待在这么热闹的地方,不知是否习惯? 诸航放下手中的白菊花,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她回过头,卓绍华抱着恋儿站在身后,帆帆不解地看看爸爸,看看妈妈,这位阿姨是谁? 这儿位于郊外,车开了很久。风无所遮挡,显得特别大,天地间又飘着雪花,卓绍华怕恋儿冷,替她挡着风,把风帽拉得严严实实的。恋儿看不见外面,像只小虫在风褛里直钻。 “我来抱恋儿。”诸航不小心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感觉浑身都冻得没知觉了。她没有看首长的脸。 很奇怪,她并不是妒忌,但她怕看到首长脸上露出那种忧伤的表情。 她将脸转向帆帆,对帆帆说:“帆帆,这里睡着佳汐妈妈。要不是她,帆帆也不会做妈妈和爸爸的宝宝,更不可能有恋儿妹妹。” 帆帆拧起眉头,他太小,还不明白这么曲折的因果关系。 卓绍华掸了掸墓碑上的雪,往后退了几步,他欠了欠身,说道:“佳汐,好久不见!北京的冬天还是一如既往得干冷,日子也是一样得忙忙碌碌,有点不同的是,家里比哪年都热闹。我和诸航又添了个女儿,大姐说比诸航小时候还要皮,可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围着她转。帆帆越来越出众,他是一个令父母无比欣慰、骄傲的孩子。我是幸福的,佳汐,希望你在那边也幸福。新年快乐!” 恋儿听到卓绍华提到自己的名字,更着急了,头扭动得更猛。诸航只得把拉链拉下一点,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点点探出来,一下就看见了墓碑上的照片。目光定格了,眼睛眨都不眨,也不笑,也不说话。这陌生而又肃穆的环境让恋儿有点紧张。 “帆帆,来给佳汐妈妈鞠个躬!”卓绍华拉过帆帆,行了礼。 “妈妈!”帆帆朝后看着诸航,扑向诸航。这才是妈妈,那个人不是。 诸航蹲下来,捧起帆帆的小手,呵了又呵,她让卓绍华和帆帆、恋儿先走一步。 卓绍华看了看她,说道:“不要待太久,天冷。” 她点头,看着他们下了几级台阶,这才转过脸来。 “佳汐,我来,不是炫耀。我知道这样讲很矫情,但我还是想说一声:谢谢!” 她已经不去想佳汐是出于什么目的找上她代孕的,在那时,她确实真切地感觉到佳汐对她的关心,她也是出自内心地愿意代孕。就当佳汐是个天使,有未卜先知的法力,知道她将会和首长相爱、结合,但在一般的情形下,他们是没办法有交集的,于是以这样特殊的方式来安排。所以应该说声谢谢。 她再一次看了看佳汐,然后挥手下去。 “祝你们幸福。” 她一怔,耳边似乎听到一声笑语。 她回过头,墓碑安静地伫立着,佳汐温婉地笑着,哦,原来是风。 回去的路上,卓绍华开车,诸航抱着恋儿和帆帆坐在后座。车中暖和,厚重的风褛脱去了,恋儿兴奋地抱着帆帆,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诸航一边护着恋儿不要摔着,一边悄然看向首长。 因路道下雪有点打滑,他一直都专注地看着前方,她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 这一天奔波,所有人都累了。 首长和小帆帆跑了个热水澡,她就简单冲了冲。恋儿睡觉比帆帆小时乖,从来不问大卧室小卧室,往床上一扔,就睡得呼呼的。唐嫂早早把她抱走了。 她把头发拭干,走进大卧室,看到首长坐在床头捧着本书,她站在床边没动。 卓绍华抬了下眼。 “首长,我今天和帆帆睡吧!”她很真诚地看着他。 “厌倦我了?”卓绍华慢条斯理地掀开被角,她快速地往里一钻,抱住他精瘦的腰,头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抱着这么舒服,想厌倦太难。 “不是。我想给你一个独立的空间。” “要了干吗?”拍拍她,让她快点入睡。 “自由地想你想想的那个人。” 他深呼吸,怎么嗅着一股醋味。 她咕哝咕哝了一会儿,渐渐没声了。 他把灯熄了,也躺下。刚想把她往里揽,听到她叹了一声:“我已经成熟了,首长!” 他不禁失笑出声。 第二天,诸航睡到了自然醒,床上只有她一人,听到小帆帆在高声叫着恋儿。她揉揉眼坐起来,手一抬,枕头下面飘出一张纸。 她信手拿了过来,呃,首长的字迹,俊逸挺拔。 我的心, 是一座城, 一座最小的城。 没有杂乱的市场, 没有众多的居民, 冷冷清清, 冷冷清清。 只有一片落叶, 只有一簇花丛, 还偷偷掩藏着—— 一抹深情! 我是一座小城, 一座最小的城, 只能住一个人, 只能住一个人, 我的梦中人, 我的心上人, 我的爱人—— 诸航! 她想笑,嘴角撇了几撇,眼睛反倒红了。那样一板一眼、一本正经的首长哦,把人家顾城的诗改得面目全非,可还是令她感动,真是很肉麻的一对夫妻哦! 首长他不再是一颗星,他要做一座小城,那么她就做城中自由出入的猪吧! 全文完结) 3 雪云乍变春云簇 林笛儿 4 乱花渐欲迷人眼 生活真是一地鸡毛! 诸航在跨进启程幼儿园大门时,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启程幼儿园占地一万平方米,位于风景如画的临江湖畔,充满童趣的设计和过硬的师资力量,以及齐全的现代化设施,不说在宁城,就是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难得还是双语教学,难得还有俊朗阳光的男老师。 男老师可是一个非常炫目的亮点,现在的孩子太娇惯,整天和女老师待一起,男生们一不留神就成了伪娘,女生们个个都有做林妹妹的倾向。很多家长呼吁要改变这种现象,启程幼儿园勇敢地担当起改革的先锋。 诸航也是冲着这点才把恋儿送到这里的,她不是担心恋儿会成为林妹妹,她是觉得女老师对付不了恋儿。 说起恋儿,诸航一个头两个大。虽然戏称帆帆是坏家伙,但与坏家伙一比,恋儿简直就是恐怖分子。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诸航的心才敢款款落地,平时,都是悬在嗓子口的。平均来说,一天三小祸,三天一大祸。幸好住处够大,场地宽阔,还没祸及街坊邻居。 诸航和卓绍华探讨,教育要因人而异,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适用一种模式,恋儿可能适合“棍棒之下出人才”?卓绍华含笑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宽慰道:“恋儿只是好奇、好动,等她再大点,懂的东西多,自然就好了。” “那我们早点送她入学。”被首长这一点拨,诸航下了决心。 “你确定?”俊眉一扬,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恋儿才三岁。“ 恋儿生存能力强,估计扔沙漠里也活得下去。知女莫若母,诸航一点也不担心。 恋儿真没让诸航失望,第一天上学,别的孩子哭得像生离死别,妈妈们也是泪盈于睫,恋儿表现得非常淡定而又从容,主动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由着老师牵着进了教室。 一道道羡慕的目光朝诸航看来,诸航回以谦虚的微笑,很有母凭女贵之感。 第一天,天高云淡。第二天,风平浪静。从幼儿园回来的恋儿头发没乱、衣服没脏。唐嫂给她拿点心,她也没像饿狼一样。诸航觉得此女可教也,从此以后,岁月安谧静好。 第三天的下午,诸航接到了老师的电话。诸航听着老师的声音很有点气急败坏,快接近语无伦次。“卓亦心妈妈,无论你现在正在做什么事,人在哪里,都请你来幼儿园一趟。所谓三岁看到老,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到卓亦心以后的人品。” “她把小朋友打伤了?”诸航能想到的最严重的事莫过如此。 “比这严重十倍。” 诸航傻住,三岁的恋儿能有多大的力气,竟然能闹出人命案?“你们报警没有?”她的心都不会跳动了。 “见面再细谈。” 没敢惊动首长,怕吓坏唐嫂,诸航悄悄喊上勤务兵吴佐,一个人坐车来了。 还有十米,就是恋儿的教室。校园里,歌声、笑声、琴声,在树荫之间穿梭着。午后的阳光正以优美的波长,投射在秋天的银杏树上,反射出一种娇嫩的生命之骚动。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呀,如果没接到老师的电话。 诸航硬着头皮,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前走。每一米,都像行走在峭壁上,步步艰辛。窗户里伸出一个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走廊上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陌生人。 “卓亦心妈妈,这里!”一头银发的园长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出来,向诸航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诸航忐忑地笑笑,走进办公室。恋儿鼻子贴墙站着,她似乎不愿配合,在雪白的墙壁上踢出一个个黑脚印。一个脸涨得通红的女老师愤怒地把目光从恋儿身上转向诸航。 没有血迹,没有伤亡。诸航暗暗松了口气。 “具体事情让吴老师来说吧!”园长看看恋儿,喊道,“卓亦心,你先出来一下。” “不,让她留在这儿。”诸航拦住。 “她毕竟是个孩子,有些话听到不太好。”园长皱着眉头,以一个幼儿教育家的口吻说道。 “但错是她犯的,她必须面对一切后果。”诸航坚持。 恋儿扬起小下巴,看着诸航,扁扁嘴,眼眶里泛着泪光,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园长与吴老师交换了下眼色,两人都坐了下来。 吴老师平缓了下呼吸,说道:“今天是开学第三天,对于小小班的孩子,我们在课业上不作要求,但是午饭后,一定要集体午休。卓亦心跑过来对我说,她不睡觉,她要去外面玩。如果我不同意,她就要把我的秘密告诉园长。你……你说,这是不是敲诈行为?” 诸航咽了咽口水,问道:“前两天她睡了吗?” “前两天小朋友们还没适应,一直在哭闹。今天是第一天要午休。” 诸航沉吟了下:“那你有秘密吗?” “卓亦心妈妈,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这样子,并不能掩盖你孩子的劣迹。”吴老师严重抗议。 诸航反倒淡定了,她转脸看向园长:“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精英老师?在词典里,敲诈这个词的意思是用暴力、恐吓手段以及滥用职权等,从一个不情愿的人手中索取财物。你认为她用这个词来形容卓亦心的行为恰当吗?” 园长的脸一时间有点僵硬,瞪了吴老师一眼:“吴老师的用词也许不太恰当,但是卓亦心的行为实在令人惊愕,她才三岁,假以时日,真是不敢想象。” “你有问过卓亦心为什么这样做吗?” 园长怔住:“这还要问,她的目的不就是不想睡觉?” 诸航招手,恋儿揉揉眼走过来。“告诉妈妈,为什么要对吴老师那样说?” “因为我从来不睡午觉,就是唐婶把我硬按在床上也不行,我会叫得其他人都睡不成。我告诉吴老师,我会影响其他小朋友,我可以一个人在外面玩玩具,不出声。吴老师说不行,小朋友必须听老师的话。我说你也没听园长奶奶的话,我看见你和隔壁班的叔叔老师在教室外面玩亲亲。唐婶说小孩子看电视里玩亲亲眼睛会长鸡眼,园长奶奶那么和蔼可亲,才不会让我们长鸡眼。后来……吴老师就把我揪到这里了。”恋儿的音量越说越高,单薄的双肩直抖,又激动又委屈。 园长目瞪口呆,才三岁的小娃娃,伶牙俐齿,语句通顺,有标点的地方自然换气,大段的回答,抑扬顿挫,有条不紊。另一边的吴老师则是气得脸上红一块,紫一块,都快没人色了。 诸航轻轻“嗯”了一声,双目突然凛冽地一眯,腰杆挺直,目光咄咄地看着园长和吴老师:“卓亦心是没有成年,但不代表她没有发言权和选择权。园长和老师都没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就胡乱下了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结论。幼儿园不是法院,它应该是让孩子开开心心玩耍、快快乐乐学习,教导他们心理健康、心情阳光的地方,现在呢?我想你们应该向卓亦心道个歉。” “你……诬陷、栽赃、颠倒黑白!”吴老师恼羞成怒,指着诸航,那双血红的眼睛中蹿起了熊熊火光,沾上一点就能烧个体无完肤。园长适时地拽住她,朝诸航抱歉地笑笑,弯下腰问恋儿:“园长奶奶今天错怪卓亦心了,卓亦心能原谅园长奶奶吗?” 恋儿歪着头想了想,点点头,主动伸出小手,握住园长的手:“我喜欢园长奶奶,不喜欢吴老师。” 真是个直白的孩子!诸航心中默默赞许。 事情似乎就这样解决了,但是听了园长下面讲的,诸航才知自己太乐观。 园长让吴老师先回教室,亲自陪着诸航和恋儿在幼儿园里漫步,介绍着哪幢楼里有哪些设施。说到最后,她叹了口气:“现在每家都只有一个孩子,个个娇贵着,办所幼儿园不容易。卓亦心妈妈,吴老师与同事在上课期间卿卿我我,我会处治。但,你没觉得卓亦心是个非常特别的孩子吗?她的智力与情商远远超过其他孩子一大截,我建议你还是给她换所幼儿园。在我们这里,她只会受到一般教育,被普通对待,这会压制她的天性,你也不想这样,是不是?” 姜还是老的辣!这么合情合理而又充满褒奖的一番话,只透露出一个信息:恋儿被幼儿园劝退了。 看着这张阅历丰富而又笑得无比慈祥的面容,诸航举手投降。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呀,她轻敌了。她无奈地去办了退园手续,灰溜溜地牵着恋儿走出幼儿园。 可以早点回家,开心不过恋儿。“妈妈,我们明天还来上学吗?”似乎,她还不太相信这是真的。 诸航沮丧地摇摇头。 “后天呢?”恋儿整个人都亮了。 诸航沉默。 “以……以后恋儿都不用再上学?”恋儿抹去鼻尖上的汗珠。宁城的九月,炎热残留,知了在午后的树上欢快地鸣叫着,树叶一动不动。 如果恋儿有尾巴,诸航相信那尾巴正又摇又摆,快乐得找不到方向。“恋儿不喜欢上学?” 这个答案非常明显,每天早晨,恋儿都是用同情的目光目送着帆帆背起书包,诸航曾以为恋儿太小,到时就会自动纠正,看来是她想多了。“不喜欢,不,是讨厌。”恋儿的回答铿锵有力。 诸航心力交瘁、头痛欲裂。这小孩真是她生的吗?虽然刚刚自己说得义正词严,但那不过是一个妈妈对女儿的维护和偏心,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恋儿的行为确实是可怕的。她小的时候,可没这样迂回百折的心计,遇到事,了不得用拳头解决问题。诸航揪着恋儿,一把扔进了车里。 欢喜的小孩上了车,探过头去叫了声“吴叔叔好”。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吴佐看看诸航铁青的脸,知道恋儿又闯祸了,刮刮恋儿的小鼻子,摸摸头,让她乖乖坐好。 “妈妈,我们去买飞机吧!”恋儿不怕死地要求道。 恋儿是典型的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小女生,去商场,布偶什么的,她从来视若无睹,倒是枪、机器人、飞机,一看到,腿就迈不动。开学前,诸航答应过她,好好上学,就带她去买飞机。这事,她记得很清楚。 诸航真想为恋儿的无畏无惧拍手叫好,她强作和风细雨:“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买,好吗?” 恋儿瞅瞅还很灿烂的斜阳,想了想,大度地答应了。开车的吴佐同情地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恋儿。 礼貌地向吴佐道了谢,让迎出来的唐嫂继续做晚饭去,诸航把恋儿领进书房,关紧了门。恋儿不太明白妈妈为什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大大的眼睛眨个不停。 “卓亦心,你想做个好孩子还是做个坏孩子?”诸航卷起一张报纸,准备当戒尺用。 恋儿是聪明的,当妈妈用学名称呼她时,就说明她做错事了,虽然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很识时务地高声回道:“做好孩子。” “隔壁的小西瓜上幼儿园中班,小红花、小红旗把家里的墙都贴满了。后面的小月饼上幼儿园小班,唐诗百首,从头背到尾。恋儿会什么呢?” 恋儿最讨厌小西瓜和小月饼,一个剪着西瓜头,看上去呆呆的,一个胖得像只圆球,才没有唐婶做的月饼可爱。“我会打仗。” “最好最乖的孩子才能进军队,为国家站岗放哨、保家卫国。那些逃学、闯祸、无所事事、不学无术的孩子,最后只能一事无成。”戒尺握在掌心里上下挥动,虎虎生威。 恋儿粉嫩的小嘴张了张,突地低下头去,嘟囔道:“妈妈也不是好孩子。” 诸航火了:“你再说一遍?” 恋儿不服气地瞪过去:“爸爸天天上班、加班,唐婶洗衣、做饭,哥哥上学、做作业,妈妈只会玩电脑。”言下之意,和她差不多。 诸航只觉得一口腥甜涌到喉咙口,整个人差点没晕过去。 当卓绍华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正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的样子。恋儿一扭头,看到是爸爸,瞬间像颗出膛的小炮弹般扑过来,抱着卓绍华的双腿,小脸仰起,一张嘴,委屈憋不住,哇地放声号哭:“妈妈说恋儿是坏孩子,说恋儿无……耻。”毕竟小,“无所事事”这个词太绕舌,她拗不过来,选择用“无耻”来代替。 诸航气不打一处来。帆帆小时候,她还没有做妈妈的自觉性,一走就是很多天。恋儿从一出生,她可是一天都没离开过,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她为此很骄傲、很自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称职的妈妈。没想到,在恋儿眼中,她的形象渺小如斯,而经常不着家的首长,却伟岸如高松。“你不仅是个坏孩子,还是个白眼狼。”哼,还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恋儿不懂白眼狼是什么意思,本能地觉得不是好话,这下更加委屈,埋在卓绍华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卓绍华轻拍着恋儿的后背,柔声哄着,俊朗的眉一边上挑着,一双黑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诸航。诸航被他看得更是火光熊熊,扭头噔噔地上楼。 帆帆房间的门开着,俊秀的小男生坐在桌前,腰板笔直,正一笔一画地练毛笔字。 虚岁才七岁的帆帆,毛笔字写得已经相当有造诣,行云流水,波澜不惊。他可以头抬都不抬地在桌边一写半天,那种定力,不说还是个孩子,就连诸航也望尘莫及。 诸航都不知什么时候把那个叫作“坏家伙”的小孩弄丢的,仿佛不久前还赖在地上嚷嚷着要她背着走路,一转身,已是骨子里透出矜持的小小少年,再大点,估计就像学生会里的优等生一样,礼貌而疏远,斯文中带有刚毅,天生的气度不凡,让她看着就想上去揍一通。 上学有什么好?诸航在心里偷偷地嘀咕。 其实不意外,无论面容还是个性,帆帆就是一个缩小版的首长。很公平,恋儿像她,可是恋儿崇拜首长、喜欢首长。 诸航觉得自己的人生太失败了,她如此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到最后,俩小孩和她,像秋天和春天,没一点关系。 恋儿六个月时,卓绍华从网络奇兵副总指挥调任宁城军区第一领导,军衔升为中将。这次升职跨度很大,有点破格提拔的味道。不到四十岁的中将,军区里私下称他为卓帅。卓绍华的压力前所未有,上任三个月,回北京开会数次,硬是过家门而不入。恋儿周岁那天,卓绍华匆匆地从宁城赶到北京,蛋糕还没端上桌,一通急电,他立刻飞回宁城。帆帆巴巴地追着爸爸的身影,恋儿小手在空中挥着,想要爸爸抱。那一夜,诸航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第二天,她给卓明和诸盈分别打了通电话,告诉他们她决定把家搬去宁城。 卓明沉吟了下,说这样也好。诸盈却是无限担忧,两个孩子呢,你带得过来吗? 诸航很有自知之明,她说服唐嫂与自己同行。唐嫂的老公原先在苗圃工作,诸航想了下,也把他请过来工作。 宁城这边的住所有北京住所的两个大,前院住着警卫班和勤务兵,还有一位值班的副官,诸航和首长住在后院。诸航坚持前后院严格区分,她不是不配合工作,而是她认为家应该有家的样子。警卫班和勤务兵们轻易不来后院,副官有事需要汇报,才会过来。有时候,诸航回家,看着神情肃穆、荷枪实弹的警卫,总有种错觉——他们不像是保卫,而像是看守。 日子忙忙碌碌,也没怎么察觉,都来宁城两年了。 诸航记得搬过来时,宁城刚进入四月,满街飘着棕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沾到皮肤,痒痒的。首长说那是法国梧桐的飞絮。法梧又称悬铃木,是起风的时候,法梧的树叶翻动,像一串串轻吟的音符。 如果用文章的体裁来比喻宁城与北京,诸航觉得北京是一篇四四方方的议论文,而宁城是一篇笔调婉转的散文,虽然它在历史的长河里也曾担当过浓墨重彩的角色。 诸航的个性不适合散文,但一天天地读,也就融进去了。宁檬取笑她为了家庭放弃自我,她反问道,难不成我要离家出走? 今天,诸航倒真有点冲动想离家出走。 诸航一生气就去打游戏,打得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她从不打那种耗神又耗钱的大型游戏,她玩简单而又便捷、可以让身心都得到发泄的“赛车”。驾驶着摩托车在电脑上疯狂地飞驰,键盘、鼠标在她的手上飞快地切换。摩托车的速度一百八十迈,迎面而来的车辆在弧度里闪过。一辆辆车被甩在身后,也有行人和警察。在一闪而过的瞬间,诸航用脚踹下警察,然后,得意地狞笑。 这是一种追风的感觉,很爽。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她没有抬头。这种有礼有节的行为,一定是帆帆。恋儿通常是砰的一声撞开门,然后,人是滚进来的。 帆帆手里拿着本书,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下,是拼音版的《论语》。她气得把身子别过去,背对着帆帆。小孩子不看漫画,看这么枯涩的书,他就这么急着年老吗? 帆帆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打开书,依着她的背,低下眼帘。 窗户开着,香樟树的味道很浓,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和着晚风,幽幽地吹过来,让傍晚这个时刻,莫名地宁静、温和起来。 一分心,节奏没掌控好,摩托车翻下山坡,诸航愤怒地退出游戏。“妈妈,我作业写好了,你帮我签下字。”帆帆轻轻道。 “让你爸爸签。”诸航赌气道,谁让你长得不像我。 帆帆不出声,清亮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诸航,看得诸航心里直发虚。无奈,她起身跟着帆帆过去。帆帆没上幼儿园,直接读的小学。他们并没有动用任何关系,而是帆帆的绘画天赋早早地就入了宁城几大名小的眼中,其中一所开出的条件就是破格虚六岁入学。算周岁,帆帆刚满四岁,卓绍华不同意,诸航却热血沸腾,一口就应下了。 帆帆今年读二年级,诸航看那生字,笔画复杂得不行,她不满地咧咧嘴,在字迹清逸的作业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帆帆仰起头,对着诸航一笑,眼睛弯弯的,依稀有点当年“坏家伙”的影子,诸航忍不住俯身在他两颊上各印下一吻。 帆帆大了,知道脸红了,不过没有推开诸航,乖乖地让诸航抱着。诸航帮他换上睡衣,拧亮床前的小台灯。上学后,帆帆就不需要听睡前故事了,他自己看书。不像恋儿,每天不听篇“奥特曼打怪兽”,就不肯入睡。首长说恋儿骨子里有着一种英雄主义,诸航觉得她就是精力太过旺盛。 浴室里,不知首长说了什么,恋儿笑得咯咯的。诸航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回房洗洗,也早早躺下了。刚合上眼,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一溜烟地过来,房门轰隆一下,身穿小碎花睡衣的恋儿扑在她床前,双手托着下巴。那手像白乎乎的馒头,手背上面各有四个小小的坑。 “妈妈,恋儿错了。爸爸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也是好孩子,恋儿以后要向你学习。”说完,她不由分说地在诸航的脸上印上一个带着口水的吻,然后,跑了。 诸航擦拭着口水,这算道歉? 床前站着一个人,成熟男性极富魅力的脸上一派温柔,眼里闪动着真挚深情的光,几乎要把人溺死在里边。 诸航闭上眼,命令自己无视。“首长,明天我要出去找工作。”她要找一份光明磊落、很受人尊敬的工作,不然,以后她有什么资格来镇住恋儿。 卓绍华在她身边躺下,抬臂想抱她,她拂开他的手,往里挪了挪,与他隔开一枕的距离。“诸中校……”卓绍华轻声一叹。 “不准叫我诸中校。”她算哪门子的诸中校,她是见不得光的诸中校。 房间里陷入一片静寂,两个人的呼吸细细长长。诸航知道首长在看她。两个人很少吵架,有时她挑起争执,首长总是缄默不语,就那么看着她,用宠溺、歉疚的眼神。于是,她就偃旗息鼓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要凝固了,诸航才听到首长压抑的笑声,她讶然地睁开眼。 “诸航,你是在吃我的醋吗?”卓绍华笑着问。 诸航瞳孔微微一缩,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突地跳起。一双长臂伸过来,适时地将她揽进怀里。“我离开三个月,他们如常地吃饭、嬉戏,最多偶尔冒一句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头一转,又玩开了。你今天不过缺席了一次晚餐,帆帆朝楼上看了几十眼,恋儿问了十次妈妈呢,嚷嚷着这个那个要留给妈妈,你说他们更爱谁?” 诸航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挣扎了。卓绍华轻柔地在她耳背落下一吻:“都说每个成功的男人后面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子,我算不上成功,但没有你的陪伴,我的今天不是这番景象。诸航,你不知你对于我意味着全部吗?”最后一句话,完全是用气声发出的,听得诸航。 “不管谁欺负你,哪怕是帆帆、恋儿,我都会选择无条件地站在你这一边。” “首长……”诸航猛然清醒,他这是在变相地取笑她幼稚。卓绍华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诸航气得一脚蹬过去,决定再不理首长了。 “好了,好了,我道歉。不过,真的有点忍不住。”诸航明年三十,他瞧着就比初见时去了一点学生的青涩气,真的什么都没有变。是岁月厚待她,还是她的心态一直很端正?卓绍华觉得是后者。在她眼里,他职位的变动和她没什么关系。说起来,她并没有受到什么庇荫,反而是妥协的那一个。 她还有一个名字叫“wing”,wing——翅膀、飞翔,这个名字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但他一直牢牢地记在心底。她愿意折去双翼,憩居经年,无非是因为在意他,在意这个家。 “诸航,你最近经常闹别扭哎!”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后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线条优美得令人心动神迷。 “我愿意,受不了啦?”诸航翻了个身,眼中翻涌着挑衅。 “哪里,我甘之如饴!”首长的声音清淡疏离,但是贴身耳语,就有了一种旖旎的味道。诸航身子像被微小的电流穿过,抑制不住地一颤。首长轻笑,唇落了下来,徐徐地从颈间下移。诸航微微推了一把,慢慢放软身子,圈上他结实的后背。 首长的背很宽,摸上去肌肉有点僵。诸航心一紧。常期伏案工作,人的背脊得不到放松,肌肉就会僵住。首长在办公桌后待的时间其实不长,肌肉这么僵,是神经习惯性地紧绷。首长是从国防生起步,走的是技术路线,后来展现出杰出、非凡的管理与指挥才能,才走上了领导岗位。这在一些从士兵到将军的人眼中,经历似乎不经看,再加上父亲卓明的位置在那儿,首长必须拿出成绩,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 首长很少聊工作,回家后就是温和的父亲、温柔的丈夫,只有在这种肌肤相贴的时候,诸航才能感觉到他有多疲惫。 诸航叹了一声,迎上卓绍华的热烈,先前的一点纠结不知何时,飘了,远了。天边,月亮升上夜空,落下一地的清辉。 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静夜里,特别清晰,沉睡中相拥的人猛地睁开眼睛,一起坐了起来。这已然成了一种习惯、默契,不会发问,不会惊慌。两个人对视了下,卓绍华披上晨衣,下床开门。 门外站着副官秦一铭,手里拿了份电话记录。卓绍华飞快地看着,冷声道:“我这就下来。”他回房换衣。诸航也已经起来了,接过他脱下的晨衣,把挂在衣架上的制服递给他。 “早着呢,你再睡会儿。”卓绍华看了下腕表,三点刚过。 诸航点点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首长紧拧的眉头来看,应该是很紧急的情况。 她不会叮嘱什么,但不管什么时候,都会静静地陪着首长走到前院。楼梯有点暗,两人都没开灯。在拐角处,两只手自然地牵到一起。二十级台阶,诸航在心中默数着。 中秋的深夜,清凉如水。门外,汽车已经驶出车库,明亮的车灯无声地照着前方。 “秦中校,早上好。”诸航向站在台阶上的秦一铭打招呼。“早上好,诸老师。”秦一铭侧过脸,身子微微紧绷。 卓绍华回身,摸了下诸航的脸,低声道:“回屋吧!” 诸航捏了下他的手,他微笑,阔步上了车。秦一铭关上车门,朝诸航局促地颔首。 卓绍华共有六位副官,每个人分工不同,秦一铭负责生活和日程安排,算是和诸航接触蛮多的。每一次进后院,他都不由自主地神情僵硬。 诸航决定来宁城,卓绍华让秦一铭在后院辟出一块地,建了个小型的塑胶篮球场。首长忙得一天不过睡四个小时,却坚持每天回来查看篮球场的施工进度,每一个细节都过问。秦一铭知道首长膝下一子一女,小公子刚五岁,人比篮球大不了多少,这打球是不是早了点? 搬家东西总是多的,诸航选择坐高铁过来。军区去了三辆车接人,诸航是和首长一辆车走的,秦一铭忙着清点行李,也没和诸航打个照面。真正见到诸航,是第二天的早晨。 他刚跨进后院,就听到啪啪的拍球声。他绕过小楼,看到一个身着运动短装的女子潇洒地跃起投篮,篮球画出一道弧线,准准地投进篮筐正中。她似乎已经运动了有一会儿,几根发丝被汗浸湿贴在额头上。秦一铭站在那儿,只觉得她的身体、她的动作,甚至侧身让出包围圈的每一步,汗水挥洒的瞬间,都说不出地轻盈。秦一铭心想道,这人是个高手。 随即,他纳闷了,每一个进入院中的人在警卫处都有登记,他记得昨天从北京过来的人中没有这样的一位女子。她是谁? “介绍一下,这位是秦一铭中校,她是我的妻子诸航。”卓绍华拿着毛巾走了过来。 秦一铭大跌眼镜。 诸航运着球向他走来,“嘿!”她摆了摆手,及肩的头发一甩。秦一铭感觉,给她把剑,再披上斗篷,她直接可以飞檐走壁去了。 在做卓绍华的副官前,他跟过后勤部的李大校,也跟过干部处的刘少将。刘少将的夫人在劳动保障局工作,管人事的,为人做事,亲和力十足。李大校的夫人在部队文工团工作,岁月在她姣美的容颜上刻下痕迹,却也让她的气质越发雍容华贵。卓绍华的才能、家世、容貌,在军中算是出挑的,秦一铭觉得这样的男子,不一定会娶李大校、刘少将他们夫人那样的,但肯定是门当户对的名媛,知书达礼,高贵端庄,温柔娴淑。他看着诸航,感到不能接受、不能理解,只能想,也许首长的品位异于常人吧! 秦一铭嘴巴张了张,“夫人”两个字怎么也出不了口。不是配与不配,而是在诸航的姓后面缀上“夫人”,听着很恶寒。听说她在家相夫教子,好像没别的工作。为怎么称呼诸航,秦一铭很苦恼。吴佐机灵,建议叫老师好了,又不会叫老了,又不会叫小了,又不叫轻了,又不叫重了。秦一铭分析了下,觉得很有道理。可是不知为什么,诸航在听他叫了声“诸老师”后,眼瞪得溜圆,好像很不能承受的样子,不过也没说什么。但从此秦一铭见到诸航,就有点不自然了。 一大早,恋儿又做了件“大事”。唐嫂老公培育了一盆可以开出绿色菊花的珍稀品种,恋儿表示非常关注,提着自己的小水桶,来来回回十多趟,成功地让花溺亡。 诸航坐在餐桌边,淡定地边吃早餐边听唐嫂报告。“那么个小人力气还真不小,一桶水可不轻。以后估计也是个能吃苦的,提了那么多桶,一头的汗,没叫一声累。” 遇事从另一个角度看,性质就不同了,恋儿身上也是有闪光点的。诸航如此安慰自己。 唐嫂今天做了桂花南瓜粥、清爽三丝,点心是鲜虾蒸饺,这些都是宁城当季的早餐,食材新鲜,营养搭配也好。唐嫂来宁城后,乐此不疲地在南北菜系之间寻找一个个融合点。 帆帆和恋儿两人各加一杯牛奶和一个煎鸡蛋。帆帆早饭总是吃得很快,吃完自己上楼收拾了书包。帆帆书包很大,除了课本,他还要放上素描本、画具、宣纸、毛笔和墨汁。课业现在对于他来说不是最主要的,大部分时间,他在画画、练字、看书。诸航担心这些是否会负担过重,帆帆会不会吃不消,可帆帆却像很轻松,放学回家,会陪恋儿在花园玩一会儿,也会和诸航在球场打会儿球,每天按时睡觉、起床,周末还会看上一集《百家讲坛》。 诸航抚额,《百家讲坛》呀,她一看到就急忙转台,很少耐着性子听两分钟的。不是人家讲得不好,而是讲的那些东西,她没兴趣。帆帆却听得很专注,甚至还嫌不过瘾,这不,买了本《论语》自己看,就因为被于丹给“诱骗”了。 送帆帆上学的人是唐嫂的老公和吴佐。诸航只送过一次,就被帆帆嫌弃了。诸航觉得帆帆入学早,自己有必要和老师交流下。帆帆第一次挣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让诸航陪他进校门。 “别的小朋友都是自己走进去的。”小脸很严肃,语气很认真。 “你小呀!”诸航好声好气地说明。 “我又不比人家矮。”帆帆不接受这个理由。 帆帆的个头在同龄孩子中算是高的,这一点上确实看不出差距。诸航无奈,只得目送他夹在一大群孩子里走进校门。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自家的小孩最漂亮、最聪明、最乖巧。一时间,她心里面又酸又甜,什么滋味都有。记得帆帆刚出生时,像只丑丑的小猴子。怎么这么快呢,小猴子都长大了。 帆帆坚持自己背书包,诸航弯下身,意思似的替他把校服理理,其实已经非常整洁了。帆帆吻吻诸航的脸颊:“妈妈,我上学啦!”诸航慈祥地含笑挥挥手。 恋儿拿了只变形金刚在一边目送着哥哥,察觉到诸航把目光转向她时,她连忙钻进厨房,嫩嫩地对唐嫂说她一会儿也要去菜场,她认识南瓜和西瓜,可以帮着挑。诸航撇嘴,想起宁檬说想带女儿去学钢琴,女儿大概被钢琴的庞大给吓住了,哭得天昏地暗。宁檬说,罢了,放过她吧,也放过我。诸航自言自语道:“恋儿还小,让她再玩一年,她乐哉,我也乐哉,不然天天都是硝烟弥漫。”心理建设完毕,她也进了厨房。 恋儿头仰得像棵向阳的向日葵,满眼戒备。 唐嫂算是卓家的老人,见识过诸航的辉煌时刻,有些事,没人提,她心里也是有数的。她不像秦一铭他们那样称呼诸航为诸老师,她管诸航叫“帆帆妈妈”。“要出去吗?” 诸航拍拍恋儿的头:“嗯,大概要下午回来,不要等我吃午饭了。” 唐嫂点点头,拉过恋儿。 恋儿想跟着,又怕诸航把她哄骗去幼儿园,想了想,还是选择乖乖地跟着唐嫂。 诸航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太阳有一种清朗的明亮,天空显得很高远。到底是秋天了,空气都不一样,呼吸间都是树木熟透的气息。 吴佐刚从学校回来,看到诸航,连忙把车又掉了个头。 吴佐是高中毕业后入伍的,个性很活跃,确切地讲是有点欢脱。这样的人,做勤务兵很合适。他没秦一铭想得多,他的思维很简单,在他眼里,诸航特了不起。首长的卓越不凡,大家有目共睹,想想能降服首长这样的人,该是何等厉害!勤务兵们分工时,他主动要求做诸航的专职司机。秦一铭调侃他没出息,他呵呵地傻乐。 “诸老师,我们去哪儿?”等车出了军区大院,吴佐开口问道。 诸航看了下手机,首长没来电话,也没短信,心沉了沉。“去军区。”一般夜里遇到紧急事件,首长都会在早饭后和她联系下。如果没有联系,那就是情况非常严重,首长无法分心、分身。这种时候,诸航都会去军区看一看。不一定会见着首长,她也不会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是和副官说几句话。她说的什么,副官会转告首长,那就够了。 开了一会儿,吴佐不情愿地踩下刹车,拧着眉看向前方:“诸老师,前面好像是交通临时管制。” 诸航抬头看过去,车的前方人头攒动,个个表情纠结,像是又好奇又恐慌。几个警察正严肃地维持着秩序,厉声让人群疏散。 吴佐是个好奇的,跳下车上前打听情况。诸航也跟着下去,发现不远处就是宁城大学,青色的院墙上,绿意流淌成河,高耸的树木间掩映着幢幢红色的建筑。最显眼的,是那座最著名的白色钟塔。 吴佐仗着身上的军装,挤进人群,很快和值勤的警察聊上了。警察指着绿荫深处,表情凝重。吴佐听得半张着嘴,眼珠都快瞪出眼眶。 “诸老师,这儿一时半会儿通不了车,咱们得改道。”吴佐回来了,声音刻意地压着,“歹徒持枪劫持了生化系的两位老师,谈判专家已经进去五个小时了。” 诸航呆住,下意识地猜测:“歹徒是想盗窃什么实验设备?” 吴佐回道:“不像是这么简单,听说军区的……天!” 砰!砰!连着两声枪响,人群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呼。吴佐与诸航齐齐地倒吸一口凉气,不知是不是歹徒失控开枪了。 刺耳的警笛声拉响,人群潮水般分向两边。两个身着迷彩服的男子拖着两只长方形的大箱子出现在视野中,同样高大挺拔,同样齐刷刷的寸头,同样冷酷的神情。路人急忙拿出手机,想抢拍下这一幕。他们飞速地钻进一辆车,消失了,就像风一样。 “真是特种部队的狙击手。”吴佐按捺不住兴奋。 诸航听说过狙击手,双眼视力须达2.0,个个都是神枪手,确保一枪制敌,百米冲刺后就能瞄准,擅长测算风向风速的影响,有着超强的忍耐力和意志力,被关空房子能耐住寂寞。一般是两人成组,一个侦察,一个狙击。 警方也有特警狙击手,但是最厉害的狙击手都在特种部队。 诸航第一次接触到枪时,颤抖着,战战兢兢,一开枪,胆都快吓破了。那还是首长手把手地指导。说起来,似乎是他们第一次肢体亲密接触。她每每想起,心头都涌上丝丝羞窘,还有甜蜜。后来,诸航参加集训,也练过枪法,比较其他技能,这项成绩可以用“烂”这个字来形容。所以诸航对于神枪手总有种五体投地的崇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出动了军方狙击手?诸航满腹疑惑。 “诸航!”一辆驶过的军车车窗开着,里面的人朝外看了眼,脱口叫了起来。 诸航扭头从另一侧上车,催促吴佐开车。 还是晚了,姚远抢在诸航关车门前挤了上来。“我还以为眼花了,你也去军区吧,捎上我,我实在不想和那帮板着脸的男人挤一辆车。” 诸航挤出满脸的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姚远耷拉着肩:“任务。凌晨就过来了,到现在早饭也没吃。” 看着姚远,诸航总想起那句话:世界这么大,还是遇见你。当年,姚远因为情伤,从北京调去广州。四年后,为了和老公团聚,又调到宁城军区。姚远的老公,说起来也是位熟人。诸航参加联合国网络维和部队前,曾在宁城集训,有一位男学员托诸航同寝室的学员向诸航转达他的心意。那位男学员后来就留在宁城军区的通信处工作,在一次军区通信大赛中,遇到姚远,两人互有好感,结成连理。姚远来宁城工作的第二年,诸航也来了宁城。在军区的食堂遇到,从此后,姚远就以诸航的朋友自居,甚至她还要求做恋儿的干妈。 诸航哭笑不得,她们其实没那么熟好不好。只要遇到,姚远都会拉着诸航说会儿悄悄话,说到最后,会颤颤地问:“周文瑾真的死了吗?” “不然,你以为呢?”诸航无力至极。 姚远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无声地眨了回去。宁檬和小艾有时也会无意间提起周师兄。 过世的人总是最好的,哪怕是疼痛的回忆,也觉得是那么美好。只有诸航心肠冷硬,只字不提从前。五年,六十个月,换算成天、时、分、秒,又是多少?瞬间都可以万变,五年,故人也早已面目全非。 从特罗姆瑟回来后,有两年,诸航在几起黑客大事件中,依稀察觉到周文瑾的身影,后来他就无声无息了。倒是西蒙,她知道一点。西蒙死了,不是死于疾病,也不是被仇家谋害,他圣诞节去瑞士滑雪,不慎摔倒,头部撞上一块岩石,没等救援队赶到,人就咽气了。这样仓促的退场,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败笔。他的崇拜者们在网络上搞了次轰轰烈烈的纪念活动,对他的赞誉是:黑客教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后就有人担忧他的江湖地位,还有谁可以担起?提了一串的名字,其中就有wing,还挺靠前。 剑起江湖啸恩怨,月如霜。巅峰对决长空裂,爱恨情仇一瞬间。江湖风云于诸航,已是传说。 这些,诸航怎么和姚远说。有些事,是必须烂在腹底的。守口如瓶也是一种境界。 “那我们先去吃早饭。”诸航善解人意道。 “不了,一会儿回去还得开会呢!”姚远闭着眼靠上椅背,说话带点鼻音,像是冻着了。 “人质还好吧?”诸航问道。 “一个受了点轻伤,一个被吓得不行,不过,都活着,但要接受心理医生辅导。” “狙击手好厉害。” 姚远睁开眼睛,笑了:“四个角都布置了狙击手,还有高岭坐镇,几乎是万无一失。” “高岭?”这个名字很是霸气。 “卓帅刚从夜剑特种部队挖过来的高手中的高手,”姚远俏皮地吐了下舌,“费了不少劲呢!” 诸航轻轻“哦”了一声,很讶然。各大军区都有自己的特种部队,每个特种部队都有一个很酷的代号。从实力和武器的配置上来看,夜剑排第一。夜剑不仅有最先进的gps交联卫星定位系统,还有无人驾驶侦察机,下设动力飞行伞分队、狙击手分队,还有潜水小分队,真的是敢飞檐走壁,也敢上刀山、下火海。 “这次是不是杀鸡用了把宰牛刀?” 姚远回了句“那不是一般的歹徒”就沉默了,诸航明白,也没再问。姚远有点想要小孩,向诸航打听需要注意哪些事项。诸航真说不出,把唐嫂的手机号给了她。这方面,唐嫂可以称之为专家。 即使是诸航,进军区也是要详细登记,还要接受严格的安检。姚远有通行证,先进去了。吴佐和值勤的卫兵很熟的,伸着两只胳膊接受检查时,还开着玩笑。卫兵脸涨得通红,都不敢抬眼看诸航。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从大门到首长的办公楼有一段距离,诸航挑树荫处走。军区里栽种的多是水杉和雪松,一棵棵挺拔高耸,一年四季都是一种景致。这里,一切都是方方正正——方方正正的楼房、方方正正的广场、方方正正的花圃、方方正正的步伐和人。诸航不好意思东张西望,连笑都只露八颗牙齿。 首长的办公室在18层,也是最高层。诸航抬脚上台阶,面对着大门的电梯门“当”的一声开了,一个黑影把诸航罩得严严实实。 “哦,我说谁穿身便装在这儿晃着呢,原来是我家那位和人私奔被抓回来的弟媳妇。” 大厅本来就高、空,说话的人声音洪亮深厚,回音嗡嗡地撞击着诸航的耳膜。诸航揉着耳朵,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真不该出门。 贝雷帽,魁梧的身躯裹在迷彩服里,宽肩窄腰,着齐膝军靴的大长腿。目测下,至少在一米九以上。皮肤是被阳光过分青睐后形成的古铜色,黝黑的腮帮密布着浓密的须根,眼睛稍小,不过,丝亮不削弱他满身的硬朗阳刚之气,还有痞气。成功看上去也坏坏的、痞痞的,但那种痞痞得雅致,这人的痞则有股匪气。 诸航私下里和卓绍华嘀咕,他家怎么起名的,叫什么文绉绉的李南,他应该叫李大壮或李金刚。 李南:夜剑特种部队大队长,大校军衔。在某个时期,李南和卓绍华在军中是被相提并论的。年龄相仿,家世也相仿。严肃来讲,李家的家世还要辉煌一点,算是军人世家。远在甲午战争时期,李家的祖辈就从军了,后来,代代投笔从戎。李南的父亲现任某军区的大首长,李南是独子,十六岁参军,在军中千锤百炼,战功赫赫。卓绍华刚进部里担任技术处处长时,李南开始组建夜剑特种部队。在军二代里,他俩代表的是一文一武。将军们聚在一起,开玩笑说这俩人是军中的明天。两人的表现没让众人失望,在各自的领域都取得了显著的战绩。只是在今天看来,李南好像慢了一拍。不过,这是和平时期,本来就是科技和管理占先,众人也能理解。 诸航被困特罗姆瑟,负责解救她的就是夜剑。诸航与李南并没有碰面,后来见到,是在一次家庭聚会上。 人生就是一出戏。 李南三十岁时,母亲因病去世。李大帅单身了几年,再次打开心门,是为了卓阳。卓阳从小资、文青到看透尘世的半出家,再到大帅再婚的夫人,简直就是质的转变。不知她是为了报复命运还真的是对李大帅情有独钟,这个消息把所有的人都雷得外焦里嫩。 卓明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出来后对欧灿说:随她去吧!以后,她的人生再也和我们无关。欧灿嘴巴张了半天,挤出一句话:这亲事至少算门当户对。 晏南飞听说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苦笑道:这下,我应该不再欠她什么了。 诸盈听了,半天都是呆呆的,她对诸航说:绍华这位小姑真的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李大帅那一大家子,她能接受,却容不下你,这明明还是在和晏南飞较劲。硬要说抛弃,当初被抛弃的人是我,不是她。她怎么就扭不过来呢?她到底在别扭什么? 谁也回答不上来,卓阳重新焕发了神采,妆容、衣着,都很符合她新的身份。她和李大帅看上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她与李南的夫人相处得也其乐融融。 李南的夫人在文工团跳独舞,号称“军中一枝花”,两人至今还没有孩子,不知因为是聚少离多,还是怕怀孕影响身材,不过,两人都不是很着急。 卓阳结婚前,两家聚一起吃了个饭。诸航就在那天看到了李南。李南比卓绍华大四个月,介绍诸航时,他“哦”了声,眼眯成一条缝,脸上写着“原来是她啊”。一顿饭,他一直在打量诸航。他美女夫人都看不下去,嗔道:“让你看菜,你在看哪儿啊?” 诸航被他盯得毛骨悚然,道别时,躲在卓绍华身后。他还不放过,特地喊住她:“弟媳妇,咱们回见啊!” 诸航有种预感:此人非善类,得敬而远之。 回家后,卓绍华告知诸航,去特罗姆瑟解救她,是由李南全面负责的。只是当时她的身份是保密的,解救人员只知她是部里的网络专家,并不清楚她还是卓绍华的夫人。 诸航脸皱成一团,地球哪里大了,路都这么窄。兜兜转转,丝丝缕缕,每一个人都像是和自己有点关联。 “好巧哦,李大校。”诸航扬起一脸的笑,双手背到身后,假装没听到“私奔”这两个字。 “不应该叫声大哥吗?”李南不冷不热道。 诸航呵呵道:“这是军区,不能公私不分,还是称呼军衔比较好。” “是吗?”李南拖长了声音,眼睛突地瞪起,身子一正,“诸中校,立正。” 诸航愣住,看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立刻抬头挺胸,两眼直视前方,双手紧贴着裤缝。不过,一身便装摆出这个姿势,看上去很搞笑。上楼下楼的人看着,都忍笑忍得肌肉痉挛。而李南似乎还嫌不够,中气十足地喊着口令:“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立正。” 诸航脸通红,命令自己无视四周的一切,她努力让每一个动作到位,不然,就中了李南的圈套。 李南终于吐口说了声“稍息”,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诸中校很久不训练了吧,动作很生疏啊!一个军人,懒惰是不行的。” 诸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骂了声“变态”。“是!”这人堂而皇之点明她的身份,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这是需要严格保密的。 李南懒懒地朝电梯口斜过去一眼,卓绍华和几位副官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安静地站在那儿。对上他的目光,卓绍华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李南勾勾嘴角,两指点了下额角,算是敬礼。“先走一步。” “晚上见。”卓绍华特地注明。 李南挥挥手,没有回头。 “他今天吃错药了吗?”确实是很久不训练了,才几个动作,诸航就出了一身汗,“竟然拿我来折腾!” 秦一铭也很不解,李大校怎么和诸老师对上了,他叫她诸中校,这是哪一说? 卓绍华笑了笑,让几位各自忙去,看下时间,快午餐了。“我们先去吃饭。” 诸航嗅到卓绍华身上一股烟味,不知在会议室待了多久。等人散去,卓绍华才轻声道:“我挖了李大校的宝,他火了,没办法对付我,你刚好撞上他的枪口,这不,拿你出气了。” “他不会特地飞过来找你算账的吧?”这心眼有针尖大吗? 卓绍华笑着默认。“那……他就这样算了?”打死诸航都不相信。 “成老爷子晚上过来调解。我今晚可能回不了家。”卓绍华无限的抱歉。 诸航摆摆手:“家里挺好的,你放心。首长,这事有那么大吗,都要出动成老爷子?”成老爷子是成功的亲老爹,部里的书记,负责全军的思想工作,还是网络奇兵的总指挥,不是一般的忙。 “人员调动,哪怕是兵王,也不算是件很大的事。我挖了李大校的宝,是因为另一件事。” 诸航右手的食指顶住左手的掌心,示意暂停。她的经历告诉她,知道的事情越少就越安全。“首长,中午吃什么?” 卓绍华凝视她的目光专注极了,微微映着一点浅浅的日光,好像要将她整个人装在眼里。好吧,不说,不影响她的胃口。 两人就在食堂大厅里找了张餐桌,卓绍华让师傅炒了两个菜,算是为诸航开了次小灶。吃饭时,隔壁桌上的几位军官压着嗓子在谈论宁大的人质事件。这件事,网络上都传开了,“宁城午间新闻”也提了一句,画面是宁城的校园,人质和绑匪都没看见。 “五个小时的僵持,双方神经都绷到了极限,仍能这样精准、冷静,只有高岭。” “a国曾经排了个世界优秀狙击手前十的榜单,可惜高岭没能上榜。” “那个榜是依枪下击毙的人数来排的,狙击手不是拿枪胡乱射击的杀人狂,那个不能代表狙击手真正的实力。高岭的水准进前三都没问题,上不上那个榜无所谓。” “高岭不是在b军区的吗?”有人提出疑问。 “工作调动吧,话说我是听过不少关于高岭的传奇,从没见过真人,你们谁见过?” “不要谈真人了,高岭这名都有可能不是真的。狙击手属于……” 说的人声音越来越小,竖着耳朵的诸航听不真切,身子悄悄地朝邻桌倾斜,不提防胳膊肘儿被卓绍华拉了下,笑道:“椅子歪了。” 诸航狠狠咽了口口水,悄然朝邻桌努了努嘴,小声地问:“他们说的那个就是李南的宝?” 卓绍华挑挑眉,那意思是“你真想知道吗?” 诸航在心中斟酌许久,点点头。孰轻孰重,首长心中一清二楚,这样执意地要和她讲,那就是这件事需要她参与,她有知情权。 5 点水蜻蜓款款飞 傍晚五点是宁城的交通高峰期,吴佐把车开得像一尾鱼,忽而摇头,忽而摆尾。一轮艳红的夕阳,挂在山巅。宁城有许多低矮的山丘,稍微高一点的,就只有一座山。山峦、天空、明城墙、高楼,千沟万壑,都变成了那样一种沉静的、安详的金红色。 诸航看着那夕阳,想起c?罗塞蒂写的那首《终点》:顶着日生夜长的草/顶着生意盎然的花朵/在听不见急雨的深处/我们将不为时间计数/凭那一一逝去的暮色…… 暮色四合后,就是黑夜,这是一天的终点,人生的终点也是一团黑暗,那叫死亡。 宁大门口的交通已经恢复畅通了,人如潮,车如浪,树木沐着晚风,枝叶一下一下地摇动。一切都已恢复平静,三两个人聚在一起,脸上仍带有一丝惊恐。 看似平常江水里,蕴藏能量可惊天。 下午在会议室,首长给诸航看了最近的三则报道,一则是发生在e国首都,一个华人留学生不慎跌下地铁的轨道,被疾驰的列车碾压致死;第二则是发生在a国西部的一个港口城市,一个华人富商家庭午夜时分被歹徒灭门,四人一狗;第三则就是今天凌晨时分发生在宁大的人质劫持事件,报道提供了影像资料,诸航清晰地看到歹徒的全貌——面色清瘦苍白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把枪。首长说那把枪在去年a国黑市上售价三万美金,属于限量出售。 “知道生化武器吗?”首长问诸航。 诸航点了下头。首长并不是私下和她闲谈,小会议室内还有其他几位军官,秦一铭负责记录。 “宁大的罗教授两个月前刚研究出一种能抵御二十种不同解毒药的细菌,之所以放在宁大,是因为罗教授不愿离开宁大,也是因为宁大只是一所综合性的大学,生化专业很薄弱,不会引人注意。幸好进入实验系统必须通过三道验证,歹徒是在试图通过第二道验证时被值班人员发现的。” 但诸航还是不理解,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呢?难道……宁大里有卧底? 卓绍华似乎看出了诸航的疑惑,凝重地眨了下眼睛。“e国和a国的消息泄露,应该是通过同一个渠道。之前我们有猜测,可是一直找不到证据。昨晚歹徒进入实验室时,我们捕捉到另一个信号,可能是卧底慌乱了,一时间来不及屏蔽信号。那个信号就在宁大内。” 诸航汗毛直竖,e国和a国的事件其实也不是普通的案件,那是谍中谍?那么,宁大里上万名的学生,岂不是置于危险之中? “那倒不会。科研数据现已转移,宁大现在非常安全。”卓绍华说道。 “可是那个卧底还在啊,是不是军方已锁定目标,让那个叫高岭的狙击手来击毙他?”诸航奇思异想道。 在座的几位军官全乐了,卓绍华很给面子地只弯了下嘴角。诸航不怕丢脸,继续发问:“那查清了歹徒是哪家的吗?” “t岛的一个第三方组织。” 宁城军区,海岸线颇长,军区主要任务就是登陆和反登陆作战。从年初起,情况不太乐观,时有意外状况发生。“如果这些情报确定都是卧底送出的,那这个卧底能力超强,又是e国,又是a国,又是t岛,覆盖范围也太广了。卧底那种工作不是分工很明细,也会划分区域吗?” 几位军官悄悄对视了下,诸航这话真是一针见血。事实上他们并不确定这次人质事件和e、a那边的事件出自同一个渠道,这次事件透着一股诡异。执行任务时,按常理,都会预先做好失败的打算,也会想出相应的应对措施。劫匪任务失败,劫持人质,卧底心里有底,他却慌乱到暴露目标,显然他对这次任务并不知情。那劫匪的情报是从哪儿得来的呢? “好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些。我送你下去,很晚了。”卓绍华站起来,结束临时召开的短会。 出了电梯,诸航凑近卓绍华的耳朵:“我的新任务是什么?” 卓绍华回道:“了解情况即可。” 夫妻在同一个领域最不好玩,特别是那种上下级关系,尤其是涉及一些秘密的。但诸航心大,让她听听就听听,其他不多想。反正有任务下来,她尽力完成就行。可思来想去,她好像没什么用武之地。 卓绍华温柔地目送诸航。他的淡然冷静是被经历打磨出来的。因为经历得太多,所以不得不将很多东西压抑起来。所谓被岁月催变得成熟,其实也不外如是。从私心讲,他不愿意让诸航接触这件事,但成书记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诸航要是不忙,让她也听听。 这其实就是命令。军人对于命令,无条件服从,无任何借口。卓绍华捏了下鼻子,感觉风里带着股水汽,空气中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沉重。 帆帆晚上画了幅画,波光粼粼的水面,被云层遮去半个身影的满月,一艘木船的远影。意境很美,帆帆给画起名为《皎月》。 帆帆仰起小脸,渴盼地看着诸航。 “好看,很好看!”诸航咂嘴,坏家伙画画的造诣越来越深,她大概很快就不能在他面前装腔作势了。 “我用的是成叔叔从德国带回来的颜料。”被妈妈夸奖,帆帆激动得脸都红了。 颜料不同,画的画差别很大?诸航不敢接话,怕露了馅,她和艺术之类的东东不太熟。最近真是越活越没自信,低微得快趴到尘埃中了,她是不是也该深造深造去? “妈妈,今晚爸爸回家吗?”帆帆目不转睛地捕捉着诸航细微的表情变化。 “爸爸工作很忙,要加班。你去洗澡吧,早点睡。”摸摸帆帆的头,吻吻粉嫩的脸颊。 帆帆站着没有动,小眉头拧了又松,松了又拧起。“妈妈,我还不太困,想去花园看星星。”小手塞进诸航的掌心。 果真是艺术男,每个细胞都那么浪漫多情。他们在楼梯口遇到唐嫂,怀里抱着刚洗过澡的恋儿。恋儿整个人裹在毛巾被中,已经睡着了。不要上学的一天,她过得快乐而又充实,连睡前故事都免了。 今晚的星星很深远,一颗颗,像嵌在夜空中的钻石,树荫把星光又筛得更细,仿若软软的棉絮,落入梦中。 “妈妈,坐这里。”帆帆指着秋千架。 诸航坐下,帆帆没有跟着坐上来,而是站在一边,用力推动绳索。他毕竟力气小,秋千只能微微晃动。 “你是不是把妈妈当小女生?”诸航发现了,心中猛烈地受到触动。太阳落山后,帆帆经常带恋儿来花园荡秋千,栅栏上爬满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帆帆摘下一朵朵花,边教恋儿数数,边编花冠。那时的恋儿,笑得也像花一样,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事可忧心,乌云随时可以扫净,天空永远明丽。 “我以后也会是爸爸。”夜色浓密,看不清帆帆脸上的表情,但诸航听出帆帆的声音出奇地认真。“你想结婚了?” 帆帆默然。 诸航笑了,一把揽过帆帆。“帆帆是说你是男人,也可以像爸爸那样给妈妈依靠,是不是?” 帆帆轻轻“嗯”了声。 想哭,感动的,坏家伙和她绝对是一伙的,共患难,共享乐,不离不弃。“谢谢帆帆,妈妈现在什么都不怕的。” “妹妹她一点都不讨厌,她很可爱。” 坏家伙会读心术吗,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那是当然,也不看看她是谁生的!”诸航自豪满满,脸却有点儿发烫。 帮帆帆带上房门,帆帆犹豫了一会儿,叫住诸航:“妈妈,周三我们开家长会。” “又开啊!”诸航在门边蔫成了一棵歪脖子树。 帆帆同情地“嗯”了声,打开《论语》,今天他要看的是“孝敬之道”这一章。“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作为儿女,侍奉父母的时候,如果有意见相左的地方,甚至你觉得父母有什么错的地方,可以委婉地劝止。 他知道妈妈怕开家长会,可是他不想帮助她,因为她是妈妈,必须勇敢面对。 诸航哭丧着脸回了卧室,摸索着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面包烘焙一百款》。书的纸质很精良,图片也很清晰,讲解非常详细。 这本书是上学期期末开家长会时买的。不能提家长会,一提全是泪。什么家长会,简直就是妈妈们的才艺表演!那些妈妈个个都像十项全能选手,有的秀烘焙的小点心,花式繁多,好吃又养眼,孩子们一下就疯抢光了;有的秀插花艺术,一件件都是杰作,小女生们那个羡慕哦;还有秀十字绣的、陶艺的……诸航置身其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是唯一什么才艺都不会的。两节课的时间,如坐针毡般,看都不敢看帆帆,她怕看到帆帆指责的目光。她唯一露脸的机会是花池外面的水管坏了,她自告奋勇跑去修理,溅了一身的水。 放学时,帆帆说饿,她带他去附近的西点店吃点心,刚好遇上当天最出风头的一位妈妈,她告诉诸航,烘焙面包最简单,网上买台自动面包机,买本书,照着做就行,就算是傻瓜想失败都难。诸航当然不是傻瓜,于是,头脑一热,坐在西点店就上网买了面包机和烘焙书。从西点店出来,她豪情壮志地对帆帆说,以后,你也可以吃到妈妈亲手做的面包啦。帆帆拽拽她的手,她低头。帆帆黑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只要是妈妈给我买的,我都觉得好吃。”言下之意,不一定非要亲自做。 这是鼓励还是打击?诸航把书从头翻到尾,哈欠连天,她觉得帆帆那句话不是鼓励也不是打击,而是死心,不抱任何希望。 会议一直开到东方发白,李南几乎是愤怒地离开了。特种部队的作风向来喜欢一剑封喉,最讨厌打口水仗。他不屑绕弯子,直言想让他放高岭走,除非从他身上踩过去。 论单打独斗,军中应该没人敢和李南对峙。所以他敢口出狂言,脾气又暴躁,咆哮起来的样子像一只饿急了的猛虎。 卓绍华好整以暇地坐着,成书记在,他不需要着急。不过,高岭这件事,他承认自己做得不地道。他凌晨打电话说借人,天亮后直接把高岭所有的关系就转过来了。李南问他,是不是蓄谋已久。他没否认。去年的春天,他就开始关注高岭。但明着调人,李南不可能同意的,他只能想别的办法。这次,给了他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 他在军衔上高李南两个级别,但李南选择无视。哪怕大首长在,触了他李南的底线,他一样吼得地动山摇。 “高岭他不只是一个枪法高明的狙击手。”李南眼睛血红,看着卓绍华的样子,像是想把他一口吞掉。 “我知道,他非常优秀。”宁城军区里优秀的狙击手大有人在,而高岭,除了枪法精湛,他的刑侦能力、跟踪水平也是很高的,最重要的是,高岭还是一位心理学硕士。 “让一位文弱书生成长为一位卓越的特种兵战士,你知道有多难吗?!”李南一拳头砸在桌上,秦一铭慌忙抱住面前的茶杯,才避免了杯翻茶倒的场面。 “我很佩服李大校。”对付李南,就要以柔克刚。 “那你……” 成书记拍拍李南的肩,让他喝口水。在私情上,卓绍华和李南都是他的子侄辈,在工作上,两人都是他的下级,他出面,不存在偏袒谁。“高岭不是块糖,你俩也不是孩子,孩子才会为块糖吵着闹着。绍华这次把高岭调来,是从工作的角度考虑,你要理解。” “他宁城军区的屁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李南没好气道。 成书记蹙起眉,冷眼看着李南。李南也觉得措辞不当,低下眼帘,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李大校划得够清啊,这是要各自为政吗?” 这话严重了,李南连忙站起来,硬邦邦道:“我没这个意思。” “军人上了战场,要的就是团结、合作,战友和战友之间要有过命的信任,你忘我地向前冲,不必担心后背中弹,因为你的身后有你的战友,他会像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你的后背。你们倒好,用不着别人的子弹,自己就搞起内斗了。” “成书记,成伯伯,真没这么严重,我……就是着急了。”李南朝卓绍华射过去一记眼刀。卓绍华从容地回以抱歉的微笑。 “那高岭你放不放!”成书记厉声问道。 李南昂着脖子,好半天没说话,然后重重点了下头:“我可以放,但我要以人换人。” “哦,你看中谁了?”成书记声音一沉,神情已是不悦。 “536的网络顾问诸航中校。”李南死死地盯向卓绍华,他也要让这人尝到肉痛的感觉。 待在一边的秦一铭猛地瞪大眼睛,他没听错吗,他们在说536,在说诸老师? 卓绍华端起茶杯,慢条斯理而又波澜不惊,眼睫在俊朗的面容上投下一小片沉静的阴影。 “我记得诸中校好像是位女性,夜剑里可是一群纯爷们。”成书记冷声道。 “我又不是让诸中校上战场。网络攻击是夜剑的薄弱项,诸中校来,可以加强我们这方面的力量。”李南说得冠冕堂皇。 “我会从网络奇兵里面给你们拨一个人过去,对诸中校我另有安排。”成书记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李南抗议道:“成伯伯,你偏心。” 成书记看着人高马大的李南,有点恨铁不成钢:“好吧,那我也偏你一回,高岭借绍华两年,然后,他仍回夜剑。你还有什么意见?” “没有,但人要全须全尾地回来。”李南不太情愿地说道。 成书记不说话,看着卓绍华。卓绍华实事求是道:“出任务时,情况晦暗不明,谁也不能保证什么,我只能尽量保护高岭的安全。” “奸诈。”李南丢下两个字,走了。出门时,他狠狠踹了下门框,以示心中的恼火。 成书记对卓绍华说道:“这孩子本事是有,可是这脾气、这度量……唉,怕是到老都改不了。如果他有你一半的沉稳,也不会到今天还是个大校。” “我觉得他的脾气和度量是因为太过于重情,不是哪一个上司对自己的属下都这么珍视的。” 成书记疲惫地揉揉额头:“你很中肯。唉,老了,熬个夜,就有点吃不消。我去躺会儿,中午还有个视频会议。” 卓绍华也感到一些疲累,两夜加起来,他睡了不足四个小时。秦一铭打开窗,让满室的烟雾散去。清晨的气温有点低,毛孔倏地一缩。卓绍华适应了一会儿,才出门走向露台。 空气特别清新,夜里起了雾,远处的山峦隐隐约约,楼下的树木被露水打湿了,晨光里,晶亮晶亮的。 这个时间,唐嫂应该在厨房里做早餐,她老公在花园里锄锄草、剪剪枝。帆帆也起来了,他还小,被子叠不成方,只能软趴趴地任它卧在床上。恋儿呢,怕是还在睡,小小猪一样,呼呼的。她还是睡着时乖,醒了后,诸航对她说话的音量都要高八度。 诸航向诸盈抱怨恋儿太难带,会把人逼疯。诸盈泼了盆冷水:“你有什么资格说恋儿,比起你小时候,她这表现可以点赞。” 诸航死活不承认:“我哪有那么可怕。” “你知道爸爸为什么那么爱笑,他是习惯成自然。你总是闯祸,他见人就得赔个笑脸。” 诸航被诸盈说得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肯理睬诸盈了。她一难受,就爱折腾诸盈,而诸盈拿她没办法。就像她再怎么气恋儿,也绝舍不得碰恋儿一指头,顶多抱怨两句。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卓绍华笑出声来。 淡薄的日光穿过晨雾射了出来,他深吸了两口空气,舒展了下手臂。快到十月了,他自然想起和诸航去婚姻注册的那天,也是这样明朗的天空,这样清冽的阳光。转瞬,他们的婚姻已走过七年。 成功有天给他打电话,调侃道:“七年了,你们会不会也要痒一痒?”他听了之后,特地去查了什么叫“七年之痒”。这原来是一个舶来词,人的细胞每七年会经过一次整体的新陈代谢,婚姻也是这样,从充满浪漫的恋爱到实实在在的婚姻,每天周而复始的生活,一切都失去了新鲜感、神秘感,双方生活的习惯与理念的不同逐渐无法掩饰,情感疲惫,婚姻瓶颈,如果不克服过去,婚姻就有可能终结。 他和诸航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他们走的不是寻常路,没有经过浪漫的恋爱,婚姻生活也不是每天千篇一律。终其一生,感情不知会不会有疲倦的那一天。这七年,对诸航,了解多一点,爱就深一点,心就陷一点,再也无法自由自在。 诸航呢? 手机响了,卓绍华低头看了下来电显示,嘴角扬起。正准备过来汇报今天日程的秦一铭连忙缩回脚,能让首长这么温柔地笑着,不用猜,就知是谁打来的。秦一铭靠上墙壁,他还沉浸在诸航是536的诸中校的震惊中,难道当初首长是为了惜才爱才才娶了她?不需要这样吧,许以高职高薪就好,何苦以身相许?秦一铭真心觉得首长吃了很大的亏。 “起床了吗?” “正在起。你还好吗?” “嗯,好的。” 寥寥数语,不需要多讲,她就懂了。“首长,我们商量个事,下周三,你挤出两小时去帆帆学校开个家长会。” 卓绍华笑了,家长会现在成了诸航的一块心病。“时间上我会尽量配合,可是我去开家长会,学校会很不方便的。”身着便衣的警卫,一溜地跟在身后,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得接受安检,学校还得提前戒严。 诸航抓狂了:“那怎么办?” “你要是很忙的话,让唐嫂替你去。” “那怎么可以,家长是能随便代替的吗?唉,要是爸爸在就好了。” 卓绍华知道她口中的爸爸指的是晏南飞。晏南飞现任温哥华那家公司驻北京办事处的总经理,算是回国了。晏南飞风度翩翩,讲话风趣,很多像他这个年纪的人,孩子也不是太大。他去不会显得很突兀。 “打电话让晏叔过来住几天。”诸航大概是不放心晏南飞,卓阳再婚了,他还是孤身一人。虽然因为帆帆和恋儿,他和诸盈经常联系,但诸盈已有家有室,有些地方是需要避嫌的。卓绍华觉得来宁城最大的好处,不是他升职,也不是宁城的空气质量比北京好,而是他可以远离那一团理不清的家庭关系。本来就够复杂了,现在卓阳嫁给李大帅,添了李南这位名义上的表哥,关系更是错综复杂。一大家子坐一起,几个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讲个话都要瞻前顾后,如履薄冰,吃个饭像受罪。 他对诸航说,你什么都别看、别想,知道我们是一家子就好了。也就是诸航豁达、开朗,换另一个人,身处其中,只怕早崩溃了。 “我爸要是过来,你想怄死欧女士吗?” 欧灿视晏南飞为眼中钉,以前是为卓阳,现在是为恋儿。帆帆和她不亲,她不指望了。恋儿可是株小苗苗,她怕恋儿偏向晏南飞。 恋儿刚出生时,诸盈、晏南飞、欧灿,三人抢着帮带。用诸航的话说,每天都是现实版的三国杀。 “怄什么,晏叔来看女儿天经地义。妈妈想来,我们也欢迎。” 诸航嘀咕:“我不欢迎。”可能是自己没有女儿,欧灿把恋儿宠上了天。她要在,恋儿就等于拿了尚方宝剑,横行霸道到无法无天。 “你怎么越活越像个小媳妇了?”卓绍华促狭道。 “谁小媳妇啦,我这是让着她。”诸航不服。 “哦,哦,媳妇,今天要出门的吧!晚上一块吃饭,就我们两人,我在办公室等你。”他故意压低了音量,声音里多了丝魅惑。许久,听到诸航轻轻“嗯”了声,呼吸都是颤颤的。 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像一弯新月一般悄然从心空升起。如果猜得不错,她应该脸红了。 卓绍华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才让自己恢复自如。今天,也是很忙碌的一天。第一件事,他要见见好不容易挖过来的高岭。 敲门的声音很斯文,一下,一下,简短而又礼貌。 “进来!”卓绍华从办公桌后站起身。 门被缓缓地推开,迎着光线,卓绍华凝神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轻男子,无框眼镜,修身的小西装,眉眼清秀,清澈的眼眸仿佛一潭静水,嘴唇下意识地抿着,那不过是在掩饰他心底的一点紧张。 在那一瞬间,卓绍华猛地有种错觉,好像置身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网络奇兵的会议室里,他走进去,问道:“你就是周文瑾?”清俊的青年紧张道:“是,首长!” 闪神不过0.1秒,快到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卓绍华伸出手:“你好,高岭中校……不,应该叫栾逍中校。” 其实栾逍和周文瑾长相上没一点相似之处,只是他那文质彬彬的气质,一看就是浸泡书海多年的人。卓绍华没有想到,高岭会是这个样。他不是说特种兵都必须长成李南那副大块头,但高岭实在是太文气了,就连皮肤都白皙得像个姑娘。但在握住栾逍的手时,感觉到满掌的枪茧,他心底才轻轻“嗯”了声。 “首长好。”栾逍有一些窘迫。 高岭这个名字,在军中被传得有点神化,很多人都忘了他的本名。“高岭”是一次任务的代号。那次一个歹徒在列车上劫持了一车厢的旅客,列车当时行驶到一片叫作高岭的山区。歹徒腰间捆绑着自制的炸药,情绪崩溃,仿佛一触即发。他紧急受命,车厢狭窄,狙击手无处埋伏。他以谈判人员的名义进去,在瞬息之间,不过十米的距离,没有任何掩护,来不及瞄准,用一把袖珍手枪,将歹徒击毙。若是那一发子弹稍有偏差或迟疑,将会让上百人送命。于是,他一枪成名。高岭事件成了军中的一个传说,也成了他的代号。其实在执行任务时,狙击手都只有一个代号,只有牺牲了,才会有人说起他的本名。 “你近视吗?”卓绍华抬了抬眉。 栾逍扶了扶镜架:“不,这是平光镜,没有度数。”一副眼镜能让人的气质有天差地别的变化,摘下眼镜的他,目光锐利、冰寒,一看就像个冷面杀手,所以平时便装出行,李南都要求他戴上眼镜。书卷味浓浓,也会让对方降低防备。在别人眼中,书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这哪里是平光镜,分明是哈哈镜,把所有人都骗了。”卓绍华戏谑道,让栾逍坐下。 栾逍也很吃惊,他在夜剑里听李南提到过卓绍华。李南似乎看不惯卓绍华,语气是挑剔的。他们几个听了总是笑笑,李南是个自傲、自恋、自赏的人,别人很难入他的眼。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调来宁城军区的过程,让他觉得卓绍华是个强势而又有谋略的人。面对面坐着,卓绍华的温雅、亲和,让栾逍很不自在。不仅如此,作为大军区的一号首长,他年轻、俊朗得让人有点接受不了。但这份年轻,却让人不敢生出轻视与质疑。谈笑之间,儒雅与威严并存,温和与震慑共在。 “昨天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卓绍华也落座,秦一铭送进来两杯茶,飞快地瞥了眼栾逍。 栾逍恭敬道:“谢谢首长。” 卓绍华朝秦一铭点下头。秦一铭出去,不一会儿,作战部部长和几位干事推门进来了。卓绍华介绍了下,几人朝栾逍点点头,分头坐下。 “劫匪身份确定,福建人,看装备和身手,应该受过系统训练。”作战部部长说道,“这次事件是突发行动,像是临时起意,如果准备充分,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实验室,应该是可能的。我们必须检讨,对罗教授的保卫工作不够完善。” “栾中校怎么看?”卓绍华看向栾逍。 昨天栾逍并没有亲自参与射击,他只是远程遥控指挥。狙击手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埋伏在实验室上方的气窗后。劫匪要求提供一架直升机,人质必须同机飞行。这个要求太过分了,谈判专家一直与他迂回周旋,就在他杀意陡生时,狙击手扣动了扳机,是栾逍下的命令。其实,射击劫匪,是下下策。人质是解救了,但留下一堆的问号。 “很多技能通过魔鬼式的训练,在短时间内可以得到提升,但是想要提高计算机水平是无法做到的。他又要懂生化知识,又要解密,又要攻破安全防护,至少需要一个懂计算机的同伙相助,或者外围有接应的团队。”栾逍说道。 “如果有一个同伙,那么当时,他就在宁大之中?”作战干事从笔记本上抬起头。 “在我们的射击领域,没有发现这样的一个人。”负责观察的狙击手可以将方圆千米以内的范围都纳入眼底,“我觉得劫匪只是对方用来试探的一颗棋子,也就是说对方不敢确定实验室里是否真有那些数据。他们没想成功,劫匪本来就是来送死的。”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对情报来源半信半疑,还是初次接触,还不够信任?”作战部部长眉心拧成个“川”字。 栾逍摇头,他初来乍到,很多情况都不了解。 室内寂静得空气都像凝固了,卓绍华眉头紧锁,像是被一团杂乱的毛线束缚住。 “首长,马上九点了。”秦一铭轻声提醒。 九点,校级干部集训,卓绍华要去做动员讲话。“好的。”卓绍华站了起来,与作战部部长交换了下眼色,然后转向栾逍,“栾中校情况熟悉得差不多,今天去536报到吧!” “是!”栾逍敬礼,侧过身子,等待卓绍华离开。 出了门的卓绍华突地回了下头,皱皱眉头:“栾中校成家没?” 栾逍愣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我早问过,栾中校还没女朋友呢,首长是不是想促成什么好事?”作战部部长笑着问。 卓绍华“哦”了一声:“这个是后勤部关心的事,我可不能随意插手。” 一行人都走了,高岭眨眨眼睛,不明白首长怎么会突然飞来一句。不过,他也习惯了,这样的事,他经常遇到,毕竟年过三十,关心他的人都会问上一句。 只是爱情、婚姻……这两个词,不说想,光念着,他都觉得是一种贵得没谱的奢侈品。 536,不是门牌号,而是军方保密机构的编号。它坐落在郊区公园的隔壁,从外围看,普普通通的门庭,绿树掩映,里面假山、怪石林立,出出进进,都是衣着随意的工作人员,冷不丁会让人以为这儿是培育花草的园林。过去一站路,是宁城军区的射击场,挨着射击场是后勤处下属的工厂,专门为部队提供后勤保障物资的。 绕过两座凉亭,经过一座木桥,栾逍在一座两层楼高的假山前面停下,这里就是536的办公处。刚刷过桐油的原木大门,味道有点刺鼻。门口没有士兵荷枪实弹地站岗,只有一个半百的老人在那侍弄一个盆景。栾逍深呼吸,闭了闭眼睛,推开大门,他知道大门后面将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天地,先是刷卡,再是指纹识别,然后瞳孔测试,身份确定无误,才可以继续向前进。 “sorry!”肩膀上轻轻落下一掌,栾逍浑身毛孔一敛,本能地回头,手握成拳。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笑盈盈的纤细高挑的女子,白皙清丽的面容,及肩的黑发,眉宇间带一抹英气。那双慧黠而又澄澈的笑眼,让她全身上下都灵动起来。她是谁?跑错地了?格子衬衫,浅蓝色的牛仔长裤,黑色的休闲跑鞋,手里拿着一杯快喝光的可乐。她看上去有二十四、五? “帅哥,我有点内急,可以让我先进吗?”她朝栾逍鬼鬼地敬了个礼,把可乐往台阶上一放,不等栾逍回答,匆匆从他身边越过。 栾逍有五秒的僵硬,她眨巴眨巴眼睛,说道:“脸红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苍,内急是人正常的生理现象。” 栾逍默默地站着,这儿真的是神圣的536吗?不是游乐场的大门? 接待栾逍的是一位中年女子,536人力资源处的处长束大校。她领着栾逍上下参观了一圈。连地下设施,536共四层,保全措施是世界顶级的。各处之间分工明确,人员各负其责。因为工作的隐秘性,相互不交流,所以束处长也没带着栾逍到处“睦邻友好”。栾逍分在一军情分析处,这是一个综合机构,相对于其他处,人员比较多。 栾逍的办公桌挨着窗,一抬眼可以看到假山外一棵高大的银杏。银杏有些年纪,树干粗壮,枝叶茂盛。阳光穿过树梢,风吹过,树叶翻动,一半儿绿,一半儿黄。栾逍闭上一只眼睛,以一个狙击手的视野,任何人经过银杏,都在他的射击范围之内。 资料堆了一桌,很意外,都是手写文件。 束大校看出栾逍的疑惑,笑了笑:“纸质文件传阅后销毁最安全,放在电脑里,设计再周全的密码,都会被黑客攻破。网络安全是相对的,永远无法做到百分之百。对了,午饭时,介绍诸中校给你认识,她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计算机专家之一。你们以后有可能会合作。” 栾逍点点头,埋首看资料,一晃,半天就过去了。餐厅挨着大门,阳光可以直射进来,饭香扑鼻,任何人从外面经过,哪里会联想到这里是军方的保密机构。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奇思妙想。 束大校陪栾逍一块吃的午饭:“诸中校在和上级开会,要到下午才有时间。” 栾逍没多问,吃完饭,继续看资料。已看完的,束大校让人收走了。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他不知为何,朝隔壁的女卫生间看了一眼。 刚坐下,就听到束大校在走廊上和人说话,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很像……是她!栾逍站起身,表面上维持镇定,心中却是震得天崩地裂。那个喝可乐的年轻女子是诸中校?他以为所谓专家,不一定要一把年纪,但至少看上去高深莫测,而不是像个孩子样一脸笑嘻嘻的,晶亮的眼睛转来转去。 “你好,我叫诸航。”她伸出手,真诚而友好。 栾逍突然口干得想喝水,他僵硬地握住她的手。“我叫……”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你是栾逍中校,刚从b军区过来,束大校说是首长们钦点的哦!我们……又见面了!”趁束大校不注意,她偷偷朝他吐了吐舌头。 他应该表示一下谦虚,应该说几句礼貌的话,可是,大脑此刻犹如白纸一张。幸好,他习惯绷着面容,看着是自制、矜持,而不像发呆。 等他稍微正常点,诸航已经走了,可是她那俏丽的双眸却一直在栾逍的眼前笑个不停。都说宁城的水好,所以连专家也养得不一样了? 诸航的办公室就在军情分析处的楼上,每周五,网络奇兵开例会。诸航也就这一天会来办公室点个到,平时都待在家里。网络奇兵总部与各军区分部的光纤是专门搭设的,相对于外面的网络,安全系数要更高。一打开视频,诸航就觉得会议的气氛很不同,成书记亲自主持,神情凝重。看他身后的背景,像是在首长的办公室。 国一群电脑安全专家声称,中国有一群可供雇佣的、技术非常高超的电脑黑客,人数在50到100之间,这个团队与最近几年发生的大型网络间谍攻击事件有关。专家们称这个黑客团队为“飞翔的山鹰”,用于攻击的多数基础设施都位于中国,恶意软件的编写也使用中文工具和中文代码。但是专家们在报告中没有提到中国政府卷入这些网络攻击。 “我仿佛置身于一座高楼,听到瑟瑟风声潇潇雨声,而眼前是茫茫夜色,什么都看不清。”成书记用了一个特别雅致的比喻,与会人员没有一个笑得出来,“诸中校,你视力如何?”成书记看向屏幕一端的诸航。 作为网络顾问,诸航相当于在江湖中半隐退状态,谁是江湖高手,谁是武林霸主,她没兴趣八卦。她不承认自己害怕,但是在特罗姆瑟的那八个月,每次想起,都让她不寒而栗。她不愿意让自己再成为焦点,这几年,网络上风起云涌,她只当风景在看,确实不太努力。“如果一个国家想对另一方发动网络间谍攻击行为,不会幼稚得让对方追踪到自己的根领域,这就等于是高调宣战。这份报告似乎一再强调中国本土,事实上他们没有确凿证据。雇佣军是无政府的,有钱就行……飞翔的山鹰只是想搅浑一池水,让国与国之间相互猜测、质疑,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我们只能静悄悄地做人,像早晨一样清白。嘴长在别人脸上,没办法捂住。不过,感觉这里面至少有一个成员是中国通,不是一般通,差不多是专家级别了。” “他们擅长用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政府网站、口碑比较好的企业网以及宗教网站。”成书记说道,“今天凌晨两点以.cn为根域名的多家网站无法登录,经过处理,两小时后服务恢复正常。但在凌晨六点,国家域名解析节点再次受到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拒绝服务攻击,八点恢复正常。我们的网络奇兵一个个并不是纸糊的泥塑的,这到底是怎么了?”成书记真是急了,额头上青筋暴突。 “黑客的攻击能力正在提升。八月,a国多家媒体网站出现死机事故,一个叫‘中东电子军’的组织声称对此负责,追踪根域名,这个组织位于印度。”诸航说道。 “一团迷雾。”成书记捏着额头,仰面长叹。 “说不定都是系出同门。”诸航嘀咕了一下,成书记倏地看过来:“可能性大吗?” 诸航摇摇头:“我只是猜测,捉不住苗头。网络攻击就像心脏病,不发作时,你看上去好好的,只有发作时,才能找到根源。现在,看上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成书记点点头,副指挥谈了几点看法,其他几位负责人也各抒己见。会议结束时,诸航感觉成书记看她的目光深不可测,她低下眼帘,佯装收拾桌上的资料。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诸航午饭是近两点才吃的。吃完,她被束大校拉去见一个新成员。原来是早晨在门外遇见的帅哥,诸航好想笑。被恋儿一闹,她出门有点晚,没来得及上卫生间。在公车上,她喝了杯可乐,吃了块面包,到达536时,感觉憋不住了。 不会把帅哥给吓坏了吧?诸航回到办公室,想起刚才那张小心掩饰惊愕的俊脸,让她笑不可支。 电脑开着,诸航抗拒地不想去看。不看,不代表脑中不飞快旋转,有种熟悉的激动冲撞着血管,她听到血液里不安分因子叫嚣得凶悍无比,就像一个枪法高超的猎人无聊了很久,突然有天遇到了狼群,突然汗毛直竖,突然无比兴奋。她天生不是一个卫士,而是一个黑客。她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她可以慢慢摸索,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找到他们的目标所在,然后争夺,一决输赢。 但是……一定要控制自己。五年了,一个个日子像一滴滴水珠汇集成一片汪洋,无边无际,黏成一团,不辨彼此,诸航习惯了这种不折腾、安然的日子。她咬紧牙关,抓耳挠腮,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不行,她猛地一甩头,不能再靠近电脑,她要离开这儿,去呼吸新鲜空气,去吹风,去奔跑,去……射击场。 诸航双目光彩熠熠,整个人旋风般离开了办公室。 站在射击场高高的围墙下,诸航无力对苍天。这里哪是想进就可以进的场所,也许层层汇报上去,诸中校是可以进的,然后找人陪着、讲解着,那还有什么乐趣。阳光还那么好,天气是那么舒适,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岗楼上的哨兵已经朝她看了不止一眼,她恶作剧地踢了几脚围墙,正发泄着,听得身后有人低沉道:“脚踢疼了,那扇门也不会开的。” 咦,声线清朗,蛮悦耳的。诸航呵呵笑了两声,慢慢转过身,低声道:“栾中校,你怎会在这里?” 栾逍没说话,他在专注地打量诸航。谈不上多好看,五官淡淡的,好像笼着一层纱,可是看着很舒服,特别是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块磁石。 战友们曾经闲聊,说国家最好的人才和资源都在军中。这是必须的,一个国家,若是没有底气,谈什么都是假的。每一年,都有大批的精英被选进部队。他也曾是精英之一,四年前进的夜剑。诸航应该也是,不然怎么进得了部队。这个性……无法形容,却耐人寻味。 “你是不是从来不笑?”诸航走近,发觉他的表情永远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式。 栾逍不自然地别开目光,“我的工作让人笑不出来。”瞄准的是敌人,扳机一扣,看着他们在面前慢慢死去。也许他们罪有应得,但死亡永远是残酷的。 诸航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那些属于工作秘密。她又看向围墙,跳起来,想看清里面到底什么样。 “你喜欢射击?”栾逍看着她从536出来,脚像装了定位仪,不由自主就跟过来了。 诸航跳出一身的汗,放弃了:“不是喜欢,是崇拜。你呢,枪法怎样?” 栾逍咽了咽口水:“还凑合!” “你知道狙击手吗?” “了解一点。” “那你肯定听说过高岭,他真的有那么神奇?” 要不是她的目光坦坦荡荡,栾逍真怀疑她是在调侃他。“我们认识的。” 诸航激动了,好像一个小孩子看到一块大年糕,一把抓住他。“他是不是一举一动都精准得像机器人,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丝毫闪失……哈,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笑了,”诸航指着他的脸,“你有两个小酒窝。”牙齿也不太整齐。 栾逍几乎是生硬地甩开了诸航,“诸中校……”他觉得口气像太重了些,偏过头去。他刚刚笑了,怎么可能?上一次笑都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 等心情平缓了些,他才转身看她。诸航还在笑,毫无形象地把嘴巴张得很大。栾逍默然以对,平生第一次有种挫败的感觉。他不愿误导她,实际上也想好好地为自己解释下。“军队狙击手和特警狙击手不同,特警狙击手都有人掩护,射击距离安全。军队狙击手一般是深入敌后独立执行任务,需要潜行、伪装、野外生存甚至格斗等诸多技能,一点闪失就会丧命,所以必须有顽强的心理素质和苛刻的要求。对于一个合格的狙击手来说,细心是他的一切。狙击手在行动前必须对敌方的情况了如指掌,决定自己要身处哪里,怎么走,怎么去,带什么装备,用什么伪装,如何通信,行动时如遇紧急情况应该如何,任务完成后如何撤退,无法完成时又怎样避免损失。” “这么复杂?”诸航好不容易止住笑。栾逍看着像个不通世故的文人,认真说话的时候尤其显得真诚。 “射击术是最关键的要素。一个狙击手在任何情况下都需要在最远的有效射程射击目标,距离等于撤退的生命时间。如果要做到技术纯熟,最少需要练习15000到20000发子弹才能算得上是合格练习。” “高岭是不是比别人付出得更多,所以才脱颖而出?” 栾逍飞快地闭了下眼睛,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哦,都快五点了,你想进去看看吗?”他指指围墙。狙击手训练的艰辛和残酷,他不想说太多,怕吓着她。 “啊,坏了,坏了,不知能不能赶上班车。”诸航慌乱地朝车台跑去,“以后再聊。拜拜!” 栾逍瞠目结舌,然后,又是久久地发呆。 “今天很早啊!”卓绍华从办公桌后抬起头,听着走廊上飞快的脚步声,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笑了。 诸航满脑门的汗,以手作扇,跑得都说不出话来。卓绍华心疼地去里面休息间给她拧了条冷毛巾,让她擦擦。“路上赶了吧,不要着急,我会等你。” “我知道首长会等我,可是我们都很久没约会了,万一又有紧急情况,不是和首长又错开了。”诸航朝副官的办公室瞄了瞄,声音轻得像耳语。 卓绍华心一颤,接回毛巾时揽住了诸航的腰,如此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浅浅的汗味。这是约会吗,桌上堆着公文,那台红色的内线电话随时都可能响起,副官们的办公室里键盘敲得噼里啪啦,这哪里是可以约会的场所,甚至都没有一束鲜花。对于诸航,他确实有点惭愧。“饿了吧,一会儿就吃晚饭。”他小声说。 “嗯!”其他人都去吃晚餐,这儿就是他们的二人世界。诸航先进了休息室。休息室的窗户很宽,有着漂亮的露台。推开窗户,凉风习习。说是休息室,却没有床,只有张长沙发。有不少个夜晚,首长就是在这儿度过的,一个人,一盏灯。诸航坐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沙发,心酥酥的。 首长现在的身份,独自坐地铁、进餐厅、逛公园、去电影院,都是不允许的。回家后,左边是恋儿,右边是帆帆,两个人独处的空间,几乎只有卧室了。诸航不抱怨的,你不能要求一个男人有文韬武略,又希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听着外面安静了下来,卓绍华端着盆文竹进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至少有抹绿色。”秀气的文竹,清纯无尘,如春水泛碧。 诸航抿嘴一笑,首长是在制造浪漫! 勤务兵送来了晚餐,两盘凉面,两碟小菜,两听啤酒。卓绍华打开啤酒,递给诸航。诸航倾身过来,啄了下他的唇。“今天真开心。” “快与我分享下。”婚姻就是分享,共一个房间,一张床,一个洗手间,有时,连感冒也“有难同当”。 首长脱了军装,只穿了件白衬衫,下摆拉了出来,头发一丝不乱,发丝像墨一样黑。 七年了,再美的风景都会让人疲劳,而首长的一个笑,还是会打动她的心。这样肩挨着肩坐着,像一根弦的两端同时发出颤音。 “金圣叹批西厢,拷艳一折,有三十三个‘不亦快哉’。我今天也有很多‘不亦快哉’。”诸航竖起手指,“一、唐嫂没有来电话,说明恋儿今天一天没闯祸,不亦快哉。二、今天的例会听说了一些刺激的事,很对我胃口,不亦快哉。三、新来了一位同事,不小心发现了他的弱点,不亦快哉。四、虽然跑得有点喘,但赶上了班车,还有座位,不亦快哉。五、晚饭是我爱吃的凉面,不仅如此,陪我吃面的人还是首长,不亦快哉。六……” “楼下有树,树上见天,天中有月,月下有我,怀中有你,不亦快哉。”卓绍华目光一沉,深如海洋,海水悠然荡漾。 “绍华!”诸航跌入那片碧波之中,她看见首长下巴上的青色须根,看到蠕动的喉结,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 “对不起,工作确实是忙,可是我忘了,我不只是宁城军区的一号首长,我还是诸航的爱人。一个男人连关怀爱人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还配谈什么事业、成就。”卓绍华拥着诸航,把她抱坐在膝上,刚刚那番“不亦快哉”,听得他很是心酸。这孩子的快乐如此简单,他给予了她多少? “以后,我会改正。” 诸航笑着点点头,她才不会装着深明大义,说首长你顾大家就好,小家有我。“尽量不夜不归宿?”这沙发哪里睡得舒服呀,首长那么大个头,身子要蜷成哪样。 “好!”钩住她伸过来的小拇指,表示承诺,“其他呢?” “有空管管你家闺女。”絮絮叨叨的妈妈,一盘凉面吃完,苦也诉尽了,“首长你怎么笑得出来,我都快急死了。” 这孩子现在以为自己成熟,早忘了自己儿时的那些糗事。所以有什么可急的,长大了,这世上就多了一个诸航,也会锁住一个叫卓绍华的男子的心。“不上就不上吧,反正恋儿小。要不,送她去北京待一阵?” “哪家?”首长这是要挑起世界大战的节奏。 “几家轮流。”卓绍华一碗水端得很平,“恋儿去了北京,帆帆又不需要烦神,你可以轻松点,专心于工作。” “我以前也没懈怠工作呀!”诸航不以为然。 卓绍华不语,牵着诸航的手下楼。今晚,不想工作了,就这样两个人安静地走走,看看灯光,看看街景。 “诸航,你后是帆帆和恋儿的妈妈,先是……” “卓绍华的妻子。”诸航接过话。 “还是呢?” 首长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她哪还有第三个身份。 卓绍华轻声叹息,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在诸航来之前,他刚和成书记碰了面。日理万机的人,竟然待在宁城三天,除了安抚下李南,又没其他特别的工作。成书记说很久没看到帆帆和恋儿,怪想念的。卓绍华猜测,诸航的新任务怕是要下达了。 那种风口浪尖的日子,诸航已远离了五年。五年了吗,怎么会这么长,这样平静如水的时光,恍若一瞬。 “首长?”首长的目光有点怪,像在看她,又像在看着墨黑的夜色。诸航摇摇他的手。 “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计算机这个专业?”卓绍华幽幽地问。 诸航扑哧笑了:“当然是因为喜欢呀!怎么突然问这个?” 曾经,他是那么欣赏和惊叹于她的计算机才华,现在,他恨不得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时光岁月可以淡化一切闪光的品质,这是一个冷酷善忘、变化莫测的时代,人最最渴望的还是细水长流般的温暖日子。 卓绍华对着夜色呼出一口长气:“我们很久没有这样散步了。” “是呀,天气真舒服,不冷不热。” 两人慢慢向前走,肩并着肩,从背后看,像两株挺拔的木棉,各自独立,根须却牢牢地缠在一起。 6 更吹羌笛关山月 花园里的桂花开了,一大早,唐嫂拿了个竹匾摆在树下,用竹竿轻轻敲打枝干,不一会儿,匾上落满了金黄色的花朵。恋儿仰着脖子,乌溜溜的眼睛眨都不眨,问桂花有什么用啊?唐嫂说可以做糕,做汤圆,还能泡茶喝。恋儿听得直流口水,捧了一把桂花就往嘴里塞。唐嫂忙拦住:“宝贝,脏呢!”恋儿歪着头,舔舔嘴唇,嫩嫩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吃?” “天冷的时候。” 恋儿撅着小屁屁,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现在天就很冷了呀,你看叶子都冻掉了。” 唐嫂乐了,摸摸小脸,有点凉。“进屋去,妈妈今天给你做好吃的。” 恋儿扭头就往屋里跑,两条小胖腿摆得像风火轮似的。帆帆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她,竖起手指:“妈妈在书房看书!”恋儿捂住嘴巴,挨着帆帆坐下,兴奋道:“唐婶说妈妈今天做好吃的。” 帆帆担忧地朝书房瞟了一眼,是呀,这不正在做餐前功课吗! 诸航把烤面包的流程看得很仔细,还做了笔记,确定没有任何疑问,在午饭后,她昂首阔步地进了厨房。为了这次烤面包,她还特地买了条围裙,粉蓝的底,衬着一朵朵小白花,看着就很居家。在开始前,她还和帆帆、恋儿一起留了影。帮着拍照片的吴佐直竖大拇指,直说真像、很像。 “像什么?”诸航一头雾水。 “像会做饭啊!” “……” 结果暂时未知,但是诸航的态度虔诚而又端正,每一个步骤她都严格地按照书中写的去做,面粉几两,黄油几克,砂糖几勺,鸡蛋几个……确实不太难。帆帆看会儿书,就来厨房看一眼。看到面团有了变化,他不自觉地发出惊叹声。恋儿根本不愿离开厨房,嘴里一直嚷嚷着饿。唐嫂说:“不是刚吃完午饭吗?”恋儿直勾勾地看着面包机,大声回道:“午饭吃的是饭,我现在要吃的是面包。”唐嫂晕厥。 面包出炉。四个人围坐着,八只眼睛瞪得溜圆。 唐嫂撇了下嘴,说像冬天腌雪里蕻要用的石头,硬邦邦的。 恋儿含着指头说,不对,像花园角落里堆着的砖块,上面沾满了泥巴。 帆帆是读书人,学问深,摇摇头说,很像蜂巢,黑黑的,一个孔挨着一个孔。 诸航傻了眼,明明过程堪称完美,为什么出来的成品差别这么大?原料没问题,机器没问题,那么,只有人的问题。“这样子是不能带去家长会的吧?”明知无望,她还在企图挣扎。 帆帆想了想,回道:“其实什么也不带更好,低调又保持一点神秘感。真正的高手,实力都是隐藏的。” 这是安慰吗?诸航欲哭无泪:“知道了,妈妈连傻瓜都不如。” 帆帆说道:“天才在左,傻瓜在右。不如傻瓜的人就是天才。我妈妈是电脑天才。” 恋儿不甘落后:“小西瓜的妈妈不会打球,我妈妈会。小月饼的妈妈天天把脸涂得像吊死鬼,我妈妈就不。” “你见过吊死鬼?”诸航惊悚了。 “小月饼的奶奶见过,她告诉唐婶的。” 唐嫂听不下去了,把两个小孩和诸航一块轰出厨房:“都出去,瞧帆帆妈妈折腾了这一屋子,我要打扫到晚上。晚上家里还有客人来,还得准备几个菜。忙死我了。” 诸航被打击得不轻,意兴阑珊地窝在沙发上。帆帆在一边写毛笔字,恋儿坐在地板上堆积木。知道妈妈心情不好,两人动作都是轻轻的。 下雨了,细细的,斜斜的,花园里,落叶,残落的花瓣,满园飞舞。雨中,两辆汽车紧跟着开了进来。司机先下的车,撑着伞拉开后座的门。卓绍华与成书记一前一后走进客厅。 两个孩子都认识成书记的,帆帆内敛些,礼貌地叫了声“成爷爷好!”恋儿不管,手脚并用,扯着成书记的衣角就要抱。 成书记大笑地抱起恋儿,笑着问:“恋儿想成爷爷没?” 恋儿歪着头,想了想:“我想晔晔妹妹时,也会想一下成爷爷的。” 成书记故意板起脸:“就想一下?” 恋儿点头:“晔晔妹妹有没有长大?” 晔晔是成功和单惟一的女儿,两岁了。恋儿见到她时,晔晔才几个月大,白白嫩嫩的像个洋娃娃。恋儿用指头戳一下她,她就会笑。恋儿看着好玩,想把晔晔带来宁城,诸航说等妹妹再长大一点点。 诸航抱过恋儿,笑道:“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自己也是个小不点,还问人家长没长大。” 成书记叹道:“羡慕呀,恋儿真是不认生,和晔晔完全两个样。我在家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着晔晔。那孩子,又文静又胆小,她爸呢,又护得滴水不漏,比我家温室里的花还娇弱。这怎么好呢,以后是一点风雨都经不得。我本来还指望她大了后能读个军校,继承我的事业。现在,我是彻底绝了这个念头。还是你爸幸福!恋儿,想当兵吗?” 成流氓“老来得女”,不宠上天才怪呢!诸航轻笑,朝厨房偷偷瞟了瞟。卓绍华一进门就去了厨房,应该是通知唐嫂准备泡茶和午点。 “不想,我要做奥特曼。”恋儿举起右臂,做了个奥特曼的经典手势。 成书记扭头问诸航:“奥特曼是谁?” “成爷爷好笨,连奥特曼都不知道。”恋儿皱皱小鼻子,做了个鬼脸。 “日本的一个动漫英雄!”诸航知道成书记和首长一定有正事聊,打过招呼,就把两个孩子带走了。卓绍华过来,把成书记请进书房。唐嫂送上茶点,成书记的是龙井配小磨煎饼,无糖,易消化,很合老年人口味。“你那是什么?”成书记看着卓绍华面前的一盘黑乎乎的点心。 “我想应该叫面包,诸航做的。”卓绍华做了个请的姿势,用叉子叉起一块放在口中。没熟,面有点黏,面皮很硬,烤过头了。 “能吃吗?”成书记看着不像是能吃进口的东西。 “我吃还可以。”卓绍华微笑,浅抿了一口茶。 成书记突然沉默了,背着手走到窗边。窗上落了雨点,光线有点暗沉。 “你是想告诉我,诸航现在是一个称职而又快乐的主妇。”成书记冷峻地回过身,目光犀利如剑,“可是,她再称职,她还是网络奇兵的诸航中校。她有她的职责,她的使命。” 卓绍华含笑迎视,走到成书记身边:“我已经不是网络奇兵的副指挥,关于诸航的工作,我不便说什么。” 成书记闭了闭眼,面沉似山:“当初我就知道你主动提出离开网络奇兵,又放弃进b军区,来到这秀气的宁城,你就是想带她远离网络战争,是不是?” “如果现在和我讲话的是成伯伯,我的回答:是的。如果是网络奇兵的成总指挥,我保持沉默。” “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成书记眯起了眼,面容严峻地绷起。 卓绍华仍然面带微笑:“诸航的丈夫,通俗的说法,诸航的男人。一个男人起码的职责,是给予妻子一个温馨的家,护她安全,让她无忧。” 成书记怒了:“我无法相信这样的一番话出自卓绍华之口,你简直就是一个逃兵,是战场上的懦夫。你心里只有小情小爱的一角天空,哪里还装着国家的安全!” 父亲卓明也曾对他吼过这样的话,但卓绍华不接受这样的指责。战场上,横冲直撞的莽夫,看似英勇,实际上是草菅人命。真正的王者都懂得珍爱自己、珍爱他人。 “一个医术再高明的医生,当他为自己的家人做手术时,手都会抖,甚至无法继续,这是为什么呢?我们都是人,无法做神。”卓绍华打开窗,让湿漉漉的空气冲淡室内的沉闷,“明知道前方枪林弹雨,我怎么能做到含笑为她送行?逃兵也罢,懦夫也好,只要她好好的,我不惜代价。” “你这是在和我谈判?”成书记隐隐听出一丝苗头。后生可畏,所以他才不得不来趟宁城,不得不亲自来军区大院。 雨太大,卓绍华不得不关上窗。“金庸的《天龙八部》里,有位大理国王子叫段誉,他对武功一窍不通,却经过特别渠道,学会了如何游走闪避。但凡武林高手行走江湖之际,只要正面交战,就难免受伤。可是,如果知道如何闪避,则终身安吉。”这是诸航的原话,对帆帆讲的,他在一边听到,深有感触。 “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成书记痛心疾首道。 卓绍华没否认:“因为被咬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 成书记背着双手,仰起头,沉思不语。许久,他苦口婆心道:“上天赋予一个人才能,不是为了埋没,而是让其发挥所长。绍华,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卓绍华沉默。真希望他能自私点,或者不那么理智,那样,也许就没这么矛盾了。 “上面马上要成立gah了。”成书记换了个话题。 卓绍华点头,这事他听说了。很多国家都有gah,国家现在遇到的非传统安全威胁和挑战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成立gah是必然的。 “传统的安全威胁,可以通过军事力量来解决问题,可是非传统安全威胁,只能靠经济、靠技术人才。非传统安全中,网络安全排在首位。gah第一批抽调的人员中,我看到有诸航的名字,但我舍不得放,只同意借人。你必须承认,在目前,网络战争里,不敢讲全世界,在国内,她是顶尖的。她可防守,可攻击,亦正亦邪。成功戏称她猪,她并不是一只猪。”成书记由衷道。 卓绍华无奈地一笑,王小波写过一篇著名的杂文,题目叫《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很多人都觉得这篇文章很好看,它不是说出了什么很特别的道理,而是王小波通过它特别强调了自由主义精神。他所谓的“自由主义精神”指的是:与其做一个跟所有人想法一样的、千人一面的所谓的人,倒不如做一只生活不被人设置,不被人摆布,坚持自己的一套的猪。可是想做这样的一只猪太难了!“上面如果借她过去,准备怎么安排?” 成书记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卓绍华摇头:“没必要,那里我可以安排高岭过去。” 成书记似笑非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千辛万苦把高岭挖来是干什么的。” 卓绍华自嘲道:“什么也瞒不了成书记。是,我以权谋私了。” 成书记开玩笑道:“那我岂不成了你的帮凶?” “这世界上并没有万全之策。”卓绍华喃喃自语,道出一个为人夫者的担忧,也道出一位决策者的纠结。 “这是你的命运。”成书记没有丝毫附和之意。 对,命运。作为卓明的儿子,同样的成就,别人出八分力,他要出十二分,才能让别人信服。现在,作为诸航的丈夫,想要一份安宁恬静的幸福,他同样要用尽全力。 这个晚上,成书记喝醉了,走时,口齿不清地说道:“绍华,我真的不是打击你,这宁城,这江南山水,你怕是待不久了。你运筹帷幄,你面面俱到,有可能都付诸流水。”卓绍华也好不到哪里去,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送行:“不管,走到哪儿说到哪儿!” 诸航怕首长夜里要吐,在床头柜上放了水和盆。卓绍华酒品不错,躺下来后只是安静地睡着。 半梦半醒间,依稀听到他喃喃地一声接一声地喊着“诸老师”,她眼也没睁,拍拍他:“睡吧,卓同学。” 作为一位副官,如果考核分数是百分制,秦一铭自认为可以拿九十分,还有十分是他谦虚。他不敢讲很了解首长,首长的生活属于个人隐私,他不便深入,但在首长的行程安排上,他从来没有出过错。 “下午和晚上都要空出来?”秦一铭握着笔记本,整个人都有点晕。 卓绍华埋首在文件中,没抬头,只“嗯”了声。 “请问首长有什么特别安排吗?”犹豫了一下,秦一铭还是勇敢地问了。 “下午逛下商场,晚上我要请几个人吃饭。” 秦一铭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岔了,首长说他要逛街? “下午,你和警卫都换个便装。”卓绍华打量着惊呆的秦副官,笑了,“怎么,我就不能支持下宁城的经济建设?” “不、不是的……我去准备下。”秦一铭像踩着云朵出去了。 一帮人高马大、不苟言笑的男人逛女装专柜,那情景怎么看怎么囧。警卫们还好,注意力集中,没心思关注别的。首长也好,向店员描述着,一米六八的身高,双腿修长,纤瘦但不是瘦削,喜欢简洁利落的裤装,颜色不能太花哨,嗯,是正装,要配几件衬衫,再添件风衣,鞋是坡跟的。秦一铭就不好了,只觉得后背发烫,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焦在他身上。差一点,他就同手同脚了。 逛完了女装专柜,他们又去了化妆品柜台,瓶瓶盒盒的,买了一纸袋,最后,去了地下一层的超市,首长买了一堆的零食。在走出商场的那一刻,秦一铭身上的衬衫都已经被汗浸透了。 警卫们上了另一辆车,今天,没让勤务兵开车,秦一铭做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与一堆纸袋一起挤在后座的首长,秦一铭还是有点缓不过来。 “首长,这些都是给……诸老师的吗?” “吃的给恋儿和帆帆。”唐嫂的厨艺很不错,两个小孩一直吃得不错,但是他买的,意义不同。 秦一铭嚅动了两下嘴唇,又默默抿紧了。 “秦中校想说什么?”千年一回的逛次街,卓绍华心情很好。 “首长对诸老师真好。”那双指挥千军万马的手,在一堆女装里挑挑拣拣,他看着很不和谐。 “没有她对我好。”战栗的频率极其微小,如果不用心观察的话,几乎以为那只是错觉。 秦一铭表示反对,他哪只眼也没看到诸航比首长付出得多。 “等你成家之后就明白了,无论你成就有多高,都大不过家在你心中的位置。但不是成家就代表有了家,有时候,那叫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算是对社会、对父母有个交代,是应付式的。只有和她一起,那个谁都无法替代的人,你才觉得拥有了一个家。苦也罢,累也罢,委屈也罢,困难也罢,你都无所畏惧,每向前一步,每过去一天,都是满满的幸福。” 高高在上的首长这么动情地讲话,秦一铭听得很不自然。不过,他算是明白了,首长对诸航爱得不浅。“这个……好像很复杂。” “确实,我也是用了很久才体会到的。” 周一应该是很忙碌的,首长竟然抢在帆帆前面回来了,还提着大袋小袋的,诸航吓了一跳。 卓绍华一把把她拉进卧室,衣服散了一床。“试试,不合适的,明天去调换。” “我衣服很多的呀,干吗买衣服?”诸航穿了一件米色的小西服,在镜子前转来转去,腰卡得很好,人看上去多了点知性,“如果戴副眼镜,像不像大学教授?” 卓绍华上前替她配了条粉底紫花的丝巾:“晚上就穿这身吧!” “晚上有什么事?” “哦,请了几个人吃饭。” 军区也不是整天练兵、演习、作战,同事之间也经常会请客聚会,诸航跟着卓绍华参加过不少次,也请过不少次。她的表现没人家那样得体,不过胜在落落大方。“吃个饭还买一堆衣服呀!”诸航有点肉疼。 “周三你不是还要参加家长会吗?” “首长……”诸航捂着脸呻吟。 菜馆是由两幢相连的老房子改造的,已经有些年头了,被下过狠功翻修过,雕梁画栋的富丽和青砖小瓦的雅致透出旧日的气息,里头的装潢更是华丽,全中式的,桌椅摆件或金丝楠木,或酸枝木、花梨木,屋中央吊着暧昧的羊皮灯,灯光朦朦胧胧。 菜馆里的雅间共有四间,要提前预订。诸航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扫视了一圈,轻声问正摆放红酒的卓绍华:“今天的客人是文人吗?”文人才懂得欣赏这里的一窗一桌,换了大碗喝酒的粗人,这装潢就浪费了。 “算是学者吧!”诸航挺适合穿米色,丝巾随意搭在领间,带点小女子的妩媚,卓绍华端起桌上的菊花茶,猛喝了一口。 老板亲自拿着菜单进来,卓绍华摆摆手,说上合菜吧,尽量清淡点。 诸航询问地看过去,卓绍华笑了笑:“我就认识一位,其他的也都是头一回见。” 说话间,客人进来了,共四个人。走在前面的恭敬地握住卓绍华的手,卓绍华叫他黄校长。黄校长朝诸航看过去:“诸老师吧,你好!”诸航云里雾里地点头。一圈介绍下来,诸航心咯噔了一下,首长今天这是请的什么客呀,客人都是宁大的,帆帆是聪明,但还不够聪明到跳级上宁大。黄校长是宁大的常务副校长,另外三个,一个是研究生院的主任,姓吴,顶着一个硕大脑袋的就是传说中的研究出什么细菌的罗教授,另一个长着人畜无害的温和样儿,叫王琦,是罗教授的助手。 黄校长显然地位最高,被安排坐在卓绍华的旁边。到底是高知,面对着卓绍华,一个个不卑不亢,桌上的气氛还很轻松。诸航一直悄悄地看罗教授,那人是典型搞研究的,吃饭、看人,都非常专注,很少分心。你问一句他答一句,话很少,鼻梁上架着的镜片,厚得像酒瓶底。王琦知道自己纯粹是陪客,其他人说话时,他微笑倾听,然后点点头,但不插话。 菜上得差不多时,卓绍华让服务小姐拿了瓶白酒,给众人的酒杯都倒满一小杯,扭头对诸航说:“我们一起敬下你的新领导、新同事们。” 诸航弯起的嘴角僵住。 卓绍华笑了:“她一直不相信自己会被宁大聘请,这表情是惊喜还是惊讶?哈!之前孩子小,一直闲居在家中。现在孩子都上学了,她也该把以前学的专业捡起来。很感谢宁大给她这个机会,诸航资历浅、经验少,以后请诸位多包涵、多指点、多照顾。”说完,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白酒。其他几人也一饮而尽。黄校长说道:“诸老师能来我们宁大,是宁大的荣幸。” 卓绍华在桌下拉过诸航的手,在掌心写了两个字:任务。诸航喉咙处一紧,连忙一脸谦逊地回道:“真是诚惶诚恐,我很怕我不能胜任。” 黄主任笑道:“一所大学的最终目的就是培养人才,不论老师还是学生,都是需要培养的。诸老师不必担心,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诸航呆呆点头,干干地笑着。她向往一份受人尊重而又高尚的工作,她的愿望实现了,可是…… 罗教授看着诸航,也说了两个字:“共勉!”诸航一阵恶寒。 王琦最热情,像新生入学时负责接待的学长:“欢迎来宁大。” 一顿饭,主人真诚,客人捧场,算是宾主尽欢。从菜馆出来,等几人都走了,诸航瞪着过来接人的秦一铭,说道:“秦中校,明天你去街上摆摊算卦吧!” 秦一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好像没干什么呀? 卓绍华拍拍他的肩,低声道:“离她远点,她还没从即将成为一位高校园丁的消息中缓过来。” 啊,真成了诸老师啦!这回,愣住的人是秦一铭了。 诸航与卓绍华冷战了八个小时。 冷战:英文是cold war,是指国与国之间在经济、政治、军事、外交、文化、意识形态等各方面都处于对抗状态的时期,却不诉诸武力。 诸航与卓绍华的冷战涉及面不广,仅仅是对诸航新工作的看法相背。“首长,你若再坚持,引起人民内部矛盾我可不管。”诸航半夜未眠,说话的语气很冲。 卓绍华抬起头:“唐嫂,凉菜很好吃,再给我来一碟。” 唐嫂乐了:“我就说在萝卜丝里放点香菜,味道就是不一样。帆帆牛奶喝完了?” 帆帆晃晃空杯子,开始吃鸡蛋羹,唐嫂在里面加了肉丁和虾丸,格外鲜美。“我也喝好了。”恋儿把沾了牛奶沫的嘴凑向唐嫂。“小脏猫。”唐嫂笑嘻嘻地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全当她是空气?诸航华丽丽地怒了。她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微笑,晓之以理:“首长,做人要有良知,不能以为你家孩子小,上大学是n年后的事,就这样不负责任地将我推出去。人家孩子也是父母捧在掌心里的宝,大学现在的学费、生活费都不低,负担一个孩子上大学不容易,要是知道摊上我这样的老师,人家父母情何以堪?”想当年,她可是问题学生,翘课,逃学,考试作弊,差一点被退学。这样的人,站在课堂上,如何为人师表,如何言传身教?这是要上演中国版的《麻辣教师》吗? 卓绍华终于看过来了:“北航的高才生,国防大学的硕士生,做个老师,愧对谁?” 恋儿还帮腔:“妈妈要是做老师,我就做妈妈的学生。” 帆帆已经吃完了,小眉头皱一皱:“妈妈,你是不是在害怕?” 赤裸裸的激将,这哪里是她一手带大的乖小孩,分明是路上捡的坏家伙。诸航握拳,再握拳。晓之以理不行,那动之以情:“首长,人家夫妻都是相亲相爱,才白头偕老,你怎么能把我往火坑里推?” 卓绍华去卧室换衣服:“诸航,如果你不曾这样纠结,我反倒会担心。现在,我坚信你会是一个非常非常称职的老师。” “一粒沙,在大象和蚂蚁眼中,是同样的物体吗?” 卓绍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诸航:“如果它们相爱,世界没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这次的新任务是暗地彻查人质事件,还有捕捉到的那个信号,但不一定非要做老师啊,换个别的工作,我也可以完成任务。” “保安、花匠可以随意进入教学楼、实验楼吗?”卓绍华真是好气又好笑。 诸航四肢平摊躺在床上,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不好”,当初,被选拔进入联合国网络维和部队时,她的压力都没这么大。 “我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宁大,身份等于是暴露的。”诸航闷声道。 卓绍华回了句很深奥的话:“假作真时真亦假。” “首长,那以后我的工资谁发?” “谁发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宁大发,我会战战兢兢,如果还在网络奇兵拿,那表现好与坏,后果就不太严重了。”诸航自抛自弃道。 卓绍华啼笑皆非,这孩子把这工作当友情客串啊。“应该是在网络奇兵拿,不过,宁大也会给些补贴,毕竟你也要授课的。如果为宁大拉到好的生源,还会有奖励。” 诸航一跃坐了起来:“真的呀,梓然今年高三啊,他可是学霸,我和姐说,让他报考宁大,拿了钱分梓然一半。” 卓绍华无语。中校的薪水很低吗,网络奇兵的项目经费向来充足,这孩子怎么像很穷的样子? 有了新工作,自然要广而告之。宁檬斩钉截铁道:“宁城太远了,我家宝贝以后绝不上宁大。”小艾则一再叮嘱:“猪,你再考虑下。”成流氓是仰天大笑三声,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然后阴阳怪气道:“为了这工作,绍华暗地里花了不少钱吧!手头现在宽裕吗?实在紧张,说一声,我这里借几两银子给你们撑一撑。”要不是隔着上千里,诸航真想一口吞了他。 梓然还是很懂礼貌的:“小姨,你确定是宁城大学,不是宁城职大吗?” 四面楚歌,诸航欲横剑自刎。 人生多数时就是这么无奈,既然反抗不了,只能好好面对。这不是消极,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诸航在书房待了一上午,把多年不用的课本翻了出来。想当年,这些书,还是首长从她租住的大杂院搬去了军区大院,来宁城,也带上了。书籍上沾了些灰尘,书页也有些卷,上面的签名龙飞凤舞的,有着年少轻狂的自信和不羁。 北航,可能没有清华、北大的名声响,对于理科生来说,考进北航,是一种挑战。实变函数、泛函分析、微分方程是三大天书,可以把人学到挂。诸航一听说这三大天书,被刺激得跃跃欲试。 正午的阳光从书页间丝丝缕缕漏进来,眼前明明暗暗。诸航闭上眼,嘴角微弯。轻易不打开的回忆,依然如此美好、崭新。一个人很少回忆的原因有两种,一种是往事不堪回首,另一种是现在的生活美满又充实,覆盖了所有的回忆。诸航撇撇嘴,合上书页,睁开眼,看向屋外。 恋儿又在荡秋千,唐嫂给她穿了件浅咖啡色的背心裙。裙裾飞舞,秋千像要飘到云朵里去了,恋儿笑得咯咯的。 唐嫂在一边护着,急道:“快,把腿腿并并拢,不要让人家看到你的小裤裤。” 秋千晃晃悠悠,渐渐慢了下来。恋儿低下头,想了想:“那我把小裤裤脱掉吧!” 苍天啊,诸航捂起眼,没有勇气看下去了。 “高外公!”外面,恋儿突然发出一声欢呼。诸航心中一喜,忙跑出去。院门外停着辆出租车,晏南飞拎着一个挎包正推门下车。恋儿麻利地手脚并用,扑进晏南飞的怀中。晏南飞开心地大笑着,扔掉挎包,抱起恋儿亲个不停。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在外人眼里,诸航的家庭关系复杂得像一部艰涩难懂的天书,可恋儿却轻易地读懂了。凤凰的诸爸、诸妈是姥爷姥姥,诸盈是大姨,骆佳良是胖外公,晏南飞是高外公。瞧,一丝不乱,不偏不斜,又形象又具体。只有帆帆稍微有点别扭,特别是对梓然,这些年,一直是直呼其名,这也是梓然心中最令人扼腕的痛。 晏南飞穿着烟灰色的衬衣,墨色长裤,清瘦挺拔的身材,仍保留着年轻时的俊朗和书卷味。真正对往事释怀后,诸盈有一次对诸航笑言,到底没吃过苦,瞧时光对你父亲多厚待。以前她说“他”,现在她坚持用“父亲”这个词来诠释晏南飞与诸航的关系。在这个时代,“父亲”这个词是尊称,是书面语,但稍显客气,不那么亲切。 “你不过来吗?”晏南飞腾出只胳膊,对着诸航挑挑眉。 “下来,这是我爸爸。”诸航朝恋儿瞪瞪眼,由晏南飞拥进怀里。 恋儿毫不示弱,脑子转得飞快。“他是我妈妈的爸爸。”双重关系,胜你一筹。 晏南飞乐不可支:“没事,高外公力气大着呢,两个都抱得动。” “妈妈太大了。”恋儿双手抱紧晏南飞的脖子,坚守阵地。 “让你一回。”诸航弯腰捡起挎包,问道,“爸爸你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你。” 晏南飞朝屋里观察了一番:“事情太紧急,和绍华聊完,我就连忙去机场。恋儿奶奶还没有到吧?” 诸航暗自哭泣:恋儿去北京,帆帆上学,首长真的把下楼的台阶和梯子全搬空了,她退无可退。“我没听说她要来。” 晏南飞松了口气,又亲了亲恋儿:“那就好,恋儿现在就属于高外公一个人了。” “外公,我妈妈要做老师了。”恋儿扬起小脸,那小眼神很是骄傲。 “真的呀?”晏南飞看向诸航。 诸航拭了把汗:“爸爸,你不准取笑我。” 晏南飞激动了:“这工作好呀,作息时间固定,不用出差,还有寒暑假,又没压力。爸爸忍不住,要笑的,太开心了。”怀里的恋儿跟着也咧大了嘴。 这不在同一个频率吧!诸航用手挡在额头上,阳光太强烈。“爸爸,你认为我能教大学生?” 晏南飞重重点头:“当然,我女儿是这么优秀,就是做博导也没问题。” 诸航一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冷吗,航航?”晏南飞伸手来探额头。 诸航偏头躲开。就这样吧,别再犹豫,勇敢向前,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 “爸,周三你去帆帆学校开家长会哦!”呼,总算有件开心的事。 电梯直线上行,十八楼,没有感觉到一丝飘忽不定,电梯门已打开。神情严肃的警卫员站在门口,朝栾逍点点头,引领着他往前走。 这算不算是种荣幸,两周之内,被军区最高首长接见两次。说无动于衷那是假的,但也不至于受宠若惊,就是有点不解。栾逍目不斜视,脚步井然。 外面,天已经黑了。霓虹灯下的城市,在夜晚,像是没有任何国界,看上去都是那么璀璨夺目、光彩迷离。行走街头,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坐班的日子,栾逍不太适应。狙击手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太平静,就太危险。他们喜欢竖起耳朵,隐在灌木丛的深处,或某个秘密的角落,听着风声,在风声中嗅出敌人的踪迹。栾逍已经多日找不到这样的感觉,这让他心底稍微有点慌,但必须克制。现在,狙击只是他曾经擅长的一项技能,他有新的使命。 卓绍华在等他,桌上放着一沓资料,封面上写着“高岭”。栾逍敬礼,卓绍华站起身,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含笑回礼。他微笑的样子,让人情不自禁地放下戒备,不加设防。 “本来我该过去找你的,但是我只要出门,他们就会特别紧张。”卓绍华给栾逍倒上茶,朝副官办公室看了一眼。 栾逍欠身,双手接住茶杯,心中的困惑像被蜻蜓掠过后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扩大。卓绍华并没急着说事,陪着喝了会儿茶,问了几句老家的情况。栾逍发现有狙击的天赋后,很少回家。他爸妈都是公司普通员工,他们不知道栾逍在部队具体做什么工作。 “大概又要下雨了,屋内闷,出去吹吹风。”卓绍华说道。 向左拐,不到十米,有一个大大的露台。“疲惫的时候,我会到这里抽一支烟。仅一支,不能多,不然回家小女儿会闻出烟味,立马向她妈妈打小报告。她妈妈为了表现出为人母的威严,会很认真地教育我一番吸烟有害健康之类的知识。她的演技很差,我看着忍俊不禁。” 多么温馨的一幕,首长的妻子应该很贤惠、很高雅、很美丽。栾逍冷峻的眸中泛出一丝暖色,卓绍华没有错过。“喜欢宁城吗?” 栾逍沉默。 卓绍华转过身去面对着夜色:“这个问题,让别人来回答,答案再简单不过,喜欢或者不喜欢。而狙击手是不能喜欢上一座城的,那样会生出归宿感。归宿感就会让人身心放松,这非常危险。选择做一个军人,也就选择了要承受一些普通人无法承受的孤单和割舍。” “是的,首长。”栾逍抬起头,小心掩饰住心中的愕然。这句话,似乎是卓绍华说给他听的,又似乎是卓绍华的一声轻叹。 “你的资料,我看了三遍。这次任务,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卓绍华语气郑重,他侧脸看向栾逍。 栾逍立正:“谢谢首长的夸奖。” “后面的事,拜托栾中校了。”卓绍华声音一沉。 栾逍呆住。首长为什么要这样说,不像是在下达任务,而像是在委托他办件私事! 这次的任务,栾逍是在536听束大校传达的。任务是否艰巨,是否危险,栾逍都不担心。但这次,栾逍有不少顾虑。几年的狙击手生涯,他不自觉地就会露出肃杀之气,与人相处时显得生硬、疏离。他怎么掩饰这些呢?“我已经习惯用行动代表一切,几乎忘了语言功能。突然这样,我……可以吗?” “栾中校不必谦虚,你有心理学硕士学位证书,一眼就可以看穿别人的内心,上个课于你是件很简单的事。再说又不是高中,没有升学压力。”束大校还开了句玩笑,“说不定你这样,他们会觉得很酷,会让你人气爆棚。” 那就更麻烦了,栾逍一个头两个大。他翻翻资料,没有有关被保护者的介绍。他抬起眼,束大校丢下一句:“到时你就知道了。” 栾逍没有多说。唯一觉得有点遗憾的是,他在536待的时间太短,而诸航又不经常过来。在射击场外见过之后,他们再没碰见。他是想和她道个别吗?栾逍为自己荒诞的念头感觉好笑,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 接下来,卓绍华没有再说什么,秦副官把栾逍送到电梯口。栾逍在楼下,仰望着十六楼的灯光,眉深拧着。 清晨,536外面停了一辆大车,园林工人们忙碌地把一盆盆串串红搬上去。国庆即将来临,这些花摆放在街头巷尾,会增添不少节日气息。 栾逍穿过人群往里走,盆景区也有不少人。有一个紫砂盆中栽着一棵像黄山上迎客松造型的雪松,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盆在市面上要六千块呢!”常在假山前晒太阳的老头踱了过来,“其实不难,但技术就是值钱。” 栾逍点点头,回头看看,满园菊花的清香,落叶满阶。今天,诸航会来吗? 他与束大校告别,束大校交给他一堆的资料还有他新的证件。他翻看了下,询问地看向束大校:“怎么没有我搭档的资料?”其实叫“搭档”不是太恰当,应该是“目标”,可是此目标却不是终目标。这次的任务不是一般的挑战。 “哦,不需要,到时你就知道了。一切顺利。”束大校脸上挂着笑意,可是语气却不像是在开玩笑。难道是夜剑里的兄弟?如果是,那就太好了,栾逍悄然期待着。 办公桌上的东西已清理完毕,没有一点属于他个人的痕迹,仿佛他根本没来过536。职业习惯,他还是再一次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他抬头,目光扫视四周。 视线有三秒的定格。 才几日,窗外那棵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完全被秋色染黄了,映衬着初起的朝阳,灿烂一片。诸航就站在树下,手里捧着一盆蓝色的花,她的肩上,发丝上,落着几片树叶。栾逍虽然读书不少,却不敢自称是个文人,情感方面,尤其笨拙。这一刻,他的心中突地柔情四溢,觉得这幅画面有如秋天的一张明信片,充满了诗意,充满了畅想,充满了欢乐,让人觉得心疼又感动。 他轻轻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诸航已经不见了。不一会儿,门外听到了笑声。“我竟然在外面发现了蓝色鸢尾。束大校,送你,你可要好好养哦!” “你还真是喜欢这花呢,可这花全身都有毒性,尤其是根部。”束大校笑道。 “我送你,可不是给你吃的,是让你作画的。梵高的《鸢尾花》在1988年值5300万美金,你要求别太高,就卖个530元吧!” “这还不高,五毛三估计都没人要。” 笑声远了,栾逍笔直地坐着。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追出去。 卓绍华首长说得很对,其实,不只是对于城市,在其他方面,狙击手也不能有强烈的喜好。保持时时清醒,就是将全身护得水泄不通,这样就没有致命的弱点。他很爱吃兰州拉面,但他轻易不吃。吃,也就浅尝一碗。有时候,人的意志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所以,只能忍,只能舍。《保镖》之中,凯文?科斯特纳扮演的保镖对惠特尼?休斯顿扮演的明星产生了感情,他只能选择离开。一旦动感情,其危险性和破坏力远超一颗九毫米子弹或一把军刀。 追出去能干什么呢,交换手机号码,说常联系?栾逍闭上眼睛几秒钟,将涌上心头的悸动竭力压回去。起身,拎起随身带着的黑包,那里面装着他的新证件,包的夹层里有一把裹在咖啡色牛皮刀鞘里的袖珍型匕首。 这个时代被称之为热武器时代,一旦作战大部分依赖于枪支、炮弹还有网络,看似火力威猛,杀伤力骇人,但近身相搏,最实用的还是匕首——这种古老的凝聚着人类最初的战斗技巧的兵器。 走廊上很安静,他按指纹,对瞳孔,头也不回地走出假山。 诸航是国庆长假后来宁大上班的,平生第一次,她穿衣化妆花了一个多小时。站在宁大的正门口,想起在北航时,辅导员的疾言厉色、公寓管理员的婆婆妈妈、某个变态教授突然的课堂小考,诸航陡生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感觉。 黄校长亲自来校门口迎接她,她的办公室在研究生院,这学期,她就一堂选修课——《计算机时代的利与弊》。 “路上堵不堵?”黄校长问道。 所有的校园大概都如此吧,一进门,就是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象征着漫漫无尽的求知之路。“我坐地铁过来的。”一位人民教师,让兵哥哥开着军车接接送送,不太好。军区大院到宁大,有地铁直达。她和首长说坐地铁上下班,首长也没说什么,倒是吴佐一脸发愁的样子。 “再次回到校园,是不是有种亲切的熟悉感?”一路过来,黄校长看诸航两只眼睛看个不停,笑了。 时代的齿轮转得再飞速,校园却像被保鲜了,感觉永远不变。夹着书本匆匆疾行的学生,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树影后手牵手的情侣。诸航在路边看到一棵梧桐树上画着一张耷拉着嘴角的脸,还有一行字“被拒绝了,生不如死”。这样的,阶梯教室、图书馆里应该也有很多。 圆是脸,上面两条短短的线是眼睛,中间一点是鼻子,鼻子下方,一条向下弯的线代表的是沮丧的表情,向上弯的就是一张明媚的笑脸。 那些早已掉头远去的春夏秋冬,像被一种咒语召唤而来,它们被漫无边际的回忆滋育出丰茂的枝丫,伸向广阔的时空。 曾经,她也这么幼稚过。 难得和周师兄一起去了图书馆温书,不知怎么不想看书,瞅瞅对面坐姿端正的周师兄,她撕了张纸,画了个打哈欠的脸推了过去。周文瑾抬了下眼,在那张脸旁画了个微笑的脸。然后,她回了个暴怒的脸,他回了个疑问的脸。一晚上,他们就这样来来去去,纸画了一张又一张,直到周师兄画了两张贴面也可以说是亲吻的脸,幼稚的行为才打住。 她不知周师兄是在开玩笑,还是在玩暗示,一颗小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他陪她走回寝室,她连再见都忘了讲。也不知一个人发呆了多久,宁檬突然叫了声:“周师兄。”她抢过宁檬的望远镜,镜头里,周师兄站在水房的窗口,温柔地看着这边,嘴角上扬。那一刻,一种奇妙而又美好的感觉充满了心怀,莫名地开心,莫名地甜蜜。 她这个人,没品位,没情趣,少得可怜的风花雪月、罗曼蒂克都给了周师兄,为他欢喜,为他陶醉,为他心累,为他失眠。那都是青春的印记,不遗憾也不后悔。和首长在一起,过的是踏踏实实的日子,首长让她了解自己、珍惜自己,她付出也索取,每一天,过得充实而又忙碌,很少想这想那,也许,生活本来的面目就是朴素的。 “嗯,很熟悉,但也感觉很不安。以前,我是学生,现在我教学生。黄校长,我的课有学生选吗?”诸航偷偷拭汗。 “你这课不是对计算机系的学生开的,是专为别的系而特设的。比起别的选修课,你的课非常有趣味,十分钟内就被报满了。”黄校长私下分析,从课名上看,学生们大概以为这课好混好过。 “有二百号人吗?”诸航高兴起来。 “有的,上课地点是在阶梯教室,时间是下午第一堂。” 还好,至少有个缓冲时间。诸航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研究生院在宁大的东南角,这里远离宿舍区和操场,路上学生也少,显得很清静。路是新修的,路灯杆和垃圾箱都是原木的,很漂亮,感觉像公园的一角。 大学老师很少坐班,诸航不意外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办公室挺大,三张办公桌,诸航来得晚,用的桌子是最后一张。等诸航放下包,黄校长领着诸航到隔壁几个办公室转了转。黄校长介绍诸航时,特地加了句是部队转业的。首长说特种兵转业,多少公司抢着要,就是因为素质不同。你在部队工作过,那就是资历,不必瞒不必掖。 从幕后直接暴露在阳光下,诸航是吃惊的。她预感到这次任务和以往的都不同。 “你当过兵?” 诸航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个身着过膝裙的女子,是那种神秘的非洲花纹,大胆的色彩和图案有极强的节奏感,手腕上戴条卡地亚的手链。一头长发梳成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这让她成了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一半像少女,一半像贵妇。 “这是顾思影博士,教哲学的。”黄校长介绍道。 诸航双目炯炯有神,难怪她刚才觉得这位顾博士看着哪里都圆圆的,可是讲话却硬邦邦的,原来是书读太多。不过,顾博士完全颠覆了女博士“ufo”的定义(丑、胖、老的英文单词首字母),她充分证明了姿色也可以和文化成正比。但这也让她站在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高度。她一开口,正和诸航寒暄的几位教师立刻都悻悻地忙去了。 “你好,我是诸航。”诸航想起一句话:浑身都是必杀技,可惜没有猎物上门。 思影博士可能是习惯了在这个领域里自己的独树一帜,突然来了个女当兵的,这让她有了种危机感,不算友好地打量着诸航。“给你个建议,不必刻意地在自己和学生之间画个三八线,现在的学生,喜欢的是与他们没有任何代沟的老师,比如着装。大学是让人身心自由舒展的地方,不是日企办公室。” 一边的黄校长皱皱眉,忙打岔道:“在课堂上穿正装,是对学生的一种尊重。” “黄校长的意思,像我这样,就不尊重学生了?”思影博士挑起嘴角,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黄校长干笑着,似乎不敢面对思影博士的那张丽容。“这个……啊,栾老师下课啦!诸老师,这位是我们今年新开设的《心理学》学科的老师栾逍。” 一堂大课下来,栾逍口干舌燥,倒了杯茶正喝着,听到黄校长叫自己,忙走过去。 四目相对,脸上很平静,眼中却是波涛翻滚。栾逍将刚含在嘴里的茶,“噗”地一下全喷了出来。 原来她就是那个目标! 有些心思,他从不向外人道,也不会在静夜里仰头向上苍倾诉。但他必须承认那些心思的存在。公交车五分钟一班,地铁九分钟一班,错过这班,等待一会儿,还能赶上下一班,然而有些人一旦错过,却一生都不会再相遇。 人心的贪婪远远超出想象,改变总是在瞬息之间,抑或之前对情感的淡漠仅是一种未被挖掘的假象,只是未逢季节,暂且冬眠着。可是此刻站在这里,她的身影像风一样渗进他的毛孔,雨一般淋透他全身。一粒种子急急地要破土而出。 怎么会是她?他从536出来时,已经把诸航从记忆里抹去了。他从不做梦,也不奢望。但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栾老师怎么了,没见过美女吗?”思影博士冷冷地扫视着两人。 “不好意思,刚刚呛了下。”栾逍很快收拾好了所有的心情,像一个普通的同事那样对诸航礼貌地笑了下。 诸航却是喜极而泣,她终于不是孤军作战了。“宁大也有心理学系?” “现在的孩子,我承认他们非常优异,但是谁能保证他们的心理健康和他们的学业一样优异呢?本学期宁大共招进了八位心理学老师,分配给了各系,希望能及时端正学生们的人生态度。” 诸航明白了,对栾逍露出一丝“你辛苦了”的笑容。 黄校长工作繁忙,没待多久就走了。黄校长一走,诸航也回办公室了。思影博士带了三个硕士生,有自己独立的大办公室。考虑到会有学生过来找栾逍咨询,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栾逍也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思影博士在百合花簇拥的办公桌后,看着走廊上的栾逍,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却感觉人像在千山万水之外。 诸航的午饭是王琦请的。他带诸航转了几个食堂,哪个食堂有什么特色菜,他说得详细又具体,诱得诸航口水直流。最后,两人的午饭却是在校外解决的。“食堂里的菜,你以后一个人慢慢品尝。第一次,我们稍微不同点。” 诸航其实有点儿困惑,她和王琦不过一面之交,可是他给她的感觉,客气、热情得过了头。 两个人坐在开着冷气的餐厅里,宁城的十月,暑热残留。因诸航下午有课,两个人没要酒,各自点了个套餐,煲仔饭配各式小菜,汤是排骨冬瓜汤,水果很新鲜。 “罗教授好吗?”诸航把配好的佐料浇在饭上,用汤勺慢慢地搅拌。 王琦抬了下眼:“早晨进了实验室,到现在都没出来呢!” “他不需要你在一边帮忙?” 很奇怪,王琦没有先吃饭,而是把一碟水果吃光了才开始搅拌饭。“我不是学生化的。” 诸航眼瞪得溜圆,那他算哪门子助手? “大学扩张,院系林立,很多理工大学里都开设了艺术分院。什么专业热门,就开设什么专业。这是很荒唐,可是世界在变,大学不是乌托邦,必须得适应时代的发展。生化系里的老师不一定都懂生化,我无法在专业方面帮助到罗教授,可是我可以在别的方面帮助到。听明白没?” 诸航想,罗教授是国家生化项目里的重要人物,王琦可能是上面配给他的保镖吧,这也可以叫助手。不过看王琦文弱的样儿,不是很像。 “不习惯这家的口味?”王琦看诸航没动几筷子,一直在猛喝水。 诸航默默眨了下眼睛,坦白道:“如果我说我因为下午的课紧张到食不下咽,你会不会笑话我?” 王琦一点没笑,而是露出一脸的匪夷所思。 诸航提前十分钟进的教室,偌大的阶梯教室里空空荡荡的,目测下,不过五十人。她把外套的扣子解了,一会儿写板书时方便抬臂。点名册放在课本的上面,察觉到下面的学生用一种挑刺的目光看过来,她没有抬头。 铃响时,学生陆陆续续进来了,还算给面子,差不多坐满了。有的像是刚从床上拉过来的,眼睛都没睁开。有的眼睛黏着手机屏,站在讲台上的是阿猫阿狗和他没半毛关系。女生头挨着头聊天,音量大到像在某个大卖场。 诸航的唇角扬起一抹肃杀的冷笑。“各位同学,下午好,我是你们这门课的老师诸航。如果教务处同意,这门课准备不设期中期末考,学分以平时的到课率和课堂小考为考核标准。课堂小考一般都是我课上讲的内容,不会超出很多。” 下面响起一片嘘声。“那要是大姨妈来了,也不能请假吗?”后排的一个女生细声细气地问。 “记得把日期处理好,别这个月月中,下个月月尾,那来的不是大姨妈,而是你未来的婆婆大人。” 坐在前排的一个呈大字形半躺在椅子中的壮实男生冷哼一声:“老师,你上一份工作是不是小学老师,一时间习惯改不过来?” “你错了,我上份工作是家庭妇女。”诸航浅笑了下,接住他讥讽的斜视。 “啊,那你待会儿是不是要教我们怎样包尿布?” “怎么,怀疑我的专业水准?” “我怀疑你是怎么进的宁大。”壮实男生和诸航杠上了。 一时间,教室里倏地陷入一片死寂。 诸航走下讲台,男生个子很高,坐着和诸航也差不多平头。为了舒服,一双球鞋踢出去老远,两只大脚丫搁在一只篮球上,晃动得很欢。诸航屏住呼吸,她说怎么教室里有股臭咸菜味儿。 “如果比专业,赢了你,我胜之不武。那我们就来个你擅长的比赛,你输了,以后我课上的点名就交给你,谁无故旷课,全是你的事。”诸航朝男生勾勾手指,一字一句道。 “比什么?”男生莫名地感到一股来自于诸航的压迫感。 “你先去把篮球给我洗干净,然后去篮球场。十分钟,来回运球投球,谁得分高算谁赢。敢吗?”诸航一甩好不容易压顺的头发。 男生咧开大嘴,笑了两声:“不要怪我没先告诉你,我是校篮球队的队员。” “现在知道也不晚。”诸航抬起头搜寻了下,盯住一个和她个头差不多,穿t恤运动裤的女生,“你和我去洗手间换下衣服。” “老师如果输了?”男生问道。 “取消点名,课堂考提前画重点。” 教室里啪啪地响起掌声,一行人潮水般涌向篮球场。 长假后恢复上课,教务处按惯例到各大院系视察一番。今天,大校长亲自带队。从物理系出来,就听到像是啦啦队的叫喊声。几人朝篮球场看去,只见其中一个场地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不时有人举手高呼:“好球!” 大校长回头问教务处处长:“学校今天有比赛?” 教务处处长很纳闷:“我没听说啊!” 大校长一蹙眉,取消接下来去生化系的视察,领着几人朝篮球场走去。 7 谁念西风独自凉 阳光在窗格间,如超载的重车般一站一站缓慢经过。卓绍华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次表,当时针指向下午五点时,他几乎是如释重负。对于他的准时下班,秦一铭一点也不意外。实际上,他也盼着早点回去,看看新出炉的诸老师是否完好。 车一驶进军区大院,吴佐跑了过来,脸上的神情很古怪。“诸老师回来没有?”秦一铭问道。 吴佐挠挠头,看看首长,支支吾吾的。卓绍华步子一紧,直奔后院。唐嫂听到脚步声,从厨房里探出个头:“帆帆妈妈回来了,在帆帆屋里呢!不知怎么回事,衣服和上班时不一样了,人垂头丧气的,问她也不说话。” 卓绍华转身上楼,还没到帆帆房前,就听到摩托车的疾驰声。他推开门,诸航歪在床上打手机游戏,音量放得很大,身上不知是谁的衣服,胸前一大块汗渍。帆帆端坐在桌边写毛笔字,写一行,看一眼诸航。 “别影响帆帆写字,咱们去书房玩!”卓绍华欠身按下游戏暂停键,拉住诸航的手。 诸航一把甩开,狠狠瞪了卓绍华一眼,不过,人倒是出来了。身后的帆帆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出于解脱还是出于担忧。 “首长,我很讨厌你。”不等卓绍华发问,诸航先发制人,“拜托你以后下达任务时,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考虑。像这次,我都没有教师证,你就让我直接上岗。你不要插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说这是特殊情况,不需要那些条条框框。我同意,那么你也让我培训下啊。你太高看我了,我真没那么厉害。我往讲台上一站,一看就是个走后门进去的。” 脸,丢大了。当着二百号同学,还有校领导们,被大校长训得狗血淋头。那时,真的想死。校长问她到底是专业课老师还是体育老师,还是她想德智体全面发展,很多人都不厚道地在笑。她在宁大是迅速走红。在地铁站遇到几个学生,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她回过头瞪过去,她们连忙假装在看站牌。 庆幸的是,她没输给那个叫冯坚的高壮男生。这样,下节课,那帮学生应该能乖一点的。但是,校长命令她在下节课前要听满十节大课。这就意味着后面几天,她要像学生一样到处找教室,抢位子。 “我们确实是走后门进的啊!”卓绍华很坦然,“后门怎么了,它开着,不就是为了让人进出,不然要它干吗?” 诸航觉得自己快疯了:“人家知道我是部队转业的,突然空降宁大,宁大又刚好出了人质事件,我课又上得乱七八糟,这不等于在我脑门上贴了字条,所有人都知我是个假冒伪劣产品。你让我还怎么查事件,人家本来就在暗,现在不是在防我了,估计哪天就把我给灭了。” “不说你在部队工作过,你以为人家就查不出来?你要是表现得非常称职、完美,这不就等于告诉别人你是有备而来?如果我是那个隐在黑暗里的卧底,你今天所有的表现会让我阵脚大乱、如坠云雾。诸航,你没有搞砸任务,实际上,你的表现非常好。” “这不是安慰?” “不是,是就事论事。你不需要刻意表现什么,本色出演就好。”卓绍华温柔地摸摸诸航的脸,不知这孩子今天遇着什么事了,反应这么大。 “说得很轻巧,出丑的人又不是你。”诸航避开了,也许那是首长的深意,可是篮球场上的一幕太不堪回首。耻辱,岁月抹不去的耻辱,等于在她脑门上刻了个红字。 这一天注定是不能平静了,晚饭前,欧灿打来电话。首长在书房里,诸航在客厅,都能听到欧灿暴怒的嘶吼声。 她应邀参加一个国际儿童组织的活动,活动在儿童剧场举办。结束时,她和参加活动的几人步出会场,在门口看到晏南飞抱着恋儿在等着看一部儿童音乐剧。她以为自己想恋儿想到出现了幻觉,直到恋儿扑上来叫她奶奶。 “我到底是不是你妈,是不是恋儿的奶奶,为什么恋儿来北京,我不知道?”欧灿眼睛长在头顶,很少有人能入她的眼,而恋儿是她心目中如天使一般的存在,她是恋儿的“二十四孝奶奶”。 卓绍华把话筒侧了侧,温言道:“恋儿刚去北京没几天,和外公待几日,就去您那了。” “我没法跟你和诸航争,难道我还比不上那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外公吗?”欧灿越说越火大。以前,晏南飞叫她一声大嫂,礼节什么的都很到位,现在和卓阳分开了,他看着她,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冷漠。她和恋儿还在说着话,他就强行把恋儿给抱走了。恋儿趴在他肩头上,朝她小手直挥,她的眼泪好悬没掉下来。 “妈妈说什么呢,谁都不能代替谁的。爸爸最近怎样?”他试图转个话题,欧灿却不依不饶:“告诉你卓绍华,明天我要是看不到恋儿,我就打上晏南飞家门。” 挂了电话,卓绍华直捏额头,扭头对上诸航的目光,苦笑道:“生恋儿时,怎么不一肚子生两个呢,那样一家一个,都好!” “那我姐呢?” 卓绍华看着在沙发上看书的帆帆:“帆帆给她,平均分配!” 帆帆默默低下眼帘,看自己的《论语》。《论语?为政》:“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人焉瘦哉?”这句话的意思是好像每一个人做的事都差不多,求学、工作、吃饭、睡觉,可是每个人的人生却是千差万别。你想了解一个人,不能武断地凭几句话几件事就认定一个人。你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而观其行不单在于结果,更要注意动态的过程。 妈妈今天看上去好像很沮丧、很焦躁,甚至很像是个逃兵,他知道那不过是妈妈对自己要求高,一时急于求成罢了。妈妈才不会退缩呢,她只是还没有找到适合她的方式。爸爸轻声细语地宽慰着妈妈,像是一切都被他牢牢地掌控着,其实爸爸心里也很紧张,今天上楼时,有两步爸爸是一脚跨了两个台阶。 诸航听的第二节大课,就是栾逍的心理健康辅导课。他的课没有学分考核,来的学生却很多,气氛也很活跃。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思影博士坐在她的旁边,不知是出于友情支持,还是她的心理出现了异常。 课还没开始,诸航就要被一种感觉彻底淹没了。思影博士不知喷了什么香水,一闻到,脑神经立即想到香橙、柠檬、佛手柑、铃兰和金银花,周围是充满生机的绿叶,花丛中有饱满诱人的果实,带着洋梨的一丝甜蜜。 “闻出来了?”思影博士的神情像阳光里睡足了午觉的猫,懒懒的,高贵的。 诸航摇头,很想换个位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控男’。it’s better in the dark.”顾思影幽幽地拖长着尾音,看向正在步向讲台的栾逍。 栾逍穿得很学院范儿,白衬衫,卡其色长裤,无框眼镜,讲课时看上去比平时高深莫测很多。他讲了情商和智商的区别,这个话题本身就接地气,学生的讨论很积极。智商是由先天决定的,情商却是靠后天的培养。智商高的人,以后的成就却不一定大;而情商的高低却和成就成正比。学生们听得头一点一点的。他还给学生做了一个心理测试,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布满圆点的帘子,他让大家来回答看到了什么。有人说就是一面静止的帘子,有人说帘子上的圆点在缓慢转动。 诸航揉揉眼睛,她怎么看的是帘子上面的圆点在飞速转动呢? 栾逍示意大家安静,说这项测试也是a国测试犯人是否犯罪的一项心理测试。正常人看到的圆点是不动或者十分缓慢地转动。而犯罪分子看到的圆点则是在飞速旋转,那是因为犯罪分子做贼心虚,心理压力过大,导致心理失衡。 诸航在下面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难道她内心里是一个潜藏的犯罪分子? 两节课加上中间的休息时间,总共105分钟,思影博士专注地看了栾逍100分钟。剩下的时间里,她问了诸航一个问题:“你和王琦是怎么认识的?” 诸航一愣,委婉道:“在一个饭局上见过一次面。” “我最讨厌那种男人,大男人办公桌上摆个小镜子,有事没事照来照去,男不男,女不女。” 思影博士神情轻蔑,好像王琦就坐在她面前。 诸航随口问道:“那你喜欢哪种男人?” 思影博士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栾逍在收拾教案,身边围了一堆的学生。下堂课,他预告将和学生一起探讨微表情。要不是在536遇见过他,诸航打死也不会相信他这个老师和她一样是走后门进来的。不过,他比她有优势,本身就是心理学硕士,也算专业对口。 “栾老师很神秘,也很有魅力,如果做他的女朋友,什么都被他看得透透的,好像整个人被脱光了衣服,无所遁形。这样好吗?”思影博士有些犹豫,虚心地向诸航求教。 诸航玩世不恭地撇了下嘴角:“他做你男朋友的话,迟早有一天也会在你面前脱光衣服,同样无所遁形,你一点也不吃亏。” 思影博士倏然屏住呼吸,抓住诸航的手不禁用了些力:“诸老师也看出了栾老师对我有特别的想法,是不是?” 诸航叹服,栾老师征服的不只是学生,他连灭绝师太也一网打尽了。 “但是我不相信婚姻。”思影博士站起来,和诸航一块往外走,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栾逍,“结婚这个事儿会把很多东西都固定下来,把很多充满想象力的事变成一套程序,把本来该由对方主动作出的爱的奉献变成一种简单的劳动义务。总之,一张结婚证把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变成了万恶的让人不能忍受的压迫与被压迫。” “我觉得结婚不是这么功利。结婚让你感觉到在这世界上,无论你遇着什么,都有一个人和你共同面对。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有很多事,只有两个人才能做。”诸航用手遮住额头,阳光照在走廊的玻璃窗上,有点反光。 “你没有结过婚,才会说得这么天真。如果你结婚了……” 诸航停下脚步:“我结婚七年了。” 思影博士吃惊地捂住嘴巴:“怎么可能,你看上去……不大。”很多人形容女军人英姿飒爽,在她看来,那不过是对男人婆的另一种演绎法。哪个男人没长眼睛,愿意娶个男人婆回家?像她这样,高学历,女人味十足,却还待字闺中,真是好没天理。 “我结婚早,没办法,怀孕了。”诸航难得脸红了。 思影博士立刻脑补出所有的情节:诸航用枪逼迫了那个男人,然后怀孕,出于责任感,男人不得不和诸航结婚。“你老公现在……还好吗?” 诸航气愤道:“不要提他。” 看,强扭的瓜就是不甜,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思影博士心情飞扬如歌,看着栾逍突破了重围,追了上来。“在聊什么呢?” “聊诸老师的婚姻。”看到栾逍,思影博士微微一低头,亭亭站立,如路边摇曳生姿的一棵女贞树。 “诸老师结婚了?”栾逍把书夹在腋下,扭头看诸航。不知怎么,一看到她脸上两道紧锁的秀眉,他就忍俊不禁。可惜那天他没看到诸航在篮球场的英姿,据说输的那个男生睡了两天都没缓过来。听学生们绘声绘色地说诸航球打得是何等漂亮,简直令男生自惭形秽,又说被校长训斥的诸老师有多可爱,小表情又无辜又不服,拳头握得紧紧的,像是要打架。 “七年了。”思影博士的语气绝对是幸灾乐祸,她对诸老师的另一半表示诚挚的同情,“我觉得她像在讲故事,栾老师相信吗?” 栾逍咳嗽一声,掩饰住笑意。 “栾老师呢,有女朋友吗?”思影博士鼓起勇气问,诸航也扬起脸等着答案。 在一些不着边的影视剧中,都会把狙击手描写成冷酷而又神秘的男子,他们的心中藏有一个浪漫而又传奇的故事。故事的女主角,要么是年少时带给他们温暖、甜蜜的小女生,却不幸早逝,要么是和他们搭档的同伴,在执行任务时替他们挡了子弹,这样,他们就一直孤苦而又冷傲地活着,所有的热情都留在回忆里。事实上是,狙击手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女性,大部分的婚姻都是靠家人搞定,毫无浪漫可言。 但是栾逍拒绝这样的方式,他宁可孤单一辈子,也不愿让爱情像执行任务,事前详细地计划,周密地安排,事情发生的过程中,无论什么状况发生,都可以冷静地应对。爱情就是一场毫无准备的邂逅,如同奇迹。 这是一个奇迹吗? “我也结婚多年了。”栾逍喜欢这个答案,远离是非,很安全。 思影博士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如同被打翻的调色板,一块巨石在她心里碎了,她被震得七零八落,整个人都不完整了,她实在无法装作没事人一般,丢下一句“我有事先走”,就急匆匆遁了。这世界怎么了,不是说有很多剩男剩女,怎么到最后,剩下的只有自己呢? 诸航朝栾逍耸耸肩,栾逍扶了扶眼镜,两个人相视而笑。 “诸老师,我们又见面了。”这是在宁大,两个人第一次私底下相处。他不是用栾逍老师的礼貌口吻,而是以在536共同工作过的一种会意的暗语。栾逍看看四周,黄昏的微风拂过植满香樟树的树林,青砖铺就的小径蜿蜒向前,路边盛开着大蓬的紫色的、黄色的菊花。“我很意外。”也很开心。 学生一食堂外面有一个大大的布告栏,谁捡到了饭卡、钥匙,谁有二手自行车出售,谁想长假内结伴出去玩,都在上面贴个告示。礼堂和演讲厅有什么活动,周末时,学校影院放映什么电影,也会早早在上面公布。大家都习惯了,饭后到布告栏瞅一眼。 栾逍很少经过这里,周五早晨,他特地绕了过来。粉红色的公告贴在布告栏最醒目的位置:周五第三堂,在计算机系b教学楼第三阶梯教室,诸航老师的《计算机时代的利与弊》举行公开课,欢迎全校师生去观摩。 这是诸航的第二节课,栾逍不知大校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作为一所综合大学的管理者,这样的决定肯定有特别的理由,绝对不会是因为诸航与学生在课上嬉闹而变相严惩。有可能他是在检验诸航听了十节大课后的成果。但是,诸航能应付得了吗? 诸航看上去不是很紧张,和栾逍打招呼时,还俏皮地挤了挤眼睛。思影博士大惊小怪地进来,她刚去邮箱取报纸和信件。“诸老师,有人给你送花了。这花叫什么名?” “蓝色鸢尾!”诸航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蓝色是一种迷幻的色彩,看太久,眼睛会有短暂的盲区。 “对!是你老公送的?”思影博士翻弄着花束,看到里面有一张心形的卡片。她正要取出,诸航一把抢过。 “wing,all the beat!”打印的五号字,没有落款。诸航的耳边像刮过一阵风,刺骨,寒冷。看似一句最简单、最普通的鼓励,她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可是,怎么可能?他和她,早已如两座山,隔海遥望,永远不会相见,永远不会有哪怕是细微如发丝一般的关联。 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诸航呆住了。 “诸老师?” 眼前站着栾逍,手里端着一杯水。“一会儿公开课要讲很多话,多喝点水。”栾逍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下花束,卡片被诸航揣进了口袋。 “谢谢!”诸航努力扯出一丝笑。 “送花的人是谁?”思影博士不放弃地追问,竟然有人送花给诸航,还是这么神秘的花。“如果不是你的老公,那一定也是你的爱慕者。” “曾经的同事。”呵呵,同事…… “你同事真够体贴。”思影博士酸溜溜地转身而去,顺便睇了下栾逍。她心情很不好,看栾逍的目光都是幽怨的,思影博士心情不好,就爱折磨她的硕士生们。栾逍看到她的硕士生们这两天都是一脸菜色。 “一会儿就要去教室了。”栾逍看上去有多平静,心里就有多汹涌澎湃。他离开536那天,诸航送给束大校的就是一盆蓝色鸢尾,两人还说起梵高什么的。诸航应该很喜欢这花,这么了解她的人不是她老公,会是谁?卡片上写了什么,诸航的脸色都发白了,牙齿把嘴唇咬出了印痕。 诸航点点头,她把花随意地放在窗台上。看了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公开课就要开始了。 “你……没问题吧?”栾逍看看诸航,还是多问了一句。 “有!”诸航深呼吸,再深呼吸。 栾逍不知该说什么,安慰、鼓励,像战友与战友一般,上前拍拍肩……好像都不行。 诸航突地“啊”地大吼一声,朝空中挥了挥拳,破釜沉舟道:“不过,我不会退却的,放马过来吧!” 公告发挥了功效,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人头攒动,外面的走廊也是挤得水泄不通。诸航有自知之明,这绝对和她的个人魅力无关。今天来的人百分之九十五是来看戏的。 冯坚仍然坐在第一排,从诸航进来,他就鼓着双颊,提醒诸航他还在郁闷中。诸航讥笑,真是个输不起的人。 最后一排坐的是校领导,大校长在中间,众星捧月似的。栾逍双臂环抱,倚在后门,像个不经意经过的路人。 按照诸航的要求,所有的学生都带着个人笔记本电脑到课,她无偿提供wifi信号。确定大家都连接上后,诸航嘴巴歪了歪,笑了。 她没有开场白,直接请大家安静。“下面,我给你们一分钟,把你们认为自己最隐私的东西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清理干净你们曾经浏览过的特别网站。现在倒计时开始,59,58,57……” 学生们面面相觑,没敢迟疑。听课的老师也是相互交换着疑惑的眼神,走廊上听课的学生尽力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精彩的一幕。 随着诸航的话音一落,她十指翻飞,在键盘上快速地敲打。大屏幕亮了,跳出一张身着三点式的女子照片,还没看清,又闪过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笺,接着,是某外文情色网站、淘宝网站流水式的账单、朋友圈的聊天记录……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但是在座的学生个个目瞪口呆,冷汗涔涔。 “不要担心,除了你和我,没人知道刚才那几幅截图属于谁。我尊重别人的隐私,无意窥探。小伙伴们,不要以为网络很迷人,它像一个没有地域限制、没有时间限制、无须考虑成本的戏剧舞台,你随时上场,随时下场,随时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你错了,只要你来过,即使大雪覆盖住整个世界,这里还是会留下你的痕迹。网络是虚拟的,可是它比现实世界诚实。你一旦沉迷,它会以重力加速度让你摔得粉身碎骨。奥威尔在《1984》里写道:你没法知道某时某刻你的言行是否处在被监视之下,你只能想象思想警察会以怎样的频率、怎样的线路接通某个人的线路,他们很有可能一刻不停地监视着所有人的线路。可以肯定,只要他们想,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接上你的线路。这就是计算机时代的弊。” “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这个时代。计算机时代的伟大之处在于,即使政府和企业掌握了绝大多数权力,只要有了计算机,个人也能拥有不可小觑的力量。比如……”诸航按下几个键,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付费的视频网站。不过是眨眼间,她就破解了网站的验证码,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老师,你这是在犯罪。”冯坚死命地托住下巴,他害怕一不下心,它就会砸到地上。 “对,计算机的发明就是把双刃剑,它可以造福人类,也可以被人利用,从而令人沦陷。主要看你是否存在理智,是否会自我束缚。刚才这个付费视频网站是我的一个用户,他们请我破解了他们的付费系统,然后我重新为他们增强了系统,原先破解密码需要一天,现在要用200天。你会为看一部电影,埋头200天去破一个密码吗?” “老师,你还会别的吗?” “当然,谁敢凭一招半式就行走江湖。” “老师,你是黑客吗?” “黑客很了不起吗?其实我更擅长编写游戏,在下不才,网络上为女白领们所青睐的《俪人行》和深受全家人喜欢的《鸭妈妈寻子记》都是我曾经的作品,我最近想写一个《麻辣教师独霸天下》的游戏,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火力会非常得猛。”呵呵,她冷笑、狞笑。 哪里吹过来的一阵寒风,学生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老师,你不太像一个军人。” “我也觉得我更适合校园,所以我来宁大啦!以后,我们要相亲相爱哦!”她意有所指地朝下面挤了下眼睛。 “老师,那个闯进实验室的劫匪是不是也像这样进入了实验系统?”听课的学生看向诸航的眼神,从漫不经心到聚精会神,从看戏到投入再到崇拜、畏惧,一个个都像魔化了。 “欲知后事如何,下节课分解。”下巴一抬,俏眸微挑,那小眼神是毫不修饰的挑衅、宣战。 大校长饱经沧桑的面容不易察觉地痉挛了,站在门口的栾逍仍然一派斯文,如果你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镜片后的双眸深邃如夜空中明亮的星光。 借用网友们最接地气的方式来评论这堂公开课——全程无尿点,虽然诸航讲得没什么条理,课件做得也一般,但生生把一节课上成了现场版的《黑客帝国》。学生们评价诸老师酷得无边无际,后排的校领导和同行们,则觉得以后遇到诸老师,还是避着点,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大校长绕着阶梯教室走了两圈,对教务处处长说:“有没有再大点的教室?” 教务处长回道:“只有报告厅了。” 大校长点点头:“诸老师的下节课估计要挪去报告厅上了,不然会发生踩踏事件的。” 教务处长有点愁:“诸老师这种上课方式……”他实在无法苟同。 大校长语重心长道:“学校不能永远做象牙塔,有时候得把塔门开开,让学生看看外面的世界。” 思影博士则很不屑,男人婆就是男人婆,上个课都杀气腾腾的。但她是位优雅而又高贵的女士,还是向诸航表示了祝贺,祝贺她终于顺利地上完了一节公开课。“课讲得精彩或枯燥,和个人的水平、魅力有关,能完整地上完一堂课,是一个老师起码的素质。从诸老师今天的表现来看,勉强算及格,起码今天没把学生拉去篮球场操练。” 和诸航一个办公室的两位老师脸色有点难看,这人到底是夸人还是在讽刺人啊!诸航却不在意,她感觉今天这课不仅顺利,还很解恨,从今往后,看谁还敢小瞧她,连喝了两大杯水,她心头的激动才勉强压下去点儿。 “晚上我们几个一块吃个饭吧,欢迎诸老师加入我们的行列。”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的栾逍开了口。 思影博士双眼像扇半开半关的窗,腾地一下开到最大,眼珠有种奇异的色泽,绝对不是黑色的,黑褐色中泛着蓝色的薄翳。 “你的眼睛?”诸航脱口问道,昨天她记得思影博士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思影博士脑门上出现三条黑线,低声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美瞳吗?” 诸航还真不知道,不过,从字面上揣摩,估计和隐形眼镜差不多,只是多了点颜色。“我真的很爱高科技。”思影博士由衷地感叹。 和诸航同办公室的两位老师都已人过中年,笑着说和栾逍他们年龄差距太大,有代沟,玩不到一块,晚上就不去了。“那我们三个人就吃个简餐什么的吧,晚了就没地铁了。”不知道首长今晚会不会加班,虽然帆帆很独立、很懂事,但诸航还是想晚上陪他一会儿,哪怕就是说几句话。 “没事,我开车送你。”栾逍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的车……今天有点小问题。栾老师也送下我吧!”思影博士的语气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要求,带了点撒娇的意思。 思影博士开的是一辆火红色的甲壳虫,宁檬评价开这款车的女人,一般是有公主病,不然就是准备单身一辈子的。“你看那车袖珍得像个高档玩具,普通人家哪敢这么败家?就两个座,副驾驶上搁包包,没打算给孩子和老公留位置,正常人哪会是这种思维?” 宁檬嘴巴很损,有时候做事也很不靠谱,但诸航承认宁檬这个点评入木三分。 思影博士的甲壳虫趴在停车场的第一排第一位,那是她的专用车位,来早来晚都是她的。她对管理停车场的老伯说,谁的车有我的漂亮,我就让给他。我这是免费给宁大做门面!宁大老师们开的车向来是走低调奢华风,还真没人可以和思影博士竞争。 栾逍的车买了不到一周,识趣地泊在最里面,三人走了好一会儿。思影博士樱唇半张,目光发痴:“我爱上他的安静。他不说话的样子让我害怕,也让世界害怕。” 诸航头皮一麻,不是为思影博士话中的浓情感到肉麻,她是吓的,以为思影博士发现了栾逍的真实身份。“你……”接下来怎么办,是把思影博士绑了还是直接杀人灭口? “新君威的广告词!”思影博士打量着锃亮的黑色君威,栾老师开这款车,有点让她出乎意料。 诸航这时才恍然,拍拍头,暗骂自己神经质。“冰霜雨雪,无阻,从容向前。”奥迪q7刚推出时,偌大的广告占了宁城大洋百货的大半面墙。 “我不喜欢奥迪q7,征服感太明显,一点也不绅士。”思影博士腰一扭,抢在诸航前面坐上了副驾驶座。 栾逍在后视镜里和诸航对视了一眼,目光里带了丝歉意,诸航撇嘴,栾逍笑了。出办公室前,他注意到诸航没有带上那束蓝色鸢尾,只是在窗台前站了一会儿,手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花瓣。搞清洁的阿姨问诸航那花要不要用水养着,诸航摇了摇头,神情有瞬间的怅然。 栾逍开车不能喝酒,思影博士晚上要节食,三人商量了下决定去吃面。栾逍开玩笑道:“是不是看我刚买了车,担心我埋不了单?” 思影博士回道:“不是,我们是把这次的预算分成几回,栾老师你还欠着我们几餐呢,可不准赖账。” “不敢!”栾逍分神朝后视镜又看了一眼,诸航低着头,像是在沉思。 心理学硕士的学历、租着公寓、买了新车,半年前,向宁大投递了简历,课上得妙趣横生,这样的一个人,任谁也不会将他和别的地方相联系吧!虽然算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但她的一切都摆在明面上。诸航有些小小的担忧,她和栾逍走得近,会不会影响到他呢?不过,刻意疏远也不好,也许就像和一般同事那样相处就行了。 把心理巩固好,诸航才有心情打量起窗外的景致。中秋之后,宁城的夜色降临很快,夜色一弥漫上来就开始骚动着。车的方向好像是夫子庙,那里的小吃很有名气,特别是秦淮八绝。刚来宁城时,首长换了便装,一家四口晚上来逛了一回。 夫子庙贡街中心是魁光阁,共有三层,红墙碧瓦,透过巨大的窗能尽情领略到“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都没来得及咏叹下,四人就回去了,恋儿太闹,秦一铭中校太紧张,每一个挨近他们的人在他眼中都像是恐怖分子。 说是吃面,去的地方却很高档。面馆就建在河畔,木窗漆红,繁复地分成许多整齐规矩的格子,上面还有精美的雕花,再糊上窗纸,一时间就像置身于千年前,侧耳倾听,经过的游船上丝竹轻弹、女子软语嬉笑。 “我来宁城几年了,都不知有这么个地方。”诸航摸摸沉香色的餐桌,不知是什么木质,身子很沉。 “一般吃面的人不来这儿,来这儿的不是为吃面,而是追求一种古早的情致与雅意。”思影博士显然是熟客,都没要看菜单,傲娇地对店员说,“来三份素面。”俨然她是请客的主人般。 栾逍温和地笑着,要是让战友们知道他在这种地方吃面,估计牙会酸掉。不过,看诸航眼瞪得溜圆的样儿,他想生活需要百种体会,这儿还是值得来的。 真的是一碗清汤素水的面,簇拥着那碗面的,是一桌子的小碗小碟:焖肉,炒肉,爆鱼块,爆鳝,鳝糊,虾仁,三虾,卤鸭,腰花……分量均匀,做法多为现炒,生生化素净为华丽,变简约为烦琐。一碗面,硬是吃出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气势来。这份情致与雅意,一般人真是欣赏不来。 “宁城人并不爱吃面,吃一次,不过是为了上面的浇头。”思影博士指着桌上的碗碗碟碟道。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诸航挑起一筷头面,今天对宁城人又重新认识了一下。“栾老师是哪里人?” 热气模糊了镜片,栾逍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着,正要回答,思影博士抢先回道:“天津。” 栾逍是在天津上的大学,实际上并不是天津人。给宁大的简历里,他填的籍贯是天津,但他对谁都没提过这事。他缓慢地戴上眼镜,饶有深意地对思影博士笑了笑:“是的,我是天津人。” “我老家在石家庄。放假时,我们可以坐同一趟火车回去,或者自己开车,两人换着开。”思影博士夹起一块虾仁,心情美滋滋的。心理学家罗琳?霍斯曼有一本著作叫《女人总是想太多》。哪怕是渊博的女博士,到了一个年龄段,也会自然地就往多处想,世界上那么多人,你和他在同一所大学工作,年龄合适,家在同一个方向;他来报到时遇到的第一个同事是你,你有一次下台阶时走神,差点扭了脚,是他扶了你一把……一件件,一桩桩,一项项,生生地把两根平行线交集在了一起,这不是命中注定,又是什么呢? 诸航艰难地把口中的面咽下去,伸长的脖子像只欲引吭高歌的鹅,这面看着桃红柳绿、国色天香,但她还是喜欢唐嫂劲道十足的手擀面。唉,没品位就是没品位。趁思影博士不注意,她偷偷朝栾逍竖了下大拇指,心里面暗乐:君子如玉,有女求之。栾逍布菜、倒茶,不近不远,不亲不疏,一派礼貌、淡然。 情致再高,雅意再深,终归还是一碗面,吃太慢,面仍然会糗。这顿饭,三人吃得很快。 秦淮河一天最美的时光,莫不过是华灯初上之后。思影博士说不能辜负这良辰美景,她把诸航拽进洗手间,塞了张百元大钞:“良家妇女不宜在外面待太久,你自己打车回去。”言下之意,给她和栾逍留个独立相处的空间。 诸航迟疑了下,思影博士急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好不容易遇见个心仪的,你不帮我一把可以,但不能拦着阻着。” 诸航头痛。栾逍现在的任务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谁动心的,思影博士这是在唱独角戏。“栾老师结婚了。” “他那是在开玩笑,我看过他档案……”思影博士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神情僵住。 宁大教职工的档案不会像军方那么保密,但也不是可以随便查阅的。在诸航的逼视下,思影博士无奈地坦白:“我……请别人帮我查的。” “那人是档案室的吗?” “不是,档案室的人都很死板。我想了别的法子,就看了下栾老师的档案,其他什么都没看。我不是要怎样,我就想多了解栾老师。” “思影博士,你在玩火。” “加拿大女王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经观察发现,鸟儿把巢筑在海拔越高的地方,雌鸟对于伴侣便越忠诚,这说明真爱在至高处。我现在已经站在了高海拔的地方,我不怕风,我不怕火,这是我的诚意,对别人没造成伤害,这……不算犯法。”思影博士被诸航盯得慌乱起来。 “鸟儿的世界不归我管,我就是好奇宁大有这样一位计算机高人,怎么还聘我来教书?” 思影博士松了口气,诸航的着重点原来在这儿。“他应该和你不在一个段次,你比他强太多。” 果真是潜入了档案系统:“何以见得?”诸航故意说得很不忿。 “他要是真那么强,现在也不可能还是个助教……你别套我话,我绝不会出卖他的。”思影博士意识到自己说太多,把唇闭得紧紧的,像个面对敌人的英勇战士。 诸航呵呵一笑,揶揄道:“你对栾老师可真是用心良苦。” “必须的。你走不走?” 面对思影博士恳求而期待的目光,诸航最终妥协了。可惜栾逍死活不配合:“是我请诸老师吃饭,那么我就有义务把诸老师安全地送回去。” 思影博士简直想撞墙:“宁城的治安非常好的,诸老师也不是小女生了,而且现在也不太晚。”她朝诸航斜了一眼,诸航无奈地接话:“不要担心我,我一到家,就给栾老师打个电话。” 栾逍不着痕迹地轻拧了下眉,笑道:“这儿思影博士不知来了多少次,大概早逛腻了。再说我是个没情趣的大男人,和我逛也没什么意思。要是再被同事和学生们看到,引起什么误会,那就更对不住思影博士。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思影博士想说“我不在乎”,栾逍已抢先走了出去。诸航爱莫能助地耸耸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是岸边的岩石,这一场风花雪月和她无关。 在车上,思影博士做垂死挣扎:“那先送诸老师,我不着急回家的。”栾逍应道:“思影博士家近点,先送你。” 思影博士下车时,无力地耷拉着头,看上去有点楚楚可怜。诸航对栾逍说:“你有点小麻烦哦!” 栾逍在心底笑出了声。心理学上讲人有三个面,一个是本我,一个是自我,一个是超我。超我是想象中的自己,是一个努力方向。自我是现实生活中的自己,外人眼中的自己。本我是骨子里真正的自己。思影博士的超我是很温婉、高雅,同时又风情万种、生活很有情趣的倾世才女,她常说她非常欣赏徐志摩夫人陆小曼,才艺又绝,美可倾城,徐志摩飞机失事后,她没有消沉,也没消瘦,依然把生活过得光鲜夺目,这样的女子懂得珍爱自己。思影博士的自我是尽量显示出自己优雅知性的一面,却控制不住骨子里时不时溜出来的八卦本我。栾逍没有为她竖起围墙,是因为思影博士对学校内的事和人知无不言,还有她在,他走近诸航就是安全的。至于思影博士怎么浮想联翩,那是思影博士的事,他自认对她从没逾矩过。 下车的地点是一个地铁站台,从站台到军区大院,诸航还有十分钟的路程。她向栾逍道谢,挥手道别。 这块区域栾逍不陌生,在宁城的市区交通图上,只是寻常的一点,却不是普通人、车能随意进出的。难道诸航是军区某位首长的孩子?有这可能。军中有不少军二代,如李南大校、卓绍华中将,将门出虎子,也算是子承父业。有诸航这样的孩子,那位首长的人生该是妙趣横生。 从身后看,诸航和宁大里面的女生没什么差别。她今天是t恤、牛仔裤、运动鞋。思影博士说诸老师今天改休闲风啦,她问顾教授你走什么风,思影博士说,我一向是学院风。哦哦,看来我是个百变女郎。坐在电脑前做课件的他,听着外面的话,差点喷了一屏幕的水。她就是轻易地能让他破功,带给他多得无法形容的快乐。 她已经走得很远了,快看不清了,栾逍仍无法转移视线。似乎,他是个很尽职的保护者,其实,事情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他明白。 夜风徐徐拂过,黑暗让视野变得空旷,路灯的光线很薄、很柔,照下来,像给下面立着的人披了层纱似的。 路灯下站着一个人,不需要仔细辨认,一抹身影,诸航就看得出是谁。“首长,你怎么在外面?” 卓绍华含笑看着她:“我在等你。” 诸航仿佛看到门边值班的警卫嘴角抽搐了下,脸立刻就红了,嗔道:“在家里等就好了!” “我也想出来走走。和同事聚餐愉快吗?”卓绍华接过诸航手中的电脑包,牵起诸航的手。进了后院,诸航脸上的热度才稍稍消退点。“嗯,挺不错。首长今天忙不忙?” 像白开水般的对话,每天都要问上一问,却从不倦怠,甚至听不到时心里还会空落落的。 “老样子。” 帆帆已经睡沉了,卓绍华替他掖了下被角,俯身轻吻了下额头。洗漱完出来,他抬眼看见诸航站在卧室外的露台上,45°角仰望着。那儿是一幢耸立入云的建筑,宁城非常著名的商城,现在已近午夜,楼内通体黑黝黝的,只留下顶端的一圈儿航空警示灯正在有规律地明灭着,仿佛这幢大楼正在呼吸。 卓绍华沉思了下,转身下了楼。 玻璃碰撞的叮当声在夜色里悠悠回荡,卓绍华放下手中的两只空酒杯,拔下酒瓶的木塞,倒上酒。诸航轻轻一嗅,鼻间都是拉菲酒的花香、果香。婚姻是一种融合,和首长结婚七年,诸航学会了品尝红酒,偶尔也会和首长一块去看个话剧什么的,不能领会真谛,但至少不会在演出中睡着。首长呢,依然坚决地不会陪她去网吧,这又如何,诸航已经感觉不到他们之间有什么差距,她不是真的“猪”,他也不是夜空的星,他们的相处……就像她的身子与他的怀抱,已然那般契合。 “上次回北京,成功送的。”1996年的拉菲,价格不菲。卓绍华懂红酒,却不苛求,而成功把收藏拉菲当成一种乐趣。他说,红酒犹如美人,拉菲是美人中的美人,他最爱美人。 诸航不愿用狗改不了xx那样的俗语来形容成功,不过流氓就是流氓,结了婚也是本性难移。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诸航没有动,看向夜空的视线也没偏离。 卓绍华在椅中坐下,把诸航拉过来,让她坐在膝上。“今天不可以代替昨天,明天不能复制今天,每一天都是特别的。”他轻抿一口酒,凑近她,她接住,咽下,任芳醇柔美的酒香在齿间徘徊。 “在看星星吗?” “不是星星,是黑洞。黑洞的质量极其巨大,而体积却十分微小,它产生的引力场最为强劲,以至于任何物质和辐射在进入到黑洞的一个临界点内,便再无法逃脱。”有人夸张地形容,黑洞像一台绞肉机,任何物质进去都会化成粉末。 “你害怕你会踏入那个临界点?”这孩子今天的思维有点怪异,她的公开课生动又有趣,震撼力很强,他以为她会高兴点儿,为什么情绪这样消沉?“我告诉你,你没那样的机会,我会紧攥着你。” “嗯,我还是做一颗普通的行星,不发光,绕着恒星转,可是我有目标,有方向。” 卓绍华轻笑:“行星会普通吗,目前发现的只有八颗。宇宙的八分之一,多少星辰望尘莫及。” 诸航好半天没说话,卓绍华以为她睡着时,她幽幽地吐出一口长气:“首长,今天我收到一束蓝色鸢尾花,卡片上写的名字是wing。” 卓绍华轻抚着她的发丝,锐利的瞳孔一缩,随即轻轻“嗯”了声,又倒了杯酒,你一口我一口。“就为这事不开心?”她能说出来他就满足了。他不会问她心里面怎么想、后面怎么做,也不会和她探讨这种行为有着什么样的深意,他只需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倾听着、让她依靠着。 “首长,七年前你替我开脱蓝色鸢尾事件,那很不像你的原则。” 树叶呼啦啦地翻动着,起风了,是西风,浸了秋意,很凉,卓绍华揽紧了诸航。“原则制定了就是让人来违背的。” “我要把这话录下来,明天送去军区广播。” “好呀!广播的内容千篇一律,正好换换。” 诸航笑着轻咬了他的嘴角,两人吻了吻,静静相对。“太静了,我都有点想念我家的小恐怖分子。” 卓绍华低声笑了下:“你不提,我都忘了。我今天又收到北京的战报了。” “战况如何?” “晏叔和大姐联手对付我妈妈。”卓绍华苦笑。诸航坐起鼓掌,三国杀里最精彩的部分,诸葛亮舌战群儒,使得东吴与蜀国联手,一致对魏,然后才有了借东风、草船借箭、火烧赤壁等等经典篇章。“欧女士哭了没?” 卓绍华惩罚地拧了下诸航的耳朵:“少在那儿幸灾乐祸。我明天有事回北京,看看能不能调解下。” “调解不了,就把恋儿带回来。她是罪魁祸首。”诸航很有正义感地说道。 欧灿做梦也没想到,晏南飞会和诸盈一笑泯恩仇,甚至晏南飞还很不避嫌地在诸盈家附近买了套房。骆佳良不知是大度还是傻了,周末还经常喊晏南飞去吃个饭喝个茶。 诸盈现在是一家分行的行长,工作非常忙碌,梓然读高三,自己提出要住校。考虑到骆佳良的身体,单位给他安排了个轻松的职位——工会主席。一周里有三四天,骆佳良都是一个人吃晚饭。饭后出门散步,遇见晏南飞,一开始仅仅是轻轻点个头,问声好。后来是问吃饭没,这是要去哪儿。再后来就聊到了帆帆和恋儿,这下话匣子一开,两个人就关不上了。彼此交换下帆帆和恋儿的信息,再畅想下未来俩孩子的种种。有天聊着时,突然下起雨来,骆佳良把晏南飞拽回了家。骆佳良刚刚学会了泡功夫茶,晏南飞又是个雅士,两人简直就是“茶逢知己千杯少”。诸盈下班回家,看到客厅里坐着的晏南飞,整个人都愣住了。 晏南飞在这儿附近买房,提前知会了诸盈。他说得很动情,也很悲情,那时两人刚刚听说卓阳准备再婚。“我的前四十多年,都是为自己活的,可以说活得很肆意也很自私。人生最长一百年,我这也算是前半辈子过去了。爱情,我有过,婚姻,我也有过,在爱情和婚姻里,我都是一个失败的男人。在我的后半辈子,我想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外公。离你家近点儿,绍华和航航回北京,就不要跑两地,我也能多见他们一点。可以吗?” 时间是个滤色镜,透过时间看到的都变得简单怀旧。诸盈想起在凤凰古镇上见到的晏南飞,青春焕发,朝气蓬勃。她不是留恋往事,只是有一丝的唏嘘罢了。“其实你并不老,还可以重新有个家。”她轻声劝道。 晏南飞自嘲道:“那样的话,航航怎么称呼我的另一位?就这样过吧,我这不是牺牲,不是退让,而是幡然醒悟。对于现在的我来讲,过得简单、舒心,就是最好的。” 诸盈懂他的意思,也就没有再多说。如果说爱情是火,人生仅能燃烧一次,最终都将回归平静。死灰复燃,那都是对生活不懂得感恩的人在作死。她明白,骆佳良更明白。那么,还有什么纠结的? 晏南飞把恋儿带回北京,喜坏了骆佳良。为了让恋儿的生活过得多姿多彩,两人还分了工,晏南飞负责艺术熏陶,今天参观画展,明天去看芭蕾舞,骆佳良饭做得好,想着法子创新儿童餐,晚上,三人一块去公园,玩玩滑梯,荡荡秋千。睡觉归诸盈管,恋儿说大姨身上有妈妈的味道。诸盈刮她的小鼻子,说她是个小骗子。恋儿在襁褓里时,就没和诸航同过床。偶尔诸航心血来潮,想搂着恋儿睡,恋儿哭得像被人追杀似的。 恋儿过得如此充实而又快乐,欧灿想插手都插不上,急得都快哭了。她对诸盈是没有办法的,对晏南飞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冷嘲热讽。在别人眼中,卓阳现在是另择高枝,开始了新人生,晏南飞却还是单着,这对与错就不大明显了。 恋儿看奶奶黑着脸,宽慰道:“有太阳的时候,我和高外公一起。下雨了,我就去看你和爷爷。没有太阳也不下雨,我去大姨家。”她是懂事的孩子,公平的孩子,每个人都爱。 每天的《新闻联播》,欧灿必看,让她最关注的是天气预报。据天气预报讲,接下来的十天,天天秋高气爽,阳光灿烂,正是全家出游赏枫的好时节。欧灿看着恋儿,欲哭无泪。 在欧灿连着五天的傍晚来小区大门外报到后,诸盈动容了。抱起恋儿塞进欧灿怀里,柔声道:“恋儿今天住奶奶家,好不好?” 恋儿乖乖地点点头,欧灿惊喜交加,但是恋儿的下一句话又让她的脸黑成锅底:“那高外公什么时候去接恋儿?” “高外公要上班,以后恋儿都住奶奶家。”欧灿忙不迭地说道。 恋儿乌溜溜的眼睛渴盼地看着晏南飞,晏南飞心中一软,正要说话,欧灿突地轻咳了两声,神情严峻,看在晏南飞眼中,却莫名地有点可怜。“两天后,高外公就去。”罢了,让一步吧! 恋儿会数数,她竖起两根指头,声音嫩嫩地道:“我会数着哦!”然后头往欧灿怀里一埋:“奶奶,我们回家吧!” 欧灿热泪盈眶。 卓明和欧灿还住在从前的四合院。卓明这两天去了l军区,不在北京。她最喜欢的那只白猫已经老了,走几步都发喘,大部分时间是躺在台阶上晒太阳,喊它都不应一声。欧灿看着它,就想起自己迟暮的时光,心境也不像往昔那般要强了。 恋儿有一点好,来了四合院就不提别人,张口闭口都是奶奶。欧灿恨不得摘下天上的星星给恋儿,园子里的玫瑰花被掐秃了没事;在英国买的餐具砸了一只凑不成套无妨;小手往眼睛上一蒙,说音乐老师家里挂着的肖邦画像很丑,所以不肯学琴,嗯,接受;圆周率小数点后面的数字背了十位说嘴巴疼,好吧,放弃……恋儿喜欢飞机,欧灿拿了一沓纸,在客厅里折着纸飞机,折好一只,恋儿拿出去飞一圈。 听着院子里小小人带自动配乐的飞翔声,欧灿嘴角上扬,孩子怎么看怎么都是自家的可爱。 “哎呀!”恋儿跑得太快,不小心跌倒了,拍拍小手自己爬起来。影壁下站着一人,手里拿着她的纸飞机。“你是来找我奶奶的吗?”恋儿捂住鼻子,小脸嫌弃地皱着,香味好浓哦! 卓阳没有见过恋儿,那次卓李两家聚会,恋儿太小没带过去,但她一眼就认出恋儿来了,不是从年龄上,而是从长相上,恋儿和诸航很像,准确来讲,恋儿的眉宇和额头像极了晏南飞。 和晏南飞的一切,她早已选择忽视、遗忘,突然面对着恋儿粉嫩的小脸,就像逼着你看你不喜欢的那页书一样。卓阳神色立刻就僵硬了:“是呀!她在家吗?” 恋儿点点头,伸手给卓阳,想牵她过去。卓阳手上戴着手套,僵硬了下,把手背到身后去。 欧灿站在走廊上,卓阳避开恋儿小手的那一幕落在她眼中,她轻轻叹了口气,心想: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卓阳比卓明小很多,欧灿是把卓阳当闺女待的。以前的卓阳是艺术范儿,宽松的毛衣,长及脚踝的布裙,冬天喜欢戴一条抽象风格的长围巾,长发飞扬,世界各地到处飞,走走,画画,很是惬意。欧灿觉得女儿就要这样娇养,不担风,不愁雨,生活里除了鲜花就是阳光。事实上,晏南飞也是这样宠着卓阳的。再婚后的卓阳,头上涂满发胶,大概十级大风也吹不乱她繁复的发髻,修身的名牌套装,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的钻石首饰,这一切很是符合她现在的身份,可欧灿看得心里堵堵的。 “大哥还没回京?”这四合院和卓阳自己家一般,唤来阿姨准备下午茶,点了自己最爱吃的点心。 “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回吧!”欧灿招招手,恋儿收回打量卓阳的目光,扑进奶奶怀里。“这是爸爸的姑妈,恋儿,喊一声姑奶奶好。” 卓阳和晏南飞离婚的唯一好处就是帆帆和恋儿对她的称呼很明确,但卓阳却悻悻然。姑奶奶?她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恋儿摇摇头:“她不是姑奶奶,她是太太。” 卓阳一喜,忍不住多看了恋儿几眼。这小孩也被她雍容华贵的气质所折服?“哦,为什么要叫太太?”欧灿好奇地问。 恋儿胖胖的小指头指着卓阳的脸:“她脸上有斑,唐婶说那叫老人斑。人很老很老了,就会长老人斑。长了老人斑的人,要叫太太。” 卓阳眼前一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在宁城,比奶奶再长一辈的女性,习惯上叫太太。欧灿忍住笑,抬头看卓阳。卓阳一张脸都气青了:“大嫂,这小孩也不小了,该送去学校让人教教了。这样下去,可不得了。” 欧灿不爱听这话:“你还把小孩子的话当真?她懂什么。恋儿,姑奶奶脸上那不是老人斑, 是雀斑,小时候就有的。” 恋儿小胸脯一挺:“我就没有,奶奶也没有。就是老人斑。” 卓阳气急败坏道:“这小孩怎么这么不讨喜?大嫂,让阿姨带她去外面玩会儿,我有事和你说。” 欧灿语气不太好:“这小孩是我的孙女,我宝贝着呢!” 卓阳讶然地看了欧灿一眼,尴尬地笑道:“我知道大嫂一向喜欢小姑娘,好不容易如愿了。我是真有事找大嫂。” 欧灿亲亲恋儿,又折了只纸飞机,让恋儿飞去厨房看看点心做好没有。恋儿蹦蹦跳跳走了,卓阳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儿。“大嫂,是不是大哥准备要求退居二线了?” “七十出头的人,该退了。”欧灿淡淡道,“绍华都中将了,难道真要人家大帅、少帅地喊着,你当这是民国时期啊!” “绍华是凭自己的本事上去的,和大哥没什么关系。大哥犯傻呀!” “那是你大哥的决定,他的工作,我向来只尊重不过问。难道你信不过你大哥?” “也不是。李大帅的儿子前两天在云南拿了个一等功,听说马上要晋升少将,我想李大帅会不会也像大哥那样要求退居二线?” 欧灿笑了:“退了又怎样,你怕他养活不了你。” “我才不要他养,只是……一下子觉得李大帅真的是老了。” 欧灿没好气道:“你早在哪儿了?别和我说一些有的没的,路是你选择的。” 卓阳哀怨地撇撇嘴:“我就是感叹下罢了,又没想怎样。大嫂,那小孩是你的孙女,我是你的小姑子,你做什么事,可不可以顾及下我的感受?” “卓阳,别自欺欺人了,有些事实,你可以回避,却不能否认它的存在。”欧灿叹气,“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下午的秋阳淡薄如晨雾,风一吹就要散掉似的。两人察觉到光线一黯,一同扭头看向外面。屋檐下,卓绍华抱着恋儿,朝两人点了点头。 卓绍华这次回北京,完全是办私事。幼时一个大院里一块玩耍的一个小伙伴因肝癌过世了,来送送他。卓绍华和成功都叫他小三。他姓郑,满族,在家排行老三,在一群小伙伴里也排行老三。明明是个男生,胆子特别小,人家拳头还没扬起来,他就哭号着喊“华子、成子救救我”。卓绍华对小三最深的印象是一张小脸上涕泪交流的样子。 小三高中毕业后跟风入了伍,可惜吃不下那苦,混了两年退伍回家,然后跟在他姐夫身旁做生意。用成功的话说,总算诊对了脉。卓绍华和他接触得少,他倒是经常带着这样那样的女子来骚扰成功。成功提到小三,一脸鄙夷,恨不得不认识这人。小三生意做得挺大,中关村有一幢楼就是他名下的。小三结了两次婚,膝下无子。查出肝癌不到俩月,人就走了,所有的资产留给了他外甥。他要求不买墓,骨灰葬在一棵树下。他对成功说:“最后了,咱也出息一回。骨灰可是很好的肥料,这树长好了,多少也能为北京的环境出点儿力。” 小三不是名人,家人就举行了个小型的追思会。卓绍华诧异地发现李南也在,成功附耳低语:“当年,和小三一块待过新兵连,两人打过一架。”哦,不打不相识,小三一定是他手下败将,想不到他还是这么重情意的人。卓绍华凝视着白色菊花中挂着的小三的巨幅照片,大概是小三三十岁左右时拍的,很开怀的样子。那时,身体健康,爱情如意,事业成功,怎么会不开怀呢! 白发人送黑发人,小三的父母哭得都背过气去了,卓绍华和成功安慰了几句就退了。两人在车边抽了根烟,天阴阴的,像是要下雨。 “就这么没了?”成功仰起脸,对着天空吐出一口烟。 没了,像烟一样散了。卓绍华和成功都是见惯生死的人,但小三是自小一块长大的玩伴,这种死别的感觉无法做到淡然视之,无力感充满了心头。 “有时候真不知人要争什么,在死亡面前,坐拥金山、权倾天下又如何呢?”烟熏着成功的眼,他闭了下眼,眼角红了。 不如何,但只要还在呼吸,就不能原地踏步。等待的明天是什么样,谁也无法确切地描述。人的一生就是劳碌、茫然的一生。至于有无意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卓绍华掐掉手里的烟头:“小三年纪不大,肝怎么会坏成那样?” “酒喝太多了。生意哪是那么好做的?其实……”成功也把手里的烟头扔了,他今天没开车,搭卓绍华的车过来的,“去喝一杯吧,这儿拔凉拔凉的。”他点点胸口。 从士兵到将军,哪个不是半辈子工作兢兢业业、做人谨慎为之,军二代总在圈子里活,父辈们的情况太复杂太神秘,稍微懂事的,都知道言多必失,如果被有心人爆点什么料,分分钟都是大麻烦。真正敢扛着父辈的大旗出去吆五喝六的,都是蠢货。卓绍华没沾卓明的光,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成功更是彻底和父母划清了界限,小三也是明白人。他说不能给父母脸上添光,那么,总不能让他们心里添堵吧! 卓绍华点点头,今天确实需要喝一杯。 “去哪儿?”李南也出来了,山一样横在两人面前。 成功和李南仅仅算认识,没交情,拿眼睛瞟了下卓绍华,见他没吱声,回道:“喝酒去。你要不要一起?” 李南无可无不可地拧了拧眉,自己上了副驾驶座。勤务兵今天开了辆别克,空间很宽敞,但李南那身高,坐后座还是有点挤了。 卓绍华盯着李南的后脑勺,板寸头,头皮青亮,头发钢丝一样,一根根竖着,据说这样的人脾气都不是很好。 考虑到卓绍华和李南的身份,成功选了家酒店式酒吧,这种酒吧私密性很强,环境也好,可以安安静静地喝酒。三人要了个包间,坐下没五分钟,成功的电话响了,小公主打来的,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她好想爸爸。成功接电话时一脸的慈父相,让人不忍直视,李南一挥掌,把成功呼了出去。 “恭喜了。”卓绍华与李南碰了下杯,他听说了李南立功的事。 李南交叠起一双大长腿,毫不谦虚地“哦”了声。特种兵能立功,任务不是一般地险峻,他们拿得理直气壮。 “什么时候要孩子?”卓绍华其实不八卦,成功不在,他又不想聊别的,就随便找了个话题。 李南摇了摇杯中的酒,眼皮一挑:“我不想要孩子。” 卓绍华怔住。 “我们这样的兵,每次出任务,谁都不敢保证能不能活着回来。如果出个什么意外,留下哇哇啼哭的幼儿和柔弱的妻子,于心何忍?没有孩子,谁少了谁,都能活。重感情的,伤心过一两年,就了不得了,然后还是会好好过下去。感情淡的,就像是半途换了个同座的,下车的人什么样,谁去记?可是有了孩子,就多了层牵绊,再坚强的女子,也会过得很沉重。何必把日子过得像部励志剧?” 李南的语气很淡漠,像在谈论一场秋雨凉一场的天气。卓绍华却听得汗毛直竖,这人活得太冷酷、太现实,也太悲观。虽说名义上是亲戚,但他们还没熟稔到可以一块探讨人生观与爱情观,他只是有点不解,既然这样想,干吗要结婚呢? 李南嘴角一勾,欠身拿过酒瓶,给自己的杯倒上酒。“来这世上一趟,哪能委屈自己。要么不结婚,要结就得找个最漂亮的。别妒忌哦!” 卓绍华失笑摇头。 “不过,我有点妒忌你。不是妒忌你有儿有女,你是怎么降服诸中校的?”李南突然压低了音量,眼睛黑如深渊,“她就是wing,是不是?世界上知道她叫这个名的,包括我,不超过八个人。” “李大校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卓绍华不动声色,只是眼神深处有沉下去的警告。 李南一副吊儿郎当的样:“我这不是表示一下关心嘛!怎么讲她也是我拐了弯的弟媳妇。五年前在特罗姆瑟,上面下达任务时,说得云里雾里的,我还纳闷,一个丫头片子能有多大本事,不就会捣腾个计算机吗,有必要让我们出动吗?不过,她是卓家的媳妇,那……就不一样了。原来还有这层神秘的面纱,这就说圆了。这样的人才,就如同国家的瑰宝,确实不能流落在海外,哪怕束之高阁,远远观之。喂,传说里未婚先孕什么的,是不是你早早给她挖的坑?” “李大校知道的事真不少呢!”温雅清俊的人冷了脸,也是一样雷厉风行的肃杀之气。 李南却像没看见似的,附和地点了下头:“我这人一身的坏毛病,讨厌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什么都要弄个一清二楚,就是死也得明明白白。我早说过,高岭,我是不能随随便便放手的。” “看来你现在很明白了,然后呢?”卓绍华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李南,李南被他看恼了,腾地站了起来。 “这是咋了?”推门进来的成功瞪着剑拔弩张的李南。 “哦,他喝多了。”卓绍华拿下李南手中的杯子,把他扶坐回沙发。 “这是不要他埋单,把酒当水,死命地灌啊!”成功推了李南一把,让他窝到沙发那头去。李南没反驳,嘴角噙着晦暗不明的笑,瞪着天花板。 “这次怎么不带猪回来?”成功抿了口酒,眼神一扫,看向卓绍华。 “她有课呢!”卓绍华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又浮躁起来,这些人怎么了,一个两个的惦记着他家诸航。 成功偏偏不怕死:“好些日子不见了,怪想念的。哎哟,真是怀念以前的好时光,那时,我们……” “成功,你说话经过大脑了吗?”卓绍华有揍人的冲动,一边的李南噗地笑出了声。 成功挺无辜:“怎么了,猪嫁了你,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真朋友就是一辈子的朋友。” “需要我把这话转告给尊夫人?” “转吧转吧,我对我家惟一知无不言,谁让她来晚了,在这之前,我对……” “成功,你也喝多了。”卓绍华觉得自己真是眼瞎了,怎么会交上这样的损友。 “我有吗?”成功戳戳李南。 李南摊开一双长臂,和成功一起用谴责的眼神瞪向卓绍华:“小气巴拉的,一点玩笑都不能开。好歹,我们都是有妇之夫,起码的良知还是有的。” 卓绍华被他们气乐了,这两人还同盟上了,索性大方道:“诸航现在应该还没睡,要不要打个电话问候下?” 成功与李南对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三人在酒吧没久待,喝完一瓶酒就出来了。李南的勤务兵过来接他,成功还是坐卓绍华的车。握手道别时,李南凑近问成功:“你从前对诸中校真的有过特别的想法?” 成功邪邪地笑:“有又怎样?”长颈鹿因为个高,所以智商低,这大高个,也傻了不成? 李南重重地点了下头:“勇气。” 成功从口袋里抽出张名片递过去:“有时间来医院做个体检吧,从头到脚,全方位的,报我的名,免费。” “那人,你少惹,别小看了。”等李南的车开走后,卓绍华对成功说道。 “我这不是很重视他吗,一会儿直接回你爸妈那儿?”李南在,成功酒没喝畅快,话也没说痛快,想着他们再续个摊。 “晏叔有事找我。” 成功翻了个白眼:“还叫晏叔,那是你的岳父大人。” “关你什么事?” “路见不平一声吼。”虽说是开玩笑,不过想起和诸航刚认识的那段时光,确实很有意思。成功眯着眼,把思绪从过去拽回,拍拍卓绍华:“宁大里多的是青年才俊,有才华有风度,动不动就演一出才子佳人的戏。你把猪往那儿一扔,就不怕她被人黑了?” “她和你做朋友都没黑,在宁大就更不值得担忧了。” 成功语重心长道:“此时,你们结婚七年;彼时,你们新婚燕尔,这能一样吗?爱情是盲目的,婚姻是理性的,很多人婚后对伴侣给出积极的评价,那并不是真的,实际上是要面子,输不起,幸福感很低。” “这是你结婚几年的心得?” “我是流氓,流氓的技术你懂吗?”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卓绍华白了成功一眼。成功摇头晃脑,愁得不行。 卓绍华一敲门,晏南飞像是守候在门边,下一刻门就开了。就是卓阳当年吃安眠药,卓绍华都没在晏南飞脸上看到这样惊惶无措的表情。“晏叔,别急,你慢慢和我说。”他握住晏南飞的手,关上门,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晏南飞看着卓绍华的手,和他差不多大小,却比他暖,力气比他大,一握住,惊恐不安的心就镇定下来了。他转身从博古架上拿下一张卡片:“下午收到的。” 很普通的贺卡,没有什么特色,上面写着:晏叔:中秋快乐!汉伦。中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卓绍华看了看盖满邮戳的信封,漂洋过海过来的,在路上的时间自然要走得久一点儿。 卓绍华里里看了几遍,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么只有寄信人有问题了。“汉伦是?” 晏南飞瞪大了眼:“你忘了吗,我在温哥华时……” 卓绍华脑中一亮,记起来了,周文瑾曾在温哥华化名汉伦,为了接近晏南飞,和他进了同一家公司。他轻拍晏南飞的手,宽慰道:“我知道了,晏叔,你放心,不会发生什么事的。”这是今晚第三个惦记上诸航的人。何其之幸! 8 海到尽头天作岸 宁大校园网上的论坛这两天有点太过安静。 宁大为了彰显出综合大学公平、和谐、民主的格调,对于论坛上的帖子,只要言论不太过分,一般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因而,宁大的论坛活跃度非常高,每天发帖、刷帖的人很多。久而久之,虽比不上天涯、豆瓣那样的知名度,但在网络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突然的宁静,让经常光顾的人很不适应。观望了两日,有人忍不住发帖问:宁大,你还好吧? 管理员公式化的回答:一切都好。然后悄悄给发帖人发了封私信:冲击波太大,需要时间来调整心态。 以往,披着个马甲上来,调侃同学、开涮教授、评论时事,怎么恣意怎么来。有时候,大伙儿还比着来,谁说得最劲爆,谁的帖子最火。逞一时口舌之快,从不去想会有什么后果,就是有,也当没看见。谁知道马甲后面藏着的是谁? 但如今不行了。 诸航的第三节课是在报告厅上的,据说报告厅后面的一棵四十年的香樟树上都蹲了仨人。在场的人瞠目结舌地得知好莱坞超炫的大片有些真不是乱吹的,人家真的有根有据。诸航并没有演绎计算机强大到可以改变导弹的方向、卫星的覆盖范围,她只是通过模拟网络进入到一个公司的监控系统,随意关闭、改变或破坏原有的电子监控系统的设置,然后远程控制一个人的电子心脏起搏器,一瞬间,仿佛将别人的生死牢牢攥在了掌中。 因为人多,诸航用了耳麦,其实多余了,报告厅内鸦雀无声,似乎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这是上半节课的内容,课间十五分钟,几乎没什么人走动,每个人都像成了一位思想者,神色凝重。 下半节课,诸航360°旋转,她要求各位同学匿名向外发送一封邮件后,或者用虚假ip地址,然后把邮件删除,再把笔记本杀毒、清理痕迹和垃圾。 “一个问题,通过一封匿名邮件,可以追查到发件人的位置吗?”诸航问道。 许多人摇头,理论上可行,但是行动起来非常困难。诸航随意指了位同学,要了他的匿名信件,五分钟之后,她在百度地图上用箭头标记了发件人的具体地址。 “老师是怎么做的?”一只只手臂举起,要求回答。 诸航神秘地一笑,指着天花板:“天空里有双眼睛,不管你做了什么,它都在看着。中国有句古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你删除了、格式化了,或者换个地方、换台电脑、换件马甲,就无迹可寻,错,月穿水面才无痕,你只要做了,今天不被发现,明天你可以侥幸,但是有一天,尾巴终究会露出来。计算机时代,就是这么让你又爱又恨,所以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这是诸老师的友情提醒。” 当夜,有几人就做了噩梦,醒来后,一身的冷汗,半宿坐着发呆。第二天,论坛里某几个帖子被悄悄删除了,接着,几位大神级的马甲开始长期潜水,理由是快毕业了,忙! 这一场不叫事故的变故,诸航并不知道,她正在发愁下节课讲什么好呢,吓也吓过了,哄也哄过了,诱也诱过了,骗也骗过了,似乎没什么噱头了。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在网上看了半天的《名师课堂》,去洗手间转了一趟,回来时,刚好撞见思影博士从栾逍的办公室出来。栾逍办公室里窗帘拉着,轻柔的音乐像泉水般流淌,这种情况,一般是有人过来心理咨询前用来舒缓情绪的。自心理咨询室开张以来,来咨询的人很多,特别是女生,可能是青春期迷茫症。看上去一个个还好,笑靥如花,穿得美美的,眼波含羞,像是要赴一场等待很久的约会。 诸航替栾逍叫苦,为这么娇艳的花朵解惑,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思影博士有点不自然:“我……我有点专业问题向栾老师请教。”诸航敷衍地笑了笑,表示理解。思影博士今天的眼睛漆黑,像两颗黑葡萄似的,很是诱人。很多女人不化妆不敢出门,诸航想思影博士不戴美瞳,估计也不会随意见人。生活得这么苛刻有意思吗?栾逍说这是一种完美主义的强迫症。强迫症的病因到现在也没有统一的说法,那些患有强迫症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做一些事情、想一些事情,否则就会异常焦虑不安。 诸航定神想了一下,思影博士确实有这种倾向,车要停在固定的车位,用餐一定要在靠窗的那个位子,有人坐了,她就等着,不然宁可不吃饭。周几穿什么风格的衣服,每个月的几号做spa,都雷打不动。她说她的幸运数字是6和7,在这两天,她都会去买彩票,虽然从来没中过奖。 “这病有药治吗?”诸航问栾逍。 “她的症状很轻微,对别人没有影响,不需要医治。”栾逍扶了扶眼镜,回答道。 栾逍无论是用餐还是在做课件,坐在那里腰背都挺得很直,坐相非常端正,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他上学时一定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学霸,诸航如此下结论。 不知栾逍对思影博士说了什么,她的脸上写满低落,有点想倾诉的样子。诸航挺怕的,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在她开口前,逃了。 诸航是在去食堂时发觉被人跟踪的,那人水平太臭,跟了几步,诸航就发觉了,蓦地一回头,那人只来得及把身子缩在树后,一双穿着耐克篮球鞋的大脚委屈地暴露在她视野里。她微微一笑,买好饭,端着餐盘出来,在池塘边找了张长椅坐下。池塘里种了几株睡莲,这花的花期很长,六月就开了,差不多可以持续到十月中。它很是矜持,不像有些花,一旦开放,就没日没夜地卖弄风情。它只在白天绽放,到了晚上,便收起姿容。纵使如此,花季还是留不住,水面上只漂荡着几片打了卷的枯叶。 诸航饭吃了一半,身边坐了一人。诸航不疾不徐地把嘴巴里的水芹菜咽下去,把目光从耐克篮球鞋挪上来,对上冯坚憋得通红的脸,她询问地挑了下眉。 她和冯坚有一个赌约,她赢了,但随着她人气的骤升,这个赌约没有意义了。冯坚每堂课还是会坐在第一排的中间,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灯笼似的双眼。一开始是愤怒,后来是迷茫,再后来是坚定,像一只蛹到蝴蝶的蜕变。 “诸老师,我要转到电子工程系,我要做你的学生。”冯坚的脸上呈现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诸航很是虚荣、惶惑,同时还微微有点不安,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另一侧挪了挪。“你不转系,现在也是我学生啊!”这么个大块头竟然是学金融的,而且都大三了。 “那不一样,我现在只能选修你的课,转系过去,你所有的课我就都能修了。” 诸航拭汗:“目前,我并没有开别的课。”以后也不可能开吧! “我可以等。” 面对冯坚诚挚而又炽热的目光,诸航吭叽了半天,说:“你现在转系,学校不会同意的,对你以后的就业也不好。” 冯坚咧开大嘴乐了:“诸老师,你还不了解我吧!”他把手指向不远处像水立方的一幢建筑,那是宁大新建的体育馆,“那楼,我爸捐了一半。宁大承诺我爸,我想读哪个专业就读哪个专业。以前,我想做个职业高尔夫球手,可宁大没高尔夫这个专业,我就选了金融混着。这些年,我像株浮萍似的漂着,不知哪里可以扎根。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我一直在等诸老师。” 诸航差点扑倒在地,她真的误人子弟了。她忙截断了他的话头:“你是不是想成为一个黑客?”很多学生被她的课刺激了,难免会有一时的走火入魔。 冯坚居然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我不缺钱,对那些小偷小摸没兴趣,我也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 听起来好像诸航辱没了他,诸航好奇了:“那你有什么远大的志向?” 冯坚羞涩了:“我非常崇拜诸老师,以后想做诸老师的研究生。” 诸航傻眼:“我办公室是在研究生院,可是我还没资格带研究生。” 冯坚不慌不忙道:“那就做你的助教,我可以给你提包,可以给你倒水,可以开车接送你上下班,就像王琦对罗教授那样。” 诸航把餐盘搁到一边,等着冯坚的下文。 “宁大有三大奇葩教授,排第一的是中文系的董教授,自己忙于上电视和走穴,基本上不给学生上课,但到了考试的时候却摆出铁面无私的架势,把题目出得非常难,一定要挂掉一批人才过瘾;排第二的是外文系的方教授,整天带着一帮漂亮女生翻译英国的十四行诗,然后在课堂上朗诵,像表白似的,要多肉麻有多肉麻;罗教授排第三,在宁大待了十多年,没人领着,他就找不着教室,桃李满天下,哪棵是桃,哪棵是李,他不知。他从不带硕士生,至今未婚,除了上课做实验,所好之事就是下围棋。他对对手很挑剔,比他水平高的不行,水平低的也不行,这些年,就出了个王琦,能和他维持着个平衡,又能让他下得痛快。所以,尽管王琦是学计算机的,还是进了生化系做了他的助教,这就叫投其所好。” “那你是想让我成为宁大的奇葩之四?”太抬举她了。 冯坚呵呵笑:“有时候,奇葩的意思不全是贬义。宁大那么多教授,学生有印象的能有几位?反正我意已决,诸老师,你且看我以后的表现。”说完他起身鞠了一躬走了。 诸航把餐盘放回来,说了一番话,饭菜早凉了。今天有她喜欢吃的炒精片,本来想好好地吃一通的,诸航夹起黏在一块的精片,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 把餐盘送回食堂,在门口遇到了栾逍,拿块手帕在擦眼镜。摘下眼镜的栾逍,眼角很是凌厉,眼珠深邃,眼线干净,给人一种冷冰冰的距离感,不像平时斯文温和的样子。“你……还是戴上眼镜吧!” 栾逍微微一笑,戴上眼镜,看见餐盘里大半食物没动。“没胃口吗?” 诸航把餐盘递给搞清洁的阿姨,苦着脸:“愁呢,下节课讲啥啊?教务处也没同意我不设期中期末考。” 栾逍等她洗了手,两人沿着小径向办公室走去。“如果没有考虑好,就把课堂交给学生,让他们自由提问,你根据他们的问题,再决定后面的内容。至于考试,课堂上讲的、书上、网上加起来凑张试卷不难的。” 诸航眼睛一亮:“是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栾老师,你以前是不是进修过师范啊?”十一月初的阳光还是很明亮,午后的小径上人很少。树叶开始凋落,一眼可以穿过整个小树林,诸航不禁放松了些警惕。 栾逍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温声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诸航停下脚,犹豫了下,悄声道:“你……任务完成得怎样了?我这边一点进展都没有。”这样问可能有点逾矩,但诸航想听听栾逍的建议。她只是搞专业的,刑侦能力并不强。她不知栾逍以前具体从事什么工作,看他这么快地融入到新的环境,能力应该是很强的。 栾逍深深地看了诸航一眼,越过她,矮下身子躲过一根横在路边的树杈。“我可以帮你分析,给出建议,听你倾诉,但是不能帮你决定。” 这温雅的声音像根针,瞬间戳破了诸航的气球,她呼吸一滞,僵硬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学心理学的!” 懂心理学的真讨厌。“我以为我隐瞒得很好。” “放心吧,我不知你以前发生了什么,既然你想要隐瞒,我就绝不会试探。” 他还挺善解人意,诸航偷偷翻了个白眼。过去的五年,好像她把重心转移,远离江湖,回归家庭。其实,那只不过是大家纵容她做只鸵鸟,把头深深地埋在沙里。她很怕她再一次涉足网络的世界,会不会又一次面临着与首长的分离?第一次分离,是她想成为一个可以和首长匹配的女子。第二次分离,她和首长发生了误会,被劫持去特罗姆瑟,长达八个月的分离,她瘦成纸片。那只是身体上的,心理上呢?如果有第三次,会多久?会不会回得来? 可是,逃避只会让自己厌弃自己,每个人的命运都已写好,暂时的空白不代表就能改变人生。她这样徘徊,可能是她还需要一点勇气,可能是她已预知到接下来将面对的是什么。 唉,诸航叹气了。 栾逍手在裤管上拭了又拭,深吸一口气,然后悄然吐掉,佯装自然地轻拍了下诸航的手臂:“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别担心,有我在呢!” “嗯,谢谢!”诸航没听出栾逍话中的暗示,只当是宽慰,不太好意思地把头发挠得一团乱。 车窗只开了一条缝,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景,里面的人却清晰地把小径上站着的两人尽收眼底。 秦一铭很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首长,要……不要下去和诸老师打个招呼?”其实,任谁看到这两人都不会乱想,秋阳高照,说是小径,两个人并排走也不会很挤,何况还一前一后,两人的神情坦荡,谈话的内容应该是工作方面的,就是这画面太……安宁,太恬静,就像微风拂过草地,说不出的惬意、宁静,然后心就柔了。 卓绍华摇摇头,看不出神色上有什么不同。他只让宁大的几个人知道他和诸航的关系,并没有希望高调到全校皆知。下了飞机,看时间有点宽裕,他就是想过来看看诸航工作的地方,没想惊动诸航。遇见诸航和栾逍,是个意外。 “诸老师现在越来越像个……老师了。”车内的空气太压抑,秦一铭想说点什么来放松下,见首长目不转睛的样子,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直到诸航和栾逍进了教学楼,卓绍华才收回目光,而后莞尔一笑。“秦中校,你知道宁城哪儿的秋景最迷人?” 秦一铭脑中“当”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正常运转:“很多人爱去梅山上看银杏叶。” 北京人秋天爱去香山看枫叶,宁城人是看银杏叶,还是叶子最知秋。“那意义最深远的风景在哪里?” “应该是明城墙,外地游客来这儿都会去那里留个影,特别是情侣。”秦一铭心里面的疑惑快泛滥成灾了,首长今天怎么了? 卓绍华捏了捏额头,笑道:“这个周五的下午,尽量给我挤出三个小时来。” 秦一铭飞快地打开笔记本,进入公事化状态:“首长有什么安排吗?” 卓绍华俊朗的面容扬起一抹温柔:“哦,想和诸航约个会。” 军区今天下午有一场演讲比赛——怎样在和平年代保持旺盛的战斗力,政治部决定将大讨论融入训练场,结合正在进行中的专业训练,组织官兵展开精彩辩论。演讲的主题是“平时能应急,战时能应战”。各军分区已经举行了选拔赛,进入决赛的只有二十名战士。这二十名战士都是来自于基层的精武典型的岗位尖兵,他们讲述了精武途中的心路历程,分享荣誉背后的酸甜苦辣。 赛场上的气氛很热烈,政治部部长自豪地对卓绍华说,谁说军中都是莽夫,瞧瞧,这个个能文能武,上得了战场,写得出文章。卓绍华听得很专注,和平时代只是相对而言,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矛盾,有国境线,就有潜流暗涌,暗礁密布,怎能不居安思危? 演讲进行到一半,秦一铭悄悄走了进来,说王旭政委从沈阳回来了。卓绍华和政治部部长打声招呼,没有惊动其他人。 回办公室的路上,遇到刚从基层调研完人武工作回来的两位干事,卓绍华简单听了下汇报,他们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指导民兵预备役及基层人武部建设。“冬季征兵要开始了吧?” “嗯,下面就是忙这项工作。首长有什么指示吗?” “没有,忙去吧!”卓绍华只是想起了凤凰的诸爸诸妈,又是两年没见,宁城冬天不太冷,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来宁城过年。现在,他和诸航是没办法挤出时间回凤凰的。 王旭政委这次去沈阳二十天,参加gah成立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出席对象涵盖了公安、司法、武警、军队、外交部等部门。 王旭政委是个亲和的人,年长卓绍华二十岁。卓绍华是几大军区中最年轻的首长,让王旭来为他保驾护航,是上面特别的安排。卓绍华对王旭非常尊重,而王旭对他从不倚老卖老,事事都有商有量。 王旭的神情很凝重,等秘书带上门,卓绍华在他面前坐下,直视着他:“人员都定下来了吗?” 王旭点点头:“文件后一步下达,现在已开始部署。明年二月前,各大军区有大规模人员调整。其实,这并不突然。a国在20世纪20年代就成立了这样的安全机构,成员遍及世界各地。中国想确保国土安全,应对各种安全危机和提高面对挑战时的应变能力,这个机构是必须有的。” “我也在调整之列吗?”这不是个问题,更像是句轻叹。上一次,成书记走前丢下的那句话,卓绍华记得清清楚楚。事后,他没有向卓明求证,潜意识里,他在回避这件事。 “新机构,新思维,年轻人适应得快。”王旭看着卓绍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你要做好思想准备。目前,国家安全形势越来越复杂,恐怖主义、网络信息安全形势都非常严峻。这份名单上的人员,将是gah的首个目标。” 名单上不过五人,一眼就能看尽。卓绍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名单上由上而下地滑过,一个个字像烫人似的,指尖有种难以言说的灼痛感。 不知是不是这个消息太难以消化,卓绍华回办公室后呆坐了足足半小时。来宁城前,卓明找他谈话,以大首长的口吻说,去宁城不是升职,虽然他是从少将升到了中将,而是锻炼。他当时就听出了话外之音,他有想到会成立这个机构,这个话题已经讨论了十多年,只是一直没有实施,没想到,突然来得这么快。他知道那个担子有多沉重,他愿意承受,可是…… 这天他回家又晚了,书房里亮着灯。自从诸航晚上开始备课,帆帆就把作业也搬到书房做了。母子俩占据了大书桌的两端,谁也不打扰谁,他有时站在外面看着,笑意情不自禁。 书房的门半开着,帆帆握着毛笔专注写字的小身影很让人动容。诸航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唐嫂拉着她要作个汇报。 “你那个朋友太客气了,我就陪她聊了几句怀孕后吃啥注意啥,她硬要给我买条丝巾。这么花,我哪围得出去啊!” “配件素净的大衣可以的。她没问其他什么吧?” “她问在家里你和首长谁做主,孩子们比较听谁的话。” 诸航噗地笑了:“这个姚远还真是八卦。” “其实哪家过日子不都一样啊,都是老人呀、孩子呀、吃什么穿什么,我真不知她奇怪什么。她还说你看上去真不像是会生小孩的人。” “难道我看上去就只能生小猪吗?” 光明正大站在客厅里听着的卓绍华忍不住笑出了声,诸航探出身,惊喜道:“首长回来了。唐嫂,粥还有吗?” “有,热着呢!” “今年最后一批大闸蟹,唐嫂特地做了蟹粥,很鲜美。”不过分别了几天,诸航却像多日不见似的,两只眼睛熠熠地黏在卓绍华身上,说话的语气都带有几份雀跃,“见到恋儿没,她没闯祸吧?大姐和姐夫好吗?爸爸和欧女士呢?” 卓绍华失笑,多少年,这孩子的性子还是这么急。“粥先温着,我等会儿再吃。”他让唐嫂去休息,牵着诸航进了书房。帆帆眼中流露出一丝悦色,随即便敛了,只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爸爸”。但卓绍华还是上前抱了抱帆帆,吻吻小脸蛋,他不要帆帆像他一样,过早地自制、内敛,孩子该有孩子的样。“给你买了两本画册,成叔叔又让我捎了两套颜料给你。” 帆帆笑了,露出两个小梨窝,目光四下搜寻。 “放在你卧室里,一会儿再看。现在,我有两件事要说一下。”卓绍华摸了摸帆帆的脸,头扭过来看着诸航,眼中有歉意,“从明天开始,接送帆帆上学放学,车里会多两个警卫,路上哪儿都不能停留。你也不能再坐地铁,吴佐会接送你上下班。” 帆帆抿紧了唇,长长呼了口气,卓绍华知道他是紧张了。“没有发生什么事,爸爸只是防患于未然。” 帆帆轻轻”嗯“了声,他不是好玩的小孩,这样的安排对他影响不是很大。诸航的眉毛无意跳动了一下,感觉到首长握着她手的力度越来越大。她轻声道:“吴佐可不可以换辆车,军区的牌照太惹眼了。” “嗯,后勤部已经安排了。诸航……” 诸航用手捂住卓绍华欲出口的话,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她懂的。“首长你别这样严肃啊,快说说我家的小恐怖分子怎样了?” 冯坚言出必行,没几天,真的转到了电子工程系。宁大最好的专业就是经济管理系的金融,每年高考的录取分都非常高,他竟然弃金融选择做一个it男,果然有钱就是任性。他好像在诸航身上安装了一个跟踪仪,诸航只要进了宁大,不管在哪儿,他一找一个准。上课时,俨然以诸航的助教自居,也不坐第一排了,就站在讲台的下方,冷着张脸,扫视全场,谁要是搞个小动作,一记眼刀射过去,直中红心。提问的顺序也由他来决定,别说,有他在,课堂纪律好了很多,诸航也非常省心。 他是第一个发现诸航有人接送了。“那人是谁?”他一点都不迂回,直接发问。 “表弟。”一表三千里,这个回答很大众。 冯坚打量着喷着尾气远去的银灰色本田,撇撇嘴:“你家表弟混得不咋样,现在谁还开这车。”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诸航暗笑。吴佐也嫌弃这车不够劲,不过,可以接送诸航,这些就无所谓了。 这周,学生们比较感兴趣的是a国举行的世界黑客大会,因为西方电影中的反派常戴着黑帽子,所以,黑客大会又被称为“黑帽子大会”。学生们本来感觉这个大会距离他们的世界很遥远,诸航的出现,让他们觉得这个大会不过就是隔了一座太平洋的距离。 黑帽子大会现在已成为一个世界级的信息安全会议,世界500强企业、国际网络安全产品和服务提供商,甚至美联局,都成了与会嘉宾。西蒙参加过两次,说起时一脸不屑,好像自己干了件多蠢的事。黑客应该生活在屏幕后面,这样恣意地在聚光灯下招摇,不是黑客,而是黑商。诸航笑吟吟地听学生们七嘴八舌,大概是网上搜出来的消息,听着比电影还精彩。一节课下来,诸航感觉耳膜嗡嗡作痛。 冯坚狗腿地给诸航端来一杯茶,泡了胖大海,喝着很滋润。诸航看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问道:“你今天没别的课?” 冯坚豪迈地挥了挥手:“有。我转系是为诸老师,其他老师的课,我懒得上。” 诸航真是又虚荣又哭笑不得:“学分修不满,你明年怎么毕业?” 冯坚粗重的眉毛浑不在意地一挑:“反正诸老师还带不了研究生,我要是毕业了,就得在社会上待着,多不好。” “那我要是一直带不了研究生,你就一直不毕业?” 冯坚的小眼神既淡然又决然,诸航感到压力山大,她要不要考虑去读个博呢? 如果忽视冯坚给的压力,这一周诸航过得还是很平静的。思影博士出国交流去了,时间一个月,回来时恰好赶上圣诞节,她直接对栾逍说,她要预订他那一天的下午和晚上,栾逍一口答应了,说不必预订,那一天,研究生院的同事们约好一起聚会。思影博士欲哭无泪,她明示暗示多少回,可是栾逍太冷静、太优秀,更有着书生的冷漠,把什么都看得透透的,却一味装傻。思影博士是带着一腔幽怨上飞机的,走前拜托诸航帮她盯着栾逍,不要让人乘虚而入。 栾逍的心理咨询室依然很热闹,有时候都需要排队,学校特地找了个小姑娘来帮栾逍发号。明明这么忙的人,诸航只要独处时,一抬头,他总在不远处,有时是和学生聊天,有时在接电话,有时就那么仰望着天空。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会回给她一个微笑,淡淡的。就这么习惯了,他就像是一棵树,安静、自然,没有什么存在感,却让诸航有了一种安全感。 网络上也很平静,仅指中国。比特币交易网站在9月遭到了黑客的侵入,强撑了九个月,不得不宣告破产。同月,a国某影业公司的网站被“飞翔的山鹰”攻击,公司内部工作邮件、工作人员个人信息、新片下载链接等大量数据泄露。有一部新片是黑人题材,被指有种族歧视的倾向,生生把一个恶作剧升级到政治风波,据说某位重要官员要引咎辞职。另外一件事,似乎和网络没什么关系,可以当花边新闻欣赏,也可以当家庭剧去看。 这件事是一年前的事了,e国超级传媒大亨陷入窃听丑闻,收集证据花了一年的时间,e国议院举行听证会。正在问讯时,一位男子突然袭击大亨,坐在大亨后面的妻子反应灵敏,迅速起身反击。媒体人把这一幕称为“虎妻护夫”。 这位“虎妻”是位华人,师太亦舒曾以她的经历写了本书。她在书里这样形容这位“虎妻”的长相:好像是终日坐在船头、风吹日晒、不知受了多少苦、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的女子。其实师太的描写很片面,“虎妻”天庭饱满开阔,眉眼间距很小,眼形三角,眼神凌厉,颧骨凸出,这样面相的女子,聪慧异常,是一个很有想法也永远不会安于现状的人,目的性明确,对权力有很强的欲望。 这些是爱看娱乐新闻的宁檬说给诸航听的,诸航特地找来“虎妻”的照片看,在传统的眼光里,她不算是个美人,但你不能否认她捕捉机会的敏捷。诸航对她的经历不感兴趣,关注她,是因为大亨名下传媒集团的窃听。说起来非常恐怖,他的窃听网遍布全球的每一个角落,连国家领导人都不放过。诸航不知是自己多想,还是一种黑客的预感,她有种不好的感觉,一个传媒集团哪来这样的能力和胆量,这里面的水应该很深。 商业竞争是一回事,如果一个政府直接参与工业间谍活动盗取贸易机密,盗取公司的专利资料,这和前者有根本区别,这些是侵略行为。 听证会最后给出的结论是,一切纯粹是出于商业竞争,传媒集团只是想取得第一手新闻素材。这个方式可以理解但不光彩,于是,大亨公开道歉。很多人质疑这个结论,由于“虎妻”的魅力太大,转移了大众的视线,后来也没掀起什么波澜。 宁大校园里却是波涛汹涌,一年一度的招聘会在体育馆里举行,除了准备考研的大四生在埋头苦读,其他人捧着花花绿绿的履历,勇猛地投入求职大军。 诸航跟着冯坚去招聘会转了一圈,人太多,只能草草扫了一眼。“诸老师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过来的?”两人坐在草地上,冯坚捏了根草在嘴里嚼着。 “我呀……呵呵!”诸航真不好意思提,她一毕业,就忙着怀孕去了。很久没想起佳汐了,那时自己真傻,可是傻人有傻福。 “瞧,王琦老师!”冯坚手指着前方。诸航费了好大的劲,才在人群里找到王琦被几人簇拥的身影。他仿佛应接不暇,很多人抢着和他说话,但他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这几天,王琦老师估计忙坏了。”冯坚不怀好意地挤挤眼,大拇指和食指摩搓了两下,做了个数钱的手势,“他有个朋友是一家t岛注资公司的执行总裁,那家公司每年都来宁大招聘,薪水非常高,很多毕业生都想走王琦老师这个后门。” “那是家什么公司?” 冯坚苦思冥想,最终放弃:“不记得了,我只听说待遇比一般的大公司高了几倍。” 刚毕业的学生资质难说,毕竟读书和工作是两回事,会读书的不一定在工作上就吃得开,所以公司都会有一年的实习期,等实习期满,才会开出真正的薪水。福利再好的公司的实习生待遇都一般,这家公司真是例外,难道几年前他们就开始在暗地里观察学生的表现了?真有心! 天慢慢凉了,坐一会儿,就感到风往身体里钻,太阳也像是怕冷,一头钻进云层里,天空灰暗得像个更年期发作的女子。冯坚身体好,不在乎,诸航受不了,裹紧外套往教学楼跑,路上看见送报纸、信件的教工骑着车过去,她迈进大门的脚缩了回来,朝信箱看了一眼。 属于她的那一格里躺着一张明信片。诸航有五秒的失神,对于明信片、贺卡这类的,她都有心理阴影了。不过,今天是个小惊喜。苍茫的夕阳余晖洒在古朴的城墙上,像一曲离歌在暮色里吟唱,一种久远的安宁慢慢浸润了身心。首长写道:周五下午,明城墙,我等你。 诸航把明信片贴到嘴边,轻轻地一吻。七年了,日复一日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再浓的爱也淡成了一缕烟,可是首长偶然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就像在白开水里加了一勺蜜,让她觉得生活还是这么甜啊! 走廊上很安静,同事们不知是在上课,还是去招聘会了。栾逍的办公室门也关着。一进门,诸航就感到了异样。她走前,水杯是放在笔记本的左边,现在,水杯移到了笔记本的前边。她慢悠悠地坐下,一点也不着急。笔记本当然有人动过了,她没设防火墙,因为里面没放重要资料,看的人应该很吃惊吧。那人看了文档,公开的、隐藏的都看了,还看了她的上网记录。然后……诸航竖起双目,压下心头翻涌而起的怒意,他在诸航的电脑里留了个东西,隐藏着,这个东西可以轻松地将诸航的笔记本掌控,诸航在笔记本上输入一个字符、移动一下鼠标,都会实时直播到对方的电脑屏幕上。这人也太门缝里看人了,这点小伎俩也敢碰她的电脑!诸航愤懑地敲下一串字:喂,哥们儿,来了也吱一声啊,问个好,点个赞,种点花种点草,这才是诚意,知道不? 风刮了一夜,早晨起来,院子里落了一地的叶。天空冰冷、灰暗,七点过了,外面还不是很亮。唐嫂边做早饭边嘀咕,这一天天地冷了,往后帆帆上学得多辛苦。 帆帆还是在往常的时间起床,他的床铺和书柜都是自己整理,这是他的要求,虽然整理得不算很整洁。卓绍华说一个男人的独立,不是在于你会做多大的事、赚多少钱,而是体现在对细节的一些处理上。他的力气仍然不大,被子还是叠得不是很方正,他的个子也不太高,书柜上面的两格够不着,书也不能做到按类别放。没什么,这些都是暂时的,就像他的字还不能形成自己独特的风骨,深沉的东西都需要时间的历练。 时间……帆帆念叨着这两个字,心里面其实也有一点点焦急的。今天下午文化中心有个书法展览,他很想去,但他如果去,就会给警卫叔叔们带来很多不便,爸爸和妈妈也会非常担心,所以还是不要了。一切都等他再大点,再大点……唉,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做噩梦了?”餐桌上,诸航看着难得耷拉着个脑袋的帆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帆帆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唐嫂大概想恋儿了,在他牛奶里加了很多蜂蜜。爱吃蜂蜜的人是恋儿,她以为吃多了,就能像蜜蜂一样生出双翼,想上树就上树,想上天就上天。 “那你怎么了?啊……”诸航突然跳起来,跑进书房,拿了本台历出来,“帆帆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过去一个月了。”她忙于应对教书育人,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首长也不提醒她,哦,首长那两天在北京。 “唐婶有给我做面条,同学也送了我贺卡。”帆帆的安慰更加剧了诸航的羞愧,“对不起,帆帆,妈妈明天给你补。” 帆帆摇头:“生日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诸航等着帆帆给答案。帆帆用纸巾细心地擦了擦嘴巴,上前,圈住诸航的脖颈,和诸航贴了贴脸,“和妈妈天天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坏家伙呀,你真是好天真、好可爱,再过十年,说不定就会有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女生,占了你的眼,抢了你的心,你扑腾扑腾,恨不得离妈妈能多远就多远,所以不要轻易地许下誓言,时光会让人变成个理直气壮的大骗子。但此刻还是开心多过惆怅,诸航闭上眼拥紧帆帆:“妈妈还是要为自己的粗心道歉,生日是个特别的日子,那一天,是妈妈和帆帆第一次见面,这多么值得纪念呀,是不是?” 帆帆想了想,点点头:“那……等恋儿回来,我们一家一起庆祝?” “行,帆帆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帆帆小脸绷紧,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我想去文化中心看书法展览。” 诸航心口酸酸软软的,“嗯,妈妈同意。”她和帆帆勾了勾小手指,看着帆帆昂首挺胸地上了车。 吴佐依旧把诸航送到宁大附近的站台。“诸老师,今天几点来接?”大学附近的街面,多的是花店、网吧和各式风味小吃,背着双肩包的情侣们说说笑笑地出出进进,这多彩又动感的画面,和军营单调的绿色截然不同,吴佐看得眼热,每天都会提前一个或半个小时来接诸航。 诸航低头查看了下电脑包,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今天你放假,我晚上和首长一块出去有事。” 吴佐工作态度向来严谨,他清晰地记得今天的日程安排里没写首长晚上的安排。他直直地盯着诸航,大有“你不老实交代我就不服从”的意思。诸航抚额、叹气。“我们是夫妻,偶尔也需要有个私人空间温习下恋爱的感觉,可以吗?” 吴佐咧开嘴,呵呵地笑着:“早说呀,诸老师,当然可以啦!祝你和首长周末快乐,我绝不做电灯泡。”哎呀,首长真是男人中的楷模,才能卓绝,用情专一,还这么浪漫。 秦一铭却不如是想,他觉得首长最近越来越不着调了。在秦一铭有限的文艺情怀里,他记得看过一部好莱坞的文艺片《风月俏佳人》,那部片子里,里查?基尔正年轻英俊,罗伯茨也正青春靓丽,剧情很一般,灰姑娘遇上命中的救世主。在影片的结尾,里查?基尔扮演的多金贵公子,为了向罗伯茨求婚,想了很多法子,又是看书,又是看老电影,最后开了豪车,拿着鲜花,从人家的消防梯上爬上楼,就在窗口求了婚。 看到这一幕,秦一铭翻了个白眼,这男人的脑袋是被车门夹坏了吧? 首长今天五点来军区,上车下车都是他开的车门,好像没碰没蹭到哪里,可是……“首长,马上十一点了,要不要去后勤处看看?”秦一铭小心纠正着语气,生怕一不留神泄露了心底的情绪。 昨天下午,部里来了十个人,五人是考核工作实绩,五人是审计军区财务的。卓绍华只在晚餐时和几人见了下面,然后就把他们丢给了干部处和后勤处。不是年不是节,这突然的考核和审计,让军区上上下下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秦一铭只是个副官,天掉下来压不到他的肩,可是首长是军区的头,他这一天心都揪着。卓绍华呢,忙完早晨的公务,就在桌上摊开了宁城市区的交通地图,把东南西北的明城墙附近的餐馆、咖啡馆、公园、首饰店一一用笔圈起来,哪家有什么特色,路怎么走,还做上笔记了。 “去后勤处干吗?”卓绍华俊眉一挑,心里直感叹,不研究不知道,明城墙历史如此厚重,保存比较好的是城南的中华门,据说墙砖是用优质黏土和白瓷土烧成,以糯米浆拌石灰做黏合剂,虽久经岁月的风吹雨打,但至今没有变化。 秦一铭都有点恨上自己这婆婆妈妈样儿:“审计人员都在后勤处的会议室。”谈不上示好,作为军区领导,在这秋风萧瑟的时节,表达一下关心,就如同暖流一般流淌在心头。 “我知道,他们需要安心工作,无关人员别随意打扰。” 你是无关人员吗?秦一铭默然了。 “对了,秦中校,请帮我找辆车。” “首长要去哪儿?” 卓绍华合上笔记本,笑了笑:“晚上我想带诸航去游车河。” 秦一铭愣住,他当然记得首长和诸老师今天的约会,真是不懂,娃都生两个了,约什么会呢?那种二人世界有外人在,按常理讲好像是不太合适,但职责和理智还是战胜了常理。“游车河是件很惊险的事,宁城的交通状况比北京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对我的车技有点考验,但我可以胜任。” “秦中校,你别那么如临大敌。我和诸航都穿便装,扔人群里再普通不过。” 首长真是会掩耳盗铃。“我只会专注于我的工作,其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可怜的秦中校愿意化成一缕空气,这够妥协了吧! 卓绍华失笑摇头:“今年的结婚纪念日,我刚好在外,估计诸航也忘了。一年里只这一天格外不同,挺遗憾的。我们结婚七年了……日子过得真快。你开车就你开车吧,对了,秦中校,结婚七年一般送什么礼物?” 这还真问错了对象,秦一铭想破了头,回道:“人家都说七年之痒,既然痒,不如送把‘不求人’?” 卓绍华朗声大笑:“哈哈,这真是个很妙的建议。” “首长,晚上我把你送到城门那儿,我就待在车里,不上城墙。”秦一铭沉思了下,低声道。 “多谢秦中校的成人之美。” 又中计了,秦中校替自己默哀。 秋一旦浓烈了,所有的树木都开始忧伤。 卓绍华拾级上城墙,他和诸航约的是下午五点。这个时节的五点,太阳已然西坠,西方的云彩很是艳丽,温度要凉不凉,刚刚好。诸航下午没课,四点出来,还没到下班高峰,路上不会怎么堵,她应该能准时到。 明城墙是宁城重要的景点,游客们的必赏之地,但这时候游人不太多,有几个在和城墙留影,还有人在抢拍落日下的婚纱写真。卓绍华微笑地贴着墙走,怕挡了人家的光线。一低头,看到秦一铭开了车窗,仰着头追着他的身影,他挥了下手,光线不是很明亮,他看不清秦一铭脸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出是出奇地严肃。挨着那辆车的是一辆黑色的奥迪,里面坐着四个警卫,这是秦一铭的安排。真是位尽职的副官。 约会……卓绍华与一对相依相偎看落日的小情侣错身而过。古时候,男女间没有约会,结婚基本上是交换财产,交换的都是耐用消费品或者珠宝什么的,一方面抬高自己的身价,另一方面还能增值,像十里红妆,多少人抬的箱笼什么的。现在的约会,讲究的是环境、情调、气氛,目的是增加亲密感,更好地相互了解。有时候,不走近,你是感觉不到对方的变化的。 一个人想要有房子住,就要去工作。想要住上舒服的大房子,就要付出更多的劳动。同理,想要守护一份幸福,不努力付出、不用心珍惜怎么行? 走了几步,卓绍华看到一根用于加固城墙的铁索上挂满了锁,好像很多风景地都有这样的景观。这锁叫情人锁,似乎锁了就能锁住一生的爱情。爱情哪有这么容易相守? 卓绍华抚摸着铁索上的一把把锁,嘴角荡起淡淡的笑意。有许多牵手到白头,在外人眼里恩爱无比的夫妻,其实维系他们的并不是爱情,如他的父亲和母亲。记忆里,他们没怎么争执过,有什么事,都是很严肃地有商有量,感觉像一对工作搭档。老一辈的夫妻中,很多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生活里的点点温情就这样稀释了,变成了一种使命,一种任务。如果佳汐没死,他们也许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不,不会的,佳汐没有母亲那样坚韧。卓绍华第一次见到佳汐,就觉得她是个柔弱的女子,需要别人的保护。也许是这样的认知,他定位了和佳汐的婚姻模式。他可以满足佳汐的一切要求,但心里却是不敢让她分担一点风雨的。工作怎么可能一帆风顺,生活里哪能没烦恼,一件件,一桩桩,在进门前,他都生吞猛咽到肚中,来不及消化,心堵堵的,但佳汐看到的却是他的云淡风轻。李南说自己不敢要孩子,大概,那时在听到佳汐不能生孩子时,他也是心头一轻吧! 他爱过佳汐吗?三十岁的卓绍华不会犹豫,答案很肯定。四十岁的卓绍华只会浅浅地笑,无声地叹息。他宠过、怜过、珍惜过佳汐,却没有爱过。佳汐活到八十岁、九十岁,他会和她不离不弃,眼里心里只放她一人,那不是因为爱,而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的原则、道德、底线。爱,哪能只是甜甜蜜蜜,它还会让人纠结、失落、失控、疼痛、不安,就是这般,却又死活都要攥着,像是没有它,生命就没有了光彩。爱上之后,你才知所谓的自制都是一句笑谈,那人可以轻易地操纵你的喜与乐,你为那人可以做到无下限。 他一直记得帆帆出生的第二天,成书记找他谈话。他们坐在会议室里,成书记问“你考虑好了吗?”他点头。成书记又说,这将会在你的档案里留个污点,虽然不大,但污点就是污点。他说:“我接受。” 能够把诸航留在身边,可以和她一起看着帆帆长大,处分、指责、中伤、误解……什么他都能接受。 天不知不觉地黑了,城墙两侧亮起一圈柔柔的光束,像两根细长的丝带,飘荡在宁城斑斓的夜色之中。来宁城几年,街街角角地走,却从不曾好好地看过,北京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潜意识里觉得这座城市是别人的城市,成功都比他了解这座城。成功来宁城,爱去石鼓路,那里将仓库改建成酒吧,是受到了上海新天地利用石库门建筑建成休闲街成功的启发,把过去粗大笨重的库房粉刷成典雅的红黑和蓝黄色,立面用挑空高隔架和玻璃顶,挑出空间丰富的造型。成功评价,爱去那里逛的女人都是很懂情调、很有品位。江南地,神仙地。江南女,神仙女。但是神仙不要贴得太近,保留寸尺的距离,生活会更加和谐美好。 他把这话转给诸航,诸航难得一次没露出鄙夷之色:我为什么愿意对一个流氓和颜悦色,就因为这流氓风流却不下流。 成功现在的日子算幸福吗?应该是幸福的,这是他的选择,如同他死活不肯从军,硬要学医一样,成功一直都笃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单惟一简单、纯善,心与口都是一目了然,如果没有遇见她,成功也许会继续单下去。他其实是个懒人,懒得去应付、经营,他说空气都这么混浊了,如果婚姻再搞那么复杂,他还要不要呼吸? 这个成功……城墙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都是附近的居民,饭后散散步,穿着休闲,笑意放松。卓绍华停下脚步,依着墙垛站立。城墙下的灯很古老,灯光与夜色是那么和谐。有一天,他很老了,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是不是也可以和诸航一起这样走在人群中,说说天气,谈谈孩子,聊聊越来越不太听话的身体。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怕别人察觉,极力放轻了步子,但还是听得出来很急促。卓绍华收回视线,看向正在控制呼吸的秦一铭。 “首长,七点了。”秦一铭微微有点喘。卓绍华点头,是的,诸航迟了两小时。 “诸老师给吴佐放假了,吴佐说她会打车过来。从宁城到中华门的路段,四点至七点之间,交通良好,没有发生一起交通意外。” 卓绍华继续点头。秦一铭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下来。“宁大研究生院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唐嫂说诸老师没回家,我要不要……给诸老师打个电话?” 卓绍华似乎走了下神,但很快就恢复了自如。“不必了,我们去宁大。” 秦一铭悄悄松了口气,夜这么浓,人这么多,他在车里坐着,一分一秒过得都心惊肉跳。 秦一铭真没夸张,他的车技确实不错,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只花了三十五分钟。和平时比,周三的宁大里人像多了不少,树荫下、球场上、花坛边、教学楼前……人一簇簇地聚着,奇怪的是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一丝惊恐,女生们讲话时,都胳膊挽胳膊,紧紧的,像是怕冷。 警卫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诸航的踪迹。还是在那条小径,还是和栾逍在一起,夜色模糊了视野,只是感到栾逍的举动很含蓄,以至于一个凝眸,都像是藏了千言万语。秦一铭感到脉搏一阵急跳,他偷瞄首长,心道:英明的首长这次不会失算了吧? 卓绍华不动声色地看着双唇紧闭的诸航,有一刹那,她眼中好像有一簇火焰被点燃,一闪而逝,让他想起热带丛林里一种蛰伏着突然被激怒的掠食动物。“秦中校,去悄悄打听下,宁大又发生什么事了?” 诸航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小时,卓绍华怕她热晕,在外面催了两次。她应着,声音干涩涩的。 诸航用毛巾擦去镜面上的水汽,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两颊绯红,目光凌厉。他们以为这样她就怕了,大错特错,诸航可是吓大的。 意外是午休时发生的,上百个学生突然上呕下泻,脸白如纸,校医诊断为集体食物中毒。人质事件刚过去不久,这样一来,更是雪上加霜。校领导们如临大敌,立刻成立了紧急事件处理小组,尽力把事情控制在校内。保卫处封锁了出事的食堂、学生宿舍和校医院,涉及问题的厨师被一一问话,与中毒学生有关的学生、老师、班级都被要求为了维护学校利益,禁止四处宣扬。但中毒事件还是被风吹向了四周,诸航听说时,已是下午四点。 人脑如电脑,内存有限,能不多想就不多想,免得占用空间,所以诸航很少捕风捉影,总认为车到山前必有路,但这一次,虽然她无凭无据,但她就是意识到中毒事件是冲着她来的,是对她昨天挑衅的警告。事实再一次证明,和人质事件有关的那个人确实隐藏在他们中间。 这念头被诸航压在心底,她承认,她有点后悔昨天在电脑上留下的那句话,她应该顺藤摸瓜,而不是打草惊蛇。 宁大里风声鹤唳,栾逍被校领导们拉去为中毒的学生做心理辅导。诸航一直等到七点多,才在路上堵到栾逍。栾逍没有多讲,只是说中毒的学生情况恢复良好,无人有生命危险。 诸航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的内疚那么明显,栾逍以为她自责没能好好地保护学生,宽慰道:“这次事件可能就是桩意外,谁也防不胜防。” “真的是意外吗?”诸航苦笑,“如果是,也太巧合了。” 栾逍敏锐地察觉到诸航知道些什么,两人站在随时都会有人经过的小径,他轻声道:“一切等检验结果出来吧,学生们没事就好。” “是的,万幸学生们没事。”诸航双手合十,神态真诚得很。栾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却激烈得快要溢出来的情愫。他可以当自己是个年华正好的普通大学老师,上课,和学生闲聊,去书城买书,在街边买一杯咖啡,在公园里悠闲地散步,参加同事之间的小型聚会……是的,他现在可以做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有些事不能做还是不能做。他站在这里,是因为任务。如果换个场合,也许……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他咽下嘴边徘徊的冲动。 “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去陪学生吗?” “是的,今晚估计要熬夜了。” 诸航摇摇头:“那不要了,你去休息下吧!” 他没有坚持送她,也没陪她走到大门口,只是默默地目送。她走了几步,回过头,冲他挥挥手:“其实宁城的治安并没那么差。” 他笑了,确实,宁城是一座让人会生出很多美好憧憬的城市。 “要不要喝水?”卓绍华半倚在床上,问一边不知在想什么的诸航。她不是一个会逃避、会隐藏自己的人,只字不提今晚明城墙的约会,她是彻底地把这件事给忘了。他们的工作不像别的夫妻一样,可以敞开心扉、肆无忌惮地聊,他们早已习惯如果对方沉默,另一方就不会主动发问。更何况这一次的中毒事件,宁大在拼命地压,他不是新闻媒体,没必要深挖紧掘。 他问了三遍,诸航惊了下,才回过神。“嗯!”在热水里泡了太久,她渴了。喝下满满一大杯水,她像株枯萎的树木,缓缓地有了点生气。“首长,如果我到五十岁、六十岁,都做不到成熟,你会不会嫌弃我?”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闷闷地问。 他抚摸着她还有点潮湿的发丝,连眉带眼都弯了一弯。“如果你太成熟,我想我会不适应的。” 她抬起头,尽力想辨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看他一脸正经,她撇撇嘴,戳戳他的脸膛。“首长,我有时真的不懂,我俩很多事都不在同一个频率,你怎么能做到这种山崩不惊的淡定?” 他笑而不答。诸航摇着他的胳膊,非要他回答。他收起笑意,严肃道:“看来我该反省下,是不是很久没向妻子说我爱她,以至于她怀疑起我对她的感情。” “首长,你明知道我不是……啊,你在耍我?”诸航扑上去,卓绍华配合地舒展着四肢,任由她嬉闹。折腾了一会儿,她安静了,蜷缩在他的臂弯里。 “诸航,听说宁大图书馆里的藏书是高校里数一数二的,你什么时候带帆帆去参观下。”熄了灯,他凑近她耳边说道。 “平时他要上课,周末图书馆只开放阅览室。” “会有时间的。”黑夜里,他的声音听着像是深不可测似的。 白天越来越短,刚吃过午饭,挂在天空的太阳已西斜了一个角,阳光从日渐稀疏的枝叶间照下来,一寸一寸都是留恋。 诸航仰起头,与东南角的研究生院刚好在对角线的两端,生物系的实验楼在西北角,那楼有些年代了,民国时建的,楼前的几棵大树几乎能遮天蔽日,楼是那种租界区特有的欧式风格,显得苍老又不近人情。 准确地讲,这楼不叫生物系的实验楼,而叫罗教授的实验室。为了那个细菌项目,宁大特地把这幢楼给了他。学生们平时用的实验室在别的教学楼。楼内静得很,几片落叶从楼梯口的窗户飘进来,鼻息间有股没散尽的油漆味。人质事件中,实验室被损坏了不少,最近刚修建好。 罗教授的办公室在三楼,宽大的木门敞着,迎面就看到王琦双目如炬地对着电脑屏幕,在他身后60°角的地方,坐着罗教授,硕大的脑袋上一团乱蓬蓬的头发在屏幕后晃动着。 听到声音,两人都抬了下眼。没等诸航开口,罗教授冷着脸说道:“这一局还有半小时,请稍等。” 诸航摸摸鼻子,自己拉了张凳子在王琦的桌边坐下。王琦朝她抱歉地笑笑。她探过头看看屏幕,两人原来是在下电脑围棋,她不太懂这个,看白子和黑子的数目相当,应该是双方相持不下。王琦是执白子的那个。她目光一转,乐了,王琦真的很臭美,就在屏幕的一侧放着面镜子,镜子里……啊,映着和王琦屏幕上一模一样的棋局,只不过,移动的是黑子。她对着王琦瞪大眼,用唇语道:“你作弊!” 王琦竖起手指,挤挤眼,“嘘!”让她噤声。诸航点点头,再次研究了下这镜子,一般办公室的桌子都整齐排放,她说怎么这里斜着放呢,原来是为了给镜子找用武之地。但这角度也不对,她回过头,在墙上看到了一面半倾挂着的时钟,那时钟边是水银的,特别宽,差不多占了三分之二的面,正对着罗教授的电脑,钟边反射过来的画面恰好对着王琦桌上的镜子。 她用崭新的目光认真打量了下王琦,王琦咧咧嘴,意思是五斗米不好捧。 棋局以罗教授胜出二子半告终,他又痴痴地对着棋局发了一刻钟的呆。 “很难侍候的,赢太多他会黑脸,输太多他会骂你不专心,我这不是被逼无奈嘛。”王琦给诸航倒了水,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把镜子收进抽屉里。 “别说那么可怜,脚长在你身上,如果你想走,他又不可能揪着不放。”诸航自来熟地把王琦推到一边,在他电脑上玩纸牌。 “说得轻巧,你不知现在就业有多难!我又不是学生化的。”王琦脸皱得像条苦瓜。 “你不是有个朋友在什么公司做ceo么,你能帮别人介绍工作,自己开口的话,可以尽情地挑。” 王琦像被谁突如其来地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愣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你……你怎么知道的?” 诸航摇头晃脑,手疾眼快地出牌:“山人能掐会算。” 王琦脸唰地白得没有血色,手无意识地在桌上摸来摸去,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瞄。“那个……那个罗教授来了,你不是找他吗?” 罗教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也不懂,可能是不愿寒暄,双目炯炯地看着诸航。诸航礼貌地问了下好,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那间差点失窃的实验室在哪儿,修好了吗,我可以参观下吗?” 罗教授似乎有点不耐烦,但还是领着诸航出了办公室。实验室在走廊的尽头,整洁、肃宁,一点也看不出当初凌乱的痕迹。诸航探头探脑,像个好奇的孩子。“实验系统有三次验证,是指的这个,还是那个?”她指指门,再指指里面庞大的仪器。 罗教授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这人真的学过计算机吗?门什么时候归类于系统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诸航毫不为自己的无知脸红,由衷地佩服道:“就是系统的那个验证是谁设的,好厉害!幸好只破解了两道,要是再进一步,罗教授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 “不会,实验数据早就提交上去了,他闯进来,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回,嘴巴张得大大的人换了诸航:“上面也知道吗?” 罗教授沉默如山。她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上面并不是冲着细菌数据而让她来调查这事,而是为了找到那个透露信息给窃匪的人。可是信息不实,那人知道吗?如果那人并不在意信息实不实,他故意透露,其实是……试探?诸航想起首长提过宁大里可能有两股潜流。难道那人是试探另一股潜流的深与浅?复杂了,诸航气恼自己没学过刑侦,思绪卡住了。 “诸老师还有别的事吗?”实验室是罗教授的命门,他讨厌别人涉足。 “哦,没有了。”诸航想看下验证系统,看罗教授的神情,她要是开口,他会吃了她。正准备道别,手机响了。吴佐声音又响又脆:“诸老师你在哪儿呀,我和帆帆在你办公室呢!” “帆帆来了?” “嗯,嚷着要来图书馆看书。” 诸航匆匆和罗教授点了下头,经过办公室,想和王琦打个招呼,王琦不知跑哪儿去了。从西北角到东南角,真不近,诸航跑得气喘吁吁。上楼时遇到栾逍,他笑问道:“什么事这么急呀?对了,化验结果出来了……” “等会儿和你聊,我先去见我儿子。” “你儿子?”栾逍的视线跟着诸航的脚步,漂亮的小男生已脱去婴儿的稚气,显露出少年清冽的帅气,小脸微微扬起,眼里满是甜笑,还有一丝撒娇:“妈妈,我等你很久了。” 栾逍的思绪有几秒的空白,中午在餐厅吃饭,餐桌上不知谁落下了一本小说,他随手翻了下,恰好看到几句话: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让你隐秘而疯狂地思慕着,强烈而冲动地渴望着,却注定了要一生一世,求而不得。 那个人就站在十米之外,眼神晶亮得让他触目惊心。 9 角声满天秋色里 栾逍用自己的方式悄悄联系了李南。李南这人,训练时、出任务时,凶猛、严厉、霸道得像个魔鬼,私下里相处,他就一副懒散相,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唱个歌跑调到北极,随你开涮、打趣,夜剑里的兵敬他畏他又无法不喜欢他,因为他经常矛盾得像人格分裂。 李南在广州出任务,似乎很轻松,午夜时两人就视频通上话了。李南眯着眼,有些意外。栾逍现在的任务不归夜剑管,按规则,在这期间,两人不应该有交集。 栾逍用了私下相处的称呼:“南哥,你能帮我查下我现在的同事诸航的资料吗?所有的。” 李南冲他笑了一下,那双眼仿佛一对黑白分明的钩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只是看,并不搭腔。这小子有点意思,很少看他情绪化,不管心里是欢天喜地还是怒气冲冲,他都只是那么轻描淡写地抬下眼,矜持得不动声色,让人摸不清他的底,这也正是自己欣赏、看重他的缘故。 栾逍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在过去的几小时,虽然心乱如麻,他却没有慌不择路。与诸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遍遍地理,似乎有个答案将要跃出水面,他还是选择放弃,转而向李南求助,免得自己再一次陷入误区。李南笑得那么邪气、诡异,是不是说他认识诸航、了解诸航?能让李大校这么关注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他听到自己苍白地辩解着:“知根知底,我才能决定如何更好地完成任务。” 李南勾勾嘴角:“栾逍,你是新兵蛋子吗?我还不知道我教出来的兵,查个人还要找人帮忙。” “以我的能力,查不到我想要的。”栾逍心脏骤然剧痛,他承认自己犯了心理学上的大忌——晕轮效应。晕轮效应是指在人际交往中,人身上表现出的某一方面的特征,掩盖了其他特征,从而造成了人际认知的障碍。所谓“一俊遮百丑”,就是这种症状。很多人认为漂亮的女人必然有非凡的智慧和高贵的品格,以点代面,让主观偏见支配的绝对化倾向,事实往往令人啼笑皆非。 在536初见诸航,她俏皮的笑脸,诙谐的语气,都给了他不同的感受。也许在那时,他的思维就被定格了。诸航对思影博士说她结婚很久,他以为那是一个借口。其实她没有说谎,而是他根本不愿往那方面想。这样的性情怎么可能已婚,怎么可能是一位母亲?他的认知里,妻子、母亲应该是……他自嘲地一笑,大概是那种中年大妈样的吧!“她是卓帅的……”他问不下去,脑海中闪过卓绍华握着他的手,言辞恳切,神态郑重。那哪是首长对部下的叮嘱,分明是丈夫担忧妻子安危的一再恳切的叮咛。还有他送过她回家,那个方向……蛛丝马迹,都可以追寻的,人家也没刻意掩饰,是他忽视了。 李南兴奋地拍了下桌子,很是骄傲:“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的兵就是我的兵,绝不是吹的。” 栾逍全身的力气都像蒸发了,如他对诸航前所未有的欢喜,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苦涩与讽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不想了解了,可是耳朵却竖着,生怕错过李南口中吐出的一个字、一个词。 李南晃着两条大长腿,眉梢一吊,眼角一挑,甚至不必哼出声,隔着屏幕,栾逍都能感知他浓郁的嘲讽气息。“不好说,她背景特别复杂,有些事我具体也说不清。我有种感受,卓绍华娶她,有点以身饲虎的意思。” “啊?”栾逍被这个答案给弄糊涂了。不管诸航有没有结婚,那性情在那儿,能复杂到哪里去? “这样说吧,如果不是卓绍华收着她,说不定她就是全球通缉的大黑客。” 栾逍屏住呼吸,他没听错吗?李南在那边又拍上桌子了:“你没必要被她的身份吓住,你是在出任务,又不靠她升官发财。如果她为难你,你就抬出我的名号。拐来拐去,她还要叫我一声大哥呢,我替你教训她。” “她……很好。”栾逍从嘴里挤出了三个字,心里已是惊得山崩地裂,他极力克制着、忍受着,真想冲到射击场,一口气打上几百发子弹,把靶子射得千疮百孔,这样,心情应该会慢慢平静,波澜不惊。 “她再好也是个危险品,别靠太近,做好你分内的事,争取早日归队。”李南面无表情地说话时,就像只躬着背的猎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凌厉的冰山般的寒气。 危险品……这个比喻很确切,栾逍关上视频,低头默立,站成一个灰不溜秋的影子。 第二天他去宁大,办公室一开门,刚放下包,诸航就冲了过来,朝气蓬勃地问道:“栾老师,你昨天说的化验结果是?” 栾逍看着她,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大大咧咧的神情。他问自己,怎么会看走眼呢?“哦,是四季豆没炒熟。”他很满意自己的表现,声线清冷,心如止水,不动声色,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冷漠、苍凉。 “没炒熟的四季豆怎么了?”诸航不明白。 “有点小毒。”新闻媒体还是嗅到了风声,校领导为了防止事态恶化,给了个不痛不痒的答案,似乎是厨师的无心之错,实际上是菜里被人下了点化学物品,量很少,不会要人性命。校方已经悄悄报了警。 “这样啊!”诸航蹙着眉,不愿接受这个结果。 “你以为是?” 诸航很是失落:“我没什么以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哦,学生们还有几天就能回校上课了吧?” “嗯,后天就全部出院了。你今天有课吗?” 诸航点头,说起上课,她现在总是斗志昂扬。 “你儿子很可爱!”逼自己这样说话,栾逍的心都抽搐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更谈不上伤害,这一切只不过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诸航美滋滋地笑了:“小时候还可爱呢,我总叫他坏家伙。我女儿也可爱的,不过有点多动症。我和她一起,音量都是高八度。” 连女儿都有了,这位妈妈真年轻。栾逍感觉裂了两半的心都快碎成粉末了。“活泼聪明的孩子都爱动,你越不让她去做,她越是要做。她那样子,是想看你的反应,你就像她玩的一只小白鼠。” “那我顺着她的意,她就会不闯祸了?” “应该吧!” 诸航两眼的星星闪闪:“栾老师你懂得真多,有时间我要向你好好请教。你知道吗,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认识你,我真是太幸运了。我先去上课。” 我呢,遇见你,是一种不幸吗?栾逍无语问苍天。 诸航今天的课仍然放在报告厅,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她已司空见惯、处变不惊。她特地细细地扫视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了王琦的身影。察觉到她用目光在问好,他立刻低下头去。当诸航在黑板上板书后回头,那个位子坐上了另一个人——宁檬。 诸航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宁檬风情万种地送了个飞吻过来,她隔空接住,随即人就有点走神了。不过,有冯坚维持秩序,课还是平稳地画上了句号。越过涌上来提问的学生,诸航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宁檬面前,两人夸张地拥抱,各种恶寒地示爱。“亲爱的,想死我了。” “猪,我也好想你。”宁檬娇媚地噘起红唇,端详了诸航几眼,“别说,还挺有学术范儿的。人气很旺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空位。” “那当然,我是谁啊?”诸航扬扬得意。 宁檬啐道:“上下五千年,换哪个年代,你都是猪。” 曾经领教过诸航作风的学生全傻了眼,这人向谁借了胆,竟然敢这么嘲讽老师?冯坚更是挽袖子叉腰,准备开打。 诸航连忙安抚道:“我大学同学,宁檬。知道柠檬吗?青涩的果子,所以这人看谁都红眼,说话酸溜溜的,妒忌了。” 众人都乐了,原来是闺密情深,不过画风不太搭,这枚果子走的像是熟女风。 诸航有快三年没遇到宁檬了,她觉得宁檬像有变化,又像没变化,衣着还是那么时尚,妆容还是那么精致,身材还能算得上是曼妙,但气质……这种无形的东西,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宁檬的眉不自觉地拧下,有种叫作幽怨的气流时不时掠过。 “你是来宁城出差吗?”诸航领着宁檬在宁大转了一圈,找了张长椅坐下说话。 宁檬掸落裙子上的一片落叶,撩开散在额前的发丝:“不是,我是来旅行的。” “顾医生也来了吗?” “法律规定一个人不可以出门旅行吗?旅行又不是旅游,本来就是找的一份宁静、自在。”宁檬突然呛声道。 诸航噎住,没敢接话。宁檬不会是离家出走吧,一会儿偷偷给小艾打个电话。好不容易见面,不能任由气氛僵着,她忙换了个安全的话题,“行李在哪儿,我给你订酒店去。” “有朋友订了,我就是过来看下你。要是来宁城不和你见个面,你一定会和我绝交。”刚才的态度,宁檬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讨好地放缓了语气。 “绝交是小女生玩的把戏,我才不会轻易地放过你,绝对把你往死里揍。”诸航摩拳擦掌,很是认真。宁檬仰头看傍晚的天空,幽幽地叹了口气,像诗人般喃喃道:“这世上大概只有友情才会永恒吧!” 诸航酸得牙都要掉了,啪地给了宁檬一巴掌:“别在这儿伤春悲秋的,说,晚上想吃什么?” “吃什么不重要,在这附近找个安静的地方,咱们好好聊会儿。我朋友九点来接我。”宁檬似乎怕诸航生气,说得小心翼翼的。 “这儿的餐馆,学生喜欢,白领不一定入眼哦。”诸航开玩笑道。宁檬回道:“死相,谁不是从学生过来的。” 其实,附近还是有几家不错的餐馆的,有包厢,有轻得像浮云般的音乐,有特色菜,店面干净,服务小妹笑容甜美。诸航斟酌着,点了几道代表宁城口味的菜,一道道端上来,宁檬挑剔太甜、量太少,诸航瞪一眼过去:“爱吃不吃,反正我埋单。” 话这样讲,还是把服务小妹又召来,另点了一份生菜牛肉粥,牛肉是水乡安镇散养的水牛,生菜是郊区生态园里无农药无化肥的纯生态蔬菜,粳米是今年刚收获的新米,再加上少量的盐、香油、葱末、姜末等,先旺火煮沸,再文火熬煮。这粥暖胃,蛋白质高,口感清爽,爱俏的美女们都在入冬后来这儿点上一碗。 这粥还是思影博士推荐的,诸航一直没机会来尝尝。等到粥端上来,诸航把粥搅拌了下,舀起一汤匙自己先尝了尝,连连点头:“嗯,嗯,好吃,真好吃。”她把粥推给宁檬,继续吃碗里的饭。 “猪,你怎么一点没变呢?”宁檬目不转睛地看着诸航,“性格是骨子里带来的,这个改不了,可是你看你脸上的皮肤,还是这么紧绷,一丝皱纹都找不到。你看我,这儿都快放光芒了。”宁檬比画了下眼角。 “谁让你涂那么多化妆品,都是化学的东西,能美化你也能丑化你。”诸航才不同情这涩涩的果子呢! 宁檬的生活应该是滋润的,顾晨医生现在是科室主任,她是酒店的公关部部长,薪酬都蛮高,两人换了大房,一人一辆车,孩子平时由两边的老人带着。小艾也不错,已经混到驰骋公司的中层,那位很帅的马看在诸航的情面上,对她格外照顾。她老公现在从单位跳出来,和几个同学开了个什么公司,还在起步阶段,但前景很乐观。 “我们再好都没有你好。”宁檬似乎没胃口,粥吃了一半,就捧着杯绿茶,在掌心里转着玩。玩了一会儿,她从包里翻出手机拨弄了一番,似乎是在翻看各种进来的信息。这个动作没有其他意味,不表示没礼貌和旁若无人。如今每个人都天经地义地随意拨弄着手机,地铁里、餐桌上、会议中,甚至床头和枕边。这让诸航好好地观察了她几秒钟,但几秒钟又能发现什么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诸航以为宁檬说的是首长军衔高,那个是装饰品,过日子关键还是人与人相处。 “你别得福不知,首长对你不好吗?”宁檬白她一眼。诸航笑眯眯,是的,首长是个好同志。她学着宁檬反问道:“顾医生对你不好吗?” 宁檬把茶杯放下,有几秒没说话,脸色也僵硬了。诸航肯定、确定、笃定,这枚果子和顾医生之间一定出问题了。“还吃吗?不吃的话,我们出去走走。”诸航用筷子敲敲粥碗。 “走吧!” 夜风徐徐拂过,路灯光淡淡地洒了一地。因挨着宁大,这个路段禁止鸣笛。汽车一辆接一辆无声地过去,车灯的光束扫过宁檬低下眼帘的脸,长长的眼睫在脸颊上落下浓浓的阴影。 迎风传来一声轻咳声,接着有人轻声唤宁檬。诸航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男人从一棵苍劲挺拔的梧桐树下走过来。衣着、神态,是电视剧里典型的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的精英成熟男。 “你……怎么来这么早?”明明是问男人,宁檬的视线却睇着诸航。 “起风了,怕你冷,给你送件衣服。”真令人妒忌,笑容亲切,动作绅士,连声音也低沉迷人。 “这就是你同学?”男人朝诸航轻轻颔首。 “嗯,大学同学。他……是我朋友。”宁檬期期艾艾,似乎不太愿意介绍诸航认识男人,所以姓甚名谁,在何处高就,全部省略。“猪,那我先走了,电话联系。” 像是怕诸航不放人,宁檬急忙走到男人身边,男人替她披上一件黑色的风衣,男式的,都快到宁檬的脚踝处。“再会。”男人翩翩有礼地再次朝诸航颔首,一只手臂友善地搭在宁檬的腰间。“这儿不好停车,我们要走个几分钟。”他温柔而又抱歉道。 宁檬羞答答地点头。 “宁檬,你给我站住!”诸航华丽丽地怒了,怎么敢视她如空气,怎么敢在她面前卿卿我我,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他们把她当什么了! 宁檬身子颤了一下,她缓慢地回过头,脸上浮出一丝恳求。诸航只当没看见,死死地攥住宁檬的手臂,礼貌地对男人说道:“这位先生,你先走一步,或者请去车里等着,我们有些话想私下聊。” 男人并不把诸航当回事,情圣一般深情地问宁檬:“需要我留下陪你吗?” 诸航凶狠地看着宁檬,如果她敢说需要,自己就亲手撕了她。宁檬还是识相的:“你在车里等我,不会太久的。” “不急,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男人优雅地退场。 等男人走了,宁檬朝诸航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猪,你不必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诸航快疯了,嘴唇直哆嗦:“你撒谎了是不是,你告诉顾医生你来宁城看我,实际上是约了那个男人在宁城见面。” “我撒谎了吗?我没去看你上课,没和你一起吃饭,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 “你别转移重点。宁檬,我不管你和顾医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的婚姻还在,你不可以这样随意。” “和异性朋友一块散散步、喝杯咖啡,这就随意了?猪,你是外星球来的?”宁檬冷笑道。 “真的这么简单?我视力不差,思维也正常,我可以看,也可以分析。我能说服自己相信,你呢,自己相信吗?宁檬,不管你们到了哪一步,你已经出轨了,也许是精神,也许是身体。”诸航痛心不已。大学里的宁檬,虽然也像个花蝴蝶般,男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是从不胡来。她们班就三个女生,号称“吉祥三宝”,三人好得像什么似的。在她放弃自己,过得颓废不堪,宁檬和小艾从没有对她冷言冷语过。就是她惊世骇俗未婚先孕,闪电嫁给首长,她们也没有追根究底,而是给予她尊重、理解,无条件地支持她。她叫诸盈姐姐,后来了解真相,知道诸盈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在感情上,诸盈还是让她敬重的长姐,只有宁檬和小艾才是同龄的姐妹。她们有很多的默契,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代表一切。 “够了,诸航。这是我和顾晨的事,你只是我的同学,就是我的父母在这,他们也没权力对我的人生评头论足。我们三年没见面,一个月最多通一次电话,你对我了解多少?”宁檬涨红着脸,脖颈上青筋暴突。 “你要一条道走到黑?”诸航真想上前给她一巴掌。 “诸航,你没资格说我。你扪心自问,你的心里就只装着你的首长吗?那一年,你丢下小帆帆出国八个月,你和谁在一起?” “我……”那不是私奔,是绑架,可是这要怎么说?诸航张口结舌。 “是周师兄吧,和你的壮举一比,我所做的简直不值一提。但你聪明,你还是选择回国了,你知道你的首长碍于职务,不可能放弃你。为什么说公务员和军人的婚姻最有安全感,因为他们都在体制内。体制束缚住他们,他们不可能随心所欲。所以我说我们再好,都没有你好,你退也可以进也可以。” 这是宁檬的真心话吗,在她眼中,她是如此有心计、如此不堪?诸航感觉心里面像有根针,一下一下地戳着,不会致命,却让她疼得不能呼吸。 “这世上哪里有幸福的婚姻,除非是从前那种认命的盲婚哑嫁。我们在亲友在法律面前都发了誓,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都不离不弃,因为我们相爱着。那也许不是爱情,是对现实、传统的妥协,但我们一再告诉对方也告诉自己那是爱情。说太多了,谎言也成了真。结婚n年后,对事业没那么积极了,朋友慢慢生疏了,有了孩子,这样那样的琐事。我们一下班就回家,是因为我们真的爱那个家吗?你怀疑过没有,也许是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罢了。” “于是你来这里了?”诸航不是情感专家,她不知如何劝慰、拦阻宁檬,但她知道,宁檬已经走到了一个误区里。她现在终于明白宁檬哪里变了,她变得尖酸、刻薄、愤世嫉俗,还有一点悲春伤秋,这是更年期提前了吗? “我把自己丢失得太久,我想找回来。” “可是我喜欢的是以前的宁檬。”诸航涩然道。 宁檬哧哧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我们的友情到头了。真是打脸,刚刚我还说世上只有友情是永恒的,其实什么都是相对的,爱因斯坦万岁。” 空气里的紧张和怒火已渐渐饱和,如果诸航再接话,就像一根火柴刺啦一声点燃,当场就会腾起一片蘑菇云。诸航只能沉默。 宁檬义无反顾地向那个男人走去了,背挺得笔直,两肩端得很平,好像十头牛都拉不回。直到夜色完全吞没了她,诸航抱着双臂,慢慢地在路边蹲下来,冰冷无力的情绪突然一发不可收拾,心道:这天还真是天凉好个秋。 卓绍华感觉自己有点喝高了,但神志还很清醒。明天审计组和考核组回京,下午和军区开了个会,把考核和审计的情况通报了下,具体的数据得等报告下来。组长们虽然说得很简短,但听得出结果很不错。工作完成了,晚上军区自然要送下行。 酒席吃了一半,审计组组长端着酒杯就过来了,碰了碰卓绍华的杯子,笑道:“卓帅,咱哥俩现在能好好喝一杯吗?”卓绍华站起来:“自然,我敬你。” 卓绍华开始只与审计组打了个照面,是因为组长原先也在国防大待过,两人算是同事,这样敏感的检查,他必须回避。 “你那位学生还好吗?”外界戏谑地说国防大从教学楼到学生,一个个都是方方正正,像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有人跳出来反驳:想当年,我们国防大也曾有过浪漫的师生恋,还修成正果了。组长有幸见过诸航一面,军绿色的军装裹着修长的身子,在球场上很是活跃。 “时光很青睐她,几乎和在国防大时没什么改变。”学生今天也在外面吃饭,唐嫂说陪北京的一位同学,是宁檬还是小艾? 组长拍拍卓绍华的肩,有些话心领神会,不必说出来,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然后其他成员也纷纷过来敬酒,秦一铭想帮着挡一下的,卓绍华说他今天开心,来者不拒,就这样喝多了。 席散之后,卓绍华走路送组长去宾馆,两人闲庭漫步,渐渐落在一行人的后面。组长叹道:“冲着这气候和空气质量,宁城可是比北京适合居住。但是人不能太舒适,上古给人造酒,献给大禹,禹尝了,认为极美——而因为极美,他吩咐此物以后不可让它在自己面前再出现。三遍是沉溺,四遍便是沉沦,然后就是满足,失去追求。卓帅,宁城你是不能久居了。咱们这次过来,只是例行程序,很快,咱们就要在北京见面了。” 卓绍华轻笑了下,仰起头,今天是月初,月儿弯弯地缀在西边的天空,云有些多,月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上面的步伐越来越快了,听说首次行动定名为“狩猎”,力度前所未有。这宁城的夜色,他还能看多久? “对了,你北京那个四合院还在吗?”组长问道。 那院卓绍华早退了,人都离京了,还占着个院干吗,现在也不知住的哪家。回京的话,住处暂时不急。他不了解工作性质,诸航和孩子们还是暂时留在宁城。唉,又要分开了。 卓绍华从前院跨进后院,一半是微醺,一半是有了心思,脚步有些沉重。院里有人在唱歌。“这唱的是国歌吗?”他问秦一铭。 秦一铭冰面寒颜,可不是吗,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虽然是哼唱,但字字铿锵有力,秋千架吱咔吱咔的声音是伴奏,只是大半夜听着,有点惊悚。 “诸老师今天心情很特别,你休息吧,我瞧瞧去。” 首长的声音听着有几分雀跃,这有月有风,对影成双,这样的二人世界,首长总算是等到了。秦一铭理解,连忙转身回前院。 晃悠悠的秋千突然加快了速度,一个荡漾,诸航飘在了半空中,她俯视着下面含笑站立的卓绍华,轻轻唤道:“首长你回来了。” “我有个建议,我们去叫上秦中校和吴佐,四个人来个午夜球赛,我俩搭档,我个高,防守不错,但投篮准度不行,你可以。你就负责投篮,我专门防守和抢球。怎样?” 诸航吸吸鼻子,空气里都是首长身上的酒气,怪不得说醉话了。“大半夜的你想被人举报扰民呀!”等秋千架慢慢地回落,她拉了一把,卓绍华也坐了上来。“不会断吧?”这是给恋儿准备的,可没考虑两个成人的重量。 “天这么黑,摔个跤又没人看见。”诸航不在意道。在自家院中,看见也无妨,卓绍华想通了,揽住诸航的腰,两人依偎着,秋千架吱咔得声嘶力竭一般。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月亮已经沉到地平线下了,云散了,夜空中的星星变得明亮起来。诸航在探索频道看到专家们说,人类的眼睛能够看清远方的物体,一是亮度,二是物体。肉眼就是一台光学仪器,但肉眼可以看到220万光年以外的仙女座大星云,却看不见距离地球最近的太阳系外恒星比邻星。这是什么缘故,当局者迷? “首长,你小时候朋友多吗?”看太久的星星,眼睛胀痛得有要流泪的冲动。 秋千架的承重能力出乎意料,但是不够宽,两人坐太挤了,卓绍华手臂一抬,把诸航抱坐在自己的膝上。“不多,就几个。成功、小三,我们那时经常一块玩。成功一肚子坏水,出谋划策是他。在路上挖个小坑,把老将军好不容易养活的花偷折个几枝……这些是小三做,事发之后,我负责出面道歉、救人。” 诸航笑到打跌:“分工还挺合理的。” “我们那时在大院里可是所向披靡。” “但人是会变的,小时候能玩到一起,大了后,各自的性格立体、凌厉起来,有些朋友就会疏离了。” “这要看怎么相处了。小三生意做得不错,跑车换得一辆比一辆拉风,西装都要去意大利定做,有次大冬天的突然想吃烤全羊,租了架直升机飞去内蒙古,很多人看不惯,小三说人生就是享受的。”小三早已入土,想起他张扬跋扈的面容,卓绍华声音低沉了。 “你呢,赞成他这种做派吗?” 卓绍华把头埋在她颈间,笑了:“诸老师,我们只是朋友,不是彼此头顶上的那颗明星,带对方走向光明。朋友相处,可以不喜欢、不赞成,但要尊重。那是小三的生活方式,我无权干涉。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如果他需要我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这话像对又像是不对,小三只是挥霍无度,可是人家会赚呀,而宁檬……真心烦。“如果他行走在法律和道德的边缘,你会如何?” “我会尽全力拉住他。” “拉不住呢?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陷下去?” “我会难过,但没有遗憾,我做了我该做的事。” 她也做了她该做的,所以任由一江春水向东流!“我有点冷,上楼吧!”两人刚站起来,只听得咔嗒一声,秋千架断成了两半。终于不堪重负了。两人面面相觑,然后笑得前俯后仰。“明天就找人来修,不然恋儿会叫得把天穿个洞。” “嗯,父亲今天来电话了,说带恋儿去飞行大队转了转。你不知她有多乖,阿姨叔叔的叫个不停,在飞机上问这问那,礼貌得很。不乱跑不乱碰,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问什么都举一反三,父亲甭提多骄傲了。” “这是诊对脉了?” “好像是!” “那就好,以后有办法降住她了。” 这妈妈整天想的都是什么呀,卓绍华见多不怪,温柔地将她带进怀里。两人轻手轻脚地上楼,经过帆帆房间,门虚掩着,帆帆面朝里,睡得很沉。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帆帆小的时候,曾经有一阵,三人挤一张床。帆帆睡中间,手脚大开,睡相豪迈,有次把卓绍华身上都尿湿了。 “今晚我们也睡这儿吧?”诸航心里突然喷涌出一股渴望,“他现在还小,再大点就没机会了。” 卓绍华看诸航很期待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男孩子还是要早点独立,不能太娇气,仅此一次。这床小了,我抱他去我们房间。” “你身上有酒味,我来。” 帆帆睡前又看书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是本《庄子》,这书是在宁大借的。孔子写了《论语》,老子写了《道德经》,庄子……是那个庄生梦蝶的老头吗?写的东西能看吗?诸航非常不屑。卓绍华兴致勃勃地翻了翻,不时朝帆帆看去,眼中极是愉悦。 诸航刚把手伸到帆帆身下,他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是妈妈,叫了声“妈妈”,头便朝诸航依过来,然后又睡着了。“坏家伙!”诸航忍不住亲亲帆帆红扑扑的脸颊,帆帆缩了缩肩,眼闭得紧紧的。 这一晚,三人都没睡好,卓绍华是不敢动弹,怕压着帆帆,诸航是满腹心事,辗转反侧,帆帆被两团热流围攻,外面10c的早晨,生生热醒了。等看清了身处何地,又看了看两侧的人,帆帆一手拉一个,小嘴弯了弯。 北京的第一场雪是进入十二月之后的第二天下的,小雪花招摇了不到半小时,就无声无息了。宁城奇特的是还温度回升,早晨起了雾,从宁大校门走到办公室,诸航头发上沾了一层小水珠。冯坚买了鸡蛋灌饼,嘴巴吃得油汪汪的,问诸航要不要来一个。诸航说富二代早晨都是白兰地加黑森林,他太贫民了。冯坚才不承认自己是富二代,富二代可不是个好名词,他爱学习,遵纪守法,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分明是五好学生。 诸航嫌他烦,扔了一沓讲义让他去复印。一晃,期末考近了,虽是选修课,也要走个形式。学校不准给学生画重点,那就讲讲非重点吧! 办公室里的两位同事今天都是第一堂的大课,诸航关上门,拿着手机颠来倒去了几回,先拨了宁檬的手机,关机中。随即她拨了小艾的电话。小艾陷在北京早晨的车流中,正郁闷呢,听到诸航的声音,心情好了。“猪,你在北京?” “不是,我在宁大。小艾,我和宁檬……闹崩了。”说出这句话,诸航心里很不好受。小艾似乎不惊讶:“你别往心里去,她现在也不理我的。她呀……神经病!” “她和顾医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是她在庸人自扰。顾医生不是升科室主任了吗,科里来了几个实习生,有个女孩脸皮特厚,明知顾医生结婚了,还觍着脸上前表白。人家顾医生做得很正,当场就拒绝了,还把宁檬带来医院秀恩爱,并要求医院把这女孩调去其他科室。没想到那女孩竟然找上宁檬,让宁檬主动退出,说什么她是明日黄花,人老珠黄,配不上顾医生。宁檬是个骄傲的人,上学的时候你知道的,那都是被男生们捧在掌心里,她哪里受得了这番羞辱,上前给了那女孩两巴掌,不小心把人家耳膜打破了。女孩的家长没敢闹,怕传出去对女孩不好,事情就私下解决了,宁檬家赔了不少钱,顾医生大概说了句处理事情要用智慧,而不能用暴力。宁檬本来就怨他,这下更是火上浇油,她把顾医生扫地出门了。猪,当初宁檬嫁给顾医生是不是退而求其次,她心里面原先有个风流倜傥的,是吗?” 是有那么个罪魁祸首,可是那人没惹她,都是她在一厢情愿。 “我觉得宁檬变了,特不自信,特不安,特幽怨,凡事走极端。” 所以找上那么个精英男来报复顾医生,来证明自己魅力仍在? “差不多的年龄,女人看上去比男人显老,而现在的小女生,确实很勇猛,有时是需要防患于未然。猪,你没这方面可担心的。” 是的,首长长她十岁,她再长得着急也赶不上首长,可是过日子怎能这么累,难道对方就那么不能信任吗? “婚姻里的女人,需要绝顶的聪明,还要恰到好处的糊涂,那地位才能稳如磐石。好难呀!不说了,猪,我到公司了。” 通话太久,手机都发烫了,屏幕上雾蒙蒙的。据说手机辐射很强,这番通话,不知杀死了她体内的什么,就是不杀,有些东西也在随时光老去、死去。 突然响起的铃声,把不知发了多久呆的诸航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得,是那位风流倜傥的。诸航心里有气,语气自然就好不到哪里去:“有事?”言简意赅,主题明了。 “就是想你了。”成功故意拖长了尾音,听着又软又黏,诸航捂着嘴,害怕不小心把吃的早饭吐了。“别以为自己是医生,就讳疾忌医,有病还得吃药。” “嗯,我是病得不轻,心病,心病还需要心药治,你就是我的药。” 不行了,心里面已是上下翻滚,诸航拼命地直咽口水。“成流氓,你还能再流氓点吗?” “该流氓时就流氓,我不是个随意的人。” 诸航捂着脸,她现在不止是想吐,还想杀人。“我求你用人类的语言说话吧!” 成功振振有词:“不行,猪听不懂。” “成流氓……”诸航把后槽牙咬得生疼,“你再不说事,我就挂了。” “我俩的情意就这么薄,没有事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受伤了,流血了,疼了,痛了……哈哈,好了,说事。”成功停顿了下,诸航听出他在调整气息,像是难以开口般。“如果是不好的事,就不要说了。” 成功嘿嘿笑了两声:“是不好的事,但和你无关,却需要你帮个忙。” “和……首长有关?”诸航心跳得咚咚咚,一下接一下地加了速。 “绍华?哼,他马上又要被委以重任,前程无量。猪,真不知怎么说……唉,还记得我家成玮吗?” 除非她老年痴呆了,不然哪敢忘记那位被宠坏的天之骄女,她平生第一次穿礼服接受杂志采访,成玮设计她,在后面“开了光”。“她结婚了吧?” 成功无奈地苦笑:“别人介绍的,自己谈的,都快有两打了,好不容易决定年末把自己给嫁了。那人也不是很理想,t岛注资的一家公司的金领,比成玮大五岁。我也是过来人,男人那点劣性我是清楚的,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位,还没结婚,不是历经沧桑,便是对婚姻持观望态度。成玮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说我们不愿意看到她幸福,就想看她孤单到老,唉,谁让她姓成呢,我和爸妈都被她折腾得没脾气,只得同意。两家家长这还没见上面,她不知怎么的变反卦了,自己偷偷找了私家侦探跟踪那男的,结果……”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向诸航的脑海,她惊得呼吸都停止了。“是……宁檬吗?” “啊,你知道这事?”成功声音高了起来。 这侦探水平真不一般!“知道一点点,那男人我也看见了。成流氓,世界怎么这样小?”诸航替宁檬后怕起来,成玮当年对首长只是有一点想法,都那么整她,宁檬这次彻底动了她的奶酪……诸航不敢往下想。 “两座山绝不可能相逢,人与人说不定在哪个街角就遇见了。” 难为成功了,这时候还这么幽默。诸航不厚道地嘀咕,这是不是一种因果报应?当年成功拒绝了宁檬,阴错阳差,宁檬搭上了成玮的未婚夫,成功应该很庆幸自己当初眼睛雪亮、立场坚定,宁檬……太让人疲惫了。“成玮准备怎么做?” “她手里有几张宁檬和那男人吃饭泡吧的照片,不是限制级的,只是神态比较亲昵,她想发到网上,找水军恶炒,我和爸拦下了。这种事不管怎么做,都是两败俱伤。我妈妈现在把她带去云南小住,毕竟没结婚,在法律上立不住脚,我们也不能对那男的怎样,不过,我会和他会一会的。” 比谁更流氓吗?诸航匆忙抓住自己神游的思绪,听成功继续说:“宁檬那里,你提醒下,她再不回头,后果可能不是她能承受的。” 诸航暗自庆幸,幸好还有一两个理智的,可是她怎么提醒呢,骂过了,吵过了,掰了,电话打不通,她甚至都不知宁檬现在在哪儿。 地址是成功从私家侦探那里要的,宁城第一中学附近的一家酒店,老房子改建的,围墙里露出桂花树茂密的树冠,空气里隐隐浮动着桂花的香气。这棵树有一百多年了,一年开两次花,很是神奇,高考前,很多家长都会来这里为孩子祈祷。 过了马路,就是酒店的正门,诸航的两条腿却怎么也迈不向前,她在害怕。私家侦探说宁檬和那男的各登记了一个房间,那会不会是烟幕弹?如果她敲门,开门的是那精英男……她怎么办?“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你这个禽兽、人渣,滚开”?其实这并不是最纠结的,她纠结的是宁檬会站在谁的那一边。她自以为是救人于水火的大侠,在宁檬眼里,说不定是不识相的万人嫌。 诸航原地打着转,忧愁逆流成河。 有一年,宁檬追过一部美剧《绝望的主妇》,她每看一集,要么和小艾探讨,要么对诸航倾诉。宁檬说那剧让她有许多共鸣,被婚姻磨损了灵魂的女人,感到自己非常年轻,同时又无比苍老。日子看上去过得不错,有房、有车、有男人、有孩子,还有漂亮的花园与篱笆,可是身心却陷入绝望的深渊。 诸航觉得宁檬在无病呻吟,私下里在小艾面前调侃道:“酸果子心野着呢,不知想要什么。” 小艾也在追这部剧,不过没那么着迷,西方人的大脑构造和国人不同,有些观点实在无法苟同。小艾说这剧表面上讲的是婚姻,骨子里却是探索的闺密情谊。 男人的友谊到最高境界,号称“刎颈之交”,女性之间的友谊没那么戏剧化、仪式化,它更倾向于一种朴素的承诺:我会帮你保密。 女人从五岁到八十岁,总是有这样那样大的小的秘密,她信任谁,才会和谁分享。所谓的秘密,也许就是她脸上出了一个痘痘,或者她买了条裙子,标价两千,她告诉老公只花了两百。 绝望的主妇宁檬来宁城,她并不是为了和那精英人渣幽会,而是她想来找自己倾诉,她受委屈了,她被诱惑了,她迷失了,她彷徨了……诸航呆若木鸡。自己做了什么呢?不等宁檬开口,就直接定了她的罪,给她判了刑,心高气傲的宁檬怎么肯低下头来解释,任由自己误会下去。 诸航恨不得一拳砸死自己,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她拔脚就向酒店飞奔。热情的服务生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她正要回答,突然听到电梯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羞窘地指了指里面的洗手间,服务生了然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洗手间拐在里面,看不到大门,诸航将自己藏在一株巨大的盆栽后面。她的耳朵比她的眼睛灵敏,说“有事再联系”的人是王琦,另一个声音回“明白”的应该是那精英男。从说话的语气来看,两人似乎是旧识,要不要再次感叹下世界好小好窄哦! 两人并没有多说,王琦上了辆出租车,精英男回房间。诸航想了想,请总台给宁檬的房间打个电话。“那位漂亮的女士?她出去了呀!哦,好像是向左,那儿有个公园,上个月举办过赏菊会。” 总台小姐指引的方向很正确,诸航没费多大劲就看见了宁檬,痴痴地站在池塘边,像水仙花似的对着水面照了又照,两片树叶妒忌地搅乱了水面,身影裂成了几片,随波荡开。 隔着几棵树,诸航都听到了宁檬无力的叹息。她咳了又咳,都快咳出内伤了,宁檬才回过头来。 诸航挤出一脸的笑:“嘿!”宁檬缓慢地闭了下眼睛,那样子不像欢喜,也不像生气,安静如无星无月无风的夜海。“我给顾晨打电话了,他晚上的火车到,我们一块回北京。”意思是“没你啥事了,你可以消失了”? “难得来一次,不再玩几天吗?”话一出口,诸航悔得差点把嘴唇咬破。 宁檬默然地看着她,再也没说话。诸航还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胸口郁结着一团又一团的浊气,她只能大口地喘息。顾晨中午就到了,可能是从医院直接过来的,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他过意不去地向诸航道谢,对宁檬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但诸航发现两人的眼神没有任何交集,相敬如宾得让人发毛。 酒店的账是诸航结的,宁檬没有反对。精英男不知是怕了,还是早走了,就像一粒草尖上的水珠,被阳光蒸发得干干净净。 诸航没有和宁檬说成玮的事,宁檬让顾晨过来,这件事就是他们的家事,他们应该已经决定共同面对,接下来是风雨同舟,还是劳燕分飞,由命运去安排!道别时,诸航悄声问顾晨:“如果宁檬傻了痴了,你会给她治吗?”顾晨很是诧异,这是问题吗?诸航郑重地拜托:“她可能有点迷茫……如果可以,别轻易放弃!” 顾晨笑得有些苦相,但目光坚定:“你说我干吗来宁城?” 列车像长蛇似的蜿蜒向前,明知道他们看不见,诸航还是拼命地挥着手。不管距离长与短,世界上好像没有一根轨道是笔直的,如同人生,哪能处处顺利?不过,只要终点确定,就把曲折当成好事多磨吧! 刚出车站,宁檬发来了一条短信:我没有出轨!! 诸航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还是把情况向成功汇报了下。“行,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你准备怎么做?”诸航怕事态扩大影响到宁檬。 成功过河拆桥道:“不告诉你。” 反常即妖,真是真理,天气异常地暧了几天,天就变了,雨一场接一场地下,雨疏风骤,绿肥红瘦,宁城像是跑步进入了冬天。 天一冷,唐嫂就念叨着吃顿黑菜饺子。所谓黑菜,其实就是晾干的菠菜。夏秋时节买回整捆整捆的鲜嫩的菠菜清洗干净,用水焯下,仔细晾晒风干了以后储藏在盆里或是口袋里封好了,等到寒风凛冽时拿出来泡发、剁碎,放在煮肘子或炖肉的肉汤里用文火慢慢地炖,直到快要炖干了锅,黑菜吸饱了汤汁变成了菜泥,再和稍微肥些的猪肉馅儿和在一起,加上葱、姜、料酒、酱油等调料,包成一个个元宝似的小饺子。老北京讲究吃点喝点的旗人特别喜欢吃这个,只是吃一口,要花费个小半年的功夫。 帆帆吃了很多,诸航感到自己也吃撑了,唐嫂有点不满意:“不知是不是这宁城的水不对,这黑菜吃着不如北京那边够味。” “唐婶,你想北京了?”帆帆今天不上学,和诸航一块去宁大。 唐嫂期盼地看向诸航:“好几个晚上都做梦了,梦里咱们还住原先的四合院。帆帆妈妈,你说首长会不会什么时候调回北京啊?” “不知道,就是首长现在调回,咱们一时半会儿的也过不去,我有工作呢。帆帆,书拿了吗?” 帆帆点点头,背上自己的小背包。 收拾碗筷的唐嫂头低到了胸口,心已经飞到了千里外的北京。思念,是不由自主的。 一夜风雨,校园里天上飞的、地上掉的,都是落叶。思影博士就在这寒雨冷风中回来了,她染了头发,换了美瞳。帆帆歪着头看她,小脸上写着纳闷。 “你是混血儿吗?”帆帆接过思影博士送的巧克力,很有礼貌地道谢。 思影博士谦虚道:“阿姨哪有混血儿那么漂亮?”她以为帆帆接下来会强调阿姨很漂亮,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帆帆眨巴眨巴眼睛,什么也没说,蹦蹦跳跳出去了。待会儿有妈妈的课,他要过去占位子。 真是个不讨喜的孩子,思影博士有些小小的失落,问诸航:“怎么没见到栾老师?” 诸航在整理教案,都快大考了,学生们竟然要求她讲述近五年来每一年最具代表性的十大黑客事件,这要了她命,昨晚查资料都查到深夜。她这个老师是不是太好说话,年终评选会不会榜上有名?“去上课了吧?” “我走的两个月,有没有人打他的主意?”思影博士挺不放心。 诸航笑了:“这个你亲自去问他。” 思影博士突然忧伤起来:“我在国外给他发了好多邮件,开头他还回一下,后来就无声无息了。我不想再和他玩‘你猜猜猜’,就直接表白了,他回了我,说他太注重我和他这份素净的友谊,不希望有别的东西来加深它的色彩。” 栾逍典型的语风,很是彬彬有礼,却果断利落,不留一丝遐想。 “其实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个男朋友,我可以给自己买房、买车、买各种保险,我能赚钱让自己后面的几十年过得衣食无忧,我还会做药膳,懂得养生。要是想要孩子,可以做试管婴儿。长夜太寂寞,我听音乐,看书。你看,一个人也挺好的。”思影博士摊开双手,自言自语道。 诸航竖起大拇指:“思影博士你太能干了,害得男朋友都没用武之地。结婚的都是没出息的。” “没出息的”颠颠地跑去报告厅,九十分钟的大课讲下来,差不多要去半条命。呃,今天的课堂怎么有点乱,冯坚呢?帆帆呢? “你已经带我出来二十分钟了,却没有告诉我妈妈,如果你再不送我回去,就属于拐卖儿童。”帆帆挺严肃地绷起小脸,他和冯坚站在图书馆前,一人手里拿了根热狗。 冯坚乐得眼睛成了一条线,小孩人小鬼大,给他扣这么顶大帽子,真敢编。“快吃,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卓逸帆,你想不想去哥哥家里玩,哥哥家里也有很多书。”报告厅的第一排坐了个小孩,谁见了心都软成了一汪柔波,更何况这汪柔波还是诸航家的。一开始,他怎么逗,小孩都不说话,手里的书抓得紧紧的,脸上写着警戒。他灵机一动,说上课还有好一会儿,先带他去趟图书馆,小孩才由他牵了手。 “有书又不代表有学问,就像有人厨房里有锅,并不能说明他会做饭。”什么热狗,还没有唐婶做的香肠好吃。 咦,这小鬼还挺跩,冯坚有点愤愤:“哥哥家里还有飞机呢!”是真有,不过是他老爸公司的。 “我妹妹两岁时就能自己安装遥控飞机。”有飞机有什么了不起,幼稚! 这家都什么人,小孩鬼精鬼精,妈妈在网络里翻江倒海。“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冯坚是真的好奇了。 “爸爸……”妈妈说过爸爸的工作不能随便讲,不然人家会说他以势压人。做人要低调。“你先说?” “我爸爸……”冯坚自豪地抬起头,那可是上过世界福克斯名人榜的人物,目光一扫,看到台阶上下来一人,这位也是让他折服的,仅次于诸航,连忙恭敬道:“栾老师好!” “你现在不是有课吗?”诸航的课表,栾逍倒背如流,冯坚这位学生就像诸航的影子,影子旁的小孩被冷雨冷风冻得小脸通红,无措地看着手里只咬了一口的热狗。 “诸老师让我带她孩子来还书。”看到小孩要反驳,冯坚连忙捂住小孩的嘴。 栾逍微微一笑:“我陪他去还书,你快回去上课,今天大概是诸老师这学期的最后一次大课,后面就开始复习了。” 冯坚有些为难,小孩推开他的手,嫩声道:“逃课的学生不是好学生,没担当,没原则。” “我去,我去。”冯坚哭笑不得,这小孩比训导主任还厉害。怕小孩不肯和陌生人走,特地说明:“这是栾老师,是……” 小孩打断了他:“我知道,我爸爸说过栾叔叔学识丰富,为人随和,风度温雅。” 冯坚摆摆手,怕了,他滚,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栾逍无法描述心里的感受,惊愕有点,震撼有点,还有点道不清说不明的困惑,他没有急于去分析,选择了像神父一样摸了摸小孩的头,然后牵住小孩的手。 小孩被教得特好,把热狗扔进了垃圾箱,自己从随身背的小包里掏出块小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才把书拿出来递给管理员。他用的是诸航的借书卡,管理员记得他,问他喜欢庄子吗?小孩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比较而言,他还是喜欢孔子。管理员又问他今天想借什么书,他抬头看看栾逍:“栾叔叔,你能帮我拿下《范曾画册》吗,那书太重了。” “当然!”看着这张小脸,有些求而不得好像没那么令人心酸了。也许不能太过苛求,可以遇见并相识总好过擦肩而过的陌生,至少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她不见得最好,可是能令他笑,令他心动,做过梦。 栾逍领着小孩在桌边坐下,给他拿来《范曾画册》,这书太过名贵,不能带出去,只可以在阅览室阅读。“爸爸还说过什么?” 小孩两只眼睛漆黑澄净得像品相极佳的黑宝石,专注地看着他:“爸爸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 栾逍仰起头望着雕刻着素雅花纹的天花板,哑然失笑。李南的话里话外,对卓绍华有些不屑,论武值,卓绍华可能不在他之上,可是这智谋,这心胸,栾逍想李南再有十年都不一定赶得上。蜻蜓点水的暗示,不动声色的靠近,春风化雨的迎击,最后是海阔天空的尊重……高手呀,高手,栾逍想自己输得一点都不悲壮,反而感到与有荣焉。只是有一点他不太明白,这份隐秘的心思,他自认为藏得很好,首长是怎么察觉的呢? 不知谁八卦兮兮地把诸航孩子来宁大的消息告诉了当时身在国外的思影博士,她当晚给他写了封邮件,说诸航是真的结婚了,我是真的单身中,你现在可以考虑我了吗? 思影博士的邮件他向来是看个开头和日期,这封他愣愣地看了半个钟头,不是斟酌如何委婉地拒绝思影博士,而是他心里的那点隐秘她是如何看出来的?他的大学老师曾经讲过,不管人如何隐藏,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条国境线,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心里面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 栾逍自我安慰:看穿又如何,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还是有一点点的怅然若失的。 雨停了,空气湿漉漉的,呼吸的都像是水。足球场上,踢球的男生们,被雨淋湿的身子,有种青春无敌的感觉。学生们看到他,招手邀请他加入,他摆摆手,牵着小孩向报告厅走去。 “想踢球吗?”小孩不住地在回望:“我现在还有点小,只会帮哥哥们的倒忙。”这么懂事的小孩,怎么会不喜欢呢?“嗯,不同的年龄做不同的事,不贪心,不吹嘘。” 小孩腿短,尽力迈大步伐跟上他。一大一小,一高一矮,背后是雨后灰色的天空,前面是向上的阶梯,画面竟然一点也不违和。 思影博士捧着几本书,怔怔地站在一棵挺拔的水杉树下。她想她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一个男朋友了,她是可以给自己买房买车、可以做试管婴儿,可以看书、听音乐度过漫漫长夜,实在寂寞,她还可以养条狗,可是,这一切,她都是一个人,快乐或者忧伤,甜蜜或是苦涩,没有人陪伴,没有人分享。幸福的生活应该是彩色的,充满了意外和惊喜,而不是像计划书里的条条目目,黑白的、冷硬的、单薄的。 人对幸福的渴望是永不餍足的,人们总是渴望幸福之外的幸福。栾逍的到来,让她觉得他在幸福之外又给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大幸福的门,门开着,可是里面没有她的位置。思影博士实在是太讨厌宁城这阴湿的冬季了。 “这个一会儿给妈妈,不要让别人看到。”栾逍小心地把纸张夹进书里。小孩点点头:“叔叔再见!” 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没有人看表,没有人玩手机,一双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妈妈,大黑板上写满了字。字写得很草,小孩不认识多少字。他不能影响妈妈上课,在角落里安静地坐着。坐了一会儿,不放心地打开包,看看夹在书里的纸,还在,他放心了。那纸上的字是打印的,很端正,但题目前面是字母和数字,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面写着化验报告,这个他懂的,去医院看病,医生伯伯们都要看这个。谁病了? 10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不到五点,城市就变得昏暗了,暮色从四周如潮水般漫上来,如铁,冰冷,坚硬,像一副铠甲套在身上,迎面走过来的人也像戴了面具,熟悉的也陌生了。不过,诸航不在乎,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国内高校有两起投毒案很是轰动,一起是20世纪g大的铊中毒,另一起就是不久前f大的ndma中毒,这两种物质都属于剧毒,能致命,轻易得不到。栾逍给她的化验报告里,宁大的这起中毒事件就显得没档次了。很多不良商家为了让食物保鲜,或者让食物的卖相诱人,会加点化学物质,这些物质在小药店都有售,毒性小,发作也慢,一般不会酿成恶果。 宁大食堂不对外营业,食物的卖相并不是很重要,那么问题出在货品的供应商上?供应商们都快哭了,与宁大合作很多年,没有出过任何问题,扣这么一顶帽子,很不道德。 可能就只是一次意外?诸航玩味地翘起嘴角,那人真聪明,就这么隐了自己的踪迹,模糊了别人的视线,他安全了。做梦吧,如果他没有头脑发热去投毒,也许尾巴还能多藏一会儿。 “诸老师,你去哪儿?”现在所有的课都停了,冯坚只能到研究生院守着诸航。 “出去找个网吧上网。” “你也去网吧?”冯坚为又找到诸老师和自己的一个共同爱好而格外亢奋。 “嗯,我心情好就爱去网吧。你复习得怎样了?” “诸老师这门没问题,其他的看缘分吧!” 诸航扑哧笑了,这家伙还真敢说。“用点心吧,冯少,你不在乎钱,至少也要对得住你这天天的风里来雨里去。” 冯坚呵呵笑,明白诸航不愿意让自己跟着,老师是怕上了什么劲爆网站被他看吗?“诸老师,学校门口有三家网吧,你去第二家,他家刚换了机子,速度快着呢!第三家最烂了,平时都没人去,不过,王琦老师爱去那儿转转。” 诸航深深地看了看冯坚,把冯坚一张大脸都看红了,小心脏还怦怦多跳了几下。 对于网吧,诸航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她读书时很多的快乐时光都与网吧有关。她先去了第二家,座无虚席,老板抱歉地笑笑:“今天学生掐着钟点抢选修课,你等会儿再来!”第二家与第三家之间隔了两个餐馆,午饭刚结束,天又冷,门口很是冷清。第三家网吧门口挂着面棉帘子,遮风用的。诸航掀帘子进去,看了一圈,心里面直惋惜。宁大外面的店面可不便宜,老板就这么浪费着,十多台老式的机子,连视频都没有,耳机边的皮都掉了,光线半明半暗的。“阿嚏!”诸航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是多少天没打扫了,灰尘这么大,难怪……一个人都没有。诸航突地感到后背冷飕飕的,这是动物察觉到危险时的一种本能反应。 “店面转让,这儿不营业了。”里面出来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留着小胡子,一脸不耐烦。 “哦,我不知道。”诸航笑了下,转身准备出去。小胡子突然喊住她:“你是不是那个诸……”他朝里面看了看。 “诸航。” 说话的人是王琦,诸航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小胡子已经冲过去锁了门,拉上了窗帘。王琦逼近诸航,有些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强逼着她对上自己的视线,表情几乎有些扭曲,威胁道:“你要是敢叫,我就……”虽然穿得不少,诸航还是能感觉到腰间刀尖冰冷的杀意。 这是乐极生悲,还是意外收获?诸航来不及辨别,她当下考虑的是要怎么脱身。说起来虽然参加过网络维和部队,被绑架过,但这样凶残的场面,诸航却是第一次面对。她配合地朝王琦点了点头。 “我让你早点关门,你就知道拖拖拖,不然哪会被她发现这里!”王琦压着嗓音朝小胡子低吼。小胡子唯唯诺诺地赔着笑:“不怕,她现在在我们手里,一会儿将她神不知鬼不觉……”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想得真美,她是卓绍华的老婆。杀了她,我们还有活路?”王琦气急败坏。 “那怎么办?”小胡子给王琦说慌了。 “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去把车开到后面来,带上她,我们走。” 小胡子跌跌撞撞地不知去哪儿开车了,屋子里只留下诸航和王琦四目相对。这么冷的天,王琦头上的汗像下雨一样。“诸老师,我知道你身份高贵,我真的想和你好好相处,能迎合则迎合,能躲则躲。那个人质事件一出,我知道此地已不宜久留。这学期是最后一次,可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你是不是哪里理解错了?”诸航的脸上有一种不合情理的冷静,看上去像一个耐心十足却令人心惊胆战的猎手。 王琦冷笑:“你没怀疑过我?你不是跟踪我才来这的?” 诸航坦白:“我只是想出来上会儿网。” “鬼才相信你的话!你老实交代,你都知道些什么?” 狗急了也跳墙,温和老实的人恶起来也能做魔鬼,诸航小心地组织着语言:“我知道你是走后门做的罗教授的助教,你下棋作弊,你在宁大人缘很好,学生们喜欢你,因为你可以给他们推荐好的工作机会,同事们对你印象好,因为你好说话,甚至思影博士让你帮她进入档案系统看栾老师的资料,你也答应了。可是你的计算机水平并不算很高,像体育老师教的,罗教授实验系统的三道验证都不是你设置的。”诸航上次去王琦办公室,打牌的时候查看了下他的电脑,杂乱无章的还不如冯坚。 王琦皮笑肉不笑:“诸老师你说错了,我的计算机不是体育老师教的,而是生物老师教的。” “罗教授?”不是假装,诸航是真的惊呆了。 “学生物的能有什么好工作,托人在中学找了个教计算机的工作。后来考研、出国,才有了现在的罗教授。教我那会儿,他就爱找我下棋,不过脾气没这么古怪。知道他在宁大,我请他帮我找个打杂的工作做做,他给我买了个计算机专业的证书,让我做他的助教。不仅是我,你打听打听,实验室里其他人也碰不得他的仪器、数据,那些就和他女人一样,不能和人分享,哦,这比喻不恰当,他没女人。”王琦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笑得两肩直抖。 “如果罗教授不帮你,你也会想别的办法来宁大,对吗?” 王琦嘴角勾起一丝阴沉:“你明知故问。” 诸航低下眼帘,拉拉扯扯中,地面上都是凌乱的脚印。“我看过一个内部资料,随着两岸交流加深,旅游、经商的人数逐步增加,对岸间谍混杂其中,通过问卷调查、提供工作等方式接触大陆学生,之后有偿索取大陆政治、经济、军事相关政策和涉密信息。” 冰凉的杀意一寸寸渗入肌肤,衣领被王琦抓得死紧,诸航喘气都很困难,还好大脑非常清明。“我在宁城一中附近的酒店,看到你和一个男人一起,他是你的同伙,哦,同事?” 王琦眼都红了:“诸老师,你家首长知道你很聪明吗?” 原来真是意外收获。王琦以罗教授助教的身份作掩护,寻找优秀学生,然后策反。这个网吧是一个接头点,那个精英男追求成玮才是别有用意,与宁檬幽会是个幌子,他并不知宁檬是她同学,他以为宁檬只是网上一个寂寞的少妇,他的目的是来宁城见王琦。人质事件让他们都慌乱了,他们要结束这儿的工作,然后她冒冒失失地过来了。 无巧不成书,内容丰满了,故事就好看了。 “我要不聪明,他也不会娶我。王老师,那个闯进实验楼的不是你方的人?” “如果是,他会有机会被人发现吗?再说那破细菌早移走了。”王琦咬牙切齿道。 方向错误,诸航咬了咬嘴唇。 “车来了!”小胡子拉开后门,一股冷气跟着进来,诸航打了个冷战。“快点,外面太冷了,怕是要下雪。” 王琦似乎并不擅长挟持人,刀几次差点从掌心里滑落。屋子的后面是和宁大一墙之隔的一条小巷,围墙那边是一片树林,很少有人经过。车是一辆八成新的本田suv,旁边蹭掉了一大块漆。 “你和她坐后面,我来开车。”王琦瞅着那掉漆的地方,好像很心疼的样子。他扭头看了看诸航,突地一抬手劈向诸航的脖颈。诸航吃痛地哼了一声,意识一片模糊,恍惚中一阵天旋地转,她感到有点奇怪,倒地的人不应该是她吗,为什么是小胡子?那呛鼻的腥味是什么?她想看清,黑暗却在瞬间将她压倒了。 等她恢复意识时,感到整个人像飞起来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睁大眼,只看到一排排路灯飞速过去,在黑暗中留下了转瞬即逝的亮光。她还是被带上车了,开车的是整个人陷入癫狂中的王琦,车不知怎么像被蹂躏过了,右侧的车门没了,车门上端那儿有只手,因为太过用力,突出的骨节像要戳出皮肤。王琦应该是个热血的人,suv硬被他开得像f1的赛车。现在到哪儿了,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外面那飘着的是雪花吗,诸航抬手摸了下,鼻尖上有粒水珠,冰凉冰凉的,她慢慢坐起来。王琦被后视镜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手慌乱地一抖,车头一斜。轰隆,车身猛烈震荡,接着,摇晃了两下,诸航整个人向前跌去。她抱住驾驶座的椅背,朝旁边看去,脸刷地苍白如雪。如果她没有听错,那下面哗啦啦翻滚着的是长江吧,江面如此开阔,应是长江一桥,建国初期建的,现在长江上有二桥、三桥了,这儿多处破损,很多车都不从这儿走。那轰隆一声,是桥栏被撞断了,车……要倒立起来了…… 王琦要玩特技吗?想玩也不要挑这么冷的天,保护措施都不做,会出……人命的。 诸航感到呼吸滞住了,似乎,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刚刚当王琦用刀对着她的腰时,她并不十分惧怕,因为她感觉到王琦比她还紧张、惊恐,只要拖着,这儿是宁大,人来人往,总会被人发现。此刻,她才知自己很傻很天真。学过物理的人都知道,地球的引力有多大,要不了几秒的,车会像离弦的箭,嗖的一声,坠向江面,运气好的话,过些日子,她会浮上来,运气不好,就进了鱼腹。生死有命,没办法的事,可是首长怎么办?帆帆和恋儿还那么小…… 王琦疯了,拼了命地喊“救命”,他的惊慌加速了车身的晃荡,车头慢慢朝下倾去…… “诸老师,抓住我!”右车门上端突然探出个头来,然后一双满是鲜血的手伸了过来。尽管是这样的时候,那双黑眸仍冷静如山,声音清淡温和。 “栾老师你救救我,我什么都交代。”王琦听到声音,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惶恐,他意图爬过来。 三个人都感觉到车向前滑了一下,四周一片死寂,空气像是凝固了。 诸航不知哪来的力气,身子一侧,她抓住了栾逍的那只手。她看到栾逍双唇紧闭,手臂绷成了一张弓。“可能会有点疼。” 没等她说“我不怕”,她的身子腾地从车内飞了出来,下一刻,她落地了,硬邦邦的水泥桥面撞得身体的每个骨节都像断裂了,一个身影跟着从她眼前掠过,摔在她的边上。护栏边,那辆suv不见了,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诸航仿佛听到王琦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世界刹那间平静了,雪花优哉优哉地飘着,风徐徐地拂过发梢,不合时宜的是呼吸有些粗重。不知过去了多久,诸航才找到失去的力气。“你的眼镜呢?” “不知道丢哪了,你……站得起来吗?”栾逍两支袖管、裤管磨破了,脚上少了只鞋,半个脸颊红肿,两只掌心差不多烂了,可是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狼狈,站在那儿,像风雪中挺拔的松树。 诸航试着动了动,好像哪都痛,可还是能站起来的。心不是在跳动,而是在颤动,她努力看向前方,像个患有恐高症的人,不敢朝下看一眼。劫后余生,人原来不会喜极而泣,而是茫然无措。 “幸好大桥限行,不然没淹死,大概也会被车撞死吧!”栾逍淡漠的口吻就像是在说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一个新闻事件,听的人却是冷汗都浸透了衣衫。 “我们下面怎么办?”“谢谢”这个词此时说出来太苍白了,只能深深地刻在心底。 两个人的手机都丢了,桥上没有车,栾逍向两面看了看,那一瞬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悸动溢满了他的心间,如果他带着她离开,走得远远的,其他人只会当他们都掉进江里,从此,天涯海角,他和她就都不再分开了。 白痴!随即,他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我们最好走到桥头,找人借个电话。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没来得及通知上面。能走吗?”她坚强得令人心折,好像经历刚才那生死关头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得借我一只手臂。”她落落大方地挽上他,闭了闭眼,“走吧!” 她有些维持不了平衡,身子总是向他这边倾,大概是脚扭伤了,他索性把另一只鞋也扔了,下过雪的桥面有些打滑,两个人相扶着,顶着风向前。 “小胡子呢?”她思维冷静得吓人,竟然什么都记得。 “大腿被我的匕首扎了个洞,现在可能还晕着。” “你是怎么发现我不见的?” 栾逍没有回答,只是朝她看了看。“王琦看小胡子晕了,狗急跳墙,拉着你上了车,我来不及阻止,只得一路跟着。” 栾逍趴在疾驰的车顶上跟着,把车门都拽掉了。诸航想象那画面,再联想到某部票房很不错的大片,笑了。“这次,我们捉到了网外的一条大鱼。” 她很自豪,栾逍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执行任务时,他不是没有遇到过突发事件,不管多危险,他都能从容面对。刚才,他……很害怕,如果救不回她…… “为什么要去网吧?” “我破译了那个信号,我的电脑被人动过,我想从外面试着进入他的系统看看,他的计算机水平很高。没想到有只傻兔子直冲冲地撞了过来。” “那不是兔子,是蛇,你早就惊着他了却不知。”忍不住还是指责了,这性子真是莽撞,没人盯着怎么行。 诸航不接受批评,反驳道:“我哪晓得宁大里这么复杂。” 栾逍叹气,不禁有些想替首长叹息一声。 桥上虽然有灯,因年代太久,光线也像是老旧了,看什么都不太清。平时过长江,开车好像就一会儿的时间,怎么用走就像没有尽头了。诸航想着:吴佐接不到人,一定会通知首长,小胡子流了很多血,应该也被发现了,那么,很快就有人来接他们了吧。脚疼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完全是靠一种精神力量支撑着向前。栾逍应该伤得比她重,虽然他表现得像没事人似的,但她就是知道。“栾逍,以后不管在哪、发生什么事,只要我在,你可以把你的后背交给我。” 上过战场的男人都有一种默契,后背是不需要顾虑的。站在你身后的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是无条件的信任。她这是对他的承诺吗?夜剑里很多兄弟都可以为他做到这样,但没有人说出口,不感动那是假的,这也算是老天对他的垂怜了!“有力气的话,就走快点吧!”他故意说得凶巴巴的。 “有车过来了!”还不止一辆,雪亮的车灯下,感觉雪飘得很妖娆。 两人贴着护栏,等着车过去。 “诸老师?”最前面的一辆车猛地停下来,吴佐的大嗓门叫得诸航耳朵都嗡嗡的。真来接她啦,她说这车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 “诸老师,真的是你吗?”吴佐都站在她面前了,还用个疑问句,诸航给他气着了:“我又不是总统,还玩真真假假!” 吴佐欢喜地朝后面挥着手:“卓帅,是诸老师。” 栾逍感觉到诸航的身子一抖,手缓缓地从他的臂弯里抽回,上下牙打着战。“诸航!”似乎怕吓着她,这一声,卓绍华喊得特别轻柔。诸航眼中有泪意在翻涌,她吸了下鼻子:“首长,我告诉你哦,刚才……上演了真实版的《速度与激情》,我是女主角呢!” “嗯,真了不起。” “可惜没有片酬,首长……终于见到你了。”她哆嗦地抓住他的手臂,好像细不可闻地笑了下,嘴边小小地翘了一下,眼里柔光一闪,然后身子倏地一软,放心地疼晕过去。 栾逍看着让他尊敬、佩服以及羡慕的名叫卓绍华的男子,把诸航抱起。四辆车,应该有二十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郑重得令人惊诧,仿佛在膜拜,又带着说不出的怜惜,用唇贴上她的额头,然后将整张脸埋在诸航的胸前。 紧绷的背脊,颤抖的双肩。栾逍抬起双手,捂了捂脸,他彻底清楚了,和别人在一起,诸航总是表现得冷静、果敢、坚强,都不太像个女子,但她也会脆弱、软弱、柔弱,只是那一面,她只给卓绍华看。他于她来讲,是唯一的。 栾逍想起自己第二次见卓绍华,他紧握着自己的手,说“拜托了”,那时,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宁城军区一号首长,只是一个对妻子充满了关心、担忧的普通男子。 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的爱情是圣洁、绚丽的,别人的何尝逊色? 唐嫂好头痛,诸老师养个伤怎么这么不听话,不仅挑食,还多动,医生叮嘱又叮嘱,脚筋扭伤要静养,她一只脚跳着,一天上下楼好几趟。 “诸老师,你再跳来跳去,我就给首长打电话了。他今天有会,你要他从会上跑回来吗?”吴佐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言恐吓。 诸航竖起大拇指:“算你狠。”一跳一跳地进了书房,坐着看帆帆练字。“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这是谁说的呀?” 帆帆放下毛笔:“孔子。我想把这字送给栾叔叔,可以吗?” 又不是书法家,还敢随便送人,诸航不敢笑,怕伤了帆帆的自尊心。“你先给我讲讲这几句的意思。” 帆帆点点头:“仁者不忧,是说一个人内心无比仁厚、宽和,就可以忽略许多细节不计较,可以不纠缠于小的得失,这样的人就会活得快乐。知者不惑讲的是我们无法左右外在的世界,只有让内心的选择能力更强大,当我们明白如何取舍,烦恼也就没有了。勇者不惧最好理解,一个人的内心足够勇敢、开阔,就什么都无所畏惧。孔子说做到这三点,就是一个君子了。” “那栾叔叔拿着你这字,压力可不是一般大。” “我不是要求,我是想向栾叔叔表达我对他的敬意、谢意。要不是他救了妈妈,我……”帆帆眼眶一红,急忙低下头去。 诸航愧疚地拉过帆帆,轻拍着后背,安慰道:“妈妈命大,不会有事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要不是脚不太方便,她可以立马给帆帆来个托马斯全旋。 帆帆推开诸航,无力,无语。“妈妈,你以后要小心更小心。”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听进去,唉! 诸航重重点头,向外看了看,小声地问:“没告诉大姨吧?” “爸爸不让告诉其他人。” “就是,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没啥好说的。”诸航可是怕了诸盈的眼泪,耳朵里听着唐嫂在厨房里喊,好像是排骨汤好了,让她到餐厅等着。上天啊,她又不是生孩子,不是排骨汤,就是鸡汤、鱼汤、鸽子汤,她完全成了食肉动物。想假装没听见,帆帆在一边责备地注视着她,只得乖乖地跳去餐厅。 吴佐夸道:“诸老师,你这单脚跳的姿势越来越美,要是奥运会有这项目,你准能入选国家队。”诸航听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知道必有一次这样的谈话,当卓绍华在诸航面前坐下,诸航潜意识里想逃避。 宁城没有暖气,湿冷的冬夜开着空调取暖,温度太低,空调一直在启动,声音有点大。诸航的手无意识地在沙发背上画来画去,医生不知在她脚上涂了什么药膏,味道真不咋样,首长一点也不嫌弃,还把脚抱放在他的膝盖上。“栾逍老师的伤怎样了?”她挑了个安全的开头。 “恢复得不错,但年前回不了宁大。”那双握枪的手伤成那样,至少得一个月才能痊愈,吃饭都要人喂,李南知道了怕是要暴跳如雷。 “我们还要回宁大?”事情不是快到尾声了? 卓绍华淡然地抬了下眼:“当然,那是你们的工作。” 呃,来真的?那下学期不是还要开门新课,苍天,她怎么应对?诸航愁上了。卓绍华一眼洞察了她的心思,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心大呢?“别想那么远,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诸航呵呵笑,欠身拉过首长的手,十指紧扣。“王琦那事处理得怎样?” 卓绍华不说话,“王琦”这两个字像个禁区,不能碰,一碰就想起雪夜里她苍白着脸倒下的样子,呼啸的江风,滔滔江水,他在桥上都像是站立不住。吴佐的电话是打给秦一铭的,他和政委在办公室谈事,秦一铭都忘了敲门,就那么冲了进来。冯坚是最后见到诸航的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家网吧。天虽然黑,街上行人也不多,但一个男子趴在疾驰中的车顶上还是很引人注目的。“我以为是拍电视,哇,那人是武替吧,动作真不是盖的。哦,他们奔那边去了。”那边是长江一桥,今天限行。正是晚饭时间,管理员恰好走开了几分钟,王琦就是在那时冲过去的。 “栾逍老师这次会有嘉奖吧?”诸航撇撇嘴,无奈地换了个话题。 会记一个三等功,王琦这件事牵涉面之广、时间之久、人员之多,很令人震惊。王旭政委乐得嘴都合不拢:“卓帅,就是辛苦了诸老师和栾中校,不过咱宁城军区在这年末打了这个漂亮仗,在上面可是露脸了。” “我呢,有没有奖金?”诸航做出一脸财迷相。 “诸航,你去那家网吧并不是巧合,王琦这事并不是瞎猫撞上死老鼠,对不对?” 首长说俗语,就代表很生气。生气的首长,还是有一点吓人的,过程怎样忽视好了,结果不错就行,为什么不睁只眼闭只眼呢?宁大教职工有一千多,王琦在里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她却不能不注意他。她所听到的看到的和他有关的事,都透着一股古怪,她忍不住想去寻找原因。可能是她处理不当,像栾逍所讲,她不慎惊动了他,其实也是把他逼得现形了。 “首长,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到,不该独自去那个网吧。”她识时务地道歉,绝不推卸责任。 卓绍华蹙了蹙眉,心头的无力感更浓了,同时又觉得惊讶。天赋这东西,真让人没办法,这孩子不仅是计算机天才,在刑侦上面,也有着过人的机敏。“每一次下达任务,我都对战士们说,努力完成任务,我等你们凯旋。为什么说努力,而不是说必须?执行任务的时候,无论计划多周密,总有意外发生。如果超出了他们的能力,他们首先应该珍惜的是自己的生命,不是作出孤勇的牺牲。有了生命,一切才会有意义。军人不会说万一,不会说如果,更不去假设,我们时刻面对的只有两个选项:生与死。诸航,你真的要学会理智地处理事情,栾逍不可能次次都在,你得学会不让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卓绍华不是个悲观的人,但也绝不盲目乐观,这件事,稍稍偏斜一点,军中损失的是杰出的栾逍中校和诸航中校,他呢,则永失所爱。不是不后怕,夜里从梦中惊醒,抽完三支烟才能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以后我改,一定改!”泪奔,多大的人了,还像学生一样在老师面前保证。 看她挤眉弄眼的样儿,卓绍华真是啼笑皆非,气得敲了下她的额头,低头认真地查看伤脚。“今天怎样?” “非常好,后脑勺也不疼了。”首长不再黑脸,诸航也活泼了,跳起来硬和首长挤一张沙发。“我听说了一件好玩的事,专门负责和王琦联系的那家公司的一个精英男,有五个私生子?” “听谁说的?” 当然是吴佐,知道她闷,打听到一点事就颠颠地跑来告诉她。那精英男最近一个头两个大,就差精神分裂了。不知打哪跑来的两个女子,轮番在公司和他家哭诉,一个牵俩小孩,一个扯三个,女子都是尤物,口齿伶俐,张口狗血剧情直奔,动情处声泪俱下,一口一个负心汉,几个小孩不过牙牙学语,“坏爸爸”三个字却说得清晰无比。 这一听就是成流氓的手笔呀,果然够劲。那精英男是第一批被策反的人员,像传销一样,属于上层,成玮是他倾尽全力钓的一条大鱼,没想到这鱼在咬钩前弃他而去。他还来不及懊恼,沧海已变桑田。宁檬不是鱼,最多是他钓鱼时,池塘边长的那丛芦苇而已。 诸航再次回到宁大,期末考已是最后一天了。冯坚差不多只写了个名字,就冲出教室,将诸航堵在办公室里。“诸老师,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你是不是准备失信于我?”诸航坦荡地撒谎:“你想多了。前一阵太累,出去度个小假,那儿手机信号不好。”冯坚愤怒道:“我早就看不惯中国移动了,诸老师,我给你换个手机,联通还是电信,你随便挑。” 诸航敷衍道:“这事得慎重,我要好好想想。你再回去考个十分钟吧,兴许能及格呢!” 冯坚视分数如草芥,拿委屈的小眼神瞟瞟诸航:“你不在时,我心情很不好,想找栾老师聊聊,他竟然也不在。” 栾逍现在北京治疗,被李南强行带走的,好像对首长还发了一通火,不过,首长没和他计较,说可以理解。再见栾老师要明年开学了,要怎么打招呼呢? “诸老师,快别这样笑,傻乎乎的。” 诸航瞪了冯坚一眼,将他踢出办公室。刚坐下,思影博士眼红红地从外面进来了,这是她眼眸的本色吗,有红血丝,深琥珀色。诸航不说话,静待思影博士发言。 思影博士一发言,诸航差点吓趴下:“诸老师,我不想活了。” 死亡的经验虽然无人可传授,可是死之前的感受,诸航刚经历过。“思影博士,世界如此美好,阳光如此明媚,风如此……”北风五到六级,小刀子似的戳人,生疼生疼,但可以让人清醒地认识到生命的存在。 “校长想把我介绍给罗教授,我觉得他老糊涂了。我和罗教授,就像鲜花与牛大便,这明摆着欺负我……你不这样看?”没有人附和,思影博士郁闷了。 诸航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笑了笑:“你和他是不合适。”该去实验楼了,其他人怕是早到了! 当枝干上的树叶悄然泛黄,忙碌的人醒悟道:哦,秋天了。树梢上挂着冰棱,枝丫间有未融化的落雪,嗯,现在是冬天。诸航推开实验楼办公室的门,看着呈60°角摆放的两张办公桌,它们是否知道,它们的主人都要离开了。 实验室外的走廊上站着几个面色肃穆的高大男子,门边也有两个,看到诸航轻轻点了下头。“他要求在里面待一会儿。”其中一个轻声道。 “我可以进去吗?”诸航问。 那人看了下同伴,然后让开了身子。 罗教授静静地坐在摆放着一堆实验器皿的台子前,仍然是一头蓬乱的头发,洗得不能再旧的白大褂,像一座沧桑的雕塑。器皿上映着诸航变形夸张的身影,他挑了下眉,没有回头。 他的脸上除了冷漠,很少有其他表情。不知怎么,诸航依稀看到了一丝怅然若失。 “没想到吧?”他对着一只三角皿问道。 “中国人穿衣、做人都会用一个词:扬长避短,犯傻的人才会自暴其短。”话说出口,再细细回味,好像哪里不对劲。这些年,他一心一意搞研究,人家说文人相轻,搞研究的人骨子里也是有点霸道、独断,这个并不奇怪。他受尊重,有项目,有资金,有场所,有人手,日子可以继续这样过下去,他怎么突然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就是一开始怀疑不到他身上,也会要他配合调查,也会对他多加关注。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罗教授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我对衣着不讲究,做人也不成功,唯一自得的就是我的研究。九月的那个晚上,当我得知有人冲进实验室,我猜测我的身份可能被泄露了,但对方对细菌项目了解得并不清楚,他故意把这个假情报给第三方,这样事态扩大,你们肯定要参与进来,他在等着看水落石出。我不知他从哪个渠道得到的信息,我想他手里应该还有不少,这可能才是开始。” 这谁呀,做好事都不留名。虽然是投石问路,但效果明显,一下子爆了俩,这实验楼的风水看来不太好。“然后你就乱了阵脚?” “信号暴露,不能再与外界联系,我又不知道你们了解多少,只能主动进攻。我一直不解,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他自以为做得很隐秘、周全,至少不应该这么快找上他,毕竟他是细菌项目的研究者。 诸航找了张小圆凳,在他身边坐下,看他用纸巾擦拭着器皿。“考试时,我们有时候会碰到一道从没见过的选择题,常用的方法就是排除法,这样做的准确率很高。我到宁大后,每个部门的系统我都以我的方式进去过,但你这儿我试了几次,都被防火墙拦阻了。我想你也察觉了,然后,你沉不住气在我的电脑上动了下手脚,你不知我的电脑里有个设置,我可以反追踪,再后来食堂发生了中毒事件。时间上那么巧,我把其他选项都去掉,留下的那一个就是你。说实话,那一刻,我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可我坚信自己的直觉。” “你是一个考试型学生,很适合国内现在的教育模式。我中学的时候偏科严重,吊车尾上的大学,幸好还选了自己喜欢的专业。”罗教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好像在凉风习习的午后,站在走廊上,端一杯茶,和学生聊起自己的陈年旧事。 诸航缓缓地举起右手:“罗教授,我也有个问题。” 罗教授亲切道:“请讲。” “为什么?”明明满心满眼里都是研究,明明笨拙得处理不来这样复杂的情形,却还走上这条险峻的羊肠小道。 罗教授笑了,很羞窘的笑意。“悬梁刺股两年,终于考过了托福。尽管我非常喜欢生物科学,可是我的资质很一般,我有点跟不上进度,班上有个同学总是帮助我。在他的帮助下,我顺利完成了硕士论文并开始攻读博士,这个细菌数据项目,我在读博士时就开始研究了,只是没有进展。我那位同学说他可以和我合作,成功了数据都给我,但我也要帮他做点事。我问难不难,他说接受下培训就可以。” “是计算机方面的培训?” “其实我计算机水平并不高,只不过那培训是针对性的,比较专一。” “你们有专门的卫星提供信号,很难破解。” “应该是吧,博士毕业后,我回国在宁大任教,细菌项目被军方采用,我也接触到了一些事情、一些人……”罗教授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无措地低下头。 诸航沉默了,这个人,对物质没要求,对爱情没想法,对权力不感兴趣,不懂享受,没有朋友,但谁能说他不贪婪呢? 时间到了,罗教授脱下白大褂,留恋地看了又看。下楼时,诸航喊住他问王琦去哪儿了,他说王琦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 诸航笑笑,目送他上了车。 手机响了,冯坚又在找她了,真是一刻不得消停。诸航拍拍实验楼前的大树,回头看看,这儿这么僻静,以后能干吗用呢? 栾逍住的是单人病房,李南要求的。护士过来撤了输液袋,今天就没啥事了。腿和脚的擦伤好得差不多了,脸颊上的肿也早消了,就是手腕还用不上劲,掌心恢复得慢,因为他总忍不住曲起来,医生气得把他的手缠得严严实实,这下好,成了行动不便人员,还请了护工。 栾逍举起双手,咧咧嘴,放弃地放下了。他想曲起手指只是想回味下那天牵着诸航的感觉,怎么回味,都是冷冷冷,书上写的什么细腻柔软,像微小的电流一般让人战栗,看来都是骗人的。 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也不要打听,有卓绍华在,她肯定会很好。 “砰!”门是从外面被人踹开的。栾逍庆幸这是单人病房,要不李南大校不谈面子,里子也全丢光了。“南哥,咱是有素质的人,以后能用敲的方式进来吗?” 李南眼睛血红,像只扑空猎物有点气急败坏的猛虎。“你就给我在这躺尸吧,功劳全给人家抢去了。” 栾逍好脾气地笑着:“看在我是病人的分上,请别吊人胃口了。出啥事了?” 李南大马金刀地坐下:“人质事件破了,又是个间谍案,再加上对岸间谍策反学生这件,宁城军区现在可是风头无两,正好给卓绍华又镀了层金,离任得风风光光。你明明是我的兵,差一点丢了命,凭啥我们夜剑连匙汤都分不到?我这根本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哦,原来李南大校犯了红眼病。“我不是有个三等功吗,没赔太多。” “你这个没出息的,见识这么浅。不行,不能这么算了,你出院后给我回夜剑,宁大那儿不要去了。” 栾逍不说话,就这么微笑着安静地看着李南,把李南看得极不自然:“你个特种兵给他老婆做保镖,哦,就他老婆是个宝,你是根草吗?这明显是看不起人。” “南哥,你在颠倒黑白,我的任务……” “差不多,反正是跟在他老婆后面。” “人家老婆叫诸航中校。”李南大校有时候粗俗得真让人无语,“我不是草,但人家还真是个宝。”栾逍的语气不禁温柔起来。 李南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嘀咕道:“早知道那时候就把她扔特罗姆瑟不管了,省得现在让我心堵。” “特罗姆瑟?” 李南挥挥手:“过去的事,不想聊。” 特罗姆瑟是挪威的吗,那儿的冬天特别寒冷,白天也短,运气好还可以看到极光,诸航去那里干吗?栾逍打量着李南,把疑问默默咽了下去。“今天是农历什么日子?” “腊月十二,我问过了,你再待个五六天就能出院,到时候我找人来接你。” “谢谢南哥。” “真谢我就给我出息点,找个机会整整那个诸航。” 栾逍心道:李南大校不仅要治眼睛,这心眼也得动动手术,太小了。 卓家今天特别热闹,恋儿回来了。送她回来的,是成功一家三口。女儿晔晔这一阵和恋儿玩得多,听说恋儿要回宁城过年,哇的一声哭了,成功是个慈父,抱了女儿,携着刚放假的妻子单惟一就去了飞机场。 可能是离家有点久,恋儿站在客厅里眨巴眨巴眼,瞧瞧这,瞧瞧那,再仰头看看唐嫂和诸航,应该是确定了,没错,这儿是她的主场,一声狂喜的哨子音直冲云霄。俩孩子的笑声和闹声,把楼上楼下都填满了。 帆帆提笔蘸了蘸颜料,俯身在宣纸上勾勒出水仙初绽的轮廓,那专注的小眼神有着不合年龄的淡定。成功听着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细长的眼眸弯起,嘴角都是得意,真不愧是自己接生的孩子,这气势、气场,日后必成大家。 诸航端着唐嫂炸的肉丸子,楼下找了一圈,没人,循着声音寻到杂物间,两个小孩正准备表演呢!恋儿不知打哪找了两条花毛巾,胡乱给自己和晔晔绑在脖子上,然后在那边唱边做出打铁的样子。 恋儿一锤下去,铿锵有力地唱道:“咱们工人有力量。” 晔晔看看恋儿,犹犹豫豫挤出一个字:“嗨!” “每日每夜都很忙。”恋儿拿毛巾假装拭了把汗。 “嗨!”晔晔跟上节奏了,小锤晃晃悠悠地落下,恋儿却不满意:“晔晔妹妹,你要再用点力,咱们是工人,肌肉棒棒的。”说着举起小手臂给晔晔看,晔晔咬着手指头:“这是人肉,不是鸡肉。” 恋儿鼻尖上都冒汗了,一跺脚,高声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鸡!” 晔晔很谦虚:“那是什么鸡?我爸爸说尾巴长的那叫野鸡,我们吃的鸡是人家养在栅栏里的。” 诸航扶着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了,别管鸡还是鸭,来吃丸子喽,吃完了就有力量了。” 恋儿嘟着嘴过来抱住诸航的腿:“妈妈,晔晔妹妹太胆小,她不能做工人。” “咱家晔晔以后做医生,和爸爸一样。”成功抬腿走了进来,把女儿高高抱起。诸航睨过去,灰色的粗棒针毛衣,驼色的毛呢西裤笔直地落在脚面,俊美的眉眼嚣张地飞扬着。有妇之夫,穿这么闷骚,流氓就是流氓。 “怎么,有意见?”成功还特地来了个正面特写,让诸航看清楚点。 诸航抽了纸巾,给恋儿擦擦手。“没!”这流氓又不是她家的,丢人也不丢她的人。唐嫂的手艺就是好,肉和虾搅拌在一起,裹上鸡蛋和面粉,用豆油炸得金黄,两个小孩吃得头都不抬。 成功欣慰地看着晔晔腮帮撑得鼓鼓的:“绍华这边工作要交接了吧?” 直到调令下达,卓绍华才和诸航说了这事。军人的特殊性,决定了本身的不确定性,诸航没有表现得一惊一乍。这次几大军区都有调整,提了一批,退了一批。卓明和李大帅一块退了,接任卓绍华的是x军区过来的,李南将在明年国庆时晋升少将。卓绍华是平调,但是新部门新领域,首长没说什么,却夜夜在书房待到凌晨一两点,烟也开始抽了,诸航能够感觉到首长压力很大。最开心的人是唐嫂,她的愿望实现了。首长回北京,他们归去的日子还远吗? “我和绍华说了,咱两家孩子这么好,要不买两个紧挨着的院子,喊一声就能听到。院子里种棵花树,春天开花时,从这院伸到那院,两家都能赏个春。” “那花最好是红杏,是不是?”诸航开始磨刀,对付流氓最好是比他更流氓。 成功严肃道:“咱们都是正经人,红杏的寓意不好,咱种西府海棠,又名贵又漂亮。” 诸航嗓子眼涌上一抹腥甜:“你要是正经,世界上就没流氓。” “爸爸,流氓是什么呀?”晔晔耳朵挺尖,小脸仰着,眼睛清澈得就像一泓雪水。 “流氓是会飞的虫子。”恋儿皱皱小眉头,怕别人不相信,郑重其事道,“我在奶奶家院子见过,很多呢!” “宝贝,你真可爱!”成功也不嫌恋儿满嘴的油,狠狠地亲了下,然后朝诸航挤挤眼,“你们一家都是流氓。” 恋儿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吗,诸航龇龇牙,要流泪了。 肉丸子不好消化,怕两个孩子积食,一人牵了一个去外面球场散步。今天出太阳了,不是很冷。“惟一呢?”诸航问道。 “在厨房给唐嫂帮忙,顺便偷个艺。”成功笑得美美的。诸航白了他一眼,让两个孩子自己玩去,她在一边看着。“成玮还好吗?” 成功耸耸肩:“她哪还敢说什么,吓也吓疯了,不过我们也有责任,我爸爸更是自责。你和宁檬有联系吗?” 诸航弯了下嘴角:“元旦那天她给我发了条祝福的信息。”群发的那种,应付式的。裂痕已经形成,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成功眼神黯了黯:“她和顾晨分居了,说是彼此冷静冷静,再考虑以后怎么办。” “这也算是理智,总比赌气冲动好。”诸航看到恋儿拿了根小木棍,专心致志地在墙角捅蚂蚁窝,晔晔蹲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猪!”成功突然喊了声,诸航询问地看向他。 “我现在很幸福,妻子贤惠,女儿可爱,工作满意,你知道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我希望所有人都过得像我这样幸福。”他的声音低哑了,眼神陡地深邃如海,其中似乎蕴藏着能将人溺毙的深情,“猪,你要好好地珍爱自己,少做傻事蠢事,比我还要幸福。” 诸航都被突然深沉起来的成功弄蒙了,只得愣愣地看着他,当她捕捉到他眼中一掠而过的戏谑时,才知自己又被他捉弄了。 成功哈哈大笑,抱起晔晔夹在腋下。“成流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诸航咬牙切齿道。 成功摆摆手,施施然地走了。 成功一家在宁城住了三天便回北京了,快过年了,单惟一惦记着要买礼物,要准备年货。唐嫂把单惟一夸得像朵花,一比较,诸航就像根狗尾巴草。“狗尾巴草”过得很没压力,放假在家每天睡到恋儿来催,然后陪着俩孩子在院子里玩。她还抽了一天时间,去文化馆看书法展览,可惜首长实在抽不出时间,帆帆懂事,什么也没说。看展览时,帆帆牵着恋儿的手,边看边讲解,这是谁的字,有什么特别之处。恋儿不识字,看哪幅都差不多,但墨的味道好闻,展览厅很宽敞,参观的人都是小声说话,她也跟着文静了。 欧灿和诸盈都打来了电话,过年的事问唐嫂,孩子的事问诸航。梓然还有几个月要高考,诸盈今年也不回凤凰的,诸爸诸妈不肯来北京,北京干冷,没有凤凰舒适,等天暖了他们再过来小住。恋儿和梓然挺亲,小舅长小舅短。梓然不死心地逗帆帆,要他也喊一声。帆帆慢悠悠地反问,你叫我妈妈什么?梓然语塞,一转身就向诸航告状:小姨,你家有个小腹黑。 骆佳良邀请晏南飞一块过年,他拒绝了。诸航悄悄问为什么,晏南飞笑道,大团圆的日子,人家是一家子,我在那算什么?诸航听得心疼不已,让爸爸来宁城过年。首长过完年就回北京了,要和宁城军区的全体官兵好好地告个别,估计年夜饭不能回家吃。晏南飞决定去印度洋上的一个海岛度个长假,晒晒太阳,吹吹海风,自由自在。诸航在电话这端轻声叹息。 “你工作什么的都好吗,没遇着什么难事吧?”晏南飞想起汉伦寄来的那张贺卡。 诸航连说好呀,啥事都没有。晏南飞叮嘱遇到事一定要和卓绍华说。诸航说肯定的。 真的是没有事,岁月静谧安好,网络上也是,好像全世界的黑客也都放大假去了。诸航觉得这很不正常,无风无浪,这还是江湖吗?江湖不是庙堂,庙堂有法规束缚,江湖却是天马行空、潇洒不羁。庙堂是史记,江湖是传奇。江湖有着绝对公平,谁的剑快,谁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是剑法是个无止境、很深奥玄幻的东西,在古龙描写的江湖里,只有寂寞和无情,才能发挥出剑的最大威力。她现在上有老下有小,提起江湖,像是上辈子的事。 宁城今年第一年禁放烟花爆竹,让宁城人有点无所适从,感觉这个年都不太像年,不过几幢高楼在除夕晚上点起了彩灯,五颜六色的光束在城市上空飘来飘去,看着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息。 卓绍华回到家时,已是大年初一的凌晨,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台灯,诸航托着下巴歪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出神。灯下看人,比平常添两分柔和,卓绍华站在门边,一时间有点舍不得推门。 “首长,新春快乐。”诸航看到地上多了个身影,开心得跳了起来。 “新春快乐,诸航。”卓绍华脱下大衣,搓了搓冰凉的手,有点暖了才允许自己抱过诸航,温柔地在她唇边落下一吻。“天这么冷,怎么不上床去?” “我想让首长在新年的第一天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据说这样子一年都会记着这人。”诸航朝气蓬勃道。 “一年不嫌短吗?”诸航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羊绒开衫,粉蓝色,看着像是更年轻了。 “一辈子也可以,我这人好说话。”诸航假装叹了口气。 四目相对,两人一起笑了。卓绍华闭上眼睛,轻抚着她的后背。“诸航,我们跨过了七年之痒,这是我们结婚的第八年。” “是不是要进入倦怠期了?” 他用嘴唇将她的笑声堵在喉咙里,心里默默说:“不,现在刚刚好。” 这个夜晚用来睡觉好像是种浪费,诸航去厨房端来唐嫂温在炉子上的汤,又拿了盘糕,蘸着芝麻和糖,递到首长嘴边,笑道:“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更比一年好。” 卓绍华目光灼热地看着诸航,把糕吃进嘴里。“我以为你不信这些的。”欧灿行事西化,对这些传统的东西,都不是很讲究。 诸航给自己也夹了块糕:“以前是不信,现在不一样,就是对神灵,我也是充满敬畏之意。” 不一样是因为她有他,有帆帆和恋儿吗?这是她的弱点,有了弱点,人就有了忐忑、忧患。卓绍华心中一柔:“宁城的工作已交接完毕,北京那边应是初七上班。” 诸航坐直身子,激动了:“然后呢?” “然后我们有六天假,可以找个地方,一家子好好地玩玩。” 地方是秦一铭选的,从交通、安全、知名度等多个角度考虑,最终确定了某海边旅游胜地。从车里出来,吴佐差点没被海风吹飞。天空是铅灰色的,遥远的海面翻起白泡,大海在怒号,蓝色的波涛翻滚而来,拍打着黑黝黝的礁石,礁群被汹涌的波涛冲刷得无比坚固。 吴佐吓得连连后退,对着秦一铭抱怨道:“秦中校大概是忙晕头了,连季节都搞混,现在是冬天,冬天,冬天。”重要的事要连着说三遍。 秦一铭当然知道这个时候的海南或云南都很舒服,可是那儿能去吗,人挤得像沙丁鱼。“冬天怎么了,每个季节的景致都不可复制。”首长和诸老师只是想换个环境,去哪儿不重要。再说这儿一眼看过去都没个人,安全系数很高。 吴佐赠送了一个大白眼,直言道:“秦中校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说完,拖着行李抢先进了度假酒店。 秦一铭张大嘴巴,不小心呛了口风,咳得肺都疼了。吴佐对诸老师的态度,总让他想起街上那些追着明星又哭又笑的学生,网络上形容很“二”,他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成熟男子,是不会和吴佐计较的,当然,也不奢望吴佐能理解他。但被吴佐这么一说,他心里也有点惴惴然。首长调回北京,只带了两个副官走,其中一个是他。首长交代的每一件事,他都尽力做到最好。首长和诸老师喜欢这里吗? 好像是喜欢的!稍微整理了下,卓绍华一家四口就下来了。帽子、围巾、厚大衣,全副武装,尤其是恋儿,裹得像只圆球,一抬脚,就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哎哟!”她也不哭,扭头朝卓绍华张开两只手臂。卓绍华笑着抱起她,诸航和帆帆手牵手。 这片海偏北,沙子是白色的,夏天的时候,这里被人戏称为海边浴室。此刻,雪白的沙滩上,除了他们四对脚印,就是天空中扑腾着翅膀掠过的海鸟。“这儿都是我们的吗?”恋儿被眼前的壮观镇住了,挣扎着下地。 “是的,都是我们的。”卓绍华替恋儿系好松开的帽子。 恋儿兴奋了,蹒跚着向前,走几步摔一跤,爬起来再走,再摔,自己笑得咯咯的。帆帆陪她一起,但不出手相扶,看到沙子里有枚小贝壳,捡起来,让恋儿闻,说这是海的味道。恋儿伸出舌头舔一下,直嚷,咸! “首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度假吗,也是冬天,那时,还没有恋儿,帆帆很小,都不会走路。” 卓绍华伸手揽住突然陷入往事中的诸航,当然记得,那时,这孩子被自己的狗血身世惊呆了,整个人处于崩溃中,他带她去泡温泉,希望能暖暖她冰凉的心。“现在,我们一家四口了,就像你说的,一年更比一年好。”他和她一起看着前面迎着风艰难前进的恋儿和帆帆。 俩孩子走几步回下头,好像是确定下他们在不在。 诸航扭过头,盯着首长的眼睛。都说相由心生,首长眼睫很长很黑,眼形俊朗,因为做事认真、专注的缘故,眸子特别亮,让与他对视的人感到心里面的小心思无处躲藏。“嗯,我们又一起看过了海。” 卓绍华被她看得心头一荡,情不自禁低头,鼻尖轻轻摩擦着她的脸。“你的要求总是不高。” “其实不是,我是看人布菜。你要做表演吗,这儿有两个小观众呢!” “看吧!父母恩爱,孩子更有安全感、幸福感!” “首长今天像个情感专家。” “这是事实。走,我们去那里。” 前面有个背风的山崖,对着太阳,稍微好受点。帆帆和恋儿不怕冷地在沙滩上堆筑城堡,诸航眯起眼睛看着远方,波涛自远及近地卷过来,按一定的节奏和秩序反复着,百年、千年,就像是大自然一直在跳动的脉搏。这么安静地看海、懒懒地晒太阳,等着天黑的时光,四个人都在,以后估计很少有了。很多人对于明天都怀着美好的憧憬,可是明天等着我们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所以,要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想什么呢?”诸航头依在卓绍华的肩膀上,眼睛闭着。 “没想,我在享受。”喁喁低语,如同呢喃。 “嗯,尽情地享受吧!”卓绍华把声音也放低了,宠溺的笑意在嘴角荡漾开来。 其实稍微也想起点事,特罗姆瑟那年冬天的海,好像比这里冷了十倍。 “妈妈,我们能再玩几天吗?”恋儿噘着小嘴,鼻涕都下来了。诸航手忙脚乱地替她擦去:“不能,这儿不是我们的家,交的钱只够住到今天。明天这儿就不属于我们了,有别的人要住进来。我们要是赖着,会被打的哦!” 后果这么可怕,恋儿不敢吱声了。诸航让她去看哥哥的行李收拾得怎样了。假期还是没度完,首长接到了一个紧急会议通知。兵分两路,诸航和两个孩子原路回宁城,首长独自去北京。诸航拉上行李箱,桌子、柜子又查点了下,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诸老师,十点了,我们得去机场了。”吴佐推开门,指了指手腕上的表。 诸航瞪大眼,举起手臂,手腕什么也没有。月相表呢?那只表,她其实不经常戴,但每年过年时,都会从柜子里取出来,戴个十天半个月。隔一阵,还会去钟表店请人清洗。 吴佐把几个房间都翻遍了,还去沙滩上找了一圈,月相表的边都没看到。诸航的汗下来了,一次又一次固执地把抽屉拉开、关上。吴佐看着时间又过去了一小时,硬着头皮找到正在接电话的卓绍华。 卓绍华从没有见过诸航如此慌乱不堪,喊她都不应声,甚至趴到床底下去了。他把她从地毯上拉起来:“不要找了,丢了就丢了,以后我再给你买。” “不一样,那块表的意义不同。”诸航拂开他的手,还要找下去。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诸航,在我和月相表之间,哪个更重要?” 诸航愣住,不懂他的意思。 “是的,月相表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意义很不同。可是我们结婚了,不只是法律上有着权利和义务,同时我也把自己送给了你。月相表会丢,但是我不会,我一直都在。” 诸航被说服了,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带着行李和孩子去机场。她扭头看后方,首长还站在酒店门口朝车的方向看着。她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可能是唯心了,大过年的,把她很珍惜的月相表丢了,总觉得心中堵堵的。 “首长,我们也该出发了。”秦一铭把大衣递给卓绍华。 卓绍华点点头,目光却没挪开。那孩子心里面不是藏着什么事吧? 番外1男人 宁大是在西方情人节那天开学的,早晨下了场小雨,路上,吴佐开着窗,不住地深呼吸,说空气里有春天的感觉。宁城的春比北京早,诸航看到路边的草坪已悄然泛绿,那绿是透明的,就像飘动的流光,被细细的雨丝给打湿了。 思影博士收到了一束粉色郁金香,特意抱着从栾逍的办公室前走了两圈。“我严重怀疑她那花是自己买来气你的。”诸航不厚道地和栾逍耳语。“那我不能再笑了。”栾逍扶扶眼镜,故意板起脸。 “不像的。”诸航乐呵呵地从包里掏出一张卷着的宣纸,“看你孤家寡人的可怜样儿,我送你份礼物安慰下吧!” 栾逍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诸航,片刻之后,缓缓展开宣纸:“嗯?” “一共写了十张,选了又选,一再叮嘱我,不能弄皱了。小朋友的小心意,就博你一笑吧!” 栾逍挺吃惊,才几岁的小孩,字写得有棱有角,还是如此充满智慧的哲语。“我从没收过这么高雅的礼物,感觉自己都成文化人了。替我谢谢他,我很喜欢。” “你本来很有文化。”礼物送到,诸航起身走人,心情很愉悦,又见到栾逍了哦,她偷偷观察了,手掌痊愈得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脸和以前一样英俊。到底一起面对过生死,心里面的亲切感像井喷似的,怎么都藏不住。 等诸航出门,栾逍慢慢张开手掌,一手的汗,紧张的。等着回宁大的日子,简直可以用归心似箭来形容,夜剑的兄弟们把他鄙视得不行,说他吃里爬外。他不辩解。这个假期好好地过了把射击的瘾,还好,功夫没有丢。兄弟们促狭地说高岭就是一道无法翻越的山岭。他心道:谁说的,现在这道山岭就被一个人踩在了脚下,虽然仅是个过客,他还是欣喜。 栾逍这学期的课和上学期变化不大,诸航换了,执教《网络战争》,没课本,纯靠自由发挥。学生也换了,除了忠诚的冯坚。冯坚说,诸老师,你下学期是不是该教《我和计算机不得不说的那些事》。诸航直乐,她和计算机之间确实有不少事,要写书的话,能凑一本。 诸航去了教务处领课表,刚准备进门,看到大校长在里面,连忙缩回脚,假装看墙上那幅《少年强则国强》的画。 “校长,您除夕夜真去寺里敬香了?”教务主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是呀,人多得差点上不了山。”大校长不是敬香时冻着了吧,喉咙里呼哧呼哧的,像是有炎症。 “大家都去抢头香,嘿嘿,想不到校长也赶时髦,您也是求大富大贵?” “富贵就顺其自然吧,不能强求。我求的是宁大的平平安安。” 大校长出来了,诸航直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勇气抬头。王琦和罗教授的事,别人不知,校长心中一本账却是清清楚楚,知识分子哪里碰到过这些,这个年怕是没过好。 那么大个人立在那儿,大校长怎会看不见。“诸老师,这学期……”大校长词穷了。 诸航讪讪地笑:“我努力,我加油!”尽量不吓您。 “你辛苦了。”大校长点了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诸航笑容都僵硬了。 其实诸航也不想留在这。她去536见过束大校,问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束大校和首长的口径一致:好好教书。还真把她往教书育人上逼了。诸航站在课堂上,看着一双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心情凝重。她和栾逍之间现在没秘密,悄悄问他的任务,那家伙双目坦坦荡荡:和你一样,你在哪儿,我在哪儿。那口气很像豪气冲天的战士对首长承诺:枪在哪儿,人在哪儿。 首长不在家,她就是顶梁柱。唐嫂和吴佐,有的事能帮忙,有的事还是需要她亲历亲为。给帆帆看了作业,听他读了一篇《论语》,再给恋儿胡编了个奥特曼打怪兽的故事,上床时,诸航看了下时间,快十点。 没有首长的卧室显得特别空荡,说特别想念也不像,说不想是真骗人。思念就像是被云雾笼罩的山峦,风一吹,云雾散开,露出山的轮廓,再一吹,轮廓不见了。 门被敲响的时候,诸航在做梦,眼睛也不睁,手朝外面伸去,摸了个空,人倏地坐了起来。她忘了,首长现在在北京,那……敲门的人是谁? “诸老师。”久等不到回应,敲门的人急了。 诸航探身下床,裹了睡袍跑过去。吴佐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军区通知你现在去信息处开个会!” “我?”诸航指着自己的鼻子,她的级别好像没那么高吧! “军区的车在外面等着呢!” 从车里下来,站在漆黑的凌晨里,仰望着军区大楼亮如白昼的灯光,诸航仍没有找到一丝真实感。 536里另外两位网络奇兵的人员也来了,加上诸航和信息处的,会议室里不会超过十个人。视频打开,主会场是北京,主持人是……首长!诸航捂住差点惊呼的嘴,眼珠滴溜溜转了一转,还好,别人都在盯着屏幕,没人朝她看。这样子和首长面对面,有种遥远又陌生的感觉。 主会场是个大会议室,很多人,诸航看到了成书记和李南,李南还是跩兮兮的样儿,看人时眼都是斜的。 会议是临时会议,首长手上没有讲稿,面前放着的像是几张传真。秦一铭坐在他的身后,他向秦一铭点了下头,秦一铭起身,镜头换了,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报纸,诸航勉强辨出是俄文,字却是不识一个。在报纸的头版,大篇幅的报道旁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子金发蓝眼,苍白的面容,消瘦得像个阿富汗难民,可是让人感觉到书卷气很浓。 秦一铭手里拿了根教棒,指着男子介绍道:“此人名叫保罗,飞翔的山鹰创始者之一。飞翔的山鹰是目前网络上最活跃、高调的黑客组织,号称网络雇佣军,拥有攻击网络和盗取数据的各种尖端技术,行事敏捷,在用户中口碑极好。半年前,飞翔的山鹰内部出现了分裂,主要原因是管理观念有了分歧,不久,保罗脱离了该组织,他花了五个月的时间策划了这次揭秘行动。事件发生在二月,我们也称这次行动为‘二月风暴’。保罗是在地中海的一个小岛上与俄罗斯媒体的记者见的面,保罗称飞翔的山鹰现在已被a国、e国还有d国三国招安,专门为他们从事监听业务,并盗取互联网上的机密信息,这个范围不是指某几个人,而是像电线一样,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飞翔的山鹰。这三国如果掌握了这些资料,其他国家的机密就像被装上了显示器,他们轻易地就能实现掌控全世界的霸权主义。保罗说他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也不愿每一个人生活在一个一言一行都被他人记录的世界里。” 秦一铭介绍完,就像一滴油掉在了沸腾的水中,锅炸开了。诸航轻轻地笑了,很多人说网络如海,你可以在里面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其实你固定地逛几个网站,就等于走进了别人编织好的笼子里。上次那个“虎妻护夫”事件后又出了个后续,大亨有次在一个不是很公开的场合称,传媒集团之所以监听,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防止恐怖分子搞活动,而恐怖分子脸上又没写字,他们只能伸长触角。听着很是冠冕堂皇,至于真假,鬼知道。 原来这事真正的续集是这样发展的,这个飞翔的山鹰和传媒集团伺候的不会是同一个主子吧!诸航又看了下屏幕上那张照片,保罗,好名字,《速度与激情》里那个帅哥也叫保罗。这人有趣,他的行动表明他在捍卫民主,杜绝霸权。可是这么可爱的天使以前怎么做了黑客呢,这算金盆洗手还是弃暗投明? 卓绍华等议论声轻了点,沉声道:“保罗离开飞翔的山鹰时,把那份资料带走了。自接受采访后,他就失踪了,就连他的家人都不知他在哪儿。” “带着这份资料,这人只能搬去火星了,想杀他的人太多了。”李南冷哼了声,说道,“所以说他肯定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如果是这样,那资料落在谁的手里?”成书记摇摇头。 李南摊开双手,耸耸肩:“反正不在我这儿。” 卓绍华拿起面前的传真纸:“一些人视他如眼中钉,一些人则认为他是正义的使者,很多反战的和平主义组织在试着与他接触,为他提供庇护和资金,他的facebook的粉丝已增加到四千万人。”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和他的支持者在一起?”李南问道。 卓绍华轻轻点了下头。李南浓眉拧成了个结:“他成功地在世界上掀起了这场监听风暴,目的已达到,接下来他要干吗?” 卓绍华看向李南:“这不是一场风暴这么简单的事,他让大家看到的不是一桶水,他告诉所有人的是,怎么样修理管道,我们如何收集水,如何再加工和分配这些水。” 成书记一敲桌子:“这已成了互联网上的一个老梗,还是网络安全、网络维护。真是不地道啊,使出这种宵小的行为。我们要把水搞浑,让他们什么都看不清。他们能监听,我们要搞反监听。”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眼前的问题是,保罗是否真像他所讲的那样,他是为了保卫互联网个人数据的不可侵犯性?他既然知道资料如此重要,为什么不毁掉而是随身携带?”卓绍华说道。 李南笑了:“那是他的筹码,是护身符,毁了,他还有什么资本和别人谈,这世界还有谁多瞧他一眼。” “他准备把资料给谁?”这是会议结束时,卓绍华讲的最后一句话。会议室瞬间空了,他仍坐在那里,看着墙上的投影屏幕。gah的副主任,是他现在的职务,虽然是副职,却要负责全面的工作。“二月风暴”是他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他甚至都没把各部门的工作部署好,就要投入全部精力专注于这件事上。 “绍华!” 卓绍华站起来,看向推门进来的成书记。“您怎么又回来了?” 成书记拍拍他的肩:“网络奇兵是在你手上建起来的,人员你熟,伯伯知道你压力大,你想调谁直接开口,就是诸航,我也放人。” “谢谢成伯伯,这事暂时还用不上她。” “行,你看着办。伯伯回来就是和你说这事的。” 卓绍华把成书记送到车边,东方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空气冷得发硬,宁城梅山上的春梅大概都盛开了,北京的春天还没个影子。 秦一铭握着手机从楼上跑下来:“诸老师的。”他怔住,这个时间?语气倏地紧绷:“诸航?” “首长,我刚到家,一会儿帆帆要起床了,我就不上床睡了。” “你……去哪儿了?” “哈,你没看见我呀?我可看见首长了。首长你是不是瘦了点,想吃唐嫂做的菜了吧?” “是呀,特别想。”还很想你,特别在这一夜没睡的这么冷的早晨。“军区也通知你了?” “嗯,我也觉得奇怪,不过首长讲话,我没打瞌睡。李大校一开口,我就直接关闭了听力。” “哈哈,你还真是爱憎分明。乖,上床去,暖和暖和也好。亲下。”对着手机吻了下,听着她嗯嗯哼哼的,脸应该红了。 卓绍华愉悦地收了线,然后轻笑摇头,他爸爸有时会开玩笑地喊成书记“老狐狸”,这还真没喊错。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诸航关闭《联合早报》新闻网页时,脑子里陡地跳出这句诗,想着自己摇头晃脑的吟诵样儿,自己的牙先酸掉了。现在全世界最红的明星,非保罗莫属。有人的地方都在谈论他,杂志、报纸、网页的头版全给他占去了。有人唱红,有人唱黑,这是自然的,就是钻石,也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他好像在周游世界,传闻他一会儿在古巴,一会儿在冰岛,一会儿在迪拜……没有一个消息得到证实。 他穿开裆裤的历史都被媒体挖掘出来了,小时候,也非常一般,胆小、自闭。上中学时,才显示出一点计算机方面的天赋,但也不出众。中国有句俗语叫“三岁看到老”,像恋儿,哪怕是送去英国皇家淑女学院待个十年八年,估计也成不了淑女。保罗这性格变化也太大了,算是长残还是长歪?诸航想找他小时候的照片看看,竟然没有。诸航看到了他近期的几张清晰照,这人的长相,算是融合了东西方特征,如果忽视金发、蓝眼、高挺的鼻梁,完全像个东方人,估计是个混血儿。 对于普通人来讲,保罗只是个饭后的谈资,那一切离他们极远。可是江湖和庙堂,都已进入一级警戒状态。江湖与庙堂向来坚持界限分明,保罗扯下了面纱,江湖乱了,庙堂惊了。a国、e国、d国三国官方发言人极力否认与飞翔的山鹰有牵扯,他们非常无辜,飞翔的山鹰沉默以对。又是一个巨大的罗生门。 保罗突然更新脸书了,他上传了一张风景照,高远的天空,湛蓝的大海,海水中,一块黑色的礁石浅浅地露出了个顶。 诸航扑哧一声乐了,北方相声演员特爱说“逗你玩”,这不,保罗在逗全世界玩。她又去看了下保罗的照片,如果再胖点,也算是一帅哥了。 冯坚站在窗户前玩手机,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淡淡的,东一点,西一点,在他肩上微微颤动。诸航歪着头看了又看:“冯坚,你这个寒假是不是胖了?”那腆着的是肚子吧! 冯坚脸色大变,摸摸脸,紧张道:“很明显吗,诸老师?我就胖了十斤。” 诸航毫不留情地打击道:“十斤,那是好大一堆。你当心点,再胖下去,就追不到女生了。” “不怕,我有女朋友了。”冯坚很骄傲,“在海南上大学。” “网上认识的吧,是不是找了哪个帅哥的照片冒名顶替你?” “诸老师,我是个光明磊落又诚实高尚的人,我发给她的都是我的自拍照,不信,你看!”冯坚把手机递过来,诸航没接,就瞟了一眼,撇嘴道:“你原来长这样啊!” 冯坚脸红了,嘿嘿干笑:“我就是稍微p了下。” “这身材都快p成闪电了,这下巴成锥子了,哎哟,你爸妈要是看到,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冯坚戳着屏幕,理直气壮道:“这是我奋斗的目标,所以我不算欺骗。” “你抽个时间,去韩国整容吧!”诸航越过他下楼,远远地看到思影博士和栾逍站在路对面的香樟树下,她挥手打了个招呼,连忙绕上一条小径去报告厅。 思影博士对栾逍还是无法做到死心,学冯坚紧紧盯人。栾逍风度极佳,从不刻意躲避,遇到就笑着寒暄几句,尺寸把握得刚刚好,再进一步,门就关了。她这几天换的美瞳,看人时,眼神都是忧郁的。 冯坚反应慢,走了一路才明白诸航让他整容,是调侃他这辈子靠自己是不可能瘦的。诸老师对他可真了解。“其实男人外形不重要,胖点才像男子汉,再说我又不傻,为个女生在自己身上动刀子不值得。对了,诸老师,女生们说思影博士做微整手术了!” “微整手术?”诸航out了。 冯坚指指鼻子,指指脸颊:“打个什么针,当然那针特贵,可以保持一年,皮肤变白,鼻子垫高,眼袋没了。思影博士简直是用生命在追求爱情呀!” “还有这种针?” “嗯,学生化的人都知道,不信你问问罗教授去。”冯坚一拍脑门,“我又忘了,罗教授调走了,王琦老师也跟着一起走了,他们都是人才啊,宁大损失惨重。诸老师,你说校长要不要反省下,为什么留不住人才呢?” “真正的人才不会安于现状,他们永远都在接受挑战。”诸航停下脚步,朝报告厅一努嘴,“冯前锋,上!” 二十八天,恰好是整个二月的天数。宁城春再早,夜里还是有一些料峭的寒意,卓绍华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看着远远近近的灯火,同天边的星交相辉映。一弯下弦月,淡淡地挂在深青色的夜空上,倒有些缥缈了。院子里种了一丛竹,衬了月色,在地上画出参差的影子,微风过处,发出簌簌的声响,有一种说不尽的情怀,在心里荡来荡去。 他很少按时下班,多半披星戴月回来。诸航私下和他开玩笑,首长,我俩的关系就那么见不得光吗? 客厅的沙发好像移了下位置,空间显得更大了,沙发上有只小飞机,垫子上有两只沙包,这儿是恋儿的地盘。帆帆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书包、水杯整齐地放在书桌上,《论语》看完了,这是《史记》,扉页上盖着宁大图书馆的戳。怕吻醒帆帆,卓绍华凑上前去好好地看了看睡得肉嘟嘟的小脸。 在客卫洗的澡,等头发干了,才轻轻地掀开被,还没躺下,身边的人翻了个身,手臂习惯地搭在他的腰间,下一秒,诸航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呼吸一顿,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明明晚饭吃得很晚,他突然觉得特别饿。 没有人说话,也许此刻语言是多余的,身体总是比语言灵敏,滚烫的双唇贴上来,两人情不自禁都颤抖了下,那感觉仿佛置身波峰,正被海浪高高地抛到半空。 不过睡了四小时,两个人都醒了,一丝曙光从窗帘下方漏进来,缓缓在卧室内流淌。 “是探亲还是公务?”诸航把首长睡衣中间的一颗纽扣咬得湿湿的。 “是回家。”卓绍华用手插在她的头发里,温柔地搓了搓,头发好像长了点。 诸航嘴角一翘:“首长,网上现在有个对号入座的游戏,号是保罗的那张照片,座是具体的方位,网友们都玩疯了,答案五花八门。” “那是港城的一处海景。” 诸航撑坐起,愣愣地看着卓绍华。“他在港城?” “不只是我们发现了,其他国家应该也发现了。港城现在各国特别调查人员云集。” “他想把资料给到谁?”港城是自由贸易港,有许多特别政策,地位很微妙。 卓绍华摇摇头:“他和几个支持者在一起,不和外界接触。” “那资料其实给哪家,哪家都等于接了个烫手山芋,各国的矛头全指向他。他跑来港城,不是让我们很被动吗?” “他不会一直安静的,等!”卓绍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才一会儿,这孩子的肩都凉了。“诸航,保罗脱离飞翔的山鹰时是在去年的九月。” “嗯!”首长特意说这个干吗,去年九月很特别吗,等等,诸航瞪圆双眼,人质事件也是去年九月,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是保罗? “虽然是创始人,但有些资料也不是全都能接触的,我觉得保罗在山鹰里面可能被孤立。他无意中知道这个资料,无法辨识真实度,他就试了下水。” “把情报给了第三方,逼出罗教授。确定资料的真实性后,他带着资料消失了。”诸航的声音低下来,喃喃的,更像是在问自己,“首长,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卖了个人情给我们呢?” “那也太含蓄,如果只为这个结果,直白不更好吗,他这样做我们完全可以不领情。” 是呀,说不通。“黑客做到他这样,算是轰轰烈烈了。” “后悔了?”卓绍华揶揄道。 “有点,想当年我也曾是江湖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一只猪……” “哈哈!”真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沉重的心情烟消云散。 唐嫂早晨做了汤面,汤是新鲜的刀鱼和大骨头一起熬的,用她的话说,喝一碗暖一天。“别看天暖了,这树发芽,细菌也发芽,不察觉就冻着了。”配面条的是四碟炒菜,五颜六色,卖相特好。卓绍华夸了又夸,直说吃来吃去,还是唐嫂的手艺最好。唐嫂不好意思了:“那是您吃惯了,其实也不太好,我就瞎做的。” 恋儿知道“瞎”是什么意思,大声惊叹:“唐嫂好厉害,瞎了还能做饭,我闭上眼睛走两步,摔了个大跟头,很疼。” 唐嫂气得瞪过去:“和你没得聊!”头一扭,看到诸航也咧着嘴乐,心想这母女都不让人省心,首长这些年真不容易。“诸老师,算算日子,你那个朋友该有六个月了吧?” “哪个朋友?”诸航把长长的面条咽下去,擦擦嘴。 “送我丝巾那个,你忘了?”唐嫂责备地看着诸航。姚远,诸航想起来了!“我最近都没遇见她,她和你常联系?” “就打了几次电话。我给她孩子做了身衣服,你去看她时一块带去。” 诸航不太记得自己怀孕六个月的样子,诸盈说她“怀相”好看,就长了个肚子,腿和胳膊还是瘦瘦的。姚远显然是另一种怀相,整个人像发酵的包子,以前的姚远只做了个馅。 “你这是怀了几个?”诸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姚远的肚子,这要是足月,还得长多大。 姚远招呼着诸航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一个。医生说宝宝不是很大,是我长胖了。可我又不敢少吃,怕宝宝吸收不到营养。” 诸航觉得怀孕的姚远周身都散发出圣洁的光辉,她不自觉地肃然起敬。“你现在就开始休假了?”姚远家不大,布置得很温馨。诸航看到桌子上有胎教的书、童话故事,有各种古典音乐的碟,她没看到电视,也没看到电脑。 “脚和腿肿得厉害,上班也是给同事们添麻烦。”姚远抿嘴一笑,看出诸航的疑惑,“电视、电脑辐射太大,对宝宝不好,就是手机我也不用的。我在书里看到,n年之后,留给我们最美丽的回忆,不是智能手机、多大屏幕的电视、高科技的各种设备,而是春天、秋天,林子里的小鸟,天上飘的云,黄昏里的雨……我要带宝宝多多亲近大自然。” 诸航端起茶杯,佯装喝水。姚远的话若是换个人说,她会说矫情,可是听姚远说来,她动容了,还产生了共鸣。现在的生活已经无法离开高科技,它会让生活便捷,却不能让生活幸福。“你……变化很大,我的意思是母性十足,很慈祥,很温柔。” 姚远笑了:“怀孕确实让人改变,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现在全释然了。比如周文瑾……” 诸航僵住,一时间很想起身告辞,可是看姚远一副娓娓而谈的样子,她又无法打断,只得痛苦万分地听着。 “在国外的时候,班上就我们两个华人,又跟的是同一个导师,很多时间都在一起,也谈得来,爱好差不多,相爱是件很自然的事,可他对我却没有特别的想法。我以为需要时间,或者他是个对爱情态度严谨的人,恋爱必须是以结婚为目的。我愿意等待。然后回国,我们在同一部门,甚至住进同一幢楼,可他还是……不喜欢我。我现在才明白了,爱情是将就不得的,哪怕像远古时期的伊甸园,世界上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会照顾她、保护她,却不会爱她,因为她不是他心底的那个人。” 姚远脸上没有遗憾,只有明了,语气也不带惆怅,她是真正走出来了。往事里的那个女子是叫姚远,却像是别人的过去。“他真的是个好人,特别细心。读博的压力很大,夏天晚上我们都待在图书馆。图书馆很老旧,外面是个花园,蚊子特别多,每次他都会带上清凉油,很多学生都向他借。其实蚊子很少惹他,可能是血型的缘故。” 爱惹蚊子的是她,两人坐在北航操场边吃冰淇淋,蚊子围着她嗡嗡地叫,咬了满身的包,他刚打了球,穿了件背心,胳膊上连个红印都没有。后来夏天一到,只要和他一起,他总会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盒清凉油,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抹。小艾说她一开口讲话,都有一股清凉油的味。 从姚远家出来,春天的阳光能有多晒人,诸航走着走着,却有点恍惚了。遥远的过去隔着经年掀开,很多都模糊了,那些画面如同岁月里的流沙,在台风夜早被刮走了,这街道,这树,这些高楼,这些高声响着喇叭的车,才是真真实实的。 一个男孩儿懒洋洋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黑毛衣,格子围巾,长发,他轻轻拨弄着怀里的吉他,似有似无的音符惹得经过的女孩儿不住地回头。他是好人吗?诸航站着认真打量。 国产大片里,好人都有一张国字脸,端正的眉,眼神凛然正气,坏人三角眼,笑容猥琐,好与坏如同白与黑,一目了然;老电影里,好人是拯救地球或者宇宙的大英雄,出身普通,却被委以重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像打不死的小强。坏人一开始或是斯文败类,或是翩翩贵公子,或是站在权力巅峰的主宰者,无论哪种,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都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虽然结局总是正义战胜邪恶,却让人感觉是好人出于羡慕妒忌恨对坏人下了手。还是法国影片温和、从容,好人坏人从外表上看上去差不多,行事也没多夸张,两人坐在一块,喝着香槟,聊聊哲学,谈谈人生,输的人输得很有尊严,赢的人则有点惋惜,以后这么了解自己的酒友没有了。 被这两道目光注视的时间有点久,弹琴的男孩儿装不下去了,突地抬起头,拧拧眉,这人遇到什么事了,眼神那么悲伤? 俄罗斯报纸又登载了对保罗的一篇采访,网上很多人说他在故弄玄虚,他只是飞翔的山鹰里一个跳梁小丑,实际上他手里根本没有什么绝密资料。保罗向记者公布了中东地区前不久刚刚发生的一次枪战的真相,那次枪战造成几百人的伤亡,媒体说是恐怖分子的血腥行为,保罗说实际上是某超级大国的间谍为当地反对党上位策划的一个阴谋。 世界又一次微震,在舆论的压力下,某超级大国发言人称他们在当地的工作人员是为了协助联合国从事救援工作,并没有什么阴谋。这一发言等于不打自招,保罗的支持者们疯狂了,他们为保罗的正义、自由举行游行示威。很多国家的外交部在例行发布会上,也对此事进行了谴责。 栾逍并没有过分关注保罗,他发现诸航这几天沉默得有点过分。她如常地上下班,但除了上课,她几乎不出办公室。她并不是在备课、做教案,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对着电脑发呆。午饭的时候,他喊她去餐厅,她盯着他,好半天才应声。冯坚也发现了,问他诸老师这是春困还是思春? 打发掉来心理辅导的学生,栾逍疾步走向诸航办公室。诸航不在,他找了图书馆、电教室,最后在篮球场看到她。她抱着双膝坐在草坪上,看几个男生打比赛。 “哪队厉害点?”他在她身边坐下,故作随意地问道。 “穿黑运动服的,他们有个不错的中锋,你看。”她用胳膊肘儿撞了他一下。栾逍看过去,中锋竟然是个戴眼镜的瘦高男生,三分球很准,动作也干净漂亮。栾逍看了一会儿,发觉有个矮个子的男生很灵活,中锋的球多数是他传过来的。只要球到了小个子男生手里,不管别人怎么围攻,他总能抽身而出,把球传给中锋。两个人之间的配合已经达到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的境界了。 “这默契感,怕是一年两年培养不来。” 中锋又进球了,诸航拍掌。“至少一年。我有个师兄,以前我们也经常一起打球,我们也可以做到这样默契。” 栾逍微笑地看着她。她着急道:“不相信?你去北航打听打听,我球打得肯定比课上得好。” “我相信。那位师兄后来呢?”能够有这样默契的师兄,当年肯定“不是别人家的师兄”。 诸航把目光又转向了球场:“后来我们成了陌生人。” “陌生人总比敌人好。” “有时候敌人可以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而陌生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见解里,没有任何关系的关系是最安全的关系。” 诸航拢了拢头发,突然站起来走开,栾逍跟在她身后。大衣被吹得朝后张开,她低头倾身,逆风而行,头发纠缠飞扬。栾逍第一次发现,她的背影,竟是如此单薄。 “你看过《雍正王朝》那部剧吗?”她回过头问道。 栾逍紧赶几步,与她并肩。“看过几集,很老的剧了。” “你说里面那个百官行述真的有吗?” “有的,那个原本是廉政档案,却被人用来记载官员的隐私,这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那四爷为什么要烧掉呀?最起码可以打击八爷一党,还能给自己立威。” 栾逍笑了:“这就是四爷的高明之处,帝王之术讲的是恩威并施。烧了百官行述,他就把人心笼络了。” “人心最是难测,是不是?” 她今天的问题真多,像只在海洋里迷失的小舟,它需要灯塔的指引。“古人说人心如古井,说的就是一个‘深’字。但是选择权在我们手中,如果是我,我会选择简单一点的人做朋友,坦然相处,有事说出来。” “是的,选择权在我。”可是选择真的很难。有些人,永远都不见,也就风平浪静。要是一不小心见了,就像在心里划了一刀似的。 植树节这天是周末,宁大搞了个“城市与绿化”的演讲比赛,栾逍想找诸航一起去看,冯坚告诉他诸老师请假了。 诸航就请了一天假,加上周末,共三天。帆帆要上学,看看妈妈,默默地背着书包走了。恋儿是个闲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嚷着要跟妈妈一块去看爸爸,诸航冷着脸没依。吴佐看得不忍,想说他可以帮着抱孩子,一瞅诸航的脸,把嘴闭上了。他觉得诸老师去北京,不像是探亲,而像是去决斗。 诸航只同意吴佐把她送到机场,宁城到北京的飞行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她想一个人待着。 有人说,坐飞机也是一种挑战。窄小的空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距离地面几千英尺,除了外面白茫茫的云层,没有别的好看。没有标志性的建筑,没有路牌,没有信号,心里面忧惧一些恐怖事件的发生,却又不敢流露在脸上。你就是这样木然地坐着,忍受着拥挤,听着时光在流动,等待飞机的降落。在落地的那一刻,你长长地舒了口气,有种逃脱生天的庆幸感。 秦一铭来接的机,诸航让他送她去网络奇兵总部。秦一铭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没多问。北京机场高速的交通还是那么令人抓狂,空气质量还是那么令人忧心,秦中校的表情还是那么令人想笑。 “首长昨天是睡在家还是办公室?”这个家是卓明和欧女士的家,部里给首长新分配了一个院子,他太忙,还没顾上看呢! “办公室。”秦一铭停顿了下,问道,“诸老师想去看看那座院子吗?” “等放暑假吧!”诸航敲敲太阳穴,像是很疲惫。秦一铭不再说话,专注地开车。他把诸航送去网络奇兵总部,自己回到gah,刚准备向卓绍华汇报,警卫上来说成书记的车到楼下了。 秦一铭连忙和卓绍华下去,来了两辆车,网络奇兵的几个高层也都来了,诸航是从成书记的车上下来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一铭觉得首长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欢迎”,特别在看着诸老师时,两道剑眉锋芒毕露,双瞳中多了抹锐气。 “去会议室!”成书记说道。 一行人进了会议室,gah各部门的处长也全都过来了,朝卓绍华看看,不知道这次紧急会议的内容是什么。 “请准备投影仪。”成书记对秦一铭指指,自己找了个烟灰缸,神色凛冽地点上一支烟。诸航嗅到烟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她打开随身带来的笔记本,让秦一铭帮着和投影仪连接了起来。 “我崇尚素颜、本色,对修图这种软件向来没什么兴趣的,但是……唉!”诸航朝众人笑了一下,仿佛为自己牵强的解释很羞窘。 除了成书记和卓绍华保持着淡定,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被诸航的话搞得有点蒙。屏幕亮了,诸航笔记本的浏览器的页面跳了出来,图标排列的最下面就是修图软件的标志,鼠标的箭头戳向它,打开,众人就眨了下眼睛,画面的正中出现了保罗的一张大头照,然后只看到一个箭头上下左右地跳个不停,保罗瘦削的脸颊慢慢地丰满,鼻梁骨削平了些,眼袋那儿修饰了下,金黄的头发换成了黑色,眼眸的颜色换成普通的琥珀色…… 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会议室内响起不约而同的吸气声。烟雾后面的成书记眼中射出一道冷光。卓绍华笔直地看着屏幕,脸色仿佛罩着一层坚硬淡漠的面具,就好像硬玉的光泽。 “可能其他地方还微整了下,但这样应该可以看出来了。”诸航淡淡地说道。 “他是?”刚从n军区调来的gah的一位少将不是太明白情况。 “周文瑾,前工信部、网络奇兵的成员。”成书记一字一句地说道。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何去?于是,就以这样的方式登场吗?诸航在心里问自己。 真的没往这方面联想,但在收到蓝色鸢尾花的时候,有预感他要出现了。保罗的身世、经历,还有肤色、眼眸和头发的颜色,还有那瘦到脱形的身材,统统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诸航记得在特罗姆瑟时,他大概是吃了太多的高热量食物,又留了胡须,粗壮得像个北欧大汉。她早晨起床,在厨房里遇到他,一时间,以为某邻居走错了门。 这样的两个人如何重叠?可气质是变不了的,栾逍也是温文尔雅,但周师兄的气质是浓重到值得细品的书卷气,谁也模仿不来。 她很纳闷保罗为什么会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越来越浓,挥之不去。思影博士的美瞳、她为栾逍所做的微整手术、冯坚所p的自拍照,电闪雷鸣之间,她心中一动。 哪怕五年不见,哪怕音容笑貌已异,她还是认出他来了!似水年华里的人和事,在漫长的人生中,是烙印最深的一笔。诸航苦笑。 新闻学里,有六个w:1.who;2.when;3.where;4.what;5.why;6.how——现在到什么程度了?她很想一个一个地让他填满答案。他的字清秀内敛,和他的气质浑然一体。不,她说的是周师兄,不是保罗,可保罗就是周师兄……诸航抚着额头,感到头像有千斤重。 退下来的卓明作息很有规律,十一点必然上床。卓绍华看到书房里透出的灯光,犹豫了下,敲门进去。卓明拿下鼻梁上的眼镜:“回来啦,要不要吃点夜宵?” 卓绍华不是很习惯这么家常的父亲,恍惚了下,摇摇头:“我不饿。诸航睡了?” “吃完饭就睡了,坐飞机很累的。晏南飞品位很高,时间又多,你那个院子请他帮着布置下,诸航在我这里有点拘束,你知道你妈妈就爱摆个婆婆的谱。” 卓绍华笑笑,起身给卓明把茶倒满,自己也倒了一杯。卓明又把眼镜戴上,翻着手里的一本字帖。“爸爸……”卓明打断了他:“累了一天,你也早点洗洗睡吧!” 卓绍华“嗯”了声,走到门口,卓明喊住了他。“我知道你现在的压力前所未有,高处不胜寒,这是你必须承受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退下来吗?虽然你冷静、沉稳、果断,但是我在那个位置上一天,你在心里必然有依赖,总想着我会盯着你,在你犯错时,适时地提醒你、纠正你。绍华,你的能力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我愿意做个平凡的父亲,在一边骄傲地看着你。” “爸爸……” “晚安!”卓明把视线又放回了手中的字帖上。卓绍华替他带上门,听到父亲说:“别担心诸航,她从来就不弱。” 父亲又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呢?心头的烦躁压制不住,卓绍华不想这样子被诸航看到,便在院中走了走。墙角的两株西府海棠打苞了,要盛开还要等一些时间。院子的高墙上方,苍蓝的天,仿佛是口深井,倒悬在头顶。夜风拂过葡萄架上的新叶,沙沙的碎响,像细雨滋润着干涸的大地。 白天开完会后 ,诸航先走的,他和成书记后面又开了个小会。说实话,在看出保罗是周文瑾的那一刻,他松了口气,是“那只靴子终于掉下来的”感觉。震撼却又是巨大的,当保罗和周文瑾重叠在一起,很多情况要重新分析。周文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诸航给他留了盏小灯,面朝里睡着,也许是光线的缘故,也许是他多想了,卓绍华觉得诸航睡得很不安稳,眉是蹙着的,嘴角耷拉着,睫毛微微颤动,看上去仿佛有些睡梦中都无法卸下的重担。 今天会议室的人里面,愤怒、震愕、惊呆……什么情绪都有,却哪一个都比不上她难受,而这个真相还是要由她来戳破。选择很残忍,也许她也想沉默下去,可她还是面对了。 这几天,她过得一定很煎熬吧!卓绍华心疼得都揪起来了,手指轻柔地勾勒着她清丽的眉宇,先是在额头印下一吻,然后落吻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睛、鼻尖、嘴唇……好像一个忐忑不安的人,不做点什么心里面更慌。诸航终于成功地被他吻醒了。“首长,几点了?”嗓子有些沙哑,人还不是很清醒。 他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他便掩饰住了,笑吟吟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自己看。” “月相表找到啦!”诸航彻底清醒了,一跃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盒子里的月相表。 “你大概是洗澡时拿下来的,随手塞在睡袍的口袋里。睡袍早晨被清洁工收走了,幸好人家仔细,一发现就给我打电话了,前几天才托人带过来。”卓绍华轻轻捏了捏诸航睡得红通通的脸颊。 “太好了,太好了。要怎么感谢人家啊,买礼物吗?”诸航喜不自胜地抚摸着表盘,看了又看。 “你先说怎么谢我?”卓绍华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做出认真期待的样子。 卧室里的灯光,沉默而温暖。浅淡的光线里,首长的脸上温柔中包含着宠溺,头发没有在会议室里那么有型,有几根垂落在眉梢前,发色显得格外柔黑,正是她最喜欢的。诸航抬手摸摸卓绍华的脸,深情地盯着他的眼睛:“首长,我想去港城。” “我不同意。”卓绍华的音量不大,会议室里的众人却听出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坚决。 成书记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卓中将,我过来是和你通个气,因为诸中校是你的爱人。诸中校去港城,这是网络奇兵的事。” 成书记的资历和辈分放在这儿,卓绍华行事向来都会对他礼让三分,今天他好像忘了和他说话的人是谁。“成书记曾经说过,网络奇兵会配合gah的工作,想调谁就调谁。我已经让秦中校通知去了,从今天开始,诸中校临时抽调到gah,协助调查‘二月风暴’事件。” 姜自然是老的辣,成书记仍是一派和风细雨。“这真要说抱歉了,诸中校的任务我是昨晚布置的,我那儿兵多,卓中将换个人吧!” 卓绍华从昨晚就拼命压制的火气呼地下破体而出:“她一个小小的程序员去港城能干什么?那儿现在都是什么人,各国的特工、间谍,隐在黑暗里的杀手,他们都不能拿保罗如何,成书记太高看诸中校了。” “是你小瞧我们诸中校了,她不只是个小小的程序员。”成书记责备道。 “我可以知道成书记给诸中校的具体任务是什么吗?诱敌劝降,招安?” 成书记摇摇头:“诸中校比我们家成玮还小好几岁,我哪舍得让她做这种事,我就是让她去港城交流学习顺便观光旅游。港城可是购物天堂。” 这只老狐狸,卓绍华忍不住腹诽,同时意识到这事已成定局,他拦不住了。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瞥了下把自己当背景板窝在角落里的诸航,心中一片黯然。 成书记用慈祥又包容又很有自知之明的眼神看了看卓绍华:“任务是我布置的,但是我毕竟老了,思想跟不上形势,很多方面做不到面面俱到。卓中将,具体的安排就麻烦你了。” 负责记录的秦一铭抬起头,首长的脸铁青得吓人。“这不是你们网络奇兵的事吗?”这样的赌气话出自首长之口,首长气得不轻呀,秦一铭心道。 “没错,可是别人来安排,卓中将能放心吗?”成书记意味深长地把目光从卓绍华身上又移向诸航。 他当然不放心,所以才不愿意让这孩子去港城。保罗不是当年在温哥华机场悄悄掳走诸航的周文瑾,那时,他的目的单一,现在,他让全世界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杀伤力堪比核弹。他这番破釜沉舟的用意虽然还猜测不出,可是空气中的危险轻轻一嗅,就令人胆战心惊。 成书记临走前送给他一盒绿茶。“清明前的西湖雨前茶,成功不知从哪搞来的,分一盒给你。我嫌味淡,你喝喝看,降火的。” 卓绍华一言不发地把人送到门口,转身对秦一铭说:“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秦一铭犹豫了三秒,还是走人了。诸老师还在会议室呢,她和首长算是一个人。 “你也回去吧!”卓绍华坐下,看了眼诸航,冷冷地打开面前的卷宗。 诸航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门关了,房间里暗了下来。卓绍华朝后侧躺在椅背上,抚了把脸,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他抽烟的姿势并不潇洒,也不会吐烟圈。他木然地看着烟头一点一点燃烧殆尽,线条冷硬的面容在烟雾里格外晦暗不清。 连着抽了两支烟,他起身打开窗户,把室内的烟味散尽,然后他坐了下来,抽出一张便笺纸,拿起笔。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处传来一阵阵的酸痛,他放下笔,甩了甩手,发觉都过去三小时了,该吃午饭了。他把写满字的便笺仔细地折好,夹进卷宗里。 “诸航?”他吃惊地看着贴着墙壁坐在地上的诸航,接着,铺天盖地的愧疚和疼惜把他给淹没了。他拉起她,北京的三月不是阳春三月,温度还很低,走廊里更显得格外冷。“要说什么等我回去就行了,傻不傻呀!”他将她冰凉的双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我就是想等等首长。”她仰头看他,委屈地噘着嘴,抱怨道,“肚子都等饿了。” 卓绍华无力叹息,他有种在冰面上行走的感觉,脚下打滑,冰面随时有破裂的可能,却还要装成一副风度翩翩的从容样子。宿命论在生活里是不可缺少的,人们用它解释非理性的现象,可是,越是用理性来解释生活里出现的事件,那些事件就越是无理性和不可理解。 他带她去附近一条巷子里吃泰国套餐,名副其实的套餐,小盘子小碗摆满了餐桌,芒果米饭、迷你的冬阴功、咖喱鸡、切成片的菠萝,特别美味。吃完后,服务生送上一杯柠檬茶,不是普通餐厅里丢几片干柠檬、开水一冲的那种茶,半杯都是草根,捣碎的草根,柠檬是把汁挤进去的,喝上一口,浓郁得不得了,仿佛一座热带雨林都跑嘴巴里去了。 诸航满足得在椅子上动来动去,简直就是一个大号的恋儿,卓绍华笑了。“慢点喝,别呛着。港城那边吃的东西很多,你这次过去,好好地都尝一尝。” “首长……”诸航放下杯子。餐厅没有包间,只有一个个卡座,卡座与卡座之间设计得很隐秘,不用担心谈话的内容被别人听到,“我不是头脑发热、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在这个局面下,我知道自己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可是,他是周师兄,我就是想试试……哪怕能帮一点忙,我都想为首长做。当初离开特罗姆瑟,虽然给他留了封信,可是有些话还是当面才说得清楚。虽然没想到会是这种时候,但应该不会有危险,因为这次他是目标,我是个观众。他要应对的是全世界,没办法太过关注我。” 卓绍华叹气了,这孩子不会以为他在乱吃飞醋吧!“他不一定会见你。” “虽然我没有把握,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会的。他在十月的时候给我送过一束蓝色鸢尾,给爸爸也寄过贺卡,这是他的联系方式,如果我回应,他会出现。” “他出现了。”卓绍华看着墙角一盆长势茂盛的巴西木,硕大的叶子张牙舞爪地舒展着。 “他不耐烦再等了,或者是发生了其他事,见到他就知道了。” “如果你见到他,你要做什么?”卓绍华严厉地问道。 “听他说完,再决定怎么做。”诸航目光坚定。 “如果他要求你和他一起离开呢?” “我会拒绝。” “如果你身不由己?” “没有如果,因为首长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很安全。”她抓住了他的手,让他感知她的信赖。掌心一转,他反握住她的,慢慢抬起,俯身,轻轻一吻。“好吧,那就去港城,不过,要带上帆帆。”与其百般猜测、阻拦,不如直接面对。有些事不能一直没完没了地纠缠着,该有个结局了,这是他们三个人的宿命。 番外2家宴 冯坚同学脆弱的心灵又一次受到了无情的打击,他最尊敬的诸老师悄无生息地加入了宁大赴港城k大的教师交流团,消息如此突然,当他知道时,已是告别的时候。而再见的日子遥遥无期,同学说《网络战争》这门课宁大另找了老师来上,诸老师说不定不回宁大了。 冯坚一柄柄眼刀射向笑得像个弥勒佛的大校长,哪一天人才全流失光了,宁大招不到学生,看你还笑得出来。 大校长握着诸航的手,说了辛苦,又说感谢,就差送面锦旗给诸航。诸航脸上的肌肉都笑僵了,大校长今年除夕肯定还要去山上抢头香,多灵啊,她和栾逍一走,宁大肯定平安。栾逍呢? 栾逍正被冯坚拉着:“栾老师呢,不会也不回宁大了吧?”他有着不祥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好像很灵,心里面立刻哗哗地下起了大雨,“如果你不回宁大,那要不要考虑去我老爸的公司,我让他给你开个诊所,现在的职员心理阴暗着呢,动不动就跳个楼。” 栾逍半真半假道:“可以呀,不过我只想给冯坚董事长打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会有那么一天的!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承诺,击拳为定。冯坚咧了下嘴,抱着手直瞪栾逍,栾老师看上去文绉绉的,力气却不小。 诸航和思影博士很洋派地拥抱了下,思影博士已经不难过了,可能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她已放下栾逍,飞逝而过的风景没必要一再回望,还是收拾好心情期待前方新的村、新的店。 “真是现实的人。”“控男”的香气渐渐远去,诸航目送思影博士娉婷的身影。 “不,是聪明的人。”栾逍淡然的眼波里,有着欣赏。 也是,这些年,思影博士能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必然有非凡的智慧、强大的心脏。冯坚同学的小手还在挥,喊着:“诸老师,常联系,我会尽快去看你的。”诸航“哦哦”地应着,小小的惭愧,还是欺骗了冯坚同学呀!她抬头看着“宁城大学”那四个俊秀飘逸的大字,又是一次聚散两依依。有些聚散如转瞬,有些聚散却如隔世。别了,宁大! “栾老师,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她像日剧里的新入职职员初次见前辈,微微弯了弯腰。 “诸老师,好好表现。”栾逍鼓励地对她点点头。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转身上车。 栾逍等吴佐的车开走之后,才慢慢地发动引擎。他把车开去了长江一桥,和管理员说他想去桥上走走,管理员大概是把他当外地游客了,把他的证件看了又看,只同意他在桥上待十分钟。十分钟最多走完引桥,离上次他和诸航生死之劫之地还有很远。罢了,就远眺下吧! 航班是明天早晨的,他在宁城还要待一个晚上,以后,有可能还会来宁城,但不会停留这么久。几个月时间,不知不觉把自己融入了这座城市,习惯了这里的饭菜,习惯了这儿的季节,习惯了开车上班下班,习惯了诸航急促的脚步声从他办公室前经过,敲门时总是没有多少耐心……李南以前说起宁城和北京,鼻子一哼:娘儿们,爷儿们,以后要再这样说,他必然回道:你才是个娘儿们! 栾逍拿起手机对着自己,他的身后是高大的桥柱、白茫茫的江面,他微微一笑,咔的一声,画面定格。 看着妈妈又在收拾行李,恋儿坐在一边低着头,小嘴一撇一撇的。诸航真不习惯这么安静的恋儿,走过去蹲到她面前,好声好气道:“妈妈不是带哥哥出去玩,妈妈是去……打工。你看,恋儿和哥哥越来越大了,饭量跟着大了,衣服又都嫌小了,要买新的,光靠爸爸拿工资是不够养活我们一家的,妈妈得帮着爸爸些。嗯?” “妈妈只带哥哥……”恋儿眼中水汽渐渐积聚,眼看着就要掉眼泪了。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带,可是首长说没得商量,帆帆在,她做事会多一层顾虑,就不会酿成大错。这哪是多一层,分明是多六层,等于给她下了个紧箍咒。“爸爸在北京,唐嫂又要做饭,又要洗衣,再带你和哥哥,忙不过来。” 恋儿探下椅子,眼泪汪汪地抱着诸航的腿。“妈妈,你别出去了,我可以吃少点,衣服也不买新的……” 诸航心疼了,替恋儿抹着眼泪。恋儿越发哭得大声了,诸航求救地朝外喊唐嫂。唐嫂抱起恋儿,只一句话就把恋儿哄住了:“因为哥哥大一点,这次先带哥哥出去。下一次妈妈再出去,就带上恋儿了。” “真的吗?”恋儿哭得打嗝了。 诸航发誓:“比金子还真。” “那妈妈你早点回来呀!” 不会晚的,诸航有这种感觉。恋儿又问:“我要是想妈妈可以打电话吗?” 从外面走进来的帆帆接过话:“妹妹,你给妈妈写邮件。” 恋儿小眉头拧成了千千结,头一扭对唐嫂说:“唐婶,我要上学,上学了就会认识字,就能给妈妈写邮件了。我会比小西瓜、小月饼都厉害。” 唐嫂喜得眉开眼笑,直夸恋儿好乖好懂事。诸航偷偷朝帆帆竖了下大拇指,帆帆脸红,想起爸爸刚刚和他在书房的一番谈话。 “卓逸帆。” 每当爸爸喊他的学名时,帆帆都会坐得特别端正,双目专注地看着爸爸。“爸爸没有征求你的意见,让你请假和妈妈一块去港城,你想要爸爸的解释吗?” 帆帆不知道怎么回答问题时,会保持沉默。 卓绍华继续问道:“你是想做一个快快乐乐的男孩还是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帆帆涨红了脸,毫不犹豫地回道:“我想做顶天立地的男人。” 卓绍华眼里流露出赞许,他伸出手拉过帆帆:“好吧,那现在我们来进行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 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然后一人一个背包。唐嫂提醒道:“要不再带只箱子,人家说那儿东西又便宜又正宗,很多人都特地坐飞机去那儿买呢!” 宁檬是很多人之一,差不多一个季节去一趟,衣服、包包、化妆品,都是港城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能这么由着她败家,顾晨真的是很宠她。不知道宁檬想起这些来,心里面会不会有所感慨? 诸航甩甩头,别替古人担忧,她现在先把自己顾好吧!“要是东西多,到时再买只箱子就行了。”她敷衍道。 卓绍华为送诸航和帆帆去机场,昨天深夜从北京赶回宁城,前面也不知加了多少班,诸航看着他,感觉他都像很久没睡了,眼眶下面都是青色。布置得再周密,首长心里面一定还是很担心她吧,诸航心里升起隐隐约约的悔意,但她选择了忽视。 吴佐开的车,卓绍华抱着恋儿,一家四口坐在后座上。吴佐把前面的车窗开了一点缝,让早晨清新的空气吹进来。宁城的春意已是蓬蓬勃勃,路两边的花树,一树接一树地开,红的、粉的、白的,柳树也是万千丝绦随意舒展,恋儿看得一惊一乍,卓绍华怕她撞到玻璃,用手挡着她的额头。这样的早晨,这样的微风,这样的春色……如果可以,卓绍华真想这路没有尽头,就这么开下去。 “首长!”诸航轻轻唤了他一声,他看向她,她俏皮地朝他挤了下眼睛,笑了。 他懂她的意思,不要担心,她一定会安然归来。他们一起翻过很多大山,跨过很多大河,风里、雨里,都过来了,他相信她,她也相信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住他们并行的脚步。 他闭了闭眼睛,回以微笑。 卓绍华只把人送到机场就走了,吴佐车将掉头时,他恰好看到栾逍和宁大的其他几位老师一同从机场大巴上下来,四目相对,两人都轻轻点了下头。 眼神温和,锐气收敛,这是真正的强者,只感受到他的尊重和礼貌,察觉不到一点的敌意,却令人心生畏意。栾逍不太自然地脸红了。 帆帆的小背包上印着两只可爱的小脚印,里面不知塞了什么鼓鼓的,诸航想看下,他还不让。安检时,他更是逞能地不准诸航跟在后面。看着小孩踮着脚把机票和通行证递给机场工作人员,栾逍挺乐。他不明白卓绍华让孩子一块去港城的深意,不过,他很喜欢小孩。 诸航头隐隐地疼了,她发现帆帆不只是不听话,还变得幼稚了。又不是第一次坐飞机,突然像个土包子似的,一会儿跑去洗手间玩水,一会儿去敲驾驶舱的门,漂亮的空姐脸黑黑地对诸航说,飞机飞行时遇到气流会很颠簸,请她尽量不要让小孩在过道里奔跑。 更幼稚的是飞机一降落,从舷窗里看着外面碧蓝的大海,他来了一句:“妈妈,这是外国吗?” 诸航都没勇气与别人对视了,恨不得让飞机把他托运回去。取行李时,是栾逍帮的忙,她要紧紧拽着帆帆,不然眼一眨,人就没了。 大派了车来接几人,接的人普通话说得不是太好,连说带比画,几人勉强才明白,今天街上有游行队伍,回去会很慢。 听说有游行,帆帆安静了点。其实游行的队伍并不像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很疯狂,很暴力,他们井然有序地走着,手里举着旗帜,上面写着“和平战士”“正义使者”“公平”“自由”之类的繁体字。车子从旁边经过,他们往里侧让一让,所以街上的交通还算好。 “都是保罗的支持者?”一个老师问司机。 司机点点头,脸上没有一点忧色。“码头那儿还有一队,港城很多人喜欢保罗。” 诸航和栾逍悄悄交换了下眼色,几个老师是真的来交流,她和栾逍是滥竽充数。 大给几人安排了教师公寓,几个老师是两人共用一间,诸航分了个单间,可能是考虑到她有孩子。公寓依山傍海,环境特别好,空调、书架、书桌、衣柜也一应俱全。诸航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气,她总算可以好好地看下港城的天空了,果然一如传说中的湛蓝。 晚上休息时,帆帆一身蓝格子的睡衣,抱着个枕头站在床前,很认真地看着她:“爸爸是睡右边?” 诸航拧拧眉,警惕道:“干吗?” 帆帆爬上床,把枕头放在右边,拍拍松,躺下。“从现在起,我就是爸爸。” “……” 做戏要做足,这是业界良心,于是,诸航老师又上岗了。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在教室门口徘徊了足足有十分钟,以至于学委以为她怕走错教室,特地把她领了进来。 幸好是小班,二十来个学生,幸好在宁大锻炼了一学期,有些数得过来的可怜经验,幸好当年为考雅思埋头苦读过,所以这堂纯英文教学的课……希望能撑下来。诸航在心里悄悄地画着十字。 亲切的笑容还没露出来,有学生举手。诸航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师,听说你是计算机专家,你对保罗怎么看,你认为他是叛徒吗?” 这一刻,诸航无比想念冯坚,上课提问和课本无关的问题,揍。上帝,这让她怎么回答,如果说是,保罗的支持者会说她没有正义感,说不是,反对派们则会说她怂恿学生去做黑客。坑人的周师兄!短短的三分钟,诸航像在油锅里煎着,但煎过后,她复活了。 她朝那位学生笑了笑:“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兰朗。” “很美的名字,让我想起了朗姆酒。”她耸耸肩,学生们笑了起来,“我是号称计算机专家,其实这夸张了,我没那么厉害。我比较厉害的是数学,大家听说过三维立体吗?” 学生们纳闷地点点头,不解这位英语讲得很不错的老师是什么意思。 诸航在黑板上画了个简易的三维立体图。“从数学上讲,任何一个三维物体的前两维都是不需要参照系就可以建立起来的,让我们想象一个圆球,随便找出一点当作头,那么对应的部位就是尾。任意找出一个面当作正面,对应的一侧就是反面。但是第三维就不那么容易建立了,如果没有参照系的话,我们是无法确定左右的。保罗先生就是第三维,我找不到他的参照系。”她扫视了一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学生们这才恍然诸航的用意,喧闹成一团,但随即齐齐地鼓起掌来。诸航偷偷地深呼吸,等着学生安静。还是那位兰朗,真是个问题宝宝。“老师,黑客就是网络上的小偷吗?” “有部a国老电影叫《侠盗罗宾汉》。古龙先生笔下有位风流潇洒的男子楚留香,江湖人称香盗。我记得港城也有一部经典老片《纵横四海》,发哥和张国荣主演,还有红姑,三人专门盗窃名画,这样的人被人叫作雅盗,车站也有盗,盗钱包、手机。盗是一个动词,这是书面语,俗语叫偷。告诉我,你喜欢哪种盗?嘘,别说出来,答案放心里。” 掌声再次响起,没人再向诸航追问答案。第一节课,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栾逍买了杯奶茶给诸航:“恭喜。”诸航苦笑道:“三魂两魄都丢了,差点回不来。” 栾逍坐的位置迎着太阳,他微微眯起眼,揶揄道:“不用侵入电脑来威吓学生,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还真是呢,哈,原来我是个全才的人。” “我早就发现了。”栾逍在心里悄声说。“帆帆呢?” “我找了个大陆过来的学生带他去看机器人了。”首长让帆帆和她一起过来的另一个理由就是开开眼界,k大的计算机科学工程在全世界都是数得上的,机器人大赛里,k大学生拿过金奖。 “k大校园的风景好,可以让帆帆写写生。”栾逍看着山坡下面的足球场,濒临着大海,绿茵衬海水,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花。 “嗯。你……那边有什么消息?”诸航举起奶茶,遮住自己的嘴。 栾逍翘起嘴角看着她。 “你的任务就是保护我?”电光石火间,诸航忽地明白了,“天,大材小用。是来536时还是这次来港城?” 栾逍笑而不答,明明笑意浅淡,却让人感觉他满心愉悦。 “你原先具体混哪块?”诸航突然对栾逍好奇起来。“帆帆来了。”栾逍站起身,小孩背着个包一蹦一跳,看见他们,举着个小手,笑得很欢。 “你不坦白也可以,我会用我的办法去查的。”诸航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牵着帆帆走了。 栾逍忍俊不禁,她横眉竖目的样子,真是……可爱,他知道她不会去查,她的朋友,她会开玩笑,会打闹,会耍无赖,但她更会保护、尊重、珍惜。 帆帆似乎特别宝贝他的小背包,走哪都背着,诸航想帮他拿一下,他立刻拿一种被侵犯的眼神瞪着她。诸航投降,小孩的隐私同样不可侵犯。 第三天,诸航没有课,带帆帆去会馆看了一个日本动漫展。 第四天,港城下雨了,阵雨,一会儿雨,一会儿太阳,她和帆帆坐在双层巴士上,从太平山盘旋而下,灯下的楼房像刀尖样直插云端。 第五天,k大安排他们去维多利亚港看夜景。帆帆看着两岸璀璨的灯火,说港城没有黑夜。 第六天,这次教师交流的k大负责人找到她,问可否允许学生来旁听。她同意了,上课时一直分心观察旁听的学生,他们记笔记、提问,很是认真。 一个星期过去,诸航过得就像宁大同来的任何一个老师一样,没有特别的事发生。交流期是一个月,还有三周。沮丧就像外面下着的雨,连绵不断。是她对情况分析错误,还是高估了自己,还是周师兄不知道她在港城? 有关保罗的消息倒是很多,有人说他准备飞往印度,有人说南美某国家准备为他提供政治避难,还有人说他死于一场事故。a国、e国、d国三国一起向港方施压,要求引渡保罗,港方说无法确定保罗在港城,暂时无法给予回复。每次信息过多的时候,保罗就会更新脸书。还是图片,滴滴答答的雨,从玻璃窗上滑下。如果追踪他的ip,是可以搜寻到他的位置,显然他是用一种特别方式隐藏了。采访过他的俄罗斯记者也说,每一次采访,都是保罗精心设计过,他们预先并不知地点会在哪儿。 脸书是一个让你同全世界分享你表面感受的地方,它是为你分享快乐时刻而存在的。但是当你悲伤、疯狂或沮丧的时候该怎么办?港城并不大,可是保罗在哪呢?诸航重重地叹息。 “这是什么?”诸航看着帆帆递过来一只牛皮纸做的信封,口是封着的,摸摸,里面有纸。 “爸爸给你的信。” “干吗现在才给我?” “就是现在看的,不能提前。”说完帆帆去书桌练字了,他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 诸航呆滞地瞪着信封,似乎有点不确定,她撕得很慢,里面就一张信纸。她看了看专注写字的帆帆,还是背过身去。帆帆抬起头,小嘴扁了扁。 诸航: 听到你关上会议室门的声音,心里面很不宁静,突然想起以前很多事。记得帆帆很小的时候,你去参加联合国网络维和部队。帆帆还不会说话,想你的时候就让唐嫂抱他去你的房间,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什么。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发高烧,成功陪我去的医院,医生说是出麻疹,属于小儿常见病,人一生只出一次。医生说得轻松,我却听得心情沉重,我很想你。我要求不高,哪怕听听你的声音也好。 热度稍微退了之后,帆帆有了点精神,他朝着成功叫嚷,肚子直挺。我们拿了很多东西给他,他都不依,直到成功拿出相机,他笑了。那一阵,成功经常来帮他拍照片。一生只出一次的麻疹,是不是他怕你看不见,他要留个影,要向妈妈撒娇,要妈妈抱抱?那照片成功应该没发给你,他怕吓着你。满脸疹子的帆帆,看上去像个小怪物。 卓绍华 xx年3月12日于会议间隙 诸航扬起脸,眨眨眼睛,发觉自己竟然眼眶潮湿了。“坏家伙!”她柔声轻唤。 帆帆看过来,她招招手:“过来,让妈妈抱抱你。”帆帆脸一红,他已经大了,可是看妈妈那执着的样子,如果不过去,她肯定会扑过来。别别扭扭地让诸航拥入怀中,由着她上上下下抚摸。“妈妈,痒!”他提出抗议。诸航亲亲他的小脸:“爸爸给你信时,还说了什么?” “好好照顾妈妈!妈妈,你看看邮件,说不定妹妹也给我们寄信了。” “她哪会写,了不得画一个。”诸航松开了帆帆,帆帆偷偷地舒了口气,也跟着趴在电脑前。 收件箱里确实有一封信,不是恋儿,是个陌生人,邮件还是……加密的,诸航的心猛烈一跳。 密码很简单也很特别,是一个人的瞳孔对视。诸航怔在椅中,一双清眸颤颤地对上屏幕上跳出来的小框,密码迎刃而解。 记不清是哪个季节的哪一天了,好像是个下午,她和周师兄从电教室出来。之前两人一直在研究系统加密问题。这方面,周师兄比她有心得,她一直在听他讲解。她开玩笑道,密码是人设计的,能设就有人能解,早晚的事。周师兄说未必,他要设计一个密码,用一个人的瞳孔对视才能解开,而那个人值得他绝对信任。说时,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她慌乱得无法迎视。她说你为难了别人,也让自己不方便,你进一次系统,解一次密码,那人不是都要在?周师兄点头,嗯,我们会一直都在一起的。 她以为这是周师兄一时的纵情发挥,原来,他还记得。 诸航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命令自己专注于邮件,她失望了。上面只是一家卖龟苓膏的店铺介绍,感觉这很像一封广告垃圾邮件,可是加密的广告邮件,也太挑战大众了,诸航决定还是过去看一看。如果是个恶作剧,她认栽。 紧张是自然的,还好不慌乱。将帆帆托付给了公寓大妈,她出发时故意和栾逍偶遇了下。k大附近有地铁站,港城的地铁几乎可以到达港城的角角落落,每个地铁口上方都是大商场,街上最多的店铺是珠宝店。龟苓膏店在一条小街的中间,店铺很小,桌椅是仿红木和大理石镶嵌的。龟苓膏不算贵,五十港元买一碗。诸航吃了一口就放下小勺,有一个外国男子在店外用英语向店主询问去帆船酒店怎么走。 诸航再次上了地铁。帆船酒店从外形上看就像是一艘静泊在港口的帆船,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优雅的维多利亚港。她刚准备上台阶,一个穿着厨师服的女子从她身边经过。她好像听到女子说了句“跟着我”,声音极轻,诸航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跟着女子从窄小的门进去,上楼搭的是货梯。女子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嘴唇闭得紧紧的,眼神和她没有任何交流。厨房里一团忙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进来了个陌生人。一个厨师随手塞给诸航一个装着三明治的托盘。“十楼右侧第二个房间。” 走廊上铺着厚厚的红底白色大花地毯,走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四周安静得令人心里发毛。诸航深呼吸,再深呼吸,她抬手敲门。很久才感觉到回应,好像里面也是重重关卡。 门从里面打开了。诸航手抖得差一点把托盘打翻,里面的人伸手接住,对她笑了笑:“来啦!”与记忆里儒雅斯文的声音重叠了,可是……诸航在电脑上对着保罗的照片修图的时候,她的心理上已经把保罗与周师兄看成了一个人,那原来是她的自以为是,眼前的人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找不到一丝周师兄的影子。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没有擦干,随意地朝后梳着,因为瘦,脖颈显得特别细长,胡子刮得很干净,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他像是怕冷,这么暖的天,他在t恤外面还加了一件棉质夹克。 “猪?”几分钟,或者几秒钟,可能长点可能短点,她听到他在叫她。“周师兄!”她说服自己诚挚地朝他笑了笑。 这么好的海景房竟然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门一关上,房间就像一个……笼子,唯一的光线是墙壁上一盏淡黄的壁灯。诸航一下子就呼吸困难起来,她努力装出自如的样子,自己找了沙发坐下。房间是个套房,她在桌子上看到一台笔记本,用一块红色的丝绒布遮着。 不自在的人是她,保罗却表现得像个久别重逢的学长。他问她是喝水还是喝酒,她要了一杯矿泉水。他问起宁檬、小艾、北航的老师,他们共同熟悉的人,她一一回答着。她说的时候,他含笑坐在她对面,一只手端着杯红酒,双目专注地望着她,边听边得体地发出“嗯嗯”的回应。 然后他和她聊起国内最近在国际大赛上拿奖的运动员,他说他在现场看过他们的比赛,还和他们一起合过影。他又说起国内几部票房不错的影片,太过注重画面效果,忽视了情节的饱满,和欧美大片比还有很大的距离,不过,已经有进步了。 诸航恍惚了,要是换个地点,换个时间,她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在北航读书的日子,从电教室到宿舍,一路上,她和周师兄就是这样聊啊、聊啊…… 那时候幸福吗?毛姆说,所谓“青春多幸福”的说法,不过是一种幻觉,是青春已逝的人们的一种幻觉。而年轻人知道自己是不幸的,因为他们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全是从外部灌输到他们头脑里的,每当他们同实际接触时,他们总是碰得头破血流。 冷酷的毛姆! 说实话,这样有着从容淡定的君子之风的周师兄让人很舒服,虽然戴着美瞳、整了容,可眼神是诚挚的、友善的、清澈的,他似乎把从前彻底放下了,再没有那种纠缠、不甘和癫狂。 诸航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突然,外面响起刺耳的铃声,保罗跳了起来,脸上的温雅、从容土崩瓦解,整个人像被什么附体了一样,全身上下都在发抖,脸色青白,惊恐地双手拉扯着头发:“他们来抓我了……一定是。” 诸航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周师兄,你镇定,这只是火警的自动警报,可能楼内哪个地方不一小心有了明火。” “不是的,这是他们的诡计,他们想诱哄我出去,然后把我带走……”保罗双手抱着头,极为慌张,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唐嫂很宠帆帆和恋儿,很多时候都没有原则,有一点她却特别严厉,她不准两个小孩玩火。她说火烧起来时,很亮堂,很刺激,很兴奋,可是火是长脚的,一不留神,它就反过来咬了你。 保罗让全世界的人看到了火的绚丽,但也把火引向了自己。诸航没有办法,双手按在他肩上,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诸航,眼睛亮了起来,他一把抱住了诸航。他那么害怕,好像这样紧紧的一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氧气。诸航僵硬地拍拍他的背:“好了,警报解除了,什么事都没有。周师兄……” 保罗侧耳倾听,紧绷的肌肉慢慢地放松。他推开诸航,把手背到身后,生硬道:“猪,我有点累,想休息会儿。” 委婉的逐客令,诸航点点头。“周师兄再见!” “我……会和你再联系的。”保罗像是斟酌了下,对诸航说道。“行,回见!” 下一次见面不知还会不会是在这间帆船酒店,不知又是穿越什么样的丛林过来,不知见面时是继续怀旧还是聊些他真实想聊的东西。诸航站在街头,辨认自己的方位。港城的街道不像内地爱以地名来命名,这条大道叫爱弥道,一眼看去,爱弥道上的十丈红尘尽在眼底。公交车、出租车、货车、行人,在街道上秩序井然地穿梭,她和这座城市的关系是过客,不是亲人,不是恋人,所以可以静静地看着,一点好奇,一点淡漠,一点渴望,一点系念后又可以彼此远远游开的洒脱。但不是所有的过客都有她这样的幸运。 从地铁站出来,要走一段长长的坡道才能到达k大。山坡上的棕榈树长势惊人,庞大的枝叶像巨型的翅膀,有些都伸到路面上了,一不小心,手臂会擦到。“妈妈!”一个小小的身影迎上来,“栾叔叔说我们今晚去吃叉烧饭。” 栾逍和宁大的几个老师都站在门口,对上她的眼神时,栾逍扶了扶眼镜。“学生介绍的,说很好吃,那家店离这儿一站路,咱们走着去。” “叉烧咱们不一定吃得来,广式口味,偏甜。”诸航其实很想回去洗个澡,然后躺床上,把大脑放空,可是看帆帆晶晶亮的小眼神,她投降了。 “尝一尝吧,吃不来,咱们以后就不去了。”栾逍扬了扬眉毛,路灯微茫的光,淡淡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涌进人家小店,各式叉烧饭都点了。果真不是很习惯,又油又甜,店里还供应现烤的菠萝包,要了几只,几个人才算勉强填饱肚子。栾逍看诸航没怎么吃,出去给她买了杯奶茶。港式奶茶茶的味道浓,奶也新鲜,不是太甜,诸航几乎天天都买来喝。 邻桌坐着个棕色皮肤的女子,额头中间画了个白色的图符,穿着打扮像个印第安人。她已经吃好饭了,盘子推向一边,她从袋子里掏出一盒牌,安然地摆放在桌上。有人凑过去,问她会不会算命,她摇摇头,眼皮抬都不抬。 她是一个太过特殊的存在,很难让人忽视,诸航忍不住也多看了几眼,准备挪开视线时,女子突然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像有磁场,牢牢地拽住了诸航。她示意诸航过去,诸航眨巴眨巴眼,想想大家都在呢,不可能有什么事。女子把所有的牌合起来,洗了三遍,然后递给诸航,要她从里面随意抽一张。那牌不像国内斗地主的那种,上面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动物。诸航随便抽了一张,是条盘成三圈的蛇,蛇头是三角形,可是眼神很温和。 “the past is never dead ,it’s even not past.”女子的声线有些沙哑,英文发音很古怪,却说得很清晰。 “过去的从未死去,甚至都还没有过去。”诸航眉头蹙着,这什么意思? 女子没有解释,低下眼帘,又自顾自摆起牌来。帆帆喊妈妈,他也吃好了,要回k大了。出门时,诸航回了下头,女子没有抬头。 风从海面吹过来,带点咸湿的水汽。几个老师拉着帆帆一起走,逗着小孩谈《论语》,诸航转过头去,走在她后面的栾逍紧赶了几步。栾逍的肩膀很平很宽,诸航想他若穿上军装的话,一定特别有型。 “面朝大海,头对明月,是不是想作首诗?”栾逍开玩笑道。 诸航摇头:“我没那个才,不过倒是真有点感想。” “说来听听。” “有个流氓曾对我说,他现在很幸福,他是个无私的人,他有个美好的愿望,希望其他人也能像他一样幸福。我也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所以?” “我没有他那么胸襟开阔,我的愿望有点小,我希望我在意的人、关心的人、在意我的人、关心我的人都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幸福。” “嗯,这个流氓很伟大。” “阿嚏!”成功对着夜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不是太爱来卓明这院子,欧女士栽花太多,容易让人花粉过敏,等会儿再建议下,花园里种蔬菜,又能省下买菜的钱,又有益健康。 “你卓伯伯去看战友了,绍华刚回来,你等会儿,他在洗澡!”欧灿接过成功带来的果篮和红酒,客气了一番,让保姆阿姨倒茶、拿点心。“尝尝,这是我亲自烤的。”欧灿指着一碟曲奇饼,神情很期待。 成功目测了下,挑了最小的一块。“好吃,和丹麦的牛油曲奇一个味。” 欧灿谦虚道:“这是我第二次烤,还以为失败了。” “阿姨出马,一个顶俩,想失败不容易。”成功又捏了一块,好吃是好吃,不过比他家惟一做的还差了一百里。 欧灿这下眼都笑没了:“还是你体贴、懂事,我也给绍华拿了,他说晚上不吃甜东西,尝都没尝。” “吃完刷牙好了,怕啥,拒绝美食也是种自虐。阿姨,你坐着,我去瞧瞧他,这澡洗得有点久了。”大晚上的逗欧女士开心,也很吃力的。 卓绍华正在系衬衫的扣子,简单的一个抬臂,就充满了力量与优雅。以成功挑剔的眼光,都不得不承认,卓绍华的英俊和他的能力是不相上下的,更何况现在的他正处在男人的黄金年华,岁月为这份英俊更添一份夺人心魄的魅力。 “然后你就看得目不转睛?”卓绍华瞪着镜子里明目张胆看得眼发直的男人。 “你应该感到荣幸,我可不是谁都愿意看的。” “我真是荣幸之至。”卓绍华一脚把成功踹出浴室,“难得一晚上不值班,不在家陪惟一和晔晔,跑这来干吗?” 成功宽容道:“过来安慰你呀!” 卓绍华睨着他:“我需要安慰吗?” 成功脸上写着“你就别硬撑了”:“听说那只猪扔下你去港城搞交流了,是为了那个保罗积极争取的吧!她大概视保罗为偶像,假公济私去追星。这事是个男人摊上都会郁闷,轻如空气一般的琐碎之事,对于一个醋意十足的男人,也会变成天书一样有力的铁证。要是我家惟一为看个男明星做出这样的事,我把她腿打断。你是军人,不能这样冲动,所以你心里更不好受。说吧,是去健身,还是去喝酒,我今晚奉陪到底。” 卓绍华好整以暇地向外走去:“你这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她?” “这还要说,你俩要是打架,我肯定站你这一边。” “你是站我这一边,不过不是帮我,你是看戏的、喝彩的。成功,我说你怎么这么无聊呢,我和诸航就这么让你感兴趣?” 成功坏笑:“人都有劣根性,对于和自己迥然不同的人,总忍不住过去逗一逗。” “德行!”卓绍华回屋拿了外衣,又出来了,“我晚上还有事,你是和我一块走还是再待会儿?” “再待下去欧阿姨会把我喂成个中年大叔。”成功很怕卓绍华丢下他,拽着他的胳膊一块向门口走去。卓绍华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看见他们,秦一铭从副驾驶座下来,绕过车尾,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成功陪他走到车旁,拍拍他的肩:“我见过的异性没有上万,几千肯定有的,像猪这么冲动的,她认第二,没人敢抢第一。她虽然冲动,可她不蠢。” 卓绍华稍稍侧目看了成功一眼,冷声道:“成理事长,做个妇产科医生是了不起,但也别四处显摆。” 成功张大嘴巴欲反击,车门砰地一下抢在他出声前关上了。卓绍华嘴角噙着一丝笑,豪放的人在心中郁结的时候,总是放声大哭或仰天长啸,他这种性情,也就只能在损成功几句时,略微放松一点。 秦一铭递给他一张传真。“帆船酒店……见到保罗了?” “是的,时间不久,似乎没什么进展,除了确定了他的位置。大首长现在部里,让您过去开个短会。” 卓绍华脸色凝重了。他走进会议室时,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大首长、成书记还有李南。卓绍华敬礼,大首长回了个礼,让几人都坐下。“关于‘二月风暴’后面的安排,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李大校,你先讲。” 在大首长面前,李南稍微收敛了些戾气:“我带人过去把他抓回国,送上军事法庭。” 成书记急了,很想找块砖敲下李南的脑袋,看看是不是岩石做的。“你是抓保罗还是抓周文瑾?要是周文瑾,这个人因为交通意外已经死在旧金山河里很多年了,在他的家乡还有他的衣衣冠冢,每年清明的时候孩子们还会去那儿献花。你可以对外面说他诈死,可是人家杂志上写的你看到没,人家的童年、少年都有鼻子有眼的,你是不是要和人家打口水仗?说不定人家正等着呢,这人从小就是我国派过去的间谍云云。要是保罗,你依据法律的哪条哪款抓他?就算你生搬硬套,把他弄回来,他手里的那个资料怎么说,人家借机戳穿他的身份,好了,这就成了我国自编自演的一出戏,虽然不会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但以后我国在国际上如何立足?” 李南比他还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什么都不做?” 成书记苦口婆心道:“当然要做,只不过要做得漂亮点、智慧点。你呀……” 大首长看着两人,乐了:“李大校的心情我也理解,但是这事真不简单,几个超级大国私下让外交官来找过我们很多趟,态度暧昧得很。” “三国时期,诸葛亮评价大将魏延,说此人长有反骨,不可重用。这位保罗是不是也长有反骨呀?”李南讥诮道。 成书记叹了口气:“长没长反骨不知道,但这人很情绪化,感情用事,不顾后果。” 大首长沉吟了下,做大首长,话都极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出声,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别人说,听得越多,对事情也越了解,然后才能做出最好的安排。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卓绍华:“这事还是让卓中将来作决定。” 眼前的三张脸消失了,卓绍华突然感觉自己站在一处山崖之上,云海弥漫,空气稀薄。脑子里是空的,不是像一般人说的一片空白,而是整个空荡荡的。耳边的风歇斯底里在吹,充斥着一种变调的杂音,很刺耳,很难受。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跳,指尖在跳,脉搏在跳,眼睛在跳,耳朵也在跳…… 这一天还是来了,没有约定,可就是知道有这么一天。决定,不是选择,有abcd,军人的决定是命令,一旦下达,即成定局。定局无法更改,无法推掉重来。他出汗了,他闭了闭眼睛,听到自己说:“好!” 诸航与保罗的第二次见面来得很快,通知的方式也一般。兰朗送给帆帆一盒积木,拼好后是张地图,终点还是帆船酒店。 兰朗没有隐瞒,告诉诸航她是vj组织的成员,vj是一个专门帮助流浪在异国的政治犯的组织。“我是和保罗同时到达港城的,我已经陪了他一个多月。我祖母是港城人,我会说点粤语。保罗想看你上课的视频,我就来k大了。”说完这些,兰朗就走了,抱着书,背着双肩包,看上去和从图书馆出来的学生没有两样。 还是那个房间,窗帘拉开了一点。海湾方向有一些乱云在快速聚集,它们像一大群栗色的枯叶蝶、彩虹色的琉璃小灰蝶和大陆红的粉翅蝶,在海湾潮湿的气流中回旋,一会儿聚敛,一会儿又散开,形成一簇不断变化的巨大树冠,这是港城初夏最好的景色,这样的景色让人伤感。保罗坐在窗边看小说,爱尔兰作家塔娜?法兰奇写的《带我回去》。 诸航看到封面上方写道:就在那一刻,我察觉生命的浪潮变了,硬生生掉转九十度,猛烈得无法抵挡,从此与我分道扬镳。 “好看吗?”保罗的眼睑下有浓重的阴影,脸色像是比上次更加苍白,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拿书的手指,细瘦得指节都突了出来。 “失忆、谋杀、爱情,怎么狗血怎么来,我就是打发下时间。你头发湿了。”他的声音很平淡,不带有任何感情。 “没事,一会儿就干了。周师兄,你……是不是准备长住下去?”诸航拭了下被汗黏在额角的发丝,低着头,十指相绞。这太折磨了,她真不擅长这样小心翼翼的谈话。 “去哪里呢,选择太多,就犯难了。在温哥华时我叫汉伦,在墨西哥时我叫约翰,在英国时我叫保罗,还有很多名字,我自己都记不得。我有十几本护照,南极北极都能去。”保罗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高了八度,随即又慢慢低落,“一个名字,一个身份,可是我病的时候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如果有一天死了,墓碑上都不知写哪个名字。” 这个话题太沉重,压得诸航都喘不过气来。 “猪,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的气质。” 这句话让保罗开心了,他笑了起来。别人笑的时候,让人觉得身心愉悦,他的笑却让诸航感到悲凉。 “我看过一篇笑话,有一个在煤矿挖煤的男子,有天休息,他去镇上玩,看到一个姑娘,一下子就迷恋上了。那姑娘是外地的,他班也顾不得上了,跟着姑娘追到了人家家里,一走一个月。他走后的第二天,煤矿发生了塌方,在里面挖煤的人都没出得来。煤矿的老板统计人数,男子的名字也在里面。他家里人过来掉了些眼泪,凭死亡证明把赔偿金领回去,弟兄几个分了分,买房的买房,买车的买车,看病的看病,一下子全花光了。男子从外地回来了,估计自己旷工这么久,老板不会要他,他就回家了。家里人一个个瞪大眼,怒问:你是谁?他说我是你们的弟弟啊!家里人说你怎么证明你是我家弟弟?哈哈,是不是很好笑。但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知道我是谁。” 诸航腾地站起来,她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她要呼吸新鲜空气,她要出去吹风,她要奔跑,她想大声叫喊。“周师兄,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找个僻静的小镇,做个平凡的人。” “重新换个名字,然后做苦力为生?” “做个小学或者中学教师,教什么科目都可以。”她现在有点喜欢校园那种青春洋溢的氛围,上自己喜欢的课,和学生好好相处,寒暑假长长的,最重要的是她在帆帆和恋儿的眼中形象会很高大。 “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种日子我过不来,也不愿自己过得那么憋屈。” “所以你就把全世界搅得天昏地暗?”诸航急得脱口而出。 保罗脸上挂着的笑冷了,他高傲漠然地抬起下巴。“你是这样看我的?你想生活在做什么讲什么都被别人偷窥中?你想让你的国家被别人操纵而不可知?你想……” “我不想,但可以换个方式,不是这样的以卵击石。” 保罗低下眼帘,脸上的武装,像腐木一样掉落。“猪,你该回去了,孩子还在等着你呢!” 诸航没有动,她如果就这样走了,就前功尽弃了。“我们还会见面吗?” “会吧!”保罗像是不确定。 “周师兄,好好考虑下,行不行?”她恳求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保罗轻轻地点了下头。 傍晚下雨了,直到诸航上床都没有停。帆帆还是睡在右侧,听着诸航叹气,翻了个身,突然把胳膊伸到诸航的颈下:“妈妈,来,让我像爸爸一样抱抱你。” 诸航可不敢,小胳膊那么细,不小心会压折的。“妈妈叹气,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呃,坏家伙,我发现了哎,你回到公寓就是正常的,出了门就变得很幼稚。” 帆帆悄悄地笑了下:“爸爸说了,一个人要偶然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这样别人才对你不设防。” “你要防谁?” “一个爱吃爱玩爱闹的小孩,不会太引人注意。妈妈做的事要全神贯注,我不能让妈妈分心。” 诸航扑上去揉乱小孩的头发:“这些是不是爸爸叮嘱你的?” 帆帆不回答,小声地反问道:“妈妈想爸爸吗?” 诸航躺平,细细地听着外面的雨。不是一点想,是很想很想。 帆帆突然爬起来,颠颠地下床从小脚印背包里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还细心地看了下。“给!” 诸航不接:“老实交代,你到底有几封?” 帆帆闭紧嘴巴,一副“打死我都不会说”的决绝模样。诸航刮了下他的鼻子,把他抱上床,盖好被子,自己拿着信去了沙发。 帆帆听着撕信封的声音,眼睛眨了几下,慢慢合上了,小嘴角还朝上弯着。诸航: 我问你去港城如果遇到身不由己的情况怎么办,你回答不会的,因为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你这样的信任,我是又欢喜又担忧。我知道港城之行并不危险,可是你要体谅一个做丈夫的心,恨不得连天气都能预测得清清楚楚。 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万无一失,而我们是无法承受那个万一的。我曾经想让你学格斗、擒拿,我不是想让你在军中有多出众,我只是想如果遇到意外情况,你可以自保。你呢,所有的兴趣全给了篮球和计算机,其他的东西,有种潜意识的排斥,我也只得作罢。 我来gah不久后,去一个军工厂参观。他们为特种部队新研发了一种枪,枪管可以根据情况快速切换成不同模式,而子弹只需要携带一种,大大增加了特种部队在战场上的机动性和灵活性。我问他们可有袖珍型的手枪,他们那儿没有,但他们告诉我,世界上最袖珍的手枪,射程大约可以达到一个足球场的长度,体积很小,可以放在女士的化妆包内。我听了很是心动,如果有机会,我想为你争取一把。不过,你的射击技术真不敢恭维。唉,遇到你的事,我就各种愁,头发就这样慢慢白了…… 卓绍华 xx年3月16日午休后 “首长,我有那么差吗,你有那么老吗?”诸航瞪着落款的那个名字扮了个鬼脸,然后又看了一遍,确定每个字都没漏掉,这才把信折好,塞进自己的背包里。她朝床上看了看,帆帆睡得很沉了,眼睛连忙四下找寻那只小脚印背包,看看里面到底有几封信。哈!她捂着嘴巴大笑,坏家伙腰躬着,小屁股翘着,那小背包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要是谁来抢,他随时准备护宝。 “你对妈妈真是好了解哦!”她偷偷地戳戳帆帆的小脸蛋,也上床躺下了。今夜,应该会梦到首长吧! 街上又有人游行了,a国、e国、d国三国的官员来港城,要求港城政府提供特别渠道,他们要把保罗逮捕回去,港城政府回应一切要按国际程序来。三国这次态度特别强硬,下了最后通牒,一周内必须给出答复。这个消息似乎把保罗的支持者们给激怒了,他们在街上抗议、喊口号。班上的学生也被感染了,上课时都不能静心,学校请栾逍开堂课和学生好好聊聊。 栾逍没有一板一眼地站在讲台上讲课,他是采用了座谈会的形式,让学生随便讲,然后他把学生的观点整理了下。有很大一部分学生说我们的电脑都被黑客攻击过,有次我的论文写了一半,屏幕突然黑了,真让人抓狂。可是为什么我们明知保罗是黑客,却恨不起来呢? 栾逍讲了一个事例,有一个山匪绑架了一位富商的女儿,要求他家用一万两银子来赎。富商一时间凑不足那么多银子,怕他撕票,只得报官。山匪带着那位小姐四下逃亡。在逃亡过程中,小姐发现自己对山匪有了好感,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凶恶,他给她吃的、穿的,也没有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有一天,他们在一条小溪旁遇到了一队官兵,官兵手里有张画像,那时的肖像画技术不是很高,官兵觉得眼前的男子似乎有点像画像里的人,可又不确定。他问小姐山匪是她的什么人,小姐毫不犹豫地说是她男人。这个事例听着很像浪漫的爱情故事,其实就是一种人质情结,也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人质在被绑架时,对劫持者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然后是非观模糊,或者颠倒。这种症状说明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学生们听得脸色发白,一个个都沉默了。栾逍笑道,很多观点并不都是黑白分明的。你遇到一些事、一些人,无形中就改变了你,这不能说明你是错的,只能说你不够明朗、不够确定,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 栾逍没有留下听学生们讨论,他疾步向大门走去,他走得太急,以至于诸航在图书馆前朝他招手他都没有看到。 诸航看着他上了一辆七座的黑色汽车,车疾驰而去,她有些纳闷,没听栾逍说他今天要出去呀? 诸航第三次走进保罗的房间,看到了三个外国男人,保罗没有为他们介绍,只说是朋友。诸航猜测是vj组织的成员。房间里的气氛很紧张,几个男人讲话的语速非常快,好像意见不太一致。见诸航来,他们便出去了。 保罗倒是很平静,竟然把整个窗帘都拉开了,大约是阴天的缘故,海面上有点黏糊糊的。 “你脸书上的那张海景照片不是在这个房间拍的?”诸航看着海对面鳞次栉比的大楼问。 “那张是他们坐船去外面拍的。我不是罪犯,我不想像罪犯那样见不得光,可是又不想让别人太容易找到我。” 诸航站在空调的风口下,冷风对着她的肩吹,泛出些许的凉意,她挪了个位置,站到保罗的左侧。“这也是一种艺术。” 保罗摊开双手,表示对这个说法很无奈。 两个人默默地站着,一艘游艇扯着帆向远海驶去,几个穿着比基尼的女子躺在甲板上晒日光浴。这是港剧里常见的镜头,但无论多么狗血的情节都有一个更狗血的现实版,让人无语。就像港城满街的珠宝店、名品店,仿佛满港城的人非富即贵,其实真正的大富之家有几个,多的还是蝼蚁。 保罗没有错过诸航脸上的不屑,他微微一笑,回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u盘:“猪,我送你件礼物。” 诸航感到心脏强烈地一紧,她看着保罗。保罗彬彬有礼地颔首,神情是与外形相匹配的自信与倨傲。“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拒绝的话已经出口,可是视线却像黏在那u盘上,怎么也挪不开。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你来港城不就是冲着它来的吗,怎么矫情起来了?”保罗在沙发上坐下,优雅地交叠起双腿。“不要告诉我,你是想和我叙旧,才特意过来的。” 这才是真正的保罗吧,前两次见到的都是藏在面具后的人。诸航调整了一下不规则的呼吸,感到镇定点了,才说道:“我过来是想向你道谢,你送给宁大的那件礼物,我们收到了。” 保罗恍然道:“那不算是礼物,飞翔的山鹰里的资料真真假假,具体的只有创建者清楚。我负责的是用中文工具和中文代码编写恶意软件,来攻击某些企业网站,说好听点是模糊别人的视线,说难听点就是栽赃,是不是让你们恨得牙痒痒?这个资料,我发现有一阵了,解密用了不少时间,然后我想辨别下真假,便随便找了个地方试水。” 还真是随便呀,宁大何其幸运!诸航没揪他的语病,心里明白就好,那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认出了他,来了港城,他们见上面,也不枉他一路过来,步步为营。“如果是假的,你会继续在里面待下去?” “不管什么职业都有一个倦怠期,即使是假的,我也会离开。不过,我可能会选择悄然离开。” “周师兄,你主动和我联系,你明知我是什么身份,就不怕我泄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保罗的反应都没有她快,诸航再次把握了话语的主动权。保罗声音喑哑了,头低垂着:“你不会,因为你是猪。不管何时何地,你都不会被别人左右,你永远不会失去自我。你有你的原则,这和你的身份无关。” 诸航觉得心里那勉强压下的愤怒再掀起一角:“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又何必拿个u盘来试探我?” 保罗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是真想把这个礼物送给你。” “你舍得?” “送你,我就舍得。”保罗的神情不像作假。 “好,我接受。” 诸航完全没有给保罗反应的时间,抓起u盘就往洗手间冲去,当保罗追过去,只听到马桶哗啦一声冲水的声音,u盘连个影子都没了。“猪,你疯了,你知道那里面的资料有多重要吗!”他气急得用手捶门,面容因激怒都扭曲变形了。 诸航冷然地对视上他的眼睛:“我知道。我厌恶被别人监视、窥探隐私,同样我也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大家都站在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里,军事、经济、民生,即使玩计谋,都凭实力说话,赢得磊落,输得尊严。这样卑鄙、龌龊的行为如果被默许,那还要什么法规、道德?时光倒流,一切回到原始社会,丛林规则,弱肉强食,什么束缚都没有,你希望世界变得那样吗?” 保罗像一条衰弱的鱼被抛弃在了夜晚的沙滩上,唯留有苟以延命的喘息。这些资料是他的支撑,是他的全部,现在没了,一种让人窒息的孤独裹挟着他,仿佛掉落千年的冰窖。他再也反抗不了了吗,只能由着命运来宰割? 锥心之痛——真的是眼前发黑,一时间大脑和心脏都不供血了,他感到自己在冷却,冷却成了一座雕塑。 “周师兄,你的支持者们支持的是你勇敢站起来揭露丑恶的方式,想得到那些资料的都是别有用心的人。那是一枚隐形炸弹,只会把你炸得粉身碎骨。”曾经,周师兄人长得清风朗月,品位阳春白雪,笑起来阳光,极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她呢,总让人觉得不好好盯着,一不留神就滑到边缘外了。命运却玩了个颠覆,这到底是谁的错?那种沉重的窒息感又堵上诸航的心头了。 保罗肩膀无力地耷拉下来,忧伤地看着一脸正义的诸航。良久,他说服自己平静了,从前他设计防火墙,可以拦住天下人,却总是被她攻破。好像在她面前,他就没赢过,也许这是他对她的纵容,他无意输赢。一个圆圈一样的符号,从他的心底渐渐地升腾上来。在那一刻,他决定不再徘徊,不再动摇,不再痴望了,就让本该结束的结束吧! “猪,如果我犯下滔天大罪,逃亡在外,你是追捕我的警察,有一天,我们在街角狭路相逢,你会举枪射杀我吗?” “我……”这是什么鬼问题,诸航犹豫了下,准备反驳,保罗笑着截住了她的话头:“你迟疑了二十秒,我知道了,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使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在你的心底,对我总留一寸不舍、不忍。我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他像是真的开心,周身都罩上一团愉悦的气流。 “猪,我也怀疑过当时的冲动和选择,但是每一次的午夜梦回还是会走上同一条路。不管结果是什么,只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一个交代。就像音乐,可以听到流泪,却不需要告诉别人为什么。”他是多么喜欢高贵而不动声色的古典音乐,哪怕是用单调和重复掩饰内在的丰富。他闭着眼睛聆听,想拥它入怀,像无数次的抚摸那样抚摸,无数次的珍惜那样珍惜,但还是要松手的,让它随风而逝。 他看着对岸逐渐亮起的灯火,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猪,我考虑好了,我要离开港城。” 番外3飞天 一场让世界瞩目的正义之举,最终演变成一场天涯大逃亡。 j的负责人对保罗说,逃不是说我们心虚、我们有错,而是为了活着,活着才能争取更多的权利、自由,才能证明自己。他们用信用卡预订了二十多班从港城飞向世界各地的航班,最后坐哪架飞机离开,视情况而定。从酒店去机场怎么走,在机场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他们一遍遍地假设,一遍遍地排除,每个人的情绪都紧绷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保罗却有些不够敬业,他淡定得反常,好像他不是剧中的男主角。他甚至找来一张世界地图,在上面把二十多个地方标出来,拉着诸航讨论。 “从这里向北,再开几个小时的车就是个渔港,那儿有个中世纪的灯塔,是当地有名的景点。那儿的冬季特别漫长,从九月到来年的五月,雪一场接一场地下,大雪把路封住,外地人是没办法过去的。那儿好像是很安全,可是我不会开船,不会捕鱼,肯定会受排挤的,所以……”他用笔在那个标记上打了个叉,抬头对着诸航一笑,“这事不能随便,说不定我下半辈子就全耗那儿了,等于我的第二故乡。” 诸航沉默地看着他手中的笔指向第二个标记:“这儿是加勒比海里的一座岛屿,开发商在上面建了个度假村,不是闹海匪吗,几年都无人敢问津。开发商最近在低价抛售,我手里的钱倒是可以买套别墅,可是一个人住在那,连个说话的邻居都没有,我担心我会变成哑巴。” 他在那个标记上也打了个叉。“周师兄,”诸航张开手掌,按住地图,“别说了。” 保罗不解地拧了拧眉后,了然地一笑。“猪,即使你不小心说漏了嘴,我也不会怪你。我想让你知道我在哪儿。” 然后过年过节通个电话、传几张近照,有假期时邀请对方过来小住?这逻辑有问题。不管是之前潜在河底的周师兄,还是现在站在风口浪尖的保罗,他们的关系都不应该是“再见”,“不告而别”更适合他们。上一次,周师兄让周文瑾因车祸死在旧金山的海底,在温哥华掳走她,他只是断了一条通往罗马的大道,这一次,他则是把通往条条罗马的大道都断了,他不得不行走在羊肠小径上,小径左侧是悬崖,右侧是峭壁,后面还有追兵。他再如何小心,都走不到罗马了。诸航可以想象他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在一个狮群里,一头骄傲的狮子受伤了、残了,或者老了,它会默默地走开,找一个地方静静地看着日升月落,等待上苍的召唤,这是它们以生命来维持的尊严、体面。周师兄在犯规。 你儿子七岁还是八岁了?”见诸航不接话,保罗换了个话题。“过年虚八岁。”诸航把地图叠起来,用那本《带我回去》压在上面,眼不见心不烦。周师兄还真的在看这本小说,看过的那页细心地夹着张书签。 “我可以请他吃个饭吗?”怕她担心,保罗连忙保证,“安全问题你不要担心,我来安排。” 诸航想拒绝,看着他拼命抑制的急切眼神,她把已到喉咙口的话慢慢地咽了回去。 但诸航还是不太放心,她把这事告诉了栾逍,如果栾逍说帆帆不能去,她便找个理由委婉地推了。栾逍听完她一番话,有五分钟没有出声。“他既然诚意邀请,我想可以接受。”栾逍的声音很低,却让诸航感到他是字字都慎重考虑过。他又给诸航分析了下,“目前的情形他恨不得拼命降低存在感,即便他傻,vj的人也不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生一点事的。” “我也觉得他不会伤害我们。”把她掳去特罗姆瑟那次应该不叫伤害,只是他……诸航自我解嘲地一笑。 这个世界上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杀人放火的罪犯,而是一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不负任何责任的人,他们听不进别人的劝阻,也不在意自己的生命。面对他们,只能沉默。沉默像冷水一般迅速渗入一切,而一切又在沉默中黏糊糊地溶为一摊。 “他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吧!”栾逍像是在自言自语,镜片后的眼眸不着痕迹地锁住诸航的面容。 诸航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他就像是一场台风,离开后,港城的天气就会好起来了。”栾逍微窘,这个比喻不恰当,港城今天就是万里无云,风暖融融的。幸好诸航没注意这些,跟着附和:“是啊,学生们也能定下心来上课。” “被学生为难坏了吧?”栾逍知道诸航的课上,学生们整堂都是黑客这黑客那的。 “彼此彼此。”诸航礼尚往来也调侃了下他。 很多人形容女子用得多的词是:漂亮、可爱、甜美、妩媚、娴静、优雅,偶尔也会用到个性和特别,栾逍看着诸航,此刻他想到的都并不是这些,而是尊敬、震撼。尊敬她对旧友的珍视,震撼在这一团杂乱之中,她还能维持可怕的清明。保罗对她,只是处得好的一个学长吗? 请帆帆吃饭,保罗真的用心了,他冒险变装走出帆船酒店去了海边一家餐厅。餐厅位于水下六米处,用抗水压、透明的丙烯酸酯材料制作屋顶和四壁,坐在餐厅里,看得到外面的鱼群倏忽来去。灯光下珊瑚礁色彩艳丽,如树枝在风中轻轻摆动。 帆帆到底还是个孩子,趴在玻璃上看得眼睛眨都不眨。诸航很是羞愧,来港城好些日子了,她都没带帆帆去下迪士尼和海洋公园。 “他小的时候,我没抱过他。现在我想抱却抱不了。”保罗遗憾的样子让诸航发笑。“以后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可以抱个够。” “会有那么一天吗?”保罗凄然地问道。 “当然。”诸航低下眼帘,看着桌上的菜单,一阵阵酸楚泛上来,噎着了喉咙似的,说不出话。 “好吧,那我先来学着怎么做个温和的叔叔。” 保罗给帆帆拉椅子,帮他铺餐巾、点果汁,鱼一点点地剔去鱼刺,蘸好佐料,再放到他的餐盘里,烤好的龙虾,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吃法,汤端上来,自己用手指试试碗的边沿,确定温度适宜,才端给他。每一道菜,由什么原料做的,有什么特别作料,有着什么典故,他都轻声细语地给帆帆讲解。帆帆今天穿着胸前印有一个立体图案的白色t恤,下面是明黄色的中裤,小孩眉清目秀,又有礼有节,保罗看向诸航,中肯道:“猪,帆帆不像你,像他父亲。” 诸航向帆帆介绍保罗,说是妈妈以前读书时的学长,在国外工作,这次来港城出差。帆帆对这位学长叔叔印象很好,听他提到父亲,忍不住抢先发问:“叔叔您也认识我爸爸?” “认识很久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保罗心情复杂地端起酒杯。 “我爸爸记性很好,他一定记得叔叔的。”帆帆一脸认真。 怎么会不记得?这些年,诸航会刻意把他遗忘,卓绍华只怕每时每刻都在想方设法地关注着他,虽然不会对诸航提起。那个男人,沉稳、睿智、冷静、刚毅,什么能逃得了他那锐利的双眼呢? 帆帆很懂餐桌礼仪,吃饭时不发出声音,尽量不说话。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妈妈和学长叔叔吃得都很少,但帆帆感觉很愉快。 保罗送了一套德国的水彩颜料给帆帆,他也没有忘记恋儿那份。“这个雕塑叫《我听见了幸福》,请帮我转交给妹妹。”他对帆帆说。 帆帆看着手里的雕塑,是一个双手背在后面的小女孩,小脸微微仰着,眼睛闭着,嘴角上翘,快乐是那么明显,以至于看到雕塑的人,心情也跟着上扬。“妈妈?”他抬头看向诸航,不知道可不可以收下这两份礼物。 “长辈赐,不可辞。”保罗故意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收下吧!”诸航摸摸帆帆的头。这样太通人情世故的周师兄,让她难以招架。 三人出了餐厅,保罗建议散会儿步再回去。天色已晚,天空幽深而明净,辽远的蓝幕下,星光一闪一闪的。 保罗牵着帆帆的手,问他喜欢什么样的玩具,爱看什么书,得知帆帆看过《论语》,他停下脚步,蹲在帆帆面前:“你知道《论语》里面的‘父母在,不远游’吗?” “知道,后面还有一句:游必有方。意思是如果你一定要出远门,必须要有一定的去处,好让父母知道,少点担心。因为有些人胸怀大志,有大事要做,父母不愿意用孝道来束缚于他。《论语》里的孝道不只是讲孩子对父母的孝,也是讲父母对子女的情。” “你是一个好孩子!”保罗像是脚蹲麻了,身子晃动了下,好不容易才站起,他亲亲帆帆的发际,嘴角泛起苦涩。突然,他加快了步伐,把诸航和帆帆远远地抛在脑后。 “叔叔他?”帆帆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担心地看向诸航。 “叔叔他只是想家,想他爸爸妈妈了。”游必有方,如此直白,如此简单,周师兄今生只怕再也做不到了。 保罗回头时,虽然光线很不好,但诸航还是看出他眼角的湿意。他将诸航和帆帆送上出租车,手搭在车门上,在诸航耳边悄声道:“明天晚上九点,飞津巴布韦。你可以来送我吗?” 诸航嘴巴半张,眼瞪得溜圆,他被她震惊的样子逗乐了。“提前两个小时来吧,以后,我们见一面少一面了。” 诸航: 成功曾经问过我,假如帆帆是自然受孕的,你们还会选择要恋儿吗?我当时是用“你是不是妒忌啦”这样子的反问开玩笑似的应付回答了下,但后来我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没有假如”。 我和成功的性格用南辕北辙来形容不为过,可是我们不只是兄弟,还是朋友,这份友情会一直持续到我们生命终止的那一天。成伯伯总向我父亲抱怨成功不如我,其实他这是在谦虚,成功唯一让他遗憾的是没有从军。成功不仅智商高,情商更高。很多人看到他最后娶的人是单惟一,都大跌眼镜,我却觉得他是如愿以偿。 应该是更早的时候,他在他心里就为他未来的另一半画了幅肖像。那些年,他看似流连花丛,女友一个个地换,事实上,她们都不是她,他不可能用心对待,谁走谁来,他不会在意。他也曾遇到过让他动心的女子,他尊重她们、爱护她们、欣赏她们,但他还是不会娶她们。我始终认为,如果那个人一直不来,成功肯定就会这么过下去的。 他是个非常坚定而又极爱惜自己的人,一点委屈都不愿受。幸好,单惟一终于让他等来了。单惟一是张可以让他肆意泼墨的白纸,她对他有着近似对神明的崇拜还有忠诚,她视他为天,他让她蒙上双眼,把生命交到他手上,她绝不犹豫。也许我们会觉得单惟一傻,没有自我,可是谁也不能质疑这不是因为爱。有的爱炽烈,像火焰;有的爱温和,相敬如宾;有的爱忘我,如单惟一,而这正是成功所要的。 成功的性格应该是天性使然,他的父母是很恩爱的夫妻,他的成长过程中,一直阳光灿烂,不曾被乌云笼罩过,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太聪明、太挑剔。就像一个很有追求的酿酒师,什么酒都不能让他满意,最后他感到最好喝的竟然是一碗白开水,这是生活的本味。 和成功一比,我似乎是个没追求的人。无论是另一半还是事业,我都不曾强烈地构思过,我只是尽全力去做。但是这样随遇而安的我,却偏偏遇到了你。那个简陋的大杂院,你拉开门出来,肚子明明高高地隆起,你却一点也不像个孕妇,动作那么轻盈,神情俏皮得像个孩子……我就这么看着、看着,无法挪开视线。我不知该用什么词来描绘我们的相遇,想来想去,唯有“天意”。 卓绍华 xx年3月16日于午夜 “妈妈!”眼前晃动着一只小手,诸航抓住,闭了闭眼睛,这才回过神来。“妈妈在回味爸爸的信。” 信是昨晚给的,妈妈这反射弧也太长了。“我们该走了吧,一会儿辩论赛要开始了。”帆帆催促道。 诸航看了下时间,下午三点。从k大到机场,不堵车的话,一个小时内能到。想七点到机场,就得六点出发,还有三个小时。 大每月会举办一次辩论赛,来锻炼学生的思维和口才应变能力。公告是昨晚贴出来的,帆帆看到了,就要求过来观看。诸航一看辩论的题目——黑客有没有存在的必要,脸立马黑了,这些熊孩子还真是乐此不疲。 辩论赛放在小礼堂,正方和反方同学都是一身正装以示郑重,礼堂内的气氛也很庄严。 大学生会很会办事,特地把第二排的位子留给了宁大来的老师们。帆帆坐得很端正,小手平放在双膝上,眼睛炯炯地看着台子。坐在他旁边的是栾逍。 正方同学一上来就兵临城下:黑色,不仅见不得光,它还吸收一切光源。黑客虽然担了一个“客”名,却无法掩饰它黑暗的本来面目,黑客的存在是计算机时代的畸形产物。反方同学显然比正方同学渊博了点,他从容地反驳,甚至还用上了黑格尔的名言:存在即合理。黑格尔所谓的合理是指合乎理性、合乎绝对精神。任何自然或事物,它的存在可能不合乎人理,但绝对合乎天理。正方同学言辞铮铮,天理实际上也是人理,包含人的价值判断、道德判断,借了天的名义而已。反方同学不紧不慢道,黑格尔所说的存在不仅指自然或事物,还包括最普通、最抽象的共相,如果黑客的存在不合理,为什么至今都没杜绝呢? 这句话得到了全场的掌声,台上出现了一小会儿的沉默。诸航又看了下时间,过去四十分钟了。 “妈妈,辩论不精彩吗?”从进来到现在,妈妈看了三次表。 “精彩呀……呃,你听得懂吗?”辩论赛是用英文辩论的,里面夹杂着大量生僻的单词,诸航听得都有些吃力。 “听不懂。”帆帆很是坦诚。 诸航哑口无言,听不懂还听得这么严肃。坏家伙很会装哦! “我这是对哥哥、姐姐们的尊重。” 诸航懂了,结果不重要,态度很重要,如此一对照,她好像不够尊重辩手们。“坏家伙,妈妈知道啦!”翻了个白眼,诸航挺直了腰,专注地看着前方。 真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妈妈,没有错过母子互动的这小小一幕的栾逍,俊逸的唇角按捺不住地弯了又弯。 其实辩论不是以赢为目标,辩论真正的目的是从中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听完辩论出来是五点,餐厅已经开始供应晚饭了,不过午饭吃得晚,帆帆还不太饿。“先少吃点,一会儿妈妈有事出去,要九点后才回来,你要是饿了怎么办,晚上是不可以吃饼干的。”诸航边走边和帆帆商量着。 “你有事忙去吧,我陪帆帆吃饭好了。”走在后面的栾逍加入母子的谈话中。诸航过意不去,“都麻烦你好多次了。对了,你在港城有朋友啊?” “没有。”栾逍也是第一次来港城。 “上次我看见有辆黑色的汽车来接你,我以为是你朋友。” “那个呀,人家找我有点事,不是朋友。”栾逍似乎不愿意多说,诸航也就没追问。栾逍建议让帆帆自己来选择,帆帆选择了和栾逍一块儿吃晚饭,天还很亮,他想去足球场看哥哥们踢球。 诸航向栾逍道谢,栾逍叮嘱她过马路时注意安全。 有好几次诸航上课,帆帆都是跟着栾逍的,诸航没什么不放心,但是今天诸航感到哪里有点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时间有点紧,她没心思去想,回公寓换了身衣服便出门了。路上只有一个路段堵了下,还算顺利地到达机场。 机场宽阔的电梯间里,四周镶着透明的玻璃,她看到拖着大大小小行李箱的人,茫然四顾地看着显示牌,广播里即将起飞、到港的航班通告一个接着一个,璀璨的灯光映着锃亮的地面,富丽堂皇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她在一个个排在航空公司的柜台前办理登机手续的队伍里寻找,她担心保罗变装,她会认不出来,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机场人太多了,不一会儿,她就出汗了。“诸老师!”胳膊被人拽了下,她回头,看见了兰朗,也看到了闲闲地坐在一边捧着个笔记本的保罗。 “我早就看到你了,你着急的样子让我很开心。”保罗打量着她,那目光看上去给人一种十分深情的错觉。 “无聊。”诸航长舒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你在看剧?”还是很老的港剧,妆化得怪怪的。 “嗯,《陆小凤传奇》,你以前也爱看的。” “我爱看的是书,电视剧都爱拖,谁受得了。”机场里冷气开得足,一热一冷,诸航打了个冷战。 保罗看得津津有味:“这里面我最喜欢的人是叶孤城。” “我喜欢西门吹雪。”她就爱和他唱反调。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知己,却不是朋友。在悬崖上最后一战时,叶孤城所有的梦都破了,皇帝梦,复国梦……心里只有决斗,这反而让他达到了忘情的境界。而西门吹雪心里有了放不下的东西——妻和子,他无法做到人剑合一。可是最后叶孤城死了,他是生无可恋,不是输,能死在和自己实力相当的剑客手中,这是一种荣耀和解脱。他将自己绝世剑客的荣耀托付给西门吹雪,这是信任,也是敬重。西门吹雪在这一战之后,离开了妻与子,恢复了心中无情。以后他的剑法,再没有人能够看到,因为曾经看到过的人都已入土。 在这危机四伏的机场,聊这江湖里两个神经病的故事,鸡皮疙瘩一身下去,一身又起,诸航抚着自己的双臂,感觉像在摸一只刺猬。“什么时候安检?” “现在就要过去了。”保罗背起背包,看上去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外国男人,除了有点瘦。 “以后你会叫什么?”她故作轻松地促狭。 “伍道夫?” “别,这个名字像个修士,你没有那个定力的。” j负责人担忧地看着安检处:“那儿是最后一关,过了安检,里面就属于国际区,不是港城政府领域,我们就安全了。如果在我们出示护照时,有人拦阻,我们将……应该不会的。”他不知是在安慰保罗,还是在安慰自己。 保罗耸耸肩:“暴风雨前海面哪会这么平静。”如海洋一般蔚蓝的眼眸在机场内扫视一圈,又落在诸航身上。 诸航的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她走向保罗,犹豫着抽出手。保罗迎上来,张开双臂,两个人的身体和手臂试着合作,却不是同时向左就是同时向右,调整了两次,终于轻轻抱了一下。短暂的相拥,诸航觉得保罗的双手稍微紧了下,就立刻松开。 “一点默契都没有,看来我们以前拥抱得太少了。”保罗斯文地笑着,仿佛深邃而用力地看了诸航两眼,然后大步朝等待安检的队伍走去。诸航悄悄地观察了四周,海面确实是风平浪静,但是等待的过程仍然很煎熬,心咚咚地跳得像刚跑过百米,她有一点想吐,这是因为太过紧张。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终于轮到了保罗。工作人员接过他的护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诸航不由自主地攥紧双拳,呼吸都快停止了。 保罗还在等着,工作人员应该是认出保罗了,她拿起了电话。诸航快要站立不住,她看到vj组织的成员每个人背都绷得笔直。通话时间不过一分钟,诸航却觉得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工作人员终于在护照上盖了个戳,朝保罗礼貌地笑了下,应该还说了句“欢迎再来港城”。 保罗拐了个弯,把背着的包递给另一位工作人员,包放进输送带上的篮子里,工作人员示意保罗站到一个高台上,她要用仪器检测他身上是否携带不可以上飞机的物品。 背面没有问题,工作人员让保罗转过身来。保罗看着诸航,挥了挥手,诸航跟着也挥了挥手。好了,那儿是国际区域,安全了,保罗可以踏上新的旅程,他以后会怎样,就交给以后吧! 诸航再次挥了下手,缓慢地转过身去,她想着保罗刚才的样子,好像有点兴奋,身子都摇晃了,额头……诸航的脸突地一白,猛然回头。保罗的额头中间多了个红点,那个红点在扩大,最后鲜血像喷泉一样地涌出,他的脸很快就被血染红了,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在尖叫,vj组织的成员拼了命地向前奔,警铃在响,井然有序排着队的人疯了样四处逃窜。 保罗的目光一直在追着她,她看不见里面的光芒,只见他嘴唇翕动着,他状似支撑不住,身子向后倒去。很多很多的警察来了,人群像潮水,把诸航冲击得东倒西歪。她突然什么也听不见,四周静得像一架纸钢琴,像哑女唱歌的口唇。她感觉特别冷,仿佛在寒冬赤脚踏进冰冷的溪流。 又一波潮水打过来,她跌倒在地。她突然知道今天哪里不对了,栾逍呢?栾逍在哪里? 太阳从黑色塑钢窗户外面,透过百叶窗,分成小条格地照射进来。窗台上放着一盆吊兰,绿得很秀气。诸航用手遮住眼睛,一时不能分辨这是哪里。她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木棉树的枝叶在窗外摇曳着。听不到病人的喧闹,隐隐还有海浪的声音以及上课、下课悠远的音乐铃声,这儿应是k大的医务室。 “你醒啦!”捧着药盘的护士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的帆帆惊喜地扑过来,在靠近床时,又站住了,生怕碰坏她似的,伸出小手贴近她的额头。“护士阿姨,我妈妈不烫了。” “是的,再吊两瓶水就可以回公寓休息啦!”护士温柔地笑着,动作娴熟地给诸航扎针、输液。“我说过你妈妈没事的,昨天谁哭鼻子了?” 帆帆不好意思地凑到诸航身边,看到诸航的嘴唇有些干裂,忙拿了杯子去饮水机那儿接了水,拿了根棉签,沾着水,细心地滋润着诸航的嘴唇。“妈妈你昨晚发热到39°c,人都烧迷糊了,我喊你你也不答应我。”帆帆扁扁嘴唇,眼里闪过水光。 首长说得没错,白开水果真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诸航舔舔嘴唇,一张口,才发现嗓子竟然烧哑了。“对不起,妈妈昨晚让帆帆吓坏了吧!” 帆帆长长的眼睫毛颤抖着,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昨晚是栾叔叔送妈妈回来的吗?”她最后的印象是如沸腾的粥锅的机场、保罗满是鲜血的脸。 “不是我,是机场警察。”栾逍提着一个保温桶从外面进来,镜片后面翻涌着内疚、自责,“对不起,昨晚我应该陪你一块去的。” 诸航觉得身体的某个地方隐隐疼起来,却不是头。她抓着床栏慢慢坐起,帆帆体贴地在她身后垫了只枕头。“帆帆,妈妈想喝奶茶了,你能去帮妈妈买一杯吗?” 帆帆离开了,用跑的。诸航不舍地听着脚步声远去,她看向栾逍。“保罗现在是什么情况?” 栾逍的唇紧抿着,不说话,许久,轻轻叹了口气,他找出遥控器,打开挂在墙壁上的电视。端庄的女主播在播报午间新闻,右上角的小方框上正播放保罗昨晚安检的一幕。他兴奋地挥手,然后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额头上的红点在扩大,他慢慢地倒下。这样看着一点也不悲壮,反而像部蹩脚的戏剧。 “警方发言人说狙击手使用的是射程为一百米的便携式带消音的枪支,此枪支不必预先埋伏、瞄准,只要枪手枪法精湛,夹在人群之中,便可以不动声色地击中目标。因现场混乱,警方至今未发现枪手的行踪。据相关人士猜测,枪手有可能是飞翔的山鹰聘请的杀手,也有人称是保罗的泄密彻底激怒了某超级大国,此次谋杀实际上是他们的特工所为。因谋杀地点在国际地域,此案件不属于港城刑事案件,但港城警察将会和国际刑警一同展开调查。警方目前最关注的事,一是枪手是谁,另外就是保罗手中的资料在哪儿。以上是由本台记者从机场发回的报道。” 高热退了后,身体本来就虚弱,诸航感觉所有的力气都像耗尽了,手脚发软,头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保罗呢?”她已猜到了答案,可是她想听栾逍说。栾逍不会撒谎。 “因为头部中弹,当场就不治身亡了。” 一百米的射程,那人应就在她附近,好精准的枪法,好优秀的射手,百步穿杨莫过如此。一股冰寒从骨髓里向外蔓延,那透骨的寒意仿佛浸透了肌肉和血管,甚至冻住了她的血液和心跳。 周师兄再也不需要东逃西窜了,不必伪装,不必阴谋,这下,他彻底安全了。情感丰富的人说:“有时,人生实在承受不起真正的告别。”她以为自己情感寡淡,告别也会别得云淡风轻,何况这已是第二次面对周师兄的死亡,上次是耳闻,这次是目睹,她真的承受不起。眼睛很痛、很胀,却哭不出来。 “我可以问吗,你是不是之前就和保罗特别熟?”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悲痛,栾逍久久地注视着她,眼睛不肯转动。 诸航嘴边浮起一个淡不可辨的微笑:“诗人们爱把那种关系形容成青梅与竹马,其实我觉得不太恰切,我喊他师兄,他叫我猪。就这样!” 那一刻,也许她注意到了,也许她没注意,栾逍的脸色变了,十指哆嗦着,他想攥起成拳,手指却怎么也弯曲不过来。 发热并不是什么大病,挂了几瓶水,睡了两天,什么指标都正常了,除了精神萎靡的。诸航分析了下,可能是港城的雨季太长,几乎每天都要下两次雷阵雨。天空越洗越蓝,云越洗越白,空气越洗越清新,天气播报小姐说起天气,俏脸上都是笑意。 不到一周,保罗的事件已经下了热搜榜,他的支持者们、那些曾经对他咬牙切齿的超级大国,都沉默了。倒是关于他手中那份资料的热度持续不下,有人说被枪手抢走了,也有人说落在vj组织手里,还有人说在机场丢了,说不定被垃圾工人当垃圾扔了。一个小u盘,又不是多大的东西,谁会注意。这成了个悬案,忐忑不安的世界渐渐稳定,那份资料保罗加了密,不管在谁手中,想解开都有一定的难度,索性乐观看待吧! 一场战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就好像冲完浪,解下安全绳、救生衣,放下冲浪板,顺利返回陆地一样。 诸航变得很沉默,睡眠也出了问题,吃了药,也是整夜整夜醒着。这天,公寓管理员给诸航打电话,说有位客人来拜访她。诸航头昏昏地跑出去,公寓大厅里站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很是面熟,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叫不出来。 “我是梅娜,在特罗姆瑟时,我给你和周文瑾打扫屋子、做饭。” 梅娜——西蒙的堂妹,是的,那时她和周师兄搬到夏日岛,她也跟着一起过去,说是帮着做家务,实际上是帮着西蒙监视她。“你……也在港城?”诸航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梅娜点点头:“这些年,我一直和周文瑾在一起。他来港城我也就来港城了。” 不是汉伦,不是保罗,她叫他周文瑾,这也是个执着的人。“你找我有事?” 梅娜打开随身背着的包包,从里面拿出一本书。“他让我把这个送给你。” 《带我回去》——保罗在帆船酒店看的那本小说,诸航轻抚着平滑的封面:“他……”梅娜苦涩地低下眼帘:“这书是他去机场前给我的,他说你看到后就会懂的。” 她不懂,一点都不懂。“他知道自己会在机场被射杀?” “他不知道,他说过有可能。如果被射杀了,就把书给你。” 诸航抚着额头,她还是不明白。既然察觉到危险,为什么还要过去?他就那么无畏无惧吗? “其实即使不被射杀,他也不会活很久了。”梅娜的咽喉处蠕动了下,声音很凄怆,“去年六月,他的肺部被查出一大块阴影,医生说是晚期了,如果及时治疗,可以活两三年。他拒绝治疗,说不想头发掉得像个秃子,那样太丑。” 所以才那么瘦到脱形,所以面颊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所以他……义无反顾、孤注一掷地掀起了“二月风暴”。他的罗马已经淹没在海里,他不需要大道,不需要小径。叶孤城梦破了,他的梦也破了。最后,他只想给自己画一个句号,他要把这个句号画圆画漂亮。他给她送蓝色鸢尾,给爸爸寄贺卡,他来到港城,他赌她会认出他,然后他见到了她,他要她去机场送别,他预感到机场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不是机场也会是别处,港城离家很近了……他嘴巴翕动着,那个唇语是“回家”。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统统远去,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回家”。也只有以这样的方式,他才能踏上回家的归途。 落叶归根,倦鸟归巢。 其实,他也害怕死亡,也留恋这个世界,可是他的路走到尽头了。诸航想起他听到火警警报时抱着头无处躲藏的样儿,u盘被她扔进马桶后绝望灰暗的表情,眼泪默默滑过她的脸颊,聚集在下巴尖上,晶莹剔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死如灯灭,尘埃落定,一切都付诸流年。他短短的人生,荣耀过,高尚过,虚荣过,迷茫过,炫目过,也算活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你会带他回家吗?”梅娜不放心地问。 诸航惨然一笑。港城演艺界有个传说,梅姑深爱过华仔,华仔会不远千里去探她的班,会买花去听她的演唱会,会在深夜飞车去陪她喝酒、听她倾诉,甚至在她过世后,他为她扶棺,可是他没有娶她,因为他对她没有爱,只有珍视和尊重。人的一生,可能总有那么几回,总有那么一个人,一些事,和爱无关,却无法弃之不管。 栾逍坐在诸航的身边,他今天穿白衬衣,柔黑的发梢扫在领子上,露出一点点润白的脖颈,那黑白极其协调又素净,清清淡淡地在那里,就像他的坐姿,看似随意,却已然入定。 “今天精神好点了吗?”他对她很关心,神情间是掩饰不住的焦虑。诸航微微低下头,修长的手指环绕着纸杯,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指僵硬,手背上青筋暴突。“好多了。栾老师,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栾逍诧异她突然的疏离:“什么事?” “带我去见李南大校。”她抬头看着他,目光冷静。 栾逍淡定的神情再也撑不住,肌肉抽动了两下。 “我知道他在港城,我知道你就是夜剑里面那个著名的狙击手高岭,我知道卓绍华首长把你借调到536,并不只是为保护我的安全,从一开始,你真正的任务就是等待周文瑾的出现并射杀他。” 三十六计第一大类胜战计之第一计“瞒天过海”,第四大类混战计之第一计“釜底抽薪”,应该说都成功了。夜剑果然是把锋利无比的剑,一旦出鞘,见血封喉。局面变得光怪陆离,方向陡变,曾经道貌岸然的a国、e国和d国都连忙夹起了尾巴,而旋涡中央的港城却奇特地置身事外,立于安全之界。李南亲自打来电话作的汇报,他不是表功,他是向卓绍华要人。 “栾逍的任务已圆满完成,后面,他直接随我回夜剑,是不是?” 卓绍华捏了捏鼻梁,从夜剑到达港城起,这一周,他没离开过gah,一天了不得睡四个小时。身体已经表现出不合作的抗议,可是脑神经却还是紧绷着,一秒都不肯松懈。“是!” “他被你借去的这几个月,职责内、职责外,都表现杰出,是不是?” 这个李大个子到底要说什么?“是!” “那么,你不能就这样让他回夜剑,你得有所表示,立功、晋升都可以,他不挑。男人不能太小气,会让人瞧不起的。是不是?” 卓绍华叹息,李大校不从商简直是商界的巨大损失。“你呢,要不要顺便也一块升一升?” “我升职,在情理之中,不升,我也不会叽叽歪歪,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我是个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的人。” “我敬重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的人,李大校的升职不在我职权范围内,但是我一定会以私人名义在李大校回京时送上鲜花一束。” 抢在李南咆哮前,卓绍华挂上了电话。任务完成,负责“二月风暴”的工作人员今天都准时下班了。夜色如胭脂,一点点在窗外涂抹开来。四周,是安静之外的另一种静谧,时间凝固下来的厚重感觉。 一道闪电掠过窗边,隐隐的雷声一步步随骤起的疾风送到了耳边,这大概是北京初夏的第一场雷阵雨,不知能不能落下来。港城那边倒是天天有雨,他是从天气预报看到的。 他和诸航一个多月没联系了,他知道她是谨慎,做任何事都会首先考虑对他会不会有影响。他为她受过两次处分,一次是生帆帆,一次是她在特罗姆瑟时。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样夸张,但她真是有点紧张的。她是空降从军,和从军营慢慢磨炼出来的军人不同,对有些事的看法、处理方式,都带有一点随性。他没想过去纠正她,只要不违背原则,他愿意让她保持自我。 周文瑾死了,她在现场亲眼目睹,应该惊呆了吧,她会怎样理解这件事? 早在三年前,几处情报网陆陆续续被破坏,相关人员无故失踪、离奇死亡,上面就提出了“狩猎计划”。有些病症,治表不治里,是得不到根治的。诸航不知,当年周文瑾在升级军中档案防护系统时,偷偷备份了一套带去了a国。“二月风暴”不过是他故技重演,只是上次很隐秘,这次很高调。“狩猎计划”名单上的第一位就是周文瑾。 周文瑾……卓绍华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书卷味很重的青年,他刚从国外学成归来,站在自己面前,有些紧张。自己问他是否认识其他和他一般优秀的计算机人员,青年说他有一位学妹,叫诸航,是个计算机天才。那时,诸航刚生下小帆帆不久。卓绍华看着青年清俊的眉眼,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地看看他。第二次见面是在射击场,诸航被成玮捉弄了下,他怕她心里面郁闷,带她去打枪。刚好,青年也在那里训练。青年可能是察觉到了诸航和他的关系不一般,在车上当着他的面,显摆自己和诸航师兄师妹之情,诸航难堪得都不知怎么接话。第二天,青年竟然直接冲进他的办公室,责问他对诸航做了什么……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是从那儿打响的,怨恨、羞恼、绝望在心里埋下了种子,随着岁月疯长,然后一步步就这么背离了轨道。 过去的五年,青年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他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他知道青年仍然在意诸航,这种在意并不是因为爱,而是自己曾经青涩的那段时光回不去。在那段时光里,他是真正的周文瑾,他青春、阳光、自信,关于人生,他有许多计划,关于爱情,他有着美好的期待。 如果他要找上诸航,将会以什么方式?掳掠这样的游戏,高手只玩一次,因为他知道对手并不弱。宁大人质事件一出,自己以一个军人敏锐的嗅觉,嗅出空气中飘浮的异常粒子,便向夜剑借调栾逍来宁城。他承认他有私心在里面,可是只有栾逍陪在诸航身边,他才能勉强放心。 “二月风暴”的行动是他布置的,在机场射杀保罗是他的命令。这个世上是没有藏得天衣无缝的心事,只是少了一点细致入微的体察。以诸航的聪慧,她都会分析出来的,可能也会理解他身在其位的职责所在。 只是有些事,理智上会说服自己理解,可是情感上有道坎,却怎么也跨不过去。那个人叫周文瑾,那个人是她最纯真的风花雪月,那个人给过她一段美好如清晨的时光。他以这样的方式离去,又一次把他留给她的记忆上漆、着色、保鲜,一遍遍地提醒着她,他来过,他存在过,他不准她遗忘。 雨下下来了,瓢泼大雨遮蔽了万物,雷鸣声响在屋顶上空,雷雨天那种土地散发出的腥气和经受雨水肆虐的植被的青涩味,从窗缝里渗进室内,然后,呼吸也潮湿了。 秦一铭推门进来:“首长,您今晚不能再待在办公室了,您得回去好好休息。” 对,好好地洗个澡,吃点清淡爽口的,好好地睡个觉。可是他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不着急回去,先送我去个地方。”那是晏南飞的地址,隔壁小区住着诸盈。 雷阵雨来得急,走得也快。车开到半路,雨停了,风住了。要不是地面上有积水,很难让人相信刚才曾有过那番狂风疾雨的场面。 晏南飞开门时,愣了愣,下意识地朝后面看了看。“航航还没从港城回来?” “还要在那边待几天。”卓绍华闻到室内有烟味,还有一缕他小姑卓阳爱用的号称用九百九十朵玫瑰才能提炼出一滴的香水味,目光扫过茶几上相对摆放的两只咖啡杯,他一时间尴尬得无地自容。“晏叔……” 李大帅和卓明一起退下来后,李大帅乐呵呵的,今天钓鱼,明天养花,后天跟人学京剧,日子过得充实而又高雅。卓阳却是非常失落、空虚,她不敢对卓明说什么,只得找欧灿倾诉,话里话外抱怨得很,听得欧灿耳朵都磨出了茧,恨不得看到她就躲。谁也想不到她竟然会找上晏南飞,当初他俩离婚时,她的决然、冷漠,后来怎样折腾,晏南飞一直表现得包容、大度,所以就连坚决站在卓阳那边的欧灿,也无法挑晏南飞什么刺。作为卓阳的侄子,虽然晏南飞是诸航的父亲,卓绍华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晏南飞拦住他即将出口的歉意:“我和卓阳是没有什么关系了,听她说几句话,我还是有这个时间的。但是我对她说,下次过来找我请预先电话联系,我不可能时时有空,而且这么晚,也不是很方便。我们的年纪不会让别人多想,可是熟悉的人看到,会让孩子们难做人。” 小姑走的时候一定是灰溜溜的,她来这儿,本来就是自取其辱。卓绍华连耳朵都滚烫了。“下次她要是打电话,晏叔就说没空吧!” “我想她应该不会再来了。”晏南飞平淡道,“你别多想,她找我不是说她后悔了,她想和我复合。她那么骄傲,那样的事她做不来。我和她好歹做过多年夫妻,谈不上最懂她,我应该也是很懂她的。她只是想找个懂她的人说说话。” 这个醒悟会不会太晚,会不会太可悲?但这却是不可磨灭的事实,路,只要走过都会留下印记。他们会,诸航和周文瑾也会。 “在一起的那几年,我们也是有过好时光的。不过,现在的时光更好。”晏南飞笑了起来,“你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卓绍华拘谨道:“如果可以,我想喝点酒。” 晏南飞一挑眉,打量着卓绍华。“行,我陪你,只是下酒菜寒碜。” “没事,我不讲究。”卓绍华解开上衣上方的纽扣,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过来时,晏南飞把酒和菜已经摆上了。酒是42°的五粮液,菜是一碟午餐肉,一碟水煮毛豆。“毛豆是骆佳良晚上送来的,梓然突然说想吃,他找了几个大超市才买到。” 卓绍华笑了,拿起酒瓶倒酒:“高考的孩子得罪不起。” 晏南飞脸上浮起一丝怅然:“航航高考时,不知道有没有想吃什么,不知道有没有买到,那时候物质不像现在这样丰富。” 卓绍华端起杯子与他的碰了碰:“诸航要是小时候在您身边,您不知会把她宠成什么样。” 晏南飞神往道:“我一定是个没原则的父亲,哈哈,但是航航不会有现在这般出息。诸爸诸妈还有诸盈、骆佳良,他们把航航教得非常好。”说到最后,声音低了,往事还是不宜多提。 “晏叔现在依然是个没原则的——外公。”卓绍华故意拖长了声音,这话匣子一开,晏南飞整个人都飞扬起来:“恋儿上次来北京,我们不知相处得有多好。那孩子太可爱了,粉团子一样,我们坐地铁时,我给她讲故事。每当她听不懂的时候,都会那样呆呆地望着我,神情茫然天真,模样懵懵懂懂。可是遇到她擅长的事,她又特别有主见。有一次,她在沙发上拼图,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意见,可惜都是错的。她看都不看我,一心一意地按自己的想法拼。” 卓绍华仔细聆听着晏南飞说的每个字,竟有些着迷了。 诸航你知道吗,这么可爱的恋儿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因为相爱决定再要的那一个孩子,有一天,当我们老了,她也会有属于她的孩子,我们就会像晏叔这样,成为没原则的外公、外婆。 诸航,你愿意陪我到老吗? 酒不知喝了几杯,手机响起的时候,卓绍华起身去阳台接听,四四方方的房间突然晃动起来,他这才发觉自己好像喝多了。 还是那个李大个子,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奸商!“李大校,你的提议,我们可以明天再讨论吗?我头现在有点晕。”他尽力拽住残留的清明,口齿清晰道。 电话那端,李南吼声如雷:“你晕死也不关我的事,我告诉你,你老婆她疯了!” “你才疯了,你全家都疯了。”诸航毫不示弱,以暴制暴。 “你没疯,会大白天的跑过来向人要具遗体?”李南嫌弃地蹙着两道浓眉,阔目圆瞪,任谁遇到这事都觉着很诡异。 诸航逼到他面前,个子矮他一截,气势却一点也不逊色。站在门外的栾逍悄悄带上房门,里面一旦开火,他如在场,会很不好办,帮谁都不是。 “你别回避我的正题,我再问一遍,保罗死了没有?” “死了!”李南强忍着心头的怒火。 “你确定是不是死透了?不会变成僵尸?也没机会复活?” 李南直抚手臂,他被她说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惊悚片看多了吧!” “回答我的问题。”诸航咄然地瞪视着他。 李南攥紧拳头:“诸中校,我是不打女人,可是把我逼急了,在我眼里,人是没有性别区分的。是的,他死得不能再透,估计重新投胎都难。” “遗体检查过没有,确定肌肤里没有埋芯片什么的?” 得,惊悚片改科幻片了,还敢说自己没疯。李南没好气道:“他现在除了那个名字,其他的和太平间里拉出来的任何一具没什么区别,你满意我的回答吗,诸中校?” “既然这样,名字留给你们,功过簿上怎样写,也请随便,遗体请尽快火化,骨灰给我。” 李南听出门道来了:“你要给他收尸?”对,他忘了这茬,这两人在特罗姆瑟一起待过八个月,在北航也曾是师兄妹。“不好意思,遗体在港城警方手里,我无能为力。”他摊开双手,一副爱莫难助的样子。 诸航紧抿着嘴唇,死死地看着他,看得李南如芒在背,看得他相信如果他不答应她,她会拆了这间屋子,不,她会生吃了他。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理!他不情不愿地打了个电话,边腹诽边写了个地址。“我和那边说好了,你过去,会有人接待你。” “辛苦李大校了。”诸航丢下讥诮的一瞥,开门出去。李南咧咧嘴,自言自语道:“阴阳怪气给谁看呀,你要装有情有义,我又没义务配合你。真不懂卓绍华眼睛怎么长的,这女人要原则没原则,要纪律没纪律,还敌我不分。” “诸老师,我开车送你过去。”栾逍追上诸航,指指泊在外面的黑色七客汽车。 诸航站住脚,淡漠地摇了下头:“不麻烦了,栾老师!”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到底还是生分了。栾逍苦笑,她应该是怪罪他对她的欺骗,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听到她对他说“你可以放心地把你的后背留给我”吗? 诸航没有刻意回头,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栾逍被阳光拉得长长的身影,像是很落寞。她很想问一句,她这个给他做“侦查”的搭档称职吗?但她忍住了,这句话一旦问出口,很刺人,也很伤人。栾逍是在执行任务,他有他的原则和纪律。可能是前面的日子相处得太融洽,于是她就把很多事想成了理所当然,她忘了他真正的身份是夜剑里的一把利刃。 把栾逍与高岭联系起来并不难,他利落的身手,对狙击手的了解,还有同时来宁城的那个时点,穿透她眼前迷雾的那束阳光是保罗到机场的时间。vj给保罗预订了二十多架航班,平均分成三天,时间有先有后,保罗随时都可以变更航班班次。保罗从帆船酒店出发时是搭的一辆货车,准确知道他离开时间的人只有她。她每次去看保罗,都没向栾逍隐瞒过,当她听完辩论赛出来,和帆帆说话时,也没躲着栾逍。 射杀是不会随意下达的命令,除非事情过了底线,已经迫在眉睫,为了让伤害降到最低,无法等到法律来做出裁断。也许周师兄这五年来做过的事,她不是很清楚,好吧,这样的结局是他应得的。可是这个结局不应该从她这里执笔,这种成为一颗棋子的感觉很不好受,她有些无法面对。诸航自嘲地一笑,她不怪罪栾逍,她只是像个一不小心吃撑的人,需要时间来消化。 她知道不可以走进死胡同,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她向首长说明她为什么要来港城,好不容易首长同意了。她后来才想起首长并没有给她提要求,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有要求呢,原来网早已经张好,她只要坐在网中,保罗看到自然会走进网里。如果她不来港城,行动可能会有所调整。她怎会不来港城呢,首长站那么高,那么明察秋毫,那么高瞻远瞩,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也许周师兄在他眼中,也是透明人一样。《三国传》里,周公瑾一步三计,诸葛亮三步一计,可是最后,周公瑾吐血而亡、英年早逝,孔明先生却硬生生占住了三分之一的江山。周公瑾用心良苦、足智多谋又如何呢?去年九月,栾逍就来到了宁城,和她一块进宁大教书,棋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布下的吧!无懈可击的行动,意料之中的结局,李南在执行时,怕是背后对首长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周师兄呢,他说得很对,无论他做过什么事,他有多坏,在她心里,对他总残留着一寸不舍、不忍,所以他坚信她会带他回家。栾逍呢,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之劫,他确定她不可能欺骗他。不知她的表现,他们是否满意? 理好脉络了,横平竖直,清清楚楚,是她坚持要来港城,所以怨不得任何人,是她脆弱,是她矫情,才觉得有点难过罢了。 李南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保罗的遗体明天火化,然后骨灰就交给诸航。诸航向k大辞行,意外的是她只教了几堂课的学生们对她很是不舍,给她买了鲜花,还买了超大的相册,分别在k大各个标志性的景点前留了影,一一放进相册,照片后面还写了几句话给诸航,评价很高。 诸航受宠若惊:“我真像你们说得那么好吗?” 有胆大的学生上前拥抱了她。“是的,你是我们遇到的最不像老师的老师,也是我们最喜欢的老师。” 诸航捧着相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晚上,她带帆帆去坐了著名的天星小轮,观看了每晚八点在海面上上演的镭射灯光音乐汇影,帆帆惊叹得都屏住了呼吸。她也被演出所震撼,但是有些城市,即使再美、再令你震撼,只要来过一次,就绝不愿再踏进一步。她不会怀念港城的。 诸航买了只青花梧桐的瓷瓶来装保罗的骨灰,上面的花色是疏淡的江景和高而阔的云霞,这让她想起宁檬那只蹩脚的望远镜镜头里的周师兄,站在水房的窗口前,眉宇清雅,神色淡远。 机场安检时,工作人员瞪着瓷瓶,要开盖检查。帆帆冲过来,仰起小脸恳切地说道:“阿姨,这是叔叔,请别打扰他。”工作人员连忙缩回手,只用监测仪器照了照,便放行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活着的人对过世的人总怀有一颗悲悯之心。 诸航宽慰道:“没有关系。” 帆帆竖着耳朵听广播,听到飞往宁城的航班即将起飞,连忙站了起来。帆帆想家了,诸航愧疚地看着帆帆:“帆帆,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宁城,我们要先把叔叔送回家。” 帆帆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妈妈,我帮你抱会儿瓶子,你抱很长时间了。” “瓶子很重,不能打碎,妈妈不累。” “碎了叔叔就回不了家了,是不是?” 一股热潮在眼中泛滥,诸航抑住哽咽。“是的,叔叔离家太久,他太想家了。以前,我们一起在北航读书,叔叔很优秀,很多女生喜欢他。” “可是他只喜欢妈妈。” 诸航被帆帆的话惊得眼泪都止住了:“你听谁说的?” “没有谁,我自己想的,因为我妈妈更优秀。” “那是不是你爸爸最优秀?”看着帆帆骄傲的小表情,诸航看看四周,还好,没人听见。“帆帆,在你眼中,爸爸妈妈当然是很好很好,可是,做人要中肯……爸爸的信?” 帆帆看看牛皮信封,又看看诸航手里的瓶子,想了想:“我读给你听吧!” 诸航把瓶子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不,我来。” 第四封了!现在很少有人用笔写信,有时候拿起笔,会发现很多字都不会写。每封信,抬头、落款,首长都严格遵照着书信的格式,通篇没有一个错别字。帆帆没有夸张,读书时的首长一定最优秀。 撕信封的手有些沉重,不知怎么,突然不想看首长的信,但帆帆在一边等着,好像信里面藏着什么重大信息。 诸航: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明城墙之约?那天,我在城墙上等了你三个小时,看了人家拍婚纱照,看了情侣一起锁情人锁,看了落日,看了华灯初上的夜景。一个人在城墙上走着,有些突兀,经过的人都会格外多看我一眼。我该换身更休闲点的衣服的,那样我会看上去像个游客。 秦中校上来找到我,提醒我过去多长时间了。他拼命想隐藏,我还是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讶和同情。是呀,我是一个被妻子放了鸽子的男人,好像很可怜。我笑了,他以为我在强作欢颜,本来就很谨慎的人,再小心翼翼地斟酌语句,我都替他累。 其实,我真的没有失落。虽然你没有过来,但这个晚上我享受到了。我准备和你一起看的风景、走的路,我都做到了。也许别人会说两个人一起走和一个人独行怎么可能一样,是不一样,可是我做的时候想着你,遗憾就降低了。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很大的事阻碍了你,你不会故意不来。我的自信并不盲目,你把我放在心中的什么位置,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告诉我。 如果你总是怀疑爱,你就会得不到完整的爱;如果你觉得你幸福,你就会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诸航,我是一个被爱着的幸福的男人。等你回家,我们一起去看长城,这次不可以失约。 卓绍华 xx年3月17日于凌晨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掉了,先是一滴,然后是一串,打湿了手背,打湿了信纸。帆帆紧张地拽住她的手:“妈妈,爸爸说什么了?” 她知道很多人在朝这边看,她知道要抚慰下帆帆,她流泪和首长无关,而是命运太折磨人了。她以为那次去温哥华是她和首长之间最后一次疏离,原来还有下次。他们不是真金,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能一次次地放在火里检验。这世上没有什么坚不可摧,华丽的泰坦尼克号冰海沉船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泪水怎么都拭不尽,她索性不管了,总捂着伤口怎么会痊愈,看吧,丑就丑,又不犯法! 对面椅上坐着的一个头发长长的男子,漠然地扫了眼诸航泪水纵横的脸后,又晃着一双大长腿,两眼放空,跟着手机的音乐唱着:夜空里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噢/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周师兄的家在山里,山不险峻,是那种连绵起伏的山,像轻轻翻滚的波涛一样,很秀丽,因为离市区不远,山里的路修得很平坦,经济条件也很好。山里的墓地统一建在半山腰上,规格也是统一的,大理石做墓碑,后面四四方方的是墓。 “他也叫周文瑾?”雕刻墓碑的匠人惊讶地问道。 周文瑾这个名字在山里很出名,大家都知道。诸航点点头。匠人埋头干活,嘀咕着:“竟然一个字都不差呢!” 碑上刻了字:周文瑾之墓,立碑人:友人猪,都是大气的宋体。碑立上后,诸航把一束菊花和《带我回去》那本书都放在碑前,让帆帆鞠了三个躬。匠人下山后一定会把这巧合的事说给周师兄的父母听,日后,他父母冲着这个名字,清明、中元时都会过来看上一眼。周师兄,这就是你的心愿吧! 那天在海边散步,他因帆帆说的孝敬之道失控了,回来时,怔怔地看着天空,天空像一块黑色的丝绒,沉沉的,毛茸茸的,只有夜空中的星星显得格外醒目。他说我不是这些亘古不变的星星,我是一颗被放逐的流星,我不知道我会落在哪里,还有谁会记得我。 周师兄,别担心,如若尘世将你遗忘,请对秀丽的青山说:我在;请对湍急的溪流说:我在;请对安静的村庄说:我在……诸航蹲下来,摸了摸墓碑。 “妈妈,我们回家吧!”安静的墓地让帆帆觉得寒气逼人,他紧紧抓住诸航的手。 “好的,回家!” 下山的路很窄,必须要小心地走。走到一半,诸航战战兢兢站定,回了下头,在心中说道:周师兄,我走了,很抱歉,你是叶孤城,我却无法成为西门吹雪。若有来世,你也别做叶孤城,离江湖远远的。 厨房的灶上全满了,两个电磁炉和一个带电的砂锅也用上了。诸航起先还能分辨出红烧狮子头和炒河虾的香味,但稍微一持久,就只能闻到食物那浓郁的香气,但具体什么是什么,统统分不出来了。唐嫂看来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从早晨四点忙到现在,吴佐开车去农贸市场就跑了两趟。 她回家了,她站的地方是客厅,往里走,拐个弯便是书房。房子后面是后院,后院里有个袖珍型的篮球场……熟悉的环境让诸航有种恍惚感。 帆帆还在睡,诸航悄悄去看了一眼,头埋在枕头里,打着小呼噜。诸航没有惊动他,恋儿在花园里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妈妈回家了。 园子里湿润润的,夜里下的雨,到处弥漫着植物和雨水的气息,藤萝架上,叶子绿得像要滴落,随着太阳升高,那份绿才浅了些。 恋儿会写1到10的数字了,还会写自己的名字,嘚瑟地把写满字的小本子给诸航看,诸航又看到她背后的小尾巴在摇呀摇的。 “妈妈,唐婶说只要我好好学习,等我长大了就能找到好工作,赚很多的钱,那样妈妈就不要出门了,我们家不差钱。”恋儿一本正经道。 诸航忍不住笑弯了腰:“你不是说长大了要开飞机吗?” 恋儿纠结地皱着脸,小嘴嚅动着:“那……开飞机有钱吗?” “有的。” 恋儿眼睛亮了,又能做喜欢的事,又能赚钱,她的世界太美好,又唱又跳地跑去厨房偷吃了。 唐嫂开始把作品一一从厨房里端出来,年夜饭都没这样丰盛,诸航愁了,这么多的菜,哪吃得下去。唐嫂撩起围裙擦擦手说:”这又不是任务,没规定非要完成,但不管吃多吃少,我都要做。离家这么久,诸老师不想吃我做的菜吗?“ 诸航赶紧点头:”想,梦里都想。“ 唐嫂最后端上来一个哧哧冒着白色气体的大石板,石板上烤着一个椰子叶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洗净的芋头、山药、海鲜、鸡肉、鱼肉、咖喱虾等大杂烩。唐嫂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脸红红的:“我跟着电视学的,说是海南的特色烧烤,诸老师你尝尝看。” 诸航捧场地用叉子叉了一块,虽然烫得直叫唤,不过确实是好吃的。睡得乱七八糟的帆帆也因为这个烧烤彻底醒了。恋儿还懂谦让:“唐婶以前让我做试验品,我知道很好吃,妈妈和哥哥多吃点。” 唐嫂笑得嘴都合不拢:“小傻子,不是试验品,是试吃。” 恋儿觉得一样啊,咯咯地笑着。 吃完,帆帆又上床睡了,好像他在港城都是彻夜无眠。诸航书房、卧室地转来转去,摸摸这,摸摸那,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却又不知从哪儿开始。 唐嫂收拾好碗筷,进来问诸航几时开始收拾行李,一家子呢,春夏秋冬的衣裳,书、屋子里摆着的花花草草,一一打包,活可不轻。“首长在电话里说,北京那边的屋子布置得差不多了,咱们想什么时候过去就什么时候过去。帆帆和恋儿都想爸爸呢,咱们尽量早点吧!” “帆帆上学怎么办,还有两个月才放暑假呢,现在突然转学过去他很难适应的。再等等!” 唐嫂眨巴眨巴眼,这可不太像诸老师说的话,以前从北京搬来宁城,帆帆和恋儿太小,长辈们都拦着,让等两年,她说人是去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来适应人,一家子可以在一起,就尽量在一起。怎么孩子们大了,诸老师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诸航是睡到半夜突然惊醒的,外面漆黑一片,空气有点沉闷,仿佛是一种心灵感应,她起身下床,赤着脚走到窗边。窗帘掀了一条缝,她看到院子里站了个人,从身高和体形,她认出那是首长。首长不知站了有多久,指间的烟快到尽头了,吐出的烟雾被扑面的风直接吹散,一点痕迹都不留。 似乎察觉到目光的注视,他抬起头来,他看到她了,他也知道她在看他。烟掉在了地上,直到燃尽,火光才灭了。 夜色太浓厚,她看不到首长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站着的样子、看着她的样子,让她觉得特别特别心疼。她想喊他,喉咙发不出声音,她想下楼去接他,腿却无法动弹。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默默地任时间流淌,仿佛直到天荒地老。 门灯亮了,唐嫂的老公愣愣地看着卓绍华:“首长,您回家……怎么不进屋呀?” “吹吹身上的烟味,我这就进。” 诸航放下窗帘,拧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她听到唐嫂起来了,嚷着要给首长做夜宵,被首长拦住,劝着两人上床休息,然后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一步一步向卧室走来。 她的心跳得激烈,脚背不由自主地弓起。门开了,首长站在外面,双眼里的光盛不住似的满溢而出,照得一张俊容都有了光芒。眼下的阴影浓重得不像真的,却偏偏是真的。 诸航深呼吸。 “我回来了!”两个人一起说出口,随即,都僵了下。还是卓绍华先恢复了自如,张开双臂向她走去:“让我抱抱你。”他感到诸航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当他的手搭在她的后背上,不用看,也知道必如拉满的弓弦。他悄悄叹了口气,然后笑了下,手掌顺着脊柱一路往上,急切地丈量着属于他的疆域。过了一会儿,诸航一点点地松弛下肌肉,叹息轻得像呼吸。她向他贴过来,承受他落在耳际的吻。 呼吸间,满满的熟悉的首长的味道,身体的温度,肩间的宽度,微微有点发硬的发丝……都是首长,她想念的首长,可又是这么不真实。 诸航感到身体里有股气流,很久了,在体内流窜来流窜去,炽热的,沸腾的,矛盾的,一直无法找到发泄口,憋得她是这么伤感与无奈。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和首长之间的地面上裂了一道口子,不会影响什么,就是刺着心、刺着眼。 “诸航,你回来啦!”卓绍华也不要她的回应,露出一个苦尽甘来的笑容。 诸航过了很久才想起回答他一声:“嗯!” 这一晚他们睡得很好,相拥的姿势和以前的任何一个夜晚没什么不同,只是诸航又是睁着眼到天亮。早晨起来,帆帆一点都不需要调整,背着书包带着画具去上学,恋儿去小西瓜家串门,顺便显摆下她爸爸妈妈今天都不上班,在家陪她玩。 唐嫂边洗碗边听着客厅里的谈话声。“说是布置得差不多,其实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窗帘没买,浴室里的浴袍、毛巾、拖鞋什么都没有,有线电视、网线也没安装,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这些都弄好,比装修一套房子时间都长。帆帆和恋儿的学校也没有着落,是找离家近一点的呢,还是找师资力量强点的呢,都要考察,要和老师接洽,不是说转学就能进去的。诸航,你现在不是太忙,我们一起回北京,把这些都弄妥当了,再把帆帆和恋儿接过去,可好?”卓绍华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两个孩子都留在宁城?”诸航现在是不忙,宁大那边没课了,536也没安排她的工作,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成无业游民了。 “要不,把恋儿一块带走?可是你天天都要在外面跑,哪有时间顾她。把她丢给晏叔,我妈妈又不让,你还得负责调解、谈判。还是让唐嫂辛苦点,咱们尽量把那边的事紧着做,就能早点搬家了。”卓绍华心头浮上一丝无力感,从吃饭到现在,这孩子看上去没事人似的,可是眼神就没和他对视过。 唐嫂把碗擦净,一个个放进碗柜里,她听到首长还在说,诸航长久的沉默,最后同意和首长一起回北京,就两个人。唐嫂朝园子里正锄草的老公看看,不知怎么想起“什么锅配什么盖”这句俗语。 两天后,诸航和卓绍华去了北京。拿到房子钥匙,诸航先收拾了个卧室给自己和首长暂住,其他的房间慢慢来。要做的事确实很多,幸好吴佐也跟着一块过来了。两个人逛家具城、花木市场、布艺店、超市,像不要钱似的,一车子一车子地往回拖,再一点点地往各个房间里塞,诸航累得天天都等不及卓绍华到家就睡着了。其实这样也好,太过疲累,就没精力想这想那的。 院子的布局和宁城住的差不多,两层小楼,带前后花园,只不过左右两侧多了几间厢房。诸航真买了两株西府海棠种在前院,成功过来,笑得像捡到了宝。诸航还在院里种了棵石榴,六月,正是石榴开花的季节,树搬进来时,满树橙红色的石榴花此起彼伏地渐渐绽放。夏天的阵阵雷雨让油光碧绿的叶片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片片花瓣飘落,弄得一地姹紫嫣红。这次,诸航不想要篮球场了,她想弄个菜地,不指望省下买菜钱,至少可以让帆帆和恋儿能认出茄子、韭菜、甜椒什么的长什么样。 听说她在装饰屋子,小艾主动跑过来帮忙。小艾对厨房的布置很有见地,诸航又结合了唐嫂的建议,厨房的装修是最先完工的。有一天,宁檬也来了,送给诸航一块她自己钩的桌巾,白色的,有蕾丝花边。诸航满屋子瞅,不知道把这么淑女的桌巾搁哪儿好。 “你家恋儿以后肯定要学钢琴,这个放在钢琴上也很漂亮。”宁檬说道。 诸航呵呵地笑,想让她家恋儿学琴,那得太阳从西边出。“你……现在好吗?” 宁檬漂亮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我和顾晨现在搬一块住了,虽然隔阂还没有完全消掉,但我们都在向前走。分开不会让人冷静,只会让心越分越冷。天天在眼前晃着,冷的、热的、喜欢的、嫌弃的都在那儿,明明白白,不用疑神疑鬼,心就不累了。猪,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又不是气球,没那么多的气。”诸航看着宁檬,眼睛有些莫名的酸痛,她连忙别过头去。婚姻真是一门折腾人的学科,一不留神,就会挂。 卧室现在就是个仓库,一些还没来得及搬进其他房间的重要东西都摆在里面,唯一算得上整洁的就是那张大床,诸航觉得每次走向床,都像是翻山越岭过来的。就是这样的床,首长即使是凌晨,都会穿过半个北京城,躺上来。秦一铭那天把办公室里的换洗衣服送过来,一脸严肃地说道,诸老师来京后,首长再也不住办公室了,有家就是不一样。 哪里是个家,早饭是外面买的,中饭各自解决,晚上首长回来得早,两人出去吃,如果回来得晚,诸航买点面包,啃啃算了。厨房现在还只能烧点开水,但窗帘已经挂上了,植物一盆盆端进来,院子、屋内,都放了点,家具也送来了,诸航转了一圈,是有一点家的样子了。 吴佐花了两天,把附近几条街道巡视了一遍,不要门票的小公园、游乐场,名字叫得很洋气的烘焙店,干净的小餐馆,适合散步的林荫道。“诸老师,你知道吗,隔了一条街,那儿有个影城。” 诸航在忙着拆毛巾盒,什么竹炭毛巾,不知到底是竹做的还是炭做的。“你那么激动干吗,最近有什么大片?”上当,看着和普通毛巾没什么两样。 “大片多着呢,就看你和首长想看哪部?”吴佐托着下巴,一脸神往,“我不挑,秦中校更不挑,你和首长看哪部,我们就看哪部。” 诸航”咦“了声:“我和首长有说过要去看电影吗?” 吴佐瞪大眼睛:“你和首长不是夫妻吗,你看人家浪漫的夫妻到了周末都会去野炊呀、逛街呀、看看电影呀,野炊、逛街都不太适合首长和诸老师,你们至少也得去看部电影!” 这还因为所以了,诸航鄙夷道:“这是个浪漫已死的时代。” 吴佐愤然道:“如果浪漫真死了,那抽屉里首长给你写的几封信算什么,你手上戴着的那块月相表算什么,首长为你到宁大上班去商场给你买女装算什么,你晚回来一会儿,首长在路灯下面转悠着算什么,首长为和你一块去看明城墙,特地挤出几小时算什么,还有很多很多,你要听吗?”吴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如果诸航再反驳,他还有长篇大论在等着。 真相太打击人,吴佐的偶像不是她,而是首长。“不听。”她屈服了。 卓绍华今天提前回家了,下车时,太阳还挂在天空中。诸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阳光透过邻居家的树影,一笔一笔的,仿佛画在她的身上,很清晰。一只灰色的鸽子,在院墙上咕咕地叫着,有一种恬淡的家常的气息。 “看什么呢?”他走过去,俯身,手搁在她的肩上。 “各种促销、优惠、打折,大街上发什么广告,吴佐都接着,哦,这是影城下月的影片信息。”诸航像是为起身接他手中的公文包,才让他的手滑落了。“一起看看。”卓绍华手一转,包放在石桌上,自己在石凳上坐下,诸航被拉坐在他的膝上,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间。他忽视诸航骤然的紧绷,他知道过一会儿之后,这孩子便会放软身子,柔顺地依着他。这些日子,只要两个人亲近,都会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就好像她心里有一道防线,要稍微挣扎下,才会越过去。 他知道她挣扎的是什么,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只能等着时光来风化那根红线,还有紧紧地抱住她,不松手。 “这家泰国餐馆刚开业,晚上要不要去尝尝?”诸航从花花绿绿的纸堆里挑出一张。 “泰国菜爱用咖喱,我下午去部里汇报工作了,说了很多话,想吃点粥。” 诸航看首长嘴唇是干干的,天气慢慢热起来了,晚上喝点粥挺好的。“光吃粥不行的,再要点点心。” “嗯。有不错的电影吗?”他已经适应了新岗位,工作上了轨道,时间上比以前宽松多了。 “好几部青春片,宣传的噱头很大,影评家们预测票房会很好。” “想看哪部?” “青春片节奏慢,我绝对会在影院睡着的,吴佐要是看见,心会碎一地。月底有部动作片,我想看。” “好的!”这孩子也在努力着,不是吗,这就够了! 花花绿绿的纸翻到头了,后面说话的人突然安静了,别过头一看,两只眼睛闭着在打盹。“睡着了?” “嗯!” “做梦了?” “嗯!” “梦到什么了?” “吃肉?” “什么肉?”话又一出口,诸航暗暗咬了下嘴唇。 答案果真如她所料:“猪肉。”打盹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瞅着诸航两只红通通的耳朵,又修饰了下:“红烧猪肉。” 这下,诸航连脚趾都红透了,黄昏的风柔柔地从身边流动而过,然后眼眶莫名地湿了。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悸动流窜在空气中,久违了,却又是令她如此胆怯!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被首长深爱的,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爱首长比首长爱她多得多,更多的时候,她觉得平等的相爱才是真的幸福。到哪里去找把尺子来丈量呢? 六月末,装修工程全部结束。 七月初,搬家工程正式启动,花了两周的时间,厨房里终于传出了食物的香气,菜园里种上了大白菜和萝卜的种子,帆帆和恋儿熟悉了附近的环境,餐厅里第一次举办了家宴,出席者:诸盈一家、晏南飞还有卓明和欧灿。第二天,成功便带着晔晔来了,晔晔和恋儿把菜园里刚出的萝卜苗拔了个精光,唐嫂老公不得不第二次下种。 七月底,诸航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帆帆的转学手续办好了,让诸航过去取。两人最后给帆帆选择的学校在gah和家之间,那所学校是双语教学,教学方式灵活,特别是对学生的特长非常重视。校长听说过卓逸帆在画画上的天赋,得知他要转过来,连忙承诺在安全上学校会特别安排,如果诸航愿意,还可以让恋儿就读学校的附属幼儿园。 同一方向,卓绍华便让吴佐歇着,他顺车带上诸航,诸航办完事自己打车回家。帝都堵车已司空见惯,可是一早晨堵得水泄不通似的,就有点让人受不了。秦一铭看看手表,想把警铃放上车顶,只要车稍微挪动下,就可以拉响警铃,从特别通道过去。 “今天早晨没有什么紧急的事需要处理,别搞特殊化。你看人家能等着,我们也能等。”卓绍华温和地对秦一铭说道。 “您是首长,不是人家。”秦一铭还想坚持,人太多,首长的安全无法保障。 “错了,我先是人家,才是首长。”卓绍华的声音里带着笑,却有一种惊人的深意。诸航听着,凝视着首长坐得笔直的侧面,突然间,感到身体内流窜的那股气流变成了涌动的江水,波浪越掀越高,砰,江水决堤而下。 一直以来,首长都是那种咽下去远远比吐出来的多得多的人,那四封信,好像是首长第一次对她说那么多的话。那四封信,还有帆帆……她懂了,什么都懂了,她去港城,会发生什么事,以她的性格,会怎样猜疑,会怎么纠结……首长都能预知。即便如此,他同样无力阻止,这是命运的安排,只能承受。信是他的心声,帆帆是他们爱的结晶,他要她看到、听到,他的爱一直都在她的身边,从未离开过。 那个晚上,首长从北京赶回宁城,在楼下抽着烟,他是不是在积蓄勇气,他担心她的疏离,担心他们之间的裂痕……她心里面是有道坎,被最爱的人欺骗、利用,她很伤心,可是和首长心底说不出的无奈与痛楚相比,都微不足道了。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不该这么斤斤计较,也不舍得去计较。 周师兄已经回家了,如果他地下有知,也不会怪罪她走漏了消息。许茹芸有一首歌叫《突然想爱你》,歌里面唱道:我的生命里,一直有座电影院,放映着我的心情,我的梦,我的渴望,拥有入场券的人,有的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或者陌生人,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入场的爱人是你……是的,电影院,那么黑,人那么多,首长站在最醒目的位置,只要她抬头,就可以看到他。 真不知还要埋怨什么了,她要感谢上苍的仁慈,感谢此刻她一抬臂,就可以握住首长的手。 “首长……”诸航的眼睛如新月,“我想和你说两件事。” 卓绍华转过脸,看着诸航脸上的笑容,在早晨的阳光下,如此耀眼。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元气满满的诸航,这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前座的秦一铭下意识地看向司机,如果诸老师要和首长谈私事,他们是不是该下车?司机朝外面排得整整齐齐的车阵一努嘴,死心吧,把自己当空气好了。 “我不想再藏着、掖着、隐着,我准备重出江湖,但是我无意争什么武林盟主、霸主。我想请调去国防大执教,我要开班收徒,我将倾囊相授,这样,江湖日后再有什么纠纷,就由他们出马解决。” 卓绍华眉梢微微一抬,一层柔光从眼底泛上来。以前让她隐形在536显然是错误的,该来的还是没有躲得掉。那就走出去,坦荡地走在阳光下。无论是在宁大,还是在k大,她都不算是个很优秀的老师,却是一个很敬业的老师。有了学生,聚焦在她身上的光线会被分散,她不必刻意远离网络战争,但是会得到真正属于她的安宁。 “好!”他连呼吸都放慢了。 “另外一件事……”诸航的手在膝盖上搓来搓去,脸转向车窗外,卓绍华看到她的胸膛起伏得厉害。 “我在听着。”似乎怕吓跑了她,他刻意把声音压了压。 她还是把脸朝向了他这边,目光定在他胸前的第二粒纽扣上。“我和首长都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之所命,下必从之,无条件,无借口,无情绪。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服从命令,没有选择。但是首长,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选择,不是命令。” 她勇敢地看向他的双眼,他懂她的意思吗?和首长结婚,不是因为怀着小帆帆,不得不嫁;这些年在一起,不是因为首长的地位还是习惯;她从港城回家,答应首长一起来北京,不是为了给帆帆和恋儿一个完整的家庭,她有过其他的选择,她矛盾过、质疑过,但没有动摇过,这是她唯一的选择,因为她爱他呀! 卓绍华感慨而又动容地握住诸航的双手,那一瞬,他竟然鼻酸了。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他知道生活不会这般高深的,它应是自自然然,这不,他终于等到了那首从她心中流淌出来的弦歌。“我一直在等着你的选择。”他温柔地说道。 诸航眼眨都不眨,迷失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 车阵终于松动了,秦一铭和司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听到、都没看到。 与卓绍华的心花怒放一比,李南那儿简直是晴天霹雳。“栾逍,你是和我开玩笑吧,咱们夜剑又拿了次集体一等功,多高的荣誉啊,明天都如花似锦了,你怎么可以在这时候说去教什么鬼书呢?” 栾逍依然不急不躁地笑着:“不是什么鬼书,是去教战争心理学,还有射击。” 李南一甩手:“别给我说这些个名词。你别忘了,你是高岭。” “南哥,我做不了高岭了。我……拿起枪的时候,手会抖。我现在只有理论,没办法实战。”情绪早已平静,但要自己亲口承认,滋味并不好受。 “怎么会这样,你受什么刺激了?”李南眉头轻轻一皱,“你不是懂心理学的吗,自我调节下就好了!” 栾逍失笑:“我是学心理学的,可以自我剖析,但不是什么心病都能治愈的。” 李南眼里突然多了一抹杀气:“是那个诸航和你说什么了?” “和诸中校无关,是我自己心理不够坚强。”他一直无法忘记诸航说起保罗时悲伤的眼神,他不是感到内疚,就是无法自然地面对。也许他的狙击技能很高,但他的心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成熟。从前不过是他没有遇到她罢了。 李南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他咬牙切齿地发誓:“你若被她毁了,我绝对绝对把她赶尽杀绝。” 栾逍哭笑不得:“我比她高比她壮,谁毁谁呀!我现在也不算毁啊,英雄仍有用武之地,我还在军区。狙击手也不可能干一辈子的,我只不过是退得早一点。” 李南背着手咚咚地在屋内绕了两个圈,冲到栾逍面前,手指着他:“你给我老实承认,你……你是不是对她有点意思?” 栾逍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李南仰天怒吼:“你白痴了吗,她是有夫之妇!” “她是有夫之妇怎么了,我又没想和她终成眷属,我甚至都不会让她知道。你别妒忌我哦,虽然我是暗恋,可是你能说她不漂亮、不聪慧、不大气、不义气吗?如果有一天我在远方迷了路,她若知道,一定会不远万里过来带我回去。我很骄傲我暗恋的人是她。南哥也暗恋过吧,什么样的,小蛮腰、翘臀、锥子脸,像牛奶一样丝滑的肌肤,哭起来和笑起来一样可爱,带出去特别有面子,可是南哥要是出任务回来,就那么往她面前一站,她会怎样?弱弱地叫一声,晕了!” 李南想死,他怎么会带出这样的一个兵呢,这是从哪个疯人院跑出来的。“你在嘲笑我吗?” “绝对没有,我是在陈述事实。南哥,我不是说嫂子不好,假若嫂子有诸中校一半的胆识、坚强,你是否会考虑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孩子呢?” 到底是学心理的,一针就见血。李南沉默了,也许会吧,有时候真有点羡慕叫卓绍华的那个人,一儿一女,粉嫩粉嫩的,听说儿子画画很有天赋,女儿喜欢飞机。他要是生个儿子,一定要教他打枪,让他成为最棒的特种兵。李南咧开嘴笑了:“栾逍,你去教书就去教书吧!”人各有志,他不拦了。 “谢谢南哥,谢谢李大校。”栾逍真诚道。 “不必谢我,这是你的决定。你不觉得遗憾,我也就不遗憾了。” 成书记觉得很遗憾,他对卓绍华说道:“你怎么不劝劝她呢,我又不是不同意把她调到北京,为什么非要走这个曲线?” “家里面的事,我能说个三言两语。工作上,她是您手下的兵,我不能越级。” 成书记板起脸:“坏小子,你是记恨我当初不顾你的意愿,硬把她派去港城?” 卓绍华谦虚道:“我哪是那样会记仇的人,我只是善于学习。” “别装善良,我知道你腹黑着呢!”成书记还是在诸航的调令上签下了“同意”两个字,“让她教书用心点,我等着她的学生来充实网络奇兵。对了,诸航真没见过保罗的那个u盘?” 卓绍华接过调令,看了看:“她如果见过,肯定会说的。” 成书记咂咂嘴,叹道:“有点可惜。” 卓绍华一本正经道:“未曾拥有过,也就不曾失去。” 九月的早晨,诸航一身崭新挺括的中校制服站在国防大学的门口。阳光像金粒子,欢快地跳荡着。梧桐宽大的叶子,经了日光的照射,变成耀眼的金红。 “首长,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那里。我和小艾来这儿看老乡,你从车里出来。”她指向大门。 卓绍华从没听她说过这些,不禁好奇起来。“然后呢?” “然后我拍着小艾的肩膀对她说,快看,那是我老公。”她一脸认真道。 在车里等着的秦一铭连忙低下头,这么晃眼的花痴,他不忍直视。 卓绍华笑着替她按了按被风吹乱的头发:“诸老师,你的眼光真好,进去吧!” 她拎着包朝他摆摆手,要不是站岗的士兵看着,她真想蹦着进去。 “诸老师?”栾逍不可置信地看着朝他走来的身影。 “栾老师!”诸航同样吃了一惊,但随即欢喜地跑了过去,“这真是山水有相逢呀!” “我们是同事?”他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清澈如水,那层阴霾已经散尽了,他的心陡地湿润了。他善意的欺骗,她释怀了,真好! “好像是!” 他想:终于又可以常常看到她了。 她想:我在这儿也有一个死党了。 “首长,那是栾中校!”秦一铭很难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卓绍华点点头,两个都是优秀的人才,自然都进军中最优秀的学院,这和巧不巧没关系。他看到秦一铭复杂的神色,安然地拉开车门上车。即使场景相似又如何,栾逍不是周文瑾,也不会让自己成为周文瑾,所以故事就是另一个结局了。 后记·一路星光做伴 1)男人 卓绍华领着帆帆进了书房,帆帆坐的位子正对着窗户,夕阳的余晖洒满了窗台,落日红彤彤的,恋儿总爱说像蛋黄,说时,还会很大声地咽下一口口水。 “这秋阳——他仿佛叫你想起什么。一个老友的微笑或者是你故乡的山水。”帆帆脑中突然跳出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一个叫徐志摩的人写的诗。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军营。刚满两周岁的孩子记忆应该不是很清晰的,不知怎么,那一幕却像刻在了梁柱上,一笔一画,清晰如昨。 他是随卓明一块去的。卓明下军营,不是日程安排,是和成书记几人约了一块去看个老战友,穿着便随意了些,跟着的人也不多。刚满两岁的小孩,脸圆圆的,腿短短的,尽管刻意地严肃了表情,怎么看还是怎么可爱。那时成功还没结婚,成书记看得心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掐了下帆帆的脸颊,惹得卓明一瞪眼:“想掐回家让成功生去,我家孩子不准碰。” 成书记讪讪一笑:“说那么难听,什么掐不掐,我这是疼孩子。你把孩子带来军营,是不是想再培养出一个卓绍华?”谁说儿子总是自家的好,成功是不错,和绍华一比,就经不住看了,成书记很有自知之明。 抱一会儿不觉得,抱久了发觉帆帆还是挺沉的,卓明换了个胳膊着力,瞧帆帆两只黑葡萄般的眼好奇地转来转去,心里面更是疼爱:“教育的问题归他爸妈管,我不过问。绍华我也没刻意培养过,一切顺其自然,但愿这孩子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成书记风中凌乱了,这个卓明还能再谦虚一点吗? 那天三军仪仗队下部队选人,一溜一米八向上的小伙子,长腿,窄腰,宽肩,端正的国字脸,手持钢枪,腰杆笔直,往那儿一站,像一棵棵挺拔的小白杨。 帆帆看得眼珠都定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气势,只觉得震撼得胸膛都胀得满满的。卓明说道:“帆帆,这就是真正的男人,帅气、锐气、霸气,上天入海,保家卫国,驰骋疆场,流血不流泪。” 男人?帆帆默念着这两个字,突然挣扎着下了地,不管卓明怎么哄,怎么也不肯让他抱。成书记在一边乐了:“哈哈,你也被嫌弃了吧!”卓明微微一笑,笑得很是自豪。 帆帆上一年级时,同桌是个小胖子,他迷蜘蛛侠、钢铁侠、美国队长,连做梦都在拯救地球。他也爱画画,他画的都是各种大侠发达的肌肉。他戳着画纸上那像铁塔一样的肌肉对帆帆说道:“我长大后,也要成为这样的男人。” 帆帆看着他,觉得“男人”像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卓绍华特意找了张脚凳,这样他坐下来,勉强可以和帆帆平视。帆帆下意识地又挺了下腰,认真地注视着爸爸。 卓绍华没有像以前一样,和帆帆说话时,温和地摸摸他的头,眼中满是笑意,语气带着疼爱和引导。他严肃的表情,让帆帆陡然有一种被郑重对待的平等感。 “爸爸看了帆帆的课本,也去和老师好好地谈了谈,觉得帆帆请两个月的假,不会影响到帆帆现在的学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走出校门,其实也是一种学习。那些知识,是书本上没有的,它们会增长你的见识,丰富你的人生。” 帆帆点点头,孔子教书,也曾带着七十二弟子周游列国。真正的大学者都不会宅在屋里闭门造车。 卓绍华确定帆帆理解了自己刚才的那一番话,继续说道:“爸爸在见老师前,有想过如果老师说请假两个月对帆帆有影响怎么办,爸爸的答案是假一定要请。学习固然很重要,但妈妈比学习更重要。缺习的课,帆帆以后可以补回来,而妈妈如果遇到什么事,不一定是危险的事,人有时候,不需要别人帮她做什么,你陪着她,给她心灵的依赖,让她觉得温暖,她就不会觉得孤立无依了。再险峻、再恶劣的局面,她也能从容面对。” “爸爸……”帆帆一身的热血都沸腾了。 卓绍华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是的,因为爸爸走不开,没办法陪在妈妈的身边,爸爸想让帆帆代替爸爸,在妈妈不开心时,宽慰她;在妈妈沮丧时,鼓励她;在妈妈叹气时,抱抱她、亲亲她。以前帆帆就做得很好,但这次要求更高。” 帆帆小眉头情不自禁地蹙紧,他担忧自己达不到爸爸的要求。 卓绍华从抽屉里拿出四封信:“这是爸爸给妈妈写的信,爸爸按时间做好了标记,但是什么时候给妈妈,帆帆要自己分析,而且预先要把信藏好,不能让妈妈发现,这样妈妈看到信时,才会感到惊喜。” 信都不是太厚,帆帆握在手中却像有千钧重。卓绍华克制住自己想拥抱帆帆的冲动:“我们家四个人,爸爸妈妈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需要面对很多突发事件,帆帆是男人,是爸妈的儿子,是恋儿的哥哥,以后,说不定还有这种那种时候,爸爸需要帆帆来帮着爸爸保护妹妹、陪伴妈妈。” 帆帆小脸涨得通红,还很单薄的双肩端得笔直。 “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不会把任务写在脸上的。”卓绍华语重心长地摸摸帆帆紧绷的小脸,“无论多么高的山、多么宽的海,男人都放在心里。帆帆还小,小孩子应该有小孩子的样,那不是幼稚,而是正常。不必逼自己长大,在成长的历程中,每个年龄做好每个年龄该做的事,就足够了。爸爸相信帆帆。” 桌绍华站起身,像男人对待男人那样伸出手。帆帆用力地握住。那一刻,他懂了:男人,不是一个名称,而是一种荣耀。 2)家宴 任务结束得很快,二十六个恐怖分子全部抓获,夜剑无一人员伤亡,李南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好。这次任务本来不必他亲自过来,但是考虑到地点特殊,又逢春节前夕,他还是亲自过来了。刚下过雪,那里的天空是那种瓦蓝瓦蓝的,空气也像澄澈的雪水,吸一口,通体清凉剔透。 电话打过来,接他们回京的直升机会在一小时后到达。明天就是除夕,大伙儿的情绪都有点高昂。可是半小时后,电话又过来了,外面起风了,直升机无法飞越三十里风区,只能等风歇。大伙儿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三十里风区,因海拔急剧下降,冷空气翻过山口,顺着地势下滑,势不可挡,八级的风是家常便饭,十二级的风也是说刮就刮。 “不知明天能不能回京呢?”虽然不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但是待在外面过年与在部队和战友们一块过年还是两种感觉的。 “回不回京都不影响咱们过年,进屋打打牌烤烤火,我找人给兄弟们烤羊去。”李南甩了一嗓子,把大伙儿欲出口的遗憾全甩没了。欢呼声中,不知谁提了一句:“唉,要是栾中校在就好了,他一肚子的文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指哪说哪,最能打发时间了。”有人忙拽了下说话的人,朝门口努努嘴。 李南脸黑成了锅底,本来就给人压力,这下就像个恶神,十米内无人敢靠近。 在夜剑,“栾逍”这个名字是不能提的。对于栾逍弃戎从教,他至今仍意未平,每每想起,都有想把诸航生吞活剥的冲动。得知栾逍和诸航是同事,李南特地跑过去取笑了他一把。栾逍很大度地说,笑吧,人生不是你看我的戏,就是我看你的戏。李南当即差点吐血而亡。其实栾逍在国防大学混得不比在夜剑差,而那个诸航混得更是风生水起,不是你进了国防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就能做她的学生,得先笔试,再面试,最后通过的只有八人。那八人除了必须上的基础课,其他时间全耗在她那。她的资格不够做研究生导师,可是谁敢当她不是?据说她的课都是实战,一对八。每一次,那八人都输得找不着北,可是一个个却说学到的东西比书本上读来的要强百倍。 栾逍说金子在哪儿都会闪光,李南鄙夷他没见过世面,那种人也算金子,这儿就不叫地球了,叫金球。反正,抢了他的得力干将,他和诸航这仇是结下了。 天公作美,凌晨时分,风停了。冒着严寒,大伙儿抓紧登机。当太阳出现在东方时,直升机降落在部队驻地。去营区转悠了一圈,查看了下年夜饭的安排、各项庆祝活动,确定都妥当后,李南开车回家了。 这是李大帅退下来后第一次在北京过年,李南怕他失落,没回自己的家,直接开车去了李大帅的院子。 人还站在院中,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窗沿上摆放的一盆盆万年青、串串红、橙黄的金橘,年的味道扑面而来。一时间,李南的鼻子就有些酸酸的。这种感觉自母亲过世后就没有过了。等情绪过去,他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大,简直可以说是热了,妻子穿了条羊绒连衣裙,袖子挽着,正在往花瓶里插百合。看到他,一喜,想不到他回来这么早,然后嘴唇撒娇地噘起,说忙年真累。他安慰地上前抱了抱,脱下外衣,问:“爸呢?” “爸在弄饺子馅,卓姨在烤蛋糕。” 李南有点意外,通常李大帅肯亲自下厨房弄饺子馅,一般是家里要来贵客,他嫌弃保姆阿姨的水平不过关。厨房里水汽腾腾,能看到的地方摆满了熟的、半熟的食物。李大帅正在案板上又切又剁,精气神十足。羊肉黄瓜馅,李大帅最拿手也是最喜欢吃的。羊肉选的是腰窝,有肥有瘦,还有筋头巴脑,吃起来柔韧筋道,鲜美多汁。把腰窝不紧不慢地剁了,再搅进去泡好的花椒水,为的是去除膻味,也能让肉更鲜嫩。黄瓜用礤床礤成细丝,略微攥一攥汤,之后加上葱末、姜末、海米末、鲜酱油、盐和肉馅儿搅拌在一起。和馅儿也是门技术活,一手把着锅沿,另一只手顺着一个方向搅,用力越均匀馅儿和得越滋润。 这些年过去了,李大帅的手艺一点也没丢,李南咽了咽口水。“爸,今天还有谁来吃饭?” 李大帅甩了甩酸痛的胳膊,人不能不服老,这才一会儿,气就喘上了。“你卓伯伯一家。” 还好,是卓伯伯,没说是卓舅舅,李南自我安慰地蹙了下眉,朝一直专注给蛋糕做造型的卓阳看了一眼,知道她竖着耳朵在听呢。“我什么时候过去接人?” “不必了,他们自己开车过来。” “开车的还是原先跟着卓伯伯的那个勤务兵吗?”李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故意多问了一句。 馅和好了,想象着鲜嫩的羊肉浸润了黄瓜清新的汁液,那种销魂的鲜香实在是用语言描述不清的,李大帅满意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线,于是,也就忽视了李南忽然严峻起来的神情。“不是吧,他和绍华一块过来,应该是绍华的勤务兵。” 卓绍华过来,那么诸航肯定也得跟着,李南觉得这年还是不要期待了,但他还试图挽救道:“阿姨会做的菜有限,这么多人,她可以吗?” “就是,我和他说去餐厅,他偏不依。”卓阳好像找到个知音,激动起来,“瞧瞧这一屋子油烟,谁家过年还在家这般折腾?” 李大帅把手中的锅重重往案板上一砸,几十年在军营不是白待的,虽然退了,余威仍在。“在餐厅吃的年夜饭还叫过年吗?什么时节吃什么东西,过年就要有个过年的样子,一家子和和气气地坐一桌,吃什么不重要,开开心心才是真的。我说你一把岁数,怎么这样不会做人呢?我们家是第一年定居北京,绍华家也是刚从宁城搬到北京,你大哥也刚退,往年想聚一块都没这个机会,现在多难得呀!我说你别折腾那个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去把水果、糖果摆摆,还要准备几个红包,女主人得有女主人的样儿。” “什么时节吃什么东西,那是落后的农耕文明,现在是新时代……”余下的话在李大帅的瞪视下,卓阳默默地咽回去了,很自然地想起了晏南飞。那时,他们过年总爱找个热带岛屿住几天,赤着脚在沙滩上走,龙虾、冰着的新鲜鱼片、香槟……往事已如烟,卓阳低下眼帘,还是接受现实吧,她不情不愿地去了客厅。 李南在阳台上抽了半盒烟,不是解闷,是暗战前给自己鼓下劲。不是他心眼小,谁让诸航挑这时候找上门呢。 门是在穿着红色唐装的小女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被推开的,不到他膝盖高的小孩,仰着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她。“你是伯伯吗?” 都不用验dna,这孩子一看就是诸航亲生的。李南应付地拍拍小孩头,看向外面,卓绍华和诸航都是浅咖色的大衣,黑色的短靴,一人脖子上扎一条系成同心结的红色围巾,正好和俩小孩身上的红色唐装相对应起来,这是怕别人不知他们是一家吗?李南捂着嘴巴,满嘴的牙都酸了。 场面上的礼貌还是要遵守的,李南先向卓绍华夫妇寒暄了几句,然后很热情地迎向走在后面的卓明和欧灿。李大帅和卓阳也忙着从里面出来了,李南的妻子温婉地招呼大家进屋,茶、点心已经摆上了,再递给俩小孩一人一个红包。俩小孩双手接过,脆脆地道谢,郑重地放进口袋。李南妻子笑笑,朝李南看了一眼,幽幽一声轻叹。 卓家这门亲戚,李南心里是不接受的。李大帅娶卓阳时,他惊得以为自家老爹被魂穿了,这明显是两个星球的人,什么都不在一个频率。可是李大帅中意了,他除了尊重还能干吗,只能说李大帅的感情世界他不懂。卓家对他们呢,礼貌得公事化,大概也是很无奈。 李大帅在后院搞了个玻璃菜园,很高档,温度可以自由调节,冬天里成功长出了几株扁豆和瓠子,特别是瓠子长得特好,浓绿的藤架上爬满了大大的心形叶子,雪白的瓠子花开了,素雅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茶刚喝了一口,李大帅就盛情邀请卓明去菜园看看,帆帆有些好奇,跟着一块过去了。卓阳对这些没兴趣,她一会儿要准备蔬菜沙拉,还想做意大利肉酱面。欧灿看她落寞的样子,有些不忍,便过去陪她。 留在客厅里的五人,李南妻子和诸航不熟,只得挑些安全的话题聊,时装呀,化妆品呀,天气呀,诸航不大说话,可是让人感觉她是个很称职的倾听者。李南和卓绍华有话题聊,可是他想晾着卓绍华,清淡的绿茶,还挺烫,他把茶杯当酒杯,懒懒地晃着,眼睛盯着柜子上的电视,里面正播放一台鉴宝节目,他看得目不转睛。卓绍华仿佛没感受到主人的失职,俊朗的面容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一眼电视,看一眼诸航,看一眼一个人在玩过家家的恋儿,他如坐在自家客厅一般自在,很是享受这于他来讲极奢侈的休闲时刻。 李南睇过去一眼,心里冷哼一声:脸皮真厚! “小椿树,棒芽黄,掐了棒芽香又香,炒鸡蛋,拌豆腐,又鲜又香你尝尝。”恋儿胖嘟嘟的小手突然递到李南的嘴边。大眼瞪小眼,十秒钟后,李南投降,看向卓绍华。卓绍华挑了挑眉梢,似乎很是期待。 “她手里捧着的是做好的菜,你快尝下。”李南妻子提醒道。诸航也瞪大了眼睛,一脸看戏的兴奋。李南彻底石化了,让他陪个奶娃娃过家家?可他要是不配合,手举得有点酸的小孩好像会哭给他看。这是赤裸裸、血淋淋的羞辱,他发誓……他僵硬地低下头,逼着自己吃下一口空气,评价一声“很好吃”,恋儿这才满意地去洗锅碗了。 “李大校很有爱心。”卓绍华由衷地夸道。诸航忍笑得嘴角都抽搐了。 李南脖颈间青筋暴突,这儿他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失陪下!”他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扭头就出去了。外面的空气又干又冷,还飘着雪,站一会儿,脸都冻麻了。李南低咒着去摸烟盒,该死,大衣搁屋里了。 “你找的是这个吗?” 他回过头看着站在走廊上冲他举着烟盒、打火机的诸航,呵出一口白汽,冷冷一笑:“诸中校还挺了解我的,可惜,我有点看不懂你了,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为什么不来?”不来太不礼貌了,李大帅那么盛情。 李南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烟盒,抽出一根,放在鼻间嗅了嗅:“我不认为你很想见到我。见到我,就会想起在港城发生的事,又不是很愉快的事,你没自虐的倾向,大过年的何苦折腾自己呢?” 啪,打火机火苗一闪,李南叼着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真是痛快。“对了,年前去看过保罗没,没买束鲜花什么的?现在夜里还掉泪吗?哦,栾逍现在和你真做同事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诸航,撇撇嘴,“瞧你没什么女人味,这男人缘好得让其他女人要妒忌死。我不得不佩服卓绍华的度量,不过,他是真的度量大,还是装的度量大,或者是根本不在意,毕竟你们那时结婚有很多难言之隐的。” 没有预想中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诸航平静得让李南发毛。她回以他浅浅一笑:“李少将,一年到头了,想说什么一口气说完吧,明年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别装斯文了,你张牙舞爪的样儿我又不是没见过。”李南严阵以待。 诸航羞愧地低下头:“那次是我冲动了,李大校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我这人就是这样,不能受刺激,一受就有点掌控不住自己,怎么都改不了,怎么办呢?” “你……你干了什么?”李南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防卫地瞪着她。诸航无辜地”呃“了一声,“我就是出来给你送烟,节目里刚刚有件玉饰,嫂子很喜欢,喊你进去一块看看。” “骗人的玩意,有什么好看的。”李南曾经去中缅边境出过一次任务,抓捕了一个走私玉石的团伙。都是原石,看上去普普通通,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价值,动不动就上百万,他听了咂舌,行家说这玉切割之后,雕成玉饰,很小的一件,就能卖到大几百万到上千万。李南目测了下,这玉石要是算成成品,那就上亿了。都说玉养人,在李南看来,全是炒作起来的自欺欺人。 诸航玩味地勾了下嘴角:“那你要不要进来?” 这是他李家,他想进就进。李南抢先进了屋,鉴宝节目已经结束了,妻子换了台,是一台晚会。以前她也是晚会的常客,今年她只能坐在沙发上,隔着屏幕做个观众。岁月不饶人! 直到年夜饭摆上桌,李南妻子眉间的幽怨才散了一点。李南被诸航说得吊起来的心也款款放下,他想他真是想太多了,当着两边的长辈,诸航能奈他何? 年夜饭是中西南北合并的大拼盘,淮扬菜、北帮菜、东北大水饺,还有与中国年很不搭的西餐,这些不重要,合家欢乐就好。李大帅拿出珍藏很久的茅台,和卓明扬言,今晚两人拼酒,卓明说没问题,舍命陪君子。酒杯刚斟满,勤务兵跑了进来,岗亭打来电话,李南少将在珍宝阁购买的两件物品,人家送货上门了。 李南一愣,他今天没上街呀!勤务兵说是在网上直接支付的。李南下意识地看向诸航,诸航纳闷地朝他耸耸肩。 除夕的下午,街上都看不见人,珍宝阁竟然还售出了几十万的物品,值班的店员嘴巴都笑歪了。等李南签字时,喜不自胜地直说:“恭喜发财,日见金来。” 李南看着发票后面一串的“0”,眼前一黑。包装很精美的两只檀木盒,古朴的香气萦绕在鼻间。他打开盒子,一只里面是只质地清澈带点翠绿的玉镯,另一只里面是只剔透的水滴型玉坠。 “老公,太惊喜了。”李南妻子无法抑制心中的喜悦,跳起来一把抱住李南,献上一吻,“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春礼物。” “那个玉坠是给你卓姨的吗?”李大帅眯了眯眼,沉声问道。似乎李南敢说不,他就会一巴掌掴过去。 卓阳很意外,虽然她对玉饰感觉一般,可是礼物谁舍得拒绝。“我也有?” “卓姨,新春快乐!”众目睽睽之下,李南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把满腔的怒火强压下去。真心心疼,卡上的钱是两次立功的奖金还有年终奖,都没焐热,就这么随水漂走了。 “老卓,看不出吧,我儿子还会搞这一套,这点比他老子强。绍华,你今天落后了。”李大帅得意道。 卓绍华抱歉地看看欧灿和诸航:“以后一定要向南哥好好学习。南哥,敬你。”他起身端起酒杯。 这哪里是美酒,分明是黄连,李南仰脖喝干杯中的苦涩。假借斟酒,他绕到诸航身边。“小人!”他用眼神斥道。 诸航没喝酒,和俩孩子一块喝果汁:“我不只是小人,我还是女子,你不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少将,以后别再刺激我喽,再有一次,我就不会再给你整个合家欢了。”清眸中飞快地掠过一抹杀气,随后,她又笑得俏俏的,以至于李南以为自己眼花了。 “你也就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上不了台面的勾当逗得你太太笑靥如花,不要说谢谢,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诸航做了个在键盘上飞快敲字的动作。 一口腥甜在李南的喉间上上下下,他真想扑上去,用他有力的手掌将她纤细的脖子狠狠掐住,看她还敢再这么肆意妄为。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慢慢地等着怒火平息,然后想,幸好他们共事的机会少,不然简直太可怕了。他发自内心地给卓绍华点赞,勇敢的男人! 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意,卓绍华朝他含笑颔首,李南一下又僵硬了。 李大帅和卓明已经拼上酒了,卓阳郁闷的脸也舒展开了,李南妻子抚摸着腕上的玉镯,不知不觉脸上染上了绯红,欧灿看着帆帆、恋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卓绍华低眉敛目,眼里只放着诸航,恋儿拍着小手又唱上了儿歌:“青豆嘴儿,香椿芽儿,焯韭菜切成段儿,芹菜末儿,莴笋片儿,狗牙蒜要掰两瓣儿,豆芽菜,去掉根儿,顶花带刺儿的黄瓜要切细丝儿,心里美,切几批儿……” “李少将,明年你有什么新的梦想?”诸航生怕冷落了李南,亲切地问道。 “明年我要生个大胖儿子。”他拿她没办法,难道他儿子还拿她闺女没办法么,哼,看谁笑到最后。 “恋儿,来,祝伯伯心想事成。”诸航向恋儿招招手。 不知怎么,看着朝他走来的粉嫩的女娃娃,李南突地打了个冷战。 (3)飞天 最后一幕《送凤冠》,高雅的厅堂,雕花的座椅,锦盘上的凤冠在锃亮的灯光下璀璨夺目。舞台两边的屏幕开始打出唱词,婉转的越剧唱腔回荡在空中。 卓逸帆捂着嘴巴,悄悄打了个哈欠,漆眸一转,看了下康雨漪,好像她从戏开场到现在,就保持同一个姿势——眼眨都不眨地盯着舞台,表情随着剧情的变化而变化。 血源果真是神奇的,尽管她并没有见过那位传奇女伶外婆,可是她的骨子里却有着外婆的戏剧因子。 剧场是新建的,看戏现在是高雅的小众享受,剧场建得并不大,但胜在精致,一门一窗,都是仿古代的戏台,置身其中,会有时空错乱之感。戏是新排的,服饰也都是新置的,一出古代经典家庭剧《碧玉簪》唱下来,只觉得花团锦簇,眼花缭乱。腮边插着一朵花的婆婆捧着凤冠走向媳妇,唱起经典名段“媳妇是我的手心肉,阿林是我的手背肉,手心手背都是肉……” 卓逸帆再次打了个哈欠,这次没掩饰好,康雨漪转过头来,过意不去道:“还有几分钟就结束了。”这部戏,她看了很多次,很多个版本,里面每一个场景、每一句唱词,她都能如数家珍。 “我不急。”卓逸帆微窘,却又眷恋她的体贴,“咱外婆在戏里面演什么角色?婆婆大人?” 康雨漪扑哧笑了:“她是唱花旦的,一辈子都演花季美少女。” 卓逸帆脑补了下一位浓妆都遮不住皱纹的美少女,画面有点违和,他连忙打住。 “唉,其实不是什么大事,那个阿林为什么不能坦诚点呢,让那个李小姐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讨厌说谎的男人。”大幕落下,康雨漪仍沉浸在戏中。 “如果……如果是善意的谎言呢?”卓逸帆摸摸鼻子。 “真心相对的人,谁愿意被另一方蒙在鼓里,哪怕是善意的,欺骗的感觉并不好受。你不舒服吗?”康雨漪发觉卓逸帆脸色猛然变了。 “有一点,可能这里面太闷了。”唉,真是自作自受,卓逸帆沮丧地想道。 散戏出来,喧闹的街市已经冷寂下来了,康雨漪看了看天,把手插进大衣的口袋。三月的春夜,还没有多少暖意。 “咦,那不是你同学吗?”康雨漪看到街角站着两人,从背影看,像双胞胎,都属于运动型的肌肉男。卓逸帆和他们玩得极好,在校园里几乎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我总感觉他们大我们很多,嘿嘿!”背后议论别人,她有些不好意思。 本来就大不少,谈不上是大叔,也离大叔蛮近的,偏偏还来大学装嫩,说是方便工作。卓逸帆假装没看见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已经热情地迎了上来。“卓逸帆,这么巧啊!” 能不巧么,待黑夜里专门守着呢!“你们也来看戏的?” 翻了一个明知故问的大白眼:“我俩要是进戏院,人家会以为是新请的俩保安。哈哈,我俩睡不着,约出来压马路的。” “啊,你们不会是……”康雨漪吃惊地捂住嘴巴。 两人一同出声:“绝对不是,我俩就是好同学、好哥们。”两记眼刀射向卓逸帆,都是这人害他们被误会,男人的清白也很重要的。 康雨漪吐吐舌,脸红了,连忙假装抬头看天:“奔月六号上天几天了?有五天了吧,那个卓亦心是我的偶像,她穿宇航服的样子让我想起《星际穿越》里的安妮?凯瑟薇,她是中国第一位登上月球的女宇航员呢,很了不起,小的时候一定是个品学兼优的学霸。” 卓逸帆沉默,那丫头小的时候确实是个霸,却不品学兼优,幼儿园被劝退过两次,小学被劝退过一次,因为她,纵横江湖多年的妈妈诸航见了老师就结巴。 某两壮男落井下石:“卓逸帆也姓卓呢,你们五百年前是一家,等她回地球,给我们要张签名照。” 康雨漪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卓逸帆抬头望天,头微微有些痛。 恋爱似乎进行得很顺利,虽然一周最多见两次,他要去艺术学院给学生上课,要到人大上学,还要写各种内刊上的报告,时间总是排得非常紧。一直以来,爸妈都没给他设个框架,他做的事都是他喜欢做的。爷爷卓明欣慰道:“咱们卓家终于出了个高知。”诸航庆幸道:“还好没长歪。” 这份恋情他们也是知道的,没人追根究底,他愿意说,他们就听着。他不愿意提,他们就陪着一块沉默。雨漪的能力超群,人又长得漂亮,见过她的人很难不喜欢。她在他面前,从不玩矫情,在意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相处半年多来,这份感情已经深得让他感到患得患失了。 诸航也在看月,从望远镜里向上看,很像一个专业范的天文爱好者。望远镜是恋儿确定上月球时,爸爸特地买给妈妈的。 “也不知恋儿现在在干什么?”诸航看得眼酸,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没觉着里面多了几个人。 新闻里有直播,恋儿刚在飞船上洗了个头,现在准备到地面上去做几项试验。月球的表面坑坑洼洼,像一张青春期油脂分泌过盛的少年的脸。 卓逸帆犹豫了下,还是没和妈妈说起自己慌乱的心情。他妈妈很适合一块打家劫舍,特别义气,也不知藏奸,有多少力气出多少力气,但是找她咨询情感问题,就有种敲错门的感觉。虽然很多人觉得爸妈是恩爱的一对,但这份恩爱属于个例,谁都不可以参照执行。 再次见到康雨漪是一周后,人大请了位航天英雄来做演讲,她是主持人。礼堂里挤满了人,卓逸帆站在最后。台上的她,像颗夺目的明珠,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演讲结束,她越过人潮,走向他。他在她眼中看到满满的思念,不禁有些心疼。“一会儿想吃什么?” “烤串行不?”毕竟是小女生,偶尔也会嘴馋。他舍不得拒绝,牵着她去烤串摊,刚坐下,那两个壮实的”同学“在另一张桌旁朝他们呵呵直乐。“怎么到哪都躲不开这两个人?”好不容易等来的二人约会,康雨漪忍不住朝卓逸帆嘀咕了。 那两个人郁闷地面面相觑,又被嫌弃了,他们也很无奈呀,这是工作、工作、工作! “你当他们不存在就行了。”卓逸帆不爱吃烤串,但是一桌桌的情侣抵膝而坐,你一口我一口地同吃一串烤肉,很有恋爱的感觉。他拿了根烤香菇,抹上酱汁,递给雨漪。“他们说你爸爸是教育部的康剑部长,真的吗?”他似是好奇地问道。 康雨漪瞪大眼睛,半口香菇在外,半口在嘴里,看上去有点滑稽。“你……介意?”她很是紧张。 “不介意,就是有点压力。”他实话实说。他见过康剑部长,同是英俊男子,和爸爸卓绍华却是两个类型。 “我爸爸他是挺好的人,我喜欢的他一定会喜欢。”康雨漪直白道:“也许他会视你为假想敌,可是他舍不得让我难过,再说我还有一个同盟军妈妈。在我们家,第一领导是我妈妈。”后两句话,她是附在他耳边耳语的。 卓逸帆微微一笑,替她擦去嘴边的酱汁。“那我就放心了。哦,我也说下我父亲,他是……” 她握住他的手,温情脉脉:“无论他是谁,我都不介意的。” “如果是卓绍华呢?”他屏住呼吸。 “哈,是的,他也姓卓,和你五百年前也是一家。如果是他更好了,我也像卓亦心一样搭乘着宇宙飞船,一飞冲天。”她指指天空。 邻桌的两个壮男默哀了,这姑娘是傻呢还是心大呢,这么多的线索,随便一串便“真相”了。 “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嗯!”难得见一次,她也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两人坐了旅游线,一车的吴侬软语,大概是江南过来的游客,她听着很亲切,他却听得一头雾水。她一句句地翻译给他,阳光穿窗而过,湖水般在车内荡漾。 “很多老北京都没看过升国旗,北京太大了。”她看着车外笔直的长安大道说,“很多人看升国旗,事实上是为了看国旗班的英姿。” “是的,都是大帅哥。”他盯着站点,拉着她下车,没告诉她第一次见国旗班,他也给镇住了。 路边,红墙碧瓦,很多外国游客拿着相机啪啪地拍个不停。“我们来玩个小游戏,各国政府的办公地点在哪,我问你答,可以吗?” 康雨漪自信满满:“没问题。” “美国?”“白宫!” “英国?”“唐宁街十号!” “俄罗斯?”“克里姆林宫!” “韩国?”“青瓦台!” “中国?”她站住,指着前方,“在那儿!” “我家也在那儿,进去喝杯茶吧!” 一点铺垫没有,也没有任何转折,他神态自然,语气平缓,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爸爸真的是卓……”她不敢说出那个名字,脸慢慢地涨得通红,然后有些发青。 “你说过你不介意的。”他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对你,我从不开玩笑。”他认真道,“还有一件事,你听了也许会很高兴,卓亦心五百年前和我有没有关系不知道,现在她是我妹妹,亲的。你想要多少签名照都可以,她小时候的裸照我也可以偷来送你。” 康雨漪抚着额头,不行了,她要晕了,就像坐在360°旋转的座椅上,这不就是飞天的感觉吗?说实话,旅途一点也不愉快,可是她为什么觉得不后悔呢?可能是因为那个人叫卓逸帆吧!“以后,再也不要骗我。” 卓逸帆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摘星》礼物篇:十月、阳光、见你 一路星光做伴 大阅兵那天,《摘星iii》在收尾。晚上上了会儿网,我问同学们是不是今天特想首长,尖叫声一片。 连着下了一周的雨,很奇怪,每天就下几分钟。前一刻太阳还好好的,突然间就乌云压境,紧接着,倾盆大雨呼啸而下。几分钟后,雨住云散,太阳又好好地挂在天上了。晚上出去散步,空气是湿润的,草丛里有秋虫在啁啾,走一会儿,脸上会蹭到几缕蜘蛛网。月亮也出来了,很大的月晕。书生爱看纪录片,什么雨林,什么地貌,什么洋流……只要说起,他就特别来劲。他和我说月球的引力,说月球对海洋潮汐的影响,见我一直不说话,他终于停止了他的滔滔不绝,问我是不是书写得不顺利。 第三部了,书写得算是顺利的,我就是……不舍?纠结?难受?都有点儿。 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我在乡下住过两个月。有个拐了不知几拐的表弟常来找我玩,说是表弟,其实我们是同龄,但我的生日大他几天。他开心时喊我名字,想惹我生气时便会喊表姐,还喊得特别抑扬顿挫。那年的暑假特别长,我在等着去远方上学,他在等着去远方当兵。乡下的路很窄,下过雨后会很泥泞。他一手撑伞,一手捧着甜瓜,小心翼翼走路的样子逗得我直笑,他也笑,那笑意比伞上的雨点还欢快。 我走的时候,他没有来送我,让人捎了首诗过来。我已经记不清楚诗的内容了,最后两句好像是我想做你天空的一颗星辰,在夜晚,伴你一路光明。 哪怕是晴朗的夜晚,在城市里都是很难见到星星的。偶然一瞥间,自然就会想起那年的夏天。 《摘星iii》里面,周文瑾说自己是颗流星,在诸航眼中,首长一直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摘星iii》的结局,好像有点令人唏嘘,很抱歉,这已是我力所能尽写得最好的结局了。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归属之地。周师兄的归属,是他自己选择的,我给予了他尊严、体面,甚至是圆满。 我觉得《摘星iii》里的爱都是大爱,如诸航对周师兄,他是她最纯真的风花雪月,她把他珍藏在过去里,虽然那份小情小爱早就不在,但是她对他总留有一丝余地。周文瑾问她如果他是逃犯,她是警察,在街头碰上,她会一枪射杀他吗?她迟疑了二十秒后准备回答,周文瑾拦住了她,他说就这个二十秒足够了,她为他犹豫过、徘徊过,一个男人哪怕罪大恶极,却还有人为他如此,无憾了!他就在那时下定了决心,他给自己画了个圆满的句号。他知道她会带他回家。 成功对诸航,成功是不是喜欢诸航,我真没去细细地推敲,但是即使诸航没有嫁给首长,她和成功也不会有结果的。他不是诸航会喜欢上的类型,而他呢,必定会说,一个男人是舍不得把最喜欢的女子娶回家的。舍不得两个人为琐事口角,舍不得看她为家事忙得蓬头垢面,舍不得看她长皱纹,舍不得看她发角染上霜华……他知道她经历过生死之劫,特地从北京来宁城看她,他用正经的口吻说:“猪,我现在很幸福,我是个大公无私的人,我希望我认识的人也都过得幸福……猪,你也要比我过得幸福。”然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把诸航逗得咬牙切齿。其实,这应该是成功的肺腑之言,只是粗线条的诸航不知道会不会全部领会。 栾逍对诸航,诸航的活泼、跳脱,让他误会了她的年龄,他允许自己放任心为她跳动,命运却和他开了个玩笑,诸航不仅嫁人了,嫁的那个男人还是他所崇拜的首长。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不得不逼着自己死心。但他没有埋怨,他仍然感谢上苍,他骄傲地对李南说,看看我暗恋的人多好,虽然我娶不了她,可是我要是被人欺负了,迷路了,不远万里,她都会过来找我、帮我。他选择了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守望,寂静欢喜。 李南评价首长对诸航是“以身饲虎”,说得不好听的话就是色诱。没有首长,就没有这么安分的诸航。李大校对诸航虽然有偏见,却还是有一点了解诸航的。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好像是个独立的个体,其实命运是和另一个人紧密相连。遇见的人不同,命运就会不同。首长不同意李南的曲解,他愿意为国家放弃自己的生命,却不会同意为国家拿自己的感情作筹码,可是他和诸航的相遇真是比戏剧还要戏剧,他在给诸航的信中写道:我真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如果硬要说,我想这就是天意了。写这句话时,我想首长的表情一定很温柔。 《摘星iii》里的女配很弱,近似没有。经历过沐佳晖事件,以首长的定力和个性,其他女子根本没机会接近首长,所以我选择忽略。 《摘星iii》不玩暧昧,看上去像是首长的婚姻保卫战,其实他们面对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心,一条缝都没留给别人。尽管发生了很多的事,诸航会别扭,却不会暴走,也会试着站在首长的角度看待问题。她对苍天说,不要再考验她和首长了,他们是人,不是真金,会怕火,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沉没在大西洋,也没有花很多时间。可是面对考验时,她并没有消极面对。在婚姻里,诸航终于成熟了。她矛盾过、质疑过,却没动摇过,首长是她唯一的选择。 番外最后一篇《飞天》,可能有些同学看不明白,她的前半部分在《纸玫瑰2》的番外里。这里是给帆帆和囡囡再次写个小花絮,还有我们可爱的恋儿,终于圆梦了。 《摘星》是2011年的秋天开坑,2015年的秋天,《摘星iii》完稿。“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摘星》应也是我命中的那位“君子”,可以写这么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我怎能不欢喜呢?这是我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为一本书写续集,也是第一次为一本书写后记。心本来就是偏的,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摘星》的故事到这里,全部完结了。《摘星iii》之后,再无摘星,连番外都不会有了,诸航和首长会怎样恩爱相守,还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恋儿和帆帆长大后是什么样,都留给同学们去想象。 让一个电脑白痴写一个以黑客为主角的故事,这很是不自量力,专业方面的疏漏、浅薄,请同学们多多原谅,千万别把《摘星》当专业书去读。一个理科生写小说,像是东施效颦,文笔的稚嫩、语句的随性、用词不当等等,请同学们一笑而过,喜欢这个故事就好,别当范文参考。 很多同学对我说,读《摘星》时,还在上中学,现在都是大学生了,还有的以前是单身贵族,现在是个准妈妈了。我接触的最小的同学是初中生,最大的好像已经有半百了吧,美好的爱情和年龄无关,它是枝头上一片常绿的树叶,只要你相信,它就会一直都在。 四年,十六个季节,四十八个月,一千四百六十一天,一路有同学们相伴着,突然别离,真不知说什么好,唯有感谢再感谢! 愿岁月从此安然、静好! 全文完结) 摘星番外·魔咒 久违了,这种感觉。 诸航站在国防大的校门口,眼睛微微眯起。此时,暮色还很浅,路灯刚刚打开。一时间,灯光和正在逐渐消失的白光交融在一起,不知怎么,让她想起和首长那天领证时的阳光。那天的阳光,很浅,很远。她挺着个大肚子,站在一棵古老的梧桐树下,她缓缓张开手掌,接住从树叶间漏下的阳光。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都情不自禁朝她看去,神情震愕?揶揄?嘲讽?大概都有一点吧。首长那时站在台阶上,应该没有错过这一幕,不过,让别人失望了,他很淡定、从容,好像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她猜,有可能是装的。 又快十月了。 十月,不知为何,不管是一缕阳光,还是一片落叶,哪怕是街角的一个水果摊,擦过耳边的丝丝微风,总让诸航心生柔软。可能是因为在这个月里,她结婚、生子,一下子把人生大事全完成了。说起来,像是件浪漫的事,其实······谁的婚姻都不容易。 “诸大校,该出发了。” 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虽然穿着便装,但从他的站姿,军龄至少十年,受过高等教育,性格内敛,暴发力却很强。 最近栾逍在讲《战争心理学》,她看他做教案,不知觉的看人就用上了。男人自称姓陆,开了辆黑色的车。普通的车,普通的牌照,开上大街,眨眼就被车流溺没了。 知道反抗无效,诸航还是徒劳地问了句:“现在就走?” 男子看了下手表:“飞机在一小时后起飞。” 此时是下班高峰,从国防大到机场,一小时内到达,再安检等一系列的程序下来······听着蛮拼的。 这不是诸航该操心的事。 诸航安然若素地上了后座,男子坐在副驾驶座,司机是个平头小伙子,神情冷峻地喊了声:“诸大校好!” 诸航眼珠四下转了转,如果她突然推门狂奔,成功的几率有多少?不渗水分,零! 预先没有通知,也不可以通知家人,没有行李,没有告别,就像一滴水突然的在阳光下蒸发了。 恍惚间,时空好像和那年被带去特罗姆瑟重叠了。 只是,那时诸航是恐慌的、惧怕的,此刻,虽然有点不爽,但诸航知道自己很安全。 首长应该知道她要离开吧?知道又如何呢,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和平,没有硝烟的战争,随时都会打响。强大如首长,也得服从大局,她,更得以服从为天职。 唐婶晚饭该做好了,帆帆该回家了,作业做完,就是看书。真是个无趣的少年,这个年纪,不应该在外面疯玩,闯个小祸什么的让家长抓狂么?恋儿在干吗,她才不稀罕听什么童话故事,也不追看喜羊羊、奥特曼这类的动画,她现在迷上了看宇宙方面的纪录片,她不会觉得地球已经不够她征服,她的人生巅峰是在星辰和大海? 诸航捏了捏眉心,嘴角扬起一抹笑。 机场到了,用时五十分钟。走的是特别通道,五分钟,她就坐上了飞机。还有五分钟,扣好安全带,吁出一口长气,打量四周,很好,她是唯一的乘客。陆姓男子站在舷窗下方,朝她挥挥手。 诸航收回目光,撇了下嘴,送人没有一点诚意,连个假笑都不给。 飞机开始滑行,不一会就飞上了天空。舷窗外,已是暮色浓厚,城市宛如一座灯海,在视野里慢慢远去。 飞行目的地:俄罗斯西伯利亚某航空基地,那里据说位于密林深处,二战时期,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现在那里有些功能已经慢慢退出历史舞台,只留下监测太空一项。 天空是未来军队的战场,卫星是宇宙军队的基石,以后的战争,打的不仅仅是信息战,还有太空战。 距地面10000公里的高海拔轨道上运行的卫星,地面雷达是监测不到的,只能依靠光学仪器来观测。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 今年8月,a国一下子发射了四颗卫星,这不是普通的卫星,而是隐形卫星,成功地躲开了光学仪器的侦测,等于在在空中睁开了“窥伺之眼”,时时刻刻密切掌握着别国卫星的动向,必要时还能阻止别国使用太空的权力。 这个消息是诸航从深海里探知的,她写了个详细的报告交上去就没再过问。 陆姓男子面无表情地转达程书记的话:做事要有始有终,怎么可以虎头蛇尾呢?跟踪,有反跟踪系统,导弹,有反导弹系统,那么这个隐形卫星,定然可以有反隐形系统,一物克一物,这是世间的平衡定律。诸航心里那个悔啊,早知道就不多事了,人家搞一个反导弹系统,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多年,她是个有老公、有儿有女的人,这人间蒸发n年,后果会非常严重的。程书记仿佛知道她在忧虑什么,说,担子不会让你一个人挑,这次我们会和俄罗斯的专家们一起合作,但是······又来但是!诸航真是怕极了这个“但是”。 但是在这次合作中,谁能掌握主导权,必然是能力最超群的那一个。诸大校,这些年,你韬光养晦够久了,该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她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斑斓多彩的世界好不好?不过是从陆地转移到了深海。 诸大校,你可不能给祖国丢脸哦! 陆姓男子尽力模仿出程书记的语重心长,诸航却听出一股子激将味。唉,她早已过了冲动的年岁,没用的,不过,劣性还在,还是不愿输的。 只是,这一去,至少也得十月八月的吧!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这刚离开,她就开始想家了。诸航轻轻叹了口气。 机舱里很宽松,有桌有椅,有茶有点心,还有各种水果。桌角摆放着笔和纸,不知是给乘客打发时间涂鸦用的,还是······诸航飞快地眨着眼睛,她俯身,抽过一张纸,拿起笔。沉吟了下,在纸上写下“首长”两个字,她顿住,把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重新拿过一张,郑重地写下: 老公,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觉得你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么?可能在别人的眼里,没有比你更成功更幸福的人士了。高干高知的父母,一对聪慧的儿女,还有世间最好的妻子(脸有一点点的烫,声明:这是自信,不是自恋)。但在我看来,你谈不上失败,但也算不上成功。在你目前的人生里,你和你的父母相聚的时间没有普通家庭的三分之一,你没有陪你母亲逛过街、游过园,没有陪你父亲去过澡堂、遛过鸟,你甚至都没让你父母去学校为你受过训道过歉。父母的价值体现在哪里呢,不就是为孩子收拾乱摊子么?你让他们体会不到做父母的快乐与烦恼,你让他们没有一点成就感。你根本不像他们的儿子,而像是他们挂在墙上的勋章。这样一看,你这个儿子算不称职吧!唉,帆帆那个坏家伙在这方面好像有一点像你,不是一点,是很多,我难道是一个假妈妈么,真让人郁闷。还好,我有恋儿。虽然一接到唐婶的电话,就心跳加速,头皮发麻,生怕她又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但是她的存在,时时提醒着我,我真的是一个妈妈了,有山一般沉重的责任和义务。我却不得不承认,你做父亲比做儿子称职,你对待帆帆和恋儿很耐心很温柔,也许他们也感受到你对他们的深爱,即使你陪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但是说起爸爸,他们总是自豪满满。帆帆也有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他会在小伙伴面前,忍不住炫耀一下,我爸爸说,我爸爸会如何如何。我其实也是一个优秀的人,为什么他就不显摆我呢?等有时间,我要和他聊聊这个问题。好了,现在该说说作为老公,你能得几分?我相信你没有原则上的错误,但这可不算优秀。十月,对于我们的国家,对于你的工作,是一个重中之重的日子,你的日辰恨不得精细到秒,你一天能睡到五个小时么?所以,我有心斥责,想想还是不计较了。我真是一个大度而又宽容的人啊!这样吧,我出一道题,你回答上了,我就给你及格,不然就······秋后算账。 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几天前,我们下一次见面是几天后? 诸航即日! 从上飞机的那一刻,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没收了,包括手表。也不知飞了多久,下飞机时,夜色仍浓得如化不开的墨。 飞机立刻返航,诸航把纸拍成三叠递给驾驶员。“请帮我带封信给我的爱人卓绍华。” 她没说给首长,而是爱人卓绍华,那么,这就是一封私信,就算假公济私吧! 驾驶员明显愕了下,但还是伸手接过了信,还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诸上校。”然后,他不知从哪拿出一只行李箱递给诸航。 这回,愣着的人变成了诸航。 家里有几只行李箱,唐婶收拾行李,喜欢挑最大的那只。诸航则是喜欢用牛筋布的那只,首长永远是一只黑色的四四方方的。 这只行李箱黑色的,四四方方,毫无个性可言。 诸航心中一暖,摸了摸拉柄,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下舷梯。下面,已经有两辆吉普车在等着了,站在车边的几个人都身着军装。 诸航的俄语很流利,也不用翻译,打了招呼,便上车了。两小时后,车进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大门,然后停在一个四层大楼前。有一个军官向诸航介绍,日后她的工作和起居、生活都在这幢楼里,考虑到时间关系,今天就不多说,明天再细谈工作,他让诸航先去休息。 明明是在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素不相识的人,诸航把行李箱放在床前,她睡得很好,连个梦都没做。这一觉睡得很长,起床时,都已经是早晨九点了。她进餐厅吃早餐时,有个服务生模样的男子单手托着托盘走向她,微笑道:“诸上校,早上好,你有一封电报。” 电报?现在联系方式又多又快捷,n年没听到这个词了。不过,想到这个基地特别之处,诸航便释然了。 她昨晚才到,谁的消息这么灵通? 诸航迟疑地打开纸,寥寥几行字:“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睡梦中见你!绍华!” 番外·迟来的婚礼 不知怎么,卓绍华觉得自己最近有点不淡定。这样的情绪如被春雨滋润过的荒草,有疯狂蔓延之势。 在伏案工作许久之后,他抬起头喝口茶,猛然撞到秘书来不及收回的打量目光,他挑眉,秘书掩饰地忙转过身去。这样的情况如果一次可以当作是巧合,一而再,再而三,他就开始质疑哪里出问题了。 “我和从前比较有什么不同吗?”他温和地问道。 秘书并不畏惧,脸还是红了,“卓将的表情比以前丰富多了,有时,会情不自禁地念叨:那个坏家伙,唉!” 秘书把他的语气和表情,学得惟妙惟肖。他愕然醒悟,问题找到了,就出在那个坏家伙身上。 第一次知道坏家伙的存在,是从佳汐日记里得知的。他脑中不觉得这是个生命,而是一颗荒谬的受精卵。他无法把佳汐从另一个世界召回,质回她怎么能做出这样荒唐而又没有人伦的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一切当作秘密,永远咽回肚中,然后找到那个叫诸航的女孩,取出那颗受精卵。 在那所幽静的庭院改成的代孕诊所中,负责做手术的主治医生,在他慑人森寒、足以冻僵一切生物的目光中,仍然激动地告诉他:那次手术是我从医生涯里最完美的一次,当那颗精子向那颗卵子游来时,他们仿佛相爱很久了,很快结合、配对成功,接着恬然在母体中着床,都不需要注射保胎针,一切非常契合。 他听不下去这些话,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愤怒离去。车停在四合院外,都不需要打听,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颗受精卵和与之着床的母体。没想到,那么大了卓绍华怔怔地瞪着诸航隆起的肚子。 房东大婶买了条鲜活的黑鱼,准备熬鱼汤给诸航喝。黑鱼特别凶猛,身子又滑溜,房东大婶还没碰到它,它嗖地一下蹦出很远。房东大婶追着,怎么也抓不到,眼看就要跳到井台上了,大婶急得大喊诸航帮忙。 诸航倒是俐落,抬起一脚,就踩着了鱼尾巴。“大婶,我妈妈杀这个鱼时,都是先把它摔晕再下刀。” 踩在脚下的鱼仍在奋力挣扎着,大婶看了有点害怕,“我干吗要逞能自己杀呢,刚刚在市场让卖鱼的杀,多好呀!” 诸航看看大婶,也不知她是用什么方式弯下腰的,旁边的人看得都很艰难,她稳稳地抓起了鱼,对准地面一摔,黑鱼乖乖地躺在地上,吐着泡泡,翻翻眼睛。 “好了!”诸航很得意,“哎哟!”她突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大婶紧张地问。 诸航低头看着肚子,“里面的坏家伙又踢人了。” 大婶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这么调皮、好动,肯定是个小子。” 诸航淡淡地笑,孩子是男是女,她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七月的娇阳,在下午也如火般炽热,在院外稀疏的树荫下,卓绍华都忘了呼吸。那颗受精卵已经会踢人了,他的双脚像有千斤重,离院门不过五步的距离,他却走不过去。上车前,他又回了下头。诸航用手捧了一掌的井水泼着被残阳烤干的井台,她慧黠的双眸、俏皮上翘的嘴角,突地用刀一般刻在他的视线内。 车缓缓离开大杂院,他忘了他是为什么来这儿了。 剖腹产手术时间不长,成功不顾医规,早就给他透露,是个大小子,个挺长。当护士抱着襁褓从产房出来,叫着他的名字,笑着道喜,说除了医生、护士,第一个抱孩子的亲人应该是爸爸,要把婴儿的耳朵贴着心窝。 卓绍华几乎是僵硬地接过襁褓,看着那张红红的、皱皱的小脸,有一缕头发覆在额头上,碰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紧闭的双眼慢慢地睁开。 四目相对? 哇响亮的啼哭声让卓绍华惊出一头汗,他紧张地看向身后的唐嫂。 唐嫂说:没事,宝宝可能饿了。 他说:快,给他喂点吃的。 唐嫂笑:不,先饿着他点,得把肚子里的胎巴巴出净,再喂奶。 不要紧吗? 不要紧,小孩子生命力强,能饿七天呢! 他奇异地心一揪,像是被谁抓了一把,很心疼,心疼那个脸皱皱的小家伙会饿,心疼他只会哭却暂时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 第一次,真真切切,他觉得这个小东西,不是一颗人工受精卵,是来自他的体内,与他息息相关,有着他的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续。 他笨拙地抱着,去看麻醉刚醒的诸航。 诸航给小家伙取名叫帆帆,他给他起的学名叫卓逸帆。 从医院回到四合院,他对唐嫂说帆帆晚上我来带。 唐嫂嘴巴张得能塞一颗鸡蛋,“卓将,晚上要喂奶,要换尿,要。。。。。。” 他摆摆手,“我慢慢学。”他已经错过帆帆六个月,如果再疏远,他担心帆帆会当他是个陌生人。 上半夜,帆帆是乖的。下半夜,明明也喂过奶,明明也换过尿布,他突然没完没了地哭,仿佛有多少力气就使多少力气,脑门上都是汗。 他只得起床抱着帆帆在卧室里转,但这样仍然无济于事。 他被帆帆哭得六神无主之时,他也是那么轻叹了声:“唉,诸航。。。。。。”诸航在是不是就好一点呢? 哭声渐弱。 他愣住,接着继续喃喃重复:诸航,诸航。。。。。。 这个名字像是个魔咒,让帆帆重新沉入了梦乡。 他悄悄地吁了口气。也许在腹中时,帆帆对这个名字太熟悉太熟悉,听到就觉得安全、幸福? 第一次去接种疫苗,护士一针下去,帆帆嘴巴扁得直抖,眼泪在眼眶里转,就是不掉下来。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一个身影,喊道:诸航。 帆帆肚子一挺,急促地四下张望,一听到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立即放声嚎哭。 他不得不承认,在帆帆心中,诸航那孩子远比他重。有点不甘心,明明他爱帆帆并不少。 后来,他慢慢明白,这些并不算什么,令他妒忌的事还有很多。 帆帆早就会站了,不管别人怎会哄,帆帆从不肯挪步。直到周岁那天,为了庆祝他的生日,家里来了许多客人。吕姨还准备了许多礼物,让他抓周。 帆帆如众星捧月般被众人围在中间,院门吱地一声推开了,大家下意识地朝外看去。 一个走了七个多月的人站在院门中。没有风尘仆仆,微微含笑,似乎是刚上街回家。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帆帆率先发出一声狂喜的叫声:“妈。。。。。。妈。。。。。。”他张开双臂。 她是帆帆抓周的礼物。 这个晚上,帆帆一直黏在诸航的怀里,连诸航去洗澡他都跟着。卓绍华想和诸航说几句话,帆帆噘起小嘴,要诸航亲亲。 好不容易把帆帆哄睡了,夜也深了、静了。客房与书房早已打通、装修结束,现在是一个大大的套间了。他轻轻抱着诸航走向里面的卧室,几个月的相思已泛滥成灾,他要一点一滴说给诸航听。 灼热的吻刚从耳根移到脖颈,诸航的双手正急促地解着他的裤扣,静夜里,响起了一声铃铛响。诸爸爸和诸妈妈给帆帆做了一只银子的铃铛,扣在脚踝处,说这样可以哄着帆帆学走路。 两个人对视一眼,衣衫都来不及整理,双双跳下床。拉开卧室的门,铃铛声从外面的小床一路响了过来。他走得很快,重心并不稳,但他一点也没摔倒,一口气冲进了诸航的怀中,紧紧圈住诸航的脖子。 “坏家伙,你会走路了?”诸航欢喜不已,把他抱得紧紧的。 他只着一件内衫,那张小床不高,他是和一只枕头一起滚下床的,不知疼不疼,他倒没哭一声。 理所当然,他上了大床,小手搁在妈妈心口,小腿搁在爸爸的肚子上,左看看,右看看,咪咪笑着入睡。 卓绍华伸出手,悄悄与诸航十指紧扣,那是他们在长长的分别之后唯一的亲密。 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气不恼,习惯了! 诸航有两个月的长假,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帆帆。他的相思之苦一直没有机会全部倾诉。 周六下午,诸航换了身运动装,帆帆是同一个系列的童装,两人去体育馆看球赛。他站在这两人旁边,自我感觉不伦不类的。可是又无奈,他实在不放心把这两人扔人堆里。 那天,是上海队与山东队的比赛。诸航是上海队的球迷,看到每一次进球都要跳出来尖叫,他能理解。帆帆是什么队的球迷都不是,可是诸航一叫,他立马就摇着手中的塑料小手,也噢噢个不停,神情还非常亢奋。这对母子很快就引起了他人的注意,连摄像师都把镜头转向了这里,给了他们一个特写。 卓绍华把头别向一边,恨不得与这对母子划清界限。 解说员在大叫:上海队史上最年少的球迷诞生了。 诸航抱起帆帆,向众人挥手致意,帆帆笑得那个疯呀,卓绍华按着心口,那里很堵。 他在想,坏家伙的教育是不是让他来抓? 迟来的婚礼 从凤凰回到北京,婚礼的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首长和小帆帆泡了个热水澡,诸航就简单冲了冲。帆帆困得根本无从分辨大卧室小卧室,往床上一扔,就睡得呼呼的。她把头发拭干,走进大卧室,看到首长坐在床头捧着本书,她站在床边没动。 卓绍华抬了下眼。 “首长,那个我是不是需要搬去姐姐家住几天,等我们结婚时再见面,那样有新鲜感。”她不是矫情,很真诚。 “厌倦我了?”卓绍华慢条斯理地掀开被角,她快速地往里一钻,抱住他精瘦的腰,头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抱着这么舒服,想厌倦太难。“不是。你看人家在婚礼上都那么激动,又是哭又是感言。我们这么甜甜蜜蜜,第二天你让我站在那怎么激动呢?我需要培养情绪。” “你学不像的。”拍拍她,让她快点入睡。 “一生只有一次,总要留点特别的回忆。” “帆帆也会在场。”这个回忆不特别吗?能有几对夫妻有他们幸福? 她却想歪了,“啊,那我不能哭了,我一哭,坏家伙会以为出了什么事,说不定会比我哭得更大声。算了,我就做个普通的新娘子吧,反正早已生米煮成熟饭。” 他深呼吸,无语问苍天。 晏南飞是二月中回北京的,卓绍华要开会,诸航去接的机。广播里播报温哥华飞北京的航班已经到港,出口处,熙熙攘攘出来一群人,她踮着脚找寻。 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的男人走到她面前,带有几份讨好的笑着看她:“航航!”她暗暗地吸了那么一口冷气,他怎么老成这样? 车进市区后,诸航陪他去了理发店,让师傅给他染下发、再精修。这中间,她一直在他身边翻着画报,过一会抬下头评点一番。 “你女儿真孝训。”师傅赞道。 晏南飞凝视着镜中的诸航,欣慰地笑了。 诸航邀请他住到家里去,他坚持住酒店。这是他的尊严,诸航尊重。晚上,卓绍华回来,带了帆帆,去酒店和他一块吃了晚饭。 席间,谁都没提一句卓阳。 睡前,诸航给诸盈打了个电话,说晏南飞回来了。诸盈就喔了一声。 “小姑姑会来参加婚礼吗?”诸航问卓绍华。 卓绍华回道:“我给她送请帖了。她从五台山给帆帆带了串开过光的珠子。” 诸航低下头,没敢提那串珠子被帆帆用力一攥,珠子全散了,唐嫂怎么找都串不成一串了。“唉,才多大个人,乍那么大力气?” 小帆帆得意地笑,他现在最爱玩的就是球和玩具枪。卓明说:“你是得了你爸妈的真传。”诸航一入伍,就成了军区女子篮球队的主力,这可是军区的佳话。 诸爸爸和诸妈妈从凤凰来了,然后婚礼那天要换的礼服和首饰也送来了。 诸航哭丧着脸,“首长,为什么都是裙子呢?”而且还紧得窒息,话说她又没什么起伏,这一紧,看上去真的是飞机场了。 “裙装比较慎重,如果不能承受咱们就换裤装!”卓绍华非常好说话。 诸航头往前一伸,罢了,豁出去吧! 其实婚礼没有想象得那么可怕,有司仪,有伴娘,她和首长主要任务就是给人娱乐就好了。负心汉和小三都做过了,这些只是毛毛雨! 她在化妆室穿好婚纱,诸盈、骆佳良、晏南飞,诸爸爸、诸妈妈和小帆帆都在。从前许许多多的爱恨情仇,在看到如此可人的诸航时,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诸爸爸看看晏南飞,让诸航挽住胳膊,说道:“闺女,咱们走吧!” 小帆帆急了,张开双臂,“妈妈” “坏家伙,乖哦,妈妈等会再抱。”诸航扶扶头上的花冠,生怕掉下来。 小帆帆很少被这么冷落,扁着嘴假装要哭,诸妈妈心疼,“那咱们就跟着吧!” 结果,当结婚进行曲响起时,诸爸爸挽着诸航走上红毯,在他们身后,是诸妈妈牵着小帆帆。小帆帆还不愿意抱,坚持要迈着两条小胖腿走。全场都笑翻了,尽力保持严肃的卓明忍得嘴角直抽,欧灿则连忙把脸别向一边,不然,她担心会形像尽失。 卓绍华最是镇定自若,习以为常呗。但当诸航刚走到礼台的台阶下时,他还是等不及急走几步跑下去,向她伸出手。这个突然降临在他生命中的孩子,终于在亲朋好友祝福的目光下,成了他的妻。 “咯咯。。。。。。”小帆帆最会把握时机,挣开诸妈妈的手,踩过诸航的裙摆,跑上前抱住了卓绍华的腿,仰起脸笑得那个得意哦! 卓绍华嘴角一倾,弯腰抱起他。 证婚人是成书记,看着面前的三人,他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笑声中,他勉强记起了自己的职责。 “卓绍华,你会珍爱、深爱诸航一辈子吗?”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同时重重点头,神情一致的郑重。 诸盈把眼泪都笑出来了,骆佳良怕她把妆给化了,忙小心地去拭。今天可是为了航航的婚礼,她认真打扮一番。 晏南飞也在笑,眼角的余光瞟到礼堂外立着一道身影,那是一个很斯文俊雅的男子。他没有收到请帖,他只是过来看猪一眼,在她人生最美丽的时刻。 归宿 猪: 醒来后,愣了很久,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哪。好一会之后,不由地叹了口气,想起了从前的一些时光:在北航的,在特罗姆瑟的。每一帧画面里,都有你。 我知道没有如果,却情不自禁总去假设,如果我没出国,如果你没有从特罗姆瑟离开,是否我们就会长长久久幸福地过下去,像世界上所有因为相爱而结合的伴侣,齐心协力买套房,生个孩子,逢年过节,回家看望双方的父母,偶尔结伴参加朋友的聚会,把假期凑到一起,出国或去远方旅游下,看看风景,吃吃当地的美食,黄昏里,手牵着手,看着落日一点点西沉······ 猪,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谁呢?基因是件很神秘的事,很少公平,总是偏向一方。我一直以为你的性格比我强势,孩子会像你多一点吧!不管是男生、女生,像你挺好的。我的骨子里没有你果断、坚韧,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不够明晰,会有点摇摆,还有点阴暗。说穿了,我好像有点伪君子,当我站在阳光下时,我抑制不住内心的贪婪,当我活在阴暗中时,却又希望找一块净土。不像你,什么时候都是快意恩仇,对我,对自己都是。 猪,那时,我知道你在意我,却不知道你在意我会这么深。如果没有这么深,也许你会轻易地忘记我,轻易地开始新的人生,读研或者工作,那样,你就不会遇到卓绍华,也就不会和他成家,生一个像他的小男孩。 那个男人······那个男孩······把我和你之间所有的可能都斩断了。猪,当我意识到这些时,我整个人都崩了。我比我自己所以为的还要爱你,可是,属于你和之间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我们不会再牵手,不会有孩子,不会一起看落日,不会有明天······ 我记得我还没出国前,那时,我们经常泡在电教室,午夜后才回离开。喧闹了一天的校园,在那时才会真正安静下来。林荫大道上,除了树影,就只有我们了。你的精力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好,放在大道不走,在路牙上蹦蹦跳跳,还要和我玩你跑我追的游戏。我不住的叹气,人家男女朋友,不谈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至少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手牵着手,轻声悄语,拥抱,亲吻吧!我在心里无力地呐喊:猪,你啥时候才有做人女朋友的自觉呢? 是不是正因为是这样的你,我才离开得义无反顾? 原来,你不是不自觉,你不是不谙风情,只是那个人不是我而已。 多么、多么的可悲! 猪,也许你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妻子、母亲,可是你有你独特的风采、光泽。卓绍华很爱你,我能感觉得到。那个叫帆帆的孩子,一看就是在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 我很妒忌,很难过,却不得不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我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给你幸福的男人,而你却是唯一让我安宁、快乐的女子。 我把你给丢了。 我想过把你找回来,也这样去做了,但你再一次从我的生命里走开了。没有假如,没有如果,什么也没有了。很多人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也许有一天,我会遇到真正属于我的另一半,因为上天让人来到世上,不是让他孤单一辈子的。 猪,没有这一天的,我没有精力、没有时间去等了。猪,属于我的人生已经不长。这样也好,我不用再顾忌这、顾忌那,我终于可以随心所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猪,我想见你。你大概不是很想见我吧,呵——让我任性一次,好么?我会不远千里去见你,在我魂牵梦绕的土地上。这不是归程,而是我的归宿。 猪,十年二十年之后,有人说起周文瑾,你不要一脸讶异地问:周文瑾是谁? 我在这个世界上所留下的,可能也就是一个叫做“周文瑾”的名字了。 这段路有点长,我需要好好地规划。猪,请等我。 这封信我不会寄给你,一会,我就会用碎机纸碎掉,所以,让我再对你说一声:诸航,我爱你,很爱! 我的时光可以用倒计时了,因为我们即将见面,每一天我都会珍惜着过。 回见,猪! 周文瑾写于从医院归来后的第二天清晨 番外·归宿 其实不想他们长大,但是岁月无敌,面对现实吧! 失踪的妈妈 恋儿是个傻大胆,但不管白天5怎么上天入地的闹腾,到了晚上,却是一定要找妈妈。她不是要妈妈陪她睡,或是给她讲个睡前故事,她只要要确定下妈妈在家里。她喊一声,妈妈能听见,会走过来问:恋儿,怎么了?她咪咪笑,很乖很乖道:妈妈,晚安! 可惜诸航一年里总会突然失踪个一两次。 恋儿问唐婶,妈妈去哪里了?唐婶说,你妈妈在上班。恋儿跑出去看天,她是知道上班、下班的。妈妈天亮就上班,天黑就下班。月亮都出来了,路灯也亮了,妈妈早就该下班了。她再问,唐婶无奈,让她问卓将去。唐婶是真不知诸航在干吗,但她知道在这个家,很多事情是她不该知道的,她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 也很奇怪,诸航一失踪,卓绍华也会跟着忙碌起来。他虽然每晚都会回家,却都是在深夜。那时恋儿已经睡着了。 恋儿在床上滚来滚去,帆帆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小小声地喊哥哥,眼泪在眼眶里转,她说她想妈妈了。 对于诸航的失踪,帆帆很有经验。他已经能从爸爸的反应里,分辨得出什么是真失踪,什么是假失踪。在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应该是真失踪过。那时,爸爸抱着他,会自信自语,眼睛里溢满了忧伤。他半夜醒来,看到爸爸在外面抽烟,整宿整宿地呆坐着。现在不是这样的,爸爸一点不慌,只是神色间有些疲惫,那是累的。他问起妈妈,爸爸说妈妈在忙。他说我能给妈妈打个电话么,爸爸说不太方便。然后他就知道,这是有大事发生了,需要妈妈去处理。这是假失踪。 帆帆抱着恋儿,恋儿吃得太多,哪儿都是肉肉的,他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把恋儿抱起来。“妹,再过几天妈妈就回来了。”他安慰道。 “几天?”恋儿虽小,可也是识数的,110没有问题。 帆帆放下恋儿,出去捧了一堆报纸过来,还都是大报。恋儿咬着指头,崇拜地看着哥哥:“好多字哦!”她一个都不认得。 帆帆把报纸翻得哗哗的,指着一处,读给恋儿听。“勒索病毒席卷全球,至少150个国家,30万名用户中招。中国部分用户也遭受感染,校园网用户首当其冲,大量实验数据被锁定加密,无法正常工作,影响巨大。” 恋儿歪着头,小眉毛不知打了多少个结。“哥哥,没有妈妈。”她听得很认真了。 帆帆合上报纸,解释给恋儿听:“有一间屋子,里面有许多宝贝,突然来了个坏人,把大门上的锁砸了,换上了他们的锁,不让主人进去。” “啊呀,太坏了,把他打出去。”恋儿向来嫉恶如仇。 帆帆点点头:“妈妈现在就是在打这些坏人。可是坏人不会傻傻地站在那儿让人打,他们会躲起来。为了找到他们,妈妈只能悄悄地,不出声。” “像捉迷藏吗?” “恋儿真聪明。”帆帆亲了妹妹一口。 恋儿咯咯笑了:“那恋儿也不能喊妈妈了,一喊,坏人就看到妈妈,他们就逃呀逃,到别的地方干坏事。” “嗯。就是妈妈现在看见恋儿,也只能假装没看见。” “妈妈在看恋儿吗?” “看着呀,她也很想恋儿。” “也想哥哥,也想爸爸。”恋儿一直很大方。 帆帆笑了:“是的。把坏人一抓到,妈妈就回家了。” 恋儿放心了,她打了个小呵欠,要睡了。她让帆帆把那张报纸留在她枕边,明天醒了,她要再看一遍坏人。 帆帆给她熄了灯,回到房间,他上了会网,又看了看勒索病毒方面的新闻。妈妈应该已经找到了新锁的钥匙,很多系统可以正常运作了。但想抓到坏人,太难了。他知道这些人叫黑客。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听说了这个词,然后他发现了一个规律,在妈妈假失踪的日子里,这个词出现的频率会很高。他没有向爸爸打听,他自己买报纸,上网搜。有很多术语他看不懂,他就查资料。然后,他就慢慢地懂了,对付黑客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比黑客还要黑,也就是黑客里高手中的高手。 当他的同学们炫耀他们的妈妈如何如何好,他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嘴角噙着一丝笑。他们的妈妈是不错,可是能有我妈妈厉害么?他同时又有一点庆幸,幸好妈妈有爸爸看着,要不然,有一天妈妈以黑客为职业,这个世界还能太平么? 卓绍华又是午夜才到家,换了衣服,先去看恋儿,看到恋儿枕边的报纸,再在帆帆房间里看了下搜索记录,他微笑走到阳台上,打了个电话。 “首长,还没睡吗?”连着熬了两个通宵,诸航精神却是越来越亢奋。她现在找不着病毒的主,但她想着另外设计个病毒,再加一层锁,让那主主动找她来。 “一会就睡。有点想你了。” 诸航轻轻哦了一声,大概是从房间里走出来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我也想首长,想帆帆,想恋儿,想家里的床,想唐婶做的饭。” “我现在去接你?” “现在?” “反正主要问题已经解决了,其他的慢慢来。只要这个世界存在着,有些事情就永远无法根除,难道你还一直不回家?” 诸航有点迟疑:“可是工作······”她刚搞了点眉目,要趁胜追击。 “工作有我重要?”卓绍华慢悠悠地问。 诸航连忙说道:“我这就收拾下,一会见,老公!” 当帆帆和恋儿第二天起床,看到坐在餐桌上朝他俩笑嘻嘻的妈妈,都是一呆。“妈妈,坏人······”恋儿张嘴就问,帆帆拉住了她。她点头,知道了,坏人肯定被打跑了,但是这事要保密。 “恋儿,怎么了?”诸航诧异地看着欲言又止的恋儿。 “妈妈早上好。”恋儿响亮地说道。 帆帆轻轻吁了口气,妈妈回来了,真好! 我家妹妹成年了 帆帆真不是妹控,主要是没机会。当恋儿在外面和人打架时,没等他出面,恋儿已经速战速决,十有八九是赢。偶尔输一两场,没事,下次继续战,直到赢了为止。至于学习方面,他喜欢的,恋儿从来不感兴趣。 恋儿自小到大,就一个念头:想上天。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天是屋顶上那一块地。没有人教她爬树,她可能是自学成材。一个夏日的中午,她不知怎么的就上了树,非常顺利地从树杈间,跃到了厨房的屋顶上。在厨房洗碗的唐婶听到屋顶响,跑出来一看,魂差点吓掉。那天中午,整个警卫班都出动了,卓绍华从会议上急急赶回来,诸航上课的中途跑出了教室,邻居们也纷纷从午睡中惊醒,一个个仰着头,看着屋顶上烈日下被瓦片烫得脚趾都曲起来的小人儿。小人儿最后被警卫抱了下来,还很不服气,似乎她是怎么上去的,还要怎么下来。 诸航第一次对恋儿动怒了,狠狠打了一通小屁屁。恋儿刚想向爸爸求救,一看爸爸也是铁青着脸,她紧闭着嘴唇,硬是一声没吭。但晚上,她在帆帆的带领下,乖乖地向爸妈认错,并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但她强调了一句:是不再爬屋顶。上天,她还是想的。 恋儿十三岁那年,国家宇航局举办了一个活动,在隔年发射的载人宇宙飞船中,不仅有四名航天员,还有一位中学生,一位社会人士。他们将在太空飞行三十天,并将在空间站上进行一系列实验。中学生就在全国近六千万的中学生中甄选产生。这个消息一发布,中学生们都沸腾了,但真正够到报名条件的人并不多。上天不是件简单的事,不仅对于身体有着严苛的要求,而且对心理、对知识的积累都必须达到变态的高度。即使这样,恋儿仍然所向披靡地一战到底,最终夺冠。不是所有的人都清楚恋儿的家庭背景,但也有部分人是了解的。没一个质疑卓绍华在这次活动中走了后门,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首长,您怎么舍得的?卓绍华苦笑,如果他能拦得住,恋儿连名也是不允许报的。可是从这个消息一发布,恋儿就像撒了疆的野马,拽都拽不回了。而在这之前,她已经为这一天接受过这样那样的训练,甚至能连着一周不做作业,就埋头啃各种专业著作。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诸航说了句很接地气的话:天要下雨,恋儿要上天,随她去吧! 恋儿是在隔年的秋天上天的,帆帆记得那一个月,家里的电视机一直开着,锁定新闻频道,随时准备收看航天员们在天上的情况。担心真的很多余,恋儿没有一点不适应,她可能就天生该生活在天上。 从这以后,恋儿又上了几次天,一次是随美国宇航局的飞船去的,一次是受国际空间站的邀请去的。 恋儿在全世界都出名了,不管是否爱好航天,谁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少女航天员。 有这样的一个妹妹,帆帆自然与有荣焉,但心还是会揪着,毕竟那是太空呀,如果发生意外,后果无法想象。如果可以选择,他还是愿意恋儿喜欢的是地球。尽管地球现在的气候越来越恶劣,但它仍然是银河系里最美的星球,没有之一。 诸航也愁,她说恋儿这整天呆在天上,身边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这要想谈个朋友,难道要找个外星人么?卓绍华笑道,你想太远了,恋儿才多大。诸航说,首长,恋儿去年就18了,成年啦! 人真的很矛盾,没有朋友愁,当恋儿有了朋友,又愁。 这个朋友叫瑞文,是美国的一位物理学家,年轻、英俊,他和恋儿是在国际空间站认识的。不知是不是年龄相近的缘故,两人很谈得来。这友情发展得很快,当恋儿从空间站回来的时候,他也跟着来了中国。 那天,恰好是首长和诸航与康领导夫妇第一次正式见面。帆帆本来还有点担心气氛尴尬,毕竟康领导是卓绍华的下属,突然坐下来家长里短地聊,很诡异。幸好瑞文在,所有人的焦点都转向了他。卓绍华是审视,诸航是探究,康领导则是看戏,白雁是好奇。康雨漪呢,则像个小迷妹。帆帆看着这一切,有些无语。 瑞文却没有一点不自在,谈笑风生,好像他和恋儿是青梅竹马,一个月里有二十天是在卓家蹭饭蹭大的。要不是帆帆适时拦住,他连酒店也不想订,直接包包一背,就想跟着去卓家。 帆帆把瑞文送去了酒店,回到家,爸妈都在客厅坐着,恋儿不在。 卓绍华皱着眉头问诸航:“你黑了恋儿邮箱后,有没把她所有的邮件都看下?” 诸航摇摇头:“窥探别人的隐私是无耻的,哪怕是我的女儿。” 卓绍华默默看了她两秒,把目光转向帆帆:“帆帆,你是哥哥,你觉得瑞文和恋儿是哪一类朋友?工作上的?还是男女方面的?”唉,人家说生个女儿,45年不太平,果真如此呀! 帆帆挑了挑眉:“我不太确定。但我有办法打听到。” “去找瑞文?” 帆帆神秘地笑了笑:“不。” 帆帆敲门的时候,恋儿刚洗完澡,一头利落的短发,也不吹,甩了甩,等着自然风干。 “哥,进来呀!”恋儿看着站在门外的帆帆。 帆帆想起恋儿刚出生时,从手术室抱出来,那么小,窝在妈妈怀里,他站在一边看她吃奶,心里面觉得她很丑,可是又觉着好可爱;恋儿刚学会走路,把花园里的花揪得七零八落;他和妈妈去港城,恋儿也想跟着,第一次说要学写字;她在幼儿园里闯了祸,被妈妈领回来,一脸的无所谓样······一幕一幕地闪过,帆帆叹息,时光怎么就流逝得这么快呢,他的妹妹真的大了,都要谈男朋友了。唉,伤心。 “妹,累不?”帆帆在恋儿面前坐下。 “不累。出去跑个一万米完全没问题,去不?”她还激将他。 帆帆刮了下她的鼻子:“知道你体力棒,不用证明了。”他顿了下,可能是顿的时间过长,恋儿眨巴眨巴眼睛,询问地看向他:“哥,怎么了?” “妹,你有没想过,假如妈妈没有和爸爸在一起,没有生下你和我,她现在会怎样?”妈妈,抱歉,拿你来当反面教材。 恋儿不再是以前找不到妈妈就不肯睡觉的小女生了,她知道自己的妈妈从事的是什么工作,有着什么样的能力。“她大概会是世界上最最顶尖的黑客,天马行空,纵横四海。” “她现在呢?” “从良了,不,改邪归正?”恋儿咧嘴,不好形容。 “我一直觉得,妈妈的天性里是极不愿被束缚的,现在的工作她不一定很喜欢,也不是最合适,但她做得很开心,很幸福,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和爸爸在一起。她爱爸爸,所以愿意做出一点牺牲,作出妥协。爸爸的职务,注定了在很多方面都不能随心所欲。我们作为他的孩子,也是如此。” 这个恋儿从小都懂,无论是上学还是上天,别人都能随意地谈论自己家里如何如何,她却只能倾听。“比如呢?”她看哥哥的样子,好像不是为了说明这一点。 帆帆耸耸肩:“比如我们谈朋友,不一定非要门当户对,但肯定不能考虑找个外国人。你知道我们的恋爱和婚姻都是需要政审的么?” 恋儿下意识地坐正了,小脸绷着,连呼吸也放轻了。“哥哥和囡囡姐姐交往,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政审好过么?” 帆帆笑了:“确实政审会很容易,不过我运气好,我对她一见钟情。” “外、外国人怎么了?”恋儿结巴了。 “因为爸妈的职务涉及到太多国家机密,即使别人无意,但还是有心人会在他身上大作文章,说不定会以他的家人、朋友来威胁他,要他做出极不情愿的事。人家又不是在咱们国家长大,没那么爱国,权衡之下,就有可能妥协了。爱情有时候很脆弱很丑陋的。你说我们为什么从小身边会有警卫跟着,难道是怕我们迷路,不,担心我们被人盯上,要用我们来威胁爸妈。妹,你懂不?” 恋儿瞪大眼睛,好半天都没说话。 “妹,我也想你和哥哥有一样的好运气。”帆帆没有多说,和恋儿道了晚安就回房了。 不知谁走漏了瑞文来华的消息,他入住的酒店被各家媒体堵得水泄不通。不得以,他只得借用酒店的会议室,开了个简短的发布会。他说这次来中国,他是想来扎根的。媒体们没听明白,他又解释了下。“我正在申请加入中国国籍,但我听说中国的绿卡是世界上最最难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获得通过?” 全场哗然,瑞文可是物理和天体方面的天才,这一出走,约等于叛国呀! 瑞文直摇头:“我的事业在太空,而太空并没有国界。我加入中国,是为了我心爱的女孩,我想和她住在同一块国土上,看同一片天空。” “这就是答案。”帆帆关上电视,对爸妈说道。 诸航吃惊地张大嘴巴:“这牺牲也太大了吧!” 卓绍华一言不发地走进书房,他很少以权压人,但这一次他一定要严厉地告诫移民局,不要轻易地同意瑞文的申请,尽管他是个了不得的人才,那又如何,他窥伺他的女儿,这就不能忍。 帆帆看着爸爸的身影,抿嘴一笑,恋儿反正还很小,为难下瑞文也好! 王见王 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个外人,康剑心里一百个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是恼怒,不是愉悦,不冲动,却也不理智,只觉着凉嗖嗖的,很落寞,很无奈。就像是精心栽种的一园花,满园芬芳时,你察觉到有两道目光直勾勾地看过来,你拦不住,拽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儿落入别人的眼帘,然后因为别人的欣赏而言笑晏晏。而你连个听你倾诉的人都没有,这个世界上应该是你最亲密最体贴的伙伴、战友,不知何时成了花儿的同伴,两人头挨着头,窃笑、悄语,时不时抬下眼,在你质疑的目光里,很默契地装出一脸天下太平的样。 然后就到了这一天,他被通知去见一对陌生的夫妇,商讨花儿移栽的问题。更可气的是,那对夫妇并不算是很陌生。兵书里说得不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其实当护士从产房里把囡囡抱给他时,康剑就有了面对这一天的思想准备。余光中先生在《我的四个假想敌》里写道:女儿要嫁谁,说得洒脱点,是她的自由意志,说得玄妙点,是姻缘,做父亲的何必患得患失?可是,那样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在你怀里笑闹、撒娇,一天天地长大,长成一个美丽的少女,突然被一个不知从哪块地里钻出来的毛头小子哄跑了,做父亲的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难不成你要找他决斗?”白雁揶揄道。 他没好气地白过去一眼:“拱手献城的叛徒。” 白雁咯咯地笑:“错,我是识时务者的俊杰,明知会战败,何必劳命伤财,不如握手言和,以后贸易往来,互利互惠。领导,你还不换衣服么,时间不早了哦!” “又不是见什么大人物,换什么衣服!”话虽这么讲,康剑却是不情不愿地朝衣帽间走去。 白雁好奇地问道:“他们都不算大人物,那什么样的人算大人物?” 康剑头痛欲裂:“咱们家囡囡是女生,国际惯例里,什么都是女士优先,所以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家庭,在婚姻中,咱们绝对不是弱势的一方。”康敛别扭极了,他从来不是以势压人的人,哪怕他现居教育部部长一职,多少人恭维,他却一直踏实做事、坦荡做人,可是今天他却有一些不淡定了。 白雁轻轻关上衣帽间的门,上前一步,宽慰地抱住他。“我懂的,我懂的,婚姻里不存在高攀与低就,你只是舍不得。领导,我愿意接受逸帆,不是因为他是谁谁的儿子,而是他真的是个很杰出很有担当的孩子,我们家囡囡和我一样,眼光特别的好。” 这话成功地取悦了康剑,俊逸的唇角微微弯了弯。他当然知道卓逸帆是什么样,虽然没见个面,却不妨碍他找人调查一番,如果有一点不满意,他可以有一万个借口推掉今天的见面。 “不过,领导,我可得说你一句,你是搞教育的哎,得接受新思想新传统。咱们囡囡是女生,结婚时,咱们是嫁,这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呢?难道以后还是不能见她不能疼她?还是她不能回家?你得换个思维,你不能敌视逸帆,你要像爱囡囡一样去爱他,那样我们就会多一个孩子。你知道的,我一直很遗憾,咱们只生了囡囡一个孩子。” 康剑不服气道:“一个怎么了,咱们囡囡一个赛一排。”话虽这样讲,语气却是放软了。 “自大狂。”白雁笑着捏了下康剑的鼻子,没有再继续嬉闹,今天,她也得好好地打扮下。 男人的衣服好办,烟灰色的西服,条纹领带,不跳跃,却也不深沉,很适合小范围的聚会。 康剑对着镜子把领带塞进西服里,眼角的余光一瞥,整个人都愕住了。“小雁,你······这是要去哪开会?” 头发像酒店大堂的领班,一丝不乱地盘在脑后,庄重的米色套装熨贴出身体的每一根线条,看上去很干练很利落,也非常的职业。白雁不太自然地抚了抚衣襟的下摆:“平时穿护士服舒适惯了,这一身我也穿得很难受。没事,我能忍。至少这样子一看就是家风严谨、家学渊源,所谓上梁正下梁才能笔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家的囡囡是个好女孩。” 康剑啼笑皆非,心里面却又有点酸酸涩涩。虽然白雁很少提,但因为白慕梅,在她的成长历程中,还是多多少少留下了斑驳的阴影。她无法抹去过去,她只能尽力修正。 小雁心里面其实也挺紧张吧,康剑对那对“陌生”夫妇又恼了一层。爱怜地将白雁揽入怀,疼惜地落下一吻:“小雁,你知道囡囡最骄傲的是什么吗?” “什么?” “她有一个很漂亮很年轻的妈妈,有一个很帅气很儒雅的爸爸。” 偷偷瞟过去一眼,到底是领导,脸皮的厚度异于常人,说这样的话竟然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所以咱们其他不去比,在颜值上不能逊色就行。” “对!” 白雁翘翘的下巴一抬:“等着,这是我的强项。” 半小时后,打扮得美美的白雁和康领导终于出发了。 两家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叫做“醉江南”的酒楼,顾名思义,装饰风格很江南,奢侈地圈了很大一块地,复制了苏州“拙政园”的一处景点,花草成荫、楼阁亭立,只是季节不太对,不过这样反而有了一种苍渺悠远的意境。 “首长,几点了?”诸航埋首在书中头也不抬,眉头紧蹙着 卓绍华叹气,都问二十四回了。他们是提前一小时到的,这频率也太密集了。“康部长的秘书打来电话,他们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诸航腾地站起来,慌乱地转圈:“怎么办,这书我才看了一半。” 卓绍华慢悠悠地扫了眼她手中的那本《相亲礼仪一百问》:“诸航,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诸航瞪大眼睛,义正辞严:“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搞错。是的,今天不是我相亲,可是意思差不多,因为帆帆和康雨漪是以结婚为前提而交往的,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是两家子的事,如果我礼仪方面做得不到位,那么康部长和他的夫人就会犹豫,能不能把女儿嫁来我们家,我值不值得信任!” 卓绍华嘴角抽搐了下,强抑下泛滥的笑意。“我觉得你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表达了最真的诚意。” “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首长,你以前是不是相过很多次亲?”诸航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睛激动得都亮了。 到底是程序专家,思维都是跳闪的。“康部长的车子应该到了吧,我们去外面看看?” “首长,你不可以转话题,到底有没有呀?” “不记得了。”卓绍华摊开双手。 “一点点都不记得吗?”首长和佳汐好像就是相亲成婚的哎,哎哟,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都像是别人的事。诸航盯着首长,没有一点真实感。 “哦,记得一点,是在一个大杂院的外面,那是一个活力充沛的孕妇,我相了她半个月······唔!”卓绍华含笑看着紧张地捂上他嘴唇的诸航。“首长,你别本未倒置,今天的主角可不是你。啊······康部长到了。” 康剑和白雁震愕地站在门外,康剑是震撼,卓绍华私下和夫人竟然这么亲昵?白雁是惊讶,诸大校看上去好小哦,有四十了么,逸帆是她亲生的么? “路上还好么,今天周日,有一点堵吧!”卓绍华神色未变地上前,微笑地朝康剑伸出手。 这不是康剑和卓绍华的第一次握手,只不过之前的场合,康剑神经都是紧绷着,连笑都要拿捏着分寸。甚至他俩还有一张合照,被各国网友点评为“全球最具颜值的政要”。当然,那是调侃,没必要显摆。 “路上还好。很抱歉,让首长和诸大校久等了。”康剑脸有点黑。刚刚进门时,秦一铭大校竟然让他和白雁接受安检。他明白秦大校是例行公事,可是这种感觉越想越火。这是请吃饭么,分明是下马威。 卓绍华抬了抬眼,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分别在沙发的两端坐下。“今天我点了火锅,天气冷,而且感觉吃火锅很有家庭气氛,可以吗?”卓绍华等服务生沏好茶后,笑着问康剑。 “当然。”这样家常的卓绍华,不是一点不适应,康剑脸色微微和缓了些。 “这是诸航的建议。她听雨漪说您夫人的厨艺特别好,本来她想冒味地上门品尝,我说下次吧!第一次,在外面见个面,吃吃饭,说说话。” 真会得寸进尺,这就直接订了下次见面,也太容易了吧!康剑高深莫测地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碗,不接话,晾着你。 卓绍华摸摸鼻子,康部长给他的感觉向来进度有方,谦和达礼,今天这神情怎么像是赌气似的。他是要安抚他,还是另挑一个安全的话题呢!只是两人身处的位置,不能随便议论时政,不能随意点评经济,该说什么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挪向了两位女主角。 比较起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涌动,诸航与白雁那边就是春风扑面、娇阳似火了。问好之后,两人的手就紧紧拽着,坐也是紧挨着。 相亲礼仪no1:要热情、大方,懂得适度的赞美。“我今天终于知道雨漪的长相是遗传谁了,雨漪妈妈的基因真强大。”诸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白雁,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么,一颦一笑都像画,难得又不矫情,让人看了又看。 “诸大校······”白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诸航,诸航一看就是爽朗直率的人,她喜欢,这样的人没有勾勾弯弯,很好相处。 “别这么见外,叫我诸航或者猪好了,我朋友们都这样叫。” 白雁礼尚往来:“好的,那你叫我白雁或者小白。” 卓绍华清咳两声,仰目看着天花板,康剑喷出了一口茶。猪?小白?听着还挺配的。 相亲礼仪no2:谈论家常,话题最传统最安全。“听逸帆说,你很喜欢戏剧,特别是越剧,什么时候我们一块去看一场。我对戏剧一窃不通,你要对我科谱科谱,我争取看的时候不睡着。” 诸大校真实诚啊,白雁暗暗拭汗!“你太谦虚了,其实我也不太懂,逸帆倒是有点研究。对了,逸帆呢?” “去接雨漪了。” “应该早到了呀!”白雁不禁有些着急。 “哦,他还要去机场接下妹妹和她的朋友,他们今天从乌克兰回京。” “恋儿的朋友,是谁?”接话的人是卓绍华。恋儿这次在国际空间站呆了三个月,她有机会交朋友吗? “就是那个叫瑞文的天体学家。” “我怎么不知道他是恋儿的朋友。”卓绍华蹙起了眉头。瑞文号称霍金的继承者,可是他比霍金幸运多了,他不仅健康,还很俊朗,最关键的是,他才二十四岁。“恋儿告诉你了吗?” 康剑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遇上同盟军的感觉。 “没有!”诸航嗫嚅了半天,在首长迫人的逼视下,坦白交待。“我觉得她最近有点怪怪的,问啥啥都不说,嘴巴像上了锁。然后我就······黑了她的邮箱,看到了瑞文和她的来往邮件。” “······”卓绍华默默石化了。 康剑友好地拍拍他的肩,此刻,啥都不需要说,他理解他就好。 白雁则偷偷地朝诸航竖起大拇指,悄声道:“我给你点赞。” 摘星番外·恋儿·失踪的妈妈 1 日子过得太顺遂,春花、秋月都没落下,安逸自在像四季恒温,以至于诸航都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个江湖,她还曾在其中搅动过风云。栾逍似乎也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气质日渐儒雅,诸航偶尔想想象下他扛着狙击枪埋伏在黑暗中瞄准目标时的画面,怎么都找不着那种感觉。 如果没有接到那通电话,也许日子就那么继续下去。 帆帆学校老师给她打来电话,说学校有个编程特训班,想让帆帆加入,但帆帆拒绝了。老师觉得小孩子不懂,帆帆明显在这方面有潜力,这是很难得的机会。诸航诚挚地感谢了下老师,然后给了她欧灿的手机号。帆帆的学习现在是欧灿过问,她可不能越权干涉。 按道理说,欧灿有卓明那样的老公、卓绍华那样的儿子,她根本不知虚荣为何物,因为她有着名副其实的“荣”。但是人是会变的,随着卓明的退居二线、卓阳爱好开始小众、卓绍华换的新工作超出了她能指点的领域、诸航和她完全没办法在同一频率时,她把视线转向了下一辈。恰好回国工作的晏南飞好像也不太忙,也有这方面的兴趣。一时间,因为理念不同,欧灿几次和晏南飞吵翻了天。晕南飞是绅士,但在这件事上,他的表现完全没有女士优先的翩翩风度,他表现得非常强势。他对欧灿说,你是航航的婆婆,我是她父亲,我俩在辈份上完全平等,你可以坚持你的,我也可以坚持我的,我没有义务让着你。欧灿气得发抖,回家向卓明埋怨,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晏南飞那么讨厌呢,要是早知道,怎么也不能把卓阳给他啊!卓明不紧不慢道,现在卓阳咱们不是收回来了么,如你所愿,你气啥? 欧灿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明显卓明不给撑腰,欧灿无奈只得找寻求卓绍华的支持,卓绍华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诸航。诸航说这事好解决,帆帆和恋儿,你们一个人选一个。她在心里无比庆幸当时还好生了恋儿,不然一个帆帆怎么分呀?晏南飞总算绅士一回,让欧灿选。他注明:因为你年纪大。欧灿差点把牙床咬破,她选了帆帆。 帆帆,画画画得好,演讲讲得好,目前就读小学六年级,这之间他跳过两级,这样的孩子,作为家长去开个家长会,那受到的待遇,让欧灿无比的骄傲,完全可以填补她空落落的心田。炫富,炫家世,有什么本事,有本事你炫第三代。人家说富了三代才算大富之家,这个意思是,如果第三代没出息,第一代、第二代打下再大的家业,最多算个暴发户。以此类推,像他们这样的家族,第三代如果一般,那就得在卓绍华这儿画个句号了。卓绍华虽然是自己亲生的,欧灿却觉得,帆帆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怎么会这样呢,她想来想去,大概是自己的基因太强大了,帆帆也被遗传到了。 帆帆的出现,代表着卓家的明天,而自己将要为这个“明天”发光发热,欧灿的人生又有目标了。恋儿,当然很可爱,但太小,就让她快快乐乐玩儿去吧!陪玩,晏南飞应该能胜任,不用她亲力亲为。 在晏南飞眼里,帆帆和恋儿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天使,能陪谁长大,都让他感恩苍天。其实,他很欣慰欧灿选了帆帆,帆帆已经很有主见,不是谁能轻易左右。而恋儿,则要小心呵护,他可不愿意一不小心,长成个小欧灿,那他到哪哭去。 诸航也很满意欧灿的选择,她担心这事让诸盈心里不舒服,颠颠地跑去诸盈家说道,姐,那两个让他们烦去,你有我就够了。你看我,读书好,工作好,找的老公好,生的孩子好,到哪里找到像我这样的女儿啊?诸盈笑了半天,还是说了几句酸话,以前呀,觉得你嫁给绍华,很多方面,是绍华担待你,现在看,幸好绍华娶的人是你,不然摊上那样的婆婆,谁吃得消?诸航点头,就是,如果我不嫁,首长就得孤单一辈子了,多可怜啊! 诸盈刮了刮她的鼻子,说她恬不知耻,诸航说这叫自信。 欧灿并不傻,对于帆帆的教育,她是不会自作主张的。这不接到老师的电话,她没一口答应,而是等晚上帆帆放学回来,她问帆帆为什么要拒绝?帆帆说,我是有编程的潜力,但不代表我就一定要去做。在编程上面,这个世界上,有几人能有我妈妈做得好呢?我要做什么事,是想做到极致的。明显我在编程上达不到很高的高度,那就不要浪费时间。欧灿好半晌没说出话来,许久后,她伤心地问道,你妈妈是你偶像吗?她以为这人是她,即使不是,也得是卓绍华。 帆帆无比自豪道:我不会把妈妈当偶像,妈妈就是妈妈,但是我妈妈是一个很优秀的人,这是事实。 那奶奶呢? 奶奶也很好啊,我很爱你。帆帆微微一笑。 这样的回答让欧灿挑不出毛病,可是就觉得······算了,诸航再优秀,也是她媳妇,不是外人,她就不和孩子计较了。 装着在一边整理柜架的唐嫂,把祖孙俩的谈话一字不拉地转述给诸航听。诸航翘了翘首嘴角。 哦,诸航接的那通电话,可不是老师的这通电话。 电话是深夜十一点打来的,内容是关于一个会议,让诸航明早九点准时参加。会议地点在卓绍华现在工作的地方。接完电话,诸航走进卧室,卓绍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了。和别的夫妻不同,他们俩都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这个空间很大,他们彼此不好奇、不猜测,尊重的同时保持一定的距离感。 早晨八点半,诸航到达大门前。首长现在这份工作的地点,即使诸航这样的级别,也不是随便就能进来的。这是她第一次来,出示了证件后,有工作人员过来领着她进去。她看到广场前停着几辆礼宾车,新闻报道里说,昨天x国元首来访,今天会在这儿和首长会晤。她目不斜视地走着,走在前面的工作人员突然啪地一个立正,举手敬礼,高声道:“首长好!”他很惊异,首长怎么会在这里? 诸航立马也立正,举手敬礼:“首长好!” 卓绍华回礼,让两人稍息,目光越过工作人员,看向诸航:“这是诸上校吧?”他亲切地伸过手。“久仰大名!” 诸航握住他的手,偷偷挠了下他的手心,毕恭毕敬道:“首长过奖。” 卓绍华笑道:“诸上校太谦虚了,其实我该叫你诸教授吧,你桃李满天下,很多已成军中栋梁。想不到诸教授如此年轻,成家没?” “报告首长,”诸航在心里面翻了个白眼,挺想说没有,不过,这么严肃的地方,她就不像某人,装模作样了,“我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诸教授真是事业家庭两不误,很好。” “应该的。”诸航牙有点酸。 卓绍华只是经过这里,并没有时间久留,深深看了诸航一眼,说道:“那祝诸教授和你的家人一切安好。” 诸航和工作人员恭敬地目送首长远去,他仿佛知道两人在看他,还回了下头,挥了挥手。 工作人员兴奋地对诸航说道:“首长太平易近人了,我还是第一次和首长面对面说话呢!诸大校,你真幸运。” 诸航心道:是很幸运,这张脸,我都快看腻了。 会议放在一个小型会议室,参加的人员并不多。诸航目测了下,她的级别最低,她很自觉地坐了最末的一个位置。主持的会议是成书记的接班人,也是一位程书记,只是此程非彼成。程书记原先在海军服役,说话做事,有如大海般辽阔,毫不迂回。 确定所有的人员都到齐,他从最末位开始点名:“诸大校,请问你听说过‘深海’么?” 2 在地球上,海洋的面积是地球总面积的71%,陆地可怜巴巴的,只有29%。深海,通常是指20005000米以下左右的海域。这片海域是世界上最大的生态单位。 不管是从空中看,站在船头看,坐在山顶看,海洋都是那么的一目了然,坦荡如一个挚诚无比的朋友,不留一点个人隐私。实际上,迄今人类对深海区的了解还仅限于字面上。这里光线微弱或因无光而不能进行光合作用,压力巨大,极寒无比。但是对于海洋生物来说,压力和寒冷根本不是问题。可惜,这些生物于人类,非常的陌生。 程书记在海军服役多年,不可能对深海一无所知,诸航觉得他想问的深海并不是这片深海,而是网络上的“深海”。黑客现在已经不再让人觉得神秘而又闻之生畏,他们的传奇留在了过去,现在,“深海”才是与时俱进的。这片海域,即使给你个地图,你方向感再好,你哪怕是专业人士,也找不着。哪天你遇着了锦鲤,被带进去一次。等你出来,你的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你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我真的去过“深海”了么?你唯一的印象,可能是里面什么都有,你见过的听说过的,你未见过的未听说过的,在那都可以买卖。说穿了,“深海”其实就是个大卖场,这个卖场,不知道在哪个时空,在几次元。 “大卖场!”程书记一挑眉,对诸航的说法感到很新颖,他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那诸大校知道猎场么?” “海洋是人类最后的猎场,深海里的猎物想必是最珍稀的。”诸航迅速地回道。 程书记沉默了有五秒,他就那么看着诸航,似是打量,似是琢磨,然后他慢慢地把目光挪开,看向大家:“诸大校说得非常正确,深海里的猎物很珍稀。昨天我方听说了一个信息,有一位买家向深海发了个大订单,订单内容不详,只知和我方有点关联。订单发出后,很快有卖家接单,交货日期在一周后。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一周。” 对于瞬息万变的网络,一周的时间几乎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给出这么长的期限,可想而知,这个订单完成的程度有多艰巨。更艰巨的是,如何找到去深海的路径,如何阻止订单的买卖。所有的人神情都凝重了,只有诸航眼观鼻,鼻观口。她已经退隐山林,不过问江湖之事。她桃李满天下,有些事就留给桃李们表现去吧!她对他们非常的有信心。 会议结束,程书记与所有的人一一握手。诸航仍是最后一位,程书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诸航朝他微微一笑。 走出大楼,两位工作人员走上前,请几位稍候几分钟。前面的广场上,首长正在为x国元首举行欢迎仪式。 站在诸航身边一位皮肤黝黑的少将小声和诸航说道:“不知道首长的夫人是谁,我有点替她担心。” 诸航询问地看着他。 “首长日后再进一步,按照外交惯例,他的夫人就要陪同在侧。这个世界上,闲的人很多,她们很热衷于把所有的夫人们放在一块比较。” “你是担心首长的夫人比不过她们,还是担心夫人和首长站在一起不般配?” 少将沉吟了下:“说实话,都有。夫人真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而首长的气度和风度太强,啧,啧,啧!”少将直咂嘴。 诸航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就不能对夫人自信点么?” 少将一点不乐观:“还真不能盲目自信。到目前为止,和首长站一块不逊色的女子,我还没见过。” 诸航心道:说不定你就没见过女人。 等欢迎仪式结束,一出大门,上了车,诸航很不厚道地小小地翻了人墙,查询了下少将的档案。看完,她决定原谅这位少将了。在现在的岗位前,人家在西北沙漠上呆了十多年,专门负责卫星发射的防卫系统。沙漠里,见的多的是沙子,又不是女人,少将有这样的见解,已经非常客观又前卫。她顺便看了下少将的妻子,很小巧的女子,笑起来很是羞涩,一看就很贤妻良母型。如果以这样的为标准,诸航对镜揽照,自己大概算不及格吧! 今天一天没课,诸航就没去国防大,让司机直接送她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子里恋儿咯咯的笑声:“外公,再高高,再高高。” “好滴!”晏南飞响亮地回应。 秋千嗖地荡起来,迎着风越来越高。唐嫂在一旁看得肉都麻了,恋儿还嫌不过瘾。看见诸航进来,唐嫂忙上前告状:“外公可不能这样由着恋儿,这一不小心掉下去······”唐嫂脸都白了。 诸航不在意道:“掉下去就爬起来再上去呗。” 唐嫂张大嘴巴,这是亲妈说的话么,这要掉下来,可就成一摊肉泥了。诸航叹了口气:“我爸站那里你以为是做摆设啊,恋儿想掉也没机会!” 唐嫂扭头就进了屋,这天没法聊了! 诸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唐嫂是更年期提前了么,怎么这样情绪化? “回来啦,航航!”晏南飞一个用力,让秋千飞起的间隙,扭头看了眼诸航,“我给恋儿拍的照片做好了,搁在客厅的茶几上,你去看看。” “航航,回来啦!”秋千上的恋儿也学着晏南飞说话。 “你说什么?”诸航横眉怒目,挥着拳就想上前。晏南飞拦住:“恋儿现在正是模仿力最强的时候,喊个名怎么了,在国外,孩子都直呼爸妈大名的,你岁数不大,不会那么教条不?” 上天,竟然成了她不是了!唐嫂说得对,晏南飞太溺爱了,多少纨绔子弟就是这般野蛮生长出来的,诸航觉得有必要和晏南飞好好地聊一聊。她正了正神色:“爸······” “待会再说,我现在忙。”晏南飞忙不迭推秋千去了,诸航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才把乱窜的怒火按捺下去,走进客厅。茶几上堆着一叠木制的相架。 给恋儿拍照片,是晏南飞最近的爱好。他对诸航说,我已经错过你的成长了,可不能再错过恋儿的。可是,可是,也不能像记日记样,每天都拍一堆。拍就拍吧,手机现在内存大,足够存了。晏南飞还嫌不够,过一阵就挑几张出来做成相架,他现在的公寓,走到哪都是恋儿的照片,快成灾了。诸航现在最不愿意看的就是恋儿这张脸,换个季节,换件衣裳,换个背景,但人还是那个人。诸航嫌弃地一通翻,她的手突地定在了半空中。在这一堆照片里,竟然有两张她的照片,一张穿着旗袍,一张穿着庄重的礼服。诸航印象里,她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这明显是别人精心合成的。 几个意思啊?诸航翘起嘴角,把两张照片拣了出来,没有惊动晏南飞。 卓绍华是晚上十点后回家的,诸航装模作样地刚把帆帆的作业检查了下,就听到外面汽车的声音。 她站在院中等着卓绍华。“外面冷,怎么不披件衣服出来?”他没说怎么不在屋里等着,从屋里到院子,不过几步路,可是在忙碌一天工作后回到家,看着站在院中等候的她,所有的疲惫瞬间散去,只觉得一切刚刚好。 诸航由他揽着腰,揶揄道:“我担心披衣耽搁的时间,让首长觉得又是久久,然后来一句:久闻大名。” “还记上仇喽,小气鬼。”卓绍华吻了吻她的耳垂。 脱去外衣,他将诸航拉到沙发上:“今天有人找到我那,请我帮着说个请。” “程书记?”诸航撇了下嘴。 “哈哈,我还想卖个关子呢,看来程书记表现得太露骨了。”卓绍华笑容一收,正色道,“他说你很抗拒深海。” “不是抗拒,是我觉着这是件小事,不值得如此郑重其事。” 卓绍华温柔地凝视着她:“在深海里接那个大单的人是你吗?” 摘星番外·我家妹妹成年了 3 诸航的神情一顿,不过几秒后,便恢复正常,嗔怪道:“首长,你又窥觑我?” 窥觑:从小孔、缝隙或隐蔽处偷看。卓绍华从来不知道,这个词还能和自己扯上关系,还是又,他忍不住想象下那样的画面,越想越控制不住嘴角上翘,最后索性朗声大笑。 他心里很开心,他们终于找到了专属于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终于不会因彼此工作的特殊性而相互猜测,或是刻意地相互回避,终于能像普通夫妻样以调侃、戏谑、揶揄的口吻来谈论他们以前碰都不敢碰的话题。 特罗姆瑟诸航被劫、港城周文槿被毙,诸航都是当事人,他是指挥者,有多少话,两个人欲言又止,有多少次,两个人明明对面而坐,却像隔着千山万水。换了别人,怕是早被压垮了,再深的爱,也被磨砺尽了。万幸,诸航用强大的意志力和她的宽容、大度硬生生地撑住了。他还能在这样的夜晚执住她的手,还能在每天早晨,一睁眼就能看到她的笑颜,还能一伸手就能将她拥进怀中,感受她的温暖,还能在这么疲倦的时候,为她的一句话开怀。 诸航现在的工作说起来已远离江湖,但诸航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她说江湖找上你,连招呼都不会打,通常是直接出招。想做到真正的归隐,只能是身怀绝技,以不变应万变。这个绝技,就是洞悉全局。管他深海,还是浅海,暗礁还是潜涌,都在她的视线之内,她都有能力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她没有告诉他她做了什么,她只是告诉他:首长,我不会让自己再被动了。这句话说得很轻,但他知道她言出必行。这就是他的诸航,做了妈妈后,看上去和结婚前没有多少的区别,性格偶尔还会跳脱下,但她已张开她纤细的胳膊,牢牢守护着他们的家。 程书记来见他时,情绪已经调整了下,但是语气还是流露出焦躁。他答应得很爽快:好,我回家和诸航谈谈。程书记喜出望外:那就太感谢首长了。他说:小事而已。程书记愣了下,随即嘿嘿地笑:首长看来在家也是首长啊,诸大校啥事都听你的吧?他摇摇头:不,在家我都听她的。程书记大笑:那是首长放权。 他笑笑,不多作解释。他对权力从来没欲望,一步步走到现在,以前是不愿意让父母失望,而现在,他是希望有能力将诸航纳入自己的羽翼内,小心呵护。他的妻啊,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她是可以将江湖掀个底朝天的,觊觎她的人,从来不会做到真正的死心。 “我有点饿了,你呢?”他问道。 “唐婶睡下了,要不,我给你热杯牛奶?”诸航看了下时间,都快午夜了。 卓绍华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我来下个面,你陪我吃一点。”他边说边朝厨房走去。拿下挂在架子上的锅,放上水,打开火。然后开了冰箱,找出黄瓜、肉酱,还拿出两个鸡蛋。动作不熟练,但像模像样。屋顶淡黄的灯光照下来,照在首长俊挺的面容上海、,他的神情柔和而又专注。 诸航蓦地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她刚生了帆帆,从医院出院回家,半夜硬是被饿醒了,一个人摸到厨房,找到根黄瓜正啃着,首长从外面走进来,冷着张脸抢下她的黄瓜,给她做了碗热乎乎的炸酱面,然后坐在一边,盯着她,她不得不把一大碗面全给吃了,撑得下半夜抱着肚子在床上直打嗝。 “首长,你那时对我挺凶的,脸黑得像锅底似的,我感觉我就像是个被你抓个正着的小偷,羞愧得不行。”诸航帮着把碗端进餐厅,又回身倒了两杯水。 “不是对你凶,是我感到很无力。人家产妇,坐月子多少人围着,一天吃多少餐,养得白白胖胖,你却大半夜地饿到啃黄瓜。还有帆帆那么小,我不知道该怎么把他养大,还有现在还能把你留住,满月后,我用什么理由来留你呢?那么多的事,都是我不擅长的······” “首长,我们一起走过来了。”卓绍华语气里的自责让诸航心酸酸涨涨的,她忙堵住他后面的话,“我们现在在一起,坏家伙也长大了,我们还有了恋儿。” 卓绍华深深地看着她,也许站在餐桌边,对着两只面碗说这些话有点不太合适,但他还是说了:“诸航,谢谢你陪着我。”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晏南飞带回来的相册,他当时就知道了有人夹了两张照片在里面。目的不过是想刺激下诸航,日后,她就会像照片里那样装扮,站在他的身边,是一个陪衬。别人可能会奇怪,这怎会是陪衬呢,这也是一项工作。可是对于诸航来讲,这是束缚,是没有自我。她应该是一只翱翔世界的大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怎么能忍受站在别人的身后呢?汇报的人问要不要把这两张照片毁掉,他说不,给诸航看看吧! 那些用心良苦的人真是不了解他的诸航,诸航说过,首长,我们在一起,我不能只接受你对我的爱,而不与你分担职责。只要那个人是你,我愿意站在你身后,我一点也不委屈,也不拘束,我觉得幸福。 首长的口吻是这样卑微,这样渺小,这是将自己放在了什么样的角度?诸航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与有荣焉道:“因为首长值得啊!“好久没这么说话了,说完,诸航都不好意思看首长,自己羞得一张脸直红到耳朵根,连忙假装动作很大地去拉椅子。 卓绍华的眼神越发柔得一江水般,如胶似漆地紧随着诸航。 “首长,你能别这样看我么?”再看,她就要自燃了。 “好!”嘴上答应得好,就是眼睛舍不得挪开。 诸航无奈,忙主动提起程书记,但愿能让首长正常点:“那个、那个程书记说的深海里的那个大单,消息不是很正确。是有买家发出一个单,比他听说得要大很多,涉及的国家不止一个,虽然报酬高,但因为没有把握,也怕是某方故意试水,目前卖家都在观望,还没人接单。不过,你让程书记放心,如果有人接单,我也有办法劫单。我现在冒然接单,会暴露的。” 卓绍华点点头:“我相信你,但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深海里,能奈我何的还不多。” “哦,你在深海里名气很大么?” “反正······首长,你套我的话?” 哪需要套,他是一目了然,所以才会干脆地答应程书记。诸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必然是她早已知晓这事,而且已经有所行动,不然,她不会这样的。“吃面吧,快冷了。” 诸航偷偷吁了口气,这面想吃到可真不容易。“帆帆?”一口面还没进口,帆帆穿了件小熊维尼的睡衣从外面走进来,看着两人的面,喉咙里响起一声咕咚的声音。是在咽口水么?“你也饿了?”也是哦,他们家坏家伙这一年长高了很多。去年,不过到诸航鼻尖,今年都超过诸航了。恋儿虽然现在还是个矮冬瓜,晏南飞却喜滋滋说她有双大长腿。诸航担忧,这个家里,日后她恐怕会是最矮的那一个。 “有一点。”帆帆说得很含蓄,人却飞快地从碗柜里拿来筷子和碗,很不客气地从爸妈的碗里各分了一大半。还把诸航的鸡蛋夹走了。诸航和首长瞪大眼,只见他动作很斯文,速度可不慢,不一会,那一碗面连汤带水地就全吃光了,都不打一个饱嗝。 诸航连忙反省自己这个妈妈是不是做得太失败,把坏家伙饿成这样,可是吃晚餐时,他明明也吃得不少啊。检查完作业,他睡前也没叫一声饿。看来还是因为长身体,明天得提醒唐婶以后帆帆不能一日三餐,得一日四餐。“你是饿醒了么?”她慈祥地问帆帆。 帆帆摇摇头:“不是,我想起有件事没和妈妈讲。我换了个美术老师,刚从国外回来的。” “然后呢?”这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他对你很关注?”问话的人是卓绍华,眼睛里隐隐带着鼓励的光芒。 “嗯,他对妈妈也很关注。” 卓绍华会心一笑,看向诸航:“那你明天早晨抽个时间去感谢下人家老师。” 这俩人一问一答,默契十足,也······腹黑十足,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不过,做得这么露骨,那位美术老师也真够蠢的。就是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 这事不能拖着,第二天,诸航特意提早出门,送帆帆去上学。恋儿起得也很早,很是羡慕地看着和妈妈一起坐车的哥哥,对唐婶说:“恋儿也想上学。” 唐婶心道:人家学校可不太想你去哦! 很巧,刚到校门口就遇上了美术老师。一个戴眼镜的年青男子,面容清瘦,普通的个头,扔在人堆里,属于那种不是很若眼的那种。帆帆上前,毕恭毕敬地喊老师好!然后扭头向诸航招招手:“妈妈,这是我们的美术老师。” 诸航扬起满脸的笑,早早地就伸出了手:“老师,您好,我是卓逸帆的妈妈诸航。” 男子像是吃了一惊,都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诸航握推了。 诸航在心里呵呵两声,这只手可不是经常画画的手,这上面的茧子叫鼠标茧,只有常年累月趴在电脑前的人才会有的! 4 诸航很有兴趣地又看了眼这位美术老师。她一点不觉得他很蠢,虽然他有着普通的长相,出身普通家庭,读的普通学校,但一点也不代表他就普通了。当然那些普通是真是假,有待推敲。相反,她觉得他像一个嗜刺激、冒险分子,骨子里流淌着好战的血液,他还有着可怕的自信,所以才这般开山劈海地站在她面前,等着她接招。 怎么接,先是一脸惊愕,然后想办法把他调查个底朝天,再找人跟踪他,然后来决一胜负?呵——阿汤哥的《碟中碟6》现在正在上映,只要阿汤哥的颜值衰得不要太快,只要观众想看,大概后面还会继续拍7,拍8,编出一个个惊涛骇浪的故事。她可不是好莱坞的编剧,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别人想看是别人的事,她可没义务去迎合。 像个普通的家长样和老师寒暄几句,诸航的目光从男子紧绷的唇角一扫便掠开了。 诸航今天穿的是一身崭新的大校制服,又坐的是军车,在一群年轻的父母中间非常显目。从她一下车,便聚集了一道道目光。帆帆的教育虽然被欧灿抢过去了,但是诸航对帆帆的同学也不陌生。看到也能对上号,还能和人家爸妈聊上几句。这一聊,便有不少家长围拢了过来,有胆大的,还主动向诸航要了微信,还有人向诸航打听国防大的高考情况。诸航很有耐心地回应着,要不是赶着去上班,感觉她可以和别人一直聊下去。 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诸航没有错过美术老师眼中溢出的疑惑和失望。疑惑她现在的样子是真的么,失望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诸航微微一笑,今晚深海大概不会太平静吧! 果真,当天晚上,那个所谓的大单,买家突然宣布撤单,然后深海里一下子入住了上百家新的供应商,有替人洗钱的,有贩卖管制药品的,还有一家是替人圆梦的。一般打着看上去很奇葩的经营特色的商家往往最是神秘莫测。 诸航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这是一种不可描绘的快感。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兴奋得她浑身的毛孔都在欢快地叫嚣着。她有时想,我可能真的是个天生的罪犯吧!电脑就是她的武器,坐在电脑前,她就有种把星辰大海尽纳掌中的冲动。 她直觉这上百家新供应商其实是一个人,不仅仅如此,上次抛出大单的买家也是这个人,什么洗钱、贩卖管制药品,都是幌子,圆梦才是他真正的业务。每个人都有梦,只不过大与小,小人物的梦很多是希望中个大奖邂逅个美女,那些让上帝安排去,但某些人的梦,太大太沉,超出了上帝的能力范围,可是深海无边无际,足以容纳所有。 就当她自作多情,这个人如此处心积虑地演这么一出戏,不过是想试探她在不在深海。如果她在,上次的大单,那么她就应该抢着接单,毕竟对国家安全有影响,她不能坐视不管。还好,她沉住气了。然后他们又是照片,又是美术老师露骨的表现,还是再一次的试探,试探她是不是真的自折双翼,试探她还有没有血性。他是希望她有呢,还是希望她没有呢?矛盾呀,纠纷啊,彻夜难眠啊! 诸航咯咯笑出声来,她好期待他的下一步怎么走。 轻轻的叩门声,连着三下。诸航退出浏览器,过来打开门。栾逍站在门口,眼睛直眨:“你一个人傻乐什么?” “想到一件开心的事呗!你约会去?”栾逍一身出席晚会的正装,诸航看着很不习惯。 栾逍很不自然的扯了扯领结,脸一红:“是不是很怪异?” “还行,挺、挺正经的。” “······”这算夸奖么?栾逍虚握成拳,抵着下巴,清咳了两声,“那个你最近没遇着什么事吧?” “没有。”诸航坚定道。 栾逍深深地看着她,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她即使遇着什么事,有首长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但栾逍把车开出大门后,还是给昔日的战友打了个电话:“你确定你们刚接的那个监控对象是诸航吗?” 那边叹了口气:“可不是谁都可以叫诸航的,我确定并肯定。” “上面有说什么事么?” “就是什么也没说才抓瞎,不然也不会给你打电话。” “这事不需要保密?”哪怕是战友,关于任务,也不是信任就能随便讲的。 “我有向上面请示,上面说你可以知道这件事,因为你们不仅是同事,还曾经共同完成过任务。” 那个任务,不提也罢。“我知道了,这边有什么异常,我会给你电话的。我再问个问题,这个监控是不信任还是暗中保护?” 那边沉吟了很久,默默挂上了电话。 同一时间,程书记正坐在卓绍华的办公桌前,沉声道:“首长,如果我决定对诸上校实施24小时监控,你认为如何?” 卓绍华闭了下眼睛,片刻后睁开:“监控的目的是什么?” “我这样问吧,首长,你绝对信任诸上校么?我承认,诸上校是个非常少有的电脑奇才,也可以叫鬼才,到目前为止,她没有做过有违国家安全的事,但是深海不一样,你就没担心有一天她玩着玩着,会失去分寸,失去方向?会潜进海底不再出来?如果她想这样做,说实话,是没有人拦得住的。” 卓绍华眼中浮出一丝轻笑,反问道:“深海很吸引人么?” 程书记点头:“不仅神秘,还很诱惑。” “能有她的丈夫诱惑?能有她的儿子女儿成长的过程神秘?” 摘星番外·王见王 5 程书记要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会怀疑眼前的卓绍华是被什么附体了,不,准确地讲,是这人的壳是卓绍华的,里面的囊被掉换了。 程书记当然也有过青葱岁月,在年轻女子面前脸红、手脚不知怎么摆布,讲话结结巴巴,不敢正眼直视,都有过。他和妻子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长辈家,他先到的,妻子进来时,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一抬头,看到一对长辫子和一双弯月般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手突地一抖,一杯热茶全倒在了身上,他烫得都跳了起来,茶杯也失手落在地上,砸得粉碎。他有足足一年,都选择性地把那天的事给遗忘了,实在太丢人,没勇气再回忆一次。幸好妻子没嫌弃,还是嫁给了他。他们之间很少把情呀爱的挂在嘴边,但平平淡淡才是真不是么?他们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都上高中了。他工作忙,妻子不仅把家里所有的事包揽了,孩子的教育也一点不让他操心,他对妻子很感激,很怜惜,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可是这些不应该是悄悄地放在心里面么,哪里能这样肉麻而又带有显摆的随随随便便说给外人听,还是在这庄严肃穆的办公室内。首长真的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吗? 显然,卓绍华很清醒。“程书记,你刚才那一番话是把我放在诸大校丈夫的位置,而不是你的上级,对不?” 对,也不对,这不是诸大校的情况有点特殊么!程书记看着卓绍华似笑非笑的神情,欲言又止。 “作为丈夫,我对我的妻子诸航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也对自己对她的影响力有着绝对的自信。”这是看在程书记这一个月愁得额头上的纹路都深了许多,他这才耐心地又强调了一番。 又来了,程书记默默泪流两行,显摆是不是一种治不好的病?“如果您只是我的上级呢?” 卓绍华微翘的嘴角弧度变大,眼角飞扬:“如果她的丈夫不是我,依她勇于挑战的能力,她自由不羁的个性,会如何,真不好讲。你应该庆幸她嫁给了我,所以你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我在意的,她比我更在意。我珍惜的,她比我更珍惜。”讲得这么中肯,该明白了吧? 程书记这回依稀明白了,什么上级,什么任务,都是奈何不了诸大校的,唯一让她甘愿被束缚的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以及这个男人和她共同组成的家庭。他不知是该说声万幸,还是暗拭一把冷汗。总之,程书记从卓绍华办公室出来时,脚步是凌乱的。 夏夜的天空,繁星闪烁,一弯新月悄然悬挂在天边。 程书记默然地回过身,在一扇扇亮着灯光的窗口,一眼就看到卓绍华站在窗边的身影,他在打电话。那放松的姿势,电话的另一端,他猜得不错的话,想必就是诸大校了。卓绍华的日程安排是精确到分钟的,每天都会忙到深夜。给诸大校打电话,是不是他缓解疲倦的一种方式呢?他肯定不会提今晚和他的这一通谈论,想必卓绍华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质疑,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会说什么呢?孩子今天的表现,晚上吃了什么,亲朋好友有什么事······程书记一边想着这些家长里短,一边想着浩瀚的深海,一边想着卓绍华所处的位置,他第一次认真而又严肃地深思爱情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魔力大概是没有的,不过,倒是一件让人不敢轻视的重型武器。 当天晚上,程书记就下达了取消对诸航24小时监控的命令。 诸航并没有察觉到生活有什么改变,栾逍却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问了昔日同事,也是一头雾水。同事悄悄问他,你说男人是不是也有那个更年期,不然这一出一出的搞什么?栾逍默默同情了程书记几秒,起身去上课。在教学楼的走廊上遇到诸航的研究生拿着试卷进教室。真快,又到期末考了。诸航的课偏实践,理论全靠自己领会,也没什么作业,可是并不代表好过。每到期末考,用学生的话讲,有如大军压境,不敢掉以轻心。栾逍朝教室里瞟了一眼,这不,一个个屏气凝神,眼睛直直地盯着研究生手里的试卷。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特地去了学生食堂。他不是有恶趣味,不过看着学生被诸航虐得生无可恋的样,他就是觉得让他胃口好好。 很意外,诸航竟然也在那用餐。一个人占了一张长长的餐桌,方圆十米内,无人靠近。他不禁一哂,捧着餐盘坐了过去。 诸航抬起眼,没看人,先看了下他的餐盘,撇嘴,食肉动物,无肉不欢。 栾逍轻笑,扫视了下四周,说道:“如果眼神能杀人,你这会怕是早已体无完肤了。” 诸航哼了声:“未必,说不定杀不了我,反倒被我反噬。” “你可真是······”栾逍笑得说不下去。 “不是我自大,是他们弱毙了。别以为考试就是纸上谈兵,应付下就行。一次任务结束,不代表是真正的结束,你能总结出其中的进步与不足之处,这才能给任务画个句号。” 栾逍频频点头:“理论来源于实践,实践出真知。”不知为啥,看诸航一本正经地讲话,就好像看一个孩子学着大人讲着老实横秋的话,总让他忍俊不禁。“今天的菜不合你的口味吗?”栾逍忍了好一会,才把笑憋下去,他看到诸航的餐盘里好几个菜都没怎么动,饭也只动了几筷子。 诸航朝打饭的橱窗看了看,叹了口气:“和菜没关系,是我有点担忧。” 栾逍打趣道:“担忧挂科的人很多吗?” 诸航挑了下眉,不以为然道:“别被他们那副委屈样给蒙骗了,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挂科是不可能的,他们想的是能拿几等奖学金。” “那你担忧什么?帆帆又要跳级?恋儿又把隔壁哥哥的头打破了?”说到这个,栾逍有点牙酸,自己比诸航还大几岁呢,她都有儿有女,自己却还单着。上次相亲,他满脑子都是诸航被监控的事。事后介绍人问他对女主的印象,他连女方是圆是方,一片空白。 诸航一挥手:“这样的事要担忧的话,我就甭活了。” 栾逍笑咪咪地端起汤喝了几口,诸航家的那一儿一女,一静一动,宛如两个极端,真不像是一个妈生的。 “明天帆帆的美术老师要来我家家访。”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诸航都有点佩服上了,“我担忧我的表现不太像贤妻良母型。” 栾逍嘴里的汤差点一口喷了出去,这是需要担忧像不像的问题么,明摆着就不是一个画风。他含蓄道:“别委屈自己,保持自我就好。” 诸航点头:“可是我不下点猛药,那些人是不会死心的。” 栾逍的神情一怔,嘴角慢慢绷紧。现在的日子真是太平静了,他都快忘了诸航的杀伤力有多强。“可以换一种别的方式。”他沉吟了下,建议道。 诸航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笑了:“行,那就曲线救国吧!” 美术老师选择的是家访时间是下午四点,他是坐公交过来的,警卫班的班长去公交站接的人,在门口接受了例行检查,然后他便领进了院中,迎接他的是一屋子“莺莺燕燕”。 最先说话的是欧灿,帆帆的教育本来就归她管,老师家访她当然必须在场。她向美术老师解释道:“我家卓逸帆再优秀,那也是个孩子。今天咱们要谈论关于他的事,他听着不太好,所以我就让他去他爷爷那了。” 美术老师正要接话,脸上的眼镜突然被一只小手一把抓了过去,还戴到了自己的脸上。“咦,奶奶,老师的眼镜不像奶奶的那样头晕,这是假眼镜么?戴假眼镜的老师是不是假老师?”恋儿瞪大眼睛,嫩嫩地问道。 美术老师急出一头的冷汗,忙不迭道:“我这眼镜就是保护眼睛的,不是······” “老师,待会再说正事,先吃点瓜解解暑。”从门外进来的唐婶把一个偌大的果盘放在了茶几上。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诸盈笑吟吟地递过来一根牙签:“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老家哪里的啊?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呀?有女朋友么?我们行里刚进来几个女大学生,要不要给你介绍下?” 美术老师死的心都有了,他瞅了眼从他进门就像小媳妇样一直跟在欧灿后面的诸航,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多言不多语,谁说话,她都专注地听着,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她是装的还是装的吧? 接下来,在他例行公事般对卓逸帆做了一番家访后,准备以闲聊的方式把话题转向诸航的工作,欧灿提出为他表演一下她的插花手艺和茶艺,唐婶则拿出十八盘武艺,为他做了一桌北京夏季的时令家常菜,诸盈在把他履历上的人员关系摸清后,又把行里的几位女大学生的祖宗十八代都向他描述了一遍,恋儿见缝插针,用蜡笔在他的t恤上画了一条又一条五颜六色的不知是蚯蚓还是蛇。 他和诸航自始至终就没说上一句话,他几乎相信了这个诸航真的已脱胎换骨,如果忽视卓绍华的工作,她就是普通人家的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媳妇,背靠大树,没什么主张。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可以这么大么?不,绝不可能。 晚饭吃完了,该聊的都聊了,欧灿的脸上现出一丝疲态,恋儿揉着眼睛,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美术老师不得不起身告辞。他破斧沉舟般对诸航说道:“诸大校,你是卓逸帆的母亲,有几句话我能私下和你聊一下么?” 他已经准备好诸航拒绝的说辞,没想到诸航很干脆道:“行,那我们边走边聊吧!” 从卓家的大门到公交站台是一条绿色盎然的宽敞大道,车少得出奇。寻常人家的车哪有机会经过这里,这片区域的警卫措施应该是世界一流的,如果他不是以家访的名义过来,怕是踏进一步就会被荷枪实弹的士兵给抓起来。他知道家访的名义很蠢,就像他以美术老师的名义接近卓逸帆,从而引起诸航的注意的这个行为也很蠢,但他却还是要蠢下去,不然他实在看不清现在的诸航。诸航这样的人,天赋异禀,光芒四射,不管她怎么掩饰,总会露出一丝痕迹来。他没奢望很多,这一丝就够了。 他不知道此刻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再蠢,也不可能对诸航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他要说的话只有一句:“诸大校,西蒙死了。” 诸大校,西蒙死了。 一共七个字,他一字一顿,说得极慢,似乎生怕诸航没听明白,或者会错了意。 还是没按捺得住啊!诸航在心里轻轻摇头,如果这是一场篮球赛,这样的一号人物,连替补席都坐不上,最多算一个球队的脑残粉。 先不说西蒙会不会死,按诸航对西蒙的了解,猫有九条命,那么,西蒙肯定有十条命。这个世界于他就是一个巨大的玩具,他现在玩得正嗨,兴趣味很浓,怎么舍得死? 再说西蒙死不死和她有关系么,这个脑残粉,不会以为她会因为这个消息惊得“花容失色”,内心掀起“万丈狂澜”?在她把周师兄的骨灰送回老家的那一刻时,在她心里,西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现在也许正在某个地方喘着气,那不过是一具躯壳,他没有人的良知和柔软,没有善恶和悲悯,没有极限和底线。诸航从不从人的角度去揣度他、分析他,你以为人不可能做的事,他却乐此不疲。但他似乎也知道怕,这些年,他就像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大明星,不想再在人前刷脸,转做幕后了。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原来是“死”了呀! 美术老师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无法置信诸航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他想再说点什么,上天没给他机会,公交车来了。 车上没几个人,他慢慢走到最后排,从车窗里看着站台下礼貌地目送着他的诸航。她的身影在夜色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他不由地攥紧拳头,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午夜,电脑屏幕上的蓝光映着诸航越来越严肃的脸。 好像,西蒙真的死了! 美国fbi与欧洲刑警组织联手,在一周前逮捕了西蒙。逮捕他时,他不叫西蒙,而是叫卡兹,住在英国郊区的一幢别墅内。这事带有一点偶然性,据说是别墅前的一棵大树遮住了邻居家的窗户,邻居要他砍掉那棵树,他不肯,争执中,他突然开枪打伤了邻居。这下惊动了警方,一查,发现他屋内有几台可疑电脑,再深入,发现他持有11国护照,在世界各地,有几十个银行账户和密码兑换账号,还有比特币等多种电子货币资产。警方感觉到这次似乎抓获了一条大鱼,可惜没有等到再深入,一周后,也就是昨天晚上,西蒙在关押地神秘地自缢身亡。而就在今天凌晨,深海的交易量陡然增大到正常值的十倍。 诸航从屏幕上挪开眼睛,一扭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首长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身子放松地微躺着,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关掉显示器,做完,才发觉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多余。难道她担心首长会偷窥?她失笑。不过,她此时确实不愿意首长知道这件事,因为她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她凑过去吻了吻首长的嘴角:“什么时候回来的?” 卓绍华拉过她的手:“诸航,这么多年你······”他轻笑摇头。 诸航也绝望了,这么多年,只要心虚,怕首长追问,她就会主动亲吻首长,等于是不打自招。“没什么,我自己能解决。”她闷声闷气地道,还瞪了首长一眼,大有“我是有事,但我就不告诉你,你能拿我怎样”的蛮横。 卓绍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相信你。”他拍拍她的手,放下,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我相信你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把我和帆帆、恋儿放在第一位,我这样的理解没错吧?” 诸航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 卓绍华闭上眼睛:“我是一个幸福的男人。”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有一点点喑哑,在深夜、静夜里听来,有种抵挡不住的魅惑。诸航失神了不过两秒,然后便同样闭上眼晴,再一次凑过去,深深地吻住了他。 这一次,可不是因为心虚。 西蒙死后的第一周,深海的交易量恢复到正常。 西蒙死后的第二周,深海依然风平浪静。帆帆的暑假正式开始,他有自己的假期安排,还有首长给他的安排。诸航没有过问,作为她和首长的孩子,还是男生,必须有着更高的要求,和更深沉的担当,这也像是一种无法选择的使命。至于恋儿,她天天是假期,每天都过得阳光灿烂,现在就随她去吧! 西蒙死后的第三周,梓然也放假了。诸盈兴奋地打来电话,让诸航周末过去吃饭,说梓然谈朋友了,是个南方的女生,两人是大学同学。大三时,女生去美国交换,两人之间一直邮件交往,渐渐有了好感。这个假期女生回国,梓然想带她回家让诸盈和骆佳良见见。 “梓然害羞呢,航航,你别打趣他,咱们就当那个女生是一普通同学。”诸盈叮嘱道。 诸航对着首长感慨,她记得不久前,梓然还是和她抢吃薯片的小男生,怎么一眨眼都谈女朋友呢? 卓绍华笑:“珍惜点当下,说不定,你再眨一次眼,帆帆也带着女朋友回来了。” 诸航咄咄地瞪着站在阳台上护着恋儿不要爬上去的帆帆,不会吧,这么个坏家伙,这么个小不点······有一天,他也会喜欢上一个陌生的女生?诸航把头摇得像拔浪鼓:“不行,不行,时光可不能这样的无情,我还没淮备好,我才学会做一个妈妈,我的能力无限,一下子接受不了太多的变化。” 她还当真愁上了,卓绍华忍俊不禁。那一天······还要很久很久吧,久到诸航做好足够的准备。其实也不需要准备,诸航没想过那么年轻做妈妈,但当有了帆帆,她很生疏,但很称职。因为她是真心爱着帆帆的。 在人生里,谁都不敢妄言经验丰富。有爱,一切就迎刃而解。 卓绍华日程太满,没办法陪诸航过去。诸航不在意地拂拂手,让首长快去上班。又不是去别处,是大姨家,没什么可担心的。一般是,从进了门,就没她任何事了。 帆帆看看诸航,拧拧眉:“妈妈,我和恋儿怎么称呼梓然的女朋友?”他们家啊,一扯到称呼就有点乱。 “叫名字或者叫姐姐,其实也可以叫舅妈,就怕把她给吓趴下。”诸航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咯咯乐了。 帆帆默默转过身,蹲下对恋儿说:“一会儿见到梓然的女朋友,要叫姐姐,好不好?” “好!”恋儿大声回道,随即,鼓了鼓脸颊,“哥哥,我也想要女朋友。”她大概把女朋友当成什么好玩的玩具了。 “你想要也只能是男朋友。”诸航更正道。 恋儿不耻下问:“那哥哥呢?” “你哥哥······” 帆帆叹了口气:“妈妈,你手机响了。” 是诸盈打来的,诸航按下通话键:“姐,我们就准备出门了,你别催哈!” 诸盈的声音很慌乱:“航航,梓然说······他在机场没接着小鱼,手机也打不通,查了航班名单,里面没有她······” “小鱼?” “就是梓然的女朋友,她姓余,她的同学们都叫她小鱼儿,我也跟着这样叫。” 诸航不知怎么的想到昨晚在深海里看到有人发的一个小订单,因为名称起得奇怪,她扫了一眼。订单叫“深海钓鱼”,有人问:什么鱼?发布订单的人回:美人鱼。她啪地关了网页,说了声:无聊。 诸航握着手机的手一哆嗦,头皮倏地一麻。 她有种预感,似乎有一股气流正在深海上空逐步形成一个巨大风团。 台风将至! 曾经有人问过,台风和飓风,哪个杀伤力更强? 多么无知的问题啊!台风和飓风都是指风速达到33米每秒以上的热带风旋,只是发生的地域不同,才有了不同的名称。 生成于西北太平洋和我国南海的强烈热带气旋,叫台风。 生成于大西洋、加勒比海以及北太平洋东部的,叫飓风。 生成于印度洋、阿拉伯海、孟加拉湾的,则叫旋风。 一个个,多么飚多么飒的名字。永远不要被它们所折服,当它们迎面袭来时,你是怎么消失的都不知道。 深海如蛛网,遍及世界上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每一个角落,它没有区域之分,但在诸航这,她说是一场台风就是台风。 该死的直觉,从来都是这么的精准。 小鱼儿最后一次出现的画面,是在公寓前的马路上,路边的摄像头拍摄到她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桥车的车牌很模糊,两天后倒也查清了,是小鱼儿大学与之合作的一家研究所的研究员的。他承认他那天捎了小鱼儿一段路,然后她下车了。他没有劣迹斑斑的前科,有正常纳税,有交往几年的女友,两人感情很稳定,甚至他还拥有两项专利发明。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是不可能做出什么有悖常规的事的。这是所有认识的同事和朋友、邻居们的一致认为,于是他被撤销嫌疑,至于小鱼儿的失踪,他耸耸肩,表示自己非常的遗憾。 在美国,像这样无故失踪的人有很多,小鱼儿不过是其中一个,除了家人和朋友,别的人在开始时关注一下,然后又被其他更新奇的消息转移了视线。 诸盈和骆佳良已经被这个消息击倒了,梓然倒没有崩溃,他有条不紊的和小鱼儿的父母联系,一起向大使馆申请签证,接着订机票、订酒店,收拾行李。他的神情很坚绝,任何人都别想阻止他的决定。他不相信小鱼儿就这样消失的,她一定在什么地方留下了某些痕迹,他要过去寻找。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诸航一直沉默着,只在梓然出发前,她提出送他去机场。快要安检时,她低着头,没有看梓然的眼睛,轻声道:“对不起,梓然。” 梓然一下子就哽咽了。他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爱和诸航抬杠的小男生了,他比诸航高了大半个头,肩膀很宽,新长出的胡茬很浓黑,他的眼神很深邃。他猛吸了一下鼻子,先是安慰地拍了下诸航的肩,突地,一把抱住诸航,紧紧地,他将头埋在诸航的颈窝处。 他颤声说道:“诸航,没事的,我挺得住。” “可是······” “诸航不要乱说话,我们是家人,你记住了吗?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总有些意外,是你防不胜防、无力阻挡的。”梓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诸航的脸,眼眶慢慢地潮湿的。 诸航咬住嘴唇。梓然向来聪明,他意识到了吗? “我很渴望奇迹的存在,但不代表我就很天真。诸航,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知道有可能······最坏,最坏······可是,我不能让她孤零零地飘荡在异国,我得带她回家。”梓然松开诸航,猛拭了下眼睛,“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让你和爸妈担心。” 梓然走了。安检时的背挺得笔直,仿佛在向诸航告知他的坚强和决心。 这天晚上,首长回来得很早,以至于恋儿不敢相信,问了几遍“爸爸,你在家和们一起吃晚饭吗”,每问一次,首长都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说“是啊,恋儿开心吗”。恋儿开心地跑到厨房,让唐婶多做点好吃的。唐婶问她做些什么,她掰着指头,说了几道,都是她爱吃的。 帆帆到底大了恋儿几岁,他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流淌着的一丝异常,虽然爸爸和妈妈努力表现出一切都很正常的样。他拿着书来到诸航的书房,诸航从机场回来后就一直呆在里面。她在看小说,看一本《带我回家》的小说。那本书,有点旧了,就放在电脑边,妈妈偶尔让眼睛休息的时候,就会把这本书拿起,翻一翻,好像从没有认真看过。今天,妈妈看得很投入,仿佛已被里面的故事所吸引了。 帆帆的心突突地加速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眼前的妈妈很像很多孩子想要的那种恬静、温柔、安宁的妈妈,他还是喜欢妈妈不像妈妈时的样子。 门被轻轻叩了两下,首长站在门边,视线落在诸航身上,笑道:“吃饭啦!” 诸航放下书,站起身,和帆帆一同出去。坐下时,还叮嘱恋儿不可以挑食。恋儿侧着个小脑袋:“我又不是哥哥,我从不挑食。” 帆帆白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挑食过?” 恋儿举例说明:“上次,我给你吃蛋糕,你就没吃。” “那只蛋糕能吃吗?你抓蛋糕的爪子不知在哪摸过,黑乎乎的,况且又被啃了一大半,上面都是你口水。” 帆帆一脸嫌弃的样,恋儿受伤了,委屈地看向首长:“爸爸,那个蛋糕很好吃,所以我才留了一块给哥哥。” “嗯嗯,恋儿是个好孩子。不过,留给别人的食物,最好是整个的。” 恋儿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不吃一下,怎么知道好吃不好吃呢?” 唐婶端着一锅汤进来:“你少在那瞎扯啊,那块蛋糕,明明是你吃不下,你怕我说你浪费,才说要留给哥哥的。” “唐婶,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我么?”恋儿噘起了嘴。 “喜欢也不能为虎作怅。”唐婶刮了下恋儿的鼻子,“也不知像谁,话多得不得了。” “我像······”恋儿眼珠转了几转,她大概以为像谁,就是谁的莫大荣耀,今天,她绝对把这个荣耀赏给诸航,因为她发现,爸爸一直看着妈妈。“我像妈妈!” “像妈妈有什么好的。”诸航努力挤出一丝笑。 “我妈妈又漂亮又帅,又高又长,又会玩电脑,还会······”恋儿还没正经八百上过学,几个词一说完,她词穷了。“反正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恋儿向哥哥寻求肯定。 帆帆轻轻哼了声,这是明摆的事实,需要特地说明吗? “骄傲不?”首长含笑轻问诸航,给诸航盛了碗汤。 “他们还太小,不知道所谓的好都是相对的。” 首长的眼眸募地一深。 吃完饭,首长陪恋儿在花园里散了会步,和帆帆聊了聊最近的学习。诸航又去了书房,继续看那本《带我回家》。 “我们谈谈吧!”把门掩好,首长在诸航的身边坐下。 诸航把书拿上,转过身,深深地看着首长,眼中有茫然,有纠结,有痛楚,有无助,还有果断。“不要说话,首长,抱我一下,好吗?” 卓绍华皱了皱眉,莞尔道:“什么话,我不抱你,难道还去抱别人?” “就当我说了句胡话吧!”诸航闭上眼睛,任由首长将自己拥入怀中。“首长,别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美好的,这话大错特错,有些相遇其实是错误的。” “这个结论应该问对方,也许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呢!” “这个对方是有多傻啊!” “傻么?他只不过是顺从了本心。” 诸航不再说话,眼睫颤颤的,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许久之后,她状似呢喃道:“首长,我接下来可能要闯一个大祸,请你做好准备。” 上了年岁的人,睡眠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又是这样的一个位置,一天能睡上四个小时,程书记就谢天谢地了。 当秘书刚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程书记忽地就睁开了眼睛,一跃坐了起来。凌晨三点,这个时间,不是重要事情,警卫员是不会惊动他的。 “首长,你暂时不要下床,其实这事······”秘书搓搓手,挠了挠眉角,一脸纠结。“这事好像不算是什么事,但我考虑再三,还是告知你一声。” “什么事?”程书记目光犀利如剑。 秘书组织了下语言:“一个小时前,诸大校发出一封邮件,邮件内容是她向组织申请退役。” “诸大校?哪个诸大校?”程书记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秘书努了下嘴,还能是谁,别的诸大校退役,他会这么紧张么? “诸航?”程书记倒吸一口冷气。 秘书点点头:“申请退役的同时,她还向校方提出了辞职。她指导的几个研究生、手边的工作,她都一一作出了安排。” “她这是‘蓄谋已久’?”这个词用在诸航身上显然不合适,可是程书记却觉着很是妥贴。这般的有条不紊,显然她不是一时的冲动。可是她到底要谋啥呢? 唉,她这样的“蓄谋”,不知道卓绍华首长知道不?摊上这么个媳妇,估计心很累吧! 退役的审批,需要时间,程书记对此倒不很着急,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见一下首长。 去之前,他和首长的秘书确定了下时间。当他按照约定时间过去时,接待他的却是秘书。 秘书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不好意思,程书记,请您再稍等会,首长此刻在见一位重要的客人。” 程书记一怔,如果是什么重要客人,他应该有所耳闻啊!“可以透露下是哪个行业的客人么?”他和秘书很熟,只要和工作无关,私下讲话很随意。 “法律界。”秘书龇牙,有点想吐槽的样子。 程书记感觉到他那颗老心脏跳得有点不规律了,今天似乎有点魔幻啊!“民事还是刑事?” 秘书重重叹了口气:“程书记,你别旁敲侧击了,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个律师是受诸航大校的委托,来向首长提出离婚的。” 程书记耳朵嗡地一声,人呆若木鸡。 律师估计是鼓起勇气走进这幢大楼的,他是抱着探试的心态,没想到首长竟然真的和他见了面。他局促不安地坐在卓绍华面前,结结巴巴地把诸航的要求说完,衬衫就被冷汗浸透了。 其实首长很亲和,一直保持着微笑,可他就是紧张,说不出来的紧张。卓绍华听他说完,点点头:“这事我知道了。”他如蒙大赦,转身就逃。在门口差点和程书记撞上。 “这是谈完了?”程书记打量着卓绍华,心下叹服,自己比首长虚长了不少岁,可这定力、沉稳,真是高下立见啊! “嗯,完了。”卓绍华仿佛一点也没受什么影响,亲自起身给程书记倒了茶,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诸大校提了什么要求?”程书记状似闲聊道。 卓绍华失笑摇头:“除了离婚,没有其他要求。她净身出户,两个孩子归我,家里的房子和存款也归我······我们家有多少存款?哈,我猜她也不清楚。” “这么大方?” “确实一点都不小气。”卓绍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那你·······”接下来的话,程书记问不出口了,感觉向在往首长的伤口上撒盐。 卓绍华看向窗外,眼神幽远:“诸航这个人吧,在她的专业领域,目前来讲,差不多是独孤求败,难遇对手,但在其他方面,我觉得她都不及我家帆帆,恋儿耍起小心计来,也比她强。她是一个率真的人,坦荡、直白,做事不迂回,不会说谎。这次真是难为她了,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才想出这个她自以为对我和孩子们最好的法子,我可不能拖她的后腿。” 程书记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故障,要不然就是首长魔障了。“首长,要不我们今天不谈事了,你先冷静会。” “哈,不需要。我们谈正事吧!”卓绍华一摆手,那样子绝对不像是强撑。程书记咂咂嘴,和离婚一比,退役和辞职好像都不能算事了。双方一联,离婚估计也是“蓄谋”计划中的一项了。 “不错,这些都是序。”卓绍华没有吃惊,也没否定。 “那正文是什么?” 卓绍华笑得高深莫测:“在审批手续下来前,她还算是你的兵,这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我可不能随意插手。” 程书记没想到卓绍华竟然敢这么理直气壮的推卸:“你现在还是她丈夫呢!” “是呀,可是丈夫能拿妻子怎么样呢?不能打,不能骂。她现在还要和我离婚,我可更不敢得罪她了。” 程书记彻底无语、无力、无绪了。首长不仅比他有定力,比他沉稳,就连锅都比他甩得好! 程书记很无奈地约谈诸航。诸航来得有点晚,她说正忙着搬家,一时间租到心仪的房子,她先搬去姐姐家。 程书记心道:这是个人来疯吧,还来真的呢! “你就没考虑下孩子们的感受?”程书记责备地看着一口气喝下一大杯茶的诸航。 “他们都很理解我。” 这要怎么谈下去,说的是同一国语言么,简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程书记清咳了两声:“诸大校,退役和辞职,我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下了这两个决定?” 诸航很端正地在他面前坐下,神情很严肃。 “程书记,很多人喜欢冒险、刺激,那只不过是增添下生活的趣味,没有人喜欢那成为生活的日常。就像没人喜欢颠沛流离,没有人喜欢终年打打杀杀,刻骨铭心可以挂在嘴边嚷嚷,但没人真的愿意去尝试。岁月安然,时光静好,才是很多人向往的生活。可是人生有时候是不容你选择的,它给你安排了什么,你就得接受什么。” 这很无奈! 她也想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爸爸妈妈在最好的年纪生下她,他们可以很普通,日子过得很清贫,但家是温馨的,和邻里关系是好的。她走在街上,没有人用很诡异的目光看着她。事实是,她喊的爸爸妈妈是她的外公外婆,她的妈妈是她的姐姐,她的爸爸是晏南飞。 她也想同学们那样,和同龄的人恋爱,然后结婚、生子,为买套房可能要奋斗半辈子。事实是,她喜欢的周师兄离她而去,她冲动之下,为人代孕,然后遇见首长,成了一对惊世骇俗的夫妻。 她也想其他女生样,虽然不能嫁给初恋,那就希望初恋过得比她好。可是她的初恋在香港机场被击毙,她捧着他的骨灰,带他回家。而这一切的总指挥,是她的丈夫。 你以为人生很复杂了,不,她会继续复杂下去。她也觉着自己的心脏很强壮了,可是再强壮,也是肉长的,不能一直用刀绞啊! 好吧,这是她的命,她接受总可以吧!这一切又关姐姐诸盈什么事,那个叫小鱼儿的女生,她都没见过,为什么要被命运如此戏弄呢? 她低调了这么久,避开所有的锋芒,看来她是做错了,也许她就注定要成为一个斗士。那么就如你们所愿吧! “程书记,我的决定很慎重,请尽快为我审批。”诸航攥紧了拳头,重重地说道。 最后几小节学触动了我的泪点,说起来,我们家航航可真不容易,摊谁不崩也溃了。)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现役军官法》第四十五条,未达到平时服现役最低年限的,不得退出现役,但是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提前申请退役。1:伤病残不能坚持正常工作的;2:经考核不称职不宜作其他安排的;3:犯有严重错误不适合继续服现役的······ 诸航还是洁身自好的,她不愿自污,直接选的第一条,也有可能她就没看后面几条。她开出的病由是······程书记都不忍直视了,“更年期提前”,这是有多敷衍啊!病历上的签名医生是成功。程书记知道这人,是前任成书记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不成器是成书记自个儿说的,因为他没有子承父业,让成书记很是失落。但人家在医学领域非常出色的,听说是位妇产科专家······等等,妇产科? 程书记扭头问秘书:“更年期属于什么科?” 秘书愕住,他哪里知道这事?但良好的职业素质,让他押下所有的躁狂,迅速上网查了下。“首长,如果病人出现的是头晕、目眩,或者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代谢紊乱,这个要看神经内科和内分泌科······” 程书记脸已经黑成锅底了:“妇科下面有内分泌科么?” 秘书都想哭了:“那种分工很细的大医院,可能有吧!”这些问题也太超纲了。 程书记一拍桌子,咆哮道:“乱弹琴。” 这咆哮,把关紧的门都震开了,在门外等候程书记的栾逍下意识的一扭头,对上程书记的黑脸,不禁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像在偷听似的。但这会收回目光显得很心虚,他只得强挤出笑意,起身立正、敬礼。“首长好!” 程书记深呼吸,再呼吸,这才把满腔的郁闷压了下去,朝栾逍回了个礼,然后走出办公室。 栾逍今天是来报道的,经组织考察,栾逍自服役以来,无论在什么岗位,都表现出色,再加上自身知识面渊博,形象好,组织决定,将他从国防大学调入国防部新闻事务局,先实习个两年,为以后担任国防部新闻发言人作准备。 听到这个消息,以前并肩作战过的战友调侃道:“没想到,有一天你还得靠颜值上位。” 栾逍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想当年执行任务时,一身迷彩,一脸油彩,掩在草丛中,任由蚊虫叮咬,能几十个小时不带动弹一下,谁看谁都一个样,什么脸啊,形象啊,这辈子好像和他没任何关系。 战友又道:“你现在是彻底和狙击掰开了,武将到文官,可惜了!” 自香港回来,栾逍决定转岗,也曾扪心自问过:值得吗?可惜吗?正确吗?他的内心告诉自己:这是最正确的决定。也许经过心理治疗,他的情况会好转一点,可是万一出任务时,他掌控不住自己的手和内心呢?不行,他不允许万一,这是对任务的尊重。当他有这样的顾虑时,他就已经不适合做一个合适的狙击手了。 接到新闻事务局的调令,他是愕然的。现任的三位新闻发言人,年龄最小的四十多岁,少将军衔,他这差距,从哪方面看,都是一座天堑。但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他只能咬牙接受。压力也是动力,努力就行。 程书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宽慰道:“不要有思想包袱,不是让你现在就上岗,慢慢来。其实也没啥,你以前出任务时,是面对一个人,现在不过面对一群人。以前面对的是对方的身体,现在面对的是对方的话筒,差不多。” 这差很多,好不好?一旁的秘书看着首长,啼笑皆非。 栾逍倒像是欣然接受,立正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程书记满意地点点头:“放松,放松,不要那么拘谨。对于把你调来,你们院长没说啥吧?我估计他肯定极不情愿,这一下子少了两员干将,损失很大啊!” “两员?”栾逍不明白。 “哦,这事你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要传开了。你和诸航大校共事的时间不短,你评价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程书记太想找一个人好好地聊聊了,他不能和卓绍华首长畅所欲言,栾逍却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秘书轻轻叹气,诸航大校退役一事,首长像是被刺激得不轻,唉! 栾逍愣住,难道诸航也被调来新闻事务局了?她的身份好像不太适合吧,性格······也不适回。栾逍无法脑补诸航面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时的画面,有些记者提出的问题刁钻、尖刻,诸航估计当场就能把他们炸成粉末。 “不要一味地说好话,实事求是。”程书记强调道。 栾逍沉吟道:“诸大校的专业,我是外行,没有资格评价。和她共事,她给我的感觉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判断力极快、极准,一般人无法超越。” “理性?”程书记像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理性的人会辞职、提前退役、离婚?” 栾逍的心猛烈地咯噔了一下,两道剑眉慢慢蹙起,随即,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首长,这一切恰恰说明了她理性到极点。据我了解,诸航大校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她的婚姻也非常幸福,她没有理由如此‘无理取闹’。可是她偏偏这样做了,那是因为这些都是她的软肋,她不得不如此。只有砍掉软肋,她才能无所顾忌,毕竟军人的身份束缚太多,对婚姻的在意,让她瞻前顾后。” “离了婚,孩子就不是她的孩子了?”程书记不敢苟同。 “当然是!如果我没有猜错,孩子应该是归卓绍华首长抚养。她信任卓绍华首长可以把孩子们护得好好的。如果不离婚,她就无法从军区大院搬出,就必须做一个称职的妈妈,必须做一个得体的首长夫人。” 程书记侧着头,心里面有丝丝动摇了:“你讲得是有些道理,但还是有些地方说不能啊,你说一对夫妻好好的,突然离婚总得有个理由吧!” “有,迁怒。诸航大校的姨侄,他的女友在美国失踪,都一个星期了,没有一点消息,诸航大校觉得首长没有帮忙。” 原来根源通在这,真是一叶障目啊!“这件事······” “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栾逍笃定道。 程书记上下打量了栾逍两眼:“你对她的能力倒是很信任。” “首长不也是么?”不然怎会如此纠结。其实程书记应该早就联想到了,只不过不愿接受。退役、辞职都不是儿戏,虽然万不得己。 程书记忍痛割爱道:“罢了,我也不拖她后腿吧!”人家卓绍华首长都那么果断,他又何必斩不断理还乱,只是啊,这一马放出去,野惯了,后面就束不住了。程书记还是有自己的担忧,不过,这话他不会说给栾逍听的。 夜凉如水,夏虫在墙角低声鸣叫。 卓绍华站在卧室里,他从没觉得是如此的空荡。少一个人,原来是少这么多啊! “爸爸,”帆帆抱着个枕头站在门外。 “你还没睡?”卓绍华看了下时间,都午夜十二点了。 “睡了,但没睡着。爸爸,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帆帆嘴里说着,人已经自发地走到床边,在诸航常睡的位置上放上自己的枕头。 卓绍华眼中笑意溢满,正要说话,门外哒哒地响起一串脚步声。恋儿一身小碎花的睡裙也冲了进来:“爸爸,我也要和你睡。” 怕卓绍华不答应,她忙又说道:“我已经很久不尿床了,不信你问唐婶,还有,我有刷牙,我不打呼噜,不踢被,我很乖很乖的。” 卓绍华大笑出声,抱起恋儿放在床上:“好吧,今晚我们三个人一起睡。” 恋儿很幸福地占了最中间的位置,一边是爸爸,一边是哥哥,她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好,一会儿要讲故事,一会儿要唱歌。 帆帆却很安静,面对天花板躺着,不时侧过脸看一下卓绍华。 “想妈妈了?”卓绍华亲亲恋儿粉嫩的脸腮,摸摸帆帆的头。 帆帆摇了下头:“大姨会把妈妈照顾得很好的。”可是,不知怎么,还是会担心。 恋儿接过话:“妈妈去打小怪兽。”她很是自豪,还做了一个狠狠打人的姿势。 “爸爸想妈妈吗?”帆帆问道。 “想呀!” “我也是!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虽然他不需要帮妈妈辅导功课,可是妈妈不在,做什么都不能专注。 恋儿感觉哥哥真笨:“妈妈打完怪兽就回家啊!” 怎么会有这么个白痴妹妹呢?帆帆捏了下恋儿的脖子,帮她把被单拉拉好。他想起以前妈妈离开过的几次,第一次,他还是个婴儿,没有什么记忆,听爷爷说,他想妈妈时就会让人去开电脑,一开妈妈就出现了。第二次,他记得很清晰,妈妈走了很久,爸爸急得瘦了一大圈,直到妈妈通过《小鸭找妈妈》的游戏,才传来讯息,然后被解救回国。可能就是从那一次起,妈妈一离开,他就自然的神经紧绷,感觉要发生什么大事。 “爸爸,没什么事吧?”他握住爸爸的手,掌心温暖、干燥,这让他忐忑的心安定了一点。 “一切都很好。”卓绍华的笑意温和,“相信妈妈!” 帆帆把心款款地放下,恋儿打了个呵欠,他也困了。不一会,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卓绍华只留了一盏台灯,借着台灯的光束,他宠溺地看着两个孩子,柔声道:“为了你们,妈妈也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拿过来,是秘书的电话。 “首长,刚捕捉到一条消息,蓝色鸢尾花重出江湖了。” 蓝色鸢尾花,久违了!花语是什么的?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可是易碎且易逝! 卓绍华翘起嘴角,呵—— 10) 江湖,古代春秋时期道家哲学发明用词,本意是指广阔的江河、湖泊,后被衍生为“天下”的意思。 何为天下?浅薄地解释,大概就是苍穹之下。苍穹,怎么也得是6000公里以上吧。当高度接近6000公里,这时地球在人眼的视角接近60度,你会看到地球是个球。 是的,现在的天下不再是《三国演义》里开篇话“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天下,而是全球、全世界。 全世界现有主权国家195个,地区38个,虽然国与国之间没有用城墙相隔,却也是有严格的国界线的。想出国,你得有签证,要过海关,要熟悉人家的语言。可以畅通无阻的,是音乐?哦,音乐是无国界,可是音乐还有民族音乐和古典音乐之分呢,乐谱也有五线谱和简谱几种,唯有黑客界。 黑客界是真正的江湖。 好像黑客界也是有品格之分的,有绅士,有流氓。绅士是指那种醉心于计算机技术、水平高超的电脑专家,流氓就是一味只知道攻击的破坏狂,比如号称“头号电脑黑客”的凯文,他黑客经历的传奇性让全世界为之震惊,可是黑客界却以他为耻。他的技术一般,做事却无下限,进攻是他最大的兴趣。 蓝色鸢尾,那么素洁高雅,做不了绅士,怎么也得是个淑女吧! 淑女也疯狂! 可惜江湖人才辈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浪又成前浪······蓝色鸢尾不过在n年前短暂出现过,浪花都没掀起几朵,除了“有心人”,在黑客界真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无所谓,当昆仑山脉的一条小溪流顺着山谷缓缓而下时,谁会想到有一天它会成为长江。 不到一周时间,蓝色鸢尾在浅海、深海里开得满山满谷、满岸满堤、满院满径。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想植入计算机病毒,必须借助于网络。可是一些国家级的安保项目,安全等级相当高,设施内部网络通过物理隔绝,不连外网,想攻击,难于登天。 蓝色鸢尾成功地戳破了天。 网络进不去,可以人为携带。这个“人为”是在系统建立之初,病毒就植入软件之中,开始它的潜伏期,一段时间后,开始觉醒,接着展现它卓越的攻击力。 这是某个超级大国n年前针对某个地区的局势,对某国实施的一个绝密计划,就这么被轻轻松松揭密了。 举世震惊,原来病毒能有如此的隐蔽性、复杂性与巨大的杀伤力。 没有再惊,只有更惊。 接着日本东京一家比特币交易所曾在某年发生的一起因黑客攻击而遭遇大量比特币失窃的事情,也被揭密了。 接着某国沙漠深处一家的生化研究所正在研发的某某生化病毒已经进入第二阶段,这个病毒一旦泄漏,将会对全世界造成毁灭的灾难。这个项目也被轻轻松松搁在了海面上。 政治、金融、科研······一个接一个,蓝色鸢尾,就像一个俏皮的小猴子,看见了一块成熟的玉米地,快乐地掰一个扔一个,玩得不亦乐乎。 程书记感觉到自己的那颗老心脏快撑不住了,他再一次去了卓绍华办公室,没有预约,不等秘书通报,他直接撞了进去。 卓绍华站在窗前,背对着窗,眉轻拧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首长,再这样下去,深海就快被炸个底朝天了,什么也不剩了,我们还怎么监控、怎么防范?我们正在进行的那个计划······”程书记这回是真着急了,秘密之所以是秘密,首先就是要保密,即使探知到,就会成为一个制约对方的武器,有时相当于扼住对方的咽喉,哪有这样暴殄天物的。她考虑过他的感受吗?“她是狠狠打了别人脸,可是咱们除了乐呵一声,又能得到什么?” “引以为戒。”卓绍华捏了捏额头,像是有点疲累。 “这个是自然的。唉,首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程书记,她不是在完成你布置的任务。”卓绍华冷声提醒道。 程书记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她才没有后顾之忧,想怎样就怎样。“这不是你俩商量好的一个计划······” “不是。” “首长,那,那······”程书记额头上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不应该批准她退役的。 卓绍华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看看。” 只能是再看看了,她又没做出伤害国家和人民的事,即使不合情理,你去指责她,她大可以不承认。除了那朵蓝色鸢尾,你能找到什么痕迹。 程书记回去的车上,对秘书叹息道:“蓝色鸢尾有毒吗?” 秘书点头:“整个植株都是有毒的,特别是新长出来的根,毒性是最大的。” 程书记:“果真如此!” 蓝色鸢尾还在兀自开放,她不知道因为她,天下已经是狂风暴雨。她很公平,大玉米挑了几个,小的也不嫌弃。 比如某国的一个咨询机构,明面上是为客户提供投资咨询,暗面上却是为客户提供绑架、勒索进行指术指导,甚至周到地提供工具,制定详细的计划。这些客户里,网友们陡然发现,其中有一个就是美国那位让小鱼儿搭过顺风车的研究员。他是一年前开始接触这家咨询机构的,从聊天记录里,他由熟人介绍过来,看中了一个东方女生,想把她抓回家当玩物。他是个细致人,咨询得非常详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机构的服务也很尽职,给了他一个周密的规划。显然,他执行得很不错,完全可以当成优质案例,于是机构还给他打了折。 美国警方这回反应神速,以犯罪嫌疑人的名义抓捕了他。几天之后,案子就破了。小鱼儿上了他的车之后,他在一个路口,以请小鱼儿给他买瓶水的借口,让小鱼儿下了车,这是小鱼儿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痕迹。小鱼儿下车后,他跟踪在后,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用迷药将小鱼儿迷晕,装进一个大口袋,重新提上了车,然后开车回公寓。到了公寓,当他准备向小鱼儿施暴时,小鱼儿醒了,奋力挣扎,他失手杀死了小鱼儿······ 很多人都在谴责凶手的无良和残暴,但是蓝色鸢尾却越挖越深,她不仅抛出了这家机构,抛出了客户名单,抛出了聊天记录,她还抛出了机构供货商的名单,还有客户与介绍人之间的所有记录······ 细思极恐!人性不管是本善,还是本恶,大部分人都能用理性压制,做一个正常人。偶尔也有点意难平,哪怕一点,被别人嗅到,他会帮你扩大到无数倍,然后诱惑你、教导你、帮助你······让你成为一个面目可憎的恶魔。 世界原来没有那么多光,能照亮的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是黑暗的。 “哼,哪有这么简单,这个熟人是谁,他是怎么挑上的小鱼儿······我一定一定要把那些黑手揪出来,你们最好给我隐藏得再深一点。你们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是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懒得理。西蒙被抓,你们就乱了,杀了他也不能心安,于是,你们就来试探我会怎么做,试探我知道多少,现在满意了吗?可是我告诉你们,战斗才刚刚开始······谁?” 诸航腾地扭过头,房间里黑通通的,除了电脑屏幕上的亮光,她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然后便闻见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太好形容。她好像有好几天没洗澡了,头发像个鸟窝,身上的卫衣皱巴巴像一团咸菜······管他呢,反正也没人看见。 敲门声又响起。“航航,是我!” 诸航放松下来,除了姐姐,也没别人了。她其实没住在诸盈家,她需要不少设备,诸盈家的网速也不够,她得在一个比较专业的地方——她在一家网吧租了个豪华包间。她对姐姐说要写一个程式,得闭关一些日子,最好不要打扰她。 “姐,你怎么来了?”诸航慌忙把屏幕换了个界面,打开灯,又连忙去开窗通气。 诸盈一进门差点给呛着:“航航,你是不是很多天没出门了?” “不出门,我早饿死了。姐,我这忙着呢,你有事吗?” “梓然打电话回来了。” 诸航把脸别向一边,梓然应该很伤心吧!“小鱼儿找到了?” “找到了,不过人······已经没了······”诸盈说着哭了出来。 诸航走到桌边,扶着椅子坐下,好半天没说话。“姐,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把街尾开杂货店的那家儿子给打了,打得有点重,爸爸花了一个多月工资才把这事解决了。那一个多月,我特别乖,我知道我给家里添麻烦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快快长大,这样不管我做什么事,我就能承担所有后果。” 诸盈抹了把眼泪,上前摸了摸诸航的头发:“这说的什么话,不管你做什么事,我们都不觉得是麻烦。” 诸航把头倚在诸盈怀里:“姐,那是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事。” “我知道,”诸盈眼里溢满了担忧,“虽然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可是航航,非要这么做么?” 诸航指了指心口:“做了,我这里才好受,我憋得太久了。姐,可能内心本来就有个不安份的灵魂,你知道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爽了。” 诸盈觉得眼前的诸航就是一匹撒缰的野马,怎么也拽不回来了。“你想过绍华,想过帆帆,想过恋儿吗?” “当你决心想做一件事时,不能想太多,那不过是给自己找借口,是在退缩。一退缩,你就给了别人伤害你的机会。我再也不会给任何人机会了,人近我一尺,我必逼他一丈。”诸航言词凿凿。 诸盈挫败地低下眼帘:“航航,你这样子,我很心疼。”就像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沙漠上,一无所有,孑然一生。“你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你应该信任绍华多一点,他想和你聊聊。” “不是不信任,是他的责任太重,他太不自由了······什么,聊聊?你把他带这来了?”诸航跳了起来。 “是的,他就在外面。” “······” 这是一条市区的小街,附近有大超市,有一个不太大的公园,坐个两站车,就是一家购物中心,里面中高档品牌都有,顶楼是电影院。街道不算宽,严令限制只可以步行。 像这样的小街,一个城市里有很多条,看上去都差不多。 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大部分是餐馆,网吧和花店一样,就一两家。 现在电脑这么普及,网络这么发达,网吧还能生存,真像个神话!哦,这话一听就是个圈外人,家里的配置有网吧高么,能时不时地升级么,还有打个游戏你能几个人在一家玩么?来网吧,不只是为玩,而是为了一种氛围,一种情怀,一种青春的洗礼。没有泡过网吧的青春,不能叫青春,就像没逃过学的学生,你成就再高,你的人生也是缺了一角的。 所以······诸航瞬间就镇定自若地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卓绍华。难为他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是神情严肃了点。这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进网吧,也有可能是他这一生仅此一次,不知道有没吓坏外面的老板和小孩们。 诸盈瞅着诸航一身的邋遢相,真想装着不认识这个人。她的脑中闪过晏南飞的身影,对这个人,早已谈不上爱与恨,但他是诸航的父亲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那个人,穿着讲究,品位高雅,个人生活习惯良好。她呢,达不到他那样的高度,却也是处处井井有条。她和他的基因一组合,怎么就变异成这样呢? 诸盈一刻也不想多留,一句话也不想多讲,无论是作为姐姐还是妈妈,她都无颜面对卓绍华。 门被轻轻带上了,不过六平米的房间里,只留下诸航和卓绍华,还有电脑运行的嗡嗡声。似乎有点拥挤,让人感到窒息。诸航啪地关上了电源,嗡嗡声消失了,她听到自己问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惭愧,脸皮还没有厚到一定的程度。诸航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免得身上的味道熏到卓绍华。 卓绍华仿佛没有察觉这是个什么环境,就是察觉他也不去理会,从进来,他就目光咄然锐利地盯着诸航。 “我来问你三个问题,没有思考的时间,快回快答。” 诸航严重怀疑,卓绍华最近是不是偷偷看什么综艺了,还知道快问快答。 “行!” 卓绍华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从进来他就站在房间的中央。 “第一个问题,你要闯的那个大祸,到此刻,结束没有?” “我······” “第二个问题,如果没有结束,你还准备闯多久?” “我······” “第三个问题,你要闯的那个祸,不是把深海搅个底朝天,也不是让杀害梓然女友的凶手无处遁形,而是你向我提出的离婚是······真的?” “我······” “诸航,你后悔和我结婚吗?” “这······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卓绍华淡淡一笑:“你的思维永远这样敏捷,第一时间就能抓住重点,可见你不是回答不了我的问题,而是那个答案你说不出口。” 诸航突然不敢直视这样的卓绍华,这些年,她看到的他,都是温和周全、从容大度,海纳百川,虚怀若谷,以至于她都忘了,他原来还是一把剑,一把锋利无比、寒气逼人、可以瞬间取人性命的剑。 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目光转开,落到地面,双手紧攥成拳。 “我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我还是答应了你。我在赌,我赌上帆帆和恋儿,赌上我们这些年的每一天每一夜,我们之间不是天天风和日丽,我们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但我们都走过来了,我想这一次也会的。我不想束缚你,你想做什么事,我愿意尽全力让你做得尽情、做得尽兴。那样,做好了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回来了。这一次,显然我不仅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也高估了帆帆和恋儿对你的特别,你把自己当成了箭,弓拉得很满。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回头。”卓绍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很久没睡了,诸航的眼睛又干又涩,眨一下, 直疼到心坎里。 “我说这番话,不是为了斥责你,也不是想挽留你。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勉强另一个人的,即使勉强了,也不过是貌合神离,我卓绍华还不至于这样委屈自己。我过来,就是告知一声,我知道了。恋儿还小,她不太懂,但帆帆已经大了,我会好好和他谈的。多保重。” 说完,卓绍华扭头就走。从进来到离开,半个小时都没有,诸航差一点以为自己臆想了。 窄小的房间终于不那么拥挤了,诸航走到窗边。可惜这扇窗面对的是后面的居民区,看不到小街。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一扇扇透着灯光的窗户里,妈妈在做晚饭,孩子在做作业,爸爸是在厨房帮忙,还是在监督孩子呢?也许工作了一天,很疲惫了,在单位里又受了点委屈,心情不是很好,于是妈妈做饭的动作放得很轻,孩子比平时乖巧很多。这就是普通人家的日子,近的目标,是小长假一家子出去旅个游,远的目标,换个更大房,或都是孩子读个什么大学。不管近和远,每天都累并快乐着。 诸航打开窗,像是想分享一下这样的快乐,她朝外伸出手。网吧老板为了安全,在窗外安装了铁制的栅栏,她的手被卡在了栅栏间。她突然发现这样的画面,像自己是一个被囚禁的犯人,被关了很久的样子。诸航无声地笑了。 夜一点点地深了,深得连天上的星星都黯淡了。 成功今天值夜班,刚动了一台加急手术,护士长给他倒了杯咖啡。他嫌弃是速溶的,闻着就一股人工合成剂的味。护士长说要不给你泡杯茶?茶也是那种磨成粉末的茶包,感觉像低档酒店免费赚送的。“就这个吧!”二选一,咖啡胜出。成功勉为其难地端起咖啡走向露台,想吹吹风,刚刚这台手术很复杂,无论是精力和体力消耗都很大。 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他全身的毛孔倏地竖了起来,不过,很提神。他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把杯子放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伸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差点让他闪了腰。他不禁低咒一句,不耐烦地拿过手机,看到来电人,怔了足足有五秒。 “你不会是更年期加重了吧?什么,见个面?你在梦呓吧?孤男寡女的,不,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在外面见面,怎么看,画风都不对。不见,说不见就不见。喂,你别挂电话啊!说吧,你人在哪?呃?” 成功收了电话,脸上的戏谑不见了,露出了一丝凝重。 他和护士长打了声招呼,换了衣服就下了楼。诸航给的地点离医院很近,是一个公交站台。黑漆漆的夜里,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猛一看很憷人。 看到成功,诸航扬起脸,打了个招呼。成功在她身边坐下,光线不是很明亮,勉强可以看清诸航脸色还不错,成功一路上提着的心款款放下了。 “我知道你以前对我有点想法,可是你结婚了,我也结婚了,再抱着这想法,就是不道德的。”成功义正辞严道。 诸航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从良了,我看再过八百年,你这流氓劣性也改不了了。成流氓。” “猪!” 诸航笑笑,幽幽地不知看着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值夜班?” “我去医院问了,然后才给你打电话的。”诸航丢了个“白痴”的白眼给他。 成功悄悄地打量着诸航,没敢问下句“如果我不在医院呢”,她看来不想很多人知道这事,她来医院就是碰碰运气,运气不好,她就走了。 “成流氓,你和惟一过得好吗?”诸航扭头看了他一眼。 “挺好的,我们是世界上最恩爱的夫妻。” 诸航吃不消地摇摇头,过了半晌,又问道:“你为了她放弃了整片森林,下这个决心时,你犹豫过吗?有没担心过自己做不到?” 这个问题有点沉重了,成功斟酌了许久,才小心回道:“我其实没有那么流氓的。哦哦,这个说法没有说服力。我这么和你说吧,一个男人,一个成熟而又理性的男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段,他终究会回归家庭,过正常人的日子。” “过正常人的日子。”诸航慢慢品味着这几个字。“可是有些人是永远不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的。” “呃?怎么会?” “比如杀手、间谍······” “你能举个正常的事例么?” “比如我!” 成功预感到快要碰触到问题的症结了,他看不清诸航的脸,只感到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绍华他······” “和他没有关系,是我,是我!”诸航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我姐的儿子吗?” “记得,叫梓然,上大学了吧?” “他的女友在美国留学,被歹徒杀害。现在凶手已经被抓获,可是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的尸体。为什么呢?因为尸体被一种药水融化了,早就倒进了下水道。这很不幸,是不是?可是这种不幸完全可以避免的,如果她没有和梓然谈恋爱,如果梓然不是诸盈生的,如果诸盈······” 成功一把抓住诸航的肩膀,让她冷静:“诸航,这些不是你的错。” 诸航低着头:“这次是她,下次会是谁呢?我远在凤凰的爸妈,或者是我们家的一个什么亲戚。帆帆和恋儿、首长,我不担心,可是别的人呢?他们很渺小,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已经成了目标。成流氓,你害怕过吗?” 诸航缓缓抬起头,成功惊愕地发现,此时的诸航满脸是泪。 “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害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比别人强悍,比别人冷静,比别人早一步,不问归路。” 摘星番外·深海(上)1 烽烟起 寻爱似浪淘沙 遇见她 如春水映梨花 —张杰《天下》 1 有房有车,有妻有女(子),有一份体面并收入不错的职业,如果这个男人很满意现在的生活,那么说这个男人不再折腾了。不再折腾是相对于以前而言,说明他折腾过,而且有折腾的本钱,哦,还有金钱。 成功就是这样的男人。 是呀,想想从前,谈不上夜夜笙歌、左拥右抱,那也真的是多姿多彩。就这样的一个男人,娶了单惟一。没见过单惟一的,都带着十二份的好奇。见过了,一个个都神情复杂,也不是多失望,就觉得不搭,不是一个轨道、一个频率、一个世界的人,这能在一起过日子吗?能过多久? 偏偏人家过得很好,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现在女儿都几岁了。有朋友调侃成功:这就是真爱吧! 成功回他一个莫测高深的笑。 真爱?也许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着“真爱”这稀罕玩意,可是成功敬而远之。王小波给他老婆李银河写过一封情书,里面有一段是这样的:我是爱你的,看见就爱上了。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个人手里一只鸽子飞走了,他从心里祝福那鸽子的飞翔。 成功觉得除非他疯了,才会这么去做。他不会真爱、深爱一个人,他也不要别人真爱、深爱着他。这样的爱,太重、太累,还怎么呼吸? 选择单惟一,他曾这样形容她,她就像三峡的溪水,那溪还得是没建大坝之前的溪,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一块石头都清晰可见。单惟一是真爱他么?他认为也不是,她对他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她信任他不会背叛她,会给她想要的生活,给她体面、尊重。她很崇拜他,确切地说,是愚忠。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女人做到这点?开始可能还算乖巧懂事,时间一久,就面目狰狞了。一天几十个电话追踪,查问你的行程,一个没打通,就开始脑补各种画面。晚上回来晚一点,旁敲侧击和谁在一起,身上有没香水味······完完全全把你当成了她的私有物。还有一种,嘴上讲得很独立,行动也很独立。嗅到一丝异常,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走人。然后你得去解释,去赔罪,说尽甜言蜜语。这种的,还不如直接拿把刀,切腹自杀算了。 真的想好好地过日子,还得找个简单点、懂分寸的。像单惟一这样,就刚刚好。 成功抬起眼,不吝温柔地朝妻子笑了笑。单惟一大张着眼,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从早晨下班回家,洗了澡他就坐在那发呆。她看得出他心里面有事,但他不想别人询问,独自慢慢消化。 看来是消化不了了。成功拿起手机,翻出卓绍华的号码,准备拨打时,手指又缩了回来。 哪怕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哥们,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问的。关键是,那两口子的事不是一般家庭问题,劝都没办法劝。 成功记得第一次见诸航,是卓绍华领着她过来做产检。快到产期了,肚子大得很。一点也不夸张,他吓得足足有五分钟都魂不附体。卓绍华问了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清。和他相比,卓绍华绝对是别人家的孩子。他这些年,万花丛中过,都没结过果,他这别人家的孩子,一玩就玩这么猛的······不是啊,这别人家的孩子老婆刚过世呢! 成功简直风中凌乱了。 有这样的一个惊世骇俗的开头,也就注定了他俩不会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事实证明,确实不是。 成功对诸航的第一印象,不看她的肚子,那就是个精力充沛、阳光、聪明得不行的小女生,这样的女生通常不拘小节,心胸开阔,不会动不动就掉眼泪。哪怕是真疼了,也不掉,因为她觉得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习惯忍,习惯撑,习惯不屈服。 可就是这样的诸航,几个小时前在他面前泪如雨下,告诉他,她很害怕。他也是出身军人家庭,他能理解那是什么样的害怕,可是他帮不了她,其实谁也帮不了她。 可是也不能眼巴巴地就这样看着吧,成功从客厅走到阳台,再从阳台走到客厅,转得头都晕了。成功站住,一咬牙。不行,就曲线救国吧! 电话一打就通。唐婶很客气:“成医生,你有好久没带妹妹过来玩了。” 电话里传来一声抗议:“我才是妹妹。” 唐婶忙安慰:“是,你是大妹妹,那是小妹妹。” 成功笑:“是呀,这不今天休息,就想着带孩子们聚一聚。帆帆在么?” “在呢,稍等!” 成功听着唐婶扬起嗓子喊帆帆,好像家里一切很正常。 “成叔叔好。” 真怀念以前的坏家伙,粉团一般,一逗就笑,怎么悄无生息地就长大了呢?“帆帆,待会成叔叔去接你,我们去吃日餐吧!” “成叔叔要带小妹妹吗?” 成功倾起嘴角,这个问句有意思,多大个孩子,怎会聪明成这样?“你想见小妹妹么?” “我以后去成叔叔家看小妹妹,恋儿今天也有事。”这句话,帆帆是压低音量的。 恋儿有事?成功差点笑喷,明白了,卓逸帆同学今天是想男人和男人的见面,不拖家带口的。“行,那一会见。” 日式餐厅最大的优点,不是食材有多新鲜,制作有多精良,而是环境舒适,让人放松。 谢绝了服务生的帮忙,拉上门,室内就只剩下成功和帆帆了。再聪明,也是个少年。从上车到现在,帆帆的目光就黏在成功身上,等着他开口。成功偏偏不如他的意,东拉西扯,就是不提诸航。 难为他沉得住气,有模有样地端坐着,不管喜欢或不喜欢,食物端上来,都会礼貌地夹上两筷。但怎么看,都有点食不知味。 成功不忍心了。“妈妈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还有两天三周了。”帆帆稳稳地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成功的眼睛,一点也没因为成功知道这事的惊讶。 这么久!成功吓一跳。“恋儿想妈妈了吧?” “嗯,想,她每天都要让我抱抱她,像妈妈那样抱抱。” 妈妈的抱抱,是突然两手托住恋儿的胳膊,脸埋在颈窝里,故意亲出声音来,恋儿能笑得像个小疯子。他力气小,不敢那样托起恋儿,只能蹲在恋儿面前,紧紧地拥抱住她。恋儿也不挑剔,抱一会就说好了,又自个玩去了。玩累了,又过来张开双臂,说:哥哥,我要妈妈的抱抱! 成功心蓦地一酸:“爸爸还好吗?” “挺好的。” 哎哟,这小子以后可以直接进外交部了,绝对是滴水不漏。“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妈妈的安全,还有爸爸妈妈会不会分开?” “我妈妈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她有这个能力。她和爸爸也不会分开。” “这么肯定?” 帆帆重重点头:“他们俩是一个整圆,完丝无缝,独一无二。” 成功瞠目结舌,这大概是一个少年对婚姻最稚嫩最敬畏最极致的夸奖了。换成成人语就是:这两个是天生一对,除了彼此,谁都配不上他们。 “可是这个圆现在裂开了。”成功都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 “是的,他们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分开是对对方的成全。” 这绝对是卓绍华的原话,成功用膝盖想都能猜出。 “有没想过自己的爸妈怎么和别人家的爸妈不一样?” “那是因为他们的爸爸不是我爸爸,他们的妈妈不是我妈妈。”这句话帆帆说得无比自豪。 “······”这小子,有种!明明生出来时,也很普通啊! “成叔叔见过我妈妈了?” 成功捂着心口:“是,昨晚我们见过一面。” 帆帆紧紧抿住嘴唇,无比期待地看着成功。成功终于扳回一局:“你不是说你妈妈不会让自己出事么,嗯,她很好。” “我、恋儿和爸爸在一起,我们是三个人,妈妈只有一个人。”帆帆的思念和担忧溢于言表。 成功叹息道:“帆帆,你听过一个故事么?我们国家有一位核弹专家,他回国的时候,曾经遇到很大的阻碍,那是因为他一个人就相当于人家四个师的力量。你妈妈啊,也差不多,她虽然是一个人,可是也等于是千军万马。” 帆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帆帆没吃多少,有一盘蛋卷很不错,他提出来想点一份带回去给恋儿。“这个唐婶不会做。”他轻声解释道。 成功没敢在外面多呆,他今天也就是了解下情况,看情形,以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陪陪两个孩子了。 车开进大院,远远地就看见坐在台阶上的恋儿,站岗的两个勤务兵无奈地看着她。 一听到车响,恋儿就激动地跳起来,拼命朝车扑过来。 车门一打开,她就抱住帆帆的大腿。“哥哥,妈妈呢?”她着急地在车内寻找着。 “我和成叔叔去给恋儿买好吃的蛋卷了,不是见妈妈去。” 恋儿噘起嘴,推开帆帆递过来的蛋卷。“我不要吃,我要妈妈。”她嫩嫩的奶音里带了哭腔。 帆帆蹲下来:“那我们来个妈妈的抱抱。” 帆帆张开双臂,恋儿歪着头,突然像小爆竹样一下投进帆帆的怀抱,紧紧地环住帆帆的脖子,帆帆埋在她颈窝处。 “哥哥,妈妈会回来吗?” “回啊,这里是她的家呀!” 倚在车边看着两个孩子的成功长长地吁了口气,仰起脸看着午后的天空。阳光还很刺眼,他只得眯起眼睛。 卓绍华的成全,帆帆的笃定,恋儿念念不忘的抱抱······也许就是因为这些,纵使诸航因为害怕而泪流满面,但她却从想过躲避和退缩。 请珍重,猪! 摘星番外·深海(下)2 2 好不容易挨到机场专线靠站,诸航从一堆提包拎箱的旅客里挤出来,感觉自己都快被压扁了。 机场还是一如既往的人流如潮,似乎每个人都在忙着赶路,谁也不敢停留,慢了,就会被这个时代所抛弃。 抛弃又怎样呢?可能没人想过,只是看别人都这样,也就随波逐流了。其实被抛弃了也不会怎样。不是有人选择归隐山林,过断网断电的最原始最素朴的生活。那种也太极端,心若静了,在哪里都会安然度日。 诸航今天是来接人的,她故意来早了,想找个地方靠着补个眠。对面一家咖啡厅人不多,她点了杯咖啡,窝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又是两夜没睡,不过,这回出门,她有洗澡有换衣服,对得起广大市民。 真的太困了,坐下不到两分钟,眼皮上下就黏在了一块。诸航放任自己准备进入深度睡眠,反正手机设了闹钟,不担心错过航班到港。 半梦半醒间,面前多了一个人。她挣扎了很久,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哦,是帆帆那位美术还是历史老师的?上天,她自动把这号人物给抹干净了。这是又来她面前刷存在感了吗? 她没有打招呼,就静静地看着他。老师的样子看上去比她熬的夜还多,两眼血丝,满脸胡茬,外套里面的衬衫,领子一个角翻着,一个角卷着。 “需要什么条件,你才能停止现在的一切?”老师的声音也是哑的,像被砂纸磨过。 诸航耸耸肩:“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蓝色鸢尾不是你吗?” “我脸上有刻这个纹身?” “够了,都是行内人,咱们就明说了吧!” “你错了,还不够,远远不够。”诸航拿过咖啡,打开盖子,奶放太多了,说是咖啡,还不如说是牛奶加咖啡。 “你不要太过分,我们会让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老师凑近诸航,恶狠狠地说道。 诸航笑了,装得像个黑老大,内心原来是个小白啊!“来吧,真刀实弹,我等着。哦,想起来一件事,凌晨两点十八分,一个叫阿杰的人给你发了封邮件,告诉你,前面的订单没办法完成了,所以你应该得的那份酬劳也给不了了。” “你······你监控我的邮箱?”老师一下子就慌了。 “你的邮箱又没什么有用信息,监控?我很闲么?” “别说得这么无辜,这一阵子深海里的暴风骤雨,不是你掀起的么?” 诸航认真地想了一下,不耻下问道:“你说的深海是今天全球热议的那个深海么?啊,难道真有专家们讲的那么恐怖,我以为深海里最多装些国家绝密资料和银行的一些个人信息呢!专家说,那不过是九牛一毛,这个世界上很多不法交易都是在深海进行的,买卖军火、毒品交易、雇凶杀人、抢钱洗钱,甚至还有人口买卖······你在里面也有店,卖啥?” 老师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诸航,别装小白兔了。” 诸航点点头:“行,那咱们一起现形吧,西蒙先生。” “你······怎么认出来的?”老师这回真不是装了,是真的愕住了。 “淡定,淡定,我没报警,再说,你也不在中国的通辑名单上。我先夸奖一下,你的整形很成功,几乎以假乱真。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刚刚只是试探一下。我记得你以前对自己那张脸特别自恋,怎么舍得动刀的?哦哦,情势所逼,失时的凤凰不如鸡。” 西蒙都快疯了:“别岔话题,你给我回答。” 诸航气定神闲道:“西蒙先生,你也许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的王者,呼风唤雨,偷天盗日,只要你想,都可以做到。我们中国有句古语,叫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你的中文不错,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你完全可以活在自己假想的王国里,作威作福。你故意整了张普通脸,找了份普通的工作,你以为这就是大隐隐于市了。好吧,成全你,满足你的自以为是。可是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何况你来中国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试探我么,所以说从你动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了是个失败者。” “你以为你赢了么?”西蒙也豁出去了,阴冷冷地笑道,“这次是那个小鱼儿,下一个,你猜会是谁?” 诸航微微抬起身,凑近西蒙,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西蒙先生,原先你轻哼一声,深海就掀起巨大的波澜。现在呢,你和一个低级廉价的杀手有什么区别?太可怜了。” “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知道怕了吧?”西蒙脸涨得通红,搁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诸航摇摇头:“这不是激将法,而是提醒。你应该非常清楚,哪怕是狡猾如蛇的杀手,只要扼住他的七寸,就能置他于死地。” 西蒙面目狰狞:“你······” 诸航站直了身,笑了:“你果真听懂了,不错,”诸航指着西蒙,“现在的你,早已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她突然端起面前的咖啡,朝着西蒙就扑了过去。“叫嚣什么,一个蹩脚的小丑。”说完,诸航就高昂着头,从僵成木鸡的西蒙身边走开。走到门口,她回了下头,尽管西蒙没有看过来,她还是冲他高高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机场广播里传来梓然航班到港的消息,等人取了行李,出航站楼,还得有一会。诸航站在接机的人群中,她没有回头看。她知道西蒙没有跟过来。如果猜测不错,他今天是来这坐飞机离开的,遇见她,完全是巧合。就是这么个巧合,让这些日子焦头烂额的他失控了。诸航撇嘴,这太不西蒙了。看来,所有的人都有软肋,西蒙的软肋应该是他那个假想的王国,她的呢? 诸航心狠狠地一疼,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又如何?能让小鱼儿回到梓然身边么? 西蒙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她刚刚确实是在激将他。是西蒙先朝她开了枪,然后她给予了猛烈地回击,甚至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绝,这把西蒙惊住了。接下来,他是要养精蓄锐,准备卷土重来,还是不闻不顾地一雪前耻呢?她希望他是不闻不顾的,深海永远是深海,她不是神,做不到一切尽在掌控中。她不能给他时间休整、调兵遣将,现在唯有一场乱战、恶战,她才能寻到一丝生机。 好像他有被激到了,好事!诸航缓缓地吁了口气。 视线里,梓然推着行李过来了。诸航正准备举起的手蓦地像失去了气力,怎么也举不起来了。她看到了梓然身边走着的一对半百憔悴不堪的男女,那是小鱼儿的爸妈。她该怎么招呼?说些什么呢? 诸航慢慢地往后退,将自己缩入人群中。梓然手机响了,他边接着电话边四处张望。诸航允许自己再看了一眼梓然,然后果断地转身,急步走到下面的公交站台,没问方向,上了一辆即将出发的大巴。 当大巴驶出机场,她的眼眶不禁潮湿了。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刚生了小帆帆,和首长还没真正一起生活。有一天,首长出差回来,不知怎么说动了她来接机。他们一起坐车进市区,一起吃了晚餐,一起逛了街,一起给小帆帆买了衣服,给唐婶他们买了礼物,对,那时快过年了。顺理成章,首长也讹了她一条围巾,羊绒的,特贵。她那时还是个穷人,钱刷出去,心疼得滴血,感觉手里的卡都变轻了。 想到这,诸航噗嗤笑出声来。那真是一段美好而又有趣的时光啊! 摘星番外·深海(中)3 诸航的神情一顿,不过几秒后,便恢复正常,嗔怪道:“首长,你又窥觑我?” 窥觑:从小孔、缝隙或隐蔽处偷看。卓绍华从来不知道,这个词还能和自己扯上关系,还是又,他忍不住想象下那样的画面,越想越控制不住嘴角上翘,最后索性朗声大笑。 他心里很开心,他们终于找到了专属于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终于不会因彼此工作的特殊性而相互猜测,或是刻意地相互回避,终于能像普通夫妻样以调侃、戏谑、揶揄的口吻来谈论他们以前碰都不敢碰的话题。 特罗姆瑟诸航被劫、港城周文槿被毙,诸航都是当事人,他是指挥者,有多少话,两个人欲言又止,有多少次,两个人明明对面而坐,却像隔着千山万水。换了别人,怕是早被压垮了,再深的爱,也被磨砺尽了。万幸,诸航用强大的意志力和她的宽容、大度硬生生地撑住了。他还能在这样的夜晚执住她的手,还能在每天早晨,一睁眼就能看到她的笑颜,还能一伸手就能将她拥进怀中,感受她的温暖,还能在这么疲倦的时候,为她的一句话开怀。 诸航现在的工作说起来已远离江湖,但诸航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她说江湖找上你,连招呼都不会打,通常是直接出招。想做到真正的归隐,只能是身怀绝技,以不变应万变。这个绝技,就是洞悉全局。管他深海,还是浅海,暗礁还是潜涌,都在她的视线之内,她都有能力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她没有告诉他她做了什么,她只是告诉他:首长,我不会让自己再被动了。这句话说得很轻,但他知道她言出必行。这就是他的诸航,做了妈妈后,看上去和结婚前没有多少的区别,性格偶尔还会跳脱下,但她已张开她纤细的胳膊,牢牢守护着他们的家。 程书记来见他时,情绪已经调整了下,但是语气还是流露出焦躁。他答应得很爽快:好,我回家和诸航谈谈。程书记喜出望外:那就太感谢首长了。他说:小事而已。程书记愣了下,随即嘿嘿地笑:首长看来在家也是首长啊,诸大校啥事都听你的吧?他摇摇头:不,在家我都听她的。程书记大笑:那是首长放权。 他笑笑,不多作解释。他对权力从来没欲望,一步步走到现在,以前是不愿意让父母失望,而现在,他是希望有能力将诸航纳入自己的羽翼内,小心呵护。他的妻啊,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她是可以将江湖掀个底朝天的,觊觎她的人,从来不会做到真正的死心。 “我有点饿了,你呢?”他问道。 “唐婶睡下了,要不,我给你热杯牛奶?”诸航看了下时间,都快午夜了。 卓绍华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我来下个面,你陪我吃一点。”他边说边朝厨房走去。拿下挂在架子上的锅,放上水,打开火。然后开了冰箱,找出黄瓜、肉酱,还拿出两个鸡蛋。动作不熟练,但像模像样。屋顶淡黄的灯光照下来,照在首长俊挺的面容上海、,他的神情柔和而又专注。 诸航蓦地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她刚生了帆帆,从医院出院回家,半夜硬是被饿醒了,一个人摸到厨房,找到根黄瓜正啃着,首长从外面走进来,冷着张脸抢下她的黄瓜,给她做了碗热乎乎的炸酱面,然后坐在一边,盯着她,她不得不把一大碗面全给吃了,撑得下半夜抱着肚子在床上直打嗝。 “首长,你那时对我挺凶的,脸黑得像锅底似的,我感觉我就像是个被你抓个正着的小偷,羞愧得不行。”诸航帮着把碗端进餐厅,又回身倒了两杯水。 “不是对你凶,是我感到很无力。人家产妇,坐月子多少人围着,一天吃多少餐,养得白白胖胖,你却大半夜地饿到啃黄瓜。还有帆帆那么小,我不知道该怎么把他养大,还有现在还能把你留住,满月后,我用什么理由来留你呢?那么多的事,都是我不擅长的······” “首长,我们一起走过来了。”卓绍华语气里的自责让诸航心酸酸涨涨的,她忙堵住他后面的话,“我们现在在一起,坏家伙也长大了,我们还有了恋儿。” 卓绍华深深地看着她,也许站在餐桌边,对着两只面碗说这些话有点不太合适,但他还是说了:“诸航,谢谢你陪着我。”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晏南飞带回来的相册,他当时就知道了有人夹了两张照片在里面。目的不过是想刺激下诸航,日后,她就会像照片里那样装扮,站在他的身边,是一个陪衬。别人可能会奇怪,这怎会是陪衬呢,这也是一项工作。可是对于诸航来讲,这是束缚,是没有自我。她应该是一只翱翔世界的大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怎么能忍受站在别人的身后呢?汇报的人问要不要把这两张照片毁掉,他说不,给诸航看看吧! 那些用心良苦的人真是不了解他的诸航,诸航说过,首长,我们在一起,我不能只接受你对我的爱,而不与你分担职责。只要那个人是你,我愿意站在你身后,我一点也不委屈,也不拘束,我觉得幸福。 首长的口吻是这样卑微,这样渺小,这是将自己放在了什么样的角度?诸航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与有荣焉道:“因为首长值得啊!“好久没这么说话了,说完,诸航都不好意思看首长,自己羞得一张脸直红到耳朵根,连忙假装动作很大地去拉椅子。 卓绍华的眼神越发柔得一江水般,如胶似漆地紧随着诸航。 “首长,你能别这样看我么?”再看,她就要自燃了。 “好!”嘴上答应得好,就是眼睛舍不得挪开。 诸航无奈,忙主动提起程书记,但愿能让首长正常点:“那个、那个程书记说的深海里的那个大单,消息不是很正确。是有买家发出一个单,比他听说得要大很多,涉及的国家不止一个,虽然报酬高,但因为没有把握,也怕是某方故意试水,目前卖家都在观望,还没人接单。不过,你让程书记放心,如果有人接单,我也有办法劫单。我现在冒然接单,会暴露的。” 卓绍华点点头:“我相信你,但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深海里,能奈我何的还不多。” “哦,你在深海里名气很大么?” “反正······首长,你套我的话?” 哪需要套,他是一目了然,所以才会干脆地答应程书记。诸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必然是她早已知晓这事,而且已经有所行动,不然,她不会这样的。“吃面吧,快冷了。” 诸航偷偷吁了口气,这面想吃到可真不容易。“帆帆?”一口面还没进口,帆帆穿了件小熊维尼的睡衣从外面走进来,看着两人的面,喉咙里响起一声咕咚的声音。是在咽口水么?“你也饿了?”也是哦,他们家坏家伙这一年长高了很多。去年,不过到诸航鼻尖,今年都超过诸航了。恋儿虽然现在还是个矮冬瓜,晏南飞却喜滋滋说她有双大长腿。诸航担忧,这个家里,日后她恐怕会是最矮的那一个。 “有一点。”帆帆说得很含蓄,人却飞快地从碗柜里拿来筷子和碗,很不客气地从爸妈的碗里各分了一大半。还把诸航的鸡蛋夹走了。诸航和首长瞪大眼,只见他动作很斯文,速度可不慢,不一会,那一碗面连汤带水地就全吃光了,都不打一个饱嗝。 诸航连忙反省自己这个妈妈是不是做得太失败,把坏家伙饿成这样,可是吃晚餐时,他明明也吃得不少啊。检查完作业,他睡前也没叫一声饿。看来还是因为长身体,明天得提醒唐婶以后帆帆不能一日三餐,得一日四餐。“你是饿醒了么?”她慈祥地问帆帆。 帆帆摇摇头:“不是,我想起有件事没和妈妈讲。我换了个美术老师,刚从国外回来的。” “然后呢?”这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他对你很关注?”问话的人是卓绍华,眼睛里隐隐带着鼓励的光芒。 “嗯,他对妈妈也很关注。” 卓绍华会心一笑,看向诸航:“那你明天早晨抽个时间去感谢下人家老师。” 这俩人一问一答,默契十足,也······腹黑十足,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不过,做得这么露骨,那位美术老师也真够蠢的。就是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 这事不能拖着,第二天,诸航特意提早出门,送帆帆去上学。恋儿起得也很早,很是羡慕地看着和妈妈一起坐车的哥哥,对唐婶说:“恋儿也想上学。” 唐婶心道:人家学校可不太想你去哦! 很巧,刚到校门口就遇上了美术老师。一个戴眼镜的年青男子,面容清瘦,普通的个头,扔在人堆里,属于那种不是很若眼的那种。帆帆上前,毕恭毕敬地喊老师好!然后扭头向诸航招招手:“妈妈,这是我们的美术老师。” 诸航扬起满脸的笑,早早地就伸出了手:“老师,您好,我是卓逸帆的妈妈诸航。” 男子像是吃了一惊,都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诸航握推了。 诸航在心里呵呵两声,这只手可不是经常画画的手,这上面的茧子叫鼠标茧,只有常年累月趴在电脑前的人才会有的! 摘星番外·深海(中)4 诸航很有兴趣地又看了眼这位美术老师。她一点不觉得他很蠢,虽然他有着普通的长相,出身普通家庭,读的普通学校,但一点也不代表他就普通了。当然那些普通是真是假,有待推敲。相反,她觉得他像一个嗜刺激、冒险分子,骨子里流淌着好战的血液,他还有着可怕的自信,所以才这般开山劈海地站在她面前,等着她接招。 怎么接,先是一脸惊愕,然后想办法把他调查个底朝天,再找人跟踪他,然后来决一胜负?呵——阿汤哥的《碟中碟6》现在正在上映,只要阿汤哥的颜值衰得不要太快,只要观众想看,大概后面还会继续拍7,拍8,编出一个个惊涛骇浪的故事。她可不是好莱坞的编剧,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别人想看是别人的事,她可没义务去迎合。 像个普通的家长样和老师寒暄几句,诸航的目光从男子紧绷的唇角一扫便掠开了。 诸航今天穿的是一身崭新的大校制服,又坐的是军车,在一群年轻的父母中间非常显目。从她一下车,便聚集了一道道目光。帆帆的教育虽然被欧灿抢过去了,但是诸航对帆帆的同学也不陌生。看到也能对上号,还能和人家爸妈聊上几句。这一聊,便有不少家长围拢了过来,有胆大的,还主动向诸航要了微信,还有人向诸航打听国防大的高考情况。诸航很有耐心地回应着,要不是赶着去上班,感觉她可以和别人一直聊下去。 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诸航没有错过美术老师眼中溢出的疑惑和失望。疑惑她现在的样子是真的么,失望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诸航微微一笑,今晚深海大概不会太平静吧! 果真,当天晚上,那个所谓的大单,买家突然宣布撤单,然后深海里一下子入住了上百家新的供应商,有替人洗钱的,有贩卖管制药品的,还有一家是替人圆梦的。一般打着看上去很奇葩的经营特色的商家往往最是神秘莫测。 诸航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这是一种不可描绘的快感。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兴奋得她浑身的毛孔都在欢快地叫嚣着。她有时想,我可能真的是个天生的罪犯吧!电脑就是她的武器,坐在电脑前,她就有种把星辰大海尽纳掌中的冲动。 她直觉这上百家新供应商其实是一个人,不仅仅如此,上次抛出大单的买家也是这个人,什么洗钱、贩卖管制药品,都是幌子,圆梦才是他真正的业务。每个人都有梦,只不过大与小,小人物的梦很多是希望中个大奖邂逅个美女,那些让上帝安排去,但某些人的梦,太大太沉,超出了上帝的能力范围,可是深海无边无际,足以容纳所有。 就当她自作多情,这个人如此处心积虑地演这么一出戏,不过是想试探她在不在深海。如果她在,上次的大单,那么她就应该抢着接单,毕竟对国家安全有影响,她不能坐视不管。还好,她沉住气了。然后他们又是照片,又是美术老师露骨的表现,还是再一次的试探,试探她是不是真的自折双翼,试探她还有没有血性。他是希望她有呢,还是希望她没有呢?矛盾呀,纠纷啊,彻夜难眠啊! 诸航咯咯笑出声来,她好期待他的下一步怎么走。 轻轻的叩门声,连着三下。诸航退出浏览器,过来打开门。栾逍站在门口,眼睛直眨:“你一个人傻乐什么?” “想到一件开心的事呗!你约会去?”栾逍一身出席晚会的正装,诸航看着很不习惯。 栾逍很不自然的扯了扯领结,脸一红:“是不是很怪异?” “还行,挺、挺正经的。” “······”这算夸奖么?栾逍虚握成拳,抵着下巴,清咳了两声,“那个你最近没遇着什么事吧?” “没有。”诸航坚定道。 栾逍深深地看着她,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她即使遇着什么事,有首长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但栾逍把车开出大门后,还是给昔日的战友打了个电话:“你确定你们刚接的那个监控对象是诸航吗?” 那边叹了口气:“可不是谁都可以叫诸航的,我确定并肯定。” “上面有说什么事么?” “就是什么也没说才抓瞎,不然也不会给你打电话。” “这事不需要保密?”哪怕是战友,关于任务,也不是信任就能随便讲的。 “我有向上面请示,上面说你可以知道这件事,因为你们不仅是同事,还曾经共同完成过任务。” 那个任务,不提也罢。“我知道了,这边有什么异常,我会给你电话的。我再问个问题,这个监控是不信任还是暗中保护?” 那边沉吟了很久,默默挂上了电话。 同一时间,程书记正坐在卓绍华的办公桌前,沉声道:“首长,如果我决定对诸上校实施24小时监控,你认为如何?” 卓绍华闭了下眼睛,片刻后睁开:“监控的目的是什么?” “我这样问吧,首长,你绝对信任诸上校么?我承认,诸上校是个非常少有的电脑奇才,也可以叫鬼才,到目前为止,她没有做过有违国家安全的事,但是深海不一样,你就没担心有一天她玩着玩着,会失去分寸,失去方向?会潜进海底不再出来?如果她想这样做,说实话,是没有人拦得住的。” 卓绍华眼中浮出一丝轻笑,反问道:“深海很吸引人么?” 程书记点头:“不仅神秘,还很诱惑。” “能有她的丈夫诱惑?能有她的儿子女儿成长的过程神秘?” 摘星番外·深海(下)5 程书记要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会怀疑眼前的卓绍华是被什么附体了,不,准确地讲,是这人的壳是卓绍华的,里面的囊被掉换了。 程书记当然也有过青葱岁月,在年轻女子面前脸红、手脚不知怎么摆布,讲话结结巴巴,不敢正眼直视,都有过。他和妻子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长辈家,他先到的,妻子进来时,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一抬头,看到一对长辫子和一双弯月般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手突地一抖,一杯热茶全倒在了身上,他烫得都跳了起来,茶杯也失手落在地上,砸得粉碎。他有足足一年,都选择性地把那天的事给遗忘了,实在太丢人,没勇气再回忆一次。幸好妻子没嫌弃,还是嫁给了他。他们之间很少把情呀爱的挂在嘴边,但平平淡淡才是真不是么?他们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都上高中了。他工作忙,妻子不仅把家里所有的事包揽了,孩子的教育也一点不让他操心,他对妻子很感激,很怜惜,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可是这些不应该是悄悄地放在心里面么,哪里能这样肉麻而又带有显摆的随随随便便说给外人听,还是在这庄严肃穆的办公室内。首长真的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吗? 显然,卓绍华很清醒。“程书记,你刚才那一番话是把我放在诸大校丈夫的位置,而不是你的上级,对不?” 对,也不对,这不是诸大校的情况有点特殊么!程书记看着卓绍华似笑非笑的神情,欲言又止。 “作为丈夫,我对我的妻子诸航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也对自己对她的影响力有着绝对的自信。”这是看在程书记这一个月愁得额头上的纹路都深了许多,他这才耐心地又强调了一番。 又来了,程书记默默泪流两行,显摆是不是一种治不好的病?“如果您只是我的上级呢?” 卓绍华微翘的嘴角弧度变大,眼角飞扬:“如果她的丈夫不是我,依她勇于挑战的能力,她自由不羁的个性,会如何,真不好讲。你应该庆幸她嫁给了我,所以你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我在意的,她比我更在意。我珍惜的,她比我更珍惜。”讲得这么中肯,该明白了吧? 程书记这回依稀明白了,什么上级,什么任务,都是奈何不了诸大校的,唯一让她甘愿被束缚的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以及这个男人和她共同组成的家庭。他不知是该说声万幸,还是暗拭一把冷汗。总之,程书记从卓绍华办公室出来时,脚步是凌乱的。 夏夜的天空,繁星闪烁,一弯新月悄然悬挂在天边。 程书记默然地回过身,在一扇扇亮着灯光的窗口,一眼就看到卓绍华站在窗边的身影,他在打电话。那放松的姿势,电话的另一端,他猜得不错的话,想必就是诸大校了。卓绍华的日程安排是精确到分钟的,每天都会忙到深夜。给诸大校打电话,是不是他缓解疲倦的一种方式呢?他肯定不会提今晚和他的这一通谈论,想必卓绍华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质疑,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会说什么呢?孩子今天的表现,晚上吃了什么,亲朋好友有什么事······程书记一边想着这些家长里短,一边想着浩瀚的深海,一边想着卓绍华所处的位置,他第一次认真而又严肃地深思爱情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魔力大概是没有的,不过,倒是一件让人不敢轻视的重型武器。 当天晚上,程书记就下达了取消对诸航24小时监控的命令。 诸航并没有察觉到生活有什么改变,栾逍却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问了昔日同事,也是一头雾水。同事悄悄问他,你说男人是不是也有那个更年期,不然这一出一出的搞什么?栾逍默默同情了程书记几秒,起身去上课。在教学楼的走廊上遇到诸航的研究生拿着试卷进教室。真快,又到期末考了。诸航的课偏实践,理论全靠自己领会,也没什么作业,可是并不代表好过。每到期末考,用学生的话讲,有如大军压境,不敢掉以轻心。栾逍朝教室里瞟了一眼,这不,一个个屏气凝神,眼睛直直地盯着研究生手里的试卷。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特地去了学生食堂。他不是有恶趣味,不过看着学生被诸航虐得生无可恋的样,他就是觉得让他胃口好好。 很意外,诸航竟然也在那用餐。一个人占了一张长长的餐桌,方圆十米内,无人靠近。他不禁一哂,捧着餐盘坐了过去。 诸航抬起眼,没看人,先看了下他的餐盘,撇嘴,食肉动物,无肉不欢。 栾逍轻笑,扫视了下四周,说道:“如果眼神能杀人,你这会怕是早已体无完肤了。” 诸航哼了声:“未必,说不定杀不了我,反倒被我反噬。” “你可真是······”栾逍笑得说不下去。 “不是我自大,是他们弱毙了。别以为考试就是纸上谈兵,应付下就行。一次任务结束,不代表是真正的结束,你能总结出其中的进步与不足之处,这才能给任务画个句号。” 栾逍频频点头:“理论来源于实践,实践出真知。”不知为啥,看诸航一本正经地讲话,就好像看一个孩子学着大人讲着老实横秋的话,总让他忍俊不禁。“今天的菜不合你的口味吗?”栾逍忍了好一会,才把笑憋下去,他看到诸航的餐盘里好几个菜都没怎么动,饭也只动了几筷子。 诸航朝打饭的橱窗看了看,叹了口气:“和菜没关系,是我有点担忧。” 栾逍打趣道:“担忧挂科的人很多吗?” 诸航挑了下眉,不以为然道:“别被他们那副委屈样给蒙骗了,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挂科是不可能的,他们想的是能拿几等奖学金。” “那你担忧什么?帆帆又要跳级?恋儿又把隔壁哥哥的头打破了?”说到这个,栾逍有点牙酸,自己比诸航还大几岁呢,她都有儿有女,自己却还单着。上次相亲,他满脑子都是诸航被监控的事。事后介绍人问他对女主的印象,他连女方是圆是方,一片空白。 诸航一挥手:“这样的事要担忧的话,我就甭活了。” 栾逍笑咪咪地端起汤喝了几口,诸航家的那一儿一女,一静一动,宛如两个极端,真不像是一个妈生的。 “明天帆帆的美术老师要来我家家访。”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诸航都有点佩服上了,“我担忧我的表现不太像贤妻良母型。” 栾逍嘴里的汤差点一口喷了出去,这是需要担忧像不像的问题么,明摆着就不是一个画风。他含蓄道:“别委屈自己,保持自我就好。” 诸航点头:“可是我不下点猛药,那些人是不会死心的。” 栾逍的神情一怔,嘴角慢慢绷紧。现在的日子真是太平静了,他都快忘了诸航的杀伤力有多强。“可以换一种别的方式。”他沉吟了下,建议道。 诸航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笑了:“行,那就曲线救国吧!” 美术老师选择的是家访时间是下午四点,他是坐公交过来的,警卫班的班长去公交站接的人,在门口接受了例行检查,然后他便领进了院中,迎接他的是一屋子“莺莺燕燕”。 最先说话的是欧灿,帆帆的教育本来就归她管,老师家访她当然必须在场。她向美术老师解释道:“我家卓逸帆再优秀,那也是个孩子。今天咱们要谈论关于他的事,他听着不太好,所以我就让他去他爷爷那了。” 美术老师正要接话,脸上的眼镜突然被一只小手一把抓了过去,还戴到了自己的脸上。“咦,奶奶,老师的眼镜不像奶奶的那样头晕,这是假眼镜么?戴假眼镜的老师是不是假老师?”恋儿瞪大眼睛,嫩嫩地问道。 美术老师急出一头的冷汗,忙不迭道:“我这眼镜就是保护眼睛的,不是······” “老师,待会再说正事,先吃点瓜解解暑。”从门外进来的唐婶把一个偌大的果盘放在了茶几上。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诸盈笑吟吟地递过来一根牙签:“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老家哪里的啊?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呀?有女朋友么?我们行里刚进来几个女大学生,要不要给你介绍下?” 美术老师死的心都有了,他瞅了眼从他进门就像小媳妇样一直跟在欧灿后面的诸航,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多言不多语,谁说话,她都专注地听着,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她是装的还是装的吧? 接下来,在他例行公事般对卓逸帆做了一番家访后,准备以闲聊的方式把话题转向诸航的工作,欧灿提出为他表演一下她的插花手艺和茶艺,唐婶则拿出十八盘武艺,为他做了一桌北京夏季的时令家常菜,诸盈在把他履历上的人员关系摸清后,又把行里的几位女大学生的祖宗十八代都向他描述了一遍,恋儿见缝插针,用蜡笔在他的t恤上画了一条又一条五颜六色的不知是蚯蚓还是蛇。 他和诸航自始至终就没说上一句话,他几乎相信了这个诸航真的已脱胎换骨,如果忽视卓绍华的工作,她就是普通人家的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媳妇,背靠大树,没什么主张。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可以这么大么?不,绝不可能。 晚饭吃完了,该聊的都聊了,欧灿的脸上现出一丝疲态,恋儿揉着眼睛,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美术老师不得不起身告辞。他破斧沉舟般对诸航说道:“诸大校,你是卓逸帆的母亲,有几句话我能私下和你聊一下么?” 他已经准备好诸航拒绝的说辞,没想到诸航很干脆道:“行,那我们边走边聊吧!” 从卓家的大门到公交站台是一条绿色盎然的宽敞大道,车少得出奇。寻常人家的车哪有机会经过这里,这片区域的警卫措施应该是世界一流的,如果他不是以家访的名义过来,怕是踏进一步就会被荷枪实弹的士兵给抓起来。他知道家访的名义很蠢,就像他以美术老师的名义接近卓逸帆,从而引起诸航的注意的这个行为也很蠢,但他却还是要蠢下去,不然他实在看不清现在的诸航。诸航这样的人,天赋异禀,光芒四射,不管她怎么掩饰,总会露出一丝痕迹来。他没奢望很多,这一丝就够了。 他不知道此刻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再蠢,也不可能对诸航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他要说的话只有一句:“诸大校,西蒙死了。” 诸大校,西蒙死了。 一共七个字,他一字一顿,说得极慢,似乎生怕诸航没听明白,或者会错了意。 还是没按捺得住啊!诸航在心里轻轻摇头,如果这是一场篮球赛,这样的一号人物,连替补席都坐不上,最多算一个球队的脑残粉。 先不说西蒙会不会死,按诸航对西蒙的了解,猫有九条命,那么,西蒙肯定有十条命。这个世界于他就是一个巨大的玩具,他现在玩得正嗨,兴趣味很浓,怎么舍得死? 再说西蒙死不死和她有关系么,这个脑残粉,不会以为她会因为这个消息惊得“花容失色”,内心掀起“万丈狂澜”?在她把周师兄的骨灰送回老家的那一刻时,在她心里,西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现在也许正在某个地方喘着气,那不过是一具躯壳,他没有人的良知和柔软,没有善恶和悲悯,没有极限和底线。诸航从不从人的角度去揣度他、分析他,你以为人不可能做的事,他却乐此不疲。但他似乎也知道怕,这些年,他就像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大明星,不想再在人前刷脸,转做幕后了。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原来是“死”了呀! 美术老师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无法置信诸航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他想再说点什么,上天没给他机会,公交车来了。 车上没几个人,他慢慢走到最后排,从车窗里看着站台下礼貌地目送着他的诸航。她的身影在夜色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他不由地攥紧拳头,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午夜,电脑屏幕上的蓝光映着诸航越来越严肃的脸。 好像,西蒙真的死了! 美国fbi与欧洲刑警组织联手,在一周前逮捕了西蒙。逮捕他时,他不叫西蒙,而是叫卡兹,住在英国郊区的一幢别墅内。这事带有一点偶然性,据说是别墅前的一棵大树遮住了邻居家的窗户,邻居要他砍掉那棵树,他不肯,争执中,他突然开枪打伤了邻居。这下惊动了警方,一查,发现他屋内有几台可疑电脑,再深入,发现他持有11国护照,在世界各地,有几十个银行账户和密码兑换账号,还有比特币等多种电子货币资产。警方感觉到这次似乎抓获了一条大鱼,可惜没有等到再深入,一周后,也就是昨天晚上,西蒙在关押地神秘地自缢身亡。而就在今天凌晨,深海的交易量陡然增大到正常值的十倍。 诸航从屏幕上挪开眼睛,一扭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首长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身子放松地微躺着,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关掉显示器,做完,才发觉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多余。难道她担心首长会偷窥?她失笑。不过,她此时确实不愿意首长知道这件事,因为她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她凑过去吻了吻首长的嘴角:“什么时候回来的?” 卓绍华拉过她的手:“诸航,这么多年你······”他轻笑摇头。 诸航也绝望了,这么多年,只要心虚,怕首长追问,她就会主动亲吻首长,等于是不打自招。“没什么,我自己能解决。”她闷声闷气地道,还瞪了首长一眼,大有“我是有事,但我就不告诉你,你能拿我怎样”的蛮横。 卓绍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相信你。”他拍拍她的手,放下,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我相信你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把我和帆帆、恋儿放在第一位,我这样的理解没错吧?” 诸航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 卓绍华闭上眼睛:“我是一个幸福的男人。”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有一点点喑哑,在深夜、静夜里听来,有种抵挡不住的魅惑。诸航失神了不过两秒,然后便同样闭上眼晴,再一次凑过去,深深地吻住了他。 这一次,可不是因为心虚。 西蒙死后的第一周,深海的交易量恢复到正常。 西蒙死后的第二周,深海依然风平浪静。帆帆的暑假正式开始,他有自己的假期安排,还有首长给他的安排。诸航没有过问,作为她和首长的孩子,还是男生,必须有着更高的要求,和更深沉的担当,这也像是一种无法选择的使命。至于恋儿,她天天是假期,每天都过得阳光灿烂,现在就随她去吧! 西蒙死后的第三周,梓然也放假了。诸盈兴奋地打来电话,让诸航周末过去吃饭,说梓然谈朋友了,是个南方的女生,两人是大学同学。大三时,女生去美国交换,两人之间一直邮件交往,渐渐有了好感。这个假期女生回国,梓然想带她回家让诸盈和骆佳良见见。 “梓然害羞呢,航航,你别打趣他,咱们就当那个女生是一普通同学。”诸盈叮嘱道。 诸航对着首长感慨,她记得不久前,梓然还是和她抢吃薯片的小男生,怎么一眨眼都谈女朋友呢? 卓绍华笑:“珍惜点当下,说不定,你再眨一次眼,帆帆也带着女朋友回来了。” 诸航咄咄地瞪着站在阳台上护着恋儿不要爬上去的帆帆,不会吧,这么个坏家伙,这么个小不点······有一天,他也会喜欢上一个陌生的女生?诸航把头摇得像拔浪鼓:“不行,不行,时光可不能这样的无情,我还没淮备好,我才学会做一个妈妈,我的能力无限,一下子接受不了太多的变化。” 她还当真愁上了,卓绍华忍俊不禁。那一天······还要很久很久吧,久到诸航做好足够的准备。其实也不需要准备,诸航没想过那么年轻做妈妈,但当有了帆帆,她很生疏,但很称职。因为她是真心爱着帆帆的。 在人生里,谁都不敢妄言经验丰富。有爱,一切就迎刃而解。 卓绍华日程太满,没办法陪诸航过去。诸航不在意地拂拂手,让首长快去上班。又不是去别处,是大姨家,没什么可担心的。一般是,从进了门,就没她任何事了。 帆帆看看诸航,拧拧眉:“妈妈,我和恋儿怎么称呼梓然的女朋友?”他们家啊,一扯到称呼就有点乱。 “叫名字或者叫姐姐,其实也可以叫舅妈,就怕把她给吓趴下。”诸航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咯咯乐了。 帆帆默默转过身,蹲下对恋儿说:“一会儿见到梓然的女朋友,要叫姐姐,好不好?” “好!”恋儿大声回道,随即,鼓了鼓脸颊,“哥哥,我也想要女朋友。”她大概把女朋友当成什么好玩的玩具了。 “你想要也只能是男朋友。”诸航更正道。 恋儿不耻下问:“那哥哥呢?” “你哥哥······” 帆帆叹了口气:“妈妈,你手机响了。” 是诸盈打来的,诸航按下通话键:“姐,我们就准备出门了,你别催哈!” 诸盈的声音很慌乱:“航航,梓然说······他在机场没接着小鱼,手机也打不通,查了航班名单,里面没有她······” “小鱼?” “就是梓然的女朋友,她姓余,她的同学们都叫她小鱼儿,我也跟着这样叫。” 诸航不知怎么的想到昨晚在深海里看到有人发的一个小订单,因为名称起得奇怪,她扫了一眼。订单叫“深海钓鱼”,有人问:什么鱼?发布订单的人回:美人鱼。她啪地关了网页,说了声:无聊。 诸航握着手机的手一哆嗦,头皮倏地一麻。 她有种预感,似乎有一股气流正在深海上空逐步形成一个巨大风团。 台风将至! 曾经有人问过,台风和飓风,哪个杀伤力更强? 多么无知的问题啊!台风和飓风都是指风速达到33米每秒以上的热带风旋,只是发生的地域不同,才有了不同的名称。 生成于西北太平洋和我国南海的强烈热带气旋,叫台风。 生成于大西洋、加勒比海以及北太平洋东部的,叫飓风。 生成于印度洋、阿拉伯海、孟加拉湾的,则叫旋风。 一个个,多么飚多么飒的名字。永远不要被它们所折服,当它们迎面袭来时,你是怎么消失的都不知道。 深海如蛛网,遍及世界上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每一个角落,它没有区域之分,但在诸航这,她说是一场台风就是台风。 该死的直觉,从来都是这么的精准。 小鱼儿最后一次出现的画面,是在公寓前的马路上,路边的摄像头拍摄到她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桥车的车牌很模糊,两天后倒也查清了,是小鱼儿大学与之合作的一家研究所的研究员的。他承认他那天捎了小鱼儿一段路,然后她下车了。他没有劣迹斑斑的前科,有正常纳税,有交往几年的女友,两人感情很稳定,甚至他还拥有两项专利发明。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是不可能做出什么有悖常规的事的。这是所有认识的同事和朋友、邻居们的一致认为,于是他被撤销嫌疑,至于小鱼儿的失踪,他耸耸肩,表示自己非常的遗憾。 在美国,像这样无故失踪的人有很多,小鱼儿不过是其中一个,除了家人和朋友,别的人在开始时关注一下,然后又被其他更新奇的消息转移了视线。 诸盈和骆佳良已经被这个消息击倒了,梓然倒没有崩溃,他有条不紊的和小鱼儿的父母联系,一起向大使馆申请签证,接着订机票、订酒店,收拾行李。他的神情很坚绝,任何人都别想阻止他的决定。他不相信小鱼儿就这样消失的,她一定在什么地方留下了某些痕迹,他要过去寻找。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诸航一直沉默着,只在梓然出发前,她提出送他去机场。快要安检时,她低着头,没有看梓然的眼睛,轻声道:“对不起,梓然。” 梓然一下子就哽咽了。他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爱和诸航抬杠的小男生了,他比诸航高了大半个头,肩膀很宽,新长出的胡茬很浓黑,他的眼神很深邃。他猛吸了一下鼻子,先是安慰地拍了下诸航的肩,突地,一把抱住诸航,紧紧地,他将头埋在诸航的颈窝处。 他颤声说道:“诸航,没事的,我挺得住。” “可是······” “诸航不要乱说话,我们是家人,你记住了吗?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总有些意外,是你防不胜防、无力阻挡的。”梓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诸航的脸,眼眶慢慢地潮湿的。 诸航咬住嘴唇。梓然向来聪明,他意识到了吗? “我很渴望奇迹的存在,但不代表我就很天真。诸航,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知道有可能······最坏,最坏······可是,我不能让她孤零零地飘荡在异国,我得带她回家。”梓然松开诸航,猛拭了下眼睛,“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让你和爸妈担心。” 梓然走了。安检时的背挺得笔直,仿佛在向诸航告知他的坚强和决心。 这天晚上,首长回来得很早,以至于恋儿不敢相信,问了几遍“爸爸,你在家和们一起吃晚饭吗”,每问一次,首长都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说“是啊,恋儿开心吗”。恋儿开心地跑到厨房,让唐婶多做点好吃的。唐婶问她做些什么,她掰着指头,说了几道,都是她爱吃的。 帆帆到底大了恋儿几岁,他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流淌着的一丝异常,虽然爸爸和妈妈努力表现出一切都很正常的样。他拿着书来到诸航的书房,诸航从机场回来后就一直呆在里面。她在看小说,看一本《带我回家》的小说。那本书,有点旧了,就放在电脑边,妈妈偶尔让眼睛休息的时候,就会把这本书拿起,翻一翻,好像从没有认真看过。今天,妈妈看得很投入,仿佛已被里面的故事所吸引了。 帆帆的心突突地加速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眼前的妈妈很像很多孩子想要的那种恬静、温柔、安宁的妈妈,他还是喜欢妈妈不像妈妈时的样子。 门被轻轻叩了两下,首长站在门边,视线落在诸航身上,笑道:“吃饭啦!” 诸航放下书,站起身,和帆帆一同出去。坐下时,还叮嘱恋儿不可以挑食。恋儿侧着个小脑袋:“我又不是哥哥,我从不挑食。” 帆帆白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挑食过?” 恋儿举例说明:“上次,我给你吃蛋糕,你就没吃。” “那只蛋糕能吃吗?你抓蛋糕的爪子不知在哪摸过,黑乎乎的,况且又被啃了一大半,上面都是你口水。” 帆帆一脸嫌弃的样,恋儿受伤了,委屈地看向首长:“爸爸,那个蛋糕很好吃,所以我才留了一块给哥哥。” “嗯嗯,恋儿是个好孩子。不过,留给别人的食物,最好是整个的。” 恋儿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不吃一下,怎么知道好吃不好吃呢?” 唐婶端着一锅汤进来:“你少在那瞎扯啊,那块蛋糕,明明是你吃不下,你怕我说你浪费,才说要留给哥哥的。” “唐婶,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我么?”恋儿噘起了嘴。 “喜欢也不能为虎作怅。”唐婶刮了下恋儿的鼻子,“也不知像谁,话多得不得了。” “我像······”恋儿眼珠转了几转,她大概以为像谁,就是谁的莫大荣耀,今天,她绝对把这个荣耀赏给诸航,因为她发现,爸爸一直看着妈妈。“我像妈妈!” “像妈妈有什么好的。”诸航努力挤出一丝笑。 “我妈妈又漂亮又帅,又高又长,又会玩电脑,还会······”恋儿还没正经八百上过学,几个词一说完,她词穷了。“反正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恋儿向哥哥寻求肯定。 帆帆轻轻哼了声,这是明摆的事实,需要特地说明吗? “骄傲不?”首长含笑轻问诸航,给诸航盛了碗汤。 “他们还太小,不知道所谓的好都是相对的。” 首长的眼眸募地一深。 吃完饭,首长陪恋儿在花园里散了会步,和帆帆聊了聊最近的学习。诸航又去了书房,继续看那本《带我回家》。 “我们谈谈吧!”把门掩好,首长在诸航的身边坐下。 诸航把书拿上,转过身,深深地看着首长,眼中有茫然,有纠结,有痛楚,有无助,还有果断。“不要说话,首长,抱我一下,好吗?” 卓绍华皱了皱眉,莞尔道:“什么话,我不抱你,难道还去抱别人?” “就当我说了句胡话吧!”诸航闭上眼睛,任由首长将自己拥入怀中。“首长,别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美好的,这话大错特错,有些相遇其实是错误的。” “这个结论应该问对方,也许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呢!” “这个对方是有多傻啊!” “傻么?他只不过是顺从了本心。” 诸航不再说话,眼睫颤颤的,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许久之后,她状似呢喃道:“首长,我接下来可能要闯一个大祸,请你做好准备。” 上了年岁的人,睡眠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又是这样的一个位置,一天能睡上四个小时,程书记就谢天谢地了。 当秘书刚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程书记忽地就睁开了眼睛,一跃坐了起来。凌晨三点,这个时间,不是重要事情,警卫员是不会惊动他的。 “首长,你暂时不要下床,其实这事······”秘书搓搓手,挠了挠眉角,一脸纠结。“这事好像不算是什么事,但我考虑再三,还是告知你一声。” “什么事?”程书记目光犀利如剑。 秘书组织了下语言:“一个小时前,诸大校发出一封邮件,邮件内容是她向组织申请退役。” “诸大校?哪个诸大校?”程书记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秘书努了下嘴,还能是谁,别的诸大校退役,他会这么紧张么? “诸航?”程书记倒吸一口冷气。 秘书点点头:“申请退役的同时,她还向校方提出了辞职。她指导的几个研究生、手边的工作,她都一一作出了安排。” “她这是‘蓄谋已久’?”这个词用在诸航身上显然不合适,可是程书记却觉着很是妥贴。这般的有条不紊,显然她不是一时的冲动。可是她到底要谋啥呢? 唉,她这样的“蓄谋”,不知道卓绍华首长知道不?摊上这么个媳妇,估计心很累吧! 退役的审批,需要时间,程书记对此倒不很着急,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见一下首长。 去之前,他和首长的秘书确定了下时间。当他按照约定时间过去时,接待他的却是秘书。 秘书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不好意思,程书记,请您再稍等会,首长此刻在见一位重要的客人。” 程书记一怔,如果是什么重要客人,他应该有所耳闻啊!“可以透露下是哪个行业的客人么?”他和秘书很熟,只要和工作无关,私下讲话很随意。 “法律界。”秘书龇牙,有点想吐槽的样子。 程书记感觉到他那颗老心脏跳得有点不规律了,今天似乎有点魔幻啊!“民事还是刑事?” 秘书重重叹了口气:“程书记,你别旁敲侧击了,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个律师是受诸航大校的委托,来向首长提出离婚的。” 程书记耳朵嗡地一声,人呆若木鸡。 律师估计是鼓起勇气走进这幢大楼的,他是抱着探试的心态,没想到首长竟然真的和他见了面。他局促不安地坐在卓绍华面前,结结巴巴地把诸航的要求说完,衬衫就被冷汗浸透了。 其实首长很亲和,一直保持着微笑,可他就是紧张,说不出来的紧张。卓绍华听他说完,点点头:“这事我知道了。”他如蒙大赦,转身就逃。在门口差点和程书记撞上。 “这是谈完了?”程书记打量着卓绍华,心下叹服,自己比首长虚长了不少岁,可这定力、沉稳,真是高下立见啊! “嗯,完了。”卓绍华仿佛一点也没受什么影响,亲自起身给程书记倒了茶,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诸大校提了什么要求?”程书记状似闲聊道。 卓绍华失笑摇头:“除了离婚,没有其他要求。她净身出户,两个孩子归我,家里的房子和存款也归我······我们家有多少存款?哈,我猜她也不清楚。” “这么大方?” “确实一点都不小气。”卓绍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那你·······”接下来的话,程书记问不出口了,感觉向在往首长的伤口上撒盐。 卓绍华看向窗外,眼神幽远:“诸航这个人吧,在她的专业领域,目前来讲,差不多是独孤求败,难遇对手,但在其他方面,我觉得她都不及我家帆帆,恋儿耍起小心计来,也比她强。她是一个率真的人,坦荡、直白,做事不迂回,不会说谎。这次真是难为她了,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才想出这个她自以为对我和孩子们最好的法子,我可不能拖她的后腿。” 程书记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故障,要不然就是首长魔障了。“首长,要不我们今天不谈事了,你先冷静会。” “哈,不需要。我们谈正事吧!”卓绍华一摆手,那样子绝对不像是强撑。程书记咂咂嘴,和离婚一比,退役和辞职好像都不能算事了。双方一联,离婚估计也是“蓄谋”计划中的一项了。 “不错,这些都是序。”卓绍华没有吃惊,也没否定。 “那正文是什么?” 卓绍华笑得高深莫测:“在审批手续下来前,她还算是你的兵,这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我可不能随意插手。” 程书记没想到卓绍华竟然敢这么理直气壮的推卸:“你现在还是她丈夫呢!” “是呀,可是丈夫能拿妻子怎么样呢?不能打,不能骂。她现在还要和我离婚,我可更不敢得罪她了。” 程书记彻底无语、无力、无绪了。首长不仅比他有定力,比他沉稳,就连锅都比他甩得好! 程书记很无奈地约谈诸航。诸航来得有点晚,她说正忙着搬家,一时间租到心仪的房子,她先搬去姐姐家。 程书记心道:这是个人来疯吧,还来真的呢! “你就没考虑下孩子们的感受?”程书记责备地看着一口气喝下一大杯茶的诸航。 “他们都很理解我。” 这要怎么谈下去,说的是同一国语言么,简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程书记清咳了两声:“诸大校,退役和辞职,我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下了这两个决定?” 诸航很端正地在他面前坐下,神情很严肃。 “程书记,很多人喜欢冒险、刺激,那只不过是增添下生活的趣味,没有人喜欢那成为生活的日常。就像没人喜欢颠沛流离,没有人喜欢终年打打杀杀,刻骨铭心可以挂在嘴边嚷嚷,但没人真的愿意去尝试。岁月安然,时光静好,才是很多人向往的生活。可是人生有时候是不容你选择的,它给你安排了什么,你就得接受什么。” 这很无奈! 她也想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爸爸妈妈在最好的年纪生下她,他们可以很普通,日子过得很清贫,但家是温馨的,和邻里关系是好的。她走在街上,没有人用很诡异的目光看着她。事实是,她喊的爸爸妈妈是她的外公外婆,她的妈妈是她的姐姐,她的爸爸是晏南飞。 她也想同学们那样,和同龄的人恋爱,然后结婚、生子,为买套房可能要奋斗半辈子。事实是,她喜欢的周师兄离她而去,她冲动之下,为人代孕,然后遇见首长,成了一对惊世骇俗的夫妻。 她也想其他女生样,虽然不能嫁给初恋,那就希望初恋过得比她好。可是她的初恋在香港机场被击毙,她捧着他的骨灰,带他回家。而这一切的总指挥,是她的丈夫。 你以为人生很复杂了,不,她会继续复杂下去。她也觉着自己的心脏很强壮了,可是再强壮,也是肉长的,不能一直用刀绞啊! 好吧,这是她的命,她接受总可以吧!这一切又关姐姐诸盈什么事,那个叫小鱼儿的女生,她都没见过,为什么要被命运如此戏弄呢? 她低调了这么久,避开所有的锋芒,看来她是做错了,也许她就注定要成为一个斗士。那么就如你们所愿吧! “程书记,我的决定很慎重,请尽快为我审批。”诸航攥紧了拳头,重重地说道。 最后几小节学触动了我的泪点,说起来,我们家航航可真不容易,摊谁不崩也溃了。)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现役军官法》第四十五条,未达到平时服现役最低年限的,不得退出现役,但是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提前申请退役。1:伤病残不能坚持正常工作的;2:经考核不称职不宜作其他安排的;3:犯有严重错误不适合继续服现役的······ 诸航还是洁身自好的,她不愿自污,直接选的第一条,也有可能她就没看后面几条。她开出的病由是······程书记都不忍直视了,“更年期提前”,这是有多敷衍啊!病历上的签名医生是成功。程书记知道这人,是前任成书记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不成器是成书记自个儿说的,因为他没有子承父业,让成书记很是失落。但人家在医学领域非常出色的,听说是位妇产科专家······等等,妇产科? 程书记扭头问秘书:“更年期属于什么科?” 秘书愕住,他哪里知道这事?但良好的职业素质,让他押下所有的躁狂,迅速上网查了下。“首长,如果病人出现的是头晕、目眩,或者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代谢紊乱,这个要看神经内科和内分泌科······” 程书记脸已经黑成锅底了:“妇科下面有内分泌科么?” 秘书都想哭了:“那种分工很细的大医院,可能有吧!”这些问题也太超纲了。 程书记一拍桌子,咆哮道:“乱弹琴。” 这咆哮,把关紧的门都震开了,在门外等候程书记的栾逍下意识的一扭头,对上程书记的黑脸,不禁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像在偷听似的。但这会收回目光显得很心虚,他只得强挤出笑意,起身立正、敬礼。“首长好!” 程书记深呼吸,再呼吸,这才把满腔的郁闷压了下去,朝栾逍回了个礼,然后走出办公室。 栾逍今天是来报道的,经组织考察,栾逍自服役以来,无论在什么岗位,都表现出色,再加上自身知识面渊博,形象好,组织决定,将他从国防大学调入国防部新闻事务局,先实习个两年,为以后担任国防部新闻发言人作准备。 听到这个消息,以前并肩作战过的战友调侃道:“没想到,有一天你还得靠颜值上位。” 栾逍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想当年执行任务时,一身迷彩,一脸油彩,掩在草丛中,任由蚊虫叮咬,能几十个小时不带动弹一下,谁看谁都一个样,什么脸啊,形象啊,这辈子好像和他没任何关系。 战友又道:“你现在是彻底和狙击掰开了,武将到文官,可惜了!” 自香港回来,栾逍决定转岗,也曾扪心自问过:值得吗?可惜吗?正确吗?他的内心告诉自己:这是最正确的决定。也许经过心理治疗,他的情况会好转一点,可是万一出任务时,他掌控不住自己的手和内心呢?不行,他不允许万一,这是对任务的尊重。当他有这样的顾虑时,他就已经不适合做一个合适的狙击手了。 接到新闻事务局的调令,他是愕然的。现任的三位新闻发言人,年龄最小的四十多岁,少将军衔,他这差距,从哪方面看,都是一座天堑。但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他只能咬牙接受。压力也是动力,努力就行。 程书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宽慰道:“不要有思想包袱,不是让你现在就上岗,慢慢来。其实也没啥,你以前出任务时,是面对一个人,现在不过面对一群人。以前面对的是对方的身体,现在面对的是对方的话筒,差不多。” 这差很多,好不好?一旁的秘书看着首长,啼笑皆非。 栾逍倒像是欣然接受,立正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程书记满意地点点头:“放松,放松,不要那么拘谨。对于把你调来,你们院长没说啥吧?我估计他肯定极不情愿,这一下子少了两员干将,损失很大啊!” “两员?”栾逍不明白。 “哦,这事你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要传开了。你和诸航大校共事的时间不短,你评价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程书记太想找一个人好好地聊聊了,他不能和卓绍华首长畅所欲言,栾逍却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秘书轻轻叹气,诸航大校退役一事,首长像是被刺激得不轻,唉! 栾逍愣住,难道诸航也被调来新闻事务局了?她的身份好像不太适合吧,性格······也不适回。栾逍无法脑补诸航面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时的画面,有些记者提出的问题刁钻、尖刻,诸航估计当场就能把他们炸成粉末。 “不要一味地说好话,实事求是。”程书记强调道。 栾逍沉吟道:“诸大校的专业,我是外行,没有资格评价。和她共事,她给我的感觉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判断力极快、极准,一般人无法超越。” “理性?”程书记像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理性的人会辞职、提前退役、离婚?” 栾逍的心猛烈地咯噔了一下,两道剑眉慢慢蹙起,随即,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首长,这一切恰恰说明了她理性到极点。据我了解,诸航大校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她的婚姻也非常幸福,她没有理由如此‘无理取闹’。可是她偏偏这样做了,那是因为这些都是她的软肋,她不得不如此。只有砍掉软肋,她才能无所顾忌,毕竟军人的身份束缚太多,对婚姻的在意,让她瞻前顾后。” “离了婚,孩子就不是她的孩子了?”程书记不敢苟同。 “当然是!如果我没有猜错,孩子应该是归卓绍华首长抚养。她信任卓绍华首长可以把孩子们护得好好的。如果不离婚,她就无法从军区大院搬出,就必须做一个称职的妈妈,必须做一个得体的首长夫人。” 程书记侧着头,心里面有丝丝动摇了:“你讲得是有些道理,但还是有些地方说不能啊,你说一对夫妻好好的,突然离婚总得有个理由吧!” “有,迁怒。诸航大校的姨侄,他的女友在美国失踪,都一个星期了,没有一点消息,诸航大校觉得首长没有帮忙。” 原来根源通在这,真是一叶障目啊!“这件事······” “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栾逍笃定道。 程书记上下打量了栾逍两眼:“你对她的能力倒是很信任。” “首长不也是么?”不然怎会如此纠结。其实程书记应该早就联想到了,只不过不愿接受。退役、辞职都不是儿戏,虽然万不得己。 程书记忍痛割爱道:“罢了,我也不拖她后腿吧!”人家卓绍华首长都那么果断,他又何必斩不断理还乱,只是啊,这一马放出去,野惯了,后面就束不住了。程书记还是有自己的担忧,不过,这话他不会说给栾逍听的。 夜凉如水,夏虫在墙角低声鸣叫。 卓绍华站在卧室里,他从没觉得是如此的空荡。少一个人,原来是少这么多啊! “爸爸,”帆帆抱着个枕头站在门外。 “你还没睡?”卓绍华看了下时间,都午夜十二点了。 “睡了,但没睡着。爸爸,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帆帆嘴里说着,人已经自发地走到床边,在诸航常睡的位置上放上自己的枕头。 卓绍华眼中笑意溢满,正要说话,门外哒哒地响起一串脚步声。恋儿一身小碎花的睡裙也冲了进来:“爸爸,我也要和你睡。” 怕卓绍华不答应,她忙又说道:“我已经很久不尿床了,不信你问唐婶,还有,我有刷牙,我不打呼噜,不踢被,我很乖很乖的。” 卓绍华大笑出声,抱起恋儿放在床上:“好吧,今晚我们三个人一起睡。” 恋儿很幸福地占了最中间的位置,一边是爸爸,一边是哥哥,她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好,一会儿要讲故事,一会儿要唱歌。 帆帆却很安静,面对天花板躺着,不时侧过脸看一下卓绍华。 “想妈妈了?”卓绍华亲亲恋儿粉嫩的脸腮,摸摸帆帆的头。 帆帆摇了下头:“大姨会把妈妈照顾得很好的。”可是,不知怎么,还是会担心。 恋儿接过话:“妈妈去打小怪兽。”她很是自豪,还做了一个狠狠打人的姿势。 “爸爸想妈妈吗?”帆帆问道。 “想呀!” “我也是!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虽然他不需要帮妈妈辅导功课,可是妈妈不在,做什么都不能专注。 恋儿感觉哥哥真笨:“妈妈打完怪兽就回家啊!” 怎么会有这么个白痴妹妹呢?帆帆捏了下恋儿的脖子,帮她把被单拉拉好。他想起以前妈妈离开过的几次,第一次,他还是个婴儿,没有什么记忆,听爷爷说,他想妈妈时就会让人去开电脑,一开妈妈就出现了。第二次,他记得很清晰,妈妈走了很久,爸爸急得瘦了一大圈,直到妈妈通过《小鸭找妈妈》的游戏,才传来讯息,然后被解救回国。可能就是从那一次起,妈妈一离开,他就自然的神经紧绷,感觉要发生什么大事。 “爸爸,没什么事吧?”他握住爸爸的手,掌心温暖、干燥,这让他忐忑的心安定了一点。 “一切都很好。”卓绍华的笑意温和,“相信妈妈!” 帆帆把心款款地放下,恋儿打了个呵欠,他也困了。不一会,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卓绍华只留了一盏台灯,借着台灯的光束,他宠溺地看着两个孩子,柔声道:“为了你们,妈妈也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拿过来,是秘书的电话。 “首长,刚捕捉到一条消息,蓝色鸢尾花重出江湖了。” 蓝色鸢尾花,久违了!花语是什么的?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可是易碎且易逝! 卓绍华翘起嘴角,呵—— 江湖,古代春秋时期道家哲学发明用词,本意是指广阔的江河、湖泊,后被衍生为“天下”的意思。 何为天下?浅薄地解释,大概就是苍穹之下。苍穹,怎么也得是6000公里以上吧。当高度接近6000公里,这时地球在人眼的视角接近60度,你会看到地球是个球。 是的,现在的天下不再是《三国演义》里开篇话“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天下,而是全球、全世界。 全世界现有主权国家195个,地区38个,虽然国与国之间没有用城墙相隔,却也是有严格的国界线的。想出国,你得有签证,要过海关,要熟悉人家的语言。可以畅通无阻的,是音乐?哦,音乐是无国界,可是音乐还有民族音乐和古典音乐之分呢,乐谱也有五线谱和简谱几种,唯有黑客界。 黑客界是真正的江湖。 好像黑客界也是有品格之分的,有绅士,有流氓。绅士是指那种醉心于计算机技术、水平高超的电脑专家,流氓就是一味只知道攻击的破坏狂,比如号称“头号电脑黑客”的凯文,他黑客经历的传奇性让全世界为之震惊,可是黑客界却以他为耻。他的技术一般,做事却无下限,进攻是他最大的兴趣。 蓝色鸢尾,那么素洁高雅,做不了绅士,怎么也得是个淑女吧! 淑女也疯狂! 可惜江湖人才辈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浪又成前浪······蓝色鸢尾不过在n年前短暂出现过,浪花都没掀起几朵,除了“有心人”,在黑客界真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无所谓,当昆仑山脉的一条小溪流顺着山谷缓缓而下时,谁会想到有一天它会成为长江。 不到一周时间,蓝色鸢尾在浅海、深海里开得满山满谷、满岸满堤、满院满径。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想植入计算机病毒,必须借助于网络。可是一些国家级的安保项目,安全等级相当高,设施内部网络通过物理隔绝,不连外网,想攻击,难于登天。 蓝色鸢尾成功地戳破了天。 网络进不去,可以人为携带。这个“人为”是在系统建立之初,病毒就植入软件之中,开始它的潜伏期,一段时间后,开始觉醒,接着展现它卓越的攻击力。 这是某个超级大国n年前针对某个地区的局势,对某国实施的一个绝密计划,就这么被轻轻松松揭密了。 举世震惊,原来病毒能有如此的隐蔽性、复杂性与巨大的杀伤力。 没有再惊,只有更惊。 接着日本东京一家比特币交易所曾在某年发生的一起因黑客攻击而遭遇大量比特币失窃的事情,也被揭密了。 接着某国沙漠深处一家的生化研究所正在研发的某某生化病毒已经进入第二阶段,这个病毒一旦泄漏,将会对全世界造成毁灭的灾难。这个项目也被轻轻松松搁在了海面上。 政治、金融、科研······一个接一个,蓝色鸢尾,就像一个俏皮的小猴子,看见了一块成熟的玉米地,快乐地掰一个扔一个,玩得不亦乐乎。 程书记感觉到自己的那颗老心脏快撑不住了,他再一次去了卓绍华办公室,没有预约,不等秘书通报,他直接撞了进去。 卓绍华站在窗前,背对着窗,眉轻拧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首长,再这样下去,深海就快被炸个底朝天了,什么也不剩了,我们还怎么监控、怎么防范?我们正在进行的那个计划······”程书记这回是真着急了,秘密之所以是秘密,首先就是要保密,即使探知到,就会成为一个制约对方的武器,有时相当于扼住对方的咽喉,哪有这样暴殄天物的。她考虑过他的感受吗?“她是狠狠打了别人脸,可是咱们除了乐呵一声,又能得到什么?” “引以为戒。”卓绍华捏了捏额头,像是有点疲累。 “这个是自然的。唉,首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程书记,她不是在完成你布置的任务。”卓绍华冷声提醒道。 程书记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她才没有后顾之忧,想怎样就怎样。“这不是你俩商量好的一个计划······” “不是。” “首长,那,那······”程书记额头上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不应该批准她退役的。 卓绍华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看看。” 只能是再看看了,她又没做出伤害国家和人民的事,即使不合情理,你去指责她,她大可以不承认。除了那朵蓝色鸢尾,你能找到什么痕迹。 程书记回去的车上,对秘书叹息道:“蓝色鸢尾有毒吗?” 秘书点头:“整个植株都是有毒的,特别是新长出来的根,毒性是最大的。” 程书记:“果真如此!” 蓝色鸢尾还在兀自开放,她不知道因为她,天下已经是狂风暴雨。她很公平,大玉米挑了几个,小的也不嫌弃。 比如某国的一个咨询机构,明面上是为客户提供投资咨询,暗面上却是为客户提供绑架、勒索进行指术指导,甚至周到地提供工具,制定详细的计划。这些客户里,网友们陡然发现,其中有一个就是美国那位让小鱼儿搭过顺风车的研究员。他是一年前开始接触这家咨询机构的,从聊天记录里,他由熟人介绍过来,看中了一个东方女生,想把她抓回家当玩物。他是个细致人,咨询得非常详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机构的服务也很尽职,给了他一个周密的规划。显然,他执行得很不错,完全可以当成优质案例,于是机构还给他打了折。 美国警方这回反应神速,以犯罪嫌疑人的名义抓捕了他。几天之后,案子就破了。小鱼儿上了他的车之后,他在一个路口,以请小鱼儿给他买瓶水的借口,让小鱼儿下了车,这是小鱼儿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痕迹。小鱼儿下车后,他跟踪在后,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用迷药将小鱼儿迷晕,装进一个大口袋,重新提上了车,然后开车回公寓。到了公寓,当他准备向小鱼儿施暴时,小鱼儿醒了,奋力挣扎,他失手杀死了小鱼儿······ 很多人都在谴责凶手的无良和残暴,但是蓝色鸢尾却越挖越深,她不仅抛出了这家机构,抛出了客户名单,抛出了聊天记录,她还抛出了机构供货商的名单,还有客户与介绍人之间的所有记录······ 细思极恐!人性不管是本善,还是本恶,大部分人都能用理性压制,做一个正常人。偶尔也有点意难平,哪怕一点,被别人嗅到,他会帮你扩大到无数倍,然后诱惑你、教导你、帮助你······让你成为一个面目可憎的恶魔。 世界原来没有那么多光,能照亮的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是黑暗的。 “哼,哪有这么简单,这个熟人是谁,他是怎么挑上的小鱼儿······我一定一定要把那些黑手揪出来,你们最好给我隐藏得再深一点。你们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是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懒得理。西蒙被抓,你们就乱了,杀了他也不能心安,于是,你们就来试探我会怎么做,试探我知道多少,现在满意了吗?可是我告诉你们,战斗才刚刚开始······谁?” 诸航腾地扭过头,房间里黑通通的,除了电脑屏幕上的亮光,她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然后便闻见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太好形容。她好像有好几天没洗澡了,头发像个鸟窝,身上的卫衣皱巴巴像一团咸菜······管他呢,反正也没人看见。 敲门声又响起。“航航,是我!” 诸航放松下来,除了姐姐,也没别人了。她其实没住在诸盈家,她需要不少设备,诸盈家的网速也不够,她得在一个比较专业的地方——她在一家网吧租了个豪华包间。她对姐姐说要写一个程式,得闭关一些日子,最好不要打扰她。 “姐,你怎么来了?”诸航慌忙把屏幕换了个界面,打开灯,又连忙去开窗通气。 诸盈一进门差点给呛着:“航航,你是不是很多天没出门了?” “不出门,我早饿死了。姐,我这忙着呢,你有事吗?” “梓然打电话回来了。” 诸航把脸别向一边,梓然应该很伤心吧!“小鱼儿找到了?” “找到了,不过人······已经没了······”诸盈说着哭了出来。 诸航走到桌边,扶着椅子坐下,好半天没说话。“姐,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把街尾开杂货店的那家儿子给打了,打得有点重,爸爸花了一个多月工资才把这事解决了。那一个多月,我特别乖,我知道我给家里添麻烦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快快长大,这样不管我做什么事,我就能承担所有后果。” 诸盈抹了把眼泪,上前摸了摸诸航的头发:“这说的什么话,不管你做什么事,我们都不觉得是麻烦。” 诸航把头倚在诸盈怀里:“姐,那是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事。” “我知道,”诸盈眼里溢满了担忧,“虽然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可是航航,非要这么做么?” 诸航指了指心口:“做了,我这里才好受,我憋得太久了。姐,可能内心本来就有个不安份的灵魂,你知道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爽了。” 诸盈觉得眼前的诸航就是一匹撒缰的野马,怎么也拽不回来了。“你想过绍华,想过帆帆,想过恋儿吗?” “当你决心想做一件事时,不能想太多,那不过是给自己找借口,是在退缩。一退缩,你就给了别人伤害你的机会。我再也不会给任何人机会了,人近我一尺,我必逼他一丈。”诸航言词凿凿。 诸盈挫败地低下眼帘:“航航,你这样子,我很心疼。”就像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沙漠上,一无所有,孑然一生。“你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你应该信任绍华多一点,他想和你聊聊。” “不是不信任,是他的责任太重,他太不自由了······什么,聊聊?你把他带这来了?”诸航跳了起来。 “是的,他就在外面。” “······” 这是一条市区的小街,附近有大超市,有一个不太大的公园,坐个两站车,就是一家购物中心,里面中高档品牌都有,顶楼是电影院。街道不算宽,严令限制只可以步行。 像这样的小街,一个城市里有很多条,看上去都差不多。 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大部分是餐馆,网吧和花店一样,就一两家。 现在电脑这么普及,网络这么发达,网吧还能生存,真像个神话!哦,这话一听就是个圈外人,家里的配置有网吧高么,能时不时地升级么,还有打个游戏你能几个人在一家玩么?来网吧,不只是为玩,而是为了一种氛围,一种情怀,一种青春的洗礼。没有泡过网吧的青春,不能叫青春,就像没逃过学的学生,你成就再高,你的人生也是缺了一角的。 所以······诸航瞬间就镇定自若地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卓绍华。难为他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是神情严肃了点。这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进网吧,也有可能是他这一生仅此一次,不知道有没吓坏外面的老板和小孩们。 诸盈瞅着诸航一身的邋遢相,真想装着不认识这个人。她的脑中闪过晏南飞的身影,对这个人,早已谈不上爱与恨,但他是诸航的父亲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那个人,穿着讲究,品位高雅,个人生活习惯良好。她呢,达不到他那样的高度,却也是处处井井有条。她和他的基因一组合,怎么就变异成这样呢? 诸盈一刻也不想多留,一句话也不想多讲,无论是作为姐姐还是妈妈,她都无颜面对卓绍华。 门被轻轻带上了,不过六平米的房间里,只留下诸航和卓绍华,还有电脑运行的嗡嗡声。似乎有点拥挤,让人感到窒息。诸航啪地关上了电源,嗡嗡声消失了,她听到自己问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惭愧,脸皮还没有厚到一定的程度。诸航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免得身上的味道熏到卓绍华。 卓绍华仿佛没有察觉这是个什么环境,就是察觉他也不去理会,从进来,他就目光咄然锐利地盯着诸航。 “我来问你三个问题,没有思考的时间,快回快答。” 诸航严重怀疑,卓绍华最近是不是偷偷看什么综艺了,还知道快问快答。 “行!” 卓绍华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从进来他就站在房间的中央。 “第一个问题,你要闯的那个大祸,到此刻,结束没有?” “我······” “第二个问题,如果没有结束,你还准备闯多久?” “我······” “第三个问题,你要闯的那个祸,不是把深海搅个底朝天,也不是让杀害梓然女友的凶手无处遁形,而是你向我提出的离婚是······真的?” “我······” “诸航,你后悔和我结婚吗?” “这······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卓绍华淡淡一笑:“你的思维永远这样敏捷,第一时间就能抓住重点,可见你不是回答不了我的问题,而是那个答案你说不出口。” 诸航突然不敢直视这样的卓绍华,这些年,她看到的他,都是温和周全、从容大度,海纳百川,虚怀若谷,以至于她都忘了,他原来还是一把剑,一把锋利无比、寒气逼人、可以瞬间取人性命的剑。 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目光转开,落到地面,双手紧攥成拳。 “我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我还是答应了你。我在赌,我赌上帆帆和恋儿,赌上我们这些年的每一天每一夜,我们之间不是天天风和日丽,我们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但我们都走过来了,我想这一次也会的。我不想束缚你,你想做什么事,我愿意尽全力让你做得尽情、做得尽兴。那样,做好了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回来了。这一次,显然我不仅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也高估了帆帆和恋儿对你的特别,你把自己当成了箭,弓拉得很满。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回头。”卓绍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很久没睡了,诸航的眼睛又干又涩,眨一下, 直疼到心坎里。 “我说这番话,不是为了斥责你,也不是想挽留你。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勉强另一个人的,即使勉强了,也不过是貌合神离,我卓绍华还不至于这样委屈自己。我过来,就是告知一声,我知道了。恋儿还小,她不太懂,但帆帆已经大了,我会好好和他谈的。多保重。” 说完,卓绍华扭头就走。从进来到离开,半个小时都没有,诸航差一点以为自己臆想了。 窄小的房间终于不那么拥挤了,诸航走到窗边。可惜这扇窗面对的是后面的居民区,看不到小街。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一扇扇透着灯光的窗户里,妈妈在做晚饭,孩子在做作业,爸爸是在厨房帮忙,还是在监督孩子呢?也许工作了一天,很疲惫了,在单位里又受了点委屈,心情不是很好,于是妈妈做饭的动作放得很轻,孩子比平时乖巧很多。这就是普通人家的日子,近的目标,是小长假一家子出去旅个游,远的目标,换个更大房,或都是孩子读个什么大学。不管近和远,每天都累并快乐着。 诸航打开窗,像是想分享一下这样的快乐,她朝外伸出手。网吧老板为了安全,在窗外安装了铁制的栅栏,她的手被卡在了栅栏间。她突然发现这样的画面,像自己是一个被囚禁的犯人,被关了很久的样子。诸航无声地笑了。 夜一点点地深了,深得连天上的星星都黯淡了。 成功今天值夜班,刚动了一台加急手术,护士长给他倒了杯咖啡。他嫌弃是速溶的,闻着就一股人工合成剂的味。护士长说要不给你泡杯茶?茶也是那种磨成粉末的茶包,感觉像低档酒店免费赚送的。“就这个吧!”二选一,咖啡胜出。成功勉为其难地端起咖啡走向露台,想吹吹风,刚刚这台手术很复杂,无论是精力和体力消耗都很大。 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他全身的毛孔倏地竖了起来,不过,很提神。他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把杯子放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伸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差点让他闪了腰。他不禁低咒一句,不耐烦地拿过手机,看到来电人,怔了足足有五秒。 “你不会是更年期加重了吧?什么,见个面?你在梦呓吧?孤男寡女的,不,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在外面见面,怎么看,画风都不对。不见,说不见就不见。喂,你别挂电话啊!说吧,你人在哪?呃?” 成功收了电话,脸上的戏谑不见了,露出了一丝凝重。 他和护士长打了声招呼,换了衣服就下了楼。诸航给的地点离医院很近,是一个公交站台。黑漆漆的夜里,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猛一看很憷人。 看到成功,诸航扬起脸,打了个招呼。成功在她身边坐下,光线不是很明亮,勉强可以看清诸航脸色还不错,成功一路上提着的心款款放下了。 “我知道你以前对我有点想法,可是你结婚了,我也结婚了,再抱着这想法,就是不道德的。”成功义正辞严道。 诸航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从良了,我看再过八百年,你这流氓劣性也改不了了。成流氓。” “猪!” 诸航笑笑,幽幽地不知看着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值夜班?” “我去医院问了,然后才给你打电话的。”诸航丢了个“白痴”的白眼给他。 成功悄悄地打量着诸航,没敢问下句“如果我不在医院呢”,她看来不想很多人知道这事,她来医院就是碰碰运气,运气不好,她就走了。 “成流氓,你和惟一过得好吗?”诸航扭头看了他一眼。 “挺好的,我们是世界上最恩爱的夫妻。” 诸航吃不消地摇摇头,过了半晌,又问道:“你为了她放弃了整片森林,下这个决心时,你犹豫过吗?有没担心过自己做不到?” 这个问题有点沉重了,成功斟酌了许久,才小心回道:“我其实没有那么流氓的。哦哦,这个说法没有说服力。我这么和你说吧,一个男人,一个成熟而又理性的男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段,他终究会回归家庭,过正常人的日子。” “过正常人的日子。”诸航慢慢品味着这几个字。“可是有些人是永远不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的。” “呃?怎么会?” “比如杀手、间谍······” “你能举个正常的事例么?” “比如我!” 成功预感到快要碰触到问题的症结了,他看不清诸航的脸,只感到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绍华他······” “和他没有关系,是我,是我!”诸航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我姐的儿子吗?” “记得,叫梓然,上大学了吧?” “他的女友在美国留学,被歹徒杀害。现在凶手已经被抓获,可是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的尸体。为什么呢?因为尸体被一种药水融化了,早就倒进了下水道。这很不幸,是不是?可是这种不幸完全可以避免的,如果她没有和梓然谈恋爱,如果梓然不是诸盈生的,如果诸盈······” 成功一把抓住诸航的肩膀,让她冷静:“诸航,这些不是你的错。” 诸航低着头:“这次是她,下次会是谁呢?我远在凤凰的爸妈,或者是我们家的一个什么亲戚。帆帆和恋儿、首长,我不担心,可是别的人呢?他们很渺小,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已经成了目标。成流氓,你害怕过吗?” 诸航缓缓抬起头,成功惊愕地发现,此时的诸航满脸是泪。 “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害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比别人强悍,比别人冷静,比别人早一步,不问归路。” 摘星番外·着陆(1) 烽烟起 寻爱似浪淘沙 遇见她 如春水映梨花 —张杰《天下》 有房有车,有妻有女(子),有一份体面并收入不错的职业,如果这个男人很满意现在的生活,那么说这个男人不再折腾了。不再折腾是相对于以前而言,说明他折腾过,而且有折腾的本钱,哦,还有金钱。 成功就是这样的男人。 是呀,想想从前,谈不上夜夜笙歌、左拥右抱,那也真的是多姿多彩。就这样的一个男人,娶了单惟一。没见过单惟一的,都带着十二份的好奇。见过了,一个个都神情复杂,也不是多失望,就觉得不搭,不是一个轨道、一个频率、一个世界的人,这能在一起过日子吗?能过多久? 偏偏人家过得很好,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现在女儿都几岁了。有朋友调侃成功:这就是真爱吧! 成功回他一个莫测高深的笑。 真爱?也许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着“真爱”这稀罕玩意,可是成功敬而远之。王小波给他老婆李银河写过一封情书,里面有一段是这样的:我是爱你的,看见就爱上了。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个人手里一只鸽子飞走了,他从心里祝福那鸽子的飞翔。 成功觉得除非他疯了,才会这么去做。他不会真爱、深爱一个人,他也不要别人真爱、深爱着他。这样的爱,太重、太累,还怎么呼吸? 选择单惟一,他曾这样形容她,她就像三峡的溪水,那溪还得是没建大坝之前的溪,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一块石头都清晰可见。单惟一是真爱他么?他认为也不是,她对他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她信任他不会背叛她,会给她想要的生活,给她体面、尊重。她很崇拜他,确切地说,是愚忠。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女人做到这点?开始可能还算乖巧懂事,时间一久,就面目狰狞了。一天几十个电话追踪,查问你的行程,一个没打通,就开始脑补各种画面。晚上回来晚一点,旁敲侧击和谁在一起,身上有没香水味······完完全全把你当成了她的私有物。还有一种,嘴上讲得很独立,行动也很独立。嗅到一丝异常,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走人。然后你得去解释,去赔罪,说尽甜言蜜语。这种的,还不如直接拿把刀,切腹自杀算了。 真的想好好地过日子,还得找个简单点、懂分寸的。像单惟一这样,就刚刚好。 成功抬起眼,不吝温柔地朝妻子笑了笑。单惟一大张着眼,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从早晨下班回家,洗了澡他就坐在那发呆。她看得出他心里面有事,但他不想别人询问,独自慢慢消化。 看来是消化不了了。成功拿起手机,翻出卓绍华的号码,准备拨打时,手指又缩了回来。 哪怕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哥们,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问的。关键是,那两口子的事不是一般家庭问题,劝都没办法劝。 成功记得第一次见诸航,是卓绍华领着她过来做产检。快到产期了,肚子大得很。一点也不夸张,他吓得足足有五分钟都魂不附体。卓绍华问了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清。和他相比,卓绍华绝对是别人家的孩子。他这些年,万花丛中过,都没结过果,他这别人家的孩子,一玩就玩这么猛的······不是啊,这别人家的孩子老婆刚过世呢! 成功简直风中凌乱了。 有这样的一个惊世骇俗的开头,也就注定了他俩不会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事实证明,确实不是。 成功对诸航的第一印象,不看她的肚子,那就是个精力充沛、阳光、聪明得不行的小女生,这样的女生通常不拘小节,心胸开阔,不会动不动就掉眼泪。哪怕是真疼了,也不掉,因为她觉得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习惯忍,习惯撑,习惯不屈服。 可就是这样的诸航,几个小时前在他面前泪如雨下,告诉他,她很害怕。他也是出身军人家庭,他能理解那是什么样的害怕,可是他帮不了她,其实谁也帮不了她。 可是也不能眼巴巴地就这样看着吧,成功从客厅走到阳台,再从阳台走到客厅,转得头都晕了。成功站住,一咬牙。不行,就曲线救国吧! 电话一打就通。唐婶很客气:“成医生,你有好久没带妹妹过来玩了。” 电话里传来一声抗议:“我才是妹妹。” 唐婶忙安慰:“是,你是大妹妹,那是小妹妹。” 成功笑:“是呀,这不今天休息,就想着带孩子们聚一聚。帆帆在么?” “在呢,稍等!” 成功听着唐婶扬起嗓子喊帆帆,好像家里一切很正常。 “成叔叔好。” 真怀念以前的坏家伙,粉团一般,一逗就笑,怎么悄无生息地就长大了呢?“帆帆,待会成叔叔去接你,我们去吃日餐吧!” “成叔叔要带小妹妹吗?” 成功倾起嘴角,这个问句有意思,多大个孩子,怎会聪明成这样?“你想见小妹妹么?” “我以后去成叔叔家看小妹妹,恋儿今天也有事。”这句话,帆帆是压低音量的。 恋儿有事?成功差点笑喷,明白了,卓逸帆同学今天是想男人和男人的见面,不拖家带口的。“行,那一会见。” 日式餐厅最大的优点,不是食材有多新鲜,制作有多精良,而是环境舒适,让人放松。 谢绝了服务生的帮忙,拉上门,室内就只剩下成功和帆帆了。再聪明,也是个少年。从上车到现在,帆帆的目光就黏在成功身上,等着他开口。成功偏偏不如他的意,东拉西扯,就是不提诸航。 难为他沉得住气,有模有样地端坐着,不管喜欢或不喜欢,食物端上来,都会礼貌地夹上两筷。但怎么看,都有点食不知味。 成功不忍心了。“妈妈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还有两天三周了。”帆帆稳稳地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成功的眼睛,一点也没因为成功知道这事的惊讶。 这么久!成功吓一跳。“恋儿想妈妈了吧?” “嗯,想,她每天都要让我抱抱她,像妈妈那样抱抱。” 妈妈的抱抱,是突然两手托住恋儿的胳膊,脸埋在颈窝里,故意亲出声音来,恋儿能笑得像个小疯子。他力气小,不敢那样托起恋儿,只能蹲在恋儿面前,紧紧地拥抱住她。恋儿也不挑剔,抱一会就说好了,又自个玩去了。玩累了,又过来张开双臂,说:哥哥,我要妈妈的抱抱! 成功心蓦地一酸:“爸爸还好吗?” “挺好的。” 哎哟,这小子以后可以直接进外交部了,绝对是滴水不漏。“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妈妈的安全,还有爸爸妈妈会不会分开?” “我妈妈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她有这个能力。她和爸爸也不会分开。” “这么肯定?” 帆帆重重点头:“他们俩是一个整圆,完丝无缝,独一无二。” 成功瞠目结舌,这大概是一个少年对婚姻最稚嫩最敬畏最极致的夸奖了。换成成人语就是:这两个是天生一对,除了彼此,谁都配不上他们。 “可是这个圆现在裂开了。”成功都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 “是的,他们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分开是对对方的成全。” 这绝对是卓绍华的原话,成功用膝盖想都能猜出。 “有没想过自己的爸妈怎么和别人家的爸妈不一样?” “那是因为他们的爸爸不是我爸爸,他们的妈妈不是我妈妈。”这句话帆帆说得无比自豪。 “······”这小子,有种!明明生出来时,也很普通啊! “成叔叔见过我妈妈了?” 成功捂着心口:“是,昨晚我们见过一面。” 帆帆紧紧抿住嘴唇,无比期待地看着成功。成功终于扳回一局:“你不是说你妈妈不会让自己出事么,嗯,她很好。” “我、恋儿和爸爸在一起,我们是三个人,妈妈只有一个人。”帆帆的思念和担忧溢于言表。 成功叹息道:“帆帆,你听过一个故事么?我们国家有一位核弹专家,他回国的时候,曾经遇到很大的阻碍,那是因为他一个人就相当于人家四个师的力量。你妈妈啊,也差不多,她虽然是一个人,可是也等于是千军万马。” 帆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帆帆没吃多少,有一盘蛋卷很不错,他提出来想点一份带回去给恋儿。“这个唐婶不会做。”他轻声解释道。 成功没敢在外面多呆,他今天也就是了解下情况,看情形,以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陪陪两个孩子了。 车开进大院,远远地就看见坐在台阶上的恋儿,站岗的两个勤务兵无奈地看着她。 一听到车响,恋儿就激动地跳起来,拼命朝车扑过来。 车门一打开,她就抱住帆帆的大腿。“哥哥,妈妈呢?”她着急地在车内寻找着。 “我和成叔叔去给恋儿买好吃的蛋卷了,不是见妈妈去。” 恋儿噘起嘴,推开帆帆递过来的蛋卷。“我不要吃,我要妈妈。”她嫩嫩的奶音里带了哭腔。 帆帆蹲下来:“那我们来个妈妈的抱抱。” 帆帆张开双臂,恋儿歪着头,突然像小爆竹样一下投进帆帆的怀抱,紧紧地环住帆帆的脖子,帆帆埋在她颈窝处。 “哥哥,妈妈会回来吗?” “回啊,这里是她的家呀!” 倚在车边看着两个孩子的成功长长地吁了口气,仰起脸看着午后的天空。阳光还很刺眼,他只得眯起眼睛。 卓绍华的成全,帆帆的笃定,恋儿念念不忘的抱抱······也许就是因为这些,纵使诸航因为害怕而泪流满面,但她却从想过躲避和退缩。 请珍重,猪! 摘星番外·着陆(2) 好不容易挨到机场专线靠站,诸航从一堆提包拎箱的旅客里挤出来,感觉自己都快被压扁了。 机场还是一如既往的人流如潮,似乎每个人都在忙着赶路,谁也不敢停留,慢了,就会被这个时代所抛弃。 抛弃又怎样呢?可能没人想过,只是看别人都这样,也就随波逐流了。其实被抛弃了也不会怎样。不是有人选择归隐山林,过断网断电的最原始最素朴的生活。那种也太极端,心若静了,在哪里都会安然度日。 诸航今天是来接人的,她故意来早了,想找个地方靠着补个眠。对面一家咖啡厅人不多,她点了杯咖啡,窝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又是两夜没睡,不过,这回出门,她有洗澡有换衣服,对得起广大市民。 真的太困了,坐下不到两分钟,眼皮上下就黏在了一块。诸航放任自己准备进入深度睡眠,反正手机设了闹钟,不担心错过航班到港。 半梦半醒间,面前多了一个人。她挣扎了很久,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哦,是帆帆那位美术还是历史老师的?上天,她自动把这号人物给抹干净了。这是又来她面前刷存在感了吗? 她没有打招呼,就静静地看着他。老师的样子看上去比她熬的夜还多,两眼血丝,满脸胡茬,外套里面的衬衫,领子一个角翻着,一个角卷着。 “需要什么条件,你才能停止现在的一切?”老师的声音也是哑的,像被砂纸磨过。 诸航耸耸肩:“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蓝色鸢尾不是你吗?” “我脸上有刻这个纹身?” “够了,都是行内人,咱们就明说了吧!” “你错了,还不够,远远不够。”诸航拿过咖啡,打开盖子,奶放太多了,说是咖啡,还不如说是牛奶加咖啡。 “你不要太过分,我们会让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老师凑近诸航,恶狠狠地说道。 诸航笑了,装得像个黑老大,内心原来是个小白啊!“来吧,真刀实弹,我等着。哦,想起来一件事,凌晨两点十八分,一个叫阿杰的人给你发了封邮件,告诉你,前面的订单没办法完成了,所以你应该得的那份酬劳也给不了了。” “你······你监控我的邮箱?”老师一下子就慌了。 “你的邮箱又没什么有用信息,监控?我很闲么?” “别说得这么无辜,这一阵子深海里的暴风骤雨,不是你掀起的么?” 诸航认真地想了一下,不耻下问道:“你说的深海是今天全球热议的那个深海么?啊,难道真有专家们讲的那么恐怖,我以为深海里最多装些国家绝密资料和银行的一些个人信息呢!专家说,那不过是九牛一毛,这个世界上很多不法交易都是在深海进行的,买卖军火、毒品交易、雇凶杀人、抢钱洗钱,甚至还有人口买卖······你在里面也有店,卖啥?” 老师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诸航,别装小白兔了。” 诸航点点头:“行,那咱们一起现形吧,西蒙先生。” “你······怎么认出来的?”老师这回真不是装了,是真的愕住了。 “淡定,淡定,我没报警,再说,你也不在中国的通辑名单上。我先夸奖一下,你的整形很成功,几乎以假乱真。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刚刚只是试探一下。我记得你以前对自己那张脸特别自恋,怎么舍得动刀的?哦哦,情势所逼,失时的凤凰不如鸡。” 西蒙都快疯了:“别岔话题,你给我回答。” 诸航气定神闲道:“西蒙先生,你也许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的王者,呼风唤雨,偷天盗日,只要你想,都可以做到。我们中国有句古语,叫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你的中文不错,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你完全可以活在自己假想的王国里,作威作福。你故意整了张普通脸,找了份普通的工作,你以为这就是大隐隐于市了。好吧,成全你,满足你的自以为是。可是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何况你来中国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试探我么,所以说从你动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了是个失败者。” “你以为你赢了么?”西蒙也豁出去了,阴冷冷地笑道,“这次是那个小鱼儿,下一个,你猜会是谁?” 诸航微微抬起身,凑近西蒙,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西蒙先生,原先你轻哼一声,深海就掀起巨大的波澜。现在呢,你和一个低级廉价的杀手有什么区别?太可怜了。” “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知道怕了吧?”西蒙脸涨得通红,搁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诸航摇摇头:“这不是激将法,而是提醒。你应该非常清楚,哪怕是狡猾如蛇的杀手,只要扼住他的七寸,就能置他于死地。” 西蒙面目狰狞:“你······” 诸航站直了身,笑了:“你果真听懂了,不错,”诸航指着西蒙,“现在的你,早已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她突然端起面前的咖啡,朝着西蒙就扑了过去。“叫嚣什么,一个蹩脚的小丑。”说完,诸航就高昂着头,从僵成木鸡的西蒙身边走开。走到门口,她回了下头,尽管西蒙没有看过来,她还是冲他高高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机场广播里传来梓然航班到港的消息,等人取了行李,出航站楼,还得有一会。诸航站在接机的人群中,她没有回头看。她知道西蒙没有跟过来。如果猜测不错,他今天是来这坐飞机离开的,遇见她,完全是巧合。就是这么个巧合,让这些日子焦头烂额的他失控了。诸航撇嘴,这太不西蒙了。看来,所有的人都有软肋,西蒙的软肋应该是他那个假想的王国,她的呢? 诸航心狠狠地一疼,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又如何?能让小鱼儿回到梓然身边么? 西蒙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她刚刚确实是在激将他。是西蒙先朝她开了枪,然后她给予了猛烈地回击,甚至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绝,这把西蒙惊住了。接下来,他是要养精蓄锐,准备卷土重来,还是不闻不顾地一雪前耻呢?她希望他是不闻不顾的,深海永远是深海,她不是神,做不到一切尽在掌控中。她不能给他时间休整、调兵遣将,现在唯有一场乱战、恶战,她才能寻到一丝生机。 好像他有被激到了,好事!诸航缓缓地吁了口气。 视线里,梓然推着行李过来了。诸航正准备举起的手蓦地像失去了气力,怎么也举不起来了。她看到了梓然身边走着的一对半百憔悴不堪的男女,那是小鱼儿的爸妈。她该怎么招呼?说些什么呢? 诸航慢慢地往后退,将自己缩入人群中。梓然手机响了,他边接着电话边四处张望。诸航允许自己再看了一眼梓然,然后果断地转身,急步走到下面的公交站台,没问方向,上了一辆即将出发的大巴。 当大巴驶出机场,她的眼眶不禁潮湿了。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刚生了小帆帆,和首长还没真正一起生活。有一天,首长出差回来,不知怎么说动了她来接机。他们一起坐车进市区,一起吃了晚餐,一起逛了街,一起给小帆帆买了衣服,给唐婶他们买了礼物,对,那时快过年了。顺理成章,首长也讹了她一条围巾,羊绒的,特贵。她那时还是个穷人,钱刷出去,心疼得滴血,感觉手里的卡都变轻了。 想到这,诸航噗嗤笑出声来。那真是一段美好而又有趣的时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