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相后我做了旧情人的奴》 分卷阅读1 罢相后我做了旧情人的奴 作者:陈浮浪 文案 权倾朝野的秦桥秦大相国,被人要走做奴了! 没饭吃,没衣穿,被发配到漏风漏雨的小角房——此人竟然还是她的前、男、友! 全大荆都在等着看秦桥的笑话。 前男友·大都督·庸宴(冷漠脸):“我绝不会在你身上重蹈覆辙,你死心吧。” 秦桥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吹了个流氓哨:“真的吗?” 庸宴:“……” 权相流氓女 X 口是心非傲娇男 破镜重圆,HE,强强,双洁,甜! 朝臣:“秦桥做奴了!我们自由了!” 秦桥:“哎嘿!” 手拿长公主印突然出现.jpg 朝臣:“秦桥谋反了!这次她彻底完了!” 秦桥:“哈哈!” 手拿忠臣牌翻身上位.jpg 朝臣:“秦桥被大都督收走了!这次她不会再祸害大荆儿郎了……吧?” 秦桥:“我来……唔唔!” 庸宴:“打扰了。” 捂嘴带回卧房.jpg 庸大都督千度搜索记录: 还是会被甩了自己的渣女疯狂吸引怎么破? 渣女其实有苦衷该不该追回? 悬赏海王捕获良策 古言小甜文,打怪平江山顺带谈恋爱! 求收藏!爱乃萌~ 微博:陈浮浪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桥,庸宴 ┃ 配角:瓷学,江蕊,一大堆朝堂重臣,一大堆禁军统领 ┃ 其它:架空历史,口是心非 一句话简介:史上最鬼畜求复合! 立意:爱一个人,就会反反复复地喜欢上她。 ================== ☆、第一章 晨光熹微中,沉默的黑甲士兵们顺着规整的行伍快速前进;照看前队的年轻将领在细细的雨幕中抬起眼帘,思索片刻,纵马向后队而去。 “回禀都督,”年轻将领利落地翻身下马,拱手站在一个高大身影之后:“现已出了丰州地界,若是疾行,今日夜间便可抵达妙都。” 若只看背影,此人倒像个颀长挺拔的文士,然而当他回过身来—— 剑眉浓密,眼窝微深,睫毛浓密纤长。 他的眼睛那么冷漠淡泊,容貌却充满了近乎极端的侵略性,这使得他的气质凌驾在了正邪之间,真正独具一格;恰如其分地,竟将好色之徒的挑战欲悄悄勾起。 这便是大荆朝的战神,庸宴。 年轻将领再次问道:“都督,是否下令疾行?” 庸宴垂眸:“不必。” “可是……”年轻将领犹豫道:“咱们进京的行程已经拖了两月有余,再拖下去,妙都那边只怕有变。” 庸宴淡漠的目光扫来。 年轻将领立刻后退一步:“盛司知道了,这就去通知各部扎营休息。” 庸宴颔首。 盛司走出几步,刚要翻身上马,想一想,又翻下来,踌躇片刻,似在措辞,最后却还是直眉楞眼地问道:“都督这般拖延,可是为了秦相?” 听到这个名字,庸宴心中如有所动;他安静地抬眼,看向妙都城的方向。 · 与此同时,妙都紫金殿。 恢弘的大殿上,朝臣们分为两派对峙,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矛盾一触即发。 “你们眼里果真没有朕这个皇帝。” 王座上的人叹息道:“想换个人坐这张椅子?商量商量,也不是不行。” 众臣伏在地上告罪。 老臣江法因为年纪过大被赐了座,没有随众人一同跪下,此时便轻飘飘地开口道:“秦氏谋逆,当死;秦桥身为秦氏女,把持朝政多年,自然……也该死。” “秦相与此事无关!” 工部尚书李驭涛立马膝行上前,大声道:“陛下明鉴!秦氏世代居于三秦,秦大人却自幼长在京中,她怎么可能参与谋反?” 皇帝一手在扶手上敲了敲:“爱卿听差了,朕没要她的命。” 李驭涛将头死死磕在地上,沉声反驳:“陛下让名噪大荆的秦桥做人侍奴!如此折辱,还不如要她的命!” 侍奴。 这殿上所有的男人,都或多或少地在心里飘过了些旖旎颜色。 关于秦相即将面临的身份,用侍奴这两个字,其 分卷阅读2 实是不太准确的:在大荆,侍奴虽然在生活上完全依附于主人,但只要他们能支付主人一笔赔偿金并经过同意,就可以随时到官府解除这种依附关系。 秦桥显然不能。 像这种明确了赠与关系的奴,床下伺候,床榻之上,更要伺候;只要主人兴起,在哪都得奉献身体,且侍奴可以转手,便是被当做礼物送人也是常有的事。 户部尚书毅然出列,对着李驭涛忿忿道:“国家大事,李尚书怎么能因为儿女私情就回护秦桥?难道秦氏谋逆是假的吗!” 李驭涛分毫不让:“秦相无辜,与私情无关!她九岁就被秦氏送入京中为质,难道这也是假的吗!” 此话一出,群臣默然。 秦氏是随着高祖起兵的开国功臣,封了异姓王,又连着出了两任相国,拔了异姓五王中的头筹,在文泰年间可以说是风头无两。 当年秦氏做大,便送了一名幼女上京为质。 累世的世家大族,竟然拿个孩子与朝廷做平衡,这事其实非常不体面—— 谁知道秦氏与朝廷一个真敢送,一个真敢接;当年秦氏出生了一个女孩,秦家的家主便为她取名为桥,在族中养到九岁,随后送入宫中,由先帝与太后抚养长大,赐小字阿房。 这本是水面下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从来不提。现在李驭涛被逼得狠了,竟将这层脸皮撕破,众臣一时间都静了。 “在秦桥之前,从来就没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开口,乃是老臣江法: “先帝提拔她本就是破格;现在秦氏谋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陛下应该是懂的。” 皇帝冠冕后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遍,在心里骂了一声老不死,又将目光投向了大殿的左侧:“张爱卿怎么看?” 礼部尚书应声出列,先对皇帝行了大礼,然后默不作声地搀起了跪在地上的李驭涛。 李驭涛跪得久了,起身时还有些踉跄,他身边的大臣却没人敢上前扶他。 张尚书扶着他站稳,这才开口道:“臣以为,今日众臣之所以有此争论,是因为陛下没有说清楚要将秦相与谁为奴。” 李驭涛猛然转头看向他。 皇帝饶有兴味地向后靠在了龙椅上,单手支起下巴:“朕未曾说过人选,难道张爱卿已有猜测?” 张尚书站直身体:“陛下的决断,臣不敢妄自揣测。” 皇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憋着干什么?” 张尚书沉默片刻:“庸宴,庸言念。” 皇帝脸现戏谑:“不错,秦女未来的主人,便是安国大都督,我大荆的南境战神庸言念。” 群臣寂静。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脑海里都浮现出了同一段故事: 庸宴,千古一将;毫不夸张地讲,此人乃是大荆的救星。 这个人二十二岁走上战场,北驱东肃,南逐海虏,从军几年从没有打过一场败仗,生生逆转了大荆单方面挨打的局势,一举平定了南疆。 明明是盛国公家的长子,却硬是靠着自己从最底层的士兵,用血用命,一步步走上了军中最高的位置。 是这个男人,给了整个大荆朝站着的骨气。 若非要说他这辈子还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青春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被一个风流浪子给狠狠骗了一把—— 彼时大都督还只是个诗书为伴的世家子,十九岁那年的花朝节,他带着自家幼弟在长青河畔看烟花,一不小心就入了秦桥的眼。 后面的故事理所当然,这个女骗子用一盏三文钱的花灯骗走了庸家幺儿,又用一个不要钱的笑容骗走了庸家长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年不到,秦大人的新鲜劲散得一干二净,她变得越来越“忙”,直到有一天,庸宴终于在督察院门口逮到了她。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 “庸宴,冷静点,这段时间我们都很开心不是吗?好聚好散,咱们就到这儿吧。” 庸小公爷惨遭抛弃,连日买醉,因着庸秦两家的身份特殊的缘故,当时连先帝都惊动了—— 抓了秦桥关在太庙跪了三天,但她要一刀两断的心思却还是一点没变。 庸宴得知她的回答,伤心之下直奔沙场,拼死忘我,于是有了今天的大都督。 现在大都督想出这口气,虽说过了些,但也实在…… 实在不是不能理解。 皇帝语带讽刺:“此番庸宴于阵前诛杀东肃王,又坑杀东肃二十万众,十年之内,东肃已无还手之力;最后一封军报上就提了这么一个要求,想要秦女为奴。” “不给?”他缓了口气,目光在朝堂众臣脸上扫过一遍,一字一字说道:“谁拿出折中的法子,朕重重有赏。” 此话一出,几位内阁臣子心下都有衡量。 庸宴立下不世之功,实已封无可封;此番,竟已骄横到了要一国权臣为奴的地步。 分卷阅读3 皇帝话里话外,已然对其十分不满。 沉默中,张尚书再次上前:“就算没有大都督之请,秦氏谋逆,秦相为避嫌也该查上一查;再说当年秦女只有十三岁,先帝生生提了她做监察御史,本就惹了朝中上下议论……” 李驭涛怒道:“张瑞涂!她走到今天,一步一步靠的都是自己!你忘了当初你险些被全家下狱,是谁……” 皇帝突然开口打断:“工部尚书李驭涛。” 李驭涛深吸一口气,叩首。 “你很会说话啊,”他似有还无地叹了一声:“朕记得你是文泰四十年的庶吉士?你学问不错,从今而后,便回家继续进学去吧。” 轻飘飘一句话,一部尚书便就此成了白身。 他身后仍有许多人想要跪下请命,皇帝却挥了挥手,内侍尖锐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宣秦氏女秦桥上殿!” 大殿尽头,一个身穿正红官服的女人稳稳走来。 她身形纤细,峨眉淡扫,滚金边的鹤衣收束出一把纤腰,路过李驭涛时俯身在他手肘上托了一把,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她一抬眼,群臣退避,不论是敌对方还是己方,都下意识地向她点头为礼—— 那是被秦相碾压了三年后培养出的习惯。 那可是大荆朝开国以来最为风雨飘摇的三年,朝野上下,几乎全凭秦桥一个人定海神针似地撑着;没人会违逆她,也没人敢违逆她。 秦桥走到大殿中央,负手站定,不闪不避地直视皇帝双眼;两人目光交锋,一时竟不知谁才是这大荆朝真正的主事人。 片刻后,皇帝一声冷笑,手指在虚空中向秦桥点了点:“秦女,你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宴哥:“新文开篇!大量存稿!每天早九点更新!欢迎各位来嗑我和阿房的西皮!不甜不要钱!” ☆、第二章 秦桥听了这声问,睨了他一眼,唇角勾勒出一个笑。 这一笑,她整张面目就像一潭死水得了生机,瞬间便叫人移不开眼。朝堂上她是肱骨重臣,但只要她愿意,就还是那个风流大荆的秦大相国。 “辅国三载,现在用不上了,陛下就一口一个秦女地唤我?” 笑得漂亮,说出的话却一点情面也没留:“真叫人寒心。” 皇帝眉梢抖动,脖颈上青筋隐现。 秦桥:“你不会当真以为,用我还吊得住庸宴吧?” “放肆!”江法大声呵斥,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果然是反王之后,没一点廉耻!” 秦桥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乱吠的是一堆死了好几百年的骨头: “陛下,我劝你一句——你马上要回朝的这位昔日同窗可未必是什么善茬;现在过河拆桥?不大聪明吧。” “秦桥!” 皇帝抄起桌案上的镇纸,照着秦桥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一击不中,狂怒之下又将桌案上所有东西都大力拂去:“你不要以为……你不要以为!” 今上登基以来,始终一副温和嘴脸;虽说群臣心里都揣度着,瓷学以宗室子的身份,能踩着两位先帝的亲生儿子登基必不简单,但都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以为什么?”秦桥捡起那镇纸,不闪不避,微微仰着下巴,大逆不道地踏上了只有皇帝才能踩的台阶,将那镇纸给他放回了桌子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疯了,都疯了。 群臣伏在地上连呼万死,又被秦桥的举动惊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秦桥在一片寂静中近乎耻笑地一字字质问道: “以为没有我,这王座上坐的本不该是你;以为没有我,这大荆江山,你一日都不能平?” 皇帝眼都红了:“传旨。” 秦桥:“瓷学,我看错了你。” 皇帝吼道:“传旨!” 起居郎连滚带爬地站出来,抖着手拿起笔来。 皇帝:“罪女秦桥,逆贼秦氏之后;理当万死……” 秦桥嗤笑打断:“先帝,也看错了你!” 对啊! 本以为秦桥必死的众臣突然反应过来—— 秦桥是不能杀的,她是先帝临去前留下的辅国大臣之一,凡是辅国之臣,便是犯下泼天大罪也不能杀。 尤其是秦桥,先帝驾崩时她才十八岁,时任督察院首;这些年来夙兴夜寐,乃是正正经经的“托孤遗臣”。 “赐死吧。”秦桥仰着脸,薄唇轻启,用气音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反正你和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一起忤逆。” 皇帝恨极了似的闭上眼睛,深深吸起一口气: “罪女秦桥,忤逆犯上。去其一切封号官职,赠与大都督庸宴为奴。” 大事既定,群臣退朝。 左右一国命运的肱股之臣们潮水般退下,这个撤退速度乃是瓷学登基以来最快的一次—— 既怕被余波扫上,又想赶紧去个 分卷阅读4 没人地方仔细消化今日之事; 一时之间,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皇帝和秦桥两人一站一坐,沉默对视。 片刻后。 皇帝瓷学憋着的那口气呼地一下吐了出去,猫着腰在他扫到地上的一堆东西里仔细翻找,满意地找到了幸存的金壶—— 片刻前还雷霆大怒的皇帝,此刻蹲在一堆破破烂烂的文书之中,摇晃着小金壶,回头朝着秦桥露出一个傻子般的笑意。 秦桥:“……” 她将领口扯开点透气,朝他挥挥手示意快点,自己转过身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瓷学十分自然地用他那身金尊玉贵的龙袍将茶盏抹了一遍,倒了一杯递给秦桥;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直接端着壶往嘴里倒。 两人都十分舒适地叹了一声。 “你演技有长进了。”秦桥拍拍肩颈:“是不是早就攒了一肚子不满,就等着这个机会朝我喷呢?” “哪敢——哪敢——” 瓷学象征性地给她捏了捏肩:“手头的事都交代干净了吧?六部我倒是不担心,督察院那边,庆陵自己能行么?” 秦桥:“周景明也不至于这几天就老死了,我不在他总能盯一盯;这朝里朝外都精得跟猴似的,真要交代那么干净岂不是让人看出把柄?总要乱上一阵才逼真的。” 瓷学附和两句。 秦桥:“李驭涛……” “他太护着你,我一时演过了。” 瓷学:“罢官而已,后面找个机会再提上来就是,你别担心。” “嗯,”秦桥眸光流转:“你自己的臣子自己看着办,我本来也不会总在朝中,万一我死了你怎么办?” “说这些不吉利的干什么!” 瓷学在她背后拍了一巴掌:“你别想那么多,这几年忙得饭都没好好吃几顿,只当去大都督府歇一歇。” 秦桥沉默片刻。 瓷学:“你想问就问。” 秦桥:“……咱们商量好的原计划是将我贬为庶人,流放边地。” 瓷学:“对。” 秦桥:“那做奴这个事,聪慧的陛下是用身上哪个器官想出来的?不会是胯|下三寸那个吧?” 瓷学大笑。 瓷学:“可能确实是用那个器官想的,但不是我的。” 秦桥:“……?” “三月前,我给南疆去了封密信,要言念提个骄横无礼的要求;我只是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天分。” 瓷学露出一个猥琐又甜蜜的笑容: “强压负心汉什么的,朕,真的非常期待。” 秦桥艰难道:“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们制定流放的计划,就是为了方便瓷宣瓷裳接近我,才好下手诱反——现在去了都督府,他们要如何派人进来?” 瓷学:“……” 瓷学起身:“……累了,退朝。” 秦桥开始认真考虑,要是真的谋反会不会比匡扶瓷学更容易。 “哦对,”瓷学折回身来:“庸宴明日便会进京,届时我差人将你送进都督府去,阿房,自求多福哦~” 这个狗皇帝,好话没有几句,坏话倒是句句都准—— 从紫金殿一出去,外面的小寺人们早都等急了,簇拥着她一路送到了外宫的轻桃司,那里候着的老嬷嬷们倒都不眼生,全是从前被贬下来的娘娘们。 嬷嬷:“秦姐儿请坐吧。” 秦桥觑着她们手里的红绳,讪笑道:“也不是将我送去外人手里,就不必上这么正式的家伙什了吧?” 嬷嬷们的嗓门瞬间拔高:“给大都督的人!我等怎敢不尽心?!” 秦桥心道他是救星我就不是了?没有我撑着,这大荆都不知道乱了几回了…… 心里这么想,身体却没挣扎,不尴不尬地随她们拿红绳里三外三地捆,又十分顺从地被抬着扔上了一顶红软小轿。 秦桥扪心自问,虽说在她和庸宴的风月之事上处理得不是……特别妥当;但这些年来,他二人作为辅政大臣和守边大将,两人在政事上的配合却从没有过差错。 她并不欠他什么。 因此即便被裹成了这个样子,她也并不认为庸宴会对她怎样。 她一路都被蒙着眼,但此人做过好些年的妙都浪荡子,就算化成灰了,飘着也知道自己人在哪里—— 她揣度此处便是前些年瓷学给庸宴置办的宅子; 大都督常年守边,就连年节都不回来,只怕自己还是这大都督府的第一位住客。 “这贡缎一股子大内库房的味儿……”秦桥被放置在一处床榻之上,她闻了两下,就知道这是连夜从皇宫调出来的缎子赶制的被褥,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天光乍现—— 是老嬷嬷将她的蒙眼布撕下来了。 “我等就送到这了,秦姐儿。” 老嬷嬷:“上面交待了,说 分卷阅读5 是今日宫中有宴席,大都督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你乖觉些老实等着,知道吗?” 秦桥眯着眼点了点头。 她这个形状,连水都没法喝一口,竟当真生生等了一整日,直到三更天时,门外才有了些许动静。 是个男人的脚步声。 沉稳有力,非常熟悉。 男人推门进来,先是修长的腿,而后是挺拔的身材,他的脸映衬在烛光之下,眉眼依稀宛然,却叫人一看就知道他不再是分别时的那个庸宴了; 温润端方的庸小公爷,仿佛已经在南境的冷风中从他身上无声无息地死去; 而现在这个庸大都督—— 宽肩,窄腰,翘臀,长腿; 手指纤长有力,脖颈修长;强健却不夸张的肌肉恰到好处,露在外面的皮肤如绒缎一般,看着就想上手摸一摸。 秦桥在心里默默地想:模样变野了,倒是更带劲了…… 等等?! “庸言念?”被子太高,挡住了嘴,她含混地问道:“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同一时间,庸宴也在打量眼前的人。 被裹成一团,大概是秦桥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了。然而即便如此,她的眼睛也还是那么明亮,因为眉眼弯弯的缘故,显得十分可亲可爱。 虽然她只露出了半张脸,也未施脂粉,但秦桥本来就属于那种颜色鲜艳的美人,她眼角微微上挑,即便是眼下这个形容,也依然带着压不住的媚色。 又可怜,又妖媚。 多么具有欺骗性的外表啊。 秦桥像个终于找到倾听者的苦主:“狗皇帝太也折腾人……算了,别的事先放放,倒口水我喝。” “秦奴,”男人平静说道:“你僭越了。” 秦桥不可置信的扭头看他。 庸宴按住被子,露出她的脸:“应该叫主人。” 秦桥冷笑:“你认真的?” 庸宴一手挑起红绳的头:“你觉得呢?” 秦桥僵了。 这个“红被筒”的妙处,她其实是知道的。 看似一团乱麻,其实非常精巧,只要抓着一头轻轻一抽,被子马上就会散开,连着捆在她身上似有还无的遮挡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以说是非常下流了。 “……庸宴,你和以前可太不一样了。” “人都会变的。”庸宴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肩颈:“哦对,你不一样,你始终这么混蛋。” 这些年在朝堂上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多了去了,秦桥始终能笑嘻嘻应对; 眼下庸宴不过说了一句,她却觉得一股无名火瞬间烧到了五脏六腑,登时便要发作,却又被那道血痕晃了眼,满腔怒气,最后变成了不咸不淡的一声哼: “眼睛怎么搞的?我在朝中没听说过。” 庸宴:“拜你所赐。” “差不多得了啊!”秦桥挑眉,不悦地说道:“少往我头上扣这种黑锅!” 庸宴:“是你派来我军中的一个探子。先帝刚驾崩那会儿,他突然来找我,说你在妙都受人围困马上要死了,求我前去救援。” “一派胡言!” 秦桥瞬间坐直,又因为身体被被子裹着倒了回去,她扭着脖子说道:“就是你在东肃一个多月没消息的时候?当时怎么不说?!” 庸宴将被筒拎起来让她靠着床柱,下意识地在她脑后垫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又皱着眉撤回手: “后来才知道是你的一个小情人想要趁机害我,将你的探子买通后送的假消息。” 秦桥突然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码事。 她讪讪的:“唐鹊起?”秦桥往后坐了坐,小声道:“你不会信了吧。” 庸宴:“当时我不敢不信。” 秦桥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庸宴轻描淡写道:“那时我正带人潜藏在东肃佛瑞,为了赶回妙都,只得改变计划连夜突围,被东肃业砍了一刀。” 他在自己眼角点了点,那里有一道不怎么明显的血痕,如一颗天生就长在那处的血痣,平白令他端正的五官显现出一种凶悍的美感。 离眼睛那么近,差一点点,他就再也看不到了。 不是说恨死我了吗? 送你离开妙都的时候,不是看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吗? 怎么听到这种假得过分的消息,还傻乎乎往回冲呢?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况味,温柔又厚重,真挚得让人鼻子发酸。 秦桥直起身子,自己都没留意是在向他靠近。 庸宴垂眸:“后来发现是唐家幼子的手笔,所以崖州那次,我让他死在前线了。” 秦桥瞬间清醒,微微眯起眼,充满威胁意味地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蓄意谋害朝廷命官,你简直……” 庸宴毫无预兆地“唰”一下抽开红绳,欺身上前:“那又怎么 分卷阅读6 ,我这就要睡‘朝廷命官’了,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文的仙女们~ 存稿超厚,坑品保证!喜欢的姐妹们可以收藏一下养肥我呀~ ☆、第三章 秦桥一下惊住了,她没动。 身上凉凉的。 庸宴顶了顶腮,玩味地说道:“秦奴不过如此。” 秦桥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只剩下一个想法:庸宴,别的也就算了,耍流氓谁比得过你小相爷啊? 奇怪的好胜欲占据了她整个思绪。 “给他点颜色看看,”不知是好胜还是好色的欲望说:“你一个老流氓,还治不住他么?” 秦桥身上不着寸缕,怒极反笑,她直起身贴近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庸宴眼中一瞬间的慌乱:“都督连看都没看,就知道不过如此?” 庸宴眼睛只看着她脸,身体却敏感得好像能感知到世间万物,只觉得她温软的身体要挨蹭上来,立刻起身后退一步。 秦桥得逞:“哈!” 庸宴:“……” 庸宴深深吸了口气,一撩袍襟坐在床边:“真以为我不会动你?” 秦桥一手攀上他的肩膀,男人的眼神瞬间就深了。 她妖精似的贴着他的耳朵:“我是都督的奴奴,想怎么动就怎么动。不过……”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我也劝都督仔细想想,是不是非要走到这最后一步。” “秦桥,你威胁我?”他忍无可忍地把人扑倒,仿佛把一辈子的耐力都用尽了,埋首在她颈侧里深深吸了口气: “秦氏已倒,帝王离心,京中无人敢与我做对,你还要倚仗谁?换了我是你,就想想该怎么讨好主上。” 秦桥张开五指,温柔地揉进他的发间,安抚式地抓了两下:“都督呀,本相讨好的诚意还不够?” 他咬住她的颈侧以做回应。 秦桥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庸宴耳边。 她独特的声线响在庸宴耳畔:“都督不妨想想,我从九岁上就与秦氏断绝了关系,被先帝和太后抚养长大。若手里没点保命的东西,如何能活到现在?” 庸宴抬起头:“想走,是么?” 秦桥垂下目光,嘴角露出一个促狭又精明的笑: “是只要我想走就能走。照顾你的面子留一夜而已,所以我说大都督啊,差不多得了,‘欢聚’时刻结束啦。” 庸宴冷笑,兜头掀起被子将她重新裹好,扬声道:“进来。” 秦桥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几个人被兜头盖脸地扔了进来,砸得地面都要凹进去。 “昨天到今天,前后来了四拨人。”庸宴:“功夫尚可,但是要偷我的人,不够。” 外面的军士请示如何处理。 庸宴:“打一顿,扔出去。” 地上的人被利落拖走,门再次关上。 秦桥:“如果你觉得这就是我的底牌那未免太过……” 庸宴打断:“不就是乔氏抵运?” 他嘴角勾起一个笑,仿佛心情十分愉快: “忘了告诉你,回来的路上大军在雍州驻扎了一阵,我亲自带人去把你老巢端了。” 秦桥要开口说话,庸宴大掌按上她手心,强硬地与她十指交握:“还没接到消息?当然。因为你最近一个月收到的情报消息,都是我派人模仿字迹送给你的。” 秦桥从被子堆里挺直身体,鼻尖凶狠地蹭上他的鼻尖:“要是让我知道你动了他们任何一个人,我就……” 庸宴好整以暇。 秦桥:“……我就再问问都督需不需要按个摩。” 庸宴嘴角抽搐了一下:“不需要。” 秦桥无奈躺倒:“所以你就非要睡我?” 庸宴:“你这个人现在从头到脚都是我的了,侍奉主上是你的义务。” “看你得意到几时。”秦桥冷哼一声:“今日累了,不与你争,睡吧。” 庸宴看她在被子下翻转身体真的要睡,拖长声音唤道:“秦奴。” 秦桥:“作甚!” 庸宴:“侍奴是不能在主人的床上睡的。” 秦桥回过头。 庸宴:“我问过了,别家的侍奴都住在角房。” “哦?”秦桥眉梢一挑:“据我所知,侍奴都睡在主人床榻上吧?” 庸宴:“……” “来人!”庸宴起身:“带秦奴去她的房间。” 秦桥裹着被子翻身而起:“庸宴!别折腾了,这一天还不够累?” 这间大宅在被赐给庸宴之前有十来年没人住,眼下恐怕只有这个主院是干净的,角房说不定还漏风漏雨…… 秦桥还真怕睡一宿着了凉,旁人也就罢了,眼下她这身体,真要着凉可不是躺几天那么简单。 庸宴起身去后面翻开柜子找东西,过了一会儿,将一套崭新的男 分卷阅读7 子衣衫兜头扔在她脸上,自己抱着剑背过身去:“换。” 秦桥:“你就非要跟我较这个劲?” 庸宴截口打断:“换。” 秦桥:“……” 她气哼哼地在床榻上站起来,哗啦一下将床帘带上,三下两下穿好—— 那料子样式秦桥一看就知道,和这床被褥一样,都是宫中临时给庸宴添置的。 庸宴回头上下打量她一眼,上前将她领口又紧了紧,确认穿好了,扬声道:“进来吧。” 早在门口候着的两个粗壮婆子推门走了进来,对庸宴行礼;紧接着走到床榻前抱着秦桥的腿一翻—— 像个麻袋似地将她背在了身上。 秦桥在朝多年,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二位恐怕是临时请到府上做饭的老妈妈,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孔武有力,想凭自己挣扎下来是不可能的。 “……庸宴,你到底知不知道侍奴是怎么用的?”秦桥被硌得快吐出来了:“庸宴!快说句话!” 秦桥:“明天有雨,着凉了我膝盖疼!庸宴,都督……主人!” 庸宴淡漠的目光扫过来:“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奴疼不疼,跟我这个做主人的有什么关系?” 秦桥:“!” 她安静了一下,似乎真的将这句话听了进去,眼睛里的光华如黎明时湖面上的月色般渐渐消退,最终只剩下一点失望和委屈。 秦桥做了几年翻手云覆手雨的权相,身上担着整个大荆朝的生死,她是不同别人这样闹的。 现在,庸宴终于也成了“别人”。 她安静地伏在嬷嬷身上,不闹了。 庸宴:“……” 又来了,从前就喜欢装可怜。 秦桥穿着自己的衣裳,脚上套着自己的鞋,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似乖顺了,嘴角却死死咬着。 庸宴实在太了解她,这是已经生气了。 说不定她心里那个小本子正在唰唰唰写着他的不是。 他压下烦躁,挥手道:“带她走。” 秦桥安安静静地被带走了,留下心神烦躁的庸宴站在这空荡荡的房间中。 这大都督府,大都督也是第一次来;这个房间,他也是第一次进。 这会儿秦桥一离开,他反而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好像她才是这个房间的全部意义,这里冰冷而又空旷,竟然只有她留在床榻上的那个被子堆,仿佛充满活力和温情。 他翻身躺在踏上,一手将脸虚虚盖住。 方才轻轻咬住秦桥颈侧的时候,庸宴觉得自己疯了。 本该是恨她,怨她的。 可是这一刻,那些负面的情绪他通通感觉不到,只觉得心里的思念疯狂长了出来,勾得他心肝脾肺全都跟着疼,她就在他怀中,带着恰好的温度,像无数个夜晚里浮浮沉沉的梦魇。 “庸宴啊庸宴,”他在心中自我唾弃:“你真是完了。” 翌日,大都督府。 关于如何做一个奴,秦桥其实并不怎么懂。 毕竟她人生的前九年被秦家当成祭品供着,九岁一进宫就又被太后收养,赐小字阿房—— “凤凰凤凰止阿房”,当时整个朝廷都当她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恨不得往天上捧; 后来她十三岁进入前朝做官彻底断了后宫这条线,也依然是名副其实的当朝重臣,没人敢有半分不敬。 总而言之,她不知道该怎么吃这碗已经凉了的粥。 秦桥放下筷子:“去告诉你们都督,这东西吃了我胃疼。” 一旁侍立的年轻将领说道:“回秦相……回您的话,都督吩咐了,咱们府中一日只有两顿饭,让您按时吃,吃饱了好去都督身前伺候。” 秦桥:“这是他亲口说的?” 年轻将领没再答话。 秦桥放下筷子:“叫什么名字?” 年轻将领:“盛司。” “我知道你,”秦桥招手让他过来,笑道:“你是他身边很得力的亲卫,已是个有军功的了。” 这小将军年纪不大,因为常年在前线拼杀的缘故,肤色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眼睛清澈明亮,浑身都散发着生机勃勃的青春朝气。 当真是一位标准的英雄少年郎。 只可惜这位英雄少年郎的脑子里,正在想一些不那么英雄的事—— 盛司抿紧唇看着她,眼中盛放出异常炙热的光芒。 千盼万盼,总算盼出了都督夫人! 都督夫人还夸奖他! 打从盛司被庸宴捡回军中开始,盛司就源源不断地从身边的老兵油子嘴里听到关于都督与秦相的绯闻轶事,着实精彩非常,今日得见真人,实在太激动了! 他们真的好配啊! 秦桥看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为难,示意他摸摸桌子上的瓷碗, 分卷阅读8 语气近乎沉痛地说:“你给我作证,这粥凉透了。” 盛司艰难地从脑补中挣扎出来,疑惑地看了看碗:“……嗯。” 秦桥拿起勺子,艰难地塞了一口。 狠狠心,又塞了一口。 她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把一碗凉粥喝得干干净净:“庸宴人在何处?” 盛司躬身道:“请随我来!” · 庸宴果然在演武场。 打从三个月前庸宴斩了东肃王开始,秦桥就开始和瓷学商议庸宴回京后的职位分派。议来议去,最后还是将皇城禁卫军划给了他。 举凡是在大荆朝做过官的人,都知道这皇城禁卫军有个诨号,名叫“烂摊子军”;民间则称之为禁军。 这禁军总计五万人左右,分三军十二卫,分布在妙都及其四处辅城。原是由顾恩,文错两位武将协管; 文错早些时候去了三秦平定谋逆的异姓王秦氏,顾恩则在庸宴返京当天被派到南疆去接替庸宴稳定边防;庸宴回京,也就自然而然地从他二位手中接管了过来。 整个禁军演武场呈圆形,图纸还是今上刚登基时她亲手定下来的。选在了妙都之外,长青河以内的一片空地,为的就是举措安全,演武方便; 秦桥收回打量的目光,却正好对上了庸宴远远看过来的视线。 秦桥登时有种被当成猎物锁定的惊悚感:“!!!” 不是吧,这都能看见我?! 还好庸宴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快到仿佛刚才的注视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庸宴向演武台下黑压压的士兵们扫了一眼,震声道: “鄙姓庸,单名一个宴字,以后各位在我手下,于称呼一事上不必太过拘谨。” 因为秦桥所在的地方视野有限,只能看见虎豹狐鹤四卫,但听着响应“问大都督安”的动静,就知道禁军今日在京的基本来全了—— 三军十二卫还是开国时定下的制度,三百年来从未变过: 三军分别是金甲军,银甲军和铁甲军,永远是一路在外守备,两路在妙都各处值岗,每两月会交换一次岗位;十二卫人数相对较少,主要负责京都各路事宜,与前朝的锦衣卫职能相近。 秦桥:“你家都督昨日刚回京,今日就来禁军当值了?” 盛司低声道:“陛下也说叫他歇歇。但禁军的顾老都督已经离职,都督觉得这位子离不了人,就先过来了。” 秦桥抱臂:“顾恩走不走,禁军都是一样乱……陛下调他过来镇场子罢了。你们都督刚回来,查过这些统领的秉性没有?” 盛司整个被她说懵了。 秦桥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庸宴把妙都当南疆吗,真以为自己一上来就就能顺顺当当接手?” 盛司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说道:“不知道,但南疆那边一开始也是不服的,大都督也都摆平了。” 秦桥皱了皱眉。 之前几任南境军首领都是瓷氏皇族,庸宴是个“外人”,她也猜想过接手的过程恐怕并不平顺。 只是听盛司这意思,恐怕比自己想得还要难。 盛司:“咱们那边不讲究什么出身不出身的,你想当老大,就得能打。” 秦桥:“就硬打?” 盛司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庸宴已经见过了诸位统领,淡淡道:“豹卫这一季不换岗,每月回京探亲人数要登记定额。” “他可真会挑人。”秦桥回过神来,满脸写着看戏: “豹卫统领苏平力,乃是十二卫中最硬的茬,他们豹卫上一季就在最远最苦的神孙县值守,庸宴竟然还让他去,苏平力会咽下这口气就怪了!” 果不其然,一个姿态懒散的青年人一脚踏上了试炼台: “大都督,好大的官威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入住大都督府的第一晚。 庸宴(冷漠):“我管你疼不疼。” 夜半三更。 悄悄摸进角房,凶狠小声:“我绝不是来给她盖被的,只是这床被子没地方放而已!” 求评论!求收藏!超爱看文的仙女们! 另,盛司小哥在此插播一条消息:“秦桥(秦阿房)X 庸宴(庸言念),大荆国民第一CP热烈征集CP名!!!入坑不亏,不甜不要钱!请在评论区留下你起的CP名哦~” ☆、第四章 豹卫一向不服管,天大地大,苏平力最大,看自己统领上了台,整个豹卫都开始哄声呛气。 苏平力一抬手,豹卫瞬间安静,他身子一转,背对庸宴坐在台子上,对其余几营的首领说道: “兄弟们,大都督在南境威风凛凛,一回京就坐上了咱们禁军的头把椅,这是要杀我老苏这只鸡,给在座的臭猴子们看呐!” 众禁军统领闻言,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纷纷点头。 庸宴没有那种传统的名 分卷阅读9 将做派,他并不一味苛责手下士兵要非要刻板地遵守军规——事实上只要不违背底线,他一律不管,和前几任南境主事人比起来,南境军在庸宴手下是最自由,最有面子,也是最能挺直腰板的。 但是在南境,没有人不怕他。 因为庸宴手里有二十万人命。 二十万东肃主力军,活埋在长天关下,尸身生生将关外的土地都抬高了一层。东肃人不肯投降,庸宴也不多费口舌。 将令之下,二十万人,尽数杀了。 这样的将领,古往今来没有几个;他们都有个共同的名号,叫做人屠。 东肃自此元气大伤,近十年内再没有还手的余地,若非如此,庸宴也不可能放着南疆留给后辈镇守,自己回京。 禁军统领对上庸宴,固然胆寒,但他们也不是什么善茬,毕竟都是出了名的刺头混不吝,真要能被名头吓倒,那在妙都这十几年算白混了—— 再说边军打仗到底和禁军不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了去了,与其说是一支整军,倒不如说是个土匪窝子,人际关系盘根错节,朝中各个势力均在禁军中有一处山头;纠缠纷杂,连先帝都没将能禁军梳理出个头绪,只能让年老的顾恩和曾经参与过平叛的文错一同将就镇住。 是以今日,苏平力公然挑衅,统领们也都没做声,由得这刺头挑衅,想看看这位新来的大都督到底有几分本事,压不压得住这“头把交椅”。 盛司使劲伸长了脖子:“秦相秦相,咱这地方地势低,看不见啊!” 秦桥无奈道:“你终于发现了?” 事实上,秦桥身量娇小,站在人高马大的禁军后面,若不是跳起来恐怕没有别的办法观战。 但是跳起来,会否张扬了些。 盛司哎呀几声,挠头道:“是我不周全啦!咱去都督的中军帐!” 中军帐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不很远,沿着越来越密集的值岗守卫走上坡,片刻便到。 秦桥上次来还是这地方刚刚建成的时候;那时中军帐真的是个“帐”,圆圆的一个,像当年匈奴人的王庭。大概是瓷学念及顾老将军年岁大了,将帐子里里外外都加固了一层,侧壁还覆盖上了铁皮,顶层伸出一个圆形用于通风—— 安全是安全,就是看起来像个乌龟壳子。 一想到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庸宴都要坐在这里面发号施令,秦桥就忍不住要笑。 盛司抻着脖子看了看台上的都督,拿出手令,满面严肃地对帐门口的守卫嘱咐道:“这位就是秦桥,咱们都督的……奴奴,进出你们不要拦。” 守卫收起长戟站好。 秦桥进去快速地转了一圈,用最短的时间挑了唯一一张看起来舒服的椅子——庸宴的那一把,指挥盛司抬出去,坐在最高处舒舒服服地接过盛司的千里望。 盛司:“秦相……” “嗳,”秦桥打断道:“不在前朝了,叫秦姑娘便是。” “这不好吧!我我我怎么敢……”盛司心道若是叫都督听见我叫这么亲密还不扒我一层皮?他灵光一闪:“叫小郎如何,秦小郎?” 秦桥眼睛一眯,觉得这年轻人很有前途。 前朝时若有已经订下婚约的女子随未婚夫婿出行,有熟人见了,便称呼一句“小郎”,表示“知道知道,那不是你未婚妻,是你家小弟”;后来到了大荆朝,小郎一称就渐渐演化为了“未婚妻”的别称。 盛司觑看秦桥脸色,立刻说道:“回头我跟咱们府上的兄弟都说一声,以后便这么称呼您!” 秦桥满意点头。 盛司看看远处,俯身请示道:“小郎,您看如今这个情形,用不用我回去叫咱们都督的亲卫来?” 秦桥被他哄得高兴,遂很有兴致地指点道:“叫了他的亲卫,庸宴才真的站不住脚——解今日之围不难,这群禁军也没厉害到能把他怎么着的地步。但庸宴想要立威,恐怕只有靠自己。” 演武台上,苏平力已经站在了庸宴对面。 苏平力:“大都督初来乍到不太懂,我们这群兄弟呐,都是浑人;聚在一块的时候都喜欢松松筋骨,切磋切磋。” 庸宴似乎就是在等这句话,听说要打架,连眉头都松动许多。 庸宴顺着他问道:“只是切磋,没点彩头?” “对对!都督不愧是边关回来的!”苏平力立刻将这句话接了:“彩头自然是有的,谁要是输了,不论官职如何,以后见了面得鞠躬绕着走……您也别嫌这彩头俗气,大家都是当兵的,不兴那些文绉绉的东西!” 豹卫也跟这苏平力起哄,一时间台下热闹非常。 秦桥右眼轻轻眯起,曾经有人非常爱她这幅模样,觉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然而她并不是什么狐狸,她是大荆宰辅秦桥,每当她无意识地做出这幅表情,就是想亲自动手收拾谁了:“苏平力?猖狂得可以啊。” 她顿了片刻:“庸宴打不了他们十二个人。” 庸宴在外面再怎 分卷阅读10 么凶悍,如今终究是回妙都来了。身先士卒战场拼杀,终究和这样一对一的对打有所区别。更何况,这些禁卫统领多少都有些江湖背景,不是轻易好对付的。 盛司接过千里望仔细看了看在场的将领,又把东西递还秦桥,语气很坚定:“这不算啥,小郎且看吧。” 南境军多少对庸宴有点盲目崇拜,秦桥并不相信盛司,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如果怎么在暗地里收拾禁军。 武出身都有点脾气,如果今日庸宴不能立威,他这禁军都督的位置必然做不长久,除非再从西南调亲卫进来将禁军打散,但那可就是大工程了。 被她担心的人看起来却对这些危险一无所知—— 庸宴抬起手,在胸前轻轻向外一挥,台下所有人登时闭上了嘴,重归安静。他挑起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可以。” 苏平力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继续得寸进尺地加码:“民间叫大都督一声战神,单打独斗,我等未免不是对手。您看……是不是再让点?” 庸宴:“苏统领的意思是?” 苏平力:“二对一!您看如何?” 庸宴微微笑着垂下眼。 苏平力:“您要是觉得我们这条件太过,我们这边不带兵器就是了!” “何必如此麻烦?”庸宴突然抬头,准确地看向了秦桥的位置:“一起上吧。” 他生了一副端庄俊俏的五官,却被眼角那道血痕平添邪气,秦桥觉得自己像被他锁定的猎物,距离虽远,却令人莫名心慌: “都督我时间紧,料理了你们,帐中还有美人要调|教。” 这句“调|教美人”一说出口,整个场面的气氛好像都不对了。 打从秦桥九岁入宫之时起,大荆上下关于她本人的风流传说就从没断过,上至天潢贵胄,下至江湖浪子,或香艳或纯情的话本应有尽有,在某种意义上,几乎成为了大荆青年慕少艾的必备教材; 而在庸宴出现之后,他就稳稳占据了秦桥众多绯闻情人中最受百姓喜爱的男主角;当大都督要用兵权换秦桥做奴的时候,朝臣们都在重新估量秦桥在帝王心中的价值,而除了这些政客,几乎整个大荆都在激动沸腾—— “快!给话本先生们递笔!” 大荆的少女们更是除了“啊啊啊”几乎发不出任何其他的声音。 是以当庸宴在演武场对着众将士用一种极其狎昵的方式提及秦桥时,几乎所有的年轻将士都在心里感到对这位新来的将军亲近了几分—— 不为别的,毕竟是看着将军的话本子长大的。 然后,他们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指向了十二卫统领中的一个,接着仿佛受到某种命令一样,又齐刷刷地扭回头去。 动作之整齐,若叫致力于统一禁军的顾老将军瞧见,一把老泪肯定要流下来。 庸宴:“……” 苏平力乐得看戏,顺着众人心意问道:“孟哥儿,盛将军想让咱们一起上,你怎么说?” 卫所首领中最英武,也是最年轻的男人站了出来——或许以他的长相,说是个大男孩也不为过,但他身上的血腥气却也是众统领中最重的。庸宴直觉这张脸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却也想不起来,男孩深黑色的眼睛直直望着庸宴,脸上带着满满的挑衅意味: “蟒卫统领孟慈音,前来讨教!” 话音未落,少年人柔韧的身体极其轻盈地一翻,几乎谁也没瞧见他是如何动作的,飞踢向庸宴的一腿几乎避无可避,然而庸宴半步未动,只抬起一只手格挡;孟慈音在半空中飞速拆招,等眼花缭乱的众人终于能看清时,他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庸宴的手掌上。 众人:“……” 庸宴单手托着一个成年男子的全部重量,却像托着一只燕子那么轻松,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连动作都没变一下。孟慈音单脚站在他手掌之上,不知何时翻出的双刀正对准庸宴双眼。 气氛剑拔弩张。 盛司:“好本领!此人是谁?” 秦桥举着千里望,旁人只能看见她唇角的一抹笑意,说不上是欣慰还是骄傲,总之是非常愉悦的:“孟慈音,蟒卫统领,司管京城内外的军火流动。他不是亮出家门了么?” 盛司犹豫了一下:“嗯……他和你是不是,是不是……” 秦桥:“喔,是我在话本上的旧情人。《阿房慈音绝美秘事》,都出到第十二册了,你没看过?” 盛司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 “太遗憾啦,”她用一种欣赏的语气说道:“字如金小先生的文笔很不错。” 刀尖距离庸宴的瞳仁不过尺寸之距,庸宴眉梢挑起的弧度与秦桥如出一辙:“练得不错,可惜……”他手掌一翻,孟慈音被整个掀了出去,在空中鹞子似的一翻,以半跪的姿态落地。 “还差些火候。” “你!”孟慈音恨恨起身,还要上前,冷不防身后的苏平力突然翻身挡在他身前,一边往上冲一边朗声笑道:“慈音莫急,哥哥 分卷阅读11 来助你!” 作者有话要说:  秦桥同学的第二个旧情人出现了! 孟慈音:年龄 18岁;身高:181cm ; 特征:暴力小可爱。 排雷:秦桥同志虽然有很多绯闻男友,但真正有恋爱关系的就只有宴哥一个。 本章继续求收藏!爱乃萌!!! 另:微博陈浮浪,会不定期掉落甜甜的睡前小故事,欢迎围观~ ☆、第五章 “你!”孟慈音还要上前,冷不防身后的苏平力突然翻身挡在他身前,一边往上冲一边朗声笑道:“慈音莫急,哥哥来助你!” 他一边说一边攻了上去,庸宴一只手仍然背在身后。 苏平力手上不停,两人顷刻间便过了十余招:“大都督让我一只手,是在看不起谁?” 庸宴语气平淡:“看不起你。” “哈!”苏平力怒极反笑,也将双臂背在身后,即便隔着这么远,盛司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筋骨伸展的力道,这是要认真了。 秦桥也坐直了些:“苏平力在禁军中以腿上功夫见长,只能寄希望你家都督不要太过迂腐,跟人家拼长项……” 话没说完,就见庸宴干净利落地收回了另一只手。 秦桥:“……” 盛司微笑道:“小郎,咱家都督一向这么神勇。” 台上两人目光相撞,片刻后,同时出招,在场所有军士都齐齐吸了口气—— 苏平力展现在人前的模样一向惫懒,手下悍将又多,因此很少能看见他亲自出招,新入禁军的年轻士兵都惊住了,方知此人能当上一卫统领,果真有几分真本事: 苏平力双腿又快又狠,两人飞速拆招。突然间,庸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苏平力抓住机会一腿扫去,却被庸宴轻松躲过,他身后两丈高的圆木桩轰然倒塌。 苏平力一击不中,立即一脚蹬在圆木桩的残骸上,借力起跃,要用双腿锁住庸宴咽喉,眼看要成功的时候,庸宴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下一刻,苏平力只觉得膝头一软,被人重重扫在地上。 所有人:“……” 庸宴收回踩在他膝弯的脚:“下一位。” 苏平力从地上窜起来:“老子不服!” 庸宴拉开架势:“请。” 片刻后,再次被扫在地上的苏平力:“……再来!” 再再次被扫在地上。 这次庸宴没等他喊,一伸手把人拎起来扔进孟慈音怀里:“苏统领累了。各位,说好了一起打,请吧。” 事情已经被苏平力闹到这个份上,众统领是不上也得上了。事实上,别说是日常切磋,因为互相看不上眼且主家各异的情况,除了两月一次的换岗集会,走在路上要是遇见了他们连个招呼都不会打。 然而在场众位都是武出身,此时龟缩,有违武道。 “鹤卫统领暮云,向都督讨教!” “鸮卫花成序,请都督赐教!” “……” 秦桥一手不动声色地按住腹部,收回目光:“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盛司看出她脸色不对,忙问道:“这如何使得?都督还在台上呐。” 秦桥目露嘲讽:“我认识庸宴的时候,他只会太学里教的一套防身术——现在这人,我其实不太认得了。” 盛司急道:“战场磨练人,都督又是其中翘楚,自然是……” “行啦,”她轻轻开口打断:“你家大都督这身功夫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得,进退章法,也非边军路数。他有今日之能,除非……” 除非他从最开始,就没想着要当一个诗书立身,闲云野鹤的国公爷;所谓的“伤心之下奔赴战场”自然也不过是遮掩的借口。 这件事她早有猜测,并不是今日才知道,但亲眼见到他这身功夫,还是不免感到一点被欺骗的失望。 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回府吧,我倦了。” “小郎!”盛司脸都急红了:“没有都督将令,我不能带您离开。” 秦桥很是愣了一下。 好些年了,她要做什么,还没人敢拦;能阻挡住她的,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永远是庸言念。 “你说的很是,我现在毕竟是他的奴奴嘛。”秦桥一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起身回帐:“我在这等着便是了。” 她起身的动作很快,因此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在台上以一敌百的男人竟然在如此紧张的战局下抽空看了这边一眼。 又看了一眼。 围攻的统领们突然觉得压力好大,因为庸宴的突然发力,他们恍然明白刚才他不过是容着众人“玩闹”,这会儿动了真格,就是让手底下的小崽子们冲上来一起打,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场说不上是对谁不公平的对战,终于因为庸宴耐心告罄而飞快结束了。 躺了一地的各所统领:“……” 不知道是不是 分卷阅读12 众人的错觉,这位战神打着打着突然烦躁起来了,若说在前半段他还顾着他们的面子没下死手,后半段那真是怎么快怎么来—— 苏平力心中恨恨道:“这厮不会真要回去调|教秦相吧?敢朝秦相下手,扎不死你!” 他在心里胡乱编排,全然不知自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众统领中最先起身的乃是一位始终沉默着的青年人,他对庸宴微微俯身:“铁甲军统领林威,愿赌服输,日后见面,必定恭敬行礼。” 早说了是一场赌,只是禁军众统领原本想着就算不赢,好歹也是个平手。谁料这么围攻都没能将庸宴拿下,林威既这么说了,心里服或不服,都得顺着这台阶下。 庸宴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安静片刻,对林威说道:“今日之事,不过是我等初次见面,点到而至地切磋一番罢了,不必当真——再者说,庸某既然领了禁军的差事,难道各位见了上官,原本是不打算行礼的么?” 一番话云淡风轻,轻轻松松将被架起来的众人解放下来。 鹄卫花成序立刻起身,拱手笑道:“是,是,我等虽然懒散,也是不敢不守规矩的。今后在都督手下办事,必定尽心竭力!” 余人反应过来,也跟着附和。 “那便这样吧,稍后还请诸位去中军帐中议事。”庸宴负手站定,震声道:“午时已到,各营休憩整顿。” 他停顿片刻,运上内力将声音送到演武场每一个兵士的耳中:“下午我将继续在试炼台等候各位,不论官阶高低,皆可上前挑战,若能得我认可,并在今后一月中通过试炼,官升一级。” 此话一出,整个演武场都骚动起来。 要知道这些年禁军内部晋升的门道很多——出身,人脉,银钱,如果想上位,一样也不能少。因此许多有本事没门路的人都在底下压着,上头的蠢货不知道怎么指挥,下面的人精也个顶个不服管,这在很大程度上牵制了禁军的动作。 现如今有了这样仅凭本事的晋升渠道,怎能让人不动心? 一时间,演武场上升起了无数的意气和壮志。 庸宴:“不仅如此,今后每一季度都会有这样的机会。被挑战者不限于我,也可以是各位的上司。以衙官为界,挑战官职在衙官以下的军职,只比武艺;挑战官职在衙官以上的军职,文武皆试。文试方式将在下一季度的试炼前公布,今日接受挑战者,只有我一个。” “庸宴,在此恭候。” 这一次众军的响应,倒比之前那声问安更要整齐,也更要洪亮: “遵大都督将令!” · 秦桥懒懒地蜷在庸宴的椅子上,看着高大的男人掀帘进帐,迈开长腿走到她面前—— 咕咚咕咚喝了一整壶水。 秦桥懒懒道:“怎么连个奉茶的人也不带?” “我带了。”庸宴扫了她一眼:“但是她更喜欢在高处看戏。” 秦桥:“……” 是哦。 她无话可说,唯有鼓掌:“都督今日大展神威,禁军统一指日可待。” 从前她和皇帝束手束脚,觉着禁军一团乱麻,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想到庸宴一顿大棒,倒是将这些武出身给打服了,秦桥也是无话可说; 当然,庸宴能收服禁军,主要还是后面这招“武力升迁”用得妙,甭管你上面压着谁,底下人为着自己前程总归是要找出路的。 这件事,瓷学办不了,秦桥也办不了,只有掌握着南境军的庸宴能办。 禁军这块,庸宴算是帮他的皇帝哥们平了。 庸宴手里握着那茶壶,目光在秦桥脸上一转,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我将孟慈音打了。” 秦桥手里拎着桌案上的军报闲闲翻看,头都每抬:“年轻欠练,应该的。” 庸宴将那茶盏放下,发出“嗒”地一声轻响,不疾不徐地补充道:“从台上下来之后他不服,我又打了他一遍,若他日后还来挑衅,我一样会动手,直到他服气为止。” 秦桥终于明白他在干什么了。 庸宴,好像是在试探自己为什么生气。 她心里不知道突然感觉很舒服,很好笑,很愉快;身体里有种名为“逗他玩”的本能窜了出来。她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抬眸问道:“你收拾自家部下,何必知会于我?” 庸宴绕开桌子,走到椅边俯身,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我动了你的小朋友,不心疼?” “心疼,”秦桥侧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挂在椅子扶手乱晃,她也不嫌硌得慌,就这么半仰着头与庸宴对视:“慈音年纪小,脾气硬,犯起倔来可爱得不得了……” 秦桥话还没说完,就被庸宴提着领子拎到一边,他自己施施然坐在了椅子上。 秦桥:“?!” 她觉着自己像只被人揪住后颈皮的猫,视线猛然拔高一截,整个世界都在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脚已经落地了。 庸 分卷阅读13 宴人模人样地翻开她刚才看的那一卷奏报,一副“世事与我何干的样子”:“话多。去煮茶,一会儿各卫统领要进来议事。” 秦桥心说也不知道是谁先提的话茬,但她懒得争辩,当真依言去煮: 翻找茶叶的过程还算顺利,烧水就不尽如人意了——她见过炉子,却从没自己上手用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把炉灰撒了好大一片在地毯上。 庸宴:“……” 秦桥无辜回头:“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庸宴心知秦桥这么些年来,连吃个葡萄都有人扒好了皮送到嘴边,不会用也是正常的。 他只好远程指挥:“先点火,再放小炉。放反了!手拿开……等等,不要直接把茶叶放在里面……算了!” 秦桥站在一边,看着庸宴走到身前半跪下来,动作熟练地把炉子支好:“就教一遍,好好看。” 他把所有东西都处理好,一回头,刚好看见秦桥捂在腹部的手。 庸宴一怔,而后立即反应过来,冷声道:“军中一日只有两顿饭,早上不好好吃,中午没人会给你开灶。秦奴,那些矫情脾气尽早改了,没人会惯着你。” 她愣了一下,收回手起身,老老实实地站回了椅子后面,没再为她抽痛的胃说过一个字。 秦桥知道都督府的小厨房没有为难她——军中作息本就如此,厨房开火的时间都是固定的,能给她留着一碗粥,已经是看在她同庸宴那点闲话上格外照顾了。 但规矩是规矩,规矩是要跟着人变的。 这倒不是秦桥挑剔,她在朝中时就是改革派,强调人比规矩大,她在位的几年出台了很多亲民的政策,那也因此是民间对官府最满意的几年。 所以,她要告诉庸宴—— 我的胃吃不了凉,你要养我,就得改改。 可无论是庸宴今天在场上的表现,还是他此刻口中说出的话,都使得她懒得再说,懒得再变。 娇要撒给心疼的人看; 可庸宴已经不是这个人了。 “都督,各位统领都已经到达帐外!”盛司的声音突兀地在外间响起:“现在就让他们进来吗?” 庸宴压下心中的不适,坐回桌子后面:“进。” 众统领鱼贯而入,各个鼻青脸肿,满面不忿,孟慈音甚至是被搀扶进来的,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着秦桥看,秦桥安抚地对他笑笑。 庸宴垂眸:“都坐。” 帐中宽阔,座次都是早就定好的,众人落座之后齐齐问了声“都督安好”,然后没刹住闸,有几个人依着往日的规矩脱口道:“秦相安好。” 满帐寂静。 秦桥挥挥手,打破这有点尴尬的气氛:“安好安好,现在我只是都督府的小奴,不必如此客气。” 孟慈音恨恨扭过头去。刚才搀着他进来的正是鸮卫花成序,闻言顶着一双青肿的眼,也笑眯眯说道:“沧海桑田一念间,眼下困境总有解开之日,秦……” 盛司十分有眼色地接口道:“秦小郎。” 花成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顺口接道:“秦小郎的心胸着实令人敬佩。” “困境?”庸宴沉沉开口:“怎么,哪位想为秦相解围?” 在座众人几乎同时回忆起了被庸宴暴捶的痛苦。 于是沉默。 孟慈音在一片安静中冷笑出声:“庸宴,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从南疆回来就能这么侮辱人?” 南境无将,庸宴凭一己之力定了西南的乾坤,封王封侯都不为过。 那毕竟是国之大将,孟慈音这话便说得有些过了。 花成序立刻起身,对庸宴抱拳道:“慈音年少,还请都督见谅!” 他有心回护,孟慈音却没领情:“秦阿房为大荆鞠躬尽瘁,你是功臣,她就不是?你如此折辱于她,就不怕被大荆百姓耻笑吗?” 大荆百姓不仅没有耻笑,大荆百姓还高高兴兴地吃上了瓜。 秦桥都要不忍心看他了:“慈音,你先……” “若我偏要折辱呢?”庸宴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一把扯过秦桥,把人拉得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长臂一捞,强迫她埋头在自己怀里。 秦阿房被他暖烘烘的体温捂着,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听他在自己头顶说道:“孟统领,这是我自家的奴,我想对她怎样便对她怎样,你奈我何?” 作者有话要说:  鼻青脸肿的小慈音,抽噎地双手展开小纸条: “求,求求看文的仙女们给个收藏……我都被打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念广告,我要去庸宴大魔头手里救我姐555555!求求了给个收藏吧5555555!” ☆、第六章 6 第六章你看过写咱俩的话本吗? “若我偏要折辱呢?”庸宴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一把扯过秦桥,把人拉得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长臂一捞,强迫她埋头在自己怀里。 秦阿房被他暖烘烘 分卷阅读14 的体温捂着,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听他在自己头顶说道:“孟统领,这是我自家的奴,我想对她怎样便对她怎样,你奈我何?” 孟慈音气得要冲将上来,庸宴揽着秦桥的手动都没动,单手向外一推—— 门外的守卫就看到有一只孟统领飞出来了。 众人:“……” 庸宴:“关于我的私事,还有哪位想管?” 这回,连刚才跃跃欲试的苏平力都开始疯狂摇头。 庸宴:“那就进入正题。” 秦桥在他怀里挣动了一下,庸宴低头,自然而然地放松自己的身体,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众统领也都是京都红尘里打滚的人,听说庸宴被调来禁军的时候就早做了心理准备,况且秦桥也没挣扎,这两位主的情|趣,外人还是选择性眼盲为好。 “苏平力,”庸宴单手放在书案上,执笔写道:“关于豹卫不换防的事,你有什么异议?” “属、下、不、敢——”苏平力吊儿郎当地起身出列,拖长声音说道:“都督这么能打,我老苏还敢有什么话说?” 庸宴:“神孙郡是否连日多雨?” “是又如何?” 庸宴:“周边村民是否有向城镇涌入的趋势?且大多头痛发热,身体不适?” 苏平力磕巴了一下:“那,那又怎样?” 秦桥听到这话,登时要在他怀中坐直身体,庸宴看也不看就将她揽了回来:“神孙附近山丘众多,冬天时死去的动物一直埋在雪中。现在春日和暖,因为多雨的缘故空气潮湿,腐尸病变……多半是场小型疫病。” 苏平力整个懵了,神孙是拱卫京都的四城中最远的一个,如果及时控制,还不至于马上就传到京都来,可若是值守神孙的大批豹卫军士回来换岗,传到京都不说,路上经过愿江,恐怕整个愿江流域都不得安生,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苏平力汗湿脊背,半跪抱拳:“请都督责罚!” 庸宴也不说让他起,只缓缓说道:“我已经向陛下请示此事,太医院的医官今早已经出发了。下午你就返回神孙,给豹卫将士准备的奖赏和防护都在城门口,一并领走便是。” 苏平力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值守神孙期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陛下却仍未降罪,多半是庸宴在陛下面前说了好话,看在他的面子上自己才能再去神孙将功折罪。 苏平力在心中暗暗想到,这位盛都督实在不怎么会表彰自己的功绩;但依照他苏平力的性子,自然也不会白白辜负这份人情。 庸宴:“鹰卫统领?” 末位的青年统领出列:“属下庆疏食!” 庸宴:“挑几个得力人手,随苏统领一道去,每半日我就要收到一次神孙的消息。” “请都督放心!” 两人得令下去。 庸宴:“神孙的事到此为……” 秦桥轻轻掐了他一下,庸宴一脸严肃地看向正前方。 秦桥只好再掐,庸宴还是不看她;秦桥没奈何,只好将他放在桌下的手翻过来,一笔一划在他手心写到: “老弱妇幼” 庸宴大掌一翻,将她的手扣住握在掌心。 他的本意是让她别乱动,但手心相触的一瞬间,两个人心中都仿佛有什么被隐隐拨动了一下。 原来我还记得她的温度。 庸宴想。 鹄卫统领花成序见他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突然不动,轻轻咳了一声:“都督?” 庸宴回神:“那就鹄卫吧。” 花成序:“……” 他要出神就让他出去,不该开这个口哇! 庸宴:“募些钱财,着人安抚一下神孙的病弱,重点照顾慈幼局和孤独园,这两处人员密集,上点心。” 花成序为难道:“都督久不在京有所不知,这恐怕有些难办……” 庸宴:“咱们禁军只负责协调,命令都是上面下达的。你只管去办,出事了我来解决。” 花成序领命离开。 秦桥见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老老实实在他怀里窝好了——神孙多山,闹疫病不是第一次,但往常都是夏季出事,这次却提前了两个月,而且神孙这地方离沐王也太近了,会不会是他搞的鬼? 正想着,腹部突然温热起来—— 庸宴面上一本正经,对着众人分派任务,空着的那只手,却正在她腹部轻轻揉按。 秦桥:“……” 手掌展开,微微用力,顺时针打着圈揉,秦桥下意识扶了一把他的手,被他轻轻抬起手指掀开。 庸宴只觉着怀里的人像只露出了肚皮的动物幼崽,被人伺候舒服了,还供着小肚皮往他手里蹭。 秦桥抽成一团的胃得到了些许缓解,折腾一上午,她困劲也上来了,无意识地在庸宴胸前蹭蹭,一手扯着他的衣服,侧头要睡。 连日悬心,昨晚睡得也不好,困意兜头罩了上来,她几乎 分卷阅读15 是片刻就睡了过去。迷蒙中,她感到那只为她揉按的手要离开,就猫扑蝴蝶一样把他按住。 她睡懵了,抬头看见庸宴的脸:“宴哥,去哪儿?” 恍惚间还是几年前,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的时候。 然而怎么可能呢? 已经有了那么多的伤害,那么多的隔阂,温软的过去不过是吉光片羽,西南凛冽的风和寒彻的夜,早已将他们彻底分隔。 “秦奴,放肆。”他说着狠话,放下人的手却很轻:“睡你的,我出去打个架。” · 三天后。 庸宴并不是每天都会去禁军大营,事实上,禁军有自己的办事衙门,那才是他日常办公的地点。大都督的生活规律又刻板,卯初上朝,巳正退朝,午时二刻在内宫和众位大人一起用午饭,脑子里面就好像装着一个滴漏,到什么时间就做什么事,时刻从无偏差。 这种规律甚至变态到了禁军衙门将他的出现当做时刻表的地步。 这也同时导致庸宴成为了大荆建国以来最容易被蹲到的将领—— “大都督!您来了!”穿金戴银的小青年在禁军府衙前对庸宴鞠了个躬:“我叫花成金,是您的副将,前些天陪夫人回乡省亲,刚进京就来找您报道啦!” 庸宴知道此人,是鸮卫花成序的族弟,说是副将,其实主要负责文书工作,别说是战场,连见血的任务都没出过一次。 “知道了。” “哎哎,您别走啊!”花成金颠颠跟在他身后:“我夫人想去您府上拜会,帖子递到了庸府,人家没收,递到都督府又不合适……” 庸宴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夫人?” 他在南境太久,从前在庸府做小国公爷时的做派已经差不多忘了个干净,那边花成金已经开始解释:“是这样啦,□□皇帝定了规制,说是不许在朝官员私下聚会——但人情总要通的,尤其是下属,有新上任的长官时必须拜会一番。但因为上面的规矩不好明面上做,都是以各家夫人主母的名义给对方府上递帖子。” “知道了,”庸宴打断他,没上战场前他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从小看母亲张罗这些事早就习惯了,提个醒就能想起来,知道此事与贿赂无关,乃是个不得不遵循的风俗: “家母不在妙都,此事先不用急。待我明日和陛下请个女官,再请各位过府一叙。” “夫人小宴”由来已久,宫中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为庸宴这种母亲不在身边且尚未娶亲的青年京官分配宫中女官,在必要时代为主理此事。 花成金:“这不是说笑了吗,秦相在您府上,什么女官比得上她?” 他没想影射什么,就是觉得秦相连国礼都能主持,夫人小宴这种事情还不是手到擒来?但看着庸都督的脸色,他就讪讪地退了两步:“属下失言,都督莫怪。” 庸宴的脸色不是一般黑—— 倒不是因为旁的什么,只是打从那日他将秦桥从演武场抱回来起,他已经有三天没见她了。 整整三天。 本来么,是不必抱回来的。 但这事岔就岔在回程时秦桥胃病犯了,也不知道到底有多疼,冷汗涔涔,连马都骑不住,若是掉下来摔出个好歹,第二天庸宴就会随着话本传播成为整个大荆人人唾骂的狗男子。 大都督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亲自将人护在怀里,一路疾行去了太医院。 据说一向冷静自持的庸某某几乎是抓着太医院首的衣领将他拎了出来给秦相看诊,又巴巴地在旁边亲自熬药,守了一整晚。 结果第二天庸宴上朝的时候,连一向持重的周景明周老相国都听过了“言念护妻”的小曲,甚至还能简单哼上几句,临要退朝时那狗皇帝还状似关心地问候了一句: “她的胃是老毛病了,庸爱卿不要太过挂怀。” 挂你娘的怀。 于是自诩高冷的大都督就放了她几天。 庸宴冷脸:“关她何事?我已经几天没有见她了。” 花成金小心道:“吵架了?” 庸宴:“她是我的奴,我为何要同她吵架?” 花成金心道瞧着模样就知道必是被媳妇给收拾了,也没拆穿——正巧小花大人是“被媳妇收拾”一事上的翘楚,见新任上司这样,便忍不住分享一些哄媳妇的经验,他轻声问道:“这几天秦相……秦小郎可曾找过您?” “当然。”庸宴说道:“找过一次,不过我没让她见。” 小花大人心里纳闷:‘这莫名奇妙的骄傲是怎么回事?’ 小花大人嘴上说道:“不愧是战神,胆子真大……不过下次见面您可得收着点脾气,小郎说什么您也别反驳,只听着就是了。哦,最好再带点她喜欢的东西,这样比较容易哄好。” “难道她还会生气?”这和庸宴的认知不符,从前他们在一处时,庸宴若因为学业几天不去找她,秦桥便乐得自在,自己一个人高兴得很! 分卷阅读16 花成金叹了口气:“您新婚燕尔,不是,大婚刚过,也不是……您同居不久可能不太清楚,媳妇不找你,你尚且有条活路;媳妇找了你你还不见,以后还能不能见着,那可就不一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 小花大人是我超级喜欢的一个配角,虽然戏份不多但是好可爱~ 今天也是求评论求收藏的浮浪崽!存稿挺厚哒,喜欢的姐妹可以收藏养肥我呀~比大心! ☆、第七章 花成金叹了口气:“您新婚燕尔,不是,大婚刚过,也不是……您同居不久可能不太清楚,媳妇不找你,你尚且有条活路;媳妇找了你你还不见,以后还能不能见着,那可就不一定了。” 庸宴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已经惊了—— 难道秦桥现在正在家里摔东西? 府上也没个管家,全都督府上下都是他的亲卫——换而言之,全是糙汉。唯一的女性就是厨房里的掌勺嬷嬷,除了按时按点来府里做饭什么也不管,因此他也不知道秦桥是不是真的在跟他闹脾气,若是秦桥真的不让他见又该如何,站在她门口威胁她再不开门就把她的胃药倒掉? 庸宴想了想那个画面:“……” “您还是买点东西回去,”花成金好言劝道:“越早哄好,代价越小。像我夫人,她就喜欢些金啊玉啊什么的,您也试试。” · 这一天,大都督破天荒地提前回府了。 他的马被赶着去宫里送折子的花成金借走,因此只能走路回去。日入时分,华灯初上,他路过繁华的西大街,看见了一家蜜饯铺子。 新开的,他离开京都的时候还没有。 不知道味道如何。 秦桥混在国子监上学那会儿,嘴里没事就衔着个梅干杏干一类的,宫里几位皇子惯着她,身上也都喜欢带这种小东西哄她玩。 都是做过相国的人了,还喜欢旧时口味吗? 庸都督径直走过了它,犹豫片刻,却还是走了回来。 “您来点?”蜜饯铺的小二见他在门口徘徊,招呼道:“来的正是时候,今儿个小店有喜事,蜜饯都要便宜,给您装上一点?” 庸宴只得走进去,和一大堆妇人孩子挤在一起,他干巴巴地问道:“寻常女子喜欢什么样的?” 小二站在他身边,觉得这人未免也太高了些,仰头说话都费劲,再仔细一瞧,竟是那位民间有口皆颂的大都督。 “嚯!这,这,掌柜!你快来!” 他这一嗓子喊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众妇人一时都疯了,未出嫁的更是各个脸红,还有人大着胆子问道:“秦阿房想吃蜜饯了?” 庸宴:“……” 老板匆忙挑着帘子赶出来,之前像是在睡觉,走到门口还提了下鞋,抬起身来毕恭毕敬地亲自招呼:“问都督安!您真有心!平日里秦大人最爱我家的梅子杏干,我都给您装上!” 庸宴:“其实也不是……罢了,你装。” 众妇人哇地一声。 老板:“新出的柿饼?” 庸宴:“也要吧。” 众妇人激动地说不出话。 庸宴拎着两摞小纸包,头晕目眩地从蜜饯铺挤出去,但西大街仿佛一个邪恶的地下组织,他前脚从蜜饯铺出来,“大都督要为秦相买东西”的消息就在整个西大街不胫而走,脂粉铺首饰铺成衣铺的老板都在路上堵他,一堆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大姑娘小娘子在后面偷偷跟他,这些东西是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直到他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花光了,店家还十分热情地说自己常读他二人的话本,只要都督带他的东西他就开心,银钱什么的都不要。 庸宴简直疯了,开始不理解花成金年纪轻轻就成亲到底为了什么; 就为了在大街上被人堵着买东西吗?! 明天非得好好查查西大街的消息系统到底是怎么构成的,皇城探子要是有这效率,瓷学还不乐疯了? 他甚至听见那些小姑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咬耳朵,说什么“花言巧语是真的”“我宣布花言巧语立地拜堂”之类完全听不懂的话,他简直一头雾水,又不好直接上去问,难受得就差纵起轻功跑路。 等他终于回到都督府的时候,盛司一时间竟然没认出这个大包小裹宛如逃难的男人是他家都督。 庸宴:“过来接!” 盛司手忙脚乱接过来,又指挥人收进库房里去。 庸宴大踏步走到前厅,发现因为府里没人侍奉的缘故,桌上连杯冷茶都没有,脑袋一阵一阵的疼:“她人呢?” 盛司:“谁?” “还能有谁?!”庸宴破天荒地吼了他一声:“你装什么傻?” 盛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跳——要知道大都督向来给人一种“被针扎也不会叫”的错觉,就是东肃人打到长天关下了他也施施然拎刀出去砍人; 便是天大的事,到他这也不过一句 分卷阅读17 “知道了”,盛司从没见过自家都督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联想起那堆他带回来的花花绿绿的物件,恍然大悟道:“哦哦哦,您说秦大人……” 庸宴:“我再说一遍!她是我的奴奴!” 盛司连声道:“好好好,您的奴奴可没吃闲饭,正在重新给府上的侍卫分派任务呐!” 庸宴脑袋更疼了:“谁给她的职权?” 没人给,但她做出要求的时候,没谁会想着违背秦阿房,再说……盛司觑看庸宴脸色,没敢说出口:就前两天您那紧张的模样,谁不拿秦大人当咱家的主母? 庸宴面色阴沉:“翻了天了。” · 秦桥还在庸宴分配给她的角房院子里,庸宴的亲兵们老老实实排成几排,除了当值的,几乎都在这儿了。 大伙儿站不下,还自动调整行伍距离。 庸宴站在门口,还没等推门就听里面秦桥的声音说道:“都抬起脸来看看!嗳?这个俊俏,跟你家都督几年了?” 那人讷讷道:“两年。” 秦桥:“多大啦?” 那人:“十,十九!” 秦桥啧啧有声:“长得这么俏,人也嫩,以后就留在我院子里守门吧,看见你这小脸就开心。” 那人似乎欢天喜地:“得令!” 庸宴忍无可忍,长腿一掀,木门应声而碎。 院里众人见他来了,齐刷刷跪下,因为地方太小,实在跪不下的还上了房,在房顶跪着。 庸宴觉得自己脑子要炸了。 “去领罚!”庸宴怒气滔天:“分批打!” 亲卫们一年到头也看不见庸宴发几回火,吓得潮水般退下,院里面重新剩下两个人。 最后走的盛司还体贴地把门关上了。 秦桥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庸都督好大的威风,怎么不接着凶了?” 庸宴走过来,皱眉道:“坐地上干什么,衣服你洗吗?” “不然呢?”秦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洗谁洗,让你的亲卫给我洗吗?” 庸宴:“你会?” “不会。”秦桥捏捏身上的衣料,突然打了个喷嚏:“衣服我拧不透,但我被送来得很突然,换洗的衣裳就一件,只能还没干就穿在身上了。” 庸宴伸手,像拎小孩似的把她拎起来,声音不由自主小了两个度: “你会个什么?一天就知道耍赖。” 他摸摸鼻子,似乎在为了自己的疏忽感到一点愧疚:“今天给你买了。” “什么?” “衣服。”庸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在街上看见,就随便买买。” 正说着,盛司就像被召唤了似的出现在门口:“都督都督,您出来一下!” 庸宴去开门,抱着大小盒子的盛司站在门口:“刚才有个士兵跟我说秦姑娘的衣裳好像还在滴水,我就赶紧送过来了,她胃病刚好些,别再着凉!” 庸宴接过来:“谁发现的?” 盛司说了名字。 庸宴:“为人仔细,调到禁军去吧;就调到孟慈音手下,说是我的得力干将。” 盛司:“……小虎年纪小,孟慈音会收拾死他的,您再考虑考……” 门再一次被关上。 庸宴把衣服塞进秦桥怀里:“换了。” 她摸了摸:“你亲自买的?” 庸宴:“养个你罢了,我能养得好。” “我是头猪崽吗?”秦桥哼笑道:“我是觉得你审美不行。” 庸宴:“……不喜欢?” “不喜欢,”她诚实且诚恳地说道:“这料子太粗,我穿了身上会痒。” 庸宴半天说不出话:“那你就冻着,别抱怨,两件衣裳穿一年。” 其实这料子已经是成衣铺里顶好的了,但秦桥是什么出身?瓷学那一代的皇族里一个女孩也没有,秦阿房在太后及先帝膝下,就像他们俩的小女儿,众皇子也都像疼妹妹似的疼她,可以说是众星拱月。 因此她的每一件衣裳都是御用的尚衣局精心制作的,没有个半年都不敢出工。只是秦桥偏好简单的样式,尚衣局的功夫都下在看不见的裁剪和用料上,是以和她走得近的人只是觉得她衣饰合体,却并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 庸宴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他心知如此,不免有些颓丧:“痒就忍着,矫情。” 秦阿房点头,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挑剔的人;做巡查御史的时候也在田间地头蹲过,必要时脏活累活都得伸手。只是对着庸宴,她就忍不住暴露本性。 这不大好,在别人面前都能憋着,怎么就在庸宴面前憋不住? “谢谢,”秦桥拍拍他肩膀:“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当真,我换了就来。” “站住。”庸宴却烦躁地说道:“回屋里等着去吧。” 一刻钟后,秦桥穿上了庸宴从庸国公府带过来的华 分卷阅读18 服——还是他十七岁时,庸母得了宫中赏赐的布匹为他仔细裁制的,是他作为小国公爷的旧日常服。 这一件秦桥还曾见过,当时还取笑他彩衣娱亲来着。 即便是少年时的衣裳,秦桥穿来也依然宽大。腰带那处松松垮垮,她努力想要扣好,却总是不得其法。 庸宴看不下去,招手道:“过来。” 秦桥一双水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她不动,庸宴只好自己走到她面前去。 他弯下身,用尽量不碰到她的方式系腰带:“我容忍你也有个限度,既然到了我府上,自然再过不上从前那样的生活了。你今天不适应饭食,明天不适应布料,以后再废话就也拉出去打一顿,看你还挑不挑。” 今夜月光很亮。 她借着它的光华,看到了高大男人有点乱糟糟的发顶——大概是回来路上挤松了;她猜也猜得到庸宴在大街上给自己买吃穿用物会引起怎样的骚乱—— 庸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怕麻烦,这事他却没躲。 这让她心里不免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想,她把一句话在嘴里过了几遍,拿捏着刚刚好的分寸说道:“我一向这么矫情,怎么,在外面找到能跟你吃苦的姑娘了?” 庸宴动作一顿,又再继续:“若愿意跟着我,必不叫人家吃苦。” “也是,”秦桥眸光一敛:“庸宴。” “作甚?” “昨天我去找过你。” “我知道。”庸宴拍拍手,欣赏自己的杰作——腰带过长,最细的扣眼也扣不上秦桥的细腰,他只能打了个结:“怎么了?” 秦桥后退一步:“你就在书房,为什么不开门?” 庸宴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微妙地体会到了一些花成金怕夫人的心情:“我有事。” 秦桥低下头,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有些委屈: “哦,你忙……我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盛司(兴奋):“姐妹!花言巧语SZD!售后精良,保甜不亏!” 慈音(冷漠):“将本文加入收藏,是兄弟,就来嗑花言巧语。” ☆、第八章 秦桥低下头,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有些委屈: “这样啊,你忙,我知道的。” 那一瞬间,庸宴感觉到自己的头脑一分为二,冷静的那个在脑子里说: “谁规定主上要随时等待奴奴召见了?没道理心虚!” 冲动的那个根本没用脑子,直接通过嘴表达了出来:“我买了很多东西,糕点,脂粉,还有杏子梅干。” 秦桥倏忽抬头。 庸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在战场上溅了满脸血也不变色的男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秦桥突然笑了一下,是那种很简单的笑意,与朝堂上的周旋,朝堂下的人情,与讽刺与掩饰都通通无关的那种简简单单的笑; 他的奴奴,在月亮下面,对着他笑得有点甜。 秦桥:“好吧,那就先原谅你一半。” 庸宴想问问原谅一半具体是原谅到什么地步,又惊觉这是个奇诡的语言陷阱:“用得着你原谅你主上?” 秦桥不置可否:“庸言念,我不是在和你儿女作态,昨天去找你,是真的有正事。” “正事”二字像根扎在庸宴心上的小刺,它扎在秦桥带来的创口边上,多年不动,庸宴几乎要忘了。然而此刻经由她嘴里说出来,他还是感到了一点细密的疼和痒。 当年秦桥想要放弃他的时候,拒绝他的理由总是一个: “宴哥,我有正事,今天真的不能和你出去。” “大理寺正事多,你就不能等等吗?” “国家大事在前,这些矫情话就不能放放再说嘛?” 总而言之,庸都督不爱听。 “秦奴,在这个地方,你唯一的正事就是我。”庸宴俯下身体,目光捕食般在她唇边流连:“希望你能尽早明白这一点。” 秦桥耳朵一红:“这些流氓话都跟谁学的?!我是真的有……算了,我直说吧,”她突然伸出手,像刚才蜜饯铺里的小孩子一样对他展开双臂:“抱我,快点。” 庸宴:“?!” 秦桥:“去一趟你书房。” 庸宴严肃问道:“做什么?” 秦桥:“走路太慢,再耽搁一会儿我就来不及吃药了,你带我去。” 庸宴:“……弯腰。” 秦桥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照做。 庸宴拎起她的腰带腾空而起,他提着个大活人,就跟刚才拎着大包小裹回府的样子别无二致。 秦桥看他身法,心中渐渐形成了对庸宴师门的猜测;等她找到机会联系上那一位,应该就知道庸宴这一身武艺到底是哪里来的了。 大 分卷阅读19 都督的轻功不凡,但…… 秦桥:“你快点!一会儿我要吐了!” 庸宴不答,片刻后,两人终于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 秦桥晃悠悠推门进去,摸着椅子坐下,指着书案说道:“你自己看,这是这些天各家夫人送来的拜帖。” 庸宴点了灯,匆匆看了两眼,皱眉道:“她们只写自己的名字,不写自家丈夫的名字,这我怎么知道谁是谁?” 秦桥像看傻狗一样看着他:“我知道啊。” 庸宴瞬间明白了。 就和花成金的夫人一样,她们心知庸母不在京都,庸家没有主事人,送去也是白送;而都督府虽然没有名义上的主母,却有名动天下,又被自己强要回家的秦阿房。 秦桥揉着膝盖,漫不经心地说:“国公府应该还有一些,你明天别忘了嘱咐盛司去取一趟,落下谁就不好了。宅子里有些桃花,赶在开春的时候设宴最好,桃花宴虽然俗气,但是热闹,算算也就只剩下一月光景,要准备的事情还真不少……” 庸宴打断了她:“秦桥,谁说要你操办此事?” 秦桥莫名其妙:“你新掌禁军,又入内阁,是满朝上下炙手可热的新贵,夫人小宴的重要你知道的啊!” 再者说,夫人小宴名义上是下属来拜会;但庸宴既然要故作骄狂,这宴席必然是办得越夸张越好,最好将遍妙都的权贵都请来才是。 就算庸宴不喜张扬,瓷学也一定会磨着他办。 庸宴坐下,将那堆乱糟糟的帖子随手理好,神色漠然:“我没说不办。” 秦桥听明白了。 不是不办,是不要你办。 她一瞬间明白自己是在自作多情,误会了一些她自以为存在的情谊。 都是她想多了。 庸宴:“你未免太过自以为是,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你进我府上用的身份——” “是奴奴。”秦桥截口打断。 她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她坐在门边的阴影里,却伸出一只白嫩柔软的手,在门口展露出的月光下微微转动。 这只手,看似干干净净,实则满是血污;庸宴嫌弃她,实在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桥站起身,因为面目隐没在阴影中,因此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她平平整整又带着点玩笑的声音—— 那是她在朝堂上搪塞外人的惯用语调。 “都督是贵人,不必自己理会这些琐事,宫中定有安排,是奴多管闲事了;谢谢主上的衣服,明天洗干净会放进来。” 她借着这点阴影挡住了神情,只有声音是轻轻的:“奴秦桥,跪安。” 言罢行礼,飞速出门,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这是秦桥第一次在他面前称奴。 他一直在强调她的身份,可当她真的自称为奴,庸宴却只觉得心里窜上一股无名火; 他不明白为什么。 秦桥……只是暂时住在这里罢了。 回京之前,他和皇帝商定了一套计划,自己假装拥兵自大,表现得越骄狂越好,最好要在众臣面前做出一副君臣离心的样子来,引沐王瓷裳和宣王瓷宣有所动作,好借机将他们端了。 这个计划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是他,另一方面就是秦桥;秦桥十三岁入朝,整个大荆官场有半数受过她的提携,她本人在民间又颇受拥戴,尤其是崖孟楚淮典一代,那边的百姓更为秦桥上香火,立祠堂—— 这样一个人,她亲手扶持瓷学上位,如果反过来被瓷学咬一口会怎样? 瓷裳和瓷愿,定会想法子拉拢于她。 皇帝最开始提出秦桥这套备选方案的时候,庸宴原本是不同意的,有自己这边承担风险本已够了。为了不让秦桥入局,他与皇帝相交十余年,第一次起了争执。 皇帝,本来已经同意了。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刚准备动身回京,秦氏一族便在照州,微州,槐州三地同时起兵造反;秦桥身为秦氏子,不受牵连是不可能的,可做到她如今这个地位,真要做个庶人,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安全。 于是才有了而今这个局面。 他只是不知道秦桥,是不是真的会反。 庸宴深深吸了口气坐回书桌前,压着心火一封一封拆开那些带着香气的信笺,被一行又一行细密的簪花小楷惹得焦躁无比—— 这都什么跟什么,倒是把你夫家的名报上来啊!你表姐又是谁,怎么就要一起来?你表姐的丈夫又是谁,为什么他妹妹也要来? 天啊! 庸宴简直要疯,觉得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如果放在战场上用来传信,就算敌方获得了情报也会一个头八个大。 好在他下午已经让花成金给宫中递了折子,请狗皇帝给他分派一个女官。瓷学未娶,后宫事宜都是太后在管,所以瓷学也得征求太后的意见,最晚明天就会有消息。 正想着,一只信鸽就懵头懵脑地撞了进来,左腿上挂着信筒,右腿 分卷阅读20 上是质地特异的明黄色绢帛,一看就知道是瓷学亲自放飞的。 庸宴压下心头的烦闷,展开信纸: “言念爱卿, 太后说,你抢走了她的心肝宝贝,竟然还妄想着请女官。让你有多远死多远,最好马上滚回南疆去。 当然,你现在不能回去,原因你我都懂。 小宴须办,越张扬越好,最好大肆铺张,遍请朝野上下——宫中女官都是桥桥调|教,无需舍近求远。 学 亲笔 ” 一向自诩君子端方的庸都督忍不住骂了一句娘,鸽子被他吓了一跳,信筒都没盖上就呼啦啦飞走了。他没奈何坐回桌子前面,一封信笺摔了八遍才勉强读完。 太复杂了,根本不懂。 要不送到南境让专司破译的斥候看看? “时间上来不及,”庸宴严谨地思考着:“或许我可以将所有出现的人名都记下来,所有信件读完,总有对照上的时候。” 于是铺开宣纸。 “姑苏弱女是临沂仲氏的……堂姐,临沂仲氏是清河郡主的……表侄女,清河换了几次丈夫,现在正在和谁议亲来着……姓花还是姓暮?恶!清河夫家的远房族妹辈大人小,是……庸夫人?” 大荆朝姓庸的人很少,只要有,基本都是庸宴的本家。然而庸氏到了他父亲那一代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位庸夫人到底是自己哪个族兄弟的妻子。 “还清庸夫人勿要嫌弃,必将携外子之礼登门拜贺。” 庸宴僵住了。 原来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庸言念的妻子。 也不知道写信的这位是想讨好谁,竟将秦桥称作了……庸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秦桥来说,她知道庸宴为什么表现得非常“张狂”; 但对于庸宴来说,他并不知道秦桥和瓷学只是表面不和。 大都督沉不住气,马上就要跳火葬场了。 盛司(抓把瓜子看戏.jpg) 盛司(抓把瓜子看戏.jpg) 盛司(递过一颗瓜子):“姐妹,一起嗑花言巧语吗?” ☆、第九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不断地盘旋在他的脑海中。让他不得不仔细琢磨,仔细体味,这个称呼带着非常强烈的归属意味,模糊了秦桥的本名,可当他知道这个“庸”字指代的是自己时,“庸夫人”三个字所能带来的联想却又那么具体。 “你未免太过自以为是,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你进我府上用的身份——” 那句没有说完的话,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呢? “你是我的……庸夫人。” 庸宴咳了一声,强行压下自己的胡思乱想,看着满桌子的信件,疲惫地想在破译了这些信件之后,要怎么组织一场夫人小宴。 母亲当年为什么不教给我呢! (庸母:……怪我咯?) 答案是他并不知道。 从宴请的规矩做派,到复杂勾连的人情往来,一概不知。 这不单单是坐庄开一次宴的问题,因为大荆朝是开国皇帝和皇后共同立国的缘故,打从开国那日起官员间就风行“夫人外交”,世家的当家主母为家族兴盛做出的贡献绝不低于在外打拼的男人们;是以有很多信息,都是通过夫人们的闲谈传递交换的。 这对于现在的庸宴来说很重要。 但他是从戎起家,一入朝就是在战场上,在南疆他每天考虑的都是怎么让大荆朝活下去,遇到这种复杂的勾连基本上都是武力征服—— 总不能叫他横刀立马地站在后院里,让所有女人闭嘴吃饭吧?! 他仔细回想自己最近一次和众多女性呆在同一空间的情形——还真的很容易想到,就在那家蜜饯铺子里。他试想自己用两个指头捻起一个梅干:“姐姐尝尝这个,可甜。” 庸宴:“啊啊啊啊!” 盛司猛地从外面冲进来,佩刀出鞘:“都督!臣在!” 庸宴直勾勾地看着他:“去请花成金来!” 盛司:“那是谁?” 庸宴:“禁军副将。” 盛司收刀回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戒备的狼崽登时变回乖顺的小狗子:“哦哦是他,我想起来了,刚成亲的那位对吧?都督,这么晚了,人家新婚燕尔的,不好吧!” 人家新婚燕尔,他却刚气走了自己的奴奴。 花成金那种看烈士的表情犹在眼前:“以后还能不能见着,那就不一定了。” 盛司试探道:“要不您先休息?正好明天休沐,一大早我就给您请去。” 庸宴没说话,走到窗边负手站着,盛司知道这就是同意了。 盛司打了个哈欠,拱手问道:“秦小郎已经回房,您也早些休息吧?” 庸宴负在身后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按了按,思索片刻:“等等。” 分卷阅读21 盛司回头:“嗯?都督吩咐。” 庸宴:“明天请完花成金,你再去一趟秦府……正门应该是封上了,你去敲后门。跟秦伯,就是秦府的管家,要一些她日常的用物;顺便将她贴身的丫头也接过来。” “吵架了?”盛司先是好奇,随后啧啧有声,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都督啊都督,这又是何必?你说你在边关的时候,天天抱着人家的信物不放手,这好不容易把人请到府上了,你看看这让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说都督喂……别别别,砚台别扔!” 盛司退到门外,拱手道:“明儿我就去给您办妥,放心吧!” 讨人厌的小混蛋们终于都离开了。 庸宴放下砚台,带着满肚子的气和一大兜香粉信回了卧房。 铺被,睡觉。 床榻冰凉。 庸宴翻了个身,斟酌着明天见了花成金要怎么才能不那么尴尬地询问一下如何让家里女人不再生气。他平躺在床榻上,双手板板正正地放在被子外面,交叠于腹部,对着黑暗正色道: “花副将,作为你的长官,我要关心一下你的家庭状况。不知你与令正的感情如何?实不相瞒,我家也……这样不行。” 庸都督双手烦躁地在空中乱划,一不小心带上了几成真力,床架发出“喀啦”一声响。 庸宴:“……” 庸宴躺躺好:“……花副将,休沐日还要你到府衙来一趟,很抱歉。但,我想知道你给令正买的金玉脂粉都出自哪一家?我想给……母上,对,我想给家母也准备一份。” 这样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应该会再多说几句哄人的诀窍? “喀啦。” 庸宴没奈何起身,想要检查一下床架到底损毁到什么地步,可他刚拨开床帐,外面凌厉的白色光就哗啦一下闪了过去,紧接着,细密如鼓点的声响敲响在窗棂,门槛,以及屋瓦之上, 是今春的第一场雨来了。 庸宴躺了回去。 明天的事情已经想得差不多,这次他打算老实睡觉。 一刻钟后。 庸宴突然睁开眼睛:“角房不会漏雨吧?” 两刻钟后。 庸宴:“这雨还下个没完了?” 半个时辰后。 庸宴翻身起床:“等等,今天的药她吃了吗?” 后来他问过盛司,才知道去军营那天早上秦桥吃了一整碗凉粥——她小时候在秦府吃坏了身子,从来不能吃凉。 庸宴:“就算她赶回小院,药也凉了。” 庸大都督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一副凄惨的画面—— 秦桥委委屈屈地蜷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抽抽搭搭,屋里到处都是落下来的雨水,秦桥只能裹着一层被子缩在角落里,肚子还一抽一抽的疼,嘴里小声地骂他,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庸宴:“……” 他黑着脸披衣起身,挥退了廊下值守的亲卫,迈开两条长腿就往角房赶。 庸大都督的担心并不完全来自她那矫情的胃,更多地来自于她身体的反常——秦桥少年时身体就不算强健,但她始终强迫着自己和众皇子一同学骑射,虽说怎么看都像是闹着玩吧? 少年庸宴看不出的异常,青年庸宴却隔着漫长的时光缓缓地咂摸出了一点味道。 像秦桥桥这样谋算而后动的人,一举一动都是有原因的。 只怕她跟着锻炼,是因为她需要锻炼; 说不定她那身体,是从一开始就不太好。 还有上次她胃病犯了的时候,庸宴总觉得那严重程度不像单纯的胃病;太医院首封多病的反应则更印证了这一点——这神医嘴毒心狠,连皇帝请他看诊都得挑他心情好的时候,可他给秦桥把上脉,却二话没说就去针灸开药。 不像是胃病,倒像是什么积年日久的老毛病压不住了。 大都督思路不停,脚下越走越快;本就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雨夜寒气更甚,就算角房不漏雨,那也是整个府上最容易受寒的院落。 庸宴风雨兼程,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角房院落,站在门前却不动了。 庸宴:“……” 人站在这了,他才后知后觉地从自己的行为里琢磨出了满满的傻气;他这辈子犯的傻,恐怕都在秦桥身上;先嘴快惹了她不高兴,又巴巴地赶过来瞎担心,一路上左思右想地骗自己。 真是犯贱呐。 自我评价了一番的大都督微微侧身,用上了在战场上听敌方马蹄声的本事,仔细辨别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那人呼吸均匀,没有半点抽泣的意味。 这是疼得睡着了? 他抬手敲门:“秦桥,是我。” 屋里不声不响。 庸宴:“不要闹,快点开门!” 还是没动静。 真疼昏了?! 他呼啦一下推门进去,带着满身风雨和潮湿的水汽 分卷阅读22 ,扑了卧榻上的人一脸。 秦桥迷迷糊糊地感到一股凉气,她用最快速度从枕头下抄起匕首对准来人,她眼睛还没睁开,匕首的方向都没对准,胡乱嚷道:“你……哈欠,来者何人?” 庸宴看着这个穿着自己里衣睡得懵头懵脑的人,一时无言。 自己的主卧里都没有火盆,她房里倒是点了好几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手底下那些小虎大虎献的殷勤,这房间暖得跟夏天似的,秦桥甚至还因为嫌热开了一扇窗。 秦桥揉眼睛:“宴哥?怎么,宫里出事了?”她终于清醒了,看清庸宴淋了雨的狼狈模样,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利落地掀开被子起身:“还是东肃那边又起变故,需要你赶回南疆?” 秦桥一边说一边摸索到自己的外衫:“稍等,我马上随你进宫。” 庸宴把要叹出来的气咽回了肚子里,回身关门,从她手里拽出外衫三两下叠好放在一旁,又把人推回被子堆里去。 秦桥仰头:“到底发生何事?你直接跟我说,我承受得住。” “大事。”庸宴按着她的头不让她乱动:“你今晚的药吃了吗?” 秦桥:“……” 秦桥:“就这个?” 庸宴啧了一声:“主上问你话呢。” 秦桥终于反应过来此情此景到底为何会出现——打从庸宴还在太学上学的时候,她就发现这男人心思细得过分,实在太爱多想,没事的时候总是怀疑自己生了他的气;确定了关系以后,小公爷更是三天两头就要往秦府跑,说些“总觉得你自己上朝会出意外”之类的话。 今晚也一样,他自觉对自己说话说重了,那颗奇妙的愧疚心就开始作祟,一个劲儿地告诉他秦阿房会在角房遇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意外。 秦桥噙笑,心道还治不了你,于是挑衅道:“吃又如何,不吃又如何?你管奴奴这么多作甚?” 庸宴居高立下地看着她,半晌说道:“自然是我留着奴奴有用。” 秦桥懒得与他争:“吃了,回去吧。” 庸宴:“凉的?” “你管这么多?”秦桥怒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庸言念,别在我这儿乱晃打扰人休息成么?” 庸言念三字一出,庸宴心里竟然奇异地感觉到秦桥的不高兴好像淡了一点。 没有再自称奴,应该是不气了……吧? 不过药的事还是要问清楚,庸大都督给自己找了给很好的理由:“太医院的方子很贵,上次请封院首为你诊治,再犯病可不一定请得到。” 秦桥简直要气笑了:“那就别去太医院,放我自生自灭。” 庸宴坐在床边打量她。 秦桥:“你看什么?庸宴,你当我是那种受了气就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娘子?劳烦你稍微有点常识,老子是秦阿房。” 庸宴:“别老子老子的叫,跟谁学的?” “跟你。谁敢给我委屈受,我自然要叫他好看,你无须担心,我一时半会气不死……哎?”她话没说完,身体忽然一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裹着被子抱了起来:“又要弄什么花样?” 庸宴闭眼胡说:“角房风大。” 秦桥被被子锁着,仰脸道:“那依你的意思,是要我住到哪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往外放了什么消息,”庸宴迈出房门,沿着廊下用最快速度往自己卧房走,无意识地侧身挡住廊下的凉风。 庸宴垂头在她耳边说道:“孟慈音这几日到处搜罗人手,他的暗探每天都在都督府外盯梢,你当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虽说想在我庸言念手里抢人,无异于天方夜谭。”他抱着秦桥颠了颠:“但到底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秦桥静了片刻:“这宅子的图纸我见过,你卧房外就一个侧室,现在应该是盛司住着?” 庸宴点头。 秦桥:“半夜赶人,不好吧。”她突然直了直身子,差点就吻上了他的喉结:“还是说,你愿意让我去别的男人房里躺着?” 庸宴下意识往后仰了仰,随后欲盖弥彰地恢复原位。 庸宴:“现在想想,当初送你去角房,多半也是被你激的——那里离外墙最近,你重新组织亲卫巡视,也是为了逃跑更方便?” 秦桥:“……你这脑子倒比从前好使很多。” “男人只要不喜欢你,瞬间就变聪明了。”庸宴微微仰头,秦桥只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颔:“这个道理,风月场里打滚的秦阿房难道不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桥:“我会只有这点手段?naive。” 宴哥(关紧房门,脱衣服):“你可以试试。 ☆、第十章 两人一时无言。 秦桥试图离开都督府这件事他们彼此之间心知肚明,但真的让庸宴发现痕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输人不输阵,回嘴还是要回的。 分卷阅读23 秦桥:“不好意思,这事还真没见过,喜欢我的人就没有半途而废的。” 庸宴:“那你今天就见识到了。” 他自己说完,自己心里又要发闷,大都督立刻决定放弃这种无聊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转移话题把这事带过去:“瞧你这模样是没遭罪,没吃的药让你泼了?剩下的药材呢?” “小厨房吧,”秦桥恹恹的:“不知道你的厨房嬷嬷是哪里请的,熬药熬得十分仔细,苦得很。” 庸宴的卧房就在前方,亲卫都被盛司嘱咐过,一见两人过来,都远远地躲着,绝不去自家主上面前显眼,盛司睡到一半看见庸宴出门,也十分乖觉地自己搬去和兄弟们住了—— 谁料庸宴并没有领会他的好意,连看都没看他的寝室一眼,直接踹开了自己卧房的门。 秦桥半是打趣半是讽刺地问道:“庸都督府上的规矩怎么变来变去,这会儿奴奴又能在主上房里住了?” 庸宴不理她,伸手摸摸自己被窝,发现还有些余温,于是把人塞了进去:“先别睡,等我回来。” “偏不,”秦桥脾气其实很好,就是起床气很大,在宫里住的时候连瓷学都不敢在早上闹她,更别说庸宴还惹了她生气:“现在就送我回去,不然我就闹你一宿。” 庸宴五指伸开按在她脸上,轻轻往后一推:“闹吧,能闹起来算你厉害。” 秦桥做势要从被子里钻出去,庸宴突然俯身,两手支住床榻,把人困在自己身下:“还是说你想闹点别的?” 男人身上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偏生他头发又湿了,一缕湿发黏在他眼角血痕上,目光幽深,薄唇水润,秦桥与他对峙片刻,一翻身把脸捂在被子堆里,不做声了。 庸宴哼了一声放开手,秦桥感觉床榻一轻,紧接着是男人的脚步声,最后是门扉被仔细关闭的声音。 屋里只剩下她自己。 秦桥恨恨锤床。 “真没出息啊,秦桥。”她碎碎叨叨地小声数落自己:“竟叫男色迷成这样?” 她自我谴责了一会儿,又心很宽地想庸宴不是一般男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于是心宽地放过了自己,朝四周大量:庸宴的东西都是四四方方的,连枕头都是硬邦邦的瓷枕,她不喜欢,就用被子窝成一堆充当枕头。 秦桥:“……” 是他的味道。 说来也怪,打从庸宴还是小国公爷的时候,他就不像其他世家子那样爱熏香,旁人惯爱佩戴的香囊他也不喜,但他身上却总有种淡淡的松竹味道,雅韵清致,卓然不俗。秦桥还偷偷拿过他的衣服送到太医院,希望能配出类似味道的香料,但无论怎么模仿,都差了那么点意思。 现在秦桥大概明白差的是什么了。 从前她以为庸宴只想做个富贵闲人,诗书傍身,安闲此生,却没想到他在板板正正的国公府里长大,骨子里却藏了股野性,战场血腥最多起到了些激活作用,他的竹被削成了利刃,他的松被磨成了羽箭,从根骨中就发着狠,在前线走了一遭,现在又多了些血腥烟火的味道。 “好端端一个大男人,搞什么体香。”被狠狠戳中了审美点的秦某人一边抱怨一边缩进他的被子里,嘟嘟囔囔地说道:“这是干嘛去了,还回不回来?” 她在这种令人心安的味道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揽着她坐了起来,不甚温柔地唤她吃药。 秦桥清醒了些:“你熬药去了?唔……加了糖,倒不是很苦。” 她吃药不用人催,端起碗大口喝了,很有几分应酬时敬酒的豪气,还没等她像模像样地表扬几句,就被庸宴塞了颗梅干在嘴里,又甜又酸的味道在嘴里化开,生生浇熄了她一晚上被叫醒两次的邪火。 庸宴也是困得不行,秦桥吐出梅核,他就伸手接了,拿去扔掉,又在铜盆里洗手。 不论是当年的小公子还是如今的大都督,做起这些事来都十分自然。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任谁到了秦阿房面前都会莫名其妙地开始伺候她,庸宴当年甚至见过瓷学蹲在铜盆边上亲手给她洗帕子。 大概是某种特异体质吧。 秦桥翘起嘴角:“还要。” “今晚没有了,”庸宴把她往里一推,捞过瓷枕:“再要别的没有,就只有你主上。” “又开黄腔,”秦桥侧卧着看他:“这么晚了又到哪儿去?” 庸宴:“闭嘴,睡觉。” 秦桥看着他的身影走向侧室:“庸言念?庸都督?” 侧室的烛火灭了。 秦桥埋头在被子堆里,微微一笑。 · 翌日,慈宁宫。 瑞兽模样的香炉里飘散出丝丝白雾,绕过垂头侍立的宫娥,钻进简素大气的帘幕,它徘徊半晌,最终绕着塌上的老妇人转了几圈,最后化在空气中,被她吞入肺腑。 “怜光,几时了?”她抬手挥了挥:“把香熄了吧,哀家睡得很好。” 帘外打头的宫娥站出来行礼, 分卷阅读24 轻声说道:“未初啦,怎么才醒呀?” “唔,去把药端来。”太后抬手在鬓角揉了揉,两名侍女熟门熟路地扶她起身,怜光呈上已经不知道热了几遍的药,埋怨道:“您这些时候越发爱睡,封院首说了药得按时吃……” “啰嗦,”太后已经彻底清醒,闻言笑道:“是年过古稀的老太太了,吃或不吃,又有几年?” 怜光熟门熟路地跪下告罪,膝行两步:“太后别说这种话。” 太后挥手打断她:“小胖被姓庸的掳去,还不知要怎么受折磨,皇帝也是个不着调的,竟然还帮腔上我这来讨女官!”太后越说越气,连自称都忘了用: “备驾,我要出宫!” “老祖宗喂!”女官怜光赶紧扑上去抱膝盖,动作之熟练,一看就不知道劝过几回了:“您行行好,别再叫咱秦相小胖了,叫前朝听去,人家脸面还要不要了?” 她刚一说完,就想起秦相成了秦奴,已经不在前朝做事了,立马改口道:“您别瞎想,昨晚来的消息您忘了?庸都督亲自给咱秦相……” 太后:“那是我的小胖!” 怜光:“嗯嗯,给咱们小胖买了许多用物,整个京都的姑娘都羡慕得不得了,谁家夫君能为家里女人做到这个地步?您少担心,秦姐儿过得好着呢!” “都是他应该做的!”太后快步走到慈宁宫正殿,走八步路能咳七声:“外面能买到什么实在东西?你去,收拾收拾瓷学的私库,用得上的都给小胖送去。” “母后偏心。”清朗的男子声线从殿外传来,龙袍青年推门而入,挥退她身边的宫女,亲自扶住太后:“同样不是亲生的,怎么就小胖得宠?” 太后正是看皇帝不顺眼的时候,由得他扶,眼睛却不看他:“你来做甚,金銮殿坐不住,来求你老娘了?” 来者正是庸秦二人口中的狗皇帝瓷学,忙完了前朝的事,就赶紧过来赔罪:“那是早就坐不住了,不过也不敢劳烦母后出手。您好好活着,就算是帮儿子的大忙了!” “原来你还知道孝顺,”太后伸手拍他:“那给你妹妹点零花钱怎么就不行了?” 瓷学知道她午睡起床后要在后花园散步,就亲自搀着她往那边去,闻言笑道:“不是儿子不给,只是这几年庸宴在外面打仗,钱早就花得差不多了,我的私库更是最早一批搭进去的,但凡您能从里边再找出一两没用处的银子,算儿子输!” 太后大怒拍他:“你骄傲个什么劲?两个废物崽子!” 她不是认真打,瓷学也就受着,等她拍两下出了气,又继续说道:“母后要是有闲钱,倒是可以分儿子一些,儿那龙袍旧了都不敢换,就怕脏了的那件早上不干。” 太后:“……” 太后不可置信地问道:“月初给你的银票这么快就花光了?” 瓷学点头:“是啊。” 太后:“不是刚抄了秦家么,钱呢?” 瓷学:“牧州修路,工部急着用;剩下的都拿去给禁军换军备了。” 太后长长吸了口气:“你怎么不干脆和姓庸的过算了?你跟我实话实说,是不是看上他了?你娘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你俩若是真心,我没意见,只要别再拉着我的小胖就行。” 瓷学麻木道:“回母后的话,儿子不立后,真的不是为了他。” 太后狐疑地看着瓷学。 瓷学抱住太后的胳膊,左右看看没人跟着,遂没脸没皮地把脑袋搭在太后肩头上小狗一样蹭:“您比我亲娘还亲!就再给一点,神孙闹疫病急用钱,那边老弱多,您肯定不忍心……菩萨都在天上看着呢,您那么多年的素都吃了,别扣这一点。” 谁能想到在整个大荆的核心,竟然是耳顺之年的老太后在用嫁妆支撑国库开支,皇帝连脸都不要了,成天跟在太后屁股后面要钱; 用钦天监唐大人的话说,陛下乃是大荆第一啃老族。 瓷学还曾经诚心求教:“啃老族,是为何意?” 唐大人:“就是孝子贤孙的意思。” 瓷学心安理得地受了,正如他此刻心安理得地接过了太后赏给他的银票。 太后:“菩萨都在天上看着呢,怎么不降一道雷劈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男十八号唐大人,是下一本的有关人物。因此本文会出现一些较为现代化的词汇,除此以外,正文内容与穿越完全无关。完全是本格古言。 咱们秦大人九岁的时候,确实有被叫做小胖的资本。 瓷学:“噗!” 秦桥:“笑什么,圆又怎么了?老子好歹可爱!敢不敢告诉大家你的小名是什么?” 瓷学:“……前朝有事,再见!” ☆、第十一章 “真劈了我谁孝敬您呐,”瓷学得了银票,笑嘻嘻道:“还是母后疼我!” 太后轻轻呸了一声:“现在是我孝敬你还是你孝敬我?” 瓷学:“……别 分卷阅读25 这么说,您的好儿子都记着呢!要不是您,当年我都活不下来!” 太后无奈地想,这是要第一万遍旧事重提了—— 瓷学今年二十七,太后则已七十有余了;若按寻常人家的岁数论,实在是一对岁数差出许多的母子。 但太后本人就是个传奇,这点年龄差根本算不得什么:她比先帝大了快十岁,然而虽说先帝后宫庞大,但最喜欢的还是他这位结发妻子。 景襄太后早年是个唱小曲的歌女,在民间受了些磋磨,一生无子无女——是以当她听说鲁郡王有个儿子,因为一出生就克死生母,又克得父亲也生了大病而被抛弃到庄户时,便对这小崽十分上心;后来鲁郡王病死了,她就央求先帝,要把那弃儿从淮州千里迢迢要到妙都来,放在太学由众位先生教养长大。 这位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便是当今陛下了。 瓷学絮絮说道:“说什么克不克的,我周岁上便养在您膝下,您这身子骨不还好好的?” 太后掐掐他的臂膀:“养头猪我现在都吃上肉了,你呢?” 瓷学惭愧低头。 太后停住脚,坐在石凳上休息:“以前的事不要再提,养你也不是为了让你孝敬——方头崽,你总这么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些能来钱的法子!” 瓷学连声称是:“方头晓得,儿子这次来除了求母后救济外,还有一件小事。” 太后:“还要多少?” 瓷学:“……儿子知道母后想念小胖,下个月夫人小宴,您真的不去看看?” 太后狠狠挖了瓷学一眼。 瓷学:“……要怪便怪那姓庸的,是他强行将小胖要走的!” 太后:“哦?难道他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宫了?说如果不把你妹妹给出去就要即刻造反?” 瓷学讪讪的。 “做奴这事,你要同小胖耍双簧,我可以不管。”太后照着他后脑拍了一巴掌,又转手在他头发上摸了摸:“我只是不愿意你们吃苦。” 瓷学蹲下身,将头枕在太后膝盖上:“都走到这了,吃点苦有什么要紧?” “是我没说明白。” 太后笑着叹了一声:“什么江山不江山,千古不千古的,你活一遍,很该为自己活;我不怕你们吃苦,只怕你们不明白自己吃了这些苦,却发现得到的不是最想要的。” 瓷学:“母后高明,儿听不懂。” 太后:“你听不懂个屁。” 瓷学:“……是。” 太后:“等这些事了了,你也让那姓庸的小子给咱们小胖做一回男宠。” 瓷学:“那姓庸的小子刚给咱大荆平了南疆。” 太后:“秦相能做,都督就不能?!” 瓷学说了两句能能,心道这大荆朝在他手里,相国做侍奴,都督做男宠——他俩倒是玩高兴了,等自己这个皇帝一命呜呼下了地府,恐怕要被瓷家列祖列宗大嘴巴子扇得再死一次。 太后:“你那两个兄弟……”她咂摸一下嘴唇,十分罕见地犹豫了片刻,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后还是咽回去了:“罢了,你们瓷家的事,你自己做主吧。” 瓷学只听着,没再说什么。 太后:“累了,回吧,最近别再来气我。” 瓷学行礼,起身要走,太后又道:“都督府的夫人小宴我不去,料他那尊小庙也容不了我这尊佛。” 瓷学:“是是。” 太后:“让怜光惜尘两个代我去吧,这就算是给他一个体面了。” 瓷学:“那儿臣代庸宴谢过母后。” 太后敏锐地眯起眼睛:“你代他谢?你们……” 瓷学:“儿当真不好龙阳!儿当真!母后!听我说!母……” 瓷学:“……” 他身后的寺人小心道:“陛下,咱回吧,庸都督早在园子里候着了。” 其实打从他俩十几岁相识,便一直是在御书房后边的园子里见面,本来瓷学也没觉得怎么着,只是让太后这么一怀疑…… 瓷学不悦道:“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寺人:“是,是,奴知错了!现在不宜让外面知道都督常来面见陛下,合该更隐秘些!奴这就去知会都督,与陛下在后园假山中相会!” 瓷学:“……” 一刻钟后。 庸宴倚在假山石上,抱臂问道:“怎么才来?” 瓷学后退一步:“你不要这个口吻。” 庸宴:“?” 瓷学扶额:“罢了,是我魔怔了。你的帖子都发出去没有?这场夫人小宴你办得越夸张,越没规矩才好,遍妙都的权贵一定都要请到。” 庸宴面无表情:“我不会组织这种东西。” 瓷学眼珠一转:“怎么,你惹着小胖了?” 庸宴沉默片刻:“这是秦桥的……乳名?” “你竟然不知道!算了算了,别说是我告诉你的。”瓷学拍拍他肩膀:“秦桥不是个爱生气 分卷阅读26 的,你哄哄她。外面那些花花草草镇她不住,难道你也镇不住?” 庸宴:“呵。” 瓷学啧啧有声:“东肃人如果知道你是个耙耳朵,一定很高兴。” 庸宴:“东肃人如果知道大荆皇帝是个碎嘴婆,一定也很高兴。” 瓷学:“……” 瓷学忍不住道:“那你说如果东肃人知道大荆相国是个流连花丛的风流种……” 庸宴:“我们怎么还没亡国?” 瓷学:“……” 大荆皇帝略显愧疚地摸了摸鼻子。 瓷学:“这样吧,晚些时候我送几个秦桥喜欢的御厨到你府上,以后就让他们跟着你,也不必再回宫里了。” 庸宴应了一声:“尚衣局多不多人?” 瓷学激动起来:“差不多得了!朕的秋风你也忍心打,菩萨在天上看着呢,怎么不降下一道雷劈了你?目的达到就快滚,好不容易休沐一天不回去和小胖卿卿我我,赶到我这儿耽误事……” 庸宴:“正事自然也有。” 瓷学伸手:“正事别在假山小树林讲,走走走,御书……。” 庸宴:“瓷裳有动静了。” 瓷学脸色微妙,登时站直身体:“我还以为吊不出这个慢性子了呢!他派人联系阿房了?” 庸宴摇头,他停顿片刻,突然说道:“陛下。” 瓷学也严肃了脸色:“怎么?” 庸宴抬眼:“如果两王的人没有联系秦桥,又或者秦桥确实没有借着这个机会跟他们一起反判,那臣有一请。” 瓷学:“如果你想说的是……” 庸宴打断了他:“若秦桥真要叛国,我不会手软;但如果她不愿反,我就带她回南疆去。” 瓷学没有说话。 庸宴:“我总觉得,说不出,你和秦桥好像都很急。两王虽然都有异动,但若能蚕食,就算天长日久的费功夫也……”他眉头锁着,也只是恍惚有这么个想法,却一时没措好词。 “你愿意做个闲人我信,”瓷学垂下眼眸,打断了他:“难道秦桥也愿意?” 庸宴便回到之前的思路上轻轻说道:“到时候她光是搞定我,就会很忙了。” 瓷学:“……” “我跟你打个赌。”瓷学戏谑道:“秦桥一定会跟着两王的人走。真要像你说的那样,答应你便是!也不必还什么兵权,你是替我死过的,全天下我最信得过你。” 庸宴:“要不要都还,不想干了。” 瓷学:“……若你赌输了怎么办?” “怎么都可以。”庸宴表情淡淡的:“反正我这辈子总归是输给她了。” 瓷学抱着臂膀抖起来:“太矫情了,我不该问。”他一拍大腿:“瓷愿那货还挺能沉得住气!既然他们没找秦桥,那又是怎么了?” 庸宴:“是神孙的疫病。那地界与简州就隔了座山,苏平力在那守着,怕疫病过到简州就按例知会了瓷裳一声。瓷裳知道以后,立马调动简州所有余闲的医官支援神孙。” 瓷学:“他自己封地的人自然有权调动,问题出在何处?” 庸宴:“他的暗探,跟着医官一起来了。” 瓷学兴致盎然,手里就缺把瓜子:“咱们这边是怎么发现的?” 庸宴:“他的人不小心染了病,大惊之下竟然找苏平力讨药;那人装医官装到一半把戏忘了,于是被苏平力扣下。” “我的傻三哥!”瓷学差点没笑出声来:“也是够了!” 庸宴咳了一声压下笑意。 瓷学:“话说回来,虽然瓷裳在神孙闹了乌龙,但这未必是他送进来的第一批人。” 庸宴:“我明白,就是来提醒一声——而且……” “怎么。”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总觉得这不像是瓷裳的风格,”庸宴组织了一下语言:“依他的脾气秉性,应该更倾向于阳谋才是。” 瓷学拍拍他肩膀:“我心里有数。” 庸宴推开他的手:“走了,御厨和绣娘都尽早送来。” 瓷学一个滚字还没说出口,庸都督的人已经消失在宫墙之外。 “臭不要脸,”瓷学小声骂道:“小胖,尽情收拾他吧,给你方头哥哥出口气!” 小胖心很累,暂时不是很想出这口气—— 秦桥看着老泪纵横的秦伯和一众扯着帕子哭喊的丫头,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哎呀我说大、人、呐——”秦桂圆哭倒在地:“你走得好匆忙,怎么不带上桂圆一起?桂圆连桂圆都吃不上啦!” “还不让出门!”秦桔子也跟着干嚎:“我都整整十天没出门看戏了,这还有天理吗?大人做了奴奴又怎么了,我们照旧可以跟来伺候!都督府连个丫头都不给大人准备,大人连自己的内衣都洗不干……” “够了!”秦桥拿着水瓢狠狠一拍桌子,指着躲在门口的盛司问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过来的?” 分卷阅读27 盛司无辜道:“都督嘱咐了,说姑娘喜欢什么全都带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都督:“我这辈子,总归是输给她了。” 左丞相:“便为他蠢一回又如何?” 单身狗皇帝瓷学:“……累了!亡国吧!赶紧的!” ☆、第十二章 “都督嘱咐了,说姑娘喜欢什么,全都带回来。” 盛司耳朵通红:“这几位姐姐说姑娘最喜欢她们,若是不带上就不让我走。” 秦桥:“你人都杀过,还怕她们?” 盛司脸红红,退到门边去了。 秦桥收回目光,看向一旁模样老实的中年人;盛司心道:这一位也是神了,要不是他自亮了家门,就这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谁能猜出这是个一人横扫百余骑的狠人? 秦桥:“秦伯怎么也跟着胡闹?” 秦伯搓手笑道:“您这边一出事,我就在家等着抄家;等来等去也等不着,就先拿了府上的闲钱发给丫头婆子,让能走的都走,但是……” 秦桂圆直起身子接话:“但是姐姐们都不想走!我们趁着风头还没那么急,把年纪大的阿婆们都送到乡下去避难,等我们再回府的时候就有人来封门了,这才知道都督掳走了您当奴奴,真是,真是……哼!” 秦桥扶额:“你们再敢闹,我就得去睡柴房。” 秦桂圆噌地一下窜到盛司眼前,瞪起桂圆般的眼:“那我们主子现在睡哪?” 盛司后退一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脸更红了:“你,你问哪天?” 秦桂圆:“在哪儿住的时间长就问哪儿!” 盛司:“就,就是这间角房。” 秦桂圆哇一下就哭了。 院子里拖拖赖赖跟来的小丫鬟足有二十多个,看见桔子桂圆这两个大的哭,也跟着伤心起来,再次咿咿呀呀搂做一团。 秦桥捂头,招手让秦伯在自己身边的石凳坐下:“除了这些不争气的,还带什么了?” 秦伯警惕地看了盛司一眼。 盛司乖乖背过身去,把门带上。 秦伯再三确认院子里没有外人,从自己肚子那块噗一下拽出好大一个包裹。 秦桥:“……我还以为您在府里闷富态了呢。” 秦伯笑道:“哪能哪能。”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包袱皮—— 最大面值的银票,满满一大兜,装不下的甚至还积压成小卷带了来。 秦伯:“这是今年太后赏给您的现钱,庸都督的人来得急,我只能临时抓一把走,咱家别的没有,钱还管够,主上在都督府该打点的就打点,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这两年大荆各处不安生,秦桥在朝时连家都不怎么回,已经很久不插手府上财务了,还不知道单凭秦府的铺面,这些年已经很有资本,闻言啧啧有声: “要是狗皇帝听了你这番话,肯定比桂圆哭得还大声。” 秦伯习惯性地忽略了狗皇帝的叫法:“衣饰也带了些,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秦桥:“我没胖,能穿。” 秦伯连连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是主上现在的身份……从前无论是官服还是闲服,都是按三公的位份做的,如今您……恐怕还得重新做。” 这一点秦桥倒是没考虑到,秦桔子一边嚎一边耳听八方,见两人聊到此处,立马蹭到身前,蹲在地上仰脸道:“主上主上,这些天您学会自己梳头发了吗?” 秦桥顶着乱糟糟的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秦桔子:“您不知道吧,奴奴都是要扎两个鬏鬏的,好看是好看,但非常不好打理……您跟庸都督说说,把我留下吧!我梳头发的手艺您还不知道吗!” 秦桥想起每天早上自己对镜纠缠发丝的蠢样子,一时竟有些心动了。 秦桔子再接再厉:“离府这么多时候,您想不想桔子做的甜羹?” 一帮小丫头有学有样,最小的才六岁不到,也跟在后面奶声奶气地争宠:“主上留我!我给主上做奴奴!” 秦桥:“……甜糕,你主上就是奴奴你知道吧?养不起你了。” 甜糕:“我养主上!” 庸宴刚一回府就十分自然地往后宅的角房走去;人还没到,远远地听见角房出来的哭声,便心有灵犀般地感到了和秦桥一模一样的头痛。 从后脑向前延伸,一阵一阵的闷痛。 盛司一转头看见他,大惊道:“都督快捂住耳朵!” 已经晚了,门里几个女声伤心至极地哭喊道: “庸言念,负心汉,搞大肚子不给钱;风流心,风流眼,提上裤子不认人!” 庸宴:“……” 他推开角房的门,感觉好像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在门口堵着,他不敢用太大的劲,只能小心地推开一条缝—— 分卷阅读28 然后就收获了一只扑到他怀里的秦阿房。 秦桥一抬头看到是他,眼睛都亮了:“快带我走!” 庸宴一瞬间有种立刻找包袱把人装起来然后连夜回南疆山里的冲动。 好在当了这些年都督,关键时刻还是有脑子的。 他冷静了。 庸宴低头,无言地看着抱住秦桥大腿的姑娘。 那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唱词居然还很在调上:“庸言念呜呜呜呜,不给钱呜呜呜呜,脱了裤子不认人呜呜呜呜……” 庸宴仔细辨认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这是桂圆?长这么大了?” 秦桂圆的哭声戛然而止,整个院子的小姑娘都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桔子最先反应过来,对着庸宴翻身便拜:“求都督收留我等,都督大恩,秦桔必报!” 众女也跟着拜倒:“求都督收留!” 秦甜糕不知所措地站在人群中,打了个响亮的哭嗝,跟着颠颠跑到秦桥脚边,抓着她的裙角笨拙地跪下,两只小手交叠着放在额前,向下拜倒:“都督留我!” 庸宴放开秦桥,示意她去一边站好,俯身抱起甜糕:“多大了?” “她才四岁!”秦桂圆一骨碌爬起来,跪伏着快速说道:“人小不懂事,都督勿怪!” 甜糕被他抱着倒不怎么害怕,大约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还没来得及学会感知“威压”这种东西的存在,对长相俊美的大哥哥有着天生的好感,她伸手去抓庸宴的耳朵:“糕糕!照顾主上!” 庸宴往后仰了仰头,甜糕瘪起小嘴,庸宴正要放她下去,一扭头看见秦桥不赞同的表情,便下意识定住不动了。 甜糕抓住西南战神的耳朵,高兴起来:“抓到啦!听我的!” 被抓住耳朵就要听话,这奇奇怪怪的论调倒是很耳熟,当初也听秦桥这么逗过年纪尚小的秦桂圆。 庸宴意有所指:“你主上可不好照顾。” 甜糕:“养不好你不要养嘛,糕糕会养!” 庸宴:“……” 秦桥飞速接过孩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庸宴:“……秦桥,跟我出来。” 秦桥把甜糕塞给桂圆,示意他们噤声,乖乖在这院子里呆着,自己快步跟着庸宴走了出去。 两人没走太远,就在门口的小池塘。 庸宴:“你想把他们收在府中?” 秦桥:“不是你说的?我喜欢什么都带来?” 庸宴:“太多了。” 秦桥:“好大一个都督,说话可不能不算数。” 庸宴:“秦桔秦元,也都大了。” 秦桥莫名其妙:“桔子还比我大几岁,只是你从前就爱当她们是小孩。” 庸宴:“你是个混账,秦桔秦元总不能跟着你不婚配。” 秦桥伸手揪他衣襟,庸宴就顺着她的力道俯下身来。 秦桥:“都督府那么多光棍,挑两个好的不成?” 庸宴的目光在她唇边一转,直起身体:“让她们选就是了。” 真能选两个年轻将领,也很不错。 这俩丫头身份特殊,是宫女和侍卫私通生下来的。 虽有禁令,但宫中这样孩子其实很多,母亲生产之后就会被处死; 至于孩子,若父亲肯要,便由父亲领回家去;若父亲不要,男孩留在宫里,净身侍奉; 女孩养到年岁大些,便送出去充入官妓。 秦桥永远忘不了捡到桔子那天,几位皇子偷偷带她去妙都城镇中玩耍,回宫看见皇城军押送出来的两个女孩子。 瘦瘦小小的,赤足站在雪地里。 秦桥扯着将领的衣服:“顾叔叔,这是谁?” “谁也不是,”尚且身强力壮的顾恩拱手为礼:“都是些腌臜事情,小姐不要看。” “我看她们挺干净的。”九岁的秦阿房颠颠跑到两人跟前,禁军都知道这是皇帝皇后的心肝宝贝,怕长戟伤了她,纷纷避让。 她从貂裘中伸出雪白的手,想要摸摸那个大些女孩生了冻疮的脸颊。 那女孩赶忙退开,怕脏了贵人的手,又赶紧拉着那个小的一起跪下。 “哭什么,”秦桥从自己的小布兜里拿出一个桔子递给她:“喏,你吃,很甜。” 水果贵重,非王族不能享用。能拿出来送人的贵女,宫中更是只有一位。 “罪奴不敢!” 罪奴二字一出,秦桥便晓得这是什么人了。 秦桥叹了口气,回身对顾统领说道:“顾叔叔先送殿下们回去吧,这两人先放在这,我去跟太后说说情。” 她转身要走,发觉小的那个还在眼巴巴地看她的布兜。 秦桥翻找片刻,里面能吃的只剩下一个小桂圆,于是蹲下身来递给她:“吃吧,我很快就回来啦。” 小女孩很珍惜地双手捧着小小的水果,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你要救我 分卷阅读29 ?” 秦桥笑道:“举手之劳。” 小的那个也不哭,在雪地里行了个稚拙的跪拜礼,认认真真,一字一字说道: “主上救我,我为主上不二奴。” 后来秦桥出宫,她们伴在左右,庸宴也曾经见过。 那时她们年纪都还很小,见了他就问:“你喜欢我家主上?真心喜欢吗?有多喜欢?会照顾人吗?照顾得好吗?” 叽叽喳喳,喧闹不停。 他们似乎同时回忆起了那段时光,两人一站一坐,都带着浅浅笑意看向对方。 片刻之后,又同时转头。 庸宴突然开腔:“这些人都留下也可以。” 秦桥轻咳一声:“什么条件?” 庸宴摸了摸鼻子:“要你为我主持夫人小宴。” 此话一出,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不看对方。 不怪之前庸宴对此事过度敏感,实在是这件事中所隐含的归属感太强—— 甚至还有官员曾因此事觉得宫中派给他的女官温柔可靠,两人互生情意,最终结成良缘。 这几乎是高门大户中主母获得认可的必经之路。 秦试图用反问打破尴尬:“太后不让女官出来?” “明知故问。”庸宴迅速接过话题:“秦伯还是得回秦府去,婢女你爱留便留,要支取府中财务就找盛司,他月末会跟我对账,平时不必问我。” 秦桥仰头,扭回身子抓他衣服,惹得庸宴垂头看她。 秦桥恶意地笑了一下:“你就不怕我用自己的人传消息出去,助我出逃?” 庸宴垂下眸子,夕阳温暖的光晕笼罩着他,将他深黑的眼眸晕染出一些别样的光彩,粗略看去,竟有三分宝相。 带着宝相的人说道:“你可以试试。” 秦桥:“……如此暴戾,菩萨怎么没收了你?” “三年前你无故弃我的时候,这句话我也问过。”庸宴双手拖着她腋下,像刚才抱甜糕那样托着她站起来:“坐没坐相,到了夫人小宴时你就打算这么给我丢脸?” 秦桥静了片刻,而后淡淡说道:“文奉帝十二年,齐王设宴,其间有位名士,见齐王小奴生得可爱,便以小奴为彩头与齐王做赌,后来……” “后来名士得胜,齐王将那奴拱手相让,被后世传为美谈,自此有了赠奴之礼。”庸宴补全了她的未竟之言,唇畔带了三分笑意:“怎么,你怕主人无能,叫你被人夺了去?” 秦桥伸手,轻轻地抚平了他衣服上的褶皱,带着点小小的恶意低声说道:“夺奴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杀了她的主人,岂不是更要快些?主上,你猜猜这大荆一十四州,此刻正有多少人马不停蹄赶往此处?” 庸宴骤然出手,双手捧住她脸颊,向内紧紧一推—— 秦桥:“……” 她被迫嘟嘴,双手握住庸宴手腕,不满地瞪着他。 庸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没人能带你走。” 秦桥:“话嗦太满,小心闪了色头!” 庸宴又挤了两下,松开手。 秦桥揉脸,狠狠白了他一眼,回身往角房走去:“你去用晚饭吧,晚上别等我,安顿了他们我再睡。” 庸宴:“你——” 秦桥临要推门的时候,突然回身对他眨眨眼,像是觉得被捏脸那一下失了颜面,正要找补——只一瞬间,大荆第一浪荡子秦阿房仿佛又回来了,风流薄幸,勾人心肠: “我什么我,还不走,等姐姐疼你?” 庸宴:“……” 一炷香后,书房。 盛司:“都督心情不错?” 庸宴:“嗯。” 盛司也跟着高兴:“都督,我什么时候送姐姐们回去?” 庸宴莫名其妙:“你和秦桔一般大,桂圆还比你小两岁,你这是叫谁?” 盛司心道:看样子是不用送了:“那我明天还照原计划用秦府名头取钱是吧?” “取钱?” “对啊,”盛司理所当然地答道:“今天早上去找花副将之前,秦姑娘问我府中钱财是否够用。” 庸宴无端紧张起来:“你怎么说的?” 盛司:“照实说嘛,秦姑娘管过户部,什么能骗得过她的眼睛?我说朝廷抚恤不够,您的私库都拿去贴补烈士遗孤了,府里做饭的嬷嬷都是按月请,现在勉强维持周转而已。” 庸宴:“……我有朝廷的赏银,狗皇帝拖欠我罢了,就算朝廷开不出,国公府也还有,你与她说这些做什么!” 盛司:“人家问了啊!秦姑娘说秦府应该还有余钱,夫人小宴的花费不少,让我问过秦伯,明天去钱庄从她账上支。” 庸宴深深扶额,终于明白那句“姐姐疼你”是什么意思。 庸宴:“明天哪也不许去,她要是问,你就说——” “都督有的是钱,养你,绰绰有余。”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30 作话: 秦桥自称姐姐只是在调戏宴哥啦,实际上宴哥比她大四岁,后文会提到的。 小剧场: 宴哥:“我不穷,我真的不穷,好歹也是国公爷家的独子,至不济还有祖上传下来的庄子田地,你信我啊!” 秦桥:“行行行。”(一边说一边掏出大把银子交给盛司) ☆、第十三章 近半个月,庸宴每天回府,都会在门口犹豫一下—— 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比如今天,一向身着重甲的亲卫突然换成了深蓝色的家仆装扮,还配上了褐红色的抹额,头发束得那叫一个精神,庸宴一进来,两侧亲卫大声问安: “老爷回来了!” 庸宴眉梢一抖。 亲卫笑嘻嘻的,摸着脑袋,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样:“都督看我今日如何?” “不如何。”庸宴:“皮痒,明天带你去禁军校场。” 亲卫满面惶恐,连连摆手: 都督掌管禁军这半个月,禁军的演武场天天打得沸反盈天,只要不当值,几乎所有的年轻兵士都会去校场切磋磨练武艺,只盼着能在下一季的大比中赢得一官半职; 大荆本就尚武,经此一变,整个禁军竟然展现出空前的活力与威慑来,连带着京外四郡都安生许多——这节骨眼上,谁敢没事往禁军大营跑?庸宴在外面虽然常年冷着一张脸,但只要有人来挑战他,不论官职大小他就没有不同意的时候。 若赶上他忙,身边的亲卫就会替他打,打赢了才能挑战都督。 庸宴:“谁让你们改口的?秦阿房?” 亲卫大力点头,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敬佩神色。 庸宴还没来得及开口,冷不防前面突然窜出几个近卫,手里抬着一扇巨大的屏风,莽莽撞撞,差点被旁边的林木刮住。见了他,齐齐整整地站住脚步,大呼一声“老爷好”,接着飞快向侧房跑去。 那素色屏风上绣着四季盛景,纹饰极其细密精致,颜色不多,却平添富庶浓丽之感—— 一看就是秦某人的调调。 庸宴心里算着这屏风会花去自己多少家底,脚下快步走向前厅,只见所有游廊下都疏密有致地摆上了白色玉兰,暖黄色的绸缎柔柔地缠在回廊上方。这才只是外院,已叫他见了不少脸生的厮仆——昨天还没有呢,不过一日功夫,竟然连行礼的身法都被调理得一模一样; 秦桔站在内院门口,对着一群小丫头训话,嗓音脆得像青鸟一样,噼里啪啦交待个不停,见他过来,就领着丫头们施礼。 秦桔子:“爷,您回来了,这就安排小厨房备饭?” 庸宴:“不忙,你主子……秦桥呢?” 小丫头们都捂嘴笑起来,被秦桔斥了一声没规矩,这才都再垂手站好。 庸宴不知她们在笑些什么。 秦桔赶忙说道:“没什么,我家小相爷在您的主院里。现在过去正好一道用饭。” 他心中忽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外奔波一日,回府用饭,家里有个人在操持琐碎事务,若他不曾上过战场,这就是他本来会过上的庸常生活。 秦桥像是块磁石,正在潜移默化地把一切带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秦桔:“爷?” 庸宴抬手示意知道,让她们自行去忙,前脚刚刚踏进里院,就见一个小丫头向他疯跑而来。庸宴怕她摔着,只好半蹲下身子去迎。 庸宴:“甜糕,跑什么?” 秦甜糕举着一块板糖颠颠赶过来,小手一扣鞠躬行礼,将那块化的差不多的糖果放在他掌心:“爷跟我来!” 庸宴被黏了一手,实在很难严肃起来:“自己玩去。” 甜糕:“我带您去找主上!” 庸宴心道现在老子才是你们主上,但他没说,嫌她小腿走得慢,还弯下身单臂将她抱在怀里,悄悄地把手在她衣服上擦了擦,聊做报复:“你主子做什么呢?” 甜糕老实说道:“跟一大堆哥哥姐姐说话,说了很久,指挥大家搬东西,捶地。” 庸宴:“……” 前面也就算了,捶地又是在作甚? 甜糕一双小手指来指去,竟不是去主房,而是绕了一圈来到了后园。瓷学为他建的这宅子占地颇广,花园内湖不算,竟然还设置了马场—— 然而只是把地方留出来了而已,狗皇帝兜比脸干净,他账上的银钱只能支持他把宅子盖起来,肯出手完善基本建制都是看在庸宴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份上,至于里面的修饰花费,穷得像狗一样的皇帝表示着实是有心无力。 庸宴只在到都督府的第一天来过后园一次,看见光秃秃的一片也不知说什么好,之后再没来过; 是以当他看见众亲卫挽起裤脚热火朝天地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疑心自己是疯了。 培养你们五六年,就是为了让你们回京种地?! 分卷阅读31 “主上在那里!你看见了吗?”庸宴顺着甜糕的软乎乎的小指头看过去,果然发现了卧在太师椅上的秦桥—— 一片赤荒野园里,她竟然命人在小石桥旁边支了个小帐,那张太师椅分外突兀,比太师椅更突兀的是在一旁打扇奉茶的秦桂圆。 秦桥半坐起来,一手举着张单子,一手举着只羊毫,庸宴的家将和秦府的侍女们排做一队,各个脸泛红光地等候指示。 庸宴:“……” “主上!”他怀里的甜糕替他呼喊出声:“我把爷带来啦!” 原本懒哒哒的少女似是突然来了兴味,立马转头看了过来,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眼中倏忽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庸宴:“……她这是又想要什么了?” 秦甜糕:“问问!” 于是庸宴就大踏步走过去直说了:“怎么不干脆把都督府的牌子摘了换成秦相府?” 秦桥起身,抬手招来盛司,接过甜糕递给他;又按着庸宴坐在太师椅上,站在他身后顺手捏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你不喜欢?” 庸宴没反驳。 因为实在没法违心地说不喜欢。 秦阿房若想讨好谁,就没有她做不到的。庸宴不爱热闹,但府里有些人气,他心里其实觉得很好。 秦桥:“你可算回来了,中午我做了个噩梦,吓了一跳,差人去衙门找你,却说你去校场了。” 庸宴:“要是我真在衙门,你就打算为了个噩梦叫我回来?” 秦桥:“是啊。” 庸宴:“……” 秦桥的声音不大,却就在他头顶,带着几分真几分假,含着些试探的意味:“梦见我站在城楼上造反了,你带人赶来,一箭将我射落城下。” 她感到自己手下,他肩上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 “我不会的……不会让你反。”庸宴自己冲锋陷阵的时候,总是想着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却似乎对秦桥总把生死放在嘴边这件事感到非常烦躁: “好好的怎么做起这种梦,是夫人小宴的任务太紧了?” 秦桥垂下眼眸,耐心地给他捏着肩颈,不动声色地让他放松;声音听起来倒是信心十足: “有钱就行,放心吧。内室修缮今天都已完工,剩下的都是些零碎活,好办得紧。” 就连瓷学的祭天大礼她也只准备了两天,区区一个夫人小宴,根本不在话下。 庸宴从腰侧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她。 秦桥接过。 庸宴:“盛国公府的库房钥匙,我母亲已经回信叫你随意取用。不要花自己的钱。” 秦桥不知道他还为了这事特意请示了国公夫人,一时间有种自己是个乱花钱的小妖精的错觉,不确定地问道:“真是这么说的?” “骗你作甚?”庸宴想起这事还觉得有些气闷,秦桥操办此事已经足够谨慎,并无铺张浪费之举;只是花费甚大,他实在没办法,只好询问远在雍州的父母是否可以挪用一下盛府的银钱,过后他再想办法填补。 明明是写给父亲的,竟然两人都有回信: “言念, 既然要了人家小相爷,就要好好对待人家。你多年夙愿得成,别再跟自己过不去。据我所知,阿房家业甚大,以你现在身家,根本无力支撑阿房花费。 勿要气馁,随信附上家中库房钥匙,你不要动,直接交给阿房便是。 母 若连妻子也养不起,你也不必姓庸了。 父” 秦桥戳了戳他面颊:“想什么呢这是?” “没什么,”被父母认定养不起老婆的盛都督回神:“秦桔说你在主院,怎么又跑到这里来?” 秦桥:“唔,本来是等你一道用饭,但你回来太晚,我就先来这边处理事情,免得耽误了进度。” 庸宴闻言起身,让众人都散了,明日再来听吩咐。 两人沿着刚刚翻好的土地并排往回走。 庸宴一路走一路看,不时提些问题:“这是什么花木?” 秦桥一脸神秘:“你真想知道?” 庸宴侧头看她。 秦桥:“好啦,是萝卜。” 庸宴:“……” 秦桥:“南境军屯里不总见是吧?你们那边都爱种粮,其实萝卜很好,能放得住,也很滋补。你若看着好就送些种子回西南去,赶着开春种了。” 庸宴艰难道:“人家园子里最俗气不过是种牡丹,这萝卜算是怎么回事?” “不懂了吧!”秦桥双手比划:“大俗即雅,萝卜长得快,还能卖钱。你看那边——生菜都长起来了,水汪汪的多漂亮!” 庸宴看了看她拖在地上的长裙:“这会儿你又不挑了?” 秦桥大言不惭:“我是多么随和的人,都督休要污蔑于我……你别这么嫌弃,现在正是种菜的热潮,瓷学打着亲农务桑的旗号,整个紫禁城都让他种满了,御花园里现在唯一能开的花 分卷阅读32 就是油菜花,上行下效,各家都比着谁家的小园长得好呢。” 庸宴无话可说。 秦桥:“你要不喜欢,咱们现换也来得及。” “不必了,”庸宴扶额:“那不会是葡萄架吧,你现在种下,它何时长得出来?” 秦桥:“急什么,来日方长,总有它长得出的时候。”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像把小刷子,唰啦一下划在了庸宴心上。 不过是秦桥的一句无心之语,他却在其中听出了些安稳停留的味道—— 阿房阿房栖凤凰,这只心思繁多的凤凰,竟然真的打算在他这空空荡荡的都督府停留下来了。 这让庸宴误以为,在此人连篇的鬼话里,好像还藏着一点真心。 秦桥:“秦甜糕挺黏盛司的,你发现了么?这几天总缠着盛司要抱。” 庸宴回神,远远打量了一下远处的一大一小:“西南城镇中有些烈士孤幼,平时都是盛司在照顾,孩子王,就那样。” 他刚上战场的时候,遇到蛮子屠村,荆军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状若癫狂地在村口对着空气乱砍,瞧着就像是疯了。 当时庸宴顶着压力把人带回来,每天的口粮都分作两半,屯田也带着,上战场也带着,这小疯子见蛮子就砍,渐渐有了战功;在边军被一众哥哥调笑,又渐渐有了人气—— 于是有了今天的盛司。 “行吧,是我想多了。”秦桥点点头:“晚上吃什么?” 庸宴觉得她这话问的好像寻常人家中的丈夫,在问居家的妻子晚饭内容:“我怎么知道,一直在府上的不是你吗?” 秦桥:“可你带回了御厨。” 庸宴随手轻轻拍了她一下:“别多心,不是为你。” “哦——”秦桥蹦蹦跳跳地窜到他身前看他:“那是为谁,为我家桔子?” “别挡路。”庸宴负手在身后,步履稳稳当当。 秦桥:“为了桂圆?” “让开。” “为了甜糕?” “……你可闭嘴吧。” 六十年后,庸宴垂垂老矣,即将离世前他眼前闪过的最后一幕,便是这一天: 大荆武原帝三年的一个寻常下午,他们在自己府中悠然漫步,闲话家常。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之前的误会还没来得及解开,之后的执念也还没来得及升起。 注定无法平凡的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将那些诡谲烟云藏了起来, 只为了浮生半日,与子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全剧终! 宴哥(提刀):“再说一遍?” ☆、第十四章 庚金大街上车马喧嚣,热闹非凡,西大街上的乞儿们瞧着这边人多,都挤着往这边来,盼望着马车中的贵人们能发发慈悲,随手赏一点都够他们吃上许多时日。 但贵人们显然比他们还紧张。 “老爷,”一辆灰色马车中,妇人反复拨弄侧壁上的小香炉:“一会儿见了秦相,我该怎么称呼?” “反正不叫秦相。”她身侧的中年人穿着常服,却通身都是官场派头:“急什么,跟在别家夫人后头,人家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还能出错?” “老爷说的是。”妇人随口应了,手里还是不断拨弄香炉,那官员被响动吵得十分不耐,抓住她两手按在她自家的膝盖上: “我知你烦心,秦阿房身份尴尬,处理不好难免惹她不快。但你稍微想想,今天这日子,太后怎么可能不派人来?跟着宫中女官称呼总不会有错的……” 他话没说完,长街之外一人打马而来,一身暗红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端的是英姿飒爽好儿郎。但要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位“好儿郎”侧坐在马上,脊背挺拔,头上却束着金红樱冠—— 正是奉旨出宫的女官到了。 妇人掀起帘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艳羡道:“在这大荆都城也只有女官能出门不遮面,若叫我也这么风风光光地走一回……” 官员打断了她:“好在何处?女官在宫中蹉跎,将来连个好人家也许不了,没有丈夫,在大荆终究要受人磋磨。真是妇人见识,就算是太后想派人出来看看秦相,也得给这女官找个由头,八成是给禁军那几位年轻统领做‘代夫人’,也不知借得是哪一位的名。” 这人猜得没错,怜光此来,正是替花成序花统领赴宴。花成序虽然比他族弟年长,却有不少风流韵事,秦楼楚馆,皆有他的薄幸之名。花家的门第摆在那,同地位的家族看不上他浪荡,小家族的姑娘花家又看不上,因此成家一事一直耽搁着。 太后此番点了花成序,未必没有让怜光相看一番的意思,若是有意,给他做个侧房也是配得上的。 怜光翻身下马,顺手从马匹身侧解下一个包袱,抖开来却是个木盒:“禁军鸮卫花成序代夫人,问大都督安。” 盛司拱手回礼,嘱咐人将马牵下去,又回身唤来 分卷阅读33 一名侍女:“给大人带路。” 怜光再次谢过,跟着那小丫头走进了正门,入眼便是开阔的前厅,两侧是森森翠柏,林木高大,自成威慑。 侍女回头对她浅笑了一下:“大人,咱们的路在右边。” 怜光见她年纪小,便逗了一句:“我是女子,却做男人装扮,你如何分辨该引我向哪边去?” 夫人小宴自然不只是夫人聚会,只是男女宾客向来都是分开招待,妇人们从侧门入府,女官因为身份特殊,略有不同,得先从正门进来,再去后院拜会当家主母。 侍女笑道:“如何不知?我们小相爷都吩咐过的,说若是在正门见了顶俊俏的红衣公子,便引到园子里来。” 怜光也笑:“这是你家小相爷会说的话!” 两人踏上林中石路,阳光斑驳,林风阵阵,一路走来只觉心中平静了不少; 林木将近之时就能听见隐隐的丝竹声,音调时而欢欣喜悦,时而温柔款款,光听声音便仿佛看到了这府中富贵靡靡的模样。 怜光便能断定,这场宴会确凿是秦阿房在主持无疑。 出了石路,只见一条宽阔驰道,对面黑墙黑瓦,乐声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越往前走,乐声越胜,侍女估算不错,时候一到,怜光果然见到了一处可怜可爱的月亮门,上书“幻园”二字,里面不时传来女子的谈笑声。 陆续遇见三三两两的华服妇人,见了怜光,都含笑行礼:“我就说么,阿房在此,太后必然是要派人来看的,这不,果真就叫我们见着怜光小相爷了。” 怜光寒暄了几句,转头对侍女说道:“你去吧,孟慈音孟大人的代夫人也出发了,再有盏茶功夫便到。” 侍女俯身称是,离开园子。怜光穿花拂柳,一路寒暄过去,几番询问,终于叫她打听到了秦阿房的位置—— 还是跟从前在宫中一样,遇见这种场合就爱躲清闲,桔子桂圆在外面忙得团团转,她倒好,一个人躲到内湖边上来喂锦鲤了。 怜光远远见了一个坐在大石上的鹅黄身影,唤了一声“姐儿”,锦鲤被她吓了一跳,在水里扑腾着金灿灿的大尾巴; 水珠飞溅,那少女就抬手挡了挡,回头见是故人,眉梢眼角都透出了欢欣笑意: “怜光,快来!” 怜光却一时说不出话了。 阿房容光,更胜从前。 明明是代表奴身的双丫髻,两个圆圆的小鼓包扎在两侧,却越发显得她娇艳动人,那鹅黄襦裙温暖明亮,色泽纯正,怜光久在宫中,一看便知是蜀中贡品,恐怕刚到朝中就被太后送入了秦府的库房;再经过尚衣局三十六位绣娘日夜赶工,为她量体做了这一身—— 奴服。 奴奴该有的打扮,她一样没落;可你看着这个人温柔从容的眼睛,又完全没法想象她小意侍人的模样; 此人天生便居上位,虽然并非出自本意,但几乎所有人看见她时都会自觉地退到服从的位置; 现在,奴服恰到好处地收束了她的锋利,反倒让人注意到了她气势之下明艳的五官来。 “惜尘呢?”秦桥见她愣着,便走上前去牵她的手:“在宫中照顾太后?” 怜光感觉到她冰凉的手,下意识给她捂着,回神说道:“一会就到。听说要给孟大人指派代夫人,这小妮子竟然着急了,平时一锥子扎不出声的人,竟然也有主动求太后娘娘的一天!” 两人互看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慈音不过替她挨了几杖,竟叫她记到现在。”秦桥带着她往园子中心走:“你呢?见过花统领了没有?” 怜光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风流种,提他作甚?” 秦桥:“别这样,花成序是个正经人,太后看人眼光很准,以后你便知道了。” 怜光:“哦——太后说大都督是人渣。” 秦桥:“……怜光,你变了。” 怜光:“姐儿倒是没变,自己主持的小宴还能躲清闲。你上点心,太后叫我以后每半月来一次,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花成序的礼我已送到,太后身边不能没人伺候,一会儿我开席便走。” “好嘛好嘛,你才是咱老太太的心头宠。” 两人刚说几句闲话,便见几位夫人携手而来,远远见了她们,都在花木间热情招手。 秦桥笑着回礼,嘴上却叹了口气:“这就要躲不住了。” 怜光拍拍她手:“你也认真些,若是落了大都督的面子,将来在府里有你受的!” 说话间,那几位夫人已经走到了跟前,一时间面面相觑,怜光心里叹气,侧过身对秦桥福身道: “内务府女官怜光,拜见秦小相爷。” 几位夫人松了口气,纷纷效仿,气氛才再次融洽了起来。 大荆重礼,怜光这一拜,其实颇有些不伦不类—— 奴奴不当受礼,更不能称小相爷,但若是照她往日的官职,实际上众妇人连她的面也不配 分卷阅读34 见,更没这些说道。 乱七八糟的身份,不伦不类的礼节; 倒也相配。 秦桥将她们一一扶起,弯起眼笑道:“不必与我客气,今日贵客很多,秦某招待不周,还请各位海涵。” 众夫人连说哪里哪里,其中一位越众而出,十分亲切地挽住秦桥手臂:“秦小相爷还记得我么?从前在秦家我们见过一面的,若认真论起辈分,您还是我的表姑姑呢!” 表姑姑秦桥嘴角抽了抽,微笑不变:“这位是……苏夫人?” “您记性可真好!”苏夫人瞧着只有十几岁,这些谄媚话说来别有一番可爱之处:“外子苏平力,在庸都督手下供职。” ‘嚯,’秦桥心道:‘苏平力三十多了,家里娇妻竟才这么一点大,早听说他求娶了仲家的幺女,却没想年龄差了这么多。’ 苏夫人:“外子莽撞,说话也不讨人喜欢。这不,庸都督叫他去神孙守着呢,那地方蚊虫多得很,也不知几时能回。” 这是指望着秦桥给庸宴吹枕边风,把苏平力给吹回来。 可惜大都督坐怀不乱,天天在侧室将就,除非她有千里送风之能,不然还真不知怎么把这口风吹过去。 秦桥拍拍她手:“苏统领正值盛年,多些建功立业的机会未必不是好事。夫人放心吧。” 苏夫人似是失望,却又似早知道有此回答,她抱着秦桥胳膊的手一点没松:“好吧,若日后都督要砍他狗头,还请表姑姑劝着些。” 众夫人都被她逗笑了:“轻弦这样说苏大人,便不怕苏大人生气?” 仲轻弦理直气壮道:“咱们姐妹闲话,干他何事?” 众夫人又笑,其中一位说道:“好了,人家苏大人有这么贤惠可爱的小妻子,不知多么高兴!” 怜光笑着附和:“是啊,禁军的其他统领们应该都十分羡慕苏大人吧。” 刚才开口的那位轻轻拍手:“别的统领怎样咱不知道,不过暮大人嘛……” 她未尽之言都掩在笑里,众女都心照不宣地换了个眼神。 怜光:“夫人们可是在说暮云暮大人?” 众女称是,仲轻弦不耐烦她们打哑谜,便直来直去地说道:“便是在与清河郡主议亲的那一位,暮大人虽是而立之年,却始终未曾婚娶;倒是清河郡主,年过三十,且是三嫁之身。因此姐姐们觉得不太般配便是了。” 这么一提,怜光便知道这是哪位人物了。 清河郡主,着实是个可怜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 秦桥:“宴哥人呢?今天怎么没见他?” 宴哥(全副武装):“都把甲给老子穿上!谁敢抢老子奴奴,就一拥而上弄死他!” 这几章新出场的人物很多,都会在作话中进行梳理: 怜光:太后的贴身侍女,年纪比秦桥要长; 惜尘:太后的贴身侍女,年纪比秦桥小,传闻中喜欢孟慈音; 仲轻弦:苏平力的夫人,秦桥在秦家的远亲。(苏平力是庸宴手下的统领。) 暮云:暮云也是禁军统领,在前面提到过一次。 啊更新了这么多,可以求仙女宝贝们给个收藏养一养吗~ ☆、第十五章 大都督府,云庚楼。 “清河也来?”一个年轻男人猛地站了起来,个子很高,皮肤很白,耳后红了一大块:“她,她来做什么。” 在座的大人们都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花成序刚到门口就听见了这一句,便嬉笑着回道:“自然是为了暮大人你啊!” 照理说,清河郡主与暮云还在议亲的阶段,顶多算是未婚夫妻,这便遵行暮家的主母之责,其实不是非常合适。但—— 幻园中,仲轻弦叹道:“放在咱们这位郡主身上,倒真不算什么稀奇事。她是皇室,又非未嫁之身,暮统领无父无母,她代为操持也没什么。” 清河的母亲是先帝的族妹,因为时局特异,皇室竟然为了钱财将她嫁给了巨富之家,公主下嫁商户子弟,在历朝历代都算是丑闻。若平淡一生也便罢了,偏偏皇室在得财之后,又深觉被这富户折了面子,狠狠踩了它一把。正赶上清河母亲生产,悲怒之下,竟在产床上去了。 因此清河生下来便是个两边都嫌恶的小可怜。 “这还不算完,她那父亲就是个禽兽,当时清河不过十二岁,竟然将她嫁给……”众夫人看着秦桥在,后面的话便不好说了。 “嫁给了秦家出了名的荡浪子,那人当时都四十多岁了。”花成序轻轻一叹,对扶栏远望的庸宴小声说道:“便是秦姑娘的本家。” 云庚楼共分三层,一层用于奏乐,二层用于设宴,三层则是个四面通透的高阁,半为待客,半为观景。庸宴此时就在最顶一层的凭栏边上,回头远远看了一眼人堆里面红耳赤的暮云,低声说道:“秦桥早与秦氏无关。” “这是自然。”花成序知道庸 分卷阅读35 宴不想再提秦家的事,便简略说道:“清河之父走投无路,为了巴结秦家,宁可将女儿嫁给秦氏的远房子弟,那人有抽五石散①的恶习,成婚没几年,便被秦家从族谱上划去了名字。这混账货走投无路,逼迫清河向皇室求援,皇室中清河这一脉早已将她母子视为污点,哪里还联系得上;清河的丈夫一怒之下,竟然将妻子卖给了别家!” 庸宴久在边关,耳边听多了这种事,却仍然觉得心中郁愤:“我母亲曾嘱咐我对清河多加照顾。我竟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 “令慈心善,”花成序无声喟叹:“然而清河遭的罪,远远不止这些。她被秦家子当做货物贱卖之时,已然怀有身孕了。” 幻园。 “是个男孩,”怜光垂下眼眸:“买下清河的人家根本不知道她是县主,买来也是做个贱妾。见她不能服侍,便日夜鞭打出气,清河苦苦支撑,终于剩下一对双生子来,那俩孩子胎里带了病,小的当时就死了,留下那个大的,又须以重金医治才能续命……” 秦桥唤来桔子,领众夫人去赏小园,只带着怜光和仲轻弦,三人行至湖畔凉亭坐下。 秦桥眸光微动,喃喃道:“原来民间是这样描述清河的。” 怜光:“什么?” “没什么。”秦桥揉按眉心:“不过算算时间,这怎么说也是文泰年间的事,当时太后已经被先帝封为皇后,若她知道,怎么可能不管?” 怜光:“今日清河能重回正位,姐儿当是靠的谁?清河有个陪嫁丫头,一直跟在身侧。她艰难生产之时,那丫头独自上京,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竟真叫她闹出了天大的动静,被咱们太后知道了。枕边风吹进先帝耳朵里,先帝自然容不得皇室血脉在外面受这等糟践,下旨流放了秦氏子及买清河的人家,又派人将清河接了回来。” 仲轻弦尚不知其中还牵扯到孩子,她与苏平力成婚两年,始终无子,心里不知道多喜欢这些小毛头,闻言急道:“畜生,真是畜生,死得好!可这些年来清河郡主孤身一人,并没听说她有个儿子啊!” “清河被卖得远,皇室的人赶去时,清河已经抱着孩子尸身哭得泪都干了。”怜光:“如果那孩子还活着,而今该有八九岁了。” 再之后的事情,京中人士便都知道了:清河以县主身份被接回京都,先帝去后,当今陛下又做主封她做了郡主,权当是对清河母子的补偿。 秦桥垂眸看着锦鲤跃动,声音无波无澜:“都过去了,不该再提。清河不会想听。” 仲轻弦眼圈都红了:“表姑姑说的是。不过暮统领是真心对她,谁都看得出来,郡主的好日子已经来了。” 秦桥:“真心爱慕又如何,也许清河并不想要。若真是这样,徒增负担罢了。” 她忽而抬头看向远处的云庚楼,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人的身影小得像粒芝麻,庸宴秦桥二人却在此时不约而同地无声地看向对方的方向。 秦桥目光一转,庸宴身后的花成序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云庚楼上,庸宴突然问道:“暮云知道这些事吗?” “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吧,”花成序后退一步,单手敲了敲栏杆:“清河今天能来,他一定高兴坏了。” 暮云算是野路子出身,五年前才在这京都之中闯出些名声来,因此庸宴对他并不了解,不知此人城府如何,又是为了什么求娶清河—— “都督不必担心,”花成序跟他一起回身去看,却见暮云正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双手紧握着:“暮统领心思纯直,若真是为了晋升,攀哪家的贵女不好,又何必……” 又何必选清河? 秦氏谋逆到现在也不过两月,清河多多少少算跟秦氏有关系,这个节骨眼上,避都避不及。 花成序言下之意未尽,幻园处突然传出一声清越呼啸,声传四方,乃是军中通报消息的响箭。云庚楼上武出身的众位大人面色都瞬间严肃起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从云庚楼的最顶上倏忽落下无数道红绸,向四面八方延展而去—— 底层乐起,这是要开宴了。 气氛瞬间热闹起来,夫人小宴本就是打着夫人的旗号,官员们不宜在主家停留过久,吃了这顿宴便可自行散去,到得晚间再派人来接自家妻子; “都督,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闲话。”花成序心知这是最后和庸宴独处的时间,只得快速说道:“恐怕今日宴无好宴,都督可做足准备了?打从秦姑娘入府开始,她的一些……旧友,便始终想找都督的麻烦,夫人小宴,正是发难的好时机。” 庸宴唇角勾了勾。 花成序立刻严肃起来,端正站好。 庸宴:“看来花统领是得到消息了,不知说的是哪一位?” “哪一位”这个问法就非常灵性了——说明不止一个,甚至很多。 花成序:“牧州陆边秋,今早进京了。” 陆边秋,大荆文坛第一人,在天下士子心中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就跟习武的年轻人膜拜庸宴 分卷阅读36 一样,谁要是敢说陆边秋一句坏话,恐怕会被天下文人一人一支笔活生生戳死。 花成序:“这位小诗仙说话可能刻薄些,您可别动武。” 厮仆上来传话,说各位大人们已经在二楼落座了,请都督入席。庸宴挥手表示知道,和花成序并肩下楼。 花成序:“卑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现如今秦姑娘身份敏感……” 庸宴打断了他,嘴角带着点浅笑,却任谁看了都脊背发凉。他一字字吟诵道:“鼓角揭天宴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花成序僵住了。 庸宴:“秦奴,很有情致啊。” 这是一句诗,但不是普通的诗。正如其中的“宴”字代表他身边这位散发着煞气的活阎王,这里面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一个人—— 都是秦阿房的旧情人。 民间将这些风流人物编成了一句诗,倒方便庸宴挨个清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下了楼梯,众人见了庸宴,齐齐起身行礼,庸宴含笑叫众人坐下,回身道: “话本里各个情深义重,我倒是很想看看,剩下这十二人,今天能到场几个。” · 幻园众女被陆陆续续引到了内湖之侧,秦桥备宴时间有限,着实没那个功夫搭建水台,但用钦天监唐大人的话说:“阿房骚操作很多”—— 众夫人落座之时,眼中均流露出嫉羡之色: 秦桥命人从内湖中引了一条小溪,以石做底,两岸铺上长长的木栈,直通到内宅中去。秦伯更是将秦府中八百年不用的小案分了几车运送过来; 桔子桂圆经常随她家姑娘出入宫宴,拿了秦桥的钱便照大荆的最高规格布置,甚至还在溪水中置放了长长的圆柱形铜质空心传音管,这样甭管坐得多远,只要秦桥在主席上用正常音量说话,所有人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丝竹雅乐,也算得上是曲水流觞的雅宴了。这样排布还有一个好处——溪流弯折,其中又多有花木,坐席便被分为零零散散的许多处,秦桥按血脉姻亲关系给她们分好地方,不用跟陌生人虚与委蛇,绝大多数人都很满意。 云庚楼长鼓三声,两边同时开席。 云庚楼二层,众官员端起金樽:“戎马立身,诗书传家,贺大都督宴!” 幻园溪流两岸,众女起身,齐齐柔声敬道:“姿容百代,妙语流芳,问秦姑娘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 十年后。 都督府主院,卧房,床帐之内。 宴哥:“鼓角——揭天——宴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这都多少年了!”秦桥:“他们都只是……嗯~绯闻而已,只有……只有你嗯!” 宴哥(根本不听):“我排第五?” 秦桥:“轻点!” 宴哥(眯起眼睛):“什么能力排第五?” 秦桥:“……” 宴哥算十二个人没错啦,还记得第二章出现在台词里的唐家小公子吗?大名唐雀起,已经挂机了哈哈哈哈还是宴哥亲自下的手,宴哥当然知道他来不了。 ☆、第十六章 “这坐席……不愧是男人堆里混的,真是耍得一手好心机!” 溪水畔,一位绿裳贵人恨恨说道:“就算一会儿都督过来,这么多遮挡,又如何看得见我女儿?” 她身旁的年轻女子扯着她衣袖小声说道:“母亲,别让人家听见了。” “谁能听见?”贵人更怒:“这几席都是你父亲门客家的夫人,便叫她们听了又何妨?倒是你,畏畏缩缩,处处小心,没看见有适龄女儿的都把孩子带来了么?今时不同往日,秦桥不过是个奴,现在这都督府可没有主母!” 年轻女子挺了挺腰杆,又很快缩了回去,愁容更甚:“可是出门前父亲嘱咐过,叫咱们不要惹怒秦相,说她有大本事……” “正因为如此,”贵人在她身后轻轻拍了一巴掌,让她挺起胸膛:“越有本事越留不住,她是早晚要离开的人,咱们不试试,怎么知道都督喜不喜欢你?” “庆夫人?” 甜美的女声突然出现在身后。 贵人被吓了一跳,回转身来,却看到一个月白色衣衫的环髻少女,圆圆的小脸让人见了便觉可亲,她们进幻园时见过,正是秦桥身边的大丫鬟。 桂圆笑眯眯地看了看,轻声问道:“哪位是庆小姐?我们姑娘请您去主席落座。” 那年轻女子赶忙站了起来,连声说着不敢。 庆夫人咳了一声。 桂圆福身,挥挥手,登时便有小丫头低着头快步走上来,将庆小姐的案撤了。 庆夫人见没人理她,只好自己开口问:“只请我女儿?” 秦桂圆微笑道:“我们姑娘说,她与大都督相交多年,对他的喜好多少有些了解,是以您家的贵女能不能入他的眼,我们姑娘可以代为相看。” 分卷阅读37 庆夫人:“……” 这秦阿房怕不是个鬼吧,难道她听见了? 庆夫人想起秦桥做宰辅时一怒平云州的事,身上唰一下起了一层白毛汗,自家老爷出门前的嘱咐犹在耳畔:“冒犯都督,犹有转圜可能;冒犯秦相,报应都在暗处。” 她刚要说话,就发现自家女儿已经被领走了。 被带走的庆愉两股瑟瑟:“这,这位……” “我名秦元,您叫我小元便是。” 能随主姓的都是家养的大丫头,在主上面前说的话也有些分量。庆愉斟酌着说道:“小元姑娘,都督何等人物,我并没有肖想过,我,我……” 桂圆拍拍她的手,示意安心:“主上脾气和顺,从不与女子为难,你不要怕。” 庆愉还是紧张,颤着声音与路过宴席的同辈打招呼,绕过丛丛花木景致来到一处开阔地,忽听秦元说道:“主上,庆姑娘来了。” “抬起头来我看看。” 庆愉不敢动,秦桂圆小声提醒道:“姑娘同你说话呢。” 秦桥的音色非常别致,像是春雨落进溪流时发出的那种清脆声响,偏偏她语调里会带点小鼻音,那份清纯之中便掺杂了些灵动的妩媚,勾人于无形。 庆愉咬着唇瓣抬头。 “当真是个小美人,”主座上的人弯起眼睛,微笑着赞美道:“确实是庸宴会喜欢的那一种。” 庆愉对着鹅黄少女翻身便拜:“庆愉蒲柳之身,都是家中安排,您千万别当真……”她眼前地上突然出现一片阴影,紧接着,手臂被人温柔地扶住,庆愉随着这力道起身,发现正是鹅黄少女本人。 秦桥看小美人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不怕不怕,是桂圆吓到你了?” 桂圆看着她家姑娘臭流氓的手,不置一词。 秦桥挽着庆愉手臂,带她来到自己案边坐下。秦桥向后靠在准备好的软垫上,单腿支起,口中含着一颗樱桃,对她眨了下眼,又随手拈起一颗递给小美人: “你吃,甜。” 殷红的果汁润湿了秦桥的唇角,眉眼如春波般浮动,明明穿着一身奴服,人也娇小,却不知为何,比庆愉见过的那么多儿郎都要显得更加可靠。 进门时只是随着人群远远看了秦桥一眼,却不知近看竟是这般容色。 庆愉脸红了。 秦桥的主座比其他人略高些,一排喇叭花形状的铜质器具越过水面,立在她桌案之前。大多数都用棉花塞紧了,其中几个打开的里面,竟清晰地传出了女子细语: “庆家那个怎么提前过去了?莫不是都督要相看?” “她那姿色,怕什么,都督会看得上就怪了。” “说是这么说,不能让她占了先机,一会儿咱们也去敬秦姑娘吧,顺道看看情况。” 庆愉面色如土。 秦桥挥手,下人便把这几处也塞紧了。 一时只剩下丝竹之声,庆愉又要拜倒,被秦桥拦住。她无奈笑道:“铜管传声本来就是双向的,每处坐席都有单独的传声管通到这里,是我没事先和夫人们说清楚,失礼了。” 庆愉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悲伤地想: 我完了,整个庆家都完了。 越漂亮的女人越可怕,果然是真的。 秦桥无奈道:“你若实在害怕,便去我左手边挑个地方坐下吧。” 左席离得有些远,右席倒是坐着几位夫人,谈笑可闻。庆愉转头看向那几处空案,绝望地想:那是将死之人的坐席吗? 秦桥笑出声:“想什么呢?” 庆愉期待地看着她。 秦桥:“举凡是想看都督的,我都会请来坐,一会儿组团去看。” 庆愉:“……” 果然是将死之人。 庆愉心如死灰地落座,心道原来今日便是我身死之日,死前能见见名动大荆的秦阿房,倒也不枉此生。 于是庆家二姑娘喝了口梅子酒,壮起胆子看看秦桥; 再喝一口,再看一眼; 再喝,再看。 秦桥右手边,有人噗嗤一下笑了起来,是仲轻弦:“表姑姑,我看比起大都督,人家更中意你呢!” 秦桥面带得色:“这是当然。若哪日轻弦厌了苏大人,尽可来投我!” 右席只有寥寥数人,大多是秦桥昔年旧友,闻言都善意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随口抱怨道:“轻弦呐,你可得将苏统领看紧些,男人都好眼花——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平京城竟突然多出许多美貌小娘,我家一月间便收进两个,真是头疼!” 另一位夫人听了这话,大有同感,连坐垫都挪得近了些:“是唱曲的?平康坊多了好些舞乐娘子,我家那位见天往那跑,管都管不住。” 那夫人便答道:“身家我都查过,就是平京普通百姓家来投奔的亲戚,嗳……我也这把年纪了,早不指望他对我还有什么心,喜欢便收着 分卷阅读38 吧,也不是养不起。” 众女纷纷感慨起来,都说这批小娘来得突然;但说归说,到底也没往心里去——年轻漂亮的姑娘年年都有,男人喜欢新鲜颜色,那也是她们早就习惯了的事。 仲轻弦嘿了一声:“苏平力娶我过门时同我父亲说好了,这辈子除我以外不纳妾的。若他当真敢分心,便叫我的哥哥们一起打他去!” 众女闻言都笑起来,只有一位夫人轻轻说道:“若真有这一日,轻弦为何便不能自立门户呢?” 秦桥看清说话者,便坐直了身体,接过话头:“依大荆律法,女子不得立户。像清河殿下这般自在的,古来少有。” 清河郡主早间被家事耽搁了一会,来迟了些,进后园时已经开宴了,秦桥亲自去迎了人坐在主席,此前一直在听众位夫人谈笑,直到此时才出声:“若无秦氏之变,阿房才是这世间最自在的。” 秦桥打趣道:“日日在六部装孙子,确实自在得很!”众人都大笑出声,清河也不反驳,眉眼清浅,笑意温柔。 秦桥承认,清河给了她一种很惊艳的感觉。 清河际遇匪谌,贵女们觉得她遭逢人间大难,却不知道在民间像这样的女子多得是。秦阿房在位时见多了这种怨女,命运往往将她们磨向了两个极端:要么形容枯槁,畏缩懦弱;要么浑身带刺,疾言厉色。 清河都不是。 她很平和,也很温柔,那种从骨子里浮现出的善良,秦桥绝不会认错。 那边,桂圆又领着几位姑娘坐到了庆愉旁边,神色各异,却都在悄悄打量秦阿房。 清河忍不住开口求情:“秦姑娘,她们年纪还小,家里既然有安排,她们也没法推脱……” “殿下想到何处去了?”秦桥端起梅子酒啜了一口:“都是很好的女孩子,若庸宴喜欢,那也很好——他值得这些鲜艳颜色。”秦桥垂下眼眸,含笑说道:“只是这么零零散散地去找他‘偶遇’,难免惹他心烦,唐突了这些贵女,前面的大人们若是不快,岂不是我这个主持宴席的人的过错?” 清河:“若是孩子们自己不想去,那……” “那也得去。”秦桥侧过琉璃盏,方便桂圆倒酒,侧身对着清河说道:“像姐姐说的,家里既然做了安排,她们做不到,回去仍会挨罚;为难她们的不是我,是这个世道。” 清河抬眼看她,眼眸都亮了一些:“阿房果然不同。” 秦桥笑着摆手,看清河指节泛白,料想她有体寒之症,便唤了甜糕过来。这小丫头颠颠跑来,头上总角乱晃,尤其是站在秦桥身侧,一大一小,乖得让人想捏。 甜糕被桔子姐姐耳提面命,外人面前一定要守礼,于是小碎步跑到秦桥跟前,胖乎乎的小手交叠起来:“主上安好!” “安好安好,”秦桥戳了戳她的小肚腩:“你去摸摸那位姐姐的手凉不凉,凉的话,去把我的披风取来。” 可惜甜糕半路便被仲轻弦截走捏脸,在座除了清河和仲轻弦,几乎都是看着甜糕长大的:“糕糕又长高了啊!”“糕糕有没有喜欢的小哥哥啊,姨姨的儿子喜不喜欢?”甜糕被塞了一嘴甜食,终于艰难地挣脱了魔爪,乖巧地跪坐在清河身侧。 “姐姐手冷吗?” 清河怜爱地看着她,拿起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汗:“不冷,你不要跑,小心闪到汗。” “明明是凉的。”甜糕两只小爪子握住她的手:“姐姐稍候。” 众夫人看着她颠颠往内宅的方向跑,都眼含笑意。秦桥起身:“有甜糕陪你们玩,我带小美人们去前院了。” 有与她相熟的,开口打趣道:“阿房连糕糕都能出卖,还有点良心没有?” “没有。”秦桥抓了几颗樱桃放进自己的布兜,理直气壮:“若甜糕一个不够,桂圆的脸蛋也可以随便捏。” 秦桂圆面无表情地侍立在她身后。 众女笑个不停,唯有仲轻弦,看看那些贵女,又看看秦桥,一脸跃跃欲试。 秦桥莫名其妙:“怎么?” 仲轻弦暗戳戳摸了摸袖子里那本《霸道都督俏阿房》,又想起家里相关的藏书无数,心说难得见一次真人,就是拼着让苏平力丢了统领之位,该问的问题也一定要问: “送人而已,表姑姑何必亲自去?莫不是……醋了吧。” 满座寂静,侧耳倾听。 秦桥眯起眼睛。 仲轻弦:“若是不好回答也……” “也不是。”秦桥一手背在身后,颇为心虚地绕起衣带来:“看看时间,云庚楼那边,第一波抢人的应该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桥(抄起四十米大刀微笑):“宴哥,随便选。” 小苏夫人:“老公可以不要,CP不能不嗑。” 庸宴苏平力:“……” ☆、第十七章 秦桥带着众女走到幻园门口,正琢磨着将这些娇滴滴的贵女放在哪里合适——男女不同 分卷阅读39 席,自然是不能带去前院的,可是各家夫人都在园子里,庸宴也不好过来。 庆愉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秦相!那是什么!” 秦桥:“叫我秦姑娘便……嗯?” 她顺着庆愉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一条接天红绸正在凌空飞舞——或者说,是有人扯着它的一端,天人般飞进了云庚楼。在他身后,另一人也扯着红绸凌空踏入楼内,两人一前一后,身形隐没在云庚楼中。 秦桥:“这俩怎么还一起来了?” 庆愉从没见过这样飞来飞去的人物,好奇心战胜了忐忑:“秦姑娘认识?” 秦桥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前面那个应该是天不言,后面的大概是火云揭。” 众女:“……” 天不言是个武痴,从小便与师父住在崖州的高山之上,出师以后历练七年,未尝一败,他甚至还打到了皇宫里,三军十二卫的统领被他揍了个遍——当时大荆还是先帝当家,十分诚恳地请他为国效力,结果人家甩手就走,看都没看皇帝一眼。 庆愉:“不会就是三军阵前一剑取了敌人头颅的那一位不言剑尊吧……” 天不言名震大荆便是从这件事开始——那是庸宴出征的第一年,两军对峙正要开战,就见侧面山崖上一位青衣剑客持剑而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剑砍了敌军将领的头颅。 可以说是庸宴这辈子赢的最莫名其妙的一仗。 秦桥:“还能有谁?” 众女得到肯定答案,都呆滞了。 秦桥以为小姑娘们要被天不言吓到,连忙哄道:“他平时不怎么爱出剑的,就是个傻老实,不会伤到你们父兄……” 庆愉咬手:“他是来接你走的吗?” 秦桥:“……” 侠士天不言乃是朵不爱笑的高岭之花,然而就因为秦桥随口说了句想要只长毛小兔子,他便孤身一人上了雪山,千里迢迢抓了只雪兔给她。 全大荆的姑娘们因为这事都爱死他了,瓷学听说以后,私下里养了一堆肉兔,用绸带在耳朵上打个结,起名叫“不言雪兔”,大卖特卖,很是赚了一笔。 庆愉激动道:“得见不言,阿愉死而无憾了。” 众女眼中皆流露出艳羡嫉恨之色,秦桥突然觉得很好笑:“人家火云揭好歹也是顺元镖局的少主,就这么忽略人家,不好吧?” 女孩们齐齐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她。 秦桥沉默片刻。 想起来了,在广为流传的《火云离恨天》中,火云揭为她死去活来好几回,最后还是惨遭抛弃,愿江两岸到处都在哭少主命苦,大概话本里描绘得真的很惨,那段时间整个顺元镖局的行脚费提了三成,生意竟然照样红火。 秦桥随手往旁边的回廊一指:“你们……罢了,你们就在这里坐着等吧。”她抬头看天,发现西边发阴,已有雨云:“若是一会儿落雨,你们就回主席去,会有人给各家夫人搭起遮雨棚。” 庆愉捉住她袖子:“阿愉想要……” “阿愉不想。”秦桥让她坐下,抬手摸她的头发:“老实等我,你乖的话,我让天不言给你唱歌。” 庆愉实在没法想象这个画面,抬头想说这就不必了吧,却发现秦桥已经走远了。 · 云庚楼二层,都督府亲卫手持长戟,用最快速度摆出了小型战阵,将一众官员牢牢护在身后。 庸宴高坐主位,手持金樽,眼见两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官员中有人扯着嗓子斥道:“擅闯都督府,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落后一步的男人稳稳立在凭栏之上,也不进来,云庚楼原本是做大宴之用,十分开阔,那男人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他是他,我是我,怎么就成‘你们’了?” 那官员大声道:“竖子奸滑!” “奸滑?卢大人,你在我家漕运还欠着二千两银,我若真是奸滑之徒,这会儿你已经被驴打滚的利息抽干了。” 卢大人:“……火少主?” “正是。”他足下运劲,轻飘飘便进了堂屋,立在青衣男人身侧:“丰州火云揭,贺大都督宴!” 明明说着庆贺的话,其中挑衅意味之浓,竟连文官都感受到了。 庸宴看都不看他一眼,事实上,打从青衣男人进来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 青衣男人面色平静,深棕色的瞳仁定定看他:“我来办件小事,办完就走。” 庸宴:“讲。” “叫秦桥出来,这人我要了。”天不言淡淡道:“你摸剑也没用,打不过我。” 庸宴起身:“一别三年,怎知我仍然打不过?” 天不言:“你心事太杂。” 庸宴:“难道你的心就静?” 两人无声对峙,在场官员没一人敢出声,就连禁军众统领都往后退了退。丝竹喜乐之中,战意轰然四起。 分卷阅读40 花成金坐在花成序身后,扒着他哥的肩膀小声问道:“谁啊这是,没听说大都督有师门啊?” “不想死就闭嘴。”花成序压低声音回道:“这便是你在家崇拜个没完的天不言。” “当——” 花成金手里的酒杯唰一下就掉了,摔出了十分显著的效果,不仅泼了他哥一身,还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花成金:“哈,哈,都督继续!” 庸宴:“……秦桥现在是我家奴,师兄若非要带她走,就得先杀了我。” “都督活着一天,西南的狗崽子们便一天不敢进犯,我敬都督,怎么会下那么重的手?”火云揭上前一步,赶在天不言之前开口:“不如就按齐王旧事,我们与都督比上一局,谁赢谁便能带秦姑娘走,这很公平,意下如何?” 到人家家里抢人,还自定规矩,实在说不上是公平。 天不言没说话,算是默认; 庸宴竟然也同意了。 “撤阵,保护各位大人。” 亲卫齐声应和,令行禁止,像排演了无数遍一样熟练地散开,将文武众臣全方位地保护了起来,却又恰到好处地给他们的视线留出了位置。 庸宴起身:“用什么兵器?” 火云揭来之前准备了一肚子话,没料到他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一时竟有种一拳打空的不爽感觉:“不要兵器,单比拳脚!” 顺元镖局能站稳脚跟,靠的便是一套火家拳,火云揭上来便用看家本事,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对庸宴的赞美了。 庸宴起身来到场中央,火云揭便向天不言拱了拱手:“请吧,好大一只剑尊,别站这儿碍事。” 好几年没被人这么呼来喝去,天不言一时竟然觉得很新鲜,也没动怒,就负手斜睨着他,脚下半步不动。 火云揭:“怎么着,等我抱你走?” 庸宴突然也站住不动了。 火云揭:“都督又怎么了?” 庸宴的目光在两人周身走了一个来回,突然说道:“我反悔了。” 火云揭急道:“好大一个都督,怎么说反悔就反悔?” 庸宴脚下一动,腾空而起,轻飘飘落回主座,始终面朝两人,脸上神情是同他师兄一般的欠揍:“二位都要夺我家奴,不如二位先比,赢的那个再跟我打。” 火云揭还没等说话,就听唰地一声,天不言剑不出鞘,剑意却浓——火云揭险险躲过一击,大怒喝道:“你是傻么!有脑子没有!” 天不言动作越来越快:“省时间。” 他打你,慢; 我打你,快。 火云揭要气疯了。 他徒手接了几下,袖中倏忽滑出一柄匕首,招招都往天不言咽喉要害招呼,他们火家世代行镖,几乎从生下来就在和山匪水贼拼命,因此出手便是杀招,“点到为止”四个字,火家人是不认识的。 今日腾出空来赴宴的禁卫统领们激动起身,生怕少看一眼剑尊身法;文臣们发觉这事跟自己没啥关系,开始放平心态认真观赏,回去写篇云庚楼赋,也算对得起今天的场面了。 火云揭渐渐开始支撑不住,偏偏庸宴还在座上煽风点火:“师兄老了。” 天不言几不可察地扬了扬下巴—— 打从师父收了这个关门弟子,每次见着他都将这小师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说什么年青一代人才辈出,大荆总算有了些指望云云; 天不言的剑鞘倏忽点在火云揭咽喉,轻描淡写说道:“师兄三十有三,不老。” 火云揭情知今日无望带走秦阿房,恨恨喘息,退后一步对天不言抱拳:“剑尊剑法精湛,我火云揭比不过你。” 天不言对他点点头:“去吧,下盘虚浮,还要多练。” “谁说我要走?” 火云揭突然大踏步走向庸宴,亲卫要拦,被庸宴挥下。火云揭一屁股坐在庸宴身前的单层台阶上,面对天不言说道:“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有这个本领带得走秦氏阿房!” 天不言目光略过他,对着庸宴抬起剑:“来。” 盛司满面忧心地捧着庸宴的佩剑走了上来:“都督,宙沉凶煞,毕竟是夫人小宴……不好吧。” “世人只知宙沉是凶兵。”庸宴接剑,绕过案几,也将佩剑抬了起来:“却不知它和宇清本就是一炉所出。” 宇清正是天不言出山以来从不离身的佩剑。 天不言再次审视自己这位师弟。 天不言:“确有进益,庸宴,我愿为你出剑。” 就在天不言即将出剑的一瞬间—— “且慢!”文官之中,一人越众而出,亲卫见了是他都愣了一下,那人便借此机会站了出来:“剑尊要夺秦氏阿房,是否也要她做奴?” 天不言:“或许。” 那人:“若剑尊要带走阿房,我今后是否还能寻得你二人踪迹?” 天不言:“很难。” 那人上前一 分卷阅读41 步:“这便是了,区区不才,趁着阿房还在都督府中,也想与大都督比试一二。” 众文臣立马就要扑上去将人拽回来,却被亲卫死死挡住,只好大声劝道:“小诗仙快回来!你如何打得过他二人!不要平白为了女人送死!” 天不言简直莫名其妙,眼神询问庸宴这个拦路的是谁。 庸宴碰碰眉骨——这是他们师门间的信号,意思是: “一剑挑了,没关系。” 那人活了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威胁,下意识地脱口说道:“在下陆边秋!” 天不言听清名字,略一思索,收剑抱臂:“我不打你。” 不然会被书生们用千奇百怪的方法写死。 陆边秋尚不知自己捡回一条命,对天不言这种不掺和的态度表示满意,他墨色的发带在身后飘垂,素衣广袖,很有几分神仙风骨:“都督想同我比什么?” 庸宴:“比武。” 陆边秋:“……” 庸宴看着他时而青白时而涨红的脸色,满意了:“那你想比什么?” 陆边秋:“做诗。” 文武众臣都捂住了脸—— 这不是我认识的文武双壁! 已经被淘汰的火云揭回身拿了庸宴案上的蜜瓜,吃了两口,突然开腔:“不如叫阿房出来吧,让她定。” 禁军统领的坐席里,花成序登时起身说道:“火少主有所不知,京中不比江湖,规矩大,女眷是不能到主宴来的。” 开玩笑,陆边秋为秦桥做的蠢事数不胜数;再者说,庸宴与陆边秋之间还有旧怨,真让秦桥出来,庸宴能把他整个人活剐了! 陆边秋立马说道:“阿房已成小奴,不算正经女眷,可以出席。” 火云揭一拍巴掌,附和道:“哎嗨!这就对了嘛!” 花成序心道这小诗仙真是作得一手好死,顺嘴换了个说法:“秦姑娘为我家都督主持小宴,自然也不是普通小奴,说她不是正经女眷,小诗仙未免太过刻薄。” 陆边秋:“我若不刻薄一些,怎知阿房是不是真的还在府上?花统领百般阻拦,莫非阿房早已脱身?” 花成序彻底没话说了。 庸宴突然笑了起来:“陆边秋,你想看我女人?” 陆边秋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却硬生生抗住了这股威压:“是又如何?我还要带她走!” “你家在蜀中。”庸宴手指抚过剑身:“陆氏年青一代,成年者共有七人。死了你,不算绝户。” 天不言眉心一蹙,闪电般扣住庸宴手腕:“师门训诫你都忘了?” “不助达虏,不伤无辜。”庸宴另一只手猛地扼住陆边秋咽喉,这一下连天不言都没反应过来,陆边秋身量不矮,却被庸宴硬生生提离地面,双腿乱蹬,两手死死扣住庸宴的手,眼见是要不行了。 “他本就该死。” 庸宴不动如山:“两年前,此人作文章诬陷御史台年大人贪污,天下文人紧随其后,对其口诛笔伐,导致年松在自己府中羞愤自尽。” 此话一出,闹着要拼命的文人都僵住了; 庸宴年幼时,年松是他的启蒙老师; 最关键的是—— 年松是冤枉的。 天不言收回手,果然不再阻止。 “众将士在南疆舍身忘我,马革裹尸,为的就是护住家国安宁!你呢!你窝在你那尺寸之地,又用污糟笔墨做了什么!”庸宴大怒,手上力气用足:“陆边秋!今日我杀你,冤是不冤!” 楼下丝竹声都停了,满堂寂静。 一代诗仙陆边秋,今日便要折在此处;庸宴一怒,伏尸百万,眼见是大罗神仙到场,也留不住陆边秋这条命了。 “主上?” 女子含笑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楼梯上,便如天音般打破了这潭死水,紧接着,一个鹅黄身影巧笑而出:“别生气,你的奴奴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巨无霸修罗场正式开始! 啊,今天也是求收藏的浮浪崽呐~ ☆、第十八章 看清秦桥身影的一瞬间,所有文臣收束情绪立马起身,对着秦桥的方向无声行礼。 平灾,荡寇,今上登基时风雨飘摇,秦阿房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托承国运,没让大荆六世而亡,这种功绩甚而超越了性别给她带来的桎梏,也为她赢得了此刻的尊重。 当然,尊重只是一方面,秦桥在位多年,整个大荆官场半数受过她的提携,大厦虽倾,根基犹在,虽然不敢明目张胆问安,面上功夫该做还是得做。 秦桥对着两边简单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目光略过垂死挣扎的陆边秋,又回到了庸宴身上。庸宴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眼中流露出冰冷漠然的神色—— ‘人在我府上,却这么着急赶来为旧情人解围?’ 庸宴手上用力,陆边秋面色青紫,眼都合上了。 分卷阅读42 秦桥径直在庸宴的主座侧面跪坐下来,看看他的席案,故作不满地仰了仰头:“一点没动?看来主上不喜欢,亏得我还精心准备了。” 在大荆官场,夫人小宴对一家主母的重要程度甚至要超过婚宴,此时见血,便是在表达对这主持者的不满,是在否定她的主母身份。 秦桥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这些人出现在这里不是我授意的,我没想走。 陆边秋被烂泥一般甩在地上。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陆边秋伏在地上大口喘息,嗓子已然废了,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捂住颈项,勉强坐起,漆黑的眼睛看着庸宴,坚决心意比方才更盛:“为年松杀我,不冤!但我死前还是要带阿房离开!” 陆边秋狠狠闭了下眼睛,硬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庸言念,你是不敢比么!你强要阿房那日,就应该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庸宴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陆边秋强忍着不去看主座上的秦阿房:“若我赢了,我只要阿房跟我离开;若你赢了,我从都督府一步一磕头,直到万年郡宏鸣山顶,向年大人谢罪。” 宏鸣山顶,是年松埋骨之处。 陆边秋:“杀我又有何难?庸言念,我给你一个机会辱我。” 庸宴没再说话。 秦桥双手摸了摸鬓角,而后轻轻拍掌,立马便有厮仆抬着案几上了二层,在她手指指向之处重新设立了三张桌案,侍女捧着杯盘上前,随着几人动作,楼下丝竹之声再起。 秦桥轻声说道:“小诗仙,都督这是同意了。天兄,火兄,请落座。” 火云揭侧坐,看着她啧啧有声:“我还以为你天天在都督府以泪洗面,现在看来你过得很滋润嘛!” 秦桥:“将少主的席面撤了吧。” 火云揭蹭一下窜过去,踞住最靠前的案子坐下。 秦桥懒得理他,又抬手对天不言做了个请的动作。 天不言却没动,对她伸出三根手指,面无表情说道:“第三件事,你配合点。” 秦桥赶紧抬起双手,手掌向外,以示无辜:“天兄把话说清楚,我何时要求你带我离开都督府了?你不要自己瞎理解,我留着你这第三件事还有大用。” 庸宴眉头紧蹙,不想听他两人间的哑谜:“话说清楚。” 天不言:“秦桥救过我性命,我答应为她做三件事。” 庸宴:“第二件事不会就是……” 高岭之花天不言脸上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烦躁:“便是那破兔子。” 原来不是私情。 需要解决的人从十二个变成十一个了; 庸宴认识天不言已经三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大师兄顺眼起来。 天不言用宇清抵在陆边秋肩头,微一用力,将他推得离自己远了一些:“想比可以,后面等着。” 陆边秋:“若剑尊得胜,日后我便再无机会,应该我在前。” 天不言满脸写着“干我屁事”,大有陆边秋再废话就亲自送他归西的意思。 秦桥突然开腔:“为什么不能同时比?” 场中三人齐齐回头看她。 秦桥:“小诗仙要比作诗,作诗又不是非得站着不动;天兄要比剑,比剑又不是非得闭嘴。为什么不能同时进行?” 跟剑尊比剑,还要同时分神作诗。 群臣默默地想,秦相怕不是想借两人之手杀了都督吧! 庸宴一步步向她走近,秦桥也一副乖顺姿态地起身,当着众人的面抬手给他整理服饰,轻轻趴在他身前,在他耳边小声埋怨:“半天不见你就闹出这么多事,杀这个杀那个的,小孩撒娇吗?” 庸宴垂头看她,眼中神色不明。 秦桥:“怎么,你觉得我想害你?” 庸宴突然单手揽住她的腰身,将人锁在怀里,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装了这么多天乖巧,就是为了今日。” 他甚至没用问句。 “这可就是欲加之罪了。”秦桥老老实实让他抱着:“日后想来接我的人还会有更多,你师兄和陆边秋,一文一武,都是不世英才,拿他们立威最好不过,以后再有人想来挑衅,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能比得上这两人。” 庸宴扣住她后颈轻轻揉捏,就像拎着小猫的后颈皮。 “再者说,你刚刚回朝就进入内阁理事,许多人面上不说,心里想法都多着呢。只要赢了陆边秋,就没人再敢明里暗里地给你下绊子。” 秦桥停顿片刻:“当然,如果你赢不了,那么就该换个人守着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猫崽的后颈皮被揪住了。 庸宴放开她,负手立在秦桥身侧:“题目。” 秦桥唇角露出个压不住的笑。 “我来我来!”已经彻底没希望的火云揭迫切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既然是为了秦阿房,便以她为题;一炷香的时间内,两人同时作诗;剑尊与都督比 分卷阅读43 剑法,若一炷香后仍不能赢,便算输了。三位觉得怎样?” 天不言抱臂站着,点头同意; 陆边秋:“诗文高低,又该如何评判?” 一时间人心惶惶,生怕到时候要让自己站队表明更爱谁的诗文——庸宴在朝中炙手可热,不选他,日后仕途恐不平顺;陆边秋被称为小诗仙,不选他,怕不是要成为第二个被逼杀的年松; 简直想想就要掉头发。 花成序突然站了起来,拱手道:“在座都是官场中人,需要顾虑的太多。太学离此不远,不如便将两位的诗文送到太学中去,让未入官场的孩子们做选择,谁得到的支持更多,便算谁胜。” 秦桥抚掌笑道:“花统领是个妙人。” 花成序生怕自己也被庸宴一手掐死,用最快速度坐了下来。 庸宴一锤定音:“依她。” 秦桥笑着唤道:“备墨!” 下人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抬出两张檀木桌,在座的有翰林院的文士,自愿站出来为两人誊写诗文,秦桥亲自起了一炉香,拨开盖子,将一炷香插上,向众人示意。 天不言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见终于可以打架,振奋道:“收拾你就需要大些的场子,否则误伤了他们,我赔不起。” 庸宴一手抓住宙沉,沉声道:“来。” 两人一前一后,从观景台飞身而出,台外密云西来,隐有雷声,细密的雨丝却没能沾上两人衣角,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内劲充盈,别说是雨丝,只要他们愿意,就是灰尘也沾不到他们身上。 他们稳稳落在云庚楼顶。 宇清宙沉,同时出鞘。 一时间风雨大振,两人剑气相撞,十里以内,小儿止啼。后人将今日之事称作“秦奴之争”,一招一式皆成经典,他们师兄弟二人走的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不求姿态华美,却招招都在实处,整个妙都都感受到了此处发出的震慑意味—— 禁军演武场,所有正在演练的军将同时停手,面色严峻,随时等待调派; 紫禁城南书房里,瓷学看向都督府的方向,轻轻喟叹; 云庚楼内,陆边秋站在二层的观景台上,看着绵延不绝的京都烟雨,他沉静的面容里突然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笑意:“我初见阿房那日,也是个雨天。” 他身后的文官拱手说道:“小诗仙,我已经准备好了。” 陆边秋静了片刻,缓缓说道: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少年诗仙的目光像是透过了层层云雾,看见了两年前的烟雨江南,他一时兴起,随三五友人登船游江,薄酒微醺,意兴正好。蓬舟穿过江南的小石桥,他单手拎着酒坛倚在船篷边上,脑子里在想新作的诗。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秦阿房的。 她微服出京,扮做酒娘,见了他们的小船,随手抛过来几只菱角;陆边秋没来得及躲开,被砸了个正着。 于是她就笑了。 “垆边人似月……”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跳动,过去人生中所有的大喜大悲都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至极,这整个人间,只有她,是最动人的色彩。 心魔骤起,直至失去了她,自此半生缟素。 “……皓腕凝霜雪。” 大荆陆边秋,一生诗作都极其繁复华丽,喜欢大量引用典故,浓情真意,倾泻而出。唯有武原三年为秦阿房写下的这一首,用词极简,明明无字写情,却又在每个字里都流露出了温柔和哀伤。 在场众人反复品着这四句,有些文人已经痴了。那负责誊写的文官谨慎地将诗文封了起来,递给厮仆。 太学已经接到消息,众学子也不怕雨,拥在太学的入门处,见传信的来了,夫子立马接过,他站在堂中,自己先看了一遍,自叹弗如,又在众学子的催促之下,为他们朗读。 众学子一时寂静。 “再给我三十年,也未必有陆边秋一半功底。” “名动天下的秦相,在他眼中却如此柔弱娇美,其中真心,令人动容。” “娇美二字脏了这首诗,凝霜雪,霜雪为骨,至清至纯。” “……” “如此看来,大都督是留不住美人了。” 云庚楼中,众官也是这样想的。 香已经烧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点,庸宴却半个字也没有说。能在剑尊剑下走了这么长时间,武官们早就在心里大喊都督神武了,要知道现在与庸宴打得不分上下的天不言,可是将上一届禁军统领们打得落花流水的神人;众统领回想起在演武场被庸宴单方面压制的情景,恍然当时盛都督已经留了手,这顿打,他们挨得不冤。 相比之下,火云揭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他不愿淋雨,也没到观景台上去,就坐在秦桥身侧,运劲对楼上喊道: “庸言念,你的诗还作不作了?” 虽然这么问了,但火云揭心里也知道,在剑尊压制之下 分卷阅读44 能开口说话已经很难,还要作诗,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必为我誊抄。” 庸宴一剑扫去,剑尊翻身起落。 太学众学子,便如听仙人垂问般听到了庸宴的声音:“诸生来听!” 宇清宙沉片刻没停,庸宴的声音中却连一丝喘也听不到。 “贵逼人来不自由②——” 她生在秦氏,不过九岁稚年,就被秦家当成人质送入进了皇宫,看似富贵泼天,其实如履薄冰; 宙沉剑气光华,直逼天不言腰侧; “龙骧凤翥——势难收!” 可她就真的叫这命格压住了么? ——没有。 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只要跟在太后身后,选择一个聪慧得势的皇子嫁了,便能在后宫平平顺顺走完这一生,宫墙外天翻地覆,都与她无关; 但她是秦阿房。 她选了看似最愚笨,也最没有可能的瓷学;她甚至没有嫁给他,而是走了古今女子都不敢走的一步路,成为权倾朝野的大荆第一人。 秦桥放在桌案下的手骤然握紧。 庸宴声震林木:“满堂花醉三千客——” 天不言一脚踢在庸宴手腕,宙沉脱手而出,却不料庸宴翻身而上,借力踩在宙沉剑柄,就在他身影冲到最顶端的时候,远方天际,惊雷骤响,庸宴翻手接过宙沉,用尽全力喝道: “一剑霜寒十四州!”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 ①韦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②贯休《献钱尚父》:“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对,没错,下一句就是: “鼓角揭天宴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将其中的“嘉”字改成了“宴”。 ☆、第十九章 紫金殿南书房。 “一剑霜寒十四州?”瓷学抚掌笑道:“秦桥装了小半辈子的温柔和善,他怎好如此拆穿?” 他身后侍立的武将严肃道:“大都督字字精准,秦桥大才,尽述其中;只是以她这样的人物品貌,拨去做奴,陛下就不怕日后……” 日后她也被你逼上谋反道路,那时你又如何自处? 瓷学没有回答。 他开始“王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清河郡主也到场了?” 大臣见他不想谈,只好顺着皇帝的话说道:“是,遍京城的权贵都得了帖子,郡主而今是皇室中唯一的女眷,自然也被邀请。” “怎么?”瓷学转回身来:“晋灼,听着你倒是对庸宴不大满意啊。” 此人正是禁军三军十二卫中金甲军的统领,晋灼。 他生得高大威武,平时却不怎么说话,今日当值,便随在皇帝身侧。 晋灼忍了片刻,还是说道:“夫人小宴,原该只是大都督的下属前去拜会;庸言念摆这么大的排场……” 瓷学敲了敲桌案,上面是太监誊写过的庸陆二人的诗作:“行了。” 庆陵噤声。 “庸言念,是大荆的救星。” 瓷学单手拎起那诗作抖了抖:“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倒很有几分太宗风采。” 晋灼立刻跪下请罪。 瓷学冷笑,摆手说道:“送到礼部去,刊印了送到各州府,都叫他们学习学习。” 晋灼称是,而后犹豫道:“只是这诗作的内容……若送到云州去是不是不太好?” 云州唐氏,是大荆开国时□□皇帝所封的异姓五王中的最后一个——武原初年,唐氏幼子唐鹊起勾结东肃,陷大都督庸宴于死地,秦相一怒之下,将唐氏所在的云州府整个端了。 云州大部分土地都是当年唐氏的封地,那里的老百姓至今还因为此事交着远高于其他州府的赋税。 若说秦桥此次做奴,哪里的人说的“活该”最多…… 瓷学:“照办就是,下去吧。” · 开宴之前怜光便策马回宫了,刚进宫门就接到了太后口谕,连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再次打马向都督府狂奔而去,路上路过太学,发现里面的人都疯魔了—— 各个口诵都督神武,要到宫门口长跪请皇帝下圣旨让大都督教授他们诗文,怜光心道这是学傻了吧,回头得跟太后说说,这太学的学习压力是不是太大了些? 更奇怪的是,路上突然涌出来一大堆文人,伞都不打,斯文做派也不要了,各个都提着衣襟往前面跑,生怕落后一步,怜光下马扯住一个:“发生何事?” “千古今日!”文士激动得都要哭了:“千古今日!” 她赶到云庚楼时,正赶上庸宴和天不言同时收剑。 分卷阅读45 庸宴似乎问了一句什么,天不言脸色奇怪地回看着他,两人又说了几句,天不言突然提声振气,让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话: “一炷香已到,这局算我输了。秦阿房,半年之后我还要再来京都一次,到那时候,你必须提出第三个要求。” 他说完之后足下运劲,踏着凌空的红绸飞身离开。 “剑尊好快的动作!”一个红色衣衫的人从楼里大笑赶出,追随着他身影而去,那人朗声笑道:“都督神武,火云揭自愧不如,日后再来讨教!” 怜光简直看得云里雾里,她匆匆赶入府内,好在都督府的下人知道守规矩,上面阵仗虽大,下面倒也没乱,接引侍女大概是被护在了后宅,她再次进来只能自己找路: 先穿过松林,再走过石路,这便到了内院外墙—— “怎么从里面出来了?”怜光看着从门里钻出的人,诧异道:“你早到了?” 那女子的打扮和怜光一模一样,只是身量更小些,怜光看起来很有些飒气,她则更加秀美—— 正是从小和秦桥怜光一起长大,如今伺候在太后身侧的另一位贴身女官,也是今日夫人小宴上,禁军统领孟慈音的代夫人,惜尘。 惜尘小声说道:“没多一会儿,我想,我想……” “你想先来看看孟统领。”怜光没好气地替她补充完:“大人们都在云庚楼,你跑到后园怎么找得着?现在不是讲私情的时候,你别再乱跑,跟着我走吧,咱们姐儿呢?” “也在楼里。”这处巷道只有她们二人,惜尘走到她身边抬起头,小声道:“怜光……” 怜光只好低头看她:“又怎么啦,太后让咱们赶紧——你!” 看似弱小无力的惜尘突然出手,一掌劈在怜光颈侧!怜光连句完整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软软地倒在了她怀里。 惜尘愧疚地蜷了蜷手指,对着门里轻声说道:“出来吧。” 一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他长了一张娃娃脸,表情却很冷肃,正是孟慈音:“带她去后院躲好。” “孟统领,”惜尘轻轻说道:“只凭你一个人,真的能带走小姐吗?” 孟慈音脸色烦躁:“不能也得能!” 按照他本来的准备,应该是十多个本领卓绝的江湖义士一起潜入都督府,但谁能想到都督府这么大个地盘,硬是被庸宴的亲卫武装得如铁桶一般,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被抓住了。孟慈音没办法,只能现去准备了礼物从正门以宾客身份进来,再由怜光接应,进入内宅。 惜尘:“那你打算怎么带小姐出去?” “不出去。”孟慈音快速说道:“就在都督府藏着,等庸宴出去找人的时候再在混乱中找机会出府。” 惜尘:“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惜尘姑娘。”孟慈音终于看向了她:“今天你帮我进内宅,以后咱们两清了。” 言下之意,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要管。 惜尘没动。 孟慈音:“你抱不动她?要不要我帮你拖进去?” “我是想说……”惜尘嗫嚅道:“小姐现在在楼里,在都督眼皮子底下,难道你不需要我去请她出来吗?” 孟慈音:“……” 当然需要,但他不想再利用她了。 惜尘扶着怜光,小心地让她靠坐在了石路上,起身说道:“孟统领去演武场等着吧,那里有一处下人走的小门,如果小姐同意,我就带她去那里找你。” 孟慈音的嘴巴好像被黏住了,他说不出感谢,也没法拒绝。 他只好干巴巴地说:“她会同意的。” 惜尘轻轻嗯了一声。 她没再等孟慈音的回应,只身走向云庚楼,因为穿着女官服饰,一路上没有人拦她,只有在进楼的时候才受到了一点盘查。 守卫躬身道:“大人可带了手令?” “自然。”惜尘从袖子里抽出一个薄薄的绢面本递给他:“我是禁军孟统领的代夫人。” 守卫闻言,便将手令递还给她:“孟统领不在楼中,请大人去后园。” 这话说得没一点毛病,守卫并非在为难她,只是在照章程办事:代夫人可以先与主家会面,然后便该去后园拜会主母。既然孟慈音不在,他让惜尘去后院同女眷们在一处,是合情合理的事。 惜尘微笑着解释道:“我便是来拜会秦姑娘的,她人在楼中不是吗?” 守卫也有些为难,但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万一得罪了,是给他家都督招祸: “那你去吧,不过这会儿秦姑娘应该不会注意到你,得稍微等等。” 惜尘依言走上楼梯,正赶上保护各位大人的兵士们撤了出来,他们井然有序,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厮仆似乎也都是军营出身,快步上来调整各位大人的坐席,将一切恢复成小宴最开始的模样。 惜尘终于走上二楼的时候,发现这其实是一处一边开放的开厅,乃是正经做大宴用的地方,文武官员各个脸泛红光,都不知道在 分卷阅读46 激动个什么,而她要找的秦桥,正安安稳稳地坐在主座上。 若不是惜尘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就要被她这幅镇定的模样骗过去了。 她家姑娘一只手紧紧按着桌角,另一只手则缓慢地在桌上无声地打着节拍—— 这是在犹豫。 下一刻,高大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也没看凭栏而立的小诗仙一眼,径直向秦阿房走来。惜尘亲眼看到,秦桥眼中无名的光芒一下子旺盛起来了,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她打着节拍的手忽然握成拳头—— 庸宴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秦桥。” 两人对视片刻。 惜尘久居宫闱,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庸宴:这男人很俊美,可也非常有攻击性,他刚刚同时击败了大荆在文武造诣上最高的两个人,只要过了今晚,他的才名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但这些他似乎都没有放在心上,这人就像一条恶龙,他圈住了自己的宝贝,像整个世界发出威慑。 他们对视的目光让惜尘感到很奇怪,身为女子的本能又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向往。 就如惜尘猜测的那样,秦桥心中也并不平静。 她突然开始不确定,关于她和瓷学制定的计划,庸宴到底知道多少。 秦桥知道庸宴是假做骄狂,实际上拿的是一张忠臣牌;但按照她和瓷学的计划,庸宴应该不知道她手里也是忠臣牌才对; 庸宴的态度,原该只是单纯地防着她谋反。 她本来是这样认定的,直到今日这首诗。 既然在庸宴的认识里,他们分属于两个阵营,那他就该知道他们总是没结果的。 除非…… 除非庸宴决定,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凭自己的本事将她护下来。 “庸宴。”秦桥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庸宴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他这几年在西南喝风吃沙,每隔三五日就要在死人堆里捡命,早已经将生死看惯;这个男人从一方平静的湖变成了一座静谧的海,波涛翻滚都被他压在水面之下;同时他也明白,他在塞外挣命的时候,秦桥也在朝堂的诡谲烟云中仔细周旋,挣扎求生—— 他身上溅了洗不净的血污,她又何尝不是呢? 就算她决定了要走不归路,那又怎么样,那能让她变得不那么特殊吗? 一生太短,他终于承认有些人没法遗忘。 他还……喜欢她。 秦桥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她发觉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是变得很软弱,这对一名政客来说,实在是很致命的缺点。 ‘可我现在只是他的奴奴呀。’她这么想着:‘庸宴要养我,就得袒护我。’ 果然,庸宴走了过来,他默默转过了身,不动声色地将她挡住,也顺便挡住了她难得一见的脆弱,挺拔的身影隔绝了一切窥探的视线。 庸宴:“太学生们如何说?” 陆边秋惨然笑道:“不必了。都督大才,边秋心服口服。” 庸宴再也没看陆边秋一眼,成王败寇,他对庸宴,对秦桥,都再也值不上什么了。庸宴朗声对众人说道:“若还有想夺奴的,尽可来都督府一试。妙都庸宴,在此恭候。” 众人起身,俯首为礼。 陆边秋没有弯下腰:“阿房……” 秦桥从庸宴身后走出来:“既然输了,便没有机会了。” 陆边秋上前一步:“阿房,你信我,我对你还有用,我——” 他突然闭上了嘴。 因为秦桥改换了姿势,端正坐下——从侧坐改成了跪坐;庸宴也走回她身边坐好。即便陆边秋再不愿意承认,但这两个人确实是说不出的般配,说不出的适合。 更何况是这姿势改换中透露出的态度: 奴侧主正,秦桥之前愿意为庸宴主持小宴,更多的是起着“宫中女官”的代理作用,只有在这一刻,她才真正将自己当做了主持这场宴席的大都督府主母。 与其说是她得到了庸宴的认可,不如说是庸宴得到了她给出的机会——一个陆边秋从未得到过的,真正被她接纳的机会。 陆边秋沉默着走下楼梯,走出了都督府,他在簇拥着众士子的庚金大街上,当着众儒生的面,向东方跪拜。 一步,一跪。 人群很快知道了他这个举动的缘由,一传十十传百,有人唾骂他活该,有人笑说他风流,也有人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起向万年的方向叩拜。 当年陆边秋起头,天下文人几乎人手一篇辱骂年松的文章,若说腌臜,只怕谁也不必谁差上一点。 陆边秋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要还完欠年松的债; 他要清清白白的,才有再与庸宴争她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护夫狂魔秦阿房的第一个小马甲要保不住辽。 甜糕:“姐姐,可以给个收藏吗?”(发送 分卷阅读47 小星星光波.jpg) ☆、第二十章 在陆边秋身后,云庚楼喜乐再起。 舞姬上场,众官将百般心思放回肚子里,再次寒暄起来,庸宴不动声色地向后靠在扶椅上。 秦桥:“伤到哪里?” 庸宴侧头看她:“左臂。” 秦桥:“严重么?” “要看和哪一次受伤比。”庸宴低声道:“和在西南比,不痛不痒罢了。” 秦桥:“那你右手抖什么。” “脱力了。”庸宴坦诚地举起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放到她眼前:“天不言实力卓绝,再给他几个刹那,他便能将我从房顶挑下来。” “他不会的。”秦桥双手握住他的手掌,带回自己怀里按着,拇指在他掌心按压,做简单的舒缓:“我还当你赢得多轻松,原来都是逞强。” 庸宴由着她按,干脆彻底向后靠着,单腿支起,另一只手拄在膝盖上看她:“你要天不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秦桥停手,蹙眉道:“天不言告诉你了?言而无信!” 庸宴被她按着的那只手向上勾了一下,捞回她的手示意她继续按:“他没说,我猜到了,刚才问他这件事是不是和我有关。” 秦桥在他掌心捶了一下:“他怎么说?” “他说无关。”庸宴的唇角压不住似的勾了起来:“但他告诉了我另一件事——当年我们师父病危,需要秦家的一味奇药。你用这味药与他交换,要他去西南战场为你杀一个人。” “秦奴,”他含笑说道:“亲口告诉我,你要他杀的是谁?” 秦桥看着他,突然就笑了出来:“庸宴,你简直像个孩子,这是在撒娇?我本来就没想瞒着你!” 庸宴:“我只问你,要他杀谁?” 秦桥笑叹了口气,配合说道:“东肃的三皇子,曾与你对战的敌方将领。” “理由呢?” 秦桥从布兜里摸出颗樱桃放入口中:“主上想听什么理由,我就说什么理由。” 庸宴:“今天累了,不想听真话。” 秦桥垂下眼眸笑了,樱桃鲜甜的汁液迸溅在口中,在最里面却发出点涩:“因为担心你。毕竟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拜了天尊为师,还当你是在平京读了十几年书的小国公爷。远赴战场是为我所害,若你果真死在西南,又要我如何自处?” 庸宴也从她手里拿了一颗:“这话好听,接着说,为什么担心?” 秦桥:“因为我还爱你。” 庸宴转回头去,将那颗殷红小果在手中轻轻抛动:“这就有些假了。” 秦桥浑不在意似的笑了一声:“真话也有,你与东肃家的老三都是年轻将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杀他保你,实在是出于政治考量。官职做到你我这个位置,再用国家资源做儿女私情,那是罪人干的事。” 庸宴抽出被她放在怀里的手,活动了一下手腕,大概秦桥在这种按摩手法上下过功夫,只这么一会儿,他竟然感到恢复了许多:“你到底会不会讨主上欢心?真话假话得掺着说。” 秦桥:“我今天还不够乖?” 庸宴:“乖到想办法送我上西天?” 秦桥没话说了。 虽然她已经做出解释,说明自己知道天不言绝不会对他下死手,但庸宴显然还在生气,因为自己当时的做法更像是在胳膊肘向外拐—— 秦桥觉得这男人现在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少妇,正在用无理取闹的方式引起无良丈夫的注意。 不过现在秦桥心情正好,乐得哄他几句:“你待如何?” 庸宴张开右臂,秦桥便十分乖顺地偎在他怀里。 温度,角度,一切都完美得刚刚好,他们十多岁刚在一起的时候,秦桥最喜欢的休闲方式就是在他怀里窝着。这个人的身体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冬天很暖,夏天也不热,而且平京高门大户中的子弟从小就勤于锻炼,庸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此胸膛非常结实,按上一按,手感简直…… 秦桥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在他胸前抓了一把。 庸宴:“……” 当年京中贵女聚会,大家喝了点薄酒,用各自的未婚夫婿行酒令,众女微醺之下都很放得开,说自家那位是她们的山,她们的天,她们的镜前画眉人;秦桥身为太后的心尖尖,大家都捧着她,因此轮到秦桥的时候,都十分期待地把她看着。 秦桥:“宴哥……嗝,是我的靠枕啊。” 这话流传甚广,以至于后来庸宴刚到军中时就被嘲为绣花枕头;后来他悍不畏死,又深有谋略,边军才真心服气了他——然而即便是这样,一群大老粗啃着鼠肉趴在战壕里的时候,也还会拿这事开庸宴的玩笑: “都督手感甚好,今晚不要值夜了,当大家伙儿的枕头吧哈哈哈哈!” 后果当然是被庸宴揍到怀疑人生,然后目送着伤得最重的庸宴起身值夜。 当年他 分卷阅读48 们都没想到,这点玩笑话,竟成了血色边疆的唯一一点鲜亮光彩。 庸宴思绪转过一遍,用了一个刹那都不到,他单手捂住秦桥乱摸的手:“刚端庄了多一会儿?” 秦桥被按住,反而更耐心地感受了一下:“太硬了,没有以前摸着舒服。” 庸宴很想警告她说话要仔细过脑子,不然总提什么硬不硬的都督就难免想让她感受一下更硬的,但到底是大庭广众之下,他骨子里属于国公府的那部分勉强让他没有开出这句黄腔。 庸宴:“摸够了就看看左边。” 秦桥应声看去,看见了看了半天戏的惜尘。 惜尘:“……” 秦桥:“……” 庸宴:“孟慈音,字地弦,风涛动地海山秋——算算时间,你宠幸他的时候我正好打到了东肃怀亭,白天冲锋陷阵,晚上还得防着士兵被瘴气毒到……” “行行行,”秦桥:“你把他怎么着了?惹得惜尘上来求情?” 庸宴:“他么,弄了几个泼皮混混,先从演武场翻进来,之后发现苗头不对就自己跑了,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正常赴宴,快开宴时跟着暮云摸去了后园,这小丫头带着他进了我的内宅,从小路穿回来。现在他人在演武场小门,毕竟咱们府上的守卫外严内松,一旦进来就不会再轻易受盘查。” 秦桥简直开始怜悯孟慈音,心道自己明明在自己手底下长大怎么就一点聪明劲都没学到,嘴上却问道:“奇了怪了,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打架,什么时候接的消息?” 庸宴:“想探听我军中传信的方式?” 秦桥:“你清醒一点,我只是随口一问,他连这道府门都出不去,能把我接到哪儿去?” 庸宴:“哦?他是来接你的?” 秦桥面无表情:“主上这是来戏了。” 庸宴:“想来孟统领混进内宅,只是为了帮我测试一下都督府的守备。盛司——” 装了一上午透明人的盛司平平开口:“都督吩咐。” 庸宴:“孟统领想松松筋骨,叫府里没事的守卫都去找他活动活动吧。” 盛司心道咱们府上没事的守卫足有二百余人,这是要把人打死? 庸宴:“打完……切磋完之后就把小虎引荐给他,就说这是我送给他的爱将。” 盛司:“……” 庸宴:“你还不走,是想和小虎一起去?” 盛司飞快消失。 秦桥从他怀里坐起来,又被他拉回去。秦桥被他磨得没脾气:“还要怎样?” 庸宴下巴拄着她头顶,对惜尘点了点头:“不给人家姑娘一个交待?” 秦桥简直心累,招手道:“惜尘过来。” 可算等到了这声唤,惜尘盯着自己的脚尖快步走过来,柔柔拜倒: “都督,小姐。” 秦桥:“见过慈音了?” 惜尘离得远,刚才庸宴对盛司说的话她只影影绰绰听了个大概,急得满头是汗:“见过了,小姐,他不是,他不是……我,我……” “别急。”秦桥看她急得要哭出来,赶紧坐起来,推着庸宴坐到一边:“他想接我出府,是也不是?惜尘,出去以后你告诉他,凡事动动脑子,别再给我添乱。” 惜尘哭得小脸都花了,她难得见孟慈音一次,求了太后宫里最会打扮的姐姐精心做了妆面,此时晕了妆,瞧着可怜兮兮的。 “惜尘,”秦桥抱着她的脑袋拍了拍,想抽出自己的帕子,却发现忘了带,回身十分顺手地从庸宴衣领里摸出一块方巾给惜尘擦脸:“他今天敢擅闯都督府,明天就敢去宫里去和瓷学拼命,年轻的时候吃点教训是好事。再说你不欠他的,知道吗?” 惜尘知道。 她不仅知道自己不欠孟慈音的,还摸清了秦桥趁机塞在她手里的纸条,面上已经是可怜兮兮地抽噎着,手上却稳稳当当地把纸条收进了袖子里。 秦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惜尘微不可查地一点头。两人一错开目光,又是一对单纯的主仆:“这样吧,传话的事让都督找人做,你留下吃饭,晚上还有给夫人们准备的宴,桔子她们都忙疯了,你也帮帮手,找点事忙,别再想他。” 惜尘垂泪点头,起身行礼:“小姐,那我先去后园了。” 秦桥拿了颗樱桃放在她手里,拍拍她头:“去吧。” “你若是个男人,追着你讨风流债的小丫头能从平京排到西南去。”身后的男人瞧着那颗樱桃,幽幽说道:“推人抽帕子的动作很熟练么,秦奴。” 秦桥看着惜尘下了楼梯,随口反驳:“难道我现在风流债就少了?你不就是最难缠的一个?” 秦桥:“……” 等等,我刚才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桂圆:“嗳,甜糕?怎么在这?” 甜糕(被一把抱走):“啊啊等下,我在求收藏呀~” ☆、第二十一章 分卷阅读49 秦桥看着惜尘下了楼梯,随口反驳:“难道我现在风流债就少了?你不就是最难缠的一个?” 秦桥:“……” 等等,我刚才说了什么? 她回过头。 男人单手点着案几:“难得听见一句真心话啊。” 秦桥心虚:“我不是……” 庸宴拎起宙沉:“气闷,想亲自会会孟慈音。” “哎哎哎,”秦桥抓住他衣角:“咱不闹了成么?你想让惜尘哭死?以前你可没少吃她做的羹,好意思叫人家伤心么?” 庸宴简直莫名其妙:“我何时……”过去的某个片段突然在脑海中闪过,庸宴危险地微微眯起眼睛:“原来不是你亲手做的啊。” 秦桥讪讪的:“你还真记得,我就随便一说。” 怎么可能不记得。 其实他们两个最初认识,并不是在世人所知的秦桥十五岁那年的乞巧节,而是更早,早到他们还在念书的时候。 庸小公爷本来在自家府里念书,后来年松出仕,他就跟着同龄人一起去上了太学。 那时正赶上几位年长的皇子也被先帝送去那里接触世家子弟,秦桥在宫里呆得闷了,经常扮做皇子们的小太监去送饭。 后来出了点事,秦桥不得不下力气讨好他,每天都多带一份甜羹送给庸小公爷。 庸宴不爱吃甜,又不好拒绝,每天中午都被这碗羹甜得嗓子疼。 秦桥:“你想吃吗?我去学学做给你?” 西南战神下意识退后了一步:“这倒不必。” 秦桥:“那你要怎样才能消气?” 庸宴本来就是借机发作,没想真要她如何,他被年少时疼痛的味觉醒了神,头痛地坐下:“算了,就饶过你这一次。” 秦桥:“做羹不麻烦,真的不气了?” 庸宴:“嗯。” 秦桥:“那太好了,你消了气,就到我了。” 鹅黄少女仰起小脸认真看她,眼眸湿润,就像汪着一湖水:“今日来的夫人们欺负我是个奴奴,都要把自家女儿塞进来给你做主母。” 庸宴一边眉尾挑起,谨慎地分析着她是不是正在撒娇。 少女拽着他衣角的手再次用力,庸宴就顺着她再次坐下来了:“所以呢?你让人把她们都杀了?” 秦桥:“……” 秦桥:“我只是个弱女子,你为何会对我有如此猜想?” 庸宴:“弱女子?不是你一生气就下令平了整个云州的时候了?” 秦桥:“……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在请主上给我做主。” “哦,主上不敢。” “庸言念!” 庸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耐心变差了,撒娇撒到一半就完事了?” 秦桥深吸一口气,突然起身绕到他后面,盘腿坐在他身后躲着,一边蹭他的背一边耍滑头:“主上!主上给奴奴做主!主上——” 众官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歌舞,仿佛是天上的神仙在表演,而他们就是最坚实的观众。 如果有谁胆子大,敢在这个时候看看庸宴,就会发现他们大荆的柱国大都督已经微笑成了一个俊美的傻子。 庸宴:“你要主上如何做主?” 秦桥侧坐过来,下巴放在他肩头:“你一个一个看太累,我把她们集中到一起了,你赏个脸去聊聊天。” 庸宴的脸唰一下黑了: 他在前面辛辛苦苦守着奴奴,奴奴却在后面给他张罗相亲。 庸宴:“我看你是皮痒了。” 秦桥一声哼笑:“谁让你正经相看了?就算不是今天,以后也还会有的是人想往府里塞人——你去假装发个火,也省的我以后在府里耳根不清净。” 刚开始落雨的时候,桂圆就来劝幻园门口的闺秀们回秦桥的坐席去等,意外的是没有一个人想走,桂圆只好叫厮仆给她们单独支了个躲雨的棚子; 精心打扮的女孩们挤在一起,又冷又饿,简直像窝小鹌鹑。 当小鹌鹑们看见大都督打伞护着鹅黄少女走来时,就变成了嫉妒的鹌鹑。 只有庆愉,扇着翅膀格外兴奋:“来啦!” 秦桥对她笑笑:“都督来了,时间紧,依次见过吧。” 庸宴站在幻园门外一步远,硬是立住不动了:“见过了,都回去。” 行礼行到一半的众女:“……” 秦桥咬牙小声道:“你好歹也看一眼再拒绝。” 庸宴揽着她的手突然上抬,单手按住她头上两个鬏鬏:“西南方定,我没有成家打算,愧对各位厚爱——有个奴奴已经很足够,近些年都不会成家了。” 秦桥整个人都僵了。 这是在……对她做承诺吗? 就因为她说自己不是主母,怕受欺负? 分卷阅读50 庸宴常年领兵在外,素有凶煞之名,秦桥之所以带着小姑娘们过来,虽然也有让庸宴假装发火的意思在里面,但主要还是担心庸宴的冷脸把人吓到; 这些高门贵女回去跟她们在朝中为官的父兄一哭,这些人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会对庸宴不满。 同朝为官,处的就是细节;约束禁军已经很费心神,这些小事,她得替他想着—— 能想一天是一天。 庸宴拍拍秦桥的腰,示意她自己拿着伞,秦桥下意识接过,但庸宴比她高出太多,她只好高高地把手举起来:“你这就要回去了?” “嗯,”庸宴略略打量了她一下:“男人们该各回各家了,有几个官职大的,我得送送。” 秦桥忍不住要笑:“亏你也做了十几年小国公爷,说话怎么这么直白?” 庸宴:“你敢嫌弃主上?” “不敢不敢,”秦桥叹了口气,心知庸宴是不愿意好声好气跟姑娘们说话了,只好顺着他说道:“那你去吧,送完就回内宅歇着,外面有我就行了。” 庸宴:“还得去禁军一趟,春猎阅军也不远了,营里事多……撒娇也没用,晚上回不来,我在那边吃。盛司给你留下,有急事再去营里唤我。” 两人在这嘀嘀咕咕,人群中突然有人脆生生问道:“都督都没见过我,怎么就知道不想成家?” 庸秦两人都怔了一下。 那姑娘挤了出来,头发淋了点雨,细细的黑发黏在脸上,仪容不整,反倒显得清纯干净,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独属于十五六岁的青春萌动:“我名江若,是江氏的嫡次女,久慕都督庸名。” 大荆对女子的约束颇多,少有这样开放的姑娘,更别说是高门大院里养出来的贵女,眼下这小姑娘敢跳出来对庸宴自荐,实在很有几分胆气。 很好,很勇敢。 秦桥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人。 她佯作热心地给庸宴解释道:“这是江蕊的妹妹……哦对,江蕊是花成金家的新妇,就是那位花夫人。” 庸宴面无表情。 事实上,自从他试图破解“夫人来信”中的人物关系失败以后,他就再也不想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姑娘到底是谁谁谁了。 庸宴:“江氏三代长子,皆是翰林。” 江若脸现喜色:“是。” 庸宴:“这样的门第,应当也会为家中女子延请先生教习。” 江若上前一步:“是,阿若还曾读过些许兵法,或许……” 庸宴打断了她:“也就是说你听得懂人话,那我刚才说近几年不打算成家,你是哪个字没有听懂?” 江若才十几岁,被激得脸都紫了。 余下的小姑娘们不但不敢笑,还觉得很害怕,庸宴的威慑在那摆着,她们都畏缩地低下了头。 秦桥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为了压住笑还是压住别的什么,她伸手在庸宴胸前胡乱扫了两下:“小江姑娘年纪轻,你这么认真干嘛?前面事忙你先去吧,这有我呢。” 庸宴:“她敢当着你的面自荐枕席,你也敢当着我的面介绍姑娘。” 秦桥和江若:“……” 庸宴:“你兄长还在前面没走,我会亲自跟他说说这件事,兵法不要看了,你看不懂也用不上;有功夫不如看看女训,那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能教你学学礼貌。” 江若要哭了。 庸宴还是小国公爷的时候,她姐姐曾经见过庸宴一次,说是难得的温柔君子,后来庸宴又在战场上屡立奇功,江若对他就更是崇拜了。 谁知道今日一见,他竟然会对姑娘家说这么重的话。 江若到底年轻,还没看清楚庸宴今日的态度为什么会如此严厉,一旁的庆愉却有些看懂了—— 都督之所以怒,不是因为江若自荐,而是因为江若当着秦桥的面自荐: 换句话说,她没把秦桥放在眼里;秦桥是奴,这话都督能说,却不许别人说; 他叫她穿奴服梳奴髻,却给了她主母的职权,且不许任何人挑战她在都督府的地位。 他要表明这个态度,江若正好赶在了这个当口上。 洞悉了真相的庆愉姑娘骄傲地想,这,便是做人的智慧。 “还有你,”庸宴微微垂头看向费力举着伞的秦桥:“晚上在院子里等着,我亲自罚你。” 众女这几日总听家里人说都督将禁军统领们打得如何如何,是以听了这话,眼下竟突然浮现出秦桥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一时间竟然觉得江若回家也只是被哥哥骂上几句,好像也挺轻松的。 她们将头垂得更低了。 秦桥敷衍地做了个害怕的表情,随后嫌弃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庸宴又要眯起眼睛,被秦桥抬手捂住:“晚上随你怎么打,赶紧去前面送人,我这边也要开始忙了。” 庸宴:“你是奴还是我是奴?” 秦桥抬眼看他,心说之前也就罢了,现 分卷阅读51 在么…… 男人心里没有你,可以想办法调理他;男人心里有你,就可以看心情拿捏他。 虽说她这辈子认真调理拿捏过的就庸宴一个,但经验有的是,也算得心应手。 她贴近男人宽阔的胸膛,仰头咬了咬嘴唇,然后隔空做了个亲吻的动作。 庸宴:“……” 他忽然就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秦桥:“说好要养我,你又赖在这不走。是不是还想跟姑娘们多聊聊?” 众女齐刷刷后退一步。 庸宴握了握她拿着伞柄的手,飞快说道:“晚上回来再收拾你。” 然后纵起轻功,瞬间消失在雨幕中。 “跑得还挺快。”秦桥得意一笑,转身看着呆愣的江若,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变得轻慢起来,她从上到下将人打量了几遍,熟练地从布兜里摸出颗樱桃扔给她: “勇气可嘉,回去哭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都督内心:“好险,今晚的洗衣板应该是不用跪了……吧?” 想爬爬榜,看仙女编编们能不能注意到,姐妹们可以给个收藏不TAT,mua~ ☆、第二十二章 慵懒的妇人倚靠在凉亭的红漆柱上,一手伸出凉亭外去感受凉沁沁的雨丝,另一只手举着把描金团扇慢悠悠扇风: “哭什么,今天我和大哥都不想带你,是你自己非要来。现在试也试过了,等着回去跪祠堂吧。” “我不甘心!”江若叼着颗樱桃哭得梨花带雨:“秦奴哪里比我好?” 妇人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小团扇掩住口,反问道:“是我听错了吗?你问我名动大荆的秦阿房哪里比你好?” 江若恨恨地看着雨水拍打小湖水面,没再说话了。 这场雨落得突然,都督府竟也有准备,幻园凉亭小殿很多,众夫人们都和走得近的朋友去各处闲话,等着晚上开席。 江若强忍着羞怒,好不容易在湖边小亭找到了姐姐想要好好诉苦,却又被讥讽了一次。 妇人笑够了,淡淡开口道:“你看这都督府的宅子——内湖,后园,马场,就算大都督功勋泼天,这也比朝中规制超出太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江若抽了抽鼻子:“阿姐,这是陛下亲自做主建的,谁能说什么?” “错了,”江蕊轻轻说道:“都督府初建之时,都督领兵在外;当时的工部尚书李驭涛是秦桥一手提拔上来的,这都督府的图纸经由秦桥过目,由她做主扩大了一倍。因为有她的关系在里面,陛下才会默许。” 江若眉眼皱成一团:“不过是个宅子,以都督气度,难道会稀罕?” “朽木。” 江蕊轻声叱道:“宅子当然不算什么,你要看到这背后的东西——重点不是宅院的大小,而是宅子的逾制,秦桥能为他开阔一个宅院,就能在后方为他运送更多的粮草,用明里暗里的方式相助于他。你以为在南境光靠能打就能上位?若没有秦桥在背后暗中支持,庸宴未必是今日的庸宴。” 江若听得愣住。 江蕊:“现在明白了?人都说陆边秋和庸言念是大荆文武双壁……嗤,这大荆真正的肱骨,一在政,一在军;一在内,一在外。得秦桥者,得天下啊。” 江若身子一麻,飞快站起来看向四周,好在她和江蕊的所在不过是幻园角落,周边没人,不然单凭江蕊这句话,江家和花家判个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阿姐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秦桥已然是个奴了!” “奴?”相比起江若的慌张,江蕊就显得淡然多了,她朝着桌子上的果核微微扬了扬下巴:“就你吃得这樱桃,平时在家吃过吗?” 江若摇头。 江蕊:“这就是了,你以为这是都督府特供?樱桃金贵得很,整个平京,” 她伸手指了指天:“只有宫里那两位才能吃得着——秦家倒了,但秦桥真正的底气从来就不是秦家,而是太后,是已经身故的先帝。秦阿房的底气,从来都在她自己身上,那些虚晃的名头,只怕她从来也没看得上。” 江若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才有些怕了,她一张小脸变得惨白,呆滞地坐下,越想越悔,只能茫然无措地看着她的姐姐。 从小到大,不论犯了什么错误都是江蕊帮她兜着,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别怕,”江蕊迎着江若感激的目光走了过来,拍拍她的后背:“歪打正着,你也算帮了姐姐一个忙,我这就去……替你道歉。” 入夜。 都督府幻园的内湖里慢悠悠飘着几艘画舫,里面隐隐有乐声传来,若仔细去听,还能听到女子细细的谈笑声: 七艘舞乐画舫,由江南卢氏加急督造,从愿江一路北上,于三日前送到了都督府,甚至还附赠了卢大公子一手调’教的舞姬乐师,终于在此时得了用处—— 七艘画舫的船头齐齐朝向内湖中心, 分卷阅读52 用红绸连着,围城了一个不太规矩的圆形,中间的空场铺着一块纵长三丈的浮木板,稳稳当当地连接着每一艘船,想要走动的女眷们可以打着伞上浮木板,再到另一艘船上去,就便是一场新奇宴席了。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画舫中灯火通明,像是幻园湖面上的一朵巨大莲花。 “花江氏请上主船!” 绵密的雨幕中,侍女唤道:“摇光舫要出人啦,请主船接应!” 随着她脆生生的嗓音,一个妙龄妇人走出了船篷,侍女为她高高举起伞,扶着她走上了浮木,最大的主船上便钻出一个红衣少女,将主仆二人接入船中。 “那是小花大人的妻子?”其他几艘船上,听着动静的夫人们以袖掩口,小声议论:“她再谄媚又能如何,小花大人是个文官,在都督手底下,没用的。” “江家嫡女和秦相本就是闺阁交,她去套关系又有什么奇怪?”另一人也小声回道:“不过没听说下午的事么?江家的小姑娘惹祸,她这多半是去替妹妹赔罪的!” 其余几艘船讨论得热闹,主船上的光景却比她们想象中的要和谐的多。 天枢舫尺寸虽大,请的客人却很少,且多半是禁军统领家的夫人们,仲轻弦看清来人,拍手笑道:“我还说呢,江姐姐爱热闹,肯定是要过来的。” 江蕊对她弯了弯眼睛,对秦桥行礼:“秦姑娘。” 那鹅黄少女却好似没听见似的,依然侧着身与清河说话。 席间众人交换了几个眼神,都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言语,就连仲轻弦也看出情况有些不对,只用愧疚的眼神看着江蕊,没有冒然开口相帮。 唯有清河,看江蕊垂头安静站着,拍拍秦桥手背,转头对江蕊微笑道: “花夫人。” “见过清河殿下,”江蕊收下这份好意:“几月未见,殿下的气色好了许多。” 清河点点头:“天气暖和了,我也就好受些。阿房,这是翰林学士江大人的长女。” “嗯,”秦桥一手拿着金樽,也不说让江蕊坐,开口便道:“你父在朝中也算有些资历,当年我怜他年岁渐长,送他去编撰大荆年史,江大人便一张折子将我告到了陛下面前,非说我结党排挤于他。那段时间,令尊没少在家里骂我吧?” 寥寥数语,将在座的夫人们都震懵了——大家都是宅斗圈子的,怎么你一开口就是国政境界? 因为这番话里有两个意思: 第一,你父亲尚且曾在我手下做事,你与我辈分不平; 第二,江家的老顽固当年可没少给她添乱,两家也算是有怨。 再加上下午江若那档子事,秦桥不给她好脸,理由实在很充分。 众女都默默地想,这顿训江蕊只能生吞硬受—— 她丈夫花成金只是花家的庶子,在族中一向不受重视,现在他又在庸宴手底下讨生活,一家荣华都拴在都督身上。 若是秦桥给大都督吹吹枕边风,明天他们家就能没饭吃。 可是江蕊却把头抬起来了:“确实。”她清丽眉眼间突然翻出些黏在骨子里的高傲不屑:“你未曾结党,家父心中也清楚,可知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你?” “知道。”秦桥抿了口酒:“他看不得我是个女人,却跟他并肩立在朝堂上。” 清河眼神微动。 江蕊:“正是如此。” “那他错了,”秦桥笑道:“我可没和他并肩过,我一直站在他前面!” 仲轻弦明知场合不对,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万分抱歉地小幅度对江蕊作揖。 “做人得往前看,朝堂风光,都是昨日,现在您不是也在后宅坐着了么?”江蕊怒道:“秦姑娘是女儿身,却不懂女人的本分,这就是您今日会出现在都督府的缘由!” 席中一时静了。 她们以为江蕊是来赔罪的,没想到他们江家人都是一样的铁脑袋——她是来挑衅的。 秦桥不怒反笑,她放下酒杯,一手摩挲嘴唇,片刻后突然说道:“你未出阁时,我们也是有点交情的。” 江蕊冷声道:“贵人多忘事,我当姑娘早忘了。” 秦桥:“当时还是先帝在位,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江大人想将你许配给宣王……后来今上起势,你兄长又四处探听今上喜好,怎么,我以为你们江家努力了好几代,总算要拱出一个王妃,后来发生何事?竟叫你成了花夫人?” 江蕊深吸一口气,一字字说道:“花夫人,也是夫人;秦奴,终究是奴。” “好,很好!” 秦桥抚掌而笑:“既然如此,奴身不配与你同席。来人!” 秦桔应声出现在门口。 秦桥:“江家都是读书人,冰做魂,玉做骨,岂能沾了我们这些人的俗气?去为花夫人准备一只叶舟,侍女也不必带了,叫她独自去湖上赏景吧!” 赏夜景?! 黑漆漆的夜,还下着雨,独自一个人在小舟 分卷阅读53 上,也不知道岸上水里会冒出什么东西—— 秦桔朗声应下,清河眉心蹙到一处,悄声对秦桥说道:“外面到底还下着雨,叶舟无蓬,得了风寒可怎么好?小花大人心思细,别因为这事与都督生了嫌隙。” 秦桥:“花成金若连这点是非也分不清,便不配在庸宴手下做事。” 门外走进两个粗壮婆子,对秦桥行了礼,捂住江蕊的嘴,一边一个架着不住挣扎的江蕊出去—— 那姿势秦桥十分熟悉,刚来都督府时她也亲自体验过一回。 真是谁疼谁知道。 片刻后,秦桔上前回报:“已经送花夫人上舟,后湾清净,没人,方便花夫人赏夜景。” 众夫人光是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原本有几个跃跃欲试想挑事的都把心思藏了起来,胆小的更是开始盘算回家后得好好劝劝自家夫君,老老实实在都督手下做事,不然…… 夫人间来往密切,以小相爷手段,将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知道了,下去吧。”秦桥挥手,对众夫人笑道:“看这闹得,姐姐们稍坐。刚才心绪不宁,撒了些酒水在身上,我去换身衣服,姐姐们稍候。” 众人连声说着不敢,秦桥便扶着秦桔的手去了画舫的另一侧:路过乐师房,又走过舞姬们候场的房间,穿过下人们休息的地方,来到了一间斗室。 秦桔一边给她整理衣裳,一边悄声说道:“桂圆穿了花夫人的外衫上了小舟,晚上黑,后湾离岸也远,外人看不出来。” “你办事我放心。”秦桥一改席间的激怒之色,满面平静地问道:“江蕊人呢?” “来了。”含笑的女声出现在门外:“刚才将我气了个半死,这就念着我的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桂圆:“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桂圆:“……就,姐姐们可以点一下收藏吗?不方便的话能不能小小地期待一下评论呢?” 小小收藏,大大鼓励~ 爱您~ ☆、第二十三章 你办事我放心。”秦桥一改席间的激怒之色,满面平静地问道:“江蕊人呢?” “来了。”含笑的女声出现在门外:“刚才将我气了个半死,这就念着我的好了?” 秦桔上前开门,露出明艳女子的容颜,她穿着寻常舞姬的服饰—— 正是本该在雨夜里乘舟的江蕊! 桔子贴心地关上门,秦桥无奈地仰天长叹:“你戏那么好,我不得给你接上?今天之后,全京城都知道我在庸宴的夫人小宴因为你妹妹给你穿小鞋,我这妒妇的名声是洗不掉了!” “以后没人骚扰都督,岂不是正合你意?”江蕊话锋一转:“再者说,这些年你对都督的情谊……” “停停!”秦桥双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我什么情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江蕊:“你在背后偷偷摸摸给他铺路,还不敢让人家知道,不是痴情又是什么?” “要我当场吐给你看吗?”秦桥作揖:“别说这些矫情的。” “我是心疼你,”江蕊靠在门扉上看她:“你为都督做了那么多,可他现在是怎么对你的?” 秦桥笑道:“要什么给什么,对我很好。” 江蕊却没笑:“他要你做奴——别跟我说什么想过平静日子,你可是秦阿房,在大荆权力中心乘风破浪,舞弄人心的秦阿房,做奴?!呵!……更别说今天那首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江蕊喃喃念道:“他明知你是这世上的不二奇才,却仍然要将你踩在脚下。阿房,我为你不甘。” 秦桥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庸宴自有庸宴的道理。” 江蕊只看着她。 “行了,”片刻后,秦桥率先打破沉默:“时间不多,说有用的。” 江蕊指尖动了动,低声快速说道:“都督府的守备非比寻常,连禁军也一改往日面貌,想往里面插人不再容易……三殿下说,即便如此,他依然会想办法接您出去。” 秦桥向后缓慢地仰了仰脖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叫他三殿下。” 江蕊:“是我失言,现在该叫沐王了。” 秦桥鼻子里嗯了一声:“他怎么就确定我一定要出去?” 江蕊:“那么,我便替沐王问姑娘一句,你愿不愿意同他走?” “我是陛下钦定的奴身,”秦桥平静反问:“就算出去,以后又如何自处?” 江蕊安静了片刻,用决绝且坚定的声音说道: “陛下,可以不再是陛下。” 鹅黄少女缓慢地抬起眼来,明明还是娇俏可爱的面容,却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展露出了她作为肱骨权臣的真实面目: 冷漠,理智,高高在上。 秦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沐王的意思?” 江蕊喉间动了动:“如此大事,怎敢自专。” 分卷阅读54 秦桥没再说话,她抬起一只手,对着斗室内唯一的烛光开始打量自己纤长的手指。 江蕊:“陛下为了笼络庸宴,想也没想就令你做奴,秦桥,狡兔死走狗烹,你助他登上大位,现在他用不着你了。但沐王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他永远不会放弃你!” 秦桥发出了一声笑,脸上却倏无笑意:“那又如何?我同你闺阁相识,现在你还不是为了沐王来挖我出去?” 江蕊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为他,也为你。” 秦桥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问道:“沐王要你嫁给花成金的时候我问过你,这事你自己愿不愿意。如果你不喜欢花成金,我就做主给你拦下,当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江蕊死死咬住后槽牙,然后慢慢放开了:“嫁给花成金,是我替二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秦桥:“可是今天你依然成为了他的说客。” 江蕊急道:“都督府守备森严,除了夫人,没人能进来。他要我给你传话,我能理解!” “我不能!” 秦桥斩钉截铁说道:“江蕊,现在我再问你一句,沐王利用你,你心里到底请不清楚?” 江蕊点点头,微微扬起脸,将眼中的酸涩收住:“清楚。” 秦桥:“以花江两家的权位,你们绝无和离可能,就算你们想……谋反,沐王也不会纳已嫁之妇,这你又清不清楚?” “清楚。” 秦桥:“最后一个问题,就像我当初问你的一样——江蕊,时至今日,我依然有能力让你摆脱沐王的控制,不论他用什么威胁你,哪怕是整个江家我也保得住。你是否仍然要为沐王做事?” “是。” 秦桥便安静了片刻。 “你要帮沐王谋反,这事花成金知不知道?” “不知道。”江蕊快速说道:“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他傻得很,一点也没参与。” 秦桥:“可你们夫妻一体,一旦失败,整个花家都得给你陪葬,到时候你又要花成金怎么办?” 江蕊盯着那烛火,目光幽深:“阿房,我虽然没有你智慧,但长到这么大,多少也有些见地。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叫他脱离干系,你不要为我再多费心。” “那么从今以后,”秦桥语气平平:“我便只当你是沐王幕僚,不再当你是我少年姐妹了。”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该再有情感联系,这对彼此都是牵绊,也会影响利益分割。 当年秦桥能因为这个放弃庸宴,今天就能为这个放弃江蕊。 江家是个大宗族,兄弟姐妹虽多,彼此之间却也竞争提防。 江蕊十二岁那年进宫,被族姐陷害,擅闯了南书房。当时先帝正和几位大臣在里面议事,听见外面太监的呵斥都莫名其妙,若不是当时在先帝身侧的秦桥阻拦,江蕊当时就被会被拖下去廷杖处死—— 她一人身死事小,若先帝认真处理这事,她父兄的前途便都会跟着一起折了。 江蕊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裹在锦衣堆里,粉面桃腮的小女孩——明明和她一样大,却敢抱着先帝的胳膊撒娇: “宫里面来了这么多玩伴,陛下却非要我在这里听大人们叨叨,真是好不讲理!” 小阿房生的可爱,阁老们年岁又大,都很喜欢她,闻言都被逗得呵呵笑起来,连带着看差不多大的江蕊也没那么奇怪了。 那个小女孩水灵灵的眼睛转向了她:“是皇娘娘让你来找我的吗?” 江蕊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拜倒在地小声说道:“是,是!” 先帝便没再说什么,拍拍阿房的后脑勺,叫她们两个一同回后宫去。 小阿房扶她起来,牵着她的手同她说话:“我叫阿房,你呢?” “江蕊。” “名字真好听呀,”秦桥有学有样地拍拍她的头:“你不要怕,以后在这宫里,我罩着你。” 再后来,小阿房长成了顾命大臣,又成了大荆宰辅,江蕊嫁作他人妇,秦桥却依然“罩着她”; 她当政的时候,为了不牵连江蕊,明面上虽然不与她亲近,但江蕊每要做出一步重大选择,秦桥都会问她: “这是你想要的吗?如果你不想就随时反悔,我罩着你。” 就是这样一个秦氏阿房,现在,自己却在劝她走上谋反的不归路。 秦桥要放弃她了。 “好,”江蕊用了全身力气说出这个字,却没有反悔,或许他们江家人的骨子里真的都很倔强: “今日之后,我会装作惶恐,以花成金的名义定期向都督府送赔罪礼,阿房……秦相如果有要传给沐王的消息,便可从中传递。” 秦桥冷笑:“沐王没有别的要求?” 江蕊:“自然……也是有的。” 秦桥:“他想知道,我现在人不在朝中,到底还有多大本事,值不值得他谋划一回。” 江蕊沉默点头。 “瓷 分卷阅读55 裳从小就是这样多思多虑,早知有此一试。” 秦桥:“一个月后,让他准备好动身上京。” 江蕊:“藩王无诏令上京是死罪!” “你只负责传话,他会来。”秦桥:“如果他怕事,就让他老老实实在简州坐着,等瓷学从三秦和南疆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他。” 江蕊:“秦桥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妨直说。”秦桥:“瓷裳心里门清——秦桥是把好刀,但不轻易认主。想带我走的不止一个。他要是没这个胆气,瓷家的兄弟,我喜欢捧哪个就捧哪个。改天换日,于我也并非什么大事。” 江蕊还想再说两句,斗室的门却突然被急促敲响,是秦桔的声音: “主子,演武场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都督提前回府了,再有一刻钟便到。” 秦桥看了江蕊一眼,神色平静而又冷淡:“记住了?” 江蕊压下心中苦涩:“记住了。还有一件事,沐王让我务必知会于你。” “讲。” “神孙疫病,与沐王无关。” 秦桥眸光骤然凌厉,随后又慢慢冷了下来:“我知道了,出去吧。” 江蕊俯身行礼,她此行任务已经结束,是该去了:“阿房,你在都督府,保重好……” 秦桥打断了她:“知道了。” 江蕊垂下眼眸,转身离开。 秦桔一直在门口等着,此刻见江蕊出来,就抱着一摞水湖蓝的衣裳小步走进来,一边熟门熟路地给秦桥换上一边问道:“主子好不容易跟江姑娘见一面,这么闹成这样?” 秦桥啧了一声,所有情绪一瞬间收回,又变成了那个好脾气的秦阿房:“瞧见了吧,以后你和桂圆要是不听话,我就一样不理你们。” 话说得轻轻巧巧,和往日打闹别无二致。 但秦桔秦元说是婢仆,实际上却是秦桥的副手,这句话多多少少算是敲打,秦桔此刻正站在秦桥身后,神情看不见,过了一会儿,轻轻笑出来: “好好好,桔子怕了,主子可千万不要不理我,不然我们主子又要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过日子了哈哈哈哈……哎主子息怒!” 秦桥收回挠她痒痒的手,也真心笑了起来:“知道厉害就好。庸宴怎么提前回来了?禁军那边有变故?” 桔子:“主子放心,咱们跟在都督身边的人没被发现。是有几位统领要赶着来咱们府上接自家夫人,毕竟是咱们家的宴,都督也不好拦着,就早放了一会儿。” “别说什么咱们家,以后要走的。”秦桥嘱咐了一句,自己把发带捋好:“叫小厨房把汤热上,他晚上肯定没好好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秦桔:“咱们小相爷是个贤惠人呐。” “?!”宴哥:“你说的是谁?” ☆、第二十四章 桔子心道主子你做了十多年浪荡子,这句话却是十足的小媳妇做派,竟然还不让别人说句“咱们家”。 桔子最后整理了一下她的外衫,提醒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是不是散席叫夫人们回去?” “嗯,”秦桥应了一声:“传我的令,都叫画舫靠岸,一人塞一个暖手炉,主船上的客我亲自去港口送——对了,叫庸司去外边看看,暮统领来是没来?” 桔子扶着她出来,两人一边走,秦桔一边说道:“便是暮统领挑的头要都督早些放人,这会儿早在门口侯着了。” 秦桥也笑了笑:“别让大人们淋着。” “桔子明白。” 主仆俩回到席间,夫人们都脸现疲惫,秦桥当着众统领夫人的面“收拾”了江蕊,又言笑晏晏地送她们出了幻园,打一棒子给个枣,将众女笼络得服服帖帖。 唯有清河,秦桥亲自带着她从内宅走了近路,直送到小竹林: “殿下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席间人多,我看殿下一直犹豫着没有开口。” 侍女提着灯走在两人身侧,清河温柔的面容隐没在浅浅的光晕里:“阿房是个仔细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下个月的春猎,阿房去是不去?” 清河这一开口,秦桥登时就明白了—— 春猎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带一名女眷同去,清河既是郡主,又是暮统领的未婚妻,位置安排上其实有些尴尬: 若算在皇室中,因为皇室无女,得给清河独开一席,很是麻烦; 可若算作暮云的女眷,两人实际上又还没有成婚; 同样地,秦桥为庸宴主持夫人小宴,算是得到认可,但明面上的身份却仍然是奴,因此放在下人的位置上不对,放在女眷的位置上也不对。 两个人算是尴尬到一处去了。 秦桥看着清河微笑。 清河:“怎么?” “哦哦,没什么。”秦桥拍拍她手:“这事还得我们家爷说了算,若得了确切消息,我立马央都督派人给您送信,到时候您就跟陛下说要我过去 分卷阅读56 伺候两天,我跟殿下坐一处,咱们独开一席,也免得旁人说三道四。” 清河大大松了口气:“多谢你,阿房。” “只要我们爷同意,都是小事……嗳?甜糕怎么跑出来了?”秦桥只觉得衣服一沉,垂头看去,发现有一只小甜糕偷偷跑了出来,抓着她的衣角,躲在她身后看清河。 清河目光一软:“你来送我吗?” 甜糕点点头,从兜兜里抓出一包糖递给她:“很甜的,送给姐姐。我有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朋友,他叫抱琴,最爱吃这个了!” 秦桥兜着甜糕的后脑勺推她出去:“小没良心,怎么没看你给我一块?要送东西就大大方方的,去好好跟殿下说。” 甜糕于是站到清河身前,清河蹲下身接过她的糖包,亲自给她打伞:“谢谢你。” 甜糕捂住小脸,又颠颠跑到秦桥身后躲着。 秦桥笑道:“她喜欢谁的时候就这样,送糖,然后又害羞。” 清河半晌没说话,她此刻的目光,秦桥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看懂—— 温柔,哀伤,好像看到悲恸的过去,又看到了充满希望却无法抵达的未来。 那是身为母亲的目光。 清河:“这孩子大名叫什么?” 秦桥:“外面捡的,不知道姓,我看她怜人,就给起了个小名叫甜糕。殿下要是不嫌弃,就给起个正经名字。” 清河轻笑着叹了口气:“这不成,我先走了。今天很愉快,多谢阿房。” 秦桥带着甜糕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她弯下身子想抱起甜糕,却发现自己抱不动—— 倒不是甜糕有多沉,是她手臂有旧伤,阴雨天尤其痛。夫人小宴离不了人,她生生忍了一整天,没叫人发现半点不对。 这会儿她泰然自若地蹲下身来:“你不在床边守着,怜光姐姐没事了?” 下午惜尘劈晕了怜光放在路边,庸宴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让府里嬷嬷把人拖到内宅去,秦桥知道以后也分不开身,府里侍女本来就少,满打满算,人人有活,闲着的唯有一个甜糕,只好派她去看着。 甜糕两只小手抱住她,点头:“姐姐醒了,让我来告诉主子,说她没有大碍,自己回宫去了。” “做得好,”秦桥表扬了两句:“甜糕喜欢清河殿下?” 甜糕大力点头。 秦桥逗她:“那我问了咱们爷同意,送你去殿下府上住好不好?” 还没等甜糕抗议,竹林那边便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略有沙哑,撩得秦桥心弦一颤: “什么事要问你男人同意?” 甜糕本来乖乖贴着秦桥站着,一听庸宴的声音,便朝他的方向张开两条肉呼呼的小胳膊,看这动作的熟练程度就知道不是第一回了。 秦桥起身,看庸宴从暗处走出来,玩心大起,回身把伞柄送到桔子手里让她撑着,自己也跟甜糕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动作—— 要抱。 庸宴走到近前,虽然打着伞,衣服上却仍然沾了水汽,显然是骑马回的城,别的统领急着赶来接夫人可以理解,不知道他跟着急个什么劲。 不能理解对方行为的显然不止秦桥一个—— 庸宴扣住她手腕,将她的双手放回她自家的身侧,像个受训的新兵,然后俯身单手搂起甜糕:“今天乖么?” 甜糕打了个小哈欠:“乖的。” 秦桥抬手接过庸宴手里的伞给一大一小打着,插话道:“我也很乖。” “嗯,”庸宴不高不低地应了一声:“乖到当众让花成金的夫人下不来台。” 秦桥心内讶异他得到消息之快,理智上知道应该赶紧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嘴上却自然而然地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庸宴看甜糕要睡着了,就招手让秦桔过来把她抱走,同秦桥并肩走进了内宅:“你有你的道理,我不多问。只是那位夫人一见到花成金就哭了,我有点意外而已。” 秦桥心中腹诽江蕊这场戏竟然还有头有尾,顺嘴胡说道:“她在我面前可没这样。” 庸宴比她高出很多,秦桥打伞时总是碰到他的头,庸宴无奈之下接了过来:“她把花成金当做自己的依靠,见了他才觉得委屈,天下女子原本如此。” 秦桥:“我觉得你在内涵我。” 庸宴:“对啊。” 秦桥:“……” 秦桥突然拉住他袖子:“我委屈了,是你没理我。” 庸宴晃了晃伞面,让多余的水珠落下来,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整个伞面向她倾斜:“什么时候?” 秦桥:“我刚才要你抱了!” 庸宴:“甜糕五岁。” “可是我疼,”秦桥委屈巴巴地说道:“阴天下雨就腿疼,你又不是不知道!” 庸宴狐疑道:“腿疼你捂着胳膊作甚?” 秦桥面不改色地改而捂住腿。 庸宴站住不走了:“胳膊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分卷阅读57 他知道自己在南疆喝风的这几年,秦桥天天在朝中和老狐狸们斗,日子未必多么好过。 但大家都是政客,没谁动拳脚,按道理她别说是受伤,就是头发也不该多掉一根。 秦桥:“胡说八道,没伤,就是走不动了。你这人怎么净问些奇怪问题!” 庸宴没再追问。 他将人往伞里带了带,然后很快放开手,雨水敲击伞面,构成了一方独有他二人的小天地。 庸宴突然换了个话题:“午时孟慈音在府上挨了顿打,下午竟然倒也跟着去禁军大营了。” 秦桥见他不追着问,松了口气,立即顺着他说道:“他脾气倔。” 庸宴:“宫里那个女官,叫……惜尘,也跟着去了。” 晚上冷,雨水也凉沁沁的,秦桥下意识地双手交叉着摸了摸双臂:“我还当她回宫了呢?罢了,都是债,让她自己衡量吧。” 庸宴似是随口一问:“怎么,孟慈音还帮过她?” 秦桥没想太深:“你去南疆的第一年,慈音刚入禁军,被调到宫里当值。当时我在京外……公干,具体细节不太清楚,只知道惜尘犯了件不大不小的事需要廷杖,但她当时身体很弱,打实了就得死。慈音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就自告奋勇替了她二十杖。” “小姑娘嘛,”秦桥笑着感慨道:“迷了心窍也是常事。只可惜她看的戏折子是公子佳人,慈音看的却是豪侠列传。惜尘以为他是知冷知热的良缘,慈音却自认是个路见不平的壮士。” 庸宴语气平平,一副只是在闲话家常的样子:“竟然还有太后拦不下的廷杖?” 秦桥:“皇子犯事都要实打实挨板子,更何况惜尘?” 庸宴:“不对。” 秦桥抬头:“怎么啦?” 庸宴:“脊背受过重伤的人走路姿势都会不一样,可今天看他们两个,都没有这种问题。” “一惊一乍,我当什么事呢!”秦桥笑道:“宫里规矩你不太知道,和军中打板子不一样的,要跪在一块钝钉板上,手举横木,两位武士站在身侧进行杖责。多是打在大腿上,脊背不会伤得很重。” 庸宴:“但是这个姿势,胳膊却很容易受伤。” 秦桥:“……” 明明她才是文官,竟掉进了一个武将的语言陷阱! 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  护夫狂魔的马甲要穿不住辽。 宴哥又开始在自己的脑补里疯狂心疼hhhhh ☆、第二十五章 武将庸宴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犯人是跪姿,武士却站着,这个高度差很容易打到肩臂,控制不好力道,打断了也容易。” 庸宴停住脚,拉着她站在自己身前,一手撑伞,一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右臂:“你夜间习惯侧睡,总是左侧躺,右手放在被子外面——所以伤的是右手。” 秦桥:“合着你早就知道惜尘的事,在这套我话呢?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怎么躺着,偷偷摸摸进来盖被子了?” 庸宴:“……” 倒也不必猜得这么准。 秦桥冷笑:“在你点名道姓要我做奴之前,我好歹也是当朝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政繁忙,这手一天都闲不了,除非狗皇帝的头被马场里几千匹马同时踩了,不然他抽什么风要打我?” “所以是先帝,”庸宴被她糊弄惯了,思路异常清晰,根本不被带着跑: “你右臂绵软无力,显然是断骨重接,伤后没有两月绝对无法拿笔写字。可我走后同年你便进入内阁,见年间没有无故休假过,因此必定是我走之前发生的事。”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幽深。 秦桥开口打断:“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这些莫须有的猜测……” “可你同我在一处的时候,右臂还十分健康。”庸宴的声音沙哑起来: “所以只有一个时间——文泰四十二年七月,你下定决心放弃我,九月先帝知道此事,罚你在皇室宗祠跪了三日。五年之内,只有这两个月你的动线是我不知道的。” 秦桥轻声笑,像是感叹,又像是在隐藏什么别的情绪:“你能知道什么啊。” 本就狭小的伞下空间,庸宴又向她走近了一步,他低下头,男人身上带着水汽的松竹气息猛然将秦桥整个笼了进去,他的音色里带了狠,可在这些狠厉之下,又藏着一点不为人知的恳求意味: “先帝待你如亲子……秦桥,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先帝舍得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男人一手扶住她的后颈,不甚温柔地迫使她抬头:“如果你不能说,那至少告诉我……”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至少告诉我,是不是跟我有关?” 秦桥怔楞片刻,手臂上传来虚假的钻心疼痛,她耳边好像再次刮起了那夜的疾风骤雨,先帝苍老疲惫的声音在她头顶缓缓地说: “秦桥, 分卷阅读58 言而无信,是为贼。” “你既做了选择,为何又后悔?” “我没有后悔!”她听见年少的自己跪在雨中,用全身力气大声道:“我只是,只是……” 那天她终究没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时间流水般过去,她终于在庸宴面前将这句话补全。 “自作多情。” 只是我自作多情。 庸宴就没再说话了。 她的脖颈那么脆弱,仿佛只要他的手唯一用力,这个人就会立马折在他掌中。 可是有些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白嫩的脖颈流到他手掌上,却又好像烫得一瞬间蒸发掉了他所有力气。 庸宴还没蠢到相信那是雨水,但他没有点明。 因为这点温热已经足够庸宴确认——秦桥断臂,确实与他有关; “做什么这么严肃?”难耐的沉默中,秦桥身体里作为政客的敏锐像是某种防御机制,在察觉主人的秘密有曝光危险的时候立刻出现,用完美的调笑语气说道: “好嘛,我承认啦,胳膊确实好痛,做一点小事就会脱力,如果字写多了,晚上都疼得睡不着。主上以后喂我吃饭吧,多拿会儿勺子我都受不了的哈哈哈哈……” 她兀自开玩笑,庸宴却没当个玩笑听。 秦桥的话永远是半真半假,勺子拿不住是假,疼得睡不着是真。 庸宴:“你现在不想说,我就不问。” 我会自己挖掘出真相,然后等你愿意亲口告诉我的那天。 为了保他,秦桥暗自指使天不言阵前诛杀敌将;在诀别之前,又激怒先帝断她一臂,庸宴很难不把一天之内知道的这两件事连在一起想。 他感觉到心里生出了一些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奢望: 秦桥离开他,或许另有隐情; 离开之后,或许还留有几分真心。 庸宴:“你人已经在我手里,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耗……秦桥,我总会知道的,但你得记住,不论如何,你已经是我的了。” 这话说出来,不知是在警告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秦桥知道他心乱了。 于是她开口问道:“所以呢?” 庸宴:“什么所以?” 秦桥:“我正在学着像个寻常女子一样同你撒娇,你要怎么回应我?花成金是怎么安慰他夫人的?你至少得比他强吧?” 庸宴哼了一声,将所有思绪压下,看着身前的娇小人影,发觉无论他们的身份如何,他总是拿她没办法,恨不得狠狠揉搓她一顿,又忍不住想好好抱抱她。 庸宴转身背朝着她,微微蹲下身:“来吧。” 秦桥:“我不要背。” 庸宴无话可说:“你想怎样?” 秦桥:“抱!” 他嘴上斥了一句,却从善如流地脱下外衫兜在她身上,让她拿着伞,抄着膝弯把她抱起来—— 当年,十九岁心思纯直的小国公爷时常这样送秦桥回宫;现在,二十六岁城府深沉的西南战神正面无表情地带人回自己的主院。 山海翻覆,江河移位,但他怀中这方天地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始终是她午夜惊梦中最后的安慰; 庸宴也没有察觉,无论他面上装得如何不在意,可那份小心翼翼,其实没变。 三日后,紫金殿南书房。 青年天子不甚规矩地靠坐在桌后御座之上,一手抛玩着只玲珑绣球,单腿支起,饶有兴味地看着座下几位大臣面红耳赤地争辩。 “大都督这事委实做得太绝了些,”左丞相周景明一脸义愤: “陆边秋只是个文人,他一路跪去宏鸣山,路上昏死数次,现在人还在家里躺着,不知道能不能醒!若是真折了他,不知再有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个少年诗仙!” 距离都督府的夫人小宴已有月余,这场宴会的每一个细节都为大荆臣民津津乐道—— 少主夺妻,不言封剑,还有最富传奇色彩的云庚斗诗:陆边秋依照约定向宏鸣跪拜,更是在天下文人间掀起轩然大|波。 大理寺卿郅却(zhi4)冷冷反驳:“当年刑部冤杀年松,下官立即便要逮来陆边秋杀了,当时左相便是用这番说辞留了他一命,现在没人逼他,他自己良心发现去叩拜,左相又要阻拦!难不成这陆边秋真是周家的沧海遗珠?” 这里面其实有个大家都懂的旧日舆论: 周景明有两个儿子,都不怎么成器,因他格外看重陆边秋的缘故,民间便有种说法,猜测陆边秋是左相的私生子。 郅却把这种民间小话拿到御前来说,周景明登时便怒了,年近花甲的老大人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窜起来,指着郅却鼻子骂道:“酷吏竖子!” 打从郅却二十七岁当上大理寺卿开始,什么腌臜活都替先皇做过,大荆朝堂里里外外人人都在背地里骂他奸臣酷吏; 分卷阅读59 骂到现在,郅却三十六岁了,就算眼前的老大人突然从袖子摸出两个臭鸡蛋砸到他脸上,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接着。 于是郅却眉梢一挑:“说你儿子两句就急成这样?” 周景明:“陛下!” 瓷学看热闹看到兴头上,突然被这么一叫还没反应过来,这声气急败坏的“陛下”让他奇异地听出了些撒娇的味道,情不自禁一阵哆嗦。 郅却:“不过是个私生子,依下官愚见,左相不该为他得罪太多人——当然,现在秦阿房已经为奴,左相头上终于没人压着,也合该放纵一些。” 周景明急促喘息,实在很让人担心他下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 角落里的一个中年臣子见状,赶紧弯着腰走过来给周景明顺气,恭敬地垂着头,轻声劝慰道: “两位大人都消消气,太医院的封院首已经去小诗仙府上瞧了,说是没什么大碍,歇个两日就醒了。” 没人理他的话茬。 先帝创立了内外朝制度,此刻南书房内都是说一不二的肱骨大臣,他们每天都会在这里商议决定所有重大国家事宜,早朝才对外臣开放,且决定都已经做好,外朝臣子只负责落实。 这位庆陵庆大人,在外朝贵为副相兼督察院院首,但在南书房这几位面前,实在没有说话的资格。 最后还是瓷学问了他一句:“当日庆卿也在,不如说说当日情形?” 庆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弯身答道:“是,是,犬子在大都督麾下,臣就也跟着去凑凑热闹——”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他明明不是庸宴下属,却仍然出现在了夫人小宴。 庆陵不敢夸大,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庸陆两人如何做赌,虽然表面上不带有什么倾向性,却着重强调了两点: 第一,赌注是陆边秋自己提出来的;第二,是陆边秋自己认输,没有人强迫他。 瓷学只笑眯眯看着。 庆陵:“臣句句属实!” 瓷学:“大都督怎么说?” 不等庸宴开口,郅却又道:“这事陛下该问我,依我朝律例,陆边秋最轻也该判诽谤罪,论例当为刖刑,现在只是要他跪,我不知周大人到底还在不满些什么,先帝朝武王犯法尚且被诛,怎么,你周家的儿子比皇子还金贵?” 周景明气得背过气去了。 在场众人除了刚回京没多久的庸宴全都见怪不怪,左相周大人脾气不好,偏偏郅却又喜欢同他呛气,一年里总得气倒几回,秦桥在的时候还能打打圆场,现在秦桥不在,剩下的个顶个喜欢看戏。 庸宴:“着人送左相去太医院?” 瓷学:“不用,周大人自己带着药呢。” 于是就见周景明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侍奉在旁的小太监熟门熟路地送上茶水,周景明吃了药,靠在椅子上恨恨地瞪着郅却。 得,还有劲生气,确实没什么大碍。 瓷学看吵的差不多了,轻描淡写地嘱咐道:“年松之死是前朝的事,先帝做了主,朕不好更改。这位陆诗仙想跪,那是他自己的觉悟——不过若真死在路上,朝廷的名声大概不会好听,言念呀——” 庸宴应了一声。 瓷学打趣道:“朕可不想跟你一起在史书上被骂个臭够。周大人,一会散了会,你去找封多病说一声,朕放他两个月假,让他全程跟着陆边秋。” 周景明听明白了。 让自己去通知太医院院首,说明瓷学根本就不在乎陆边秋的死活,之所以还给了个处理办法,那纯粹是给自己这个两朝老臣的面子。 且陆边秋是他私生子这话虽浑,但是架不住郅却总提,瓷学有点听进去了。 这个面子,他得接着。 周景明跪谢皇恩。 瓷学随手免了他的礼:“文太尉,边地如何?” 这就是内朝的最后一位大臣——文错,之前带兵剿了谋反秦氏老巢的那位太尉,和之前掌管禁军的顾恩顾老将军一起,在先帝末年十分受重用。 文错起身行礼:“顾老将军日前来信,希望我能尽快调任南疆,与他一起稳定边地诸事。只是秦氏之乱还在收尾,秦家自从开国以来就在三秦之地盘踞……” 瓷学:“文爱卿有话直说。” 文错抱臂跪下:“文错是个粗人,打仗平乱还好说——治理州府的事实在是做不来!更何况三秦之地的百姓世世代代都是仰仗秦氏过活,如今秦氏既平,臣,臣实在不知如何恢复民生!” 瓷学:“那你的意思呢?” 文错向前膝行一步:“南疆初定,顾老将军一个人实难支撑,请陛下将臣调去一同协理南疆诸事!” 事实上,文错的调令本来就是先收尾三秦之乱,而后再赴南疆做顾恩的副手—— 整个南疆有五州三地,之前庸宴一个人就能全部控住,但那可是庸宴啊!之前是由五位大将分别管理的好吗! 文错特地回京一趟,一是三秦的事他确实实 分卷阅读60 力不足;二来也是南疆真的缺人手。 文错:“还请陛下早做决断,尽快派遣得力之人前往三秦!” 周景明附和了几句,说来说去却连一个合适的人也没说出来。 用人这种事,瓷学习惯性地就要找秦桥,但现在秦桥不在,他竟然下意识地看向了庸宴。 庸宴:“?” 瓷学也觉得自己傻了,大概是脑子里总觉得这两人同气连枝,庸宴离京六年,本人又是武将,哪里知道用人的事…… “臣以为李驭涛可以胜任。”原本安静听着的俊美男人突然说道:“前任工部尚书,李驭涛。”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都督吃起醋来是要动你前程的。 李驭涛:QAQ,我有名无实啊大人! 李驭涛(认真脸):“所以能给个收藏吗?” 浪浪崽顶锅逃跑.jpg ☆、第二十六章 “臣以为李驭涛可以胜任。”原本安静听着的俊美男人突然说道:“前任工部尚书,李驭涛。” 这下大家都傻了。 庸宴回京这几个月一直作为柱国都督进驻内朝,但一向是涉及到西南事宜才开口,其他时候一律沉默,就连刚才周景明点到他身上他也能神色不变地看着; 众人都习惯了有这么一座俊美雕像坐在身侧。 结果雕像突然开口说话了。 庸宴也知道自己开口突兀,非常“善解人意”地解释了一下:“李驭涛原本就是三秦人士,大战之后,城镇基建需要恢复,李驭涛入仕以来一直在工部,可堪此任。” 等众人反应过来,又觉得庸宴推荐李驭涛实在很合理—— 郅却不知道其他几位重臣是什么想法,他心里却是好大一声:“我就知道!” 三秦刚平,去做郡守没一点油水可捞,且当地人常年在秦氏治下,平心而论,秦氏不为难百姓,且因为家底丰厚的缘故,百姓的税赋比大荆其他地方轻很多,日子实在说不上过得不好; 现在派去这么个人,说不定会受到激烈反抗,且战后恢复工作烦琐,可以说是全大荆当前最苦的苦工。 而李驭涛,曾经是秦桥的情人。 好好的内朝,气氛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瓷学咳了一声:“庸宴呀,这是家国大事。” 庸宴淡淡开口:“臣没说不是。” 其实仔细想想,李驭涛在家赋闲,瓷学早有起用之意,现在派去三秦,苦是苦了些,到底也是个表现机会。 不论庸宴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人选绝对没有问题。 于是瓷学同意了。 瓷学:“令李驭涛去做薏地的郡守,暂领其余两郡的郡守职,今天就出发,不要再拖。” 立刻有人将旨意送了出去,等在外间的中书舍人即刻拟旨,由宦官送去了李驭涛府上。 里间,郅却冷笑道:“秦奴虽去,都督已来,您夫妇两个在这内朝之中倒是衔接得很好。” 庸宴抬眼。 郅却就不敢再说了。 周景明抚着胸口,看到郅却吃瘪,心中大为畅快:这条姓郅的疯狗见谁咬谁,连秦桥都选择不正面跟他起冲突,他竟然也有叫人制住的一天。 真是老怀甚慰。 这一来,连带着看庸宴都没那么不顺眼了:“敢问陛下将春猎祭天定在了哪一日?” 瓷学心里还在盘算李驭涛的事,闻言答道:“钦天监还在算,不过也就是下个月吧。言念准备得如何?” 庸宴手里碾着刚才奉茶小太监偷偷塞给他的纸条,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陛下随时可以阅军。” 先祝祷祭天,后阅军春猎,这是大荆朝的传统—— 大荆的君王要在春猎日亲自审阅全军,全国上下所有军队都会派出一支队伍进京检阅,各地的行政长官也都必须来象征性地做一下工作汇报,以示四海归心。 这其实是瓷学的一块心病,至少群臣觉得是—— 他登基三年,始终是顾老都督在做禁军都督;禁军内派系分明,先帝活着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表面和平,先帝一去,顾恩就彻底管不住了。 因此每年春猎,顾老都督都会称病,只有部分禁军象征性地去给瓷学“阅”一下,今年庸宴回来带兵,各方都在暗中窥伺,想知道春猎那天到底情形如何。 “好,”瓷学应了一声:“去妥善准备吧,需要什么就跟宫里报。” 事情议得差不多,内朝重臣们便起身告退;庸宴出门出得最快,其余几位连搭个话的机会都没有;郅却作势要扶着周景明站起来,被左丞相一掌拍开。 郅却:“脾气真大啊,老丞相。” 周景明话都懒得跟他说。 文错朝这边点了个头,也转身离开了,郅却漫不经心地说道:“文太尉比我大不了几岁,言语上也时常冒犯左相,怎么左相只能容他,不能容我?” 周景明 分卷阅读61 心道别人都是就事论事,只有你不论什么事都针对我。 但他没这么说。 周景明狠狠哼了一声:“周某二十二岁入仕以来,未曾做过一件亏心事,等我百年之后到了地下,我对得起先帝,也对得起祖宗——郅大人你呢?你在提刑司这些年,手上沾的血真的都是罪臣的血吗?将来到了地下,你对得起那些亡魂吗?” 郅却是酷吏,是把很快的刀,先帝想处理谁,他就为谁编织罪名—— 此事在朝中人尽皆知,但没人敢提。 周景明今天也是气得狠了,竟然当面点了出来:“郅大人衣衫虽净,但在周某看来,实已污秽不堪。”他说完这一句,便由小太监扶着,一步一蹒跚地走了出去,郅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南书房中明明光线明朗,他整个人却仿佛被阴影笼罩。 瓷学已经带着庆陵离开,仆从们也都退下,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满身污秽,半生寡影。 御花园流水淙淙,芍药开得正庸,青年天子带着他的臣子悠然漫步,宫人们远远地在后面跟着,不敢打扰两人说话。 瓷学犹豫道:“朕记得,蔬食比朕小……” “一岁。”庆陵赶忙接道:“当年蒙受先帝恩德,犬子还同殿下一起进过学。” “想起来啦,”瓷学弯起凤目,笑起来像个寻常青年:“蔬食年纪虽小,却是大哥哥的伴读,当年我们都很羡慕他。” 这话庆陵便不敢接了—— 瓷学口中的“大哥哥”并非今天的宣王,而是先帝的长子瓷兴。他二十岁那年东肃进犯,皇长子毅然带兵出征,与敌方大将同归于尽。 成了大荆第一位死国的皇子。 先帝爱死了这个儿子,也恨死了这个儿子,以至于在皇长子死后,连他的名字也听不得。 瓷学见庆陵沉默,淡淡说道:“都过去了,战死在沙场上的皇子何止大哥哥一个?当年若不是庸言念横空出世,下一个恐怕就是……” “陛下慎言!”庆陵满头是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好好好,是朕说多了。今天叫你来是有另外的事。”瓷学引着他到一处石桌石凳上坐下:“蔬食在大都督军中如何?” 庆陵谨慎道:“他武艺一般,才学也平庸,不出错就是万幸了。” 瓷学:“蔬食的长子已经五岁了吧。” 庆陵:“是,是。” 瓷学:“你看,蔬食年纪比朕小,孩子却已经很大了;朕却连婚也没成,太后很是着急啊。” 庆陵登时明白今天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他的头脑飞速运转,片刻后,斟酌着说道:“臣家中确实有两个女儿。但是……” 瓷学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但是?” 庆陵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臣身在外朝,又不曾在六部任职,人脉单薄,祖家无势……您的皇后,不该是臣的女儿。” 瓷学面上还是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庆陵:“依大荆祖制,太子即位后,登基同日应当立太子妃为皇后,尊母上为太后;陛下您情况特殊……” 下面的话他不能说,瓷学便语气平淡地替他说了:“但朕没做过太子,是先帝临去前一天从宗室中拎出来的,因为此前一直在京中浪荡的缘故,也没有太子妃。于是直到今日,后宫仍无一人。” 庆陵咬咬牙,坚定开口:“陛下,如今王座未稳,臣这番话,并不是为了臣的两个女儿。” 瓷学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他漫步走到一树繁花之下,手指在轻轻抚动花瓣:“庆卿是在劝朕,培养一个有权势的外戚,镇压沐王和宣王。” 庆陵死死伏在地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瓷学:“先帝临去前,对朕说庆陵可用,朕今日方才信了。” 先帝已去,他说过什么话当然是今上说了算,但这种话算是对臣子的最高赞扬,庆陵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瓷学:“那依庆卿看,选谁家的姑娘最合适?” 庆陵按下情绪,谨慎说道:“目前较为合适的人选,一是周景明周大人的嫡亲孙女,二是文错文大人的幼妹。其实公孙大人也是个合适的结亲对象,但他府中只有庶女……” 瓷学静静听他说完,平静地问道:“朕听庆卿语气,似乎仍有缺憾?” 庆陵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垂下。 瓷学:“但说无妨。” 庆陵:“……秦相去前,后位人选,非秦相莫属。” 瓷学垂下眼帘,微笑道:“她的‘母家’刚刚造反。” 庆陵:“秦相九岁入宫,除了这个姓氏,实在和秦家再无关联……” 他自觉失言,便话锋一转:“但秦家犯下泼天大罪,而今秦相落入都督府,确实算是最好的归处。” 瓷学:“你们 分卷阅读62 不懂她啊。” 秦桥是一柄快刀,由先帝亲手打磨,又交到他的手上。她为了稳定朝局,可以暂时将自己收在鞘中;可若真的将她锁在深宫,束之高阁—— 那这柄凶兵就会暴露出她的真实面目,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凶煞狠厉。 那才是真正的永无宁日。 若真有那一日,局面只怕比沐王宣王一起反了都要难以收拾。 “庆陵,你的女儿成为皇后,这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命运。” 瓷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景明,江法,郅却,这些人看似通透,实则都无远见;你比他们都通透。如今的局面,只怕只有你一个人看清了,这就是我选你的原因。” 庆陵以头触地。 瓷学:“去吧,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想好了就来御书房见朕。” 与此同时,传说中杀伤力巨大的秦某人此刻正带着帷帽抱臂坐在马车车辕上。 她等了小半日的俊美男人已经不急不缓地走到她面前了,她却仍然没有半分要下车的意思。 庸宴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质疑道:“你说有人行刺于你。” 秦桥掀了帷帽,大力点头。 庸宴:“你还说你血流如注?” 秦桥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眼前:“伤口划得很深。” 庸宴仔细地看了看那根纤纤玉指,疑惑道:“在哪?” 秦桥收回手看了看,叹息道:“可能是长上了吧。” 庸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宴哥(手里攥着小纸条):“粘人。” (心里疯狂放烟花.jpg) ☆、第二十七章 内阁议事时,小太监趁奉茶的功夫塞给他的纸条正是秦桥亲笔所写,说有人刺杀她,流了好多血,庸宴第一反应就是要往外冲,然而转念一想—— 这刺客得憨成什么样才能在宫门口杀人? 而且真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御前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于是庸宴确认是秦桥夸大了事实,然而即便如此,散了会之后他还是在宫道中走得飞快,若不是照顾着瓷学的脸面,他都恨不得在宫中纵马。 到了门口一看,想象中满身血污的人正悠哉地靠在车门上晒太阳,两条腿还十分惬意地晃来晃去。 “这件事的重点根本不是伤口有多深,”秦桥严肃道:“是你知道我被人刺杀以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救我。” 庸宴面无表情:“不要无理取闹。” 秦桥半真半假地说道:“那等我真走了的那天,你最好也像今天这么镇静,可别要死要活的,害我在地下也不安宁。” 恐怕大荆上下都很难想象,他们的西南战神像个小媳妇似的要死要活是个什么情形。这只是句玩笑话,庸宴却立马进行反驳:“老实呆在都督府,就不会死了。” 他这句话出口时没细想,庸宴:“我的意思是,不会枉死……就是不会随便死……恶!” 秦桥大笑:“好好好,我老老实实在咱们都督府的内湖做只千年老那啥,不过行刺是真的,不信你问盛司。” 在不远处装木头的盛司转过身来。 庸宴皱眉道:“说。” 盛司:“其实也谈不上刺杀,就是个疯婆子……” 一炷香前。 早朝散了之后,内朝重臣留在内阁议事,其余官员便各自去工职上应卯,各家的马车都早早等在了外面; 庸宴习惯步行去衙门,因此往常都督府都是不出车的,只是打从夫人小宴之后,偶尔赶上秦桥心情好,便带着饭盒在这儿等他。 盛司劝道:“宫中给大人们备饭的,姑娘何必来这一趟?” 秦桥戴好帷帽从车棚里钻出来:“你根本不知道内阁的饭有多难吃,” 她做了个呕吐的动作:“皇帝吃素,内阁准备的饭菜就也都是素的,御膳房早上就做好了,因为不知道内阁什么时候散会就一直把菜热着,隔一会儿炒一次,再隔一会儿再炒一次,非常倒胃口!” 盛司心道在边疆最困难的时候,都督连草根树皮也吃过,这点难吃根本不在话下。但他没敢说,若姑娘真被他劝退,都督恐怕要抽死他。 就愣了这么一小会神,有个仆从打扮的女子竟然已经走了过来,一双微微发青的眼直直盯着秦桥,声音怯怯的:“敢问,这是都督府的车驾吗?” 盛司立马站直身体:“是,请问有什么事?” 那女子的目光就没从秦桥身上离开过,听到肯定的回答,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炽热起来,似乎要灼穿秦桥的帷帽:“秦相?” 秦桥透过薄纱看她。 这女子骨骼娇小,皮肤细嫩,年龄不会超过十六岁,但她眼下青黑,走路姿势也不太对,好像 分卷阅读63 刚刚受过很重的伤,更别提这身衣服—— 外衣裹得虽然紧,里面却是一层薄纱。秦桥小半辈子都在平京权贵圈子里打转,一打眼就知道这是什么腌臜事: 薄纱里面肯定什么也没有穿,是最低贱的侍奴的打扮,主人随身带着她,便是为了随时淫’乐。 更不要提她衣领下隐约露出的一道铁圈,那是奴环,上面写着主人的名字,除非被送人,否则一辈子都不能摘下来。 “你家主人是谁?”秦桥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是他让你来的吗?”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根深蒂固的憎恨:“和他没有关系,我名阿妃,是我自己要来见你。” “好吧,阿妃,”秦桥微微俯身与她平视:“你有何事?” 阿妃看到她的动作,眼中亮了亮,像烛火濒临熄灭时最后的跃动:“我要问你两个问题。”她声音颤抖,像是畏惧,又像是极致的兴奋: “第一,你好好看看我的脸,还记不记得我?” 秦桥虽然感到怪异,却还是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平京侍奴只有两处聚集地,一处是受宫中直接管辖的轻桃司,官奴被送去主家之前都会在这里被“驯养”一段时间,秦桥便是从此处直接送入了都督府; 第二处地处平康坊,是民间买奴的地下黑市,属于禁军鸮卫的管辖范围。 虽说这两处都算在她势力范围下,但秦桥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她摇了摇头。 阿妃呆滞片刻,露出一个惨笑:“第二个问题,你有大才,庸宴却将你囚禁在府中,你可曾想过要反抗?” 秦桥蹙眉,心道难道这是哪一支想从都督府接她走的势力?可是就在大街上问,会不会也太直接了点? 听她直呼自家都督大名,盛司怒道:“退后!” 阿妃没有得到秦桥的回应,便知道答案了。 “夫人小宴——呵!” 阿妃状若癫狂地笑了起来:“你是秦阿房,你果然同我们不一样,就算做了奴,也还是有那么多男人对你死心塌地,就连大都督也对你十年如一日……” 盛司要上前将她制服,被秦桥拦住,她敏锐地问道:“我们?你和谁?” 阿妃没有回答,她病态地笑着:“现在我告诉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秦桥,你长在宫里,我也一样;只不过你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我却是贱婢与人私通而生……从小就被关在一间小小的院子里,那里住着一大堆小孩子,大多是女孩。院子里有一口井,每个月都有人跳,我们却还要在里面喝水……” 她笑着笑着,泪就流出来了,哭得很丑:“后来突然有一天,嬷嬷抓了两姐妹出去,回来的时候嬷嬷们说:‘这两个小蹄子是什么命?竟叫秦姑娘捡去啦!’我年纪到了,马上也会被抓走,就抱着嬷嬷的脚问,谁是秦姑娘?” “那就是你啊……”阿妃怔怔地看着马车上的秦桥:“她们都说,秦桥是全天下最好命的女子,可轮到我被送走的时候,你却没来。你把那两姐妹带到哪里去了?也卖了吗?” 秦桥的目光隐没在帷帽之后,声音很沉,像是一片汹涌的海,出口时却只让你听到水面之上的平静: “她们在我府中,过得很好。” 阿妃眼角狠狠地红了,她微微张口,不住轻微地点头,像是在说“好”,却又没发出声音; 她深深吐出口气,再抬眼时,眉眼一瞬间变得妖媚而又狠厉,像是她一辈子的恨都集中在了眼前这个人身上: “秦阿房,你救她们,为什么不救我?你给了我希望!却又让我生不如死!” 阿妃像是已经疯了,她毫无预兆地从袖中摸出一柄利刃,又稳又狠地向秦桥刺去:“我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秦桥,你不能做奴,我们一起死吧!” 盛司的老本行是斥候,说话一向是怎么简明扼要怎么来,因此虽然是一次实打实的刺杀行动,却被他平铺直叙三言两语就讲完了,听得庸宴眉头直跳。 庸宴:“这个月的宫禁是银甲卫当值?司马齐在何处?出了这种事,我竟到现在还没见到他人?” 盛司:“是银甲卫……司马统领可能是有事耽搁住了,属下这就去找!” 庸宴垂下眼眸,一瞬间戾气四散:“不必了。换岗,调金甲卫过来,银甲卫集体领十军棍,再去服一个月徭役。” 这就罚得有点狠了。盛司静静等了片刻,见秦桥也没有开口求情的意思,便转身要去传令。 “你回来。”秦桥靠坐在车辕上,一手轻轻搭在庸宴肩头:“话不说清楚,岂不是让银甲卫的兄弟心中不快?” 她对盛司说道:“到了银甲卫以后,你把给都督描述的场面也给他们描述一遍,一个字也不需添。顺便问上一问,这女子虽然力薄,但若今天皇帝一时兴起微服出巡,被刺杀的人换做是他——这责任银甲卫担不担得起,咱们禁军担不担得起?” 一番话简简单单,却听得盛司汗如雨下。 他赶紧领命下去。 分卷阅读64 秦桥看他走远,拍拍庸宴肩膀:“别气了,我没受伤。” 庸宴不说话,坐上车辕,接替了盛司的位置开始赶车。秦桥也不回车厢里,就老老实实地跟他并排坐着。 秦桥看着马车行进的方向,就知道他是要先送她回府再去禁军衙门。这男人端坐在她身侧,脸臭得不得了,好像整条西大街都欠了他的钱。 她知道他在气什么,倒也不是因为阿妃刺杀—— 他们都是大荆重臣,东肃那边常年派人来暗杀,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员都被杀习惯了,一年到头要是没被刺杀过一回,简直好像身份不够贵重似的。 他之所以气闷,是因为秦桥已经在他的羽翼之下,他却没能为她杜绝周遭的危险。 秦桥哄他:“猜猜我让人把她送哪里去了?” 庸宴:“你不会杀她,定然不是刑部。” “聪明,”秦桥笑道:“我这么善良,当然是原谅她啊!” 庸宴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善良?那我之前十二年认识的是你的替身?” 秦桥:“……” 庸宴噎了她一回,心里那股子不舒服就散了大半,于是叹了口气,无奈道:“京兆尹吧,判个市井械斗也就算了。” 秦桥:“判不了,根本没斗起来。”她凑近他耳边小声不无得意地说道:“我将她送回了轻桃司。” 轻桃司是宫中驯服女奴的处所,因为接秦桥回府的时候要派人去交接,所以庸宴对此处也有所耳闻。 庸宴:“她会自尽。” “送到任何地方她都会想办法自尽,唯独这个地方不会。” 秦桥侧坐过来,后背靠在他身上,抱着膝盖悠然说道:“我让她去做了轻桃司的教习嬷嬷,等她看到那些孩子,就会感觉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阿妃一定会竭尽全力想要改变她们的生活,但以她的能量,带来的改变必然微乎其微。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结果——这就是我给她的惩罚。” 庸宴仔细听着,想转头看看她,却只能看见她软乎乎的发顶心,他两只手又要赶车,于是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她主上是谁。” 秦桥厌恶地蹙起眉,仿佛连说出名字都嫌恶心:“鸿胪寺郭义,房事上有怪癖,买过几个贱奴,都死得很惨。” 庸宴回想了一下,那是个中年男人,上朝时总是半弯着身子,好像永远都站不直,说话时又总是讨好地笑着。 庸宴:“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秦桥:“我是个奴,能怎么处置,当然是求主上给我做主。” 庸宴:“你今天戏很足。” 秦桥笑了两声,正色道:“我认真的,郭义是个地道小人,嘴很碎。但他这个人又挺会说话,搞外交很有一套,得给瓷学留着,不然我早想办法杀了。这个人我不方便动,主上给我想想办法。” 庸宴:“三天两头求主上做主,主上是没有正经事做吗?” 作者有话要说:  庸宴:“忙,没空。” 背地里第一时间赶去解决问题.jpg 啊,浪浪崽又想要一波收藏和评论啦~ ☆、第二十八章 28 第二十八章社会性死亡 庸宴:“三天两头求主上做主,主上是没有正经事做吗?” 秦桥:“我看主上的正经事就是太多了——今日为何举荐李驭涛?” 打了半天机锋,总算聊到正题了。 如果今天庸宴不开口,秦桥也会用别的方法把李驭涛拱到那个位置上去,但效果绝对不会有这么好。 真正令她在意的,是庸宴为什么会这么做。 刚听到宫里暗线传出这个消息的时候,秦桥整个人都僵住了:难道庸宴已经猜到她调动李驭涛的目的? 连瓷学都不知道,庸宴又是如何知道的? 事关重大,她决定直接开口问。 庸宴垂下眼眸:“既然是我家侍奴的旧情人,总得安排个去处。” 秦桥:“……” 都是长了玻璃心肝的人,庸宴用这么敷衍的借口,摆明就是不想谈了。 “今日那劳什子阿妃,你不要放在心上,”庸宴换了个话题:“不过是怨无可怨罢了,她的命数与你何干?” 秦桥还在想庸宴那张摸不着的消息网,闻言笑了一声,看着街景的目光却空洞了一下。 “要是我说,她之所以有此命运,我并不无辜呢?”秦桥的声音很轻,好像是在开玩笑,却又好像是一只紧紧闭着嘴的蚌,因为思绪被打断,不小心露出了一点柔软的内核: “庸宴,你把我想得太干净了。” 她已是奴身,却能轻而易举地把纸条递进内阁;宫门刺杀,也是说拦下就拦下,对刺杀者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甚至不必问刑部和京兆尹两位当家大员的意思。 这背后的门道,庸宴不是看不出,只是没点破。 但也是跟着这句话,庸宴才听了出来,今日 分卷阅读65 的刺杀给秦桥造成的影响不小,至少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她竟然羡慕桔子和桂圆,”秦桥哂笑:“却不知道我之所以带她们出来,也不过是为了在顾恩面前做出一副……” “好了。”庸宴抻了抻缰绳,让马匹慢下来,骤然开口打断了她:“不论是为了什么,她们在你身边过得很好。” 秦桥鼻头酸了一下:“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庸宴:“那带你长大的太后知道吗?” 秦桥呆了呆,神色黯然:“知道吧。” 那才是这大荆上下活得最明白的人,宫里宫外,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庸宴:“那她有厌弃你吗?” 没有,当然没有。 而且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十年如一日地对她视如己出。 庸宴目视前方,被她靠着,身形稳稳的,好像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山。 他平淡地说:“那我也一样。” 我也一样。 就算天地翻覆,此心仍是一样。 秦桥侧过脸去,把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压在心底,转身抱住他的胳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你怎么这么会说话,是不是在南境跟别的小娘子练的?” 庸宴看着前方的视线没变,嘴角却弯了一下,任她闹腾:“西南军中都是男人。” 秦桥:“哦,那就是和大男人练的了?” 庸宴的嘴角放平了:“起开。” 秦桥把脸埋在他肩上笑了一会儿,仰头认真道: “你也给我打个‘奴环’吧,让别人看了就知道我是咱们都督府的人,这样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庸宴心道你都把人送回轻桃司了,居然还好意思用“欺负”两个字。但他没说出来:“没那功夫给你打项圈。” 秦桥:“又不要你亲自打,到时候你刻个名字就行了,很方便的。” 庸宴突然张开臂膀,将她笼入自己怀中,秦桥理所让然地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这一来,他只要微微低头,嘴巴就靠在了她耳边:“整条西大街的人都在暗中看你我亲近,你看不出来?” 秦桥动都没动一下:“我打小就活在大荆的话本子里,习惯了。” 庸宴的臂膀收紧了些,让她握住自己环着她的那只手:“那大家都看见了,这就是我给你打的奴环,已经圈住了,不用再费那个事。” 西大街的人民群众打从都督府的马车往宫门那儿去的时候就在关注,这回见都督亲自送人回府,都在暗戳戳地激动,街头巷尾到处都在今天看到的花言巧语夫妇甜蜜片段。 两人的马车悠哉悠哉地一路向前,路过一处不打眼的小院时,秦桥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随后飞快地转过了目光。 那小院的主人手中握着明黄绢布的圣旨站在院子中央,袖中是比圣旨还早来了一刻的密信: “驭涛, 三秦虽苦,却是我为你备下的万全之地。请你在那里仔细经营,照顾好抱琴,以待来日。 若朝廷的命令有所不便,可以不听。 朝中有我,万事放心。 阿房亲笔” “秦氏叛乱,与秦桥无关?”李驭涛抬头看向阴晴不定的天空,苦笑着喃喃反问:“或许整个朝堂在她眼中,都蠢得无法入眼吧。” “主人又在那里嘀咕些什么呢?”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童从廊下快步跑出来:“总算有点好日子过啦,做三秦的郡守,薪俸应该会按时发,不会被克扣吧?” 李驭涛:“那倒不会。” 只是三秦之地有大半是荒漠,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他若想在三秦做出些事业,前期的投入不会少。 到时候他们主仆两个别说是薪俸,恐怕连现在这个小宅院都得卖了换钱。 但他这个小仆年纪太小了,李驭涛不打算现在就把实话告诉他。 李驭涛按住他圆圆的脑瓜顶:“抱琴,后日便要出发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咱们在平京买完了再走。” 抱琴挪开他的手,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十分兴奋地在不大的院落里来回转圈:“能吃饱饭就很好啦,不要什么……嗳,” 他突然扑过来抱住李驭涛的大腿,仰脸问道:“既然秦相已经做奴,咱们能不能去相府把甜糕接出来?带她一起走吧,相府有什么好玩的?” 李驭涛无奈道:“我看是你想和她玩吧?” 抱琴故作老成:“我已经十岁了,不稀罕跟小丫头片子胡闹。” 李驭涛垂眸笑了笑,没有戳破,反而哄着他说道:“嗯,咱们抱琴是大孩子了。你听我说,三秦太远了,路上折腾,不方便带她一起去。” 抱琴没有再闹,安静了片刻,再没提起要找甜糕的事:“我知道你不想往相府那边去……主子,现在咱们要走了,你就别再想着秦相了吧?” 突然被一个十岁孩子关心了感情生活,李驭涛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但心知他是为自己好,只 分卷阅读66 好耐心解释道: “我同秦相并无风月中事,别听外面的人胡说。我们是朋友,就像你和甜糕一样。” 抱琴看着他的眼光十分复杂:“其实我喜欢甜糕的,但是看咱家没钱,所以才没有争。” 李驭涛:“……” 一向温柔和顺的李驭涛突然直起身体,面无表情:“很好,别想了,娶不了,我没钱。” 抱琴眼:“对,你实在很嫉妒大都督的时候,就学学我,想想咱家的钱袋。” 李驭涛头痛道:“好好好。” “那就行,”抱琴满意点头:“我什么时候去太医院抓药?” 李驭涛听了这句话,目光一凝,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来。 他谨慎地试探道:“你怎么知道要去抓药?” 抱琴坦坦荡荡地让他看:“谁知道呢?反正你每次出远门之前都让我去抓药不是?挺贵的,弄回来还用不上,你就知道浪费钱。” 李驭涛:“那你知道要抓什么药吗?” 抱琴反问:“我怎么知道!不都是你写好了方子我照着抓么!这次可少买一些,路上远,别再颠坏了。” 李驭涛这才松了口气。 他转身走回书房,又很快走出来,将信纸仔细折好,又亲眼看着抱琴妥善地收起来。 李驭涛:“现在就去吧,这次的方子有些不同,一定要封院首亲自抓药,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抱琴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我很快就回来!” 第二日一早,一辆孤零零的驴车早早地等在了城门旁边,只等着一开门就赶着第一批出城。 “抱琴,咱们的文书呢?”身形颀长的青年人钻进车帘,将睡得正香的小孩子捉出来:“城门要开了,别睡了。” 抱琴小童哼哼唧唧地揉眼睛,虽然还没怎么醒,从怀里摸文书的动作却非常小心:“诺,给你,不要弄掉了。” 李驭涛看他憨态可掬,就将他放在了自己腿上让他继续好睡,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脊背,一边仰头看着高高的城门。 三秦日苦,也不知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嗳!看什么呢,还出城不出?” 城门卫冲他喊了一声,李驭涛这才发现厚厚的城门已经被几人合力推开,朦胧寒冷的朝阳光线从门缝里渐渐扩大,露出了外面吵吵嚷嚷赶着进城买菜的农家,总算将这城门带出了些许人气。 李驭涛赶紧跳下车,将文书递给城门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城门内外飘着一股子酒香味,是那种农家自酿的劣酒,口感说不上多绵柔,只是劲道够足。 李驭涛心里奇怪,便问了一句。 城门卫有些烦躁:“谁知道近来是怎么了,酒价奇高,弄得农人天天早上来城里卖酒,四处都是这个味,等虎卫来了又得好一顿查——嗨,瞧这文书,兄弟也是个做官的!” 城门卫仔细查验过,看清他的名字,就笑了几声:“你就是李驭涛?” 李驭涛心内叹了口气,料想此人接下来就要问他:“你和秦相的事是真的吗?”“听说你为了秦相丢了官?”“嗨呀一部尚书好大的官呢,兄弟真是个痴情人啊!” 城门卫:“外面有个人等你一晚上了!快去吧!” 李驭涛:“?” 他打从懂事起就长在慈幼局,别说是亲族,就连亲生父母他都没见过;若说还有什么故友,自从他从尚书被一下贬为白身之后,也再没有什么朋友了。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同他有牵连,除了车上酣睡的抱琴,便只剩下秦桥。 “她等了一整晚?” 李驭涛满面诧异,向城门卫道了谢便往出赶,却见在一片鸡飞狗跳卖菜卖鱼的小贩中间站着一个十分突兀的红衣男人—— 此人身形高大,皮肤又白,正对着一筐芹菜面露新奇,手里掂着一块银饼,似乎正要买下他眼前那筐五个铜板就能搞定的芹菜。 李驭涛心说自己也是傻了,秦桥有旧疾,最是受不得凉,且一辈子娇生惯养,只怕就是今上突然吃饼噎死了她都不会在宫门外站一晚上,更别说是为了给自己送行。 若不是卖菜堆里有哪个小贩想赶着卖他点菜蔬,等着他的应该就是那个红衣傻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得抱琴不?指路第二十四章,甜糕和清河郡主提过一次的~ ☆、第二十九章 红衣傻子被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手臂上跨着筐水灵灵的小芹菜看了过来,面上露出十分愉快的笑容:“可是三秦郡守李驭涛李大人?” 他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四下里听了李驭涛三字,都纷纷看来: “吖,是喜欢秦相的痴情仔撒!” “听说因为了秦相丢了官呢!” “嗨呀,一部尚书,好大的官!真是个痴情人啊!” 李驭涛:“ 分卷阅读67 ……” 红衣傻子三步并两步向他走来,十分不见外地接过了他手里的缰绳,非常顺手地推着抱琴的脑袋将他怼回车厢里; 转身坐上车辕,还热情洋溢地向李驭涛招手:“李兄怎么还站着?来,我为你赶车。” 李驭涛也没生气,心思一转,轻声问道:“可是前些日子来京的火云揭火少主?” 火云揭“嚯呀”一声,高兴道:“李兄真聪明,正是在下!” 李驭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呆呆站着。 这两人一个是寒窗苦读走仕途的朝廷命官,一个是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江湖少主,虽然都在同一个大荆生活,但实在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世界。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名分上,都是秦阿房的旧情人。 听闻前些日子这位火少主在云庚楼输得很难看,该不会是因为打不过大都督和天不言,就先对自己这个文弱书生下手吧? 李驭涛两手向前,露出掌心,试图安抚眼前这个疑似暴徒:“我同阿房其实……” 火云揭十分豪迈地一摆手,继而拉住李驭涛腰带,轻轻一挑就将人带上了车辕,缰绳一抖,李驭涛新买的那头小青驴便十分轻快地跑了起来。 火云揭:“别紧张,我欠秦桥的钱,这一趟是她叫我来的——让我把你平安送到三秦衙门,再给你留几个人充作打手。” 简简单单一句话,暴露出了三个信息: 第一,阿房安排自己去三秦的计划,绝对早于大都督回京之前; 所以这位火少主之所以来京,恐怕也是秦桥的授意;在夫人小宴上夺奴只是个幌子,最重要的还是跟火家通上气; 第二,路上有人要来杀他,且实力强劲,不然阿房不会要求火云揭亲自上阵; 第三,火少主欠秦桥的……钱。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要知道在传说里,这位火少主为秦桥掏空了自己老爹的家底。 所以这个火云揭跟自己一样,也只是个“名分情人”,同秦桥其实并无暧昧关系。 李驭涛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些,在火云揭看来,他从听到自己的话到提出问题中间根本没有停顿:“阿房还有嘱咐什么其他事情吗?” 火云揭生生将这头驴驾出了汗血马的味道,车厢里的小抱琴被颠醒了: “阿主怎么将车赶得这么急?哎?” 他半个身子探出帘外,躲在李驭涛身后好奇又戒备地看着火云揭:“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这就是抱琴吧?”火云揭仔细看了他两眼,心情大好地摸摸他头:“我跟你们一起去三秦,别怕,你主子都同意了!” 他一边说一般朝李驭涛眨眼睛,李驭涛只好安抚地摸了摸抱琴脑袋:“以后叫这个哥哥少主就是了,他不是外人,你回去睡吧。” 抱琴如遭雷击:“不是外人?!” 李驭涛:“主上有正事,你先回车厢里去。” 抱琴捂住自己的嘴巴,震惊地缩了回去。 火云揭笑道:“孩子嘛,多问几句也没什么——到了三秦,我还得陪你们两个住一阵,手里有些人要交接给你。现在你只需记住一件事,我们一路上遇见的高门大户,贩夫走卒,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们提到‘信女梁水’,你只需赞美,不要问别的。” 李驭涛蹙眉:“听着像个□□派,若势力已经壮大到这个地步,妙都不该一点消息都没有。” “□□派!”火云揭朗声大笑:“你不在江湖中有所不知,近些年,江湖上新崛起了一个‘海梁派’——李兄,你仔细想想,如果整个大荆只有妙都不知道‘信女梁水’,那说明什么?” 李驭涛的迷惘只持续了一瞬,随即万分担忧地抬起了眼眸。 火云揭看他神色,赞叹道:“不愧是她亲自选的,李兄果然聪慧。” 这位信女的势力遍布大荆,只留下了妙都这一处空白,那恰恰说明,这个梁水就在平京。 且梁水两个字得颠倒过来看,水梁——那是“桥”的别称。 李驭涛:“……” 火云揭同情地拍拍他肩膀:“我刚知道的时候也一样,对了,忘了同你说,咱们不直接去三秦,先在丰州等着。” “丰州?”李驭涛恍然道:“是了,算算时间应该马上就是春猎;文错将军大抵会在春猎后离京,阿房要我先去丰州,是要我同文太尉私下交接,了解情况的意思?” 火云揭挥手:“你们这些事我不懂,她怎么交代的我就怎么办,只负责护你俩周全就是了。” 李驭涛手指放在膝盖上,快速点动。 火云揭掀开他手,在他膝盖上拍了两下,朗声笑道:“别想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有你少主在,放宽心就是啦!” 车厢之内,抱琴听着火云揭的笑声,十分忧郁地看着火云揭拎上来的那筐小芹菜。 阿主不再挂心秦相是好事,可从此心悦男子,是不是也太极端了些? 更何 分卷阅读68 况这个少主除了皮囊好看,根本是个傻的吧? 抱琴为自家阿主操碎了心。 抱琴:“不然净身进宫做宫女算了,就算是伺候今上,恐怕也比伺候阿主省心!” · 被抱琴羡慕的宫女,显然并不像他想的那么自在。 身形娇小的宫娥步履平稳,简简单单的单螺髻上点缀了一只素玉簪,是年轻女官的专用发饰。 她人虽年轻,宫道上成队的侍婢们见了她,却都十分恭敬地弯下身来,齐齐唤一声: “惜尘姑姑。” 惜尘颔首,一路稳稳当当前进,最后在监栏院外停住了脚步。 当值的小太监见了她,一溜烟地跑到跟前,带着点喘问道:“惜尘姑姑怎么来了,要找哪位公公?奴这就去找!” 惜尘抿了抿薄唇,嫩白的指在袖中捏出一个小纸包,轻轻按上几下,能感觉到里面颗粒状的质感: 是一包毒药。 夫人小宴那日她迟到了,一部分原因是见了孟慈音—— 但孟慈音只是她惯用的挡箭牌,顶着个“痴情女子”的名号,事情总是好办得多。 这包药,就是她那天见到的另一个人给她的。 惜尘手指捻着那包药,脸色非常平静:“过几日跟着陛下去春猎场伺候膳食的是哪位公公?” 小太监很有几分机灵劲:“往年都是程公公,但程公公让大都督要到都督府去了,奴听着风声,今年这事八成要落到春公公身上!” 惜尘颔首,拿出一只小金锭放在他手心:“叫他来见我……就说,慈宁宫有要事着他去办。” · 而被大都督要走的程公公,已经尽职尽责地料理了都督府的晚膳,应他家主母(都督府私下里都叫秦桥主母)的要求,还多蒸了一份蛋送到了主院的餐桌上。 庸宴看秦桥拿小瓷勺一点一点怼着蒸蛋,不知她要吃到什么时候,只好跟着放慢咀嚼的速度。 秦桥:“蒸老了。” 庸宴:“吃完,不要浪费食物。” 秦桥嗯了一声,还是拿小勺子怼:“程公公本事不如从前了啊……” 庸宴知道她又要耍赖,干脆拿过她面前的碗,三下两下吃完,又将秦桥挑出来堆在小碟子里的茄子吃了:“若带你到边疆去,真不知道该怎么养。” 秦桥从小就跟先帝太后一桌吃饭,看多了先帝替太后解决剩饭的模样,一时间竟感觉庸宴和先帝那副一边抱怨太后挑食一边大口吃饭的样子开始重叠。 心里霎时升腾出一种又奇妙又幸福的感觉。 秦桥支起下巴看他:“你哪天出发到军营里住?” 庸宴:“明天。” “唔,”秦桥:“春猎前要在营里住三日是吧,当天你是从府里出发还是直接从营里走?” “从营里走,直接进宫接瓷……陛下。”庸宴漱了口,示意秦桥跟着他,两人出门到后园去散步: “问这做什么?春猎是大事,你别想些奇奇怪怪的。” 虽然已是暮春时候,但妙都的晚上还是有点凉,庸宴便伸出一条胳膊让她松松抱着。 秦桥:“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惹祸精?” 庸宴客观道:“你在不在我心里,都是个惹祸精。” 秦桥没反驳,闷闷笑了几声:“春猎场是暮云在布置吧……今年还是那样?布火海,中间立着白厄杆?” 庸宴:“每年都是那样,今年隆重些罢了。” 秦桥:“傻透了,高祖当年一箭射倒了敌将白厄,于是起义;大荆开国以后,后面的皇帝竟然立了根白色细杆,硬生生给杆子起名叫‘白厄’,年年都要射断这么一根杆。人家白厄不过是照章办事,又招谁惹谁了?” 庸宴不以为然:“图个吉利而已。” 秦桥:“我听说东肃那边竟然有人在沙袋上写你的名字,然后疯狂爆锤。” 庸宴:“……” 秦桥找回一局,哈哈大笑,笑够了才提醒道:“瓷学这几年眼神越发不好使,你可千万别把白厄杆弄太细——虽然蠢了些,但老百姓都觉得要是皇帝射不中白厄杆,这皇帝就不是受命于天,你……” “今上别的不行,骑射还是拔尖的。”庸宴没好气地抽出手,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怎么突然操起春猎的心?” 秦桥:“大概是因为要好几天见不到我家主上了吧。” 庸宴的嘴角大大的弯了起来,接着夜色的遮掩和身高的优势,很巧妙地没被她发现。 庸宴:“是因为主上不在家,就可以随便闹腾了吧?” 秦桥:“……”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先帝提着戒尺站在宫门口等她偷偷溜回宫的时候。 秦桥:“你这语气活像个老爹。” 庸宴:“我总会成为某人的老爹。” 秦桥:“如果生女儿起什么名字?” 庸宴:“明霁。” 分卷阅读69 秦桥:“……你果然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庸宴:“……又不是现在想的。” 是他十九岁那年的乞巧节,秦桥在妙都长青河上说喜欢他的那天想的。 那天晚上,他想了关于之后的一切,在所有他想要的未来里都有秦桥的位置; 只是那时他们并不知道之后会天翻地覆,也不知道他们将引领时代的巨变,更不知道他会失去她。 直至今时今日,才能再次和她并肩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写到这里的时候真的很想给李驭涛和火少主他俩写本古耽呐~ 不过预定要写的下一本是这本的系列文,虽然是bg,但是会涉及到他俩^^ ☆、第三十章 30 第三十章宣抚使 武原三年四月初六这日清晨,大荆穆幽清河郡主的车驾准时停在了柱国都督府的门前,朱红大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大一小两个白衣姑娘来。 小的那个六岁不到,走路还有点摇摇晃晃的,两只小手却十分规矩地摆在身前; 大的那个面容可爱,却不住打着哈欠,对旁边跟着出来的婢女无奈道: “这点东西我拿得动,你回去吧。” 那婢女身量颇高,且身形健硕,若穿上男装只怕比寻常读书人还有男子气概。 听了这话,皱起眉毛回道:“秦姑娘,都督特地将我从国公夫人身边调来保护您,还特地嘱咐了不能让姑娘提东西——多大的东西都不行。” 秦桥:“……罢了,木笔是吧?” 婢女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庸木笔。” “好好好,”秦桥拍拍她手,让她放松:“先把甜糕抱到车上去吧,别让郡主等着。” 秦桥没有坚持拒绝,木笔松了口气,单手揽过甜糕放上马车;甜糕规规矩矩站在帘子外头行了个礼,里面却没人应答。 车夫对小姑娘歉然地笑了笑,身形十分利索地跳下来,夫人小宴那日便是他为清河驾车,秦桥见过一次,知道此人乃是清河郡主府的大管事。 管事躬身对秦桥解释:“郡主让我跟姑娘道个歉,随行的命妇早上都要先去宫里朝拜,郡主虽然是皇室,但因为暮云暮统领那边的关系,也得跟着一起去……” 秦桥笑着打断他—— 这规矩还是她刚做宰辅时亲手定的。 毕竟春猎时皇帝要出门,为了防止下面人多出点不该有的心思,就让他们的家人都先到宫里来,春猎阅军时也安排在一处;谁要是敢在前面不老实,朝廷这边好歹也能有个人质。 管事还要再说,秦桥却笑着摆摆手,打断了他,继而扶着木笔的胳膊坐上车:“不妨事,一会儿在宫里就见到了,请驾车吧。” 木笔坐在外面,甜糕则老老实实钻进车厢,坐在秦桥身侧,两只小手交握在一起拧了一会儿,软乎乎地问道:“咱们这是进宫去吗?” “对啊,甜糕还没去过吧?”秦桥像是在想事情,闻言回神,伸手捏捏她的小脸蛋,甜糕就十分配合地仰起脸来叫她捏:“桂圆姐姐说宫里吃人,让我别去。” 秦桥噗一声笑起来:“你桂圆姐姐自打到了都督府,长了十斤也不止,现在胖成那样,也不知道吃人的宫殿吃不吃得下她。” 甜糕也跟着哈哈哈笑,笑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样挺不仗义,就坐直了身体:“好吧,那你和都督是吵架了吗?” 秦桥诧异道:“没有,怎么这么问?” 甜糕一本正经:“我听程公公说夫妻不一起住就是吵架了,程公公说你们这样没法生宝宝。” 秦桥心道程公公不仅手艺退化,嘴也碎了许多:“……他有公务在身,不是吵架。” 甜糕根本不信,十分了然地叹了口气,埋怨地看了秦桥一眼,小屁股和她挪开距离:“你是不是又喜欢上别的男人,不要都督了?” 秦桥:“……没有的事,你主上我一辈子就真心喜欢过都督一个。他要是问你就这么说。” 甜糕:“我不骗人的!” 秦桥啧地一声:“真话,怎么能叫骗人?” 甜糕五岁半的小脸上竟然出现了“虽然我知道这是谎话,但为了你们的感情我决定撒谎”这种复杂的表情。 秦桥:“……行了,你别瞎猜。再说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向着谁,驭涛哥哥和慈音哥哥对你不好吗?” 甜糕摇头:“不一样,只有都督偷看你。” 秦桥:“什么时候偷看?!” 打死她也想象不出庸宴悄咪咪偷看她……洗澡换衣服什么的,绝对不可能! 甜糕:“什么时候都偷看,只要你们在一个地方,他就总是看你。” 秦桥拍拍脸,咳了一声:“这样啊,那也不叫偷看啊。” 甜糕:“可你一看他,他就扭头,就是偷看!” “好了好了,”秦桥轻轻掐了她小脸一把:“庸言念到底给你塞了多少好处?” 分卷阅读70 甜糕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秦桥:“……” 甜糕:“他之所以看你,是觉得你做什么都有趣——其他哥哥看你,要么是怕,要么是敬,总之不是喜欢。主上真是愚钝!” 秦桥猛地伸手揉搓她的小肚子,果然揉出一本《庸秦传奇》来。 秦桥:“我让桂圆给你找本启蒙的书读,她就找了这个?” 甜糕扑腾两只小手要抓回来。 秦桥一手按住她脑袋:“也是我疏忽了……这次出去我跟仲轻弦说一声,叫她给你找个女子书塾念书去,天天读这种东西将来不得比我还浪……” 甜糕:“糕糕不去!读书有个什么用?” “读书使人发闷!”秦桥:“免得你太活泼了,进宫再给你主子惹事!” 甜糕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我乖的!不过到宫里能看见谁呢?” “先去见太后。”秦桥安静片刻,目光温柔起来:“太后年纪大了,你要乖乖的。” · 被要求“表现乖乖”的不止甜糕,还有太后。 怜光动作熟稔地给太后穿上层层叠叠的朝服,嘴里碎碎念着接受命妇朝拜的事宜:“今年可别骂人了啊,人家来给您磕头,您有什么看不惯的都先忍忍。” 太后:“哀家都混到太后了还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能能能,老祖宗嗳,您这胳膊先别动!”怜光给她套上大袖: “借着清河郡主的光,秦姐儿也能来见见您,这是多好的事?这些天咱不就等着姐儿来呢吗?要是您先骂了命妇们一通,等会秦姐儿还得跟她们一起去春猎场,万一遭挤兑了可怎么好?” 太后气呼呼连说了几声“她们也敢”,但瞧着那模样是听进去了:“惜尘人呢?哀家给小胖准备的糕呢?怎么还不拿过来?” 怜光嘴角向下坠了坠,自打被怜光在都督府劈过一记手刀,她再见着惜尘时总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不行—— 多年姐妹,为着个男人打我算怎么回事? 要认真打起来,谁赢还不一定呢! 怜光轻轻哼了一声:“一大早就往御膳房跑,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活儿还不都扔我身上了?” 她一边说,一边朝身后的小宫娥们招手,宫娥们快步端上十数盘各色花样的点心,甚至还端了一碗蒸蛋上来。 怜光心里虽然有准备,但看到这么些盘盘碗碗,嘴角还是抽搐了一阵:“这也太多了,秦姐儿吃不下吧。” “吃得下,她可能吃了!”太后非常自信:“把哀家给小胖留的荔枝装上!估计也说不上多一会儿话,先装好了等会儿她好带走。” 怜光没话说了,前些日子南边进贡的荔枝,连陛下都没捞着吃一颗,感情都等着塞给小胖呢! 太后推开怜光给她整理衣裳的手:“行了行了,穿这么多层干什么,她们站那么老远也看不清,那些小媳妇们都到了没有?到了就赶紧见,别让小胖等着。” 小胖没等太久。 她吩咐清河的马车来到了紫禁城的西侧门,禁军银甲卫的统领司马齐便镇守在此处,秦桥钻出马车,司马齐赶紧上前来扶:“秦相来了!我送您去内城!” 秦桥扶着他的手臂下车,与他保持了一个非常礼貌的距离,笑着说道:“叫秦桥便是了,你家都督叫你在这等我的?” 司马齐连声说着不敢,然后才回答道:“都督不知道您要从哪个门进宫,只是交代了各路将士,只要见了是您直接放行就是了。” 秦桥半开玩笑地说:“那我要是反了,你家都督岂不是共犯?” 司马齐嗨了一声:“看您这话说的,夫妻本就是一体……再说只放您一个人进去,没事的。” 郡主府的管事便十分乖觉地退下:“我到城门口等您和郡主出来。” 木笔也抱拳道:“我也在城门口等姑娘。” 秦桥颔首,拉着甜糕的小手往宫城里走,司马齐想抱起甜糕,却被小姑娘躲开了。 秦桥:“她怕生……银甲卫的兄弟们受了罚,后来心里没怨吧?” “当然没有!”司马齐赶紧赔罪:“本来就是我管教不严,这才让相国……让姑娘受了惊吓,再说宫门刺杀不是小事,大伙都没说的——只是,嗨,我怕都督因为这个事疏远了我,以后如果方便,还请姑娘在都督面前替我说说好话!” 秦桥示意他边走边说,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我记得那天……那天司马统领好像不在岗?” “是,是,”司马齐连声告罪:“家里出了点急事就回去了一趟,都是那些穷亲戚,见天来闹……谁成想就这么赶巧呢!以后肯定不会了!” 秦桥嘴角弯起,却垂下眼眸:“理解,谁家没点烦心事?不过司马统领也不要太担心,在庸宴手下,谁有本事谁就出头,他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记着你——只要你是个得用的,在他手下必有出头之日。” 司马齐嘴上 分卷阅读71 千恩万谢,手上给秦桥塞了厚厚一沓宝钞,秦桥大大方方收下,两边都很高兴。 一行几人快要走近内城的时候遇见了瓷学身边的大太监,恭恭敬敬地朝几人行礼。那太监起身,一见秦桥便笑了: “秦姑娘,您看看,陛下听说您带了个小孩子进来,就让奴才接这孩子去跟世子们玩一会儿,姑娘只管放下心去跟太后说说话,省得还得分心照顾她。” 秦桥目光定了一定,眼中一瞬间风云骤起,大太监登时感到一种被猛兽制住的窒息感,但转眼一看,面前还是那个笑盈盈的秦姑娘,仿佛刚才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秦桥把小姑娘交到他手里:“那就劳烦齐监了,大都督在御前呢?” 齐监笑道:“可不是么,正跟陛下说话呢!您快往慈宁宫去吧,太后那边连声派人来催,就怕接不着姑娘!” 秦桥拍拍甜糕后背:“去吧,别怕,要是有急事就找皇帝去。” 甜糕还是第一次进宫,难免有点发怯:“可是我没见过皇帝……” 秦桥:“就是最多人围着的那个,要是实在找不着……”她将刚套来的宝钞卷了几下,尽数放在甜糕的小兜兜里:“你就大喊一声谁要钱,第一个看过来的就是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瓷学(摔东西):“老子这个皇帝根本没有排面!” ☆、第三十一章 齐监打小就长在宫里,先帝登基之后就一直在御前伺候。 后来先帝去了,他本想跟着守皇陵,没成想今上又将他留了下来,说:“齐公公是个稳当人,先帝信得过,朕也信得过。” 天恩圣隆,推是没法推掉的,只能继续在这漩涡里小心立着,一晃竟也三年了。 “世子是什么人?”甜糯糯的声音响起在身侧:“陛下和世子在一起吗?” 齐监笑呵呵说道:“回小姐的话,世子有好多个,都是如今各地王爷们的长子;藩地日苦,因此一直在咱们宫中住着,都比你大不多少……陛下也在左近,小姐放心。” 甜糕没被安抚住,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更加不安了些,于是悄悄扯住了齐监的衣角,跟在他身后向四周打量。 齐监垂头看着这个小姑娘,心思百转—— 这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名媛,只是秦姑娘家的一个小奴婢。 可同样是奴婢,大家的境遇却如此不同。 齐监老了,这些年他见得太多,叹得也太多,今上将她带离秦桥身边固然有自己的用意,但将这小姑娘放去跟世子们一起玩,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奴婢,可是没有资格跟主子玩的。 这小妮子将来的境遇,当真难以揣测。 “这就到了,小姐随我来。”齐监带着她穿过了层层禁卫,走过一道又一道的回廊,接受了一队又一队宫人的礼,终于来到了一处恢弘大殿: 殿门看起来庄严肃穆,但只站在门口也能听到里面孩童嬉笑的吵闹声。 里面宫人层层通报过去,半刻钟后,甜糕终于走到了殿后,穿过重重花木,看到了回廊上的两个年轻文士。 他们并肩站着,一齐看向庭院中笑闹不休的几个小孩子;两人身形是一般的高大,一个文气更重些,一个煞气更重些,但都给人非常强大的安全感—— 春日和暖的阳光笼在两人身上,尚且年幼的甜糕还并不懂得什么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但这一幕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乃至于在十几年后的春天,当她第一眼见到站在廊下,与两人有几分相似气息的少年时,一瞬间花开万厦,怦然心动。 但在此时此刻,她的注意力被飞快地吸引走了—— 因为其中一个她非常熟悉,甜糕认出他的第一时间,唰一下张开两只小手,扑腾扑腾往他跟前跑:“爷!甜糕在这!” 那个煞气重些的,正是庸宴。 俊美青年有些诧异地转过身,下意识就要弯身抱她起来,又想起是在宫中,于是只顺势在她头顶拍了一下:“你主上也太光棍了,带你来做什么?她又抱不动你。” 甜糕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走了这么久,心里很有点怕,一见到庸宴觉得安全得不得了,抱住他的一条长腿便不动了; 庸宴推推她脑袋,甜糕反而一屁股坐在庸宴脚上,像个黏糊糊的绑腿沙袋。 庸宴:“……” 都是跟她主上学的坏毛病。 庸宴:“起来,先问陛下安好。” 甜糕扬起脸,抱着庸宴的腿好奇地看他身边的瓷学:“问陛下安!” 瓷学笑着拍掌:“安安安,这孩子可太好玩了,怪不得阿房喜欢,来,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庸宴很自然地替她答道:“小名叫甜糕,大名还没起,今年四岁半了。” 此话一出,齐监和瓷学的神色都变得一言难尽。 柱国大都督这语气,活像是带了好几年孩子的掌家主母。 分卷阅读72 “言念你还挺贤惠……不是,朕的意思是说……”瓷学组织不出个语言,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甜糕想不想去和哥哥们玩啊?” 庸宴哼了一声:“跟她那主上一样,素来黏人,不会走的。” 甜糕看看那些男孩子,小嘴抿了抿,随后果断放开了庸宴的腿。 庸宴:“……” 瓷学煞有介事地点头:“果然跟她主上一样。” 甜糕跑出两步,回头看庸宴,像是在确认他不会离开一样,想了想,又蹬蹬蹬跑回来,十分大方地从怀里摸出那沓被她揉得皱巴巴的宝钞,高高举着递给瓷学:“给你!” 瓷学哈哈笑:“你这是贿赂皇帝?”一边笑一边认认真真地把钱收了起来“是个好孩子,玩去吧,午膳在宫里吃!” 甜糕去廊下跟孩子们玩,庸宴一言难尽地看向瓷学收钱的手:“她还是个孩子。” 瓷学点头:“是啊,这么小就这么有钱了,真好,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庸宴:“……” 不远处,早就玩成泥猴子的小世子们突然看见这么一个粉嘟嘟的小团子走过来,都一瞬间从泥猴变成了公子,带着一脸泥巴摆出了君子风度。 瓷学看了两眼,背在身后的手指抬了抬:“言念啊,我记得这孩子应该是三岁多吧?” 瓷学一贯嘴碎,庸宴没深想:“陛下以前也没见过,怎么知道年纪对不对?” 瓷学:“听说过。三年前秦桥去了崖州一趟,回来就带了个小婴儿,你说搞笑不搞笑?当时还有人上折子参她说这是她的私生女!一共出去两个月,怎么就能生个闺女出来?我总把这事当个乐子,所以就记得一点。” 庸宴:“……崖州?” 四年前秦桥确实出过一次京,但各方面消息都说是往蜀地去,她与火云揭的流言便是从那时候传开的。 因此庸宴得知她出京,也只当是她那副风流骨又犯病了。 瓷学倒是来了兴致:“嗳?我才想起来,那不就是赤华之战的时候么,当时你也在崖州附近吧。” 赤华之战,是庸宴带兵后打得最艰难也最惨烈的一仗,东肃的三皇子死后,全国上下举起哀兵,东肃家的老五头缚白巾,带着两千骑兵硬生生绕过了边军绵延百里的守卫,从荒漠里窜进内地,一路杀到了崖州; 无论是民还是兵,是老还是幼,东肃骑兵走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被屠戮殆尽。 庸宴带着人快马奔袭,在崖州淮州的交接处剿灭了敌方主力,斩东肃五皇子于马下,就在他赶到之前,东肃骑兵刚刚屠了一个村子,庸宴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状若癫狂的少年,手里拿着烧火棍疯魔般四处乱砍—— 这便是后来跟在他身侧征战南疆的盛司。 “陛下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庸宴的语气无意识地加快:“是蜀地不是崖州。” “就是崖州。”瓷学十分肯定:“当时她出京出得急,赶着去赶着回,跟着一起去的侍从都没回来,就她自己跟个赵云似的兜着个小婴儿赶回来了,马在京郊就已经跑死,还是我亲自派人去接回来的。她自己嫌丢人,让我对外就说是去让她去蜀地公干。” “要我说,”瓷学脸带嫌弃:“她这爱捡孩子的臭毛病,都是跟太后学的。” 庸宴脑子里轰然炸响,根本听不进去瓷学在说什么—— “你让天不言杀东肃三,是不是与我有关?” “秦桥,你告诉我,先帝待你如亲子,为何会打断你一臂……是不是,与我有关?” 庸宴双拳握紧:“那她……为什么去崖州。” 瓷学的目光好似不经意地在他身上一转:“我哪知道?你自己问她吧。” 庸宴看着和世子们玩到一处的甜糕,神色一瞬间晦暗起来——甜糕回秦府时只是个襁褓婴儿,秦桔秦元看不出她是刚出生还是满一岁正常,但秦伯不会看不出。 秦伯不提,还帮着模糊甜糕的年纪,只能是因为秦桥的授意。 庸宴:“她在何处?” “哎哎哎,”瓷学拉住他:“你俩晚上就见面了,这会儿急什么?司礼监那边准备完你我就该随着禁军出发了,你一走我上哪找人?再说你都等了这几年了,不差这一天!” 怎么不差? 差的就是这一天一时一分一秒,他恨不得现在就揪着秦桥带回都督府锁着,直到她把所有事情讲清楚为止,要是她不肯说,他就……他就……他就跟她耗着! 庸宴:“我赶得回来。” 瓷学:“赶得回来也不行!我还是不是个皇帝了?!” 庸宴无声地把他看着。 瓷学:“……你家小胖现在八成在跟太后叙话,朕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是敢这个时候去抢太后的心肝小宝贝,我保证不管你是国公爷独子还是柱国大都督,都会被太后打成一个硕大的猪头!” · 秦桥小小地打了个喷嚏,被塞了一嘴的点心噎住了。 太后一连声地 分卷阅读73 说着“哎呦我的小胖慢点吃”,催着怜光倒茶,倒了茶又要倒浆饮,生生将很小一只秦桥灌回了秦小胖。 好端端的一朝太后,看秦桥吃点心的模样活像个看着金孙吃糕的老祖母:“春猎得好些天呢,且得折腾一阵,这些点心一会儿都让人提到你车上去!” “我今儿是坐清河郡主的车驾来的,不方便;”秦桥作揖:“不过还是嬢嬢疼我,我爱吃得不得了,将做糕的厨子赏我嘛!人送都督府去,天天做给小胖吃!” 太后像只被挠到痒处的猫,笑着哼哼:“厨子可不给,不然你以后就不来看我了……还得是你老娘晓得你那矫情肠胃吧,那劳什子庸言念知道个什么?” 秦桥勉强咽下嘴里这块糕,艰难地完成了“吃糕娱亲”的任务,起身给太后揉肩。她抬头看了怜光一眼,怜光便很有眼色地带着众婢女退下,还顺手带上了殿门。 秦桥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阿娘别再说都督不好,他这人心思可重。” “他心思再重,还能重得过你?”太后拍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既然你喜欢,娘也不说什么,但要过就好好过,别再跟自己过不去。” 秦桥手指蜷了蜷:“我早晚是要走的。” 大殿中一时落针可闻。 半晌,太后看着半掩的殿门,好像有什么人会从那里突然出现一样:“小胖啊,你知道娘进宫之前是什么人吗?” 秦桥早就知道了; 但她不该知道。 于是她乖顺地说道:“我阿娘是开国功臣卢有逊的后代,当阳卢氏的嫡次女。” 太后便笑出声来:“你瞧瞧,你阿爹这瞎话编的可多么离谱!” 秦桥:“可不敢这么说咱大荆的先帝爷。” “什么先帝不先帝,他就是你阿爹,”太后轻轻拍了她手一下:“你阿娘我,乃是妙都街头最俊俏的歌女,腰系小鼓,走街卖唱,日子不知过的有多舒坦!我这一生,从没为这个出身感到羞耻过。” “可我的丈夫,却是大荆最英明的君主。” 太后颇骄傲地勾起了唇角:“我确实配不上他,我也知道皇帝宫中会有很多女人,跟着他未必比嫁给街头卖豆腐的更幸福;但那又怎么样?如果不跟他进宫,我之后的人生的每一天,都会因为没跟着他走而后悔。” “我的小胖啊……” 太后无声叹道:“你阿爹放在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你不愿意跟庸家的小子把前前后后这些事说明白,阿娘明白那是为什么——既然早晚要走,何必再伤害他一次?但你和我一样,选的可不是一般的男人;别怕给他风险,如果这个男人真的爱你,他会自己解决风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抱琴:“大家好,我就是十几年后被甜糕一见钟情的美少年。” 世子甲(撸袖子):“这人谁啊敢在宫里抢食?” 世子乙(振臂高呼):“兄弟们上,neng!他! 小剧场二: 浪浪崽:“啊,没有想好要不要让抱琴做甜糕的官配呢。” 李驭涛(拍肩膀.jpg):“老庸,结个亲家?” 庸宴(举起斧头):“手痒,突然想砍点什么。” 李驭涛:“……” 嗯,就是如果有小伙伴看到这里的话,可以关注一下我的微博:陈浮浪 爱乃萌哦~ ☆、第三十二章 慈宁宫中母女对坐,外面突然传来端肃沉穆的钟鸣,一下又一下,一共九声。 “该出发了。”太后转过身来,双手握住她手,太后虽然出身贫寒,但很年轻时便成了先帝的侧妃,被他一辈子珍而爱之地护着,因此虽然已经年老,皮肤却仍然保养得很好。 秦桥感受着她手心中细腻的温暖,不知为什么,心里却猛然生出一种无法驱散的苍凉。 “你阿爹去后,我再没去过春猎场了。”太后说道:“往年春猎你都得在京中镇守,今年便替我去凑个热闹吧。” 秦桥屈膝跪在她身前,把脸贴在她膝盖上:“阿娘是大荆主母,为何不去?” 太后抚摸着她脸颊。 怜光在外面轻轻叩门:“姐儿,陛下同百官已经出发,命妇们也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走吗?” 秦桥起身整理裙摆,先照着平民参见王室的礼节行礼;然后是女儿跪拜母亲的礼节;最后,她伸出双手,将坐着的太后揽在自己怀里,小小声地说:“阿娘别怕。” 太后笑着拍拍她:“我怕什么?” “不论什么。”秦桥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女儿有能力保护母亲。” 怜光在外面催了一声,秦桥便转身出去了。 她没有看见,在她起身之后,太后想要出殿门送送她,到了门口,却又走了回来。 “臭老头子,”她喃喃地说:“你把丫头坑惨啦。” · 命妇们穿着各自的朝服,齐齐整整地分成几排,按夫婿官职的高低分前后位次。 分卷阅读74 大荆王室没有公主,因此清河站在首位,在她后面是几位已故皇子的皇子妃,她们见了秦桥,便如寻常妇人见到家里的小姑子,都走过来说了几句话—— 等到秦桥要站位次的时候,一旁的礼官又犯了难。 照理说,秦阿房现在是奴,就算被借在了清河身边,也该站在左侧辅道奴婢的队列里; 但几位小王妃拉着她手不放,清河郡主又一副秦桥理所当然跟她们一起走的样子…… 司礼监一众官员的汗都快顺着帽带落下来了。 片刻后,怜光从众人身后的大殿转出来,她还是穿着夫人小宴那日的女官朝服,手里捧着一道明黄圣旨,来到众官眷之前。 怜光:“传太后懿旨!” 众妇人齐齐跪下听旨。 怜光:“哀病体沉荷,不宜出行;然祭天阅军乃国之大事,秦氏女桥,长于我手,旧曾有功于国,着令为宣抚使,代哀阅军。” 众人:“……” 就算是大荆公主,也从没有替母上阅军的前例;再说若是替太后出巡,那她的位次尚在清河之前。 怜光从容将圣旨卷好,对秦桥说道:“请秦女接旨。” 太后一辈子也没有几道口谕,但道道都是能改变朝局的大令;而今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背后深意实难猜测。 秦桥思量片刻,行礼:“谨遵太后懿旨。” 司礼监已经傻了。 秦相罢官之前,应该按照三公位份随圣驾跟着外朝走; 罢官之后,名分上是都督小奴,本该在宫门外等候,但太后召见了,给他们一百个胆也不敢赶秦桥出去; 现在可好,秦奴封了宣抚使,这官位上一共出过两个人——第一个还是□□开国时,因皇后生产而定了一位她母家兄长做宣抚使; 第二个便是眼前这位。 司礼监首脸上表情都麻木了,心里已经开始骂娘。 司礼监不出来说话,女官怜光没有指示,众女眷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动作。 “臣清河,见过宣抚使。” 一片安静中,清河温柔沉稳的声音突然出现,几位皇妃反应过来,便簇拥着将秦桥送到了队伍最前,那位已故太子的正妃穿了一身素锦,头上只一支凤钗,是她册封太子妃那日太后给的。 此刻她将这支钗摘了下来,轻轻簪在了秦桥发髻之上。 秦桥扶住她手,轻声说:“嫂嫂。” “我整日在相国寺诵经,过去你又忙,难得见你一次。”太子妃笑了笑,坚持给她戴上,在她耳边轻声说: “嫂嫂一直想同你说,你大哥走的时候,你给他守了灵,嫂嫂谢谢你。” 秦桥没说什么,只垂下眼眸,用力握了握她纤细的手腕。 太子妃退后一步,俯身行礼:“见过宣抚使。” 众女都跟着柔柔下拜: “臣妇见过太后代使!” 秦桥双手振袖,合握于身前。她一转身,玉足微抬,稳稳当当落在了漆金砖上。 司礼监首长长出了口气,礼乐骤起,众女跟在秦桥身后走出大殿,清早的阳光破开云层落在秦桥身上,她浓密纤细的睫毛上像是撒了金粉,肩背舒展,仪态万千;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同时想道,是啊,在最开始的时候,整个大荆不都以为秦氏幼女会成为将来的国母吗? 若是她担不起这个位置,又有谁担得起呢? 可见命运是个轮环,兜兜转转,该回来的人还是要回来,该坐的位置还是要坐上去。 秦桥这一生,做过秦氏的人质,做过皇帝的义女,做过只手遮天的权相—— 还曾短暂地做过某人的小奴。 现在,她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获得了此生有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新身份: 大荆宣抚使。 —— 第一卷·朝歌夜弦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结!撒花花! 周业是妙都的守郡,这个架空世界的地图在浪浪崽的微博里,微博名:陈浮浪 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一下呀~ 另外,浪崽有本接档文《被遗弃后我修了无情道》,出场人物会和这本有交集,感兴趣的姐妹可以收藏一下吗?比大心! 文案: 白承颜有一个完美爱人,传说是在深山老林里捡的,废了一身功法,由白宗主亲自教导。 外人只道此女能得他宠爱,实在太有福气;其实宣紫于他,不过是件作品罢了。 因此将她推下万鬼楼的那天,白承颜甚至是带着笑的:“对于完美的作品,毁掉才是最好的归宿啊。” 一个月后,江湖中突然传出风声:“雾阁阁主她重归江湖了!” 白承颜:“……宣紫?!” 原来她本就是雾阁的继承者,之所以来到自己身边,不过是功力受封,被自己捡走顺便体验人间情爱而已。 宣紫:“练废的丹是湿垃圾,不用的 分卷阅读75 秘籍是干垃圾,白承颜……是有害垃圾。” 白宗主:“不不!本宗主其实是可回收垃圾!” 重金培养的小情人其实是大佬怎么办 跪求无情道破解法 她没有心呜呜呜眼泪止不住辽 今天火葬场的风好大 宣紫:“练废的丹是湿垃圾,不用的秘籍是干垃圾,白承颜……是有害垃圾。” 白宗主:“不不!本宗主其实是可回收垃圾!” 骚气腹黑男 X 冷情大佬女 武侠背景,追妻火葬场~ ☆、第三十三章 众命妇跟在秦桥身后。 庆愉站在母亲身后,远远跟在后面,以她的位次根本看不见秦桥身影,但却莫名感到非常激动高兴,大概是因为自己曾经与秦相交谈过的缘故—— 那天从夫人小宴回去之后,她那些闺中姐妹半点也没有因为都督拒绝她(和其他十余位贵女)而嘲笑她,反而一个劲追问秦相国是怎样的人,是不是真的貌若天仙? 实话实说,貌若天仙确实算不上;但…… 庆愉非常中肯地说:“是个让男人女人见了都会心动的人。” 庆愉十二三岁的时候,同龄的贵女们凑在一处,不论以什么话题开头,最后一准要聊到秦相国那些绯色传闻上,大家各自站队: 有些支持火家少主,有些支持不言剑尊,当然也有禁军统领孟慈音以及江南首富卢姣等的支持者,但占据绝对主流的还是战神大都督; 庆愉和他们都不一样,庆愉站的是秦相和今上。 这些年来竟没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姐妹,着实令人有些寂寞。直到今日见秦桥戴上了凤钗,心里竟高兴得要哽咽了:“我可以不成婚,阿房和皇帝一定要成!” 她在袖子里激动地扯帕子,赌气地想:“皇帝这条瞎眼龙,若不娶秦相,让他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还不知自己被咒瞎眼光棍的瓷某人被禁军和仪仗队里三层外三层地护住,热得满脸流汗。 瓷学拨开车驾的纱帘:“进周业了没有?” 随行在车驾之侧的礼部吏员恭敬地俯身:“回陛下的话,刚出晋西门,马上要到长青河了,过了河便是周业。” 走了一上午,竟然才出城门! 瓷学深深吸了口气,一狠心钻将出来,推开齐监来扶的手,三下两下摘下了头上硕大的冠冕,登时觉得整个人都轻盈得要飞天! 随行的官员吓得纷纷吸气,连呼陛下小心,瓷学摆摆手,随手扯过一名禁卫军的马,自由自在地在众人惊惧担忧的目光中撒欢纵马溜了几圈: “大都督现在何处?” 金甲卫统领出列:“回陛下的话,大都督在后队压阵!” “压阵?”瓷学十分不以为意,他从小跟庸宴一起长大,庸宴眼皮子一抬他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这小子八成是想留在最后等命妇们的车驾,好想方设法地把秦桥弄出来问甜糕的事。 “你们照常走,朕去寻他。”言罢纵马飞奔而去,十分惬意自在。 ‘陛下这么久不立后,不会真的喜欢都督吧……’众臣惊愕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周景明眉头紧紧夹着:“陛下行事自有道理,我等做臣子的,不可妄议。” 众臣立马应是。 可惜他这番要替皇帝经营名声的苦心注定要白费—— “庸言念!”大荆皇帝如脱缰野狗一般大呼庸宴大名,一路掠过众将士,直到在队尾发现了黑着脸的庸宴。 “你在此处作甚?等谁呢?”瓷学满脸看好戏,要不是手上抓着缰绳,只怕就要摸出袖兜里的瓜子来嗑: “宣抚使的事情你还没听说?我家老太太轻易不颁旨,真来一道可比我说话管用。你也不用找机会了,祭天阅军春猎,这一个来月你也只有正式场合能见她,急有什么用?” 庸宴淡淡看了他一眼。 瓷学:“嗳,也不是不让你见,晚上你去钻她帐篷就是了。” 庸宴:“……陛下慎言。” 瓷学:“你同我装什么正经人?你从军时带的春|宫册是谁给你弄的你忘了?” “得得得,你少这么看我!”瓷学一抖缰绳:与他并辔前行,倾身小声道:“你们这对黑心肝的夫妻,成天就知道怼皇帝,刚才秦桥着人来送消息,让我晚上想办法将你送进她帐篷里。” 大荆战神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瓷学小声道:“她还不知道你要问甜糕的事,想来想去,大抵是你二人的情趣,我就没多问。” 庸宴:“你怎么说的?” 瓷学和他在马上勾肩搭背,低声说道:“我琢磨着你晚上还得巡营,就没答应。再者说她这宣抚使做得突兀,多少眼睛盯 分卷阅读76 着呢,这会儿你去算干什么的,到底谁是谁的奴?” 庸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哎哎哎,”瓷学:“我知道你着急见,但这几天真不行,等春猎结束了你们回家愿意怎么矫情就怎么矫情,何必非得赶在这个时候招惹是非?” 庸宴敏锐道:“你两个又要谋划什么?” 瓷学刚要开口,庸宴又道:“陛下那套瞎话拿去骗别人吧。” “确实有件小事,”瓷学嘿嘿笑了几声:“朕这几天,想相一个亲。” —————————————— 将近日暮,阅军的队伍终于在周业边郊的李家村外驻扎了下来; 禁军在内,地方军在外,将整个驻地铁桶般围了起来;然而即便有地方军分忧,禁军尚且安置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所有人马安顿停当。 到了掌灯,各帐都已安稳住下,只除了一处—— 因为此前清河郡主府递了话,礼部给前右相秦桥备下的就是一顶大内一等女官的帐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占了个中规中矩罢了。 谁成想临出门的时这位又成了太后的宣抚使,礼部拿不定主意,竟将这件事报给了瓷学,拼着挨一顿骂也不肯承担这个怠慢宣抚使的责任。 瓷学:“你如今出息得很,这点小事也拿不定了。” 礼部尚书张瑞涂擦汗:“请陛下定夺!” 瓷学甩手拍了一下案几,连带着桌上刚放好的灯盏都跟着跳了一跳。 他发泄完这一通,又似模似样地站了起来:“罢了,朕的大帐你们应该带了备用的,去掉旌节,再遮住纹饰,送去给她用。” 张瑞涂扑地便跪:“这不合体统!” “还有什么体统不体统!”皇帝突然怒了: “你自己不会办事,老子给你办了又这这那那的不行?!秦阿房这谱是摆到天上去了!叫她即刻过来!朕倒要问问一个宣抚使怎么就金尊玉贵到了这个程度!是不是朕头上这顶玉冠都要摘下来给她束!” 今上登基以来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张瑞涂也不知道这事怎么又扯到金尊玉贵上头去了,但他不敢多言,只得立刻撤出,亲自去请秦桥过来面圣。 娇贵的宣抚使倒是很听召唤,没到半刻钟就出现在了皇帝的大帐里。 两人一见面,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浓浓的鄙视和嫌弃。 瓷学抬手就朝她扔去一个茶盏,被秦桥熟练躲过;他本意是要砸在地上弄出个清脆动静,谁料礼部工作做的太到位,毛毯过于厚实,那茶盏在地上滚了两圈,竟然还囫囵个儿站住了。 瓷学:“……还不捡起来?!” 秦桥:“陛下自己摔的,凭什么要我捡?我现在就是个只听庸宴号令的私奴,陛下还是叫宫人们伺候为好。” “好好好,”皇帝像是被气得话都说不出顺了:“去取朕的马鞭来!” 瓷学本想着马鞭铁定由御马司收着,取也得取上一阵,谁料宫人竟然抬手就送了进来。 瓷学:“……” 有时候底下人工作做得太细致,竟然也有些气人:“你们都下去,朕要亲手抽她个血肉模糊!” 能跟着瓷学出宫的都是有些品级的内宦,闻言心内各有计较,都老老实实俯身退下,这一来大帐中总算只剩下瓷秦二人; 瓷学叹了口气,小跑着亲自去取了那茶盏回来放好,两人席地坐定。 秦桥:“打从我去都督府都快半年了,你怎么还没将宫里打扫干净?各地的耳目都伸到你桌前了,竟然比之前还嚣张许多。” 瓷学向后一仰,两肘撑着地面,笑得温润平和,全然不似刚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你要是不走,宫里这些腌臜东西哪敢现形?不过姑息养奸罢了,我心里有数。说正经的吧,人给我带来了没有?” 秦桥盘腿坐好,一手拄在膝盖上托腮看他,依稀还是他们幼时在太后宫中时的模样: “先不急。你上午给我传信的时候我还吃了一惊,你镇日在宫城里像个小媳妇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然还能点名道姓地要见庆家的姑娘。庆家……让我想想。” 瓷学微笑看她。 “此时立后,确实是一步妙棋。”秦桥另一只手在地毯上拨弄几下,将绒毛理顺成一个方向: “后位有人,就是有了外戚;庆陵此人年轻时是武出身,回京后又中了文榜,他这个外戚虽然势弱,却既能制衡周景明不让他独大;又可以辖制庸宴军权独揽,实在很得用。” 瓷学抚掌:“聪明,阿房一去,朝中众臣在我眼中都蠢如猪狗。” 秦桥嗤道:“多得是聪明人,装傻给你看罢了。不过我得给你说清楚,这庆家的姑娘我之前见过一次,是个心软面和好说话的,不论嫁给谁,都是可以托付中馈的良家子。” 瓷学:“那很好。” 秦桥:“我的意思是,她很好,你不要平白耽误了她的终身。” 两人沉默片刻,瓷学忽然笑了。 分卷阅读77 瓷学:“不愧是先帝亲手□□,我什么都瞒不过你。” 秦桥:“周景明在文官中一呼百应,是个无形的精神领袖;庸宴在军中的口碑更不必提。庆家起势还没过三代,连‘家族’都谈不上,你让这么一个无根无基的人去分他们的权……庆陵就注定是个用完就废的棋子。到时候,你又让你的皇后如何自处呢?” 瓷学淡淡道:“所以我才一定要提前见她一面,看她坐不坐得住这个寂寞深宫。” “庆陵也就罢了,这姑娘又犯了什么错?还有你,”秦桥目光柔软了片刻:“你这个皇帝又犯了什么错,非得拿自己的婚姻赌算?” 瓷学:“阿房,那你至今不肯对庸宴说清往事,又是为什么呢?” 秦桥就说不出话了。 瓷学笑了一下,将许多本不该出现的情绪妥善地藏了起来:“这次春猎安排得如何了?” 秦桥起身道:“可算问到一句正事——已叫江蕊递了话,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只是他毕竟心思重,我也不知道人具体在哪里。” 瓷学微一拧眉,随后点头:“我谨慎些就是了,再说还有庸宴盯着。” 秦桥附和一声。 瓷学安静片刻,突然说道:“此事一出,他的性命就彻底留不住了,你当真舍得?” “留不留得住,还不是你一句话?”秦桥简直好笑:“都是成年人了,别拿过去说事。” “也好。”瓷学说道:“免得日后庸宴猜出来又闹。” 秦桥:“你少管我们俩这事。” 瓷学高深莫测道:“那你也少管我和庆憾!” 秦桥:“……” 秦桥:“谁?” 瓷学也懵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庆憾,庆陵的长女啊!你不是把她打扮成侍女带来了此刻就在帐外吗?” 秦桥无辜道:“可是你传的消息里白纸黑字写着要我带‘庆陵小女’来同你相看……” 瓷学的意思是:庆陵家的小姑娘; 秦桥理解的是:庆陵家较小的那个姑娘。 这事岔就岔在,庆陵这个老匹夫,竟然生了两个女儿! 秦桥:“我不管了我要走了今天庸宴一直想见我肯定有要事不能让他等着不然我惨了……” “站住!”瓷学扶额:“你,你,你这个混账……罢了!你叫这个进来,她叫什么?” 秦桥讪讪的:“庆愉,愉快的愉。” 瓷学:“滚吧!到点过来接人!” “等下!”秦桥溜着帐篷边:“你不能直接在帐里见她,万一到时候你又不娶了,让人家姑娘以后怎么见人?你宫中的内侍都是一个赛一个的人精,不好无端毁她清白……” “知道了!给朕滚!”伴随着这声吼,秦桥和茶盏被一起扔了出来,也算全了前头瓷学要抽她一顿的戏,秦桥对打扮成侍女的庆愉点了点头,她便怯怯地走进了帐篷。 秦桥带着木笔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直到瓷学领着“小宫女”走出帐篷去空旷处散心,这才安心走开。 木笔忧心道:“陛下自己这么走不安全吧。” 秦桥:“他不会走太远,再说明里暗里的护卫多得是。一会看着点时间,跟清河说一声让她派个人过来接庆愉,帮忙在庆家那边打个掩护,这事过了我们两个的手,外面想查也得费些力气。” “是。”木笔看她越走越偏,请示道:“姑娘,咱们再走就快到禁军把守的边界了,要不要跟都督打个招呼?” “千万别!”秦桥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他今天远远地过来看了我两次,瞧着脸色像是不对,也不知道又揪到我什么把柄了,我才不去触他霉头。” 木笔:“又?” 秦桥:“……这会儿你倒敏锐了许多。” 木笔:“姑娘,但是都督要是想找人,咱们不可能逃掉的……这会儿他应该刚巡完营,礼部应该也将咱们的帐子定下来了,他八成在那儿等着呢!” “所以说啊……”秦桥颇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刚刚升起的月亮:“我们主仆二人就在外面赏赏月吧。” 不愧是庸国公府出来的老人,木笔所料一点不错,秦桥这边刚从瓷学的帐子里踏出来,那边庸宴就一脚迈进了秦桥的帐篷。 帐中一女端坐,头发利落地束起,眉眼俊秀,气质清隽,很有几分时兴的才女味道。 柱国大都督那些上了脸的七情六欲一下子收了个干净,眉眼冷漠,又成了那个无波无澜寡言少语的俊美木头: “擅闯宣抚使军帐,二十军棍。” 那女子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庸宴手底下的亲卫都撸起袖子进来提人了。 “等等!”女子挣扎不休:“都督亦是外人,为何都督就可以擅闯?” 刚赶过来的盛司一听就笑了:“我们都督可不是外人,外子还差不多哈哈哈哈 分卷阅读78 。” 庸宴动都没动一下,略微柔和的眉眼却显示着“满意”。 盛司:“你老实些,到我们夫……到我们都督府的人的帐篷里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偷东西?” “我名庆憾!是外相庆陵长女!”这女人竟很有几分力气,趁着亲卫不备竟然挣扎开了,怒气冲冲问庸宴道: “秦奴不声不响地掳走了我妹妹,到现在人已经两个时辰没有消息了,既然都督可以做主,还请都督给我一个交代!” 与此同时,秦桥也一脸愕然地看着草丛里突然窜出来的,抱住她大腿哭得惊天动地的女孩:“求秦相!给家人一条生路!” 虽然哭声嘶哑,但这个声线一出,秦桥还是觉得整个人都麻住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悚感觉就像毒蛇般紧紧缠绕着她,让她如堕冰窖。 秦桥:“抬起脸来。” 女孩不答,只抱着她哭。 秦桥:“抬起脸来!” 秦桥脸色煞白,木笔也惊到了,当机立断出手扯开那女孩,没想到她身量太轻,竟被掀翻在地,看身量大概不到二十。 秦桥的脸一瞬间白得可怕,木笔掐住女孩的下巴强迫她露出脸。 “秦台,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CP粉庆愉(背后一凉):“和谁相亲?” 本文无女二,请放心食用~ 这位庆憾是准皇后庆愉的姐姐,后面还有用,大家可以记一记;至于秦台,可能是这个架空世界里唯一的坏人了吧。 地图已经发在微博上啦,大家可以搜索看看~ 微博名:陈浮浪 ☆、第三十四章 秦台是秦桥那对亲生父母的小女儿,比秦桥小个四五岁,但要认真说起来,在这之前秦桥却只见过她一面。 几年前,秦台跟着她母亲的陪嫁嬷嬷乔妆打扮混进了进京的商队,天天在大理寺门口等,生生在一日宵禁前等到了秦桥。 “姐姐!姐姐!” 秦桥至今仍然能回忆起当时秦台的样子,小小一个孩子,刚比腰高出一点,扯着她的官袍哭得痛彻心扉: “姐姐好狠的心,你官这么大,为什么不能帮帮爹爹?那是我们的爹爹啊!” 直到哭出爹爹两个字,小秦桥才弄明白这就是她素未谋面的妹妹,那个被她父母捧在手心护在怀中的小明珠。 “他出了……什么事呢?”绯红官袍的少女神色有些迷惘,她被小姑娘揪扯得踉跄了几步,艰难地说:“我在朝中,未曾听说三秦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小小的秦台哭着说:“陛下要调爹爹去做柘县的县令,阿娘说这看似是升,其实是贬,柘县什么都没有,太穷了,阿娘说我们会连绸布都穿不上的……姐姐是不肯帮忙吗?阿台听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孝顺,姐姐为什么不孝呢?” 原来并没有什么劫难,只是不满意一次官职调动。 因为这个小小的不满,就想起了她有个以少年之身坐镇大理寺的姐姐,即便她日夜受着天下文人的诟病,朝堂上处处遭受着排挤; 然而他们眼中,只能看到她“身居高位”。 秦桥蹲下身来冰冷地说:“你自己说不出这个话,是谁教你的?” 她才刚刚在朝堂站稳脚跟,背后最大的倚仗乃是她有实无名的帝后养女的身份,叫她此时帮“亲生父母”说话,实在是一出合情合理又不动声色的挑拨离间; 到时候别说是完成毕生宏愿,能不能留得一条命,那都是未知数。 秦台被她冷漠的目光震慑,瑟瑟发抖,却还是坚持着说:“是我自己要来的,姐姐对我一个人发火,不要迁怒爹爹阿娘。” “好好,你倒是非常孝顺。”她回头看向躲在角落里的嬷嬷,低声说:“来。” 嬷嬷不敢动,秦桥突然单手抓起了秦台的领子! 她体质不弱,提起个孩子也算不得什么,秦台在她手中不住挣扎,终于被放到嬷嬷怀中的时候,看秦桥的眼光就像在看一个恶鬼。 秦桥:“柘县虽远,到底安全。这是我对秦氏夫妇最后的忠告……至于这个崽子,不论是谁送你们在这个时候上京,又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这些我通通不管。等她长大以后,叫她安分守己,老实过活。” 嬷嬷被她出乎意料的狠手吓坏了,抓着秦台退后了一步,讷讷不敢言语。 秦桥脚步有千斤重,还没等她走开,就听见秦台稚拙的童音在身后幽幽说道:“姐姐,你要嫁进国公府做国公夫人了吗?你这样不孝,国公爷会接受你这个儿媳吗?” 秦桥猛然回头。 因为在这一刻她突然想通,送秦台上京的或许另有其人,但秦台本身也不该被忽略。 孩子又怎么了,有的人天生就知道怎么恶毒。 等在外院的桔子匆匆赶过来,在秦桥身边耳语了几句: “小国公爷来了,您快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秦桥:“送她们即刻出京, 分卷阅读79 不老实就打晕了事。” 她连看都不愿意再看秦台一眼,转身要走,冷不防秦台又在身后喊了一句: “秦桥!凭什么是你!” 小小的孩子声泪俱下,仿佛是她恶毒的姐姐抢走了她一生荣宠的命运:“凭什么是你进宫!凭什么是你嫁进国公府!我却只能跟母亲在柘县吃糠咽菜!” 秦桥突然笑了出来。 “秦台。”她声音飘忽,这一瞬间,秦桥十六年来所有的不甘都碎在了肺腑之中,此后余生再没有提过关于她原本那个家庭的一个字:“我不是你的姐姐,你也不配叫我一声姐姐。” 秦台还要嘶喊,随行的桂圆却上前一步,一巴掌将她整张脸都扇得高高肿起来。 秦台再喊,桂圆再打,秦桥冷眼看着,没有再说一个字。 她脚步飘忽地踏出大理寺的外院,好像失去了很多,肺腑中却又感到一点痛快—— 她对那对遥远的亲生父母和血脉相连的妹妹曾经有过非常奢侈的幻想,譬如他们是受到宗族威胁才放弃了她;再比如,他们始终盼着自己这个长女有朝一日能回去见上一面。 可笑。 今日一刀两断,以后也不必再见。 刚一踏出院门,就迎面看见了大理寺院外那棵歪脖子的桃花树下站着一个干干净净,落了一肩粉白花瓣的青年人。 他好像等了很久,看见她的时候眼里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笑意,似乎又一瞬间想起这几日受的冷落,便强行压下笑意故作不满。 “庸宴。” 刚刚还冷心冷面的少女秦桥突然感到说不出的难过,那些她原本打算生吞下去的委屈,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就全部发作出来。 她带着哭腔,有点慌乱地说:“庸宴!” 于是他就慌了,快步走到阶下,手忙脚乱地抱抱她,拍拍她,然后献宝似的将袖兜里的糖块小心翼翼地送进她口中。 很甜。 这股子带着安抚意味的甜绵延到了六年后,当秦桥再次见到秦台的时候,竟然在莫大的心寒之余有了十足的底气。 我怕什么? 这可是庸宴的地盘。 好像只要有庸宴在,她就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也是个脾气上来就“一怒平云州”的主,打从心眼里就没了脾气,只想躲在他身后享清闲。 有了这口底气,秦桥的理智瞬间回笼。 “这也能混进来。”秦桥挥手让木笔放开她,自己半蹲下来,用一根纤长的指挑起她的下巴细致地观赏:“果然是长大了,这张脸竟然跟我有三分像。” “秦相,秦相!”秦台膝行一步,死死握住她的手:“我到底跟你有血缘,你帮帮我,我不能被流放去古州!” 秦桥眼含戏谑地看着她。 秦台的泪已经止住了,眼中光芒却让秦桥感到十分熟悉—— 谄媚,讨好,骨子里却还带着一点傲,就好像无时无刻不再说:“今天我求了你又如何?明天要是有机会,我还是把你踩在脚下。” 秦桥:“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还能活着吗?” 秦台抽噎不答。 “就是因为你我这点血缘。”秦桥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手:“秦氏谋逆,阖族判了死刑。庸宴以为我还顾念着生恩,就求情留下了你父母和你的性命。” 秦台哭着说:“谢谢都督,谢谢秦相,秦相再帮我一次,古州日苦,我再有三年就要及笄,难道要嫁给渔夫走卒吗?” 秦桥拇指和食指掐住她的脸蛋轻轻抚摸:“留你在京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日后不能再姓秦,你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秦台双眼放光:“请秦相赐名!” 秦桥一声冷笑。 “我还当你有多孝顺。你这次来,是你母亲的意思?”秦桥问了这句话,却根本没想得到回答:“她对你倒是一片真心。” 秦台跪伏在地:“请秦相赐名!” 她倒不傻。 秦桥答应了赐名,就是答应了给她办个便宜行事的假身份。 从此以后秦台就再也不用顶着“谋逆秦氏”的身份过活。 这件事妙都城普通的勋贵都做不到,以秦台现在的处境,能帮她的只有秦桥。 “亭、台、楼、阁。”秦桥就着月光看着自己的手指,好似干干净净,实则满是血污:“秦家的大姐姐叫秦亭,接着是我,再接着是你。” 可她似乎生下来就不配做个“雕梁画栋”,她注定要做一道“桥”,连通秦氏与皇族,连通先帝与瓷学,渡人不渡己,这就是桥的命运。 她曾经多么渴望这个“台”字,得到它的人却弃之如敝履。 秦桥踩着她肩膀,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行了,你还不配我赐的名。我在妙都郊外有个闲宅,你且在那儿住着,兴许我还有用。” 秦台略感失望,却知道得她庇护,至少不必再收流放的苦,于是连滚带爬地谢恩。 秦桥:“不忙着谢,先说清你是 分卷阅读80 怎么进来的。” 秦台:“是银甲卫统领司马齐的夫人,她叫做楚茹!她未出阁时曾和母亲有书信往来——让我用侍女的身份进京,这次春猎,我就一直藏身在货物车中,只有这样才能见您一面!” “行了,”得到想要的信息,秦桥一个字也不想听她多说:“木笔,把她打晕了捆好,托盛司即刻将她送回都督府,叫桔子把人管住,回去我亲自收拾。” 木笔听得云里雾里,执行起命令来却行云流水,十分利索,一记手刀将秦台砍翻,拎死猪一样揪着衣领把人拎走了。 秦桥对着远处朦胧的山影站了好半晌。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曾经断过的那只手臂传来钻心的酸痛,她才恍然已经月上中天。 守卫的军士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把,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红色的星辰。 秦桥双手抱臂,试图让自己暖和暖和,心里想着得赶紧回帐篷喝口热汤,不然明天准要风寒,这身子可不如当年结实; 这一回身,猛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站在月光之下,背后是根衙门里常用的水火棍,不用说也知道是从地方军手里顺的,他不远不近地站着,也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下巴微微仰起,瞧着模样是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谁欺负她,她就会变本加厉地还手,况且她已经给过秦台机会,是以这次她没有再留情面。 她与这个亲妹妹之间仍有宿怨,以后会一点点揭开。 写这一段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秦桥治愈了庸宴,庸宴又何尝不是治愈了秦桥? 理想的爱人不会消耗你,他只会让你更完整;两个人就像一路同行的刷新点,不论前景如何,心中总算有个归处的。 害,真的好爱他们。 相信他们在平行世界会精彩得自由自在。 ☆、第三十五章 这一回身,猛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站在月光之下,背后是根衙门里常用的水火棍; 不用说也知道是从地方军手里顺的,他不远不近地站着,也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下巴微微仰起,瞧着模样是生气了。 秦桥身上很冷,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子热望,她先是快走,然后跑了几步。 野地里有不少兔子洞,她一时不察差点摔倒,果不其然被人稳稳扶住。 “毛毛躁躁。”男人一板一眼地点评道:“也是做过相国的人,就不能稳重点?” 秦桥就着他手臂站直身体,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句庸宴。 “嗯。” 他飞快答了,一脸嫌弃地把搭在手臂上的披风兜头将她扣住,不用说也知道是从她帐篷里特特带出来的。 庸宴在边军打了几年仗,手上多了茧,肤色也从白皙变成蜜色。 他年少时五官丰神俊秀,成年后却又被血色生生刮出了锋利干练,他眉骨旁侧的血痕十分醒目,不说话时煞气重得像个杀神。 但秦桥此刻突然觉得,好像庸宴还是那个庸宴,不论惹他生了什么气,稍微一哄就能哄好。 她疑心这是自己的错觉,因此打算试探一二: “冷。” “知道冷还乱跑?”庸宴没好气地给她把披风系好:“三天没见了不知道先来看看主上,倒跑去给狗皇帝相亲……” 秦桥:“在外边呢,别乱说。” 这句“外边”也不知怎么就对了庸大都督的胃口,他语气缓了些:“我问你,甜……” “我要你的领巾。”秦桥突然扯住庸宴脖颈上的深蓝巾子:“省的领口进风,怪凉的。” 这布巾在禁军中人人都有,按所属队伍不同分划颜色,一方面是为了区别番号,另一方面也是防着铠甲磨后颈。 庸宴被她抓着,就像被猫勾住了脖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乖乖摘下来,又亲手给她系上。 秦桥一下就笑了。 庸宴莫名其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就满意了?” “满意了。”秦桥一本正经点头:“别怕磨颈子,你这幅铠甲我亲自给你改过,绝对合身。” 庸宴:“亲自?” 秦桥:“……亲自督促桂圆给你改了。” 庸宴哼了一声,眼疾手快在她再一次要被兔子洞绊倒时握着她腰把她扶正,几次下来,干脆不松手了。 就让她这么半倚半靠地挨着自己。庸宴的体温暖乎乎地传过来,暖得人心里发烫。 秦桥:“这兔子洞未免也太多了些,猎场那边填平了没有?要是瓷学当众脸朝下摔个……,我看他这皇帝也不用做了。” 庸宴:“何止兔洞鼠洞,那边还有不少天坑地缝,当年大荆先祖竟然选了宁州这块地做猎场也是稀奇。小坑洞都填了,填不上的暮云也早早带人去做了醒目标识。” 秦桥:“选这块地的时候宁州还是丰美草场,只是后 分卷阅读81 来经过一次地动……对了,司马齐这次负责哪一块?” 不等庸宴回答,她又很快说道:“当我没问,你别说。禁军内部安排你不要告诉我——我就给你提个醒,你也别问为什么,司马齐那边可能有点漏洞,你上上心,别闹出什么乱子。” 庸宴:“……知道了。” 他的奴奴不让问,主上就很乖巧地没有提,闭口半晌,回敬道:“你带走庆家那个小姑娘,被她姐姐发现了,追到你帐篷里要人。” 秦桥:“……” 她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紧了紧披风问道:“那是庆憾,庆家的嫡长女。好看吗?” 庸宴以为她会问这事怎么处理的,或者庆憾是怎么发觉的,没想到张口就是问好不好看。 庸宴仔细回想了一下,心道就是个女的还能怎么好看? 倒是后来追着叫嚣“秦奴放人”的时候,很有几分街边泼妇的色彩。 于是他回道:“挺泼辣的。” “喔,泼辣。”秦桥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突然站直身体,扔开庸宴环在她腰上的手: “快到我的帐篷了,都督自重吧。” 庸宴被扔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不自重了,他想起自己本来是要问甜糕的事,竟然半个字都没说出口,秦桥已经掀帘子进了帐篷。 庸宴:“……” 帐帘哗啦一下被掀开,秦桥:“我既是太后宣抚使,都督便回避些吧,这几日不见了。” 庸宴:“……” 宣抚使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日庸大都督愣是连她面都没见着,晚上也不在自己帐篷里安睡,不是跑去和清河叙话,就是躲在仲轻弦的马车里笑闹玩耍; 搞得刚刚奉命回京赶来做春猎后备军的苏平力满头雾水,一到岗就看见顶头上司的黑脸,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何事; 但,老苏不是个能藏住话的人。 他一辈子不知道该怎么收敛,演武场上让庸宴先棒子再大枣地收服了,老苏已经很不见外地把自己当做了心腹。 于是他先找了副将花成金打探。 这次出来,花成金负责统管后勤事务—— 事实上,他在禁军这些年一直都做的是这些工作;别的也就罢了,随行夫人们的行李是真多,一共就住半个月的功夫,竟然每个人都带着十来个大箱子。 “我这一天都要累死了!”花成金抹了把脸: “女眷的箱子里指不定有什么贵重物品,怕下面人办事不力,我每天都来看好几遍,再说了——” 花成金苦着脸说道:“我夫人开罪了小相爷,这会儿再探听都督和小相爷私事,我这不是上赶着找抽吗?!” 苏平力理解地叹了口气,向后抱臂靠在行李车上:“你也甭忧心了,我看这大都督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他呀,瞧得上办实事的,你听老哥一句,再过俩月,朝廷肯定要出人去平匪患,到时候你只要自请随行,保证都督高看你一眼。” 花成金咂摸咂摸嘴,拱手道谢。 苏平力:“现在咱们禁军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哥哥们都……谁在后面?” 苏平力耳朵微动,唰一下抽出腰间佩刀,一双虎目戒备地看向身后的方向。 花成金飞速躲开:“苏,苏兄,怎么了?!” 苏平力示意他别出声,提着刀在车前车后绕了两圈,确认没人,这才收刀回鞘: “没事,刚才听见有响动,是风大些将个箱子吹动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竟然弄个空箱子摆这儿,真是闲的。” 花成金摸摸自己胸口顺气:“妙都这些勋贵,谁家没点怪事?要我说都督也挺怪的,好大一个都督,喜欢宣抚使便好好疼,非要别扭着,弄得现在镇日里人在外面,没事时老想着家里私事!” 虽然没套出什么话,苏平力却拿住了“私事”二字,料定是大都督又被宣抚使晾着了,便打定主意要做点心腹该做的事: 苏平力打马找了一圈,觑着庸宴得空时上前:“都督近来可有烦忧?” 庸宴扫他一眼,不说话。 苏平力:“属下没别的事,就是来闲聊——平日里我夫人总爱闹性子,我夫人您见过吧,就是小仲,春猎这些日子总在小相爷面前晃的那个——不过我哄她很有一手,女人嘛,就喜欢点情情调调,像花成序花统领那样就很好,一哄一个准,没跑的。” 庸宴脸上没什么表情,自此以后却频频陷入沉思,且看花成序的眼光愈发深沉。 花成序作为此次春猎的禁军副使,心中越发惊悚,连带着禁军上下无不战战兢兢; 就在这种心惊胆战的氛围里,在众将士的齐心期盼中,大军终于抵达了宁州草场。 宁州右临愿江,左侧与 分卷阅读82 属、牧、雍三地接壤,背靠周业,城内商业繁茂,城外水草丰美,虽然同四郡八城的妙都还是没法比,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此来宁州,众官眷均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只要圣上松口,就立时要进城置办铺子—— 传闻火家的顺元镖局和乔氏抵运打算联手在宁州开设一处“航通转运局”,今后不论是水路还是陆路,要进京的货物八成得从宁州过。 这处的铺面眼看是了不得了,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弄上三五间怎么甘心? “此事乃是苏统领家的小仲夫人亲口对我说的,还能有假?” 某夫人低声说道:“说是人家小相爷早早就把铺面水田置办下了,咱们这些蠢货现在才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抢得上!” 她旁边的年轻贵女小声抱怨:“此次出行一人只让带一个侍女,搞得咱们连个探听消息的人也没有——不过既然小相爷也出手了,那就是没错的!嗳,顺元火家我也有些熟人,这个转运局恐怕不是少主亲自经营……” “可不是么,那位火少主前些日子在夫人小宴上输了小相爷,心灰意冷,已不知跑到何处散心去了——你听过‘信女梁水’没有?这个梁水自幼修佛,是如晦大师的俗家弟子,这些年出手做了不少善事,各地的百姓还给她修祠呢!” “那转运局?” “牧州大旱,丰州又闹地动遭了灾,梁水就促成顺元镖局和乔氏抵运两家合力成了这处买卖,一旦运转起来,那对两地都是幸事。老百姓好歹能靠做小工得口饭吃。” “真是个善人!” “是啊,所以转运局就是她做明面上的主人,但实际上还是火家做主,靠谱着呢!” 两人正聊到兴起处,车厢却被轻轻敲响:“夫人,官眷的坐席已定,咱们这就去吗?” “咱们两个都是五品官的家眷,轮到咱们上座还有些时候!” 提起话头的那位夫人乃是兵部陈大人的官眷,闻言掩口笑道:“你瞧瞧,今年没有秦相主持,连礼乐都严肃许多。” 另一位乃是花家未出阁的旁支庶女,她父亲与陈大人是同部主事,因此和陈夫人往来密切,听了这话也跟着弯了弯眼睛: “五品不算什么,夫人这样贤淑,为陈大人在后方操持,大人的好前程也快来了。” “就你嘴甜,”陈夫人掀开车帘,向婢女说道:“去瞧瞧小相爷的小阁在什么位置,等会安定了,我也去前面见个礼。” 抱着这份心思的不止陈夫人一家,前去打探位置的仆妇一个接着一个,木笔都快被问烦了—— 平京名媛贵妇的交际圈子自有一套规矩,此前秦桥一直在前朝,她们无从亲近; 夫人小宴的拜帖都被细细筛查过,因此关系离得远些的官眷便瞄准了春猎这个机会,都要往她跟前去露个脸。 可惜注定要让她们失望了。 秦桥作为宣抚使,掌着太后的颜面,她的小阁尚在清河之前。 她留给众女的仍然只有一个挺拔背影;若非她自己想见,众女是凑不到跟前的。 大内尚衣局拼着两日时间不眠不休,生生赶出了一套规制完整的宣抚使灿金官服,又着守备皇城的熊虎狐蟒四卫中最利落稳妥的骑兵赶在阅军前飞马送到了秦桥手中—— 新鲜出炉的宣抚使顶着五头的凤钗,身着灿金百褶裙,两颊贴了珍珠,手中还压着一只缠蛟的女子手杖。 尚衣局送来的行头远远不止这些,只是在秦桥的强烈要求下做了简化。 简来简去,被她弄出一身又威仪又便行的行头来,后面众女见了心喜,回京后纷纷效仿又掀起金色风潮暂且按下不提; 这一身秦桥眼中甚至称得上“花哨”二字,但凡容色普通些的女子都要被这一身压了下去; 不过秦桥微笑时眼尾自然上挑,很有几分艳色,倒也相称得宜。 “木笔,”她活动了下肩颈:“去大都督那里问问,何时开始?” 木笔恭敬回道:“已问过了,盛司小哥说陛下马上就过来,陛下到位之后,先是宁州的地方长官过来拜见,随后春猎便可正式开始。” 作话: 金光闪闪小胖酱! 秦桥:“阿娘,这是不是有点太花了……” 太后(手拿巨大珍珠项链):“花啥,好看,来把这个也戴上!” 作者有话要说:  金光闪闪小胖酱! 小剧场: 秦桥:“阿娘,这是不是有点太花了……” 太后(手拿巨大珍珠项链):“花啥,好看,来把这个也戴上!” ☆、第三十六章 36 第三十六章为色所迷 秦桥觉得自己这身不太漂亮,过于严肃,显不出她的身姿; 因此提前问了庸宴什么时间会到御前来,特特掐着点,将那些想拜见她的贵女都一股脑都叫到身前来,说是不必拘束礼仪,让大家都能到前排来看个热闹。 分卷阅读83 她盘算得挺好,将自己混在人堆儿里,庸宴带着属下打马过来的时候就不会一眼瞧见她了—— 为了让场面再混乱些,她还差人调来了丰宁两地时新的花卉,通通剪下放在小篮子里。 未嫁的姑娘人手一篮,等禁军从前面过的时候,觉着谁威风便朝谁投花,也是一桩风流事。 瓷学状似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庆愉的座位,空了; 又借着身边内侍的遮挡一会一眼地在人堆里找这个阴差阳错定下来的准皇后; 好不容易找见了,一看: 庆愉两手捏着一只小月季,憨笑道:“小相爷,这支送你!” 瓷学:“……” 去他娘的婚姻。 瓷学烦躁道:“去问问,各地官员早就到了,大都督怎么还不过来!” 话音未落,他手边的茶盏突然轻微地抖动了几下,发出细微的叮当响声。 紧接着,一队锦衣金铠的青年武士从草场边际纵马而来,红绸缠辔,意气尽显。 被临时充进仪仗队的苏统领心道老子一辈子没这么打扮这么俊俏过,家里婆娘要是见了非得看直眼不可; 仪仗队先要打从女眷小阁前边过,象征性地给太后的宣抚使见礼,众儿郎齐刷刷勒马,苏统领还没待细看,一只□□花迎面扑来,稳准狠地打中了他的眼—— 苏统领怒发冲冠,定睛一看,瞧见了自家小仲夫人正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对自己小幅度招手,似乎对自己这支菊花的准头颇为得意。 苏平力心中登时大乐,全然记不得自己上一瞬还在着恼,心满意足地将那支小菊花别在颈上的墨蓝布巾里。 仪仗队为首的庸宴一摆手,儿郎们令行禁止,齐刷刷喝了一声:“问太后安!” 按照章程,宣抚使这时候应该出面说一声善。 众人等着这声善,却左等右等等不着。 秦桥只看着庸宴,一声没吭,似乎已经全然记不得自己人在何处—— 就在庸言念露面的一瞬间,她毫无预兆地再一次心动了。 明明是她亲手选的金甲,那身锦衣她也曾帮忙熨烫过,仪仗队辔头缠红绸还是她出的主意。 所有这些花哨的东西组合在一起,她一眼看去却还是只能看见庸宴这个人本身—— 好像他每一个细节,都是为勾引她而存在的。 尤其是眉骨边上那道血痕,庸宴睡着时她偷偷地碰过; 当时不觉得如何,现在却感到这道血色给他过分俊美的容颜增添了一丝凶悍之气,竟是越发对了她的胃口。 临出宫前太后说的什么“别怕给他添风险”,秦桥根本就没听进去;此时此刻只见了庸宴一眼,她却立即决定给他和自己再一次机会。 说什么情根深种,都不过是为色所迷罢了。 “宣抚使?宣抚使!”庆愉躲在秦桥身后扯她衣角:“都督等着呢,说话呀!” 秦桥没反应。 “阿房!”江蕊刚才也随着众夫人过来,知道秦桥这是“犯病了”: 此女第一次真正相中庸宴那年的花朝节,就是她和秦桥一同出的门。 当时也是这样,秦桥一看庸宴就傻了,就跟小狸奴头一次闻见猫草似的,话也不会说,路也不会走了。 江蕊:“秦桥!陛下要考你课业了!” 秦桥一个激灵,哀怨地看向一旁的江蕊。 先帝去世这许多年了,考课业的阴影竟然还在。 冷峻的大都督看似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忍不住似地弯了起来,只含着点些微的笑意看她。 秦桥故作正经地咳了一声: “善。” 庸宴一勒马缰,骏马高高仰起前蹄,这便算是答了礼; 秦桥低头深深出了口气,心道这身衣裳到底还是叫他瞧了个仔细,等回了府定要换几身漂亮的给他洗洗眼—— 还没等她想完,就听众女小声地惊呼起来。 一抬头,庸宴竟然已经纵马上前,他高大的身影和半个马头都伸进了小阁里,在秦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单手夺了她手中一只将开未开的小牡丹。 庸宴像是笑了:“俗气。” 众人来不及看清,他已经一阵风似地打马离开,儿郎们跟在他身后跑马,到得皇帝与众臣席面之前,带着众人下马,单膝跪地: 仪仗:“问陛下安!” 瓷学心里挂念着庆愉送给秦桥的那支月季,又盯着庸宴衣领里那支从秦桥手里夺过的牡丹,心道秦桥庸宴这对狗男女竟然就是自己的肱骨左右—— 随便来个人赶紧反了吧!这皇帝谁他娘爱当谁当! 没家没口的瓷学:“爱卿!起来吧!” 庸宴谢恩,带着仪仗打马绕到瓷学身侧,简单跟瓷学交待了几句; 仪仗队都是各部统领,得了命令就都按照原本的安排去各处巡营,庸宴负手站在瓷学身后,占住了第一武将的位置。 分卷阅读84 众臣一时便有些感慨,若秦相在,这位置绝对轮不到别人; 秦相落得突然,当时大伙都以为会是周相国或者文错文太尉顶上,没想到大都督上马能战下马能治,一回朝就入了阁。 宁州的地方官来到阶前问安。 瓷学敷衍了两句,问道:“今年炙盘制得如何?” 宁州知府是陈氏子弟,十分自信地回道:“陛下放心,今年阅军比往年都要隆重,要在炙盘上用餐饭的兵士也多,规制都是照着开国时期安排的,呈圆形,径二十丈,地底配得都是咱们宁州特产的银炭,绝不会扬起烟尘;干草,柴引都已经细细安排过,陛下点燃炙盘之后,可保火焰三日不息。” 所谓炙盘,同白厄杆一样,都是高祖起家时留下的传说,后人为表敬意所做的效仿。 白厄是高祖射杀的前朝大将,炙盘则是一处巨大的圆形铁盘,在地底挖出三尺左右的空隙,并在里面填满银炭。 皇帝点了火以后,整个炙盘就会变成一处巨大的赤红色炮烙—— 当年白厄要剿杀高祖,但在山林里抓不到人,于是放火烧山,高祖手持利刃从火海中杀出,这处炙盘便是在效仿当年的火海。 秦桥幼年时便觉得这劳什子炙盘简直莫名其妙,那么多银炭不要钱的吗? 但开国皇帝一共没留下几条规矩,白厄杆跟炙盘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两项。 秦桥上位以后没法废除祖宗规矩,只能聊做更改,反正阅军跟春猎总是一起的,干脆在炙盘中留出一些走道,借着火给众将士烤肉。 “真是傻透了,”瓷学心里想:“开国要是知道有人在炙盘上烤肉,皇陵都得被他掀翻。” 狗皇帝心里细细骂了秦桥几句,面上却十分端庄:“很好。” 他接过陈知州小心翼翼递来的银盘,用侍从递上来的火折子引燃了火种。 陈知州端着下去,不过一刻钟,众臣便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远处炙盘上隐隐发出暗色的红光,礼部布下的八十一座大鼓从四个方位传来浑厚的鼓声。 一年一度彰显帝王威仪的春猎阅军,便这样开始了。 上午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文官向皇帝汇报一年来的政绩,正经的汇报工作早在年初的时候就做完了,春猎前不过是走个形式,给天下人做做样子。 大荆三十三州,积年攀比下来,众知州都觉得要是哪个州府要是汇报时间比别人短,就显得这一年没有尽心为朝廷出力似的,因此卯足了劲歌功颂德; 此外还要向皇帝大吐苦水说自己如何不易,不到下午正式阅军时这些知州的汇报都不会结束。 瓷学跟庸宴听得昏昏欲睡,却不得不继续听着; 女眷们却不必跟他们一起耗,作为太后宣抚使的秦桥十分善解人意地让大家早早散了,早早去礼部给各家安排的帐篷歇息。 仲轻弦在人群中找了半晌,总算瞧见了司马齐的夫人,挽着手臂将她送到秦桥之前: “表姑姑,这便是你叫我寻的司马统领家大娘子,她母家是楚老太师家的姑娘,我们平日里都叫茹姐姐的。” 秦桥:“属你得力,玩去吧,我同司马夫人有几句话说。” 仲轻弦看出气氛有些严肃,立刻笑开说道:“那好,我打兔子去了!” “去吧去吧,” 秦桥示意木笔搬来一只小椅,叫司马夫人坐:“不是什么大事,别紧张。” 司马夫人面上还笑着,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却紧紧扣在一起。 秦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上略过:“今日事多,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虽然自幼长在宫中,但到底还是姓秦,家中有个带血亲的姊妹,名为秦台。” 司马夫人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秦桥:“前些日子我看见她了。” 司马夫人直勾勾地看着秦桥,她站起身来,膝盖却仿佛已经软了,不由自主扶住了椅背: “小相爷莫怪,”她的声音有些细弱,和她的人看起来一样无害:“我与令堂曾有些来往……” “今日没空,别再兜圈子了。”秦桥打断她:“我要是你,就会把藏在你右侧广袖里的匕首收回去——你的主子可不希望我现在就死。” 司马夫人猛地抬起头:“我没有!” 秦桥:“行了,要杀皇帝造反,你们也不是头一份。春猎这个时机挑的不错,还知道先劫持个人质在手里保命,比直接动刀动枪的蠢货强多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咱们就聊聊吧?别这么紧张。” 司马夫人手一松,一柄利刃从她袖中滑落,这匕首已经锋利到了吹毛断发的地步,竟直接将她的袖子划破了。 木笔登时就要将人拿下,却被秦桥一挥手停住。 秦桥竟然还有闲心笑话她:“你看看,搞砸了吧?要让你主人知道了她非得气翻壳子不可。” 司马夫人:“我 分卷阅读85 ,我没有什么主人!” 秦桥:“你们这小□□……” 司马夫人突然激动起来:“我们不是□□!” “好好好,”秦桥摆摆手:“司马夫人,有件事情我得给你提个醒——你们这……团体,人数可不少。单凭你那位主子的家产能支撑到几时?你就没怀疑过她的钱是哪来的?” 司马夫人的眼神迷茫了一瞬。 秦桥懒得等她反应,直接说道:“轮不着你跟我交涉。现在,告诉我你接秦台进京时得到的具体指令,我留你一命;而且我保证此事一笔勾销,连着你今日意图行刺之事都可以被轻轻带过。” 司马夫人跪伏在地上,抬起头来,咬住了唇角。 秦桥进一步蛊惑她:“庸宴现在如日中天,国朝上下尽在掌握,他又对我言听计从——司马夫人,想想你的父母。你或许不怕严刑拷打,可你爷娘年纪大了,也不怕吗?” 司马夫人犹豫片刻,直起身来,抖着嘴唇小声说道:“其实这道命令,并不是她直接……” “阿房。”就在司马夫人马上要说出口的时候,秦桥的小阁外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款款走来的温柔身影:“天朗气清,陪我一同去散散步吧。” 作话: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反王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在看文的姐妹,可以评论一下不,不如喜欢哪个角色啥的,不然感觉好像在刷单机哦…… 孤独的浪崽.jpg ☆、第三十七章 秦桥在心中叹了一声,看向站在小阁外的人。 春猎是国朝大事,清河平日里穿惯了素色衣裳,今日也只是佩了一条简单的金玉带聊做装饰。 她发间簪着一朵新开的栀子,将她略显平淡的容颜衬出了几分娇艳,但所有的娇艳加起来也不能掩盖一个事实—— 那是一朵白花。 或许清河本来也没想掩盖:“和我走走吧。阿房,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秦桥:“这是绑架?” 清河:“阿房说是,那就是。” 秦桥微微笑了一下,继而垂下眼眸又抬起,她看向不远处“被迫”听政的庸宴,目光一瞬间看起来很远:“在这世上,我想了解的事情并不多。” 说话间,司马夫人突然暴起! 她动作飞快地捡起地上的匕首对准秦桥的脖颈,巧妙地将侍卫的视线隔绝在外,站在小阁外面的人看她们,就好像关系亲密的姐妹在轻拍肩膀。 秦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木笔知道她不想闹大,飞快上前一掌劈在司马夫人手腕上,轻轻巧巧接住了掉下来的匕首收在自己袖子里。 瞬息之间,局势几变。 然而秦桥和清河都只安静地看着对方,仿佛刚才落在秦桥肩头又被打掉的不是吹毛断发的匕首,而是一枝偶然掉落的花。 木笔攥住司马夫人两手,乖巧退后。 清河看完全程,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是觉得这样最简单。” 秦桥满脸好奇:“那就请郡主展示一下‘别的办法’。” 清河上前一步,示意秦桥过来听,木笔没敢拦,秦桥乖乖从小阁中探出了身体与她耳语。 秦桥:“哈哈哈哈。” 清河:“?” 秦桥弯着嘴角:“我只是在想,你要是这个时候再掏出一把匕首架在我脖子上,一定很好笑。” 清河笑出了点气音:“你很会让人开心,我要是都督,也会把你宠得无法无天。” 秦桥近距离朝她眨眨眼:“绑架呢,说正事。” “是宫中的惜尘姑姑,太后的近侍女官。”清河轻咳一声,把浅淡的笑意咽了下去: “她买通御膳房,在皇帝今日的朝食里下了药;阿房跟我走走,我就把解药给你。” “傻。”秦桥略略直起身子:“瓷学亲手给我定了奴籍,我凭什么冒险救他?他早点死了说不定我还早点翻身。” “做给外人看的戏,阿房就不用拿来骗我了。”清河温温柔柔地说:“他们都觉得你对皇帝已经恨之入骨,我却不这么想。” 秦桥索性蹲下来,隔着个栏杆仰头看她:“怎么说?” 清河伸手给她梳理略略散乱的鬓发:“拟定计划的时候,我在皇帝和大都督之间衡量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用皇帝要挟你。” 秦桥嘴角一抽:“这话别让庸宴听见,他从小就觉得我跟瓷学有一腿。” 清河不受她打扰:“你半生心血都扑在大荆上,为的不是瓷学这个皇帝,也不是庸宴这个都督,你为的仅仅就是山河本身而已。” “庸宴是千古一将,他只要一天还活着,东肃就打不进来;瓷学不是千古一帝,但他只要死去一天,整个大荆就会崩盘。这皇位虽然不稳,上面却不能没人。所以最后我选择了瓷学。我吃准了你,就算自己死去, 分卷阅读86 也一定会保他周全。” 秦桥戏谑地自嘲道:“阿房只是个牝鸡司晨的弄权者,郡主对我评价太高了。” 清河轻轻地问:“那么阿房,要不要跟我一同走走呢?” 秦桥沉默良久,最后对她眨了眨眼睛,这笑容清纯混杂妩媚,曾迷惑许多人的心神: “佳人相约,安敢辜负?” 一炷香后。 清河眼望着草场的远处:“宁州是个好地方,我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 秦桥点头道:“这么多年郡主还能记得草场的路,挺不容易。” 清河已经领着她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最近一次看到巡逻的士兵,也已经是一刻钟之前了。 至少在目光所及的此处,辽阔的草场直通到天际,没有任何一点地标或是人群驻扎的痕迹。 现在再想找到她们,很难。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宁州的舆图不是暮统领给我的。”清河淡淡说道: “我母亲死后,父亲立即续弦。新夫人容不下我,就把我扔到了此处由庄户人家抚养。这草场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就算是一丝风,我也知道它是从哪里吹过来的。” 清河说到这里,目光就从秦桥脸上扫了过去:“并非孤儿,却由他人抚养长大,这种感觉阿房应该了解吧?” 秦桥笑了一声:“郡主很会揣摩别人的心事——你收留的那些小姑娘都是这样被收服的吗?说说自己的过去,再和她们谈谈心?” 清河微笑:“原来你早就将我手下的孩子们摸清楚了。” 秦桥“嗳嗳”两声:“郡主别说什么摸不摸的,我不轻易摸人。” 清河叹息一声,自顾自说道:“其实我心里也有数,这偌大的妙都城,瞒得过谁也瞒不过你;毕竟除了你,还有谁会关注这些可怜的孩子呢?” 秦桥:“你收容了多少为你做事的女孩?” 清河:“她们是在为自己做事。” 秦桥:“多少。” 清河伸出手,张开五指感受了一下风向:“很多。” 她说完这两个字,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够真诚,于是补充道:“多到整个大荆的后宅的任何一件琐事,只要我想知道,就能知道。” 清河从不妄言,秦桥知道她没有说谎。 秦桥脚步一顿,又十分自然地迈开步子。 她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坡度渐陡,但清河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秦桥想了想:“司马夫人是官宦人家出身,据我所知,她父亲仕途通达,丈夫司马齐又专情,家里连个通房也没有,她为什么替你做事?” 清河似乎还想就“替你做事”这个说法进行反驳,最后却没开口,只是展露出了她惯常的清浅笑容: “司马齐好男风,他从没碰过自己的妻子一下。娶她是为了多一张挡箭牌,也是为了利用她父亲的关系升迁——总之不是为了她这个人。” 秦桥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她这个说法很天真:“清河,这世上大多数人成婚都不是为了伴侣本人。” 清河:“因为你不是这大多数中的一员,所以你很难理解。” 秦桥好笑道:“你不会真的认为庸宴要我做奴,只是为了男女之间那点事吧?” “不只是风月之情,”清河重复了她的后半句:“但你心里也清楚,风月之情还是有的。” 秦桥无言以对,她开始后悔自己在朝时竟然没有发现清河是个隐藏的谈判大家,若是放到鸿胪寺去,说不定也是个片言定江山的主。 “罢了,”秦桥左手在右臂上敲了敲,停下脚步:“郡主绑架我一回,总不会是想听我和庸大都督的八卦吧?” 清河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秦桥继续跟自己走:“我们还有点时间,阿房想听什么?” 秦桥:“跟我说说你们这个……组织吧,看看跟我猜的一不一样。” 清河没有回答,她把未尽的话抿进了嘴里: “我有一个侍女,她是抚养我的那户庄户人家的女儿,我们一同长大。后来我嫁到了秦家,她就做为陪嫁侍女和我一起去了三秦。” “秦光义想收她做通房,我们没办法,只能匆匆忙忙地找了个农户子同她完婚。那是个本分人,秦光义知道这事以后打了我一顿,倒也没再闹了。” 秦光义便是清河那个四十多岁,抽五石散,还虐打她的前夫; 清河说起这些事,却已然云淡风轻:“再后来我流落贱籍,生命垂危,我那侍女为了救我就独自上京去敲登闻,求先帝给我一个公道。” “登闻鼓。”秦桥轻微地皱了下眉:“那可不是好敲的。” 普通百姓敲登闻鼓申冤,需要先踩钉板,再过杖责,最后还要走过很长一段烧红的热铁,这些都能熬过去才算心诚,才能面见当朝天子。 秦桥当政后曾多次尝试过废除 分卷阅读87 这条禁令,举朝上下却多是反对之声。 清河:“她没挺住。后来我才知道,她决定上京时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路上又遇了劫匪,足足走了五个月才走到京城。” 秦桥:“早产?” “早产。”清河点头:“杖责之后她羊水破了,生下了一个七个月的早产儿。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我的事同太后说完,随后便死了。” 早产,遗孤,生在宫中。 这样的孩子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轻桃司。算算年纪,今年应该已有十六七岁。 秦桥整个人都麻了一下,一股凉意窜上心头:“那孩子该不会就是……” “就是在宫城外刺杀你的阿妃。” 清河像是笑了,又好像没有,她的神情和心绪都浸在了雾里,秦桥竟然没能看透: “当时太后还是皇后,做不了后宫的主;等我成了郡主,阿妃也已经被要走做奴。她始终不知道自己和我的关系,要是她知道了,该有多不甘啊。” 秦桥:“清河,我……” 她话音未落,就见清河突然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狠狠推了一把,秦桥一瞬间踩空,整个人像朵沉重的云,狠狠摔了下去! ☆、第三十八章 有那么一瞬间,秦桥以为自己死了,五脏六腑好像都在身体里翻个,身体有一瞬间的失重,就在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一瞬间,她想: 要是我摔得像个碎了的西瓜,庸宴看了准得嫌弃死。 还没来得及想更多—— 她落地了。 稳稳当当,安安全全地噗叽一声落进了厚厚的稻草堆里。 除了颈椎有点钝痛,连油皮都没划破一点。 秦桥缓过这口气,开始就着这个姿势抬头看—— 此处竟然是一处天然形成的狭长地缝,口窄肚宽,在地面上露出的缝隙不大,里面却宽敞得活像一处大殿。 秦桥从自己头发上拈下几根稻草,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朝着顶上吼了一声清河,更离谱的是清河竟然还回应她了。 清河温温柔柔地说:“阿房,你往边上让让。” 秦桥连滚带爬地从稻草堆上挪开。 数息之后,稻草堆再次发出噗叽一声响,清河也灰头土脸地从稻草堆上翻下来了。 秦桥啧啧称奇:“你这恶人做的可不怎么体面啊。” 清河拍拍身上的土:“我怕高,总得磨蹭些时候才敢往下跳……阿房随我来吧。” 秦桥止住笑意,负手站着,眼看着清河从袖子里摸出夜明珠照亮了一条地下小路,脚下却一点没动: “清河,有两件事还是在这里说开比较好。事情说开了,你就未必想继续带我往前走了。” 清河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转回身来叹了口气:“如果你想问我给陛下下了什么毒……” “管它是什么,”秦桥一声轻嗤,靠坐在稻草堆上,地缝里露出的天光将她笼住,像地狱里漏出的一点希望,她就坐在这希望的中央:“我要问的是惜尘。” “你想问惜尘为什么要替我做事?”清河说道:“我不信阿房猜不出。” 秦桥:“她想要孟慈音,但是得不到。太后身边当红的女官痴恋禁军统领,这等八卦传闻,想不知道也很难吧。” 清河点头:“孟慈音到底是卫所统领,人虽年轻,却是今上亲手封的正五品。惜尘姑娘若要嫁给他就只能做侧室。” “所以你就让惜尘毒杀皇帝,”秦桥双手在胸前交握:“因果关系呢?” 清河:“今上死后,新帝登基,我答应她在新帝面前为她请功,让她做孟统领的正头大娘子。” 秦桥非常感兴趣地向前探了探身体:“瓷学一死,有资格继位的就那几位爷,你扶持的又是哪个?” 瓷学没有子嗣,若他真有个意外,严格来说能继位的只有两个,即他的兄弟: 沐王瓷裳、宣王瓷愿。 此二人都是先帝的亲生骨肉,但先帝临去前却绕过了他们,册封了鲁郡王的儿子瓷学为太子。 “沐王心地善良,也很听规劝,本该是个很好的皇帝,至不成也是个守成之君。只可惜他母亲是东肃人,注将来若是再与东肃开战,只怕难以做到四海归心。” 清河的眼神晦暗片刻,随即又坚定起来:“所以我选了宣王,瓷愿。” 这个名字一出口,秦桥脸上的表情已经难以用复杂来形容,非要说的话,只能是“精彩”。 与沐王不同,宣王瓷愿的母亲出身徐氏,那是祖上做过开国功臣的世家大族; 瓷愿本人又才华斐然,虽然自幼成长在远离权利中心的封地原州,却解决了当地多少年来都处理不了的匪患,在政在民呼声都很高—— 即便是现在,瓷学继位已经三年了,地方官员之间还偶有为瓷愿抱不平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瓷愿这个 分卷阅读88 小王爷,和其他任何皇子都不同,他出生的时机太微妙了。 文泰帝的长子瓷兴身故多年,民间至今称之为“安太子”; 他头脑智慧,又生性和善,打从他出生开始,朝野中所有人都默认他为正统的皇位继承人。然而就在东肃进犯的这一天,太子身先士卒,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战死沙场。 而就在太子战死的同一天,文泰帝最小的儿子,也就是今天的宣王瓷愿,出生了。 他一度被认为是安太子的神灵转世,要继续护佑大荆。 “瓷愿不是个孩子了。”秦桥说:“我不知道他如何说服了你,但他本人绝不像你,或者像民间想象的那么温柔和善。” 清河摇头不语,目光却极其坚定。 秦桥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右臂,叹息道: “你已经贵为郡主,就算拱着瓷愿上位做从龙之臣,也不过就是封个长公主——我说真的,待遇差别不大……” 清河笑了起来。 “阿房难道不明白吗?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清河转过了身,从缝隙露出的天光里转进了光线模糊的黑暗边缘。 秦桥:“如果是为了报仇,你的仇人也早都死了。” “阿房,我没有什么仇人。”清河轻轻地说:“我这么做,只是想为天下女子搏一条路。” 秦桥先是笑了,随后这笑意又慢慢收敛起来,化成了难言的悲悯: “做不到的。” “你自己也说过,这世道总是在为难女子。”清河被她否定,声音却仍然不疾不徐: “我,阿妃,惜尘,包括楚茹……我们的命,总是不在自己手里,永远没有人听到我们的声音。” “还有你啊,阿房。”清河向她走近一步:“我曾经以为你是个例外:你已经走得这么远了,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可只要大都督一句话,你还是得回到他掌心里——阿房,你不恨吗?” “真要能在他掌心里,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秦桥放下手臂:“可惜我把自己塑成了一尊捧不动的大佛,这世上没有谁能拢得住我。” 清河:“阿房现在不就在我鼓掌之中?” “真的吗?”秦桥向后靠在稻草堆上:“清河,你现在之所以自恃能挟持住我,靠的不过是惜尘给皇帝下的毒——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毒死皇帝这么庄严的事,你竟然也放心交给惜尘?” 清河猛地抬起头来。 秦桥微笑:“我认识她,比你早了十多年啊。” 三天前,皇宫大内,宫人内苑。 弓着脊背的肥胖内侍快步走到一位妙龄少女身前,毕恭毕敬地说道:“老奴便是春喜,惜尘姑姑有何事?” 惜尘没叫他起身,在他头顶问道:“春山提炼不易,你会用吗?” 春公公站起身来,握在袖中的手细微地抖动着,面上却一丝不露:“奴不知道姑姑在说些……” 惜尘劈口打断道:“春山无色无味,若是涂抹在匕首上划破肌肤,即刻便夺人性命;若是加入适当温水冲和服下,则能将药效延缓发作,可以让人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两日内不吃下解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春公公额角的细汗倏忽滑落,半晌,犹豫道:“难道您也是……那位派来的?” 惜尘眉梢一挑:“兹事体大,郡主娘娘要我来协助你完成。” 春公公长出一口气,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看,站直身体,放低声音说道:“姑姑请吩咐。” 惜尘手腕一翻,将一个小小香囊放入他手中: “这是已经中和好的春山,你直接下在朝食里便是。若有差池……” “老奴明白。”春喜不等她说完,立即道:“奴这条命都是郡主给的,能为郡主做事,是奴的福分。” 惜尘沉默片刻,轻轻拍了下他臂膀:“你在新州的老母,会有人送她终老。” 春喜狠狠点了个头。 此时,宁州草场地缝。 清河:“春喜不会背叛我,惜尘……若她换了我给她的药,那陛下今早吃下去的是什么?” “补药。”秦桥对她眨了眨眼,故意低声道: “劲道特猛,估计他这会儿鼻血已经喷出来了。不过我跟瓷学打过招呼了,他今天早上吃的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硬炊饼。可怜呐,他一个皇帝,也怪不容易的。” 清河脸色白了片刻:“所以三年前惜尘接近我也是你安排的?难道她……爱慕孟统领也是假的?” “没错,”秦桥一拍掌:“痴情女子的身份总是很好用——太后身边的女官恋慕禁军统领,此事在平京可以说是人尽皆知,有了这些绯色传闻遮挡,绯闻中心人物的其他侧面就会被很大程度上地忽略掉!你看,即便是你 分卷阅读89 ,不也觉得惜尘是个可怜的无脑女么?” 清河:“所以阿房的那些桃色故事,也都是遮掩了?” 秦桥:“……” 秦桥:“你反应太快了,有时候人太聪明不是好事。” 清河:“共勉了,阿房。” “你确实有颗佛心,”秦桥拍拍她脊背:“但好心从来不能当饭吃。你想没想过?就像你自己说的,瓷学一死,天下大乱,今日你闹这一场是痛快了,可又有多少妇幼会流离失所?难道这就是你的慈悲?” 清河:“不会乱的。” 秦桥:“你如何知道?” 清河看着她,微笑着叹了口气,避开了这个话题:“阿房说有两件事要说开,除了惜尘,还有什么?” 秦桥右手的小指无意识地微微一跳: 不对。 按照她本来的推测,清河的计划是先给瓷学下毒。 瓷学死后,有能力控制场面的自然只有庸宴;她再挟持自己威胁庸宴以达到目的。 现在惜尘下毒的计划已经败露,清河要挟持她的意图却仍然没有终止。 说明清河还有后手。 “有一点你说得对,”秦桥心里飞快盘算,嘴上赞叹道: “女人在后院里用的手段,很多时候都比男人在前朝明争暗斗的手法要高明,这些人才没法用,真是可惜。清河若是为官,必能出将入相。” 清河只是微笑:“时间有限,第二件事,阿房请讲。” “好啊,”秦桥说道:“这件事嘛,刚才我也问过司马夫人,她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当然,你这个顶头上司都不清楚,她又能知道什么呢?” 清河:“阿房。” “好好,不绕弯子。”秦桥: “郡主笼络人脉是一把好手,但在资产经营上……恕我直言,实在一般。你在平京有几间脂粉铺子,连续四年都只能保住一个本。就算那是你联络手中势力的暗点,但平京的铺子就没有不赚钱的,哪怕做个表面功夫也能盆满钵满——你经营成这样,很能说明问题了。” 清河:“阿房是觉得我养不起这么多人,在说大话骗你。” “不是骗我,是真的。”秦桥:“但这笔钱不是你自己挣的。” 清河:“我说过,我已投靠了宣王瓷……” “愿哥那个败家货,从小就大手大脚,他现在还偷偷摸摸地养私兵,哪有钱给你?” 秦桥快速说道:“支撑你的另有其人。而且我猜……你们始终是书信往来,从没见过面对吧?” 清河停顿片刻,语速加快:“阿房,她只知道我想救助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的女子,并不知道宣王或者今天的事。只是个善人,不会威胁到谁,你不必再挖她出来了!” 秦桥眼含戏谑,却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啊,她只想给自己积点德。谁成想一辈子就发了这么一回善,还翻车压到自己头上了。” 清河咬了咬上唇:“虽说是在宁州举事,但我并不曾知会她,如何会牵累……”她说到这里,突然怔松起来,整个面部都因为太过吃惊而失去了表情。 清河定定地看着她。 秦桥微笑: “造反是大事,行事要谨慎——郡主娘娘,你好,我就是你的王侯投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宴哥:媳妇已经有钱到资助别人造反的地步了(默默收起妈妈给的嫁妆)。 瓷学(疯狂激动):这么有钱就不能干点正事,比如给我?! ☆、第三十九章 “谁?!你再说一遍,是谁带走的秦桥?”瓷学两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啼笑皆非地问道: “清河病了五六年,茶盏多端一会儿都怕累手腕,你说她带走秦桥?!” 木笔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连带着颈部的伤口都崩开了: “宣抚使令我将司马夫人押送回自家帐篷,谁料司马夫人半路上突然发难,民女办事不力,叫她跑了!再回去的时候宣抚使和郡主都不见了!” 木笔愧得说不出话来,再次狠狠磕了个头。 “先找人。”庸宴:“回府再问罪。” 瓷学挥手,烦躁道:“你先下去!” 木笔退出瓷学的大帐,只剩下瓷学跟庸宴两个人。 “就这么点功夫不看着,她就能跑得无影无踪!”瓷学深深呼吸了几次,冷静道: “只要不涉及到你,秦桥的脑子都是够用的——阅军仪式马上要开始了,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混闹!” 庸宴:“挟持。” 瓷学:“对,一定是有人挟持了她……你别这么看着我!肯定不是清河,她没那个本事!再说她好好地绑秦桥做什么?!” 庸宴:“先找人。” “谁去找人?!”瓷学再一次急了,抓开冠冕的系带,沉重的头冠差点掉了下来: 分卷阅读90 “庸宴你先别犯浑,既然有人费尽心思将她带走,自然就是留着她有用,性命一时无碍——但你现在要是再像上次一样抽调大部分兵力去找人……庸宴!” 大步离开的庸宴被叫住在大帐门口。 瓷学:“阅军是大事,各方都在等着看我出丑,若没有你在此处镇守,水面下的东西就都要翻上来了!白厄杆与炙盘都已备好,我若不能顺利完成仪式,在百姓眼里就不是受命于天的帝王……庸宴!我们都一起走到这里了,你要因为一时冲动将先帝留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吗!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又是怎么对你们国公府吗!” “庸宴,”瓷学强迫自己冷静:“秦桥与我情同兄妹,真要说着急,我不比你差。” “这些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你不在,她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瓷学上前一步,对着庸宴的背影说道: “她不是遇到点危险就要人立马救援的小女孩,她是我大荆的相国——你要相信她!” 宙沉在庸宴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庸宴:“我知你焦急是真。” 瓷学喘着粗气,双手按住案几。 庸宴:“但今日出事,你绝非一点不知。” 瓷学安静片刻,深吸一口气,他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就好像减弱了伪装:“我不知是清河。” 庸宴深深看他一眼。 瓷学:“我对你,最多不说,绝不欺骗。” 庸宴转身,掀起帐帘大踏步走出,提气振声,音传十里:“全军戒备!” 这就是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的意思了。 瓷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庸宴没疯。 这个“疯”并不是开玩笑的——虽然现在大多数人都忘了,但是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却都还记得: 庸宴小时候得过离魂症。 这离魂症说起来实在太玄,但庸宴五六岁以前,确实非常奇怪。 他从不主动和人说话,更不与人亲近,仿佛只要给足食水,他就能自己跟自己在一个角落里天长日久地过下去。 还是后来庸国公给他请了年松做先生才慢慢好起来。 “秦桥啊秦桥,”瓷学扶住额头:“你再不回来,我可当真压不住了!” 庸宴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透过地缝,传入了秦桥耳中。 她就笑了。 “你看,我家爷已经发现我没了。”秦桥微微嘟起嘴巴,又很快放开:“你再不放我走,他说不准要鱼死网破的。” 清河虚虚握拳,指甲扎进肉中的疼痛让她回了神,却没接她的话:“好一个梁水。木梁出秦地,木梁为水桥。原来是你,早该想到。” “都是刀尖上耍的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秦桥诚恳道: “大理寺郅却明面上是个审案子的好手,实际上负责在暗处监管百官。他是个细致人,除了官宦,连皇亲也都一并监察着。三年前,他发现郡主府的账目有些不对,查来查去又没查出差错,就报了来给我。” “郅却郅大人都查不出的事,阿房却查到了。”清河哂笑,像是自嘲:“连郅却都能收服,也是阿房的本事。” “除了先帝,谁能收服他?”秦桥摇头:“后来我发现,你‘丢失’的这笔钱竟然散去了大江南北,细细查了,都是落在些慈幼局孤独园手里——更有趣的是,连宫闱内的轻桃司都受到了接济。” 清河:“所以你就让惜尘来接近我?看看我到底在做什么?” “对。”秦桥也没避讳:“惜尘是我最早放在你那里的暗桩,但也不是唯一一个。你收容无处可去的妇女幼童,我心里很敬你。我做不了你这样的善人,就想尽点心……有个人离开我的时候,让我少做坏事多积德。” 秦桥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低了头,又很快抬了起来: “我偶尔也想听听他的话——‘梁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幕后给予你物质上的支持。” 清河:“但那只是一开始。” “是啊,”秦桥好像叹了一声,但那点惋惜流散得太快了,根本没法捕捉: “因为后来你就变了,或许是因为你发现她们提供的信息可以为你带来许多便利,又或许是因为宣王先找到了你。” 秦桥:“你的动机在一开始是很纯粹的,这我相信。你只想让她们过得好一点——等到宣王出现以后,他通过某种方式让你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更多,甚至是改变这个国家的政令,让所有人平起平坐。” 清河:“阿房觉得我很愚蠢吧?” “在相信宣王这件事上,确实很蠢。”秦桥眉梢微挑:“女子被压制,真的只是风俗问题吗?清河,你看得太浅了。女子的人数占着整个国家的一半,只要按着她们吸血,不让她们翻身,能剥夺的资源就数之不尽,用之不竭——无论是谁上位都是一 分卷阅读91 样的,你怎么就拎不清呢?” 清河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我知道你并不如何信服瓷学,但作为梁水,我以为你会更倾向于支持沐王瓷裳。”秦桥: “或许还有别的诱因促使你转而信服瓷愿,我不明白是什么,也不想知道是什么。清河,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要用我挟持庸宴吗?” 清河不答,片刻后,她清冷的眼看过来:“阿房,或者说信女梁水,你在背后支持我的时候,还有别的目的吧。” 秦桥:“我说没有你会信嘛?” 清河:“现在想来,梁水在信中多有提及对当今民生的不满,还有对沐王简州一地的向往,明里暗里都是暗示。你不是支持我反,是你推动我反。就像你说的,在一开始我并无反心,先给我种下这种想法的并非宣王,而是你,阿房,是我引为知己的你。” 秦桥:“所以你一开始想用江山和瓷学挟持我,我心里其实有点好笑的。” 清河:“你从一开始就希望我联结沐王谋反?只是没料到我先接触了宣王,改而支持了另一方。” “不是我说,清河,以你现在的实力还谈不上联结二字。”秦桥: “如果我是你,若真的想反,就该想办法让庸宴死在边疆,他一旦返京,在绝对实力的面前你们是没有胜算的。” 清河:“大都督居功自傲,无论谁坐上王座,他都必然会死在王权手里。” “他不会,”秦桥淡淡地说:“我还没死呢。” 清河愣了一下,点头道:“你总是会为他铺好路的。” 秦桥没再继续和她纠缠,只是说:“你想没想过,宣王为什么非要让你在春猎这个时间起事?难道你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呵,”清河:“阿房,你近来不也常在梁水的信中暗示我,该早些动手吗?” 秦桥想明白了,苦笑道:“所以你今日挟持我,就是为了逼迫庸宴选边;若他想要留下我的性命,就必须诛杀皇帝,协助宣王上位。” 清河:“正是如此。”她冷静地让出身后阴暗的角落:“阿房,今天还远远没有结束,随我来吧。” 清河一直在那个方位挡着,秦桥知道那里必有古怪,却因为光线晃眼睛的缘故一直看不清楚。 秦桥从茅草堆上走下来,走出明亮的光线,走近晦暗当中—— 是一张草席,十分潦草地搭在石壁上,就像谁随手扔在那里的一样。 在草席的末端露着一双男人的脚——穿着军靴,靴下的褐色血迹已干涸多时了。 与此同时。 “司马统领?他又怎么了?”庸司急切问道:“打从我们都督统管禁军以来,司马统领可没少借着家事偷闲!今天都督可正在气头上!” “听说了听说了,”苏平力嗨呀骂了一声:“什么事都赶一块了,秦姑娘她……” 花成金看着后面匆匆赶来的孟慈音,大声打断了苏平力:“宣抚使让咱们都注点意,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苏平力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懂。秦桥失踪的事若是叫孟慈音知道了,会不会闹起来不知道,立刻罢工倒是一定的。 花成金:“别等司马统领了,一个时辰之前我还瞧见他往自己的大帐走,没什么大事,或许只是偷睡没起。” 苏平力:“他这人?!” 花成序:“行了,已经派人去叫了,咱们先进去吧,让都督等是什么下场不知道吗?” 众人登时肃穆,就连孟慈音都下意识站好。 盛司:“众统领,请进。” 众人走进大帐的时候,庸宴正双手按在沙盘两侧,俯身凝视整个演武场的布局,像是在无声地向整个环境施加他的威压。 庸宴:“宣抚使在两刻钟前失踪了。” 苏平力和花成序用最快速度来到孟慈音两侧,将登时要暴起的小孟统领控制住。 此次负责机动巡防的乃是狮卫和银甲军,宣抚使失踪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是顶头上司先发现的—— 狮卫统领文简平日里再要强不过,脸和脖颈都憋红了,跪下请罚。 庸宴:“军棍晚上再领。” 文简还不起身,庸宴站直身体:“你们的巡查方案我亲自看过,确实万无一失。秦桥失踪后我重新想了一遍,只有一处,是我们有可能发现不了的。” 文简恨得咬牙,他的小叔叔文错乃是内阁大员,本就要接着这次春猎的机会立个大功好再升一级,这下可好,呵!等抓住了胆大包天的贼人,定要活剐了他! 暮云看出文简的激愤,单手在他肩膀上压了压。 文简稍作冷静:“炙盘下面的通风道,既是为了让火势旺,也是方便士兵查看炙盘状况。” 庸宴一指点在沙盘中属于炙盘的区域,颔首。 这回不冷静的变成了负责这一块的暮云, 分卷阅读92 他单膝跪下抱拳,快速而又沉稳地说道: “炙盘的通风地道属下已排查过多次,包括白厄杆在内,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整队士兵进入地下通道检查,此外还有常驻地下的一百武士!今早属下还亲自查验过,若宣抚使真的在地下,属下绝对不会不知道!” 文简跪在他身边,两人是一般的抓耳挠腮,再加上被牢牢控制住眼看就要撒泼的孟慈音——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直躲在大帐边缘的花成金突然小声问道:“暮统领,你的腰牌还在身上吗?” 暮云脑子嗡的一声,在腰上摸了个空,头皮上一阵细密的麻,他开始飞快地在身上摸索起来。 花成金嗫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防突发情况,咱们禁军的底层军士都是只认腰牌不认人,若是有人盗取了暮统领的信物,那,那就……” 花成序打断他断断续续的解释,温声问道:“暮云,今日你见过谁?” 暮云:“不可能。” 庸宴:“清河郡主。”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宣抚使的侍女看见两人是一起失踪的。” 暮云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雪白。 庸宴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手上到底用了多大劲,沙盘石做的圆角竟然被他生生捏碎了,他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将留在手上的灰尘拂去—— 此时此刻,众统领都觉得庸宴身上突然满溢出了浓到化不开的煞气,偏偏他本人又还是山停岳峙般地稳健。 像一只耐心又残暴的兽,摆好了狩猎的姿势,等待猎物进网。 庸宴:“祭天和阅军还有半个时辰就开始——花成序,如果宣抚使不能按时赶回,就去掉宣抚使的坐席;堵住好事者的嘴,谁敢多议论一个字,就让他烂在宁州,不必再回平京。” 花成序抱拳称是。 庸宴:“狐卫李恩,狮卫文简,提高巡查戒备强度,从现在起,炙盘方圆三里内任何一个人的动向你们都要清清楚楚,封闭草场,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文简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能再得用。 庸宴:“回京再收拾你,现在我只问——巡查草场,你能不能做!” 文简红着眼吼道:“属下得令!” “花成金。”庸宴回身看向极力将自己缩起来的文职副将:“炙盘的地下通风道一定还有别的入口,给你两百人,去找。” 花成金一辈子没上过前线,也不想蹚这趟浑水。 孟慈音奋力挣开苏平力暗戳戳的钳制,死命挺着胸膛吼道:“蟒卫孟慈音请命!” 庸宴只看着花成金。 花成金此人,少年时在宗族中跟在嫡系子弟身后,成年后进了禁军又老老实实跟着族兄花成序,后来庸宴来了,他就兢兢业业地为新都督效力—— 在家听夫人,在外听都督,他这人从小到大做过最大的主就是跟家里争了要娶江蕊这件事,除此以外,他连大声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谨慎惯了,像这种危险事,那是从不做的。 可花成金一不敢违抗庸宴,二来…… 想到他的夫人江蕊曾经开罪过秦姑娘,这次他若能立一小功,说不定夫人也能好过些。 花成金:“属下,属下得令!” 盛司的声音响起在帐外:“都督,银甲卫司马统领到!” 庸宴的目光掠向帐门的方向:“无故迟到,三十军棍,现在就先带下去领罚。回京后再行论罪。” 苏平力花成序二人对视一眼,微微点了个头。 庸宴:“豹卫苏平力,鸮卫花成序——原职不变,一切照旧。” 与此同时,秦桥看清了男尸僵硬失血的脸。 “司马齐。”秦桥闭了闭眼,蹲下身查看尸体的僵硬程度:“他死去至少有两个时辰了,庸宴绝不会发现不了,说明有人在替他遮掩——他在这里,那在上面的‘司马统领’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宴哥小时候有一点自闭啦。 但是关于自闭症我了解得不多,大家当个故事看,千万不要当真!如果感觉心理不适,一定要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咨询! ☆、第四十章 清河刚要开口,秦桥眼眸一亮:“我知道了。” 虽然身处险地,瓷学被人威胁,庸宴也有可能随时发疯,但秦桥还是想完成一种“谜题破解”式的成就—— 长久以来,始终是她在幕后布局,这次突然被人摆了一道,竟然还有种答题的快感。 秦桥:“司马齐是不是有个兄弟?他们两个的长相和身高可能非常相似——再或者,司马齐干脆就是个孪生子,他有个隐藏的家人,不在之前我们的监察范围内。” 清河很干脆地点了头。 秦桥垂头打量着司马齐僵硬的身体: 分卷阅读93 “三个月以前,司马齐就频频因为‘家事’请假。这次春猎出发之前他还想通过我淡化自己在庸宴那里恶劣的形象——说明他真的是有事脱不开身,还想在庸宴手底下混,并非故意讨嫌。” “可司马齐又能有什么家事呢?”秦桥自问自答: “答案是没有。司马家是新贵,他父亲四十多岁的时候才跟随了先帝一同起家,家庭结构是出了名的简单:只有三口人。而且司马齐进入大众视野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了,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兄弟也很合理。再者说——” 秦桥摸摸下巴:“司马齐就是丰州人!算算时间,他出生那年正赶上丰州地动,那时丰宁两地易子而食的情况非常普遍,为了让全家人活下去,有些孩子在幼年便‘夭折’了。很显然,这个本该‘夭折’的兄弟,却在几十年后重新找上了他的血亲,应该就是这件事,令司马齐感到非常苦恼。” 清河垂下眼眸:“阿房聪慧。” 秦桥:“若我所料不错,那位‘隐藏的兄弟’也在郡主麾下吧?” 清河没否认:“他们确实是孪生子,司马齐先出生,小银只比他晚一刻钟——对了,那一位也有名字,叫做司马银。当时司马家的生活难以为继,没法同时抚养两个孩子,所以小银只在父母兄弟身边生活到五岁上就被卖进了秦楼楚馆。阿房,你能相信吗?小银十岁就被客人点了,就为了图个新鲜。” 清河充满悲悯的神色里混进了一点说不清的惋惜和遗憾:“即便这样,小银还是想回到家里去。” 秦桥:“于是你就送他上京了。” “我要派人送,小银不肯。自己千山万水地走来了,司马齐却没有开门。”清河:“他说怕脏。” 秦桥沉默片刻,继续分析:“于是在这个小银再一次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替他开了‘门’。” “你告诉他有这么一种方式可以替自己找回一个公道——那就是,在春猎中处理掉司马齐,自己取而代之,对皇帝进行刺杀……” 秦桥一手在下巴上点了点:“我暂时还没想到你要如何安排这个刺杀任务。反正长得那么像,只替代一会儿,未必会被发现。” 清河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十分失望地转开了目光:“你的推测还没结束。” 秦桥语速飞快:“当然。最有趣的是——庸宴将春猎的布防控制得铁桶一般,所有参与春猎的人都是筛查过的。那你又是怎么将这小银弄进来的?” 她一拍掌:“这就多亏了今年庸宴做出的新要求:所有女眷只能带一名侍从。本来,为了确保我会出现在春猎的行程里,你的随行侍女应该是我,所以你自己的名额被占住了,这个时候,你就想到了你的第一位下属:司马夫人,也就是你口中的小茹。” 清河:“所以你想说,小银是用侍女身份进来的?” “不是,当然不是。”秦桥:“每个参与春猎的人的背景出处都被调查过,更何况前面你也说了,这个小银是自己上京的,不是通过你的渠道。所以你真正派人带进京充当司马夫人侍女的,是还没走到流放地的秦台。” 清河目光一转:“你见过她了。” “是啊,姐妹相见,真是感人。”秦桥一嗤:“秦台的用处非常直接了当,那就是如果她没有中途‘走失’,你今天就会用她的性命威胁我跟你走。” 秦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在郡主心里,好像当真是个把血亲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没想到吧,郡主的‘杀招’自己跑出来了,而且完全没有用!你这才不得不把惜尘‘毒杀’瓷学的备选方案拿出来要挟我!” 清河抚掌:“也像是你。” “这还没完。”秦桥没理会她罕见的挖苦,继续说道: “你非常谨慎,将所有可能都考虑过了。如果按照你的原计划用秦台威胁我,那么作为谈判的条件,交易达成之后,‘人质’秦台自然是要跟我走的。这个时候司马夫人身边就多出了一个侍女空缺,你的小银在扮演完司马齐之后,正好回来补位——” 她缓了口气:“此时司马齐已死,众人只会敷衍着安慰司马夫人,只要服饰相同,没人会真正在意她的侍女是不是长高了一些或是相貌发生了什么大变化。” “你说的都对。”清河赞叹的拍了拍掌:“可是阿房,你语气中全然是兴奋,对小茹和小银完全是对待犯人的态度,没有一丝怜悯。” “这还不算犯人?!”秦桥一声哂笑,随即收住,略带歉意地说:“抱歉,以前在大理寺干的时间长,职业病又出来了。” 清河:“不是因为你在大理寺效力过你才冷漠,而是因为你相对冷漠,所以先帝才让你去大理寺供职。” 秦桥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别这么说,好歹我也是资助过你的梁水呀?” “我犹豫过的,关于用秦台小姑娘挟持你的事,我想了很久。” 清河弯下腰身,动作轻柔地重新将竹席盖在司马齐的尸体上,挡住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因为拿不准你到底能 分卷阅读94 不能下这个狠心,所以提前试了一试。” “阿妃。”秦桥肯定地说道。 清河轻轻点头,而后动作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柄软剑,手臂一挥,软剑就行云流水般地缠住了秦桥的颈项! 秦桥:“……” 秦桥喉咙动了动,感觉脖颈上凉凉的,随即像是有液体从脖子上滑了下去。 大意了。 清河能备下这么大的基业,自然不会不学一两招防身的关键手段。且这柄剑一出手秦桥就认出来了,名叫“烦恼丝”,是如晦大师出家前亲手锻造的最后一柄剑,赠送给了一位隐士,三年前才随着隐士去世流传出来—— 它为人所知的最后一位主人,便是大荆禁卫统领,暮云。 清河抬了抬下颔,像是在刻意地宣示自己的主导权,但她的肩膀又很快地塌了下来,恢复了她持续了十余年的谦和姿态: “下面的路,恐怕阿房不会老老实实跟我走,只好出此下策,还请多多谅解。” 秦桥无奈又小心地随着她的动作走动起来:“我、瓷学、郅却,都一直以为你身体不好,没想到竟然这么有天赋。” 清河轻轻咳了一下,不是那种掩饰的咳嗽,而是真实的,好像嗓子马上要沙哑时发出的声响: “就算是个废人,练上千次万次也总能练好的。武力胁迫阿房非我本意,做为补偿,我回答阿房几个问题吧。天南海北,只要是内宅中事,你想知道哪件都可以。” 秦桥想笑,又想起脖子上还缠着剑,只好弯弯嘴角:“我不关心那些——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用阿妃测出我什么了?” “测出你薄情,这你已经知道了。”清河: “你对她的怜悯就是不杀,将她送回轻桃司虽然能够使她免于一死,心上受的折磨却更多——不过这次测试还有更重要的发现,这也使得我及时调整了今天的策略。” 秦桥看了她一眼。 清河:“是大都督。” 秦桥:“好好地说咱们的事,又带上他做什么?” 清河却没放过:“大都督自少年时起就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但在夫人小宴上,他却愿意为你锋芒毕露;这可以说是情深,但也可以说是男人的胜负欲和占有欲——直到阿妃宫门刺杀。” 秦桥:“怎么。” 清河:“你看到的只是他没有第一时间赶出来为你解围;我的人却说,他从南书房出来之后的一刻钟内,所有身在平京的禁卫军都以最快速度向你所在之处靠拢,直到他本人到达,确定你毫发无伤之后,禁卫们才无声无息地回到本来的位置上。” 秦桥安静片刻,随后在黑暗中微笑道:“我知道。” 清河:“所以我断定,他能为你做到的,以及能为你放弃的,都比我们这些外人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秦桥将这些信息原封不动地收拢消化,神智却在飞速运转。 打从看见司马齐尸体开始,她就一直在争取时间复盘清河的计划,直至此时此刻,她终于将整个局面看清。 是个死局。 秦桥:“清河,你真是太谨慎了。” 清河没说话,举高那颗夜明珠照亮前路,于此同时,地道中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两人额上都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秦桥:“你的这次政变,从各个角度准备的都很齐全——第一层,由惜尘下药直接毒死瓷学,这是最直接的;但你放心不过,所以又准备了第二招,禁军统领司马齐被杀死替换,以期能……暗中刺杀;” “当然,有庸宴把守,就算换了人刺杀也未必成功,所以你为了挟制庸宴不动,就来抓我;为了抓我,又调来了秦台;秦台半路逃跑,你却还能用惜尘给瓷学下的毒来控制我——而且这些支线之间相互渗透,互为补充,真是环环相扣,精彩至极!” 若非脖子上还缠着剑,她简直要大声为清河喝彩:“你说得对,你不该只是个郡主!简直是天纵奇才!” 清河摸了摸喉咙,对于这种赞扬,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只是轻轻说道:“你以为这就是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宴哥出场! ☆、第四十一章 炙盘南侧,金甲军阵前。 “阅军马上开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统领晋灼对着众军士低声吼道: “大都督正在北面巡营,若是他回来时发现咱们金甲军有做的不力的地方,我就挨个掀了你们的皮!” 金甲军短促有力地喝了一声诺。 晋灼的目光向下扫了一圈,在某个人身上凝了凝,又飞速转开眼睛。 那人微微点了个头。 晋灼:“所有人回到岗位!第三队出列,随我去军前等候调配!” 炙盘东侧,祭天台顶。 “陛下?陛下!”齐监在瓷 分卷阅读95 学身后弯身,用气音提醒道:“礼部已来催了三次,现在起乐最好,免得错过射倒白厄杆的吉时。” “秦桥回来了没有。”瓷学借着喝茶的动作用大袖掩住嘴,低声问道:“庸宴怎么说?” “大都督说还没有宣抚使的消息,他那边一切照旧。”齐监顿了一顿,又道:“禁卫军的花成序花副将派人来问,若是宣抚使回不来,她的观席是不是要撤掉?” 瓷学犹豫片刻,坚定道:“不撤。” 瓷学这人从小就被父母抛弃,是个心思很多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他又会固执地简单起来—— 一起打的江山一起看。就算秦桥赶不回来,他也给她留着位置。 那是他剩下的最后一点义气。 瓷学右手扣在扶手上,手指轮番轻点,片刻后,他又问:“庸宴人在哪?” 齐监:“一刻钟前来的消息,没说具体地方,只说让您放心。” 瓷学放下茶盏,正了正繁复衣冠的衣领:“叫礼部起乐吧。” 这一刻,丰宁两地的百姓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了来自大地的震颤—— 由皇帝亲自点燃第一台信火,官道上每一里都驻守着一名驿军,将信火传递点燃直至愿江,又由愿江沿岸百姓自发值守的信火台传递,一路传至京中皇城内的禁武门。 无数将士低沉的嗓音混合在一处:“大荆不死!” 所有见到信火的大荆子民,都或激昂或含泪地念一声:“大荆不死。” 瓷学站在高高的黄金台上,脚下是匍匐的百官,再往下,是绵延的看不到尽头的士兵,还有彻底燃烧起来的炙盘。 这是先帝放在他手上的江山,他已经守住三年了。 “大荆不死。”这一刻,皇帝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答应他把皇位守住一年,现在已经这么久了。” 齐监伏在祭天台侧面阴影中,想要告诉皇帝大都督刚刚令人传回的口信,但是瓷学根本看不见他—— 齐监知道,不只是自己,站在黄金台上的皇帝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了。 站在那个位置的人,除了自己,还能看得见谁呢? 还不等他想完,皇帝就微微侧过了头,看向了右侧本该是宣抚使的位置。 空的。 他微微仰起的下颔便渐渐回落下来了,回到了平时的样子; 眼神也平静下来,回到了他惯常的带笑模样。 瓷学振袖,手持三炷长香向天地祝祷。 千里迢迢赶来的各地官员,便整齐地跟在鸿胪寺身后,在黄金台正前方开始了祝祷仪式,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祝祷仪式正式开始之后,皇帝只需坐在高台上看就可以了。瓷学不动声色地取出了齐监接奉香的机会送进他袖中的纸条: “已擒。” 瓷学手指微动,眼睛看着前方,面上除了木然的微笑没有任何表情,登基这三年里,他和秦桥日夜悬心,他们的眼睛都不再像年少时那样灵动了,开始渐渐地盈满智慧和伪装。 就像现在,几乎没有人能通过他的表情猜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看向了一侧的弓和箭。 还有半刻钟。 虽然他一直在安抚庸宴,说应该相信秦桥,她自有让自己活着的办法; 但实际上秦桥受到的生死威胁虽然多,还从没有人真能成功地切断一切联系将她掳走。 秦桥现在还没有出现,应该是死了。 秦桥也会死,当然,不管她再怎么鲜活,终究也是有意外死去的可能的—— 从登基那天开始他们就经常假设如果朝堂上任何一个人突然死亡该如何应对,得出的结论是,只要瓷学不猝死,谁死了都能被替代—— 事实上秦桥的“死亡方案”已经被采取了,就是调庸宴回来稳定局面,动静挺大,效果却挺好。 “这就不错。”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秦桥有点满意地说:“也算能闭得上眼了。” 瓷学这么麻木地想着。 鸿胪寺的祝祷已经进入了收尾的高潮环节,他们开始吟诵开国史上出现过的英雄,并期望他们的英灵能够继续庇护大荆帝国: “大河汤汤,如明云愿;山峦连绵,若亲之延;恭敬维维,天地巍巍。” “已经说到明云了啊,”瓷学在心里说:“以前他们经常说秦桥是明云公主的转世呢。” 与秦桥不同的是,明云是真正有瓷氏血脉,有封号封地的长公主; 还有一点与秦桥不同,那就是这位长公主从没在宫殿里住过一天—— 她是□□皇帝的胞妹,□□烧山起义那天,明云以女子之身浴血奋战,拼着最后一口气,拔出穿透她胸膛的箭矢,递给了始终在犹豫是否真的要走上不归路的开国皇帝: 就是最后射杀大将白厄的那支箭。 明云死在了那一天,她根本不知道将来这片大地会属于她的家族,也许当时她的想法很简单,就 分卷阅读96 是帮助她的哥哥活下去。 又一任大荆皇帝要射杀“白厄”了,也有一个“明云”,她死在了这一天。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祝祷结束,群臣跪伏,他们说: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谁稀罕呐。 当时□□皇帝,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瓷学站起身来,沉重的冠冕压在他头上,厚重的礼服拖在他身后,但他一步一步却走得很稳。 台阶很长,好像看不到头一样,绵延到炙盘之上,像一条通往极乐与地狱的路途。 礼部奉上特制的弓和箭,白厄杆稳稳地立在炙盘中央,瓷学微微抬手,礼服滑过他的手腕。 “原来我真的是瓷家的人。”瓷学突然嗤笑出声。 百官都在身后,台上的只有极少数的重臣,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接住这句话。 瓷学对外温和惯了,朝野上下没人觉得他在武力上能有多大本事,然而此时此刻的皇帝好像突然间懒得再装了,他单手提起两个武士托着的重弓,轻巧地就像拎着一块棉,拉箭起弓的时候,动作既准且稳。 “她死了,我竟然连手都不会抖一下。”瓷学笑着说:“我身上流的,确实是瓷氏的血。” 对着白厄杆,瞄准。 “……” 万千军民臣服,四野寂静。 一片死寂中,瓷学身后的周景明踉跄了一下:“……那是,那是两个人?!清河郡主?!” 瓷学手中的弓唰一下沉了下来,这一刻他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量才克制住自己不把秦桥的名字嘶吼出声—— 她没死!秦桥没死! 理智回笼的一瞬间,他又不得不冷静下来! 秦桥现在是活着,但下一刻就不一定了。 清河不知道拿了把什么武器缠在她脖子上,瓷学虽然不认识,但单凭那东西反出的光亮就知道不是凡物,要取人性命只是顷刻间事。 不管怎么说,只要活着,就有协商的可能。 清河——居然真的是清河!不管她要什么,都可以商量! 瓷学:“禁军暮云!来!” 留下来守卫皇帝的禁军是狐卫李恩,狮卫文简以及作为机动的副将花成序,因为暮云手里出了岔子,所以李恩留了几个人看着他。 此刻得了消息,暮云几乎是被奔跑的士兵架过来的。 暮云被耸到台上,跪在瓷学身后,他破天荒地没有遵守礼数将头叩在地上,而是仰着头呆呆看着远处的清河。 有些事,即便情理上知道是这样,但只要不亲眼看到,就永远不会相信。 瓷学的目光死死锁住突然出现在炙盘中央的两人,脾性一向柔软的皇帝突然站得山停岳峙。 文错,周景明,包括郅却,他们对皇帝的本性都有所猜测,却从没像今天一样相信他真的能带领今天的大荆走出困境。 瓷学:“你,问她。” 暮云垂在地上的手,无意识地压出了浅浅的坑:“陛下请讲。” 与此同时,台下的文简骂了一句娘,偷偷瞄了一眼台上的族兄文错,见大哥哥脸上没动怒,立刻有了底气,丢了宣抚使这事是掩盖不住了,他不怕庸宴收拾他,只怕大哥哥又对他失望。 “天杀的郡主,老子求求你了,手下留情啊!” 文简恨恨地小声念叨,随后召集手下诸将:“来!要是今天救不下宣抚使,咱们狮卫就都糊在炙盘上吧!” 文简部署弓箭手以及伏击武士,李恩保证皇帝及台上重臣的人身安全,花成序着人控制住清河以及暮云的随行及物品,并开始调取庸宴之前下令备下的救援物资。 一切周密展开,剩下的就是谈判。 瓷学:“你问她要什么。” 阵后的禁军以及从各方赶来阅军的兵士还不知发生何事,但都在银甲卫的组织下列阵未动,各部长官却都在发动关系打听到底什么泼天大事,能让射取白厄杆这样的大事都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几乎草场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男人带着叹息和迷茫的声音,如果不是十年如一日的磨练,任谁也练不出这样沉厚的内功来,他提升震气,能音传十里。 “清河,你到底要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暮云:难过,失恋了还要做小喇叭! 暮云:那给个收藏成不? ☆、第四十二章 炙盘中央。 “是个大气人。”秦桥脖子上绕着剑,远远看着瓷学沉默发疯,看到禁军忙而不乱地奔走跑动,她目光仔仔细细地了一圈,发现庸宴居然没在。 秦桥:“这场面,瓷学刚登基那会儿都没做到,竟然叫你做到啦。皇室的人果然一个比一个能闹腾。” 清河没说话,也没动,她身后就是白厄杆,身前又用秦桥挡着。 整个炙盘就只有白厄 分卷阅读97 前之前这方寸之地没有灼热的铁盘,除了皇帝手里那把重弓,禁军常规弓箭的劲道根本不足以把箭矢射过来。 秦桥:“暮统领问你话呐,离这么远,你打算怎么威胁他们?不是我说,你要是不把要求提明白,他们就是想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话没说完,秦桥就觉得耳边嗡地一声。 清河轻声道:“先帝亲子仍在,瓷学以宗世子之身登基,得位不正。” 她的声音虽不至于像庸宴暮云那么清晰,但也足够传到台上众人的耳朵里了—— 清河的嗓子彻底嘶哑了,秦桥不得不重新考虑她这突如其来的武功是怎么回事。 清河提着剑的手没松,却像是脱力了,不得不轻轻倚靠在秦桥身上,秦桥站直身体让她靠着。 清河用正常的声音对她说:“别猜了,是金风玉露丸。” 秦桥浑身一僵。 金风玉露丸,这东西只在天尊年轻时出现过一次,总共不过三颗,第一颗他给了平生劲敌李如寂; 第二颗流散于江湖;最后一颗,正在她本人手里,随身收在贴身的锦囊之中。 不论清河这颗丸药是从哪里来的,金风玉露丸,服用之后武功大涨,但只要服下,决计活不出一天。 十二时辰一到,大罗神仙也救她不回。 秦桥:“清河,我真有些看不懂你。” 清河只笑。 秦桥:“宣王到底有什么本事,值得你以命相随?!” 清河:“我说过了,我要给天下女子搏一条路。” 秦桥来不及细想,暮云再次开口:“提你的要求。” 清河提声:“大都督何在!” 秦桥快速说道:“清河!就算你愿意赴死,宣王也……” 清河:“来不及了。” 秦桥:“什么?” 清河:“三个月前,我安排了一批年轻女子潜入妙都,几乎所有高门大户中都有我的人;一个月前,又运送了一大批水酒。约好于两日前,同时在妙都纵火,并趁乱暗杀朝中大员。等你们回去,就会知道妙都已经没有朝廷了。” 清河话音未落,信使骑着一匹骏马,当着众军百官的面奔至祭天台下,骏马翻身倒地,已经累死;信使被拦了两次,最终登上祭天台,跪在瓷学脚边飞速说着什么。 台上的几位重臣皆露出惊怒之色,周景明甚至踉跄了一步,差点倒在当地。 清河:“你看。” 清河以为她会暴怒而起,至少也是激烈抗争,然而都没有,秦桥突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司马齐的银甲卫这次负责的是外围戒备?” 清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种麻木的感觉蹿上她的脊背。 秦桥:“如果瓷学今天身死当场,这个消息就会由各地的守备军带回各方,天下大乱是一定的——但你却一口咬定乱不了,是因为这天下缺不得的本来不是瓷学,而是皇帝!” “宣王瓷愿,此刻就在银甲军中,就站在祭天台下,对吧?”秦桥的目光扫过众军:“真是想不到,他们兄弟几个,竟然在这里聚齐了。” 清河:“如果你是想拖延时间……” 秦桥打断她:“司马银代替司马齐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让某个人混入银甲军;此外,她既负责警戒,外围必定有宣王的军队在。你在整个草场中央胁迫我,大部分禁军士兵势必向皇帝聚拢,这就使得那支军队能更容易地突破内层守卫直到御前!” “云州和新州的守备军,是也不是?自古造反都是调周边这些州府的兵,实在也没点新鲜。” 秦桥: “人虽不多,但你们显然也不指望这个,毕竟主要还是靠庸宴反水。” 秦桥语速太快了,她感到脖颈上被划破的伤口更大了一些: “我,庸宴,周景明,还有文错,四个人都在丰州;平京只有太后和庆陵。妙都的朝廷再一毁,只要宣王在瓷学死去的当天接手,政权就能顺利过渡。”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有愿哥见面的一天。”秦桥畅快又戏谑地说道:“我本以为下次见得是我躺在土里,他站在我坟前破口大骂呢。” 清河:“你说兄弟几个,是什么意思。” “嗯?” 清河:“沐王也来了?” 秦桥不禁在心中惋惜,清河实在太敏锐了。 清河:“你诱导我投靠沐王谋反,但你本人其实没有反心。你真正想做的,是通过我这枚棋子,诱反沐王瓷裳。” 秦桥叹息一声。 清河:“先太子剿灭了年,卢,阴三位异姓王;你从政后又平了唐家;秦王举兵谋逆而死。至此大荆开国后的五位异姓王全部覆灭。你还嫌不够。” 清河艰难地说:“你还要将沐王,宣王除掉,这样,瓷学就是唯一的王室,唯有这样,他这个根本算不上正统的皇帝,才能将江山坐稳。” 秦桥:“我以为你会关心点别的 分卷阅读98 。” 清河:“沐王宣王,都曾是你的兄弟。” “得了吧,清河。”秦桥:“他们是不是真的想反,又有什么意义?就算他们没这个心,他们身边的人也总会有这种想法。这些隐患一日不除,老百姓就永远要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嘘——”清河:“你和我等的人回来了。” 秦桥跟着她刀锋的引导侧过头去,先是感觉到了大地的震颤,而后在草场的地平线上现出了庸宴的身影—— 他与身后的武士策骏马而来,庸宴手里提着宙沉,出现的一瞬间,即便隔着这么远,秦桥还是感觉到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清河:“事关你的安危,他不会来迟。” 秦桥下意识想摸鼻子,然后想起来现在自己动不得,于是老实说道:“都这时候就别说这些矫情话了吧?” 清河:“只是告诉你我的筹码。你就是我的最后一道盾牌。” 秦桥:“如果我告诉你,妙都根本烧不起来呢?” 清河手上一瞬间浸满了汗水,再次收紧刀锋。 “女眷刺杀虽然绝妙,但我摆布百官,可比你早了十余年。”秦桥: “花成序早就注意到了城中酒水生意的不寻常,我本人又是梁水,出京之前,乔氏抵运给所有留守的京官都送了信,叫他们留心家中女眷,留心走水。” 清河:“可那信使……” 秦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庸宴大踏步上了祭天台,文错想拦他,却被瓷学安抚住。 庸宴拱手对瓷学说了几句话,然后他挥手让暮云让开,自己负手站在瓷学身侧。 禁军统领苏平力跟在他身后,手中长剑压在一人脖颈之上,那人穿着寻常军士的甲胄,双手被缚,却仍能看出气度不凡。 清河手中的烦恼丝轻微颤抖。 秦桥:“是庸宴抓住人了,先派使者前来送信。” “不可能!”清河的声音高了起来,又强行压下:“宣王就在……庸宴怎可能从后方将他押送过来!这是,这是沐王瓷裳!” 秦桥:“聪明啊。” 清河一瞬间明白了。 秦桥要拿下两王,就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今日这番布置,原本瞄准的只有沐王瓷裳; 不论自己支持的到底是谁,将来这盆脏水,势必都要扣在沐王头上。 庸宴提升:“伪做司马齐的孽徒已死,一共五队精兵,试图从东面和南面进入草场行刺,现已全部伏诛。” 瓷学又说了句什么,庸宴:“陛下宽宥,念在你始终是皇室血脉,只要你放开宣抚使,陛下答应留你一条命在。” 秦桥:“时至今日,你仍不放弃?” 清河:“你们能抓住沐王,是因为沐王本就以为你与他是一心,所以才会听话前来;但是,你们根本就不确定宣王具体在哪里,他仍有脱身的机会,只要他今日能离开这里,将来就还有机会。” 秦桥:“他走不了了。今天他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清河深深吸气,胸膛上下起伏:“这次春猎,你的计划里本来就只有沐王,宣王不过是意外发现。秦桥,我死不足惜,是不会将宣王供出去的。你和我今日都死在这炙盘里,就不会有人知道宣王来过!就算将来大都督要清算,也只会清算到沐王头上!” “你会供出宣王的。”秦桥:“你还会在这里,当着大荆三十三州重臣的面,昭告天下说是宣王瓷愿命你挟持宣抚使,想要弑君谋逆。” 清河:“阿房,就算你有通天之能,又如何威胁一个将死之人?” 秦桥敛起眉目,淡淡说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儿子还活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要脸地说,我好爱自己hhhhhh 有时候会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激动得不行。 ☆、第四十三章 清河麻木地说:“不可能。业儿是在我怀中走的。” “不是业儿。”秦桥说:“你生下来的是双生子,因为胎里带毒,小的那个出生时闭了气,其实并没死。” 清河:“不可能。” 秦桥:“你真以为皇室会连自己的县主被发卖了也不知道?” 清河僵硬地后撤一步,手中软剑无意识地松了松。 秦桥:“先帝都知道,就连你嫁给秦氏也有皇室的授意。目的就是以你为名讨伐异姓王秦氏——秦家,本该是异姓五王中最早被铲除的一支。” 秦桥:“马上要举兵的时候,东肃突然在南疆发难,朝廷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所以才暂时姑息了秦家。以致你的事,竟荒唐地不了了之。” 清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拒绝接受这些信息,心里某个属于理智的地方,却知道秦桥身份特殊,由先帝一手扶持长大,这些都是真的。 秦桥:“太后知道你是铲除秦氏的关键人物, 分卷阅读99 没法明目张胆地接回来,就派了一队内侍潜去三秦,想着至少把孩子带回来,免得跟你一同受苦。内侍不知你怀的是双生子,你幼子出生后又闭了气,偏僻地方没法子医治,只得赶紧去州府上治,又怕被秦氏发现,孩子稍一好转就火速回了京。” 清河:“那后来我又是怎么……” 秦桥:“你本是不能回来的,可谁也没料到竟杀出了你那个侍女。她怀身大肚闯到御前,登闻鼓敲了两天两夜,闹得遍妙都都知道,便是不将你迎回也不行了。” 她们在这边对峙,那边瓷学已经按着暮云问了许多话,清河一句不回,瓷学和庸宴已经快急疯了。 围着炙盘的弓箭手又多了一层,连大军的阵型都在向此处靠拢。 清河嘶哑道:“他在哪里。” 秦桥:“其实甜糕给你说过一次的。” “我有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朋友,他叫抱琴,最爱吃这个糖啦~” 清河颤抖着说:“抱琴,他叫抱琴。” “是。”秦桥说:“前工部尚书李驭涛也是个孤儿,是他抚养抱琴长大的。抱琴喜欢读书,李驭涛是先帝钦点的庶吉士,将他教得很好。” 秦桥被她挟持在身前,看不见清河的面容,却能感到那种裹挟而来的幸福与哀戚。 秦桥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他此刻就在百官之侧,你想见他吗?” “清河,昭告天下:宣王逼你谋反;再告诉我宣王的位置。咱们一起从地道出去,我带你去见你的儿子。” 清河喉头咯出一口血,因她已经有些脱力,温热的血液喷洒在了秦桥颈侧。 清河环视周遭:“这些弓箭手都没用。” 当然没用。 这个距离,寻常箭矢根本过不来,能来的只有瓷学手里那支白厄箭—— 且不说清河将她挟持在身前,稍有不慎两人就被扎个透心凉; 就说那白厄箭一共就一支,射杀清河,自然就没法射杀“白厄”,如果不能在吉时前射倒白厄杆,今天这事传出去,别有用心者自然会大肆渲染,说瓷学不是受命于天的帝王。 在这个边境初定,王座未稳的时候,瓷学经不起这样的质疑。 秦桥:“难道你不想看看他吗?很漂亮的小孩子,长得像你。清河,天下兴亡,于你何益?让你儿子见过母亲一面,也算对得起他。” 清河:“若我不从呢?” 秦桥收起蛊惑般的声音,清清冷冷地说:“那你的儿子就会在唾骂中长大,他母亲是背叛家族的皇室女,父亲是个吸五毒散的废物。不要说科举之路,就是商道也不会容他。他这辈子就毁了。” “阿房……算无遗策。”清河咳了一声:“我说就是了。” 暮云的问话得不到回答,庸宴一掌砍翻了他,提声道:“清河郡主,提你的要求!” 清河嘶哑道:“大都督,你手中有剑。” 当然,他是大荆开国以来第一位柱国都督,有持剑上殿的权利。 清河震声道:“瓷学得位不正!先帝亲子——沐王瓷裳尚在!请大都督立刻射杀瓷学,拥沐王登基!” 秦桥:“清河?!” 清河收紧软剑,剑锋贴着秦桥脖颈划开,鲜血顺着她白皙的颈项滑下,和清河咯的血混在一起。 庸宴:“你待如何!” 清河:“请大都督诛杀瓷学!” 生死就在眼前了,秦桥却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用清河的骨肉威胁清河,没能成功;清河用她威胁庸宴,却似乎有点奏效。 清河:“你与沐王,一同长大;宣王瓷愿,如你幼弟。你要为了天下黎庶清算他们的时候,心里可曾悔恨?” 秦桥明白了。 “不曾。” “那我对抱琴也是一样。”清河:“虽则遗憾,绝不后悔。” 秦桥点头:“那你就该知道庸宴也知道该如何抉择。他不会为了……” 秦桥:“!” 庸宴在干什么…… 他提起剑了?! 要说瓷学这辈子有个绝不会怀疑的人,那绝对是庸宴,但只要庸宴现在有丝毫的犹豫!哪怕是有一丝半点弑君的想法! 瓷学就永远不会再相信他了! 不被皇帝相信的武将会有什么下场! “庸宴!” 秦桥拼劲全力喊了一声,传到他耳朵里却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声气音,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却比千刀万剐还令人难捱。 别人或许没法察觉,但庸宴手里的宙沉……蠢透了!算我求你,别拔剑! 庸宴的手动了。 不能再等,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开这个困局。 没有人质,自然也就没有所谓胁迫! 秦桥把手放在胸前,飞快地做了一个“划开”的动作。 庸宴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耳畔有巨大的嗡鸣,好像有无形的万箭 分卷阅读100 穿透了他,将他整个击碎,像命运的手,猛然掀翻了他的转盘。 庸宴:“……你敢!秦桥!你敢!” 他第一时间振起身形飞身下了高台,但是来不及了—— 秦桥一手抓住软剑的末端,一手飞快地在颈项上一转,鲜血奔涌而出的刹那,庸宴觉得自己浑身都冰透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他承受不了的事。 是噩梦吧,还没醒。 像他在西南经常做的那种噩梦一样,梦见秦桥被暗杀在什么角落里,梦见她的马惊了,梦见她的身边人叛变,梦见她得了什么急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突然离开。 是我杀的人太多了吗? 是报应吧。 快醒来。 快醒来! “咻——” 是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秦桥吻颈的一刹那,瓷学重弓得开,白厄箭穿透了清河的胸腔!与此同时,在她们出现的地道里突然钻出了一小队人马—— 正是之前被庸宴派去寻找地道入口的花成金! “宣抚使!”花成金的动作比瓷学的白厄箭还要再快一步,刺中了清河的手臂,让她早了那么一瞬间放手—— 秦桥伤口惨烈,但是没死。 竟然真叫她留了一条命在! “呵,”她一手按住颈上的伤口,又疼,又累,但是想笑,她一手支撑住地面,将全身重量都寄托在上面,无力地抬头看向踏火而来的庸宴。 他生气了。 可能是他们相识以来,他发过的最大一次火。 “你看看他,”秦桥无力地笑道:“简直把‘秦桥你完了’写在脸上了。” “骗你的,”清河“荷荷”地急促喘了几声,血液不停地从嘴角冒出来:“其实我知你……我知梁水不会……伤害孩子。” 秦桥看她。 清河纤细的手指费力抬起,抚上白厄箭:“瓷学,没有机会了。” 白厄箭意义特殊,此时这一支,便正是当年射杀白厄那支箭,代代相传,几经塑造,十分沉重。 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白厄箭。 既然射杀了逆贼,自然就无法射取白厄。 此次谋逆虽然不成,至少瓷学的江山已没法稳住,只要宣王脱身,一切就仍有可能。 “那也不一定。”秦桥还想说,但那个满是怒火的男人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就算禁军的鞋子经过特制,也经不起炙盘这样的折磨,但庸宴一步一步走的那么稳,就好像他来了就不打算再离开她一样。 秦桥有点不敢看他。 秦桥:“花副将,烦请你将清河郡……将逆贼清河身上的箭取下来。” 花成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敢耽误,对着清河小声告罪,然后一猛劲,生生将白厄箭抽了出来。 秦桥接过。 清河快不行了,她突然说:“我不叫清河,那是封号,我有名字。” 秦桥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她差点倒下,却被庸宴稳稳接在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庸宴让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肩头,用身体挡在了清河的方向。 清河:“我名为暖,如果我还有墓碑的话,随便怎么评价我,但是名字——就写暮暖吧。谢谢你,麻烦了。” ☆、第四十四章 44 第四十四章不死的公主 清河的脉搏断了,花成金不敢跟现在的庸宴一起站在这么挤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感觉都督现在不太正常了。 他带着人小心翼翼地将清河的遗体抬进了地道等候指令,连个大声都不敢出。 庸宴用披风裹着秦桥,将一切窥探的目光都挡住,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太医就在高台之下,你我即刻回返。” 秦桥:“恐怕得等一会。” 庸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没跟你商量。” 秦桥手里攥着那支白厄箭:“庸宴,吉时还没到,我们还有时间。你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庸宴沉默片刻:“好,让花成金带你从地道出去,我把箭送还给瓷学。” 秦桥:“你能做‘明云’吗?” 春猎阅军有人造反,白厄杆没在第一时间被射倒,此事已成定局—— 除非今日的传奇色彩还能再上一层,否则悠悠众口绝难相安。 历代帝王或许都按时射杀了“白厄”,但是他们有在火海中递出决绝一箭的“明云”吗? 现在瓷学可能有一个了。 庸宴破天荒地吼了她一句:“省省吧,大荆朝也不是离了你即刻就崩了!” 他嘴上凶得很,抱着她的时候却像拢着一朵云。 大荆能离开你,庸言念不能。 多么朴实简单的道理。 “行啦,”秦桥趴在他怀里,伤口的血 分卷阅读101 还没止住,流到了他的衣襟上; 凶巴巴背后的情绪她一清二楚:“狗皇帝放弃白厄杆救我,属实很够意思。咱们各退一步,你带我出炙盘,咱们一起把这白厄箭给他还回去。” 他抱着她不动。 秦桥脱力地说道:“庸宴,刚才清河让你弑君,你想怎么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个……乱臣贼子。” 庸宴反问:“我动手了么?” 秦桥:“不信你就试试,瓷学虽然嘴上不说,你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让你和宙沉同时出现……他这人心思重,即便是你,即便是我,一旦这种事发生了,他永远都会存着一层提防。但是现在,我们有个化解的方式了。” 庸宴:“就算送回去,那也是‘明云’送回去的箭,跟我没关系。” “那是咱们……” 血液呛到喉咙里,秦桥咳了几声:“是咱们大都督府送回去的。” 祭天台上。 瓷学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周景明正在脚边大骂清河,虽然不敢骂到他身上,但也不怎么婉转地在骂皇帝糊涂。 只有瓷学自己知道,这不是糊涂不糊涂的问题,实在是一时情急手快了。 要是他还能再选一次,他绝对把清河秦桥一起扎成个糖串子—— 这样虽然有失人道,但总比在阅军仪式上看庸秦二人当着文武百官三军将士在那儿卿卿我我强! 正想着,庸宴突然抱着秦桥站起来了。 这次他没向刚才闯炙盘的时候那么急,那么莽; 披风里露出一张失了血色的脸,是秦桥握着白厄杆,远远地向着这边微笑。 瓷学猛然站直了! 台下的花成序怔愣片刻,霎时想通此中关节,着人立即通知鸿胪寺和礼部起乐; 李恩、文简等人重新布阵,从戒备状态回归了阅军时的仪仗。 台上,郅却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此台甚高,宣抚使伤重,未必能登此高台。” 瓷学低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瓷学双手调整冠冕,亲自走下了台阶; 于此同时,庸宴也稳稳地踏着炙盘将秦桥送了出来。 后世史书之上,今日才是秦桥和庸宴这段故事的开始,他们一个被认为是大荆开国公主明云的转世,一个被肯定为千百年来的第一武将; 有一派后世学者坚持认为,是秦桥作为宣抚使在春猎上遇险,庸宴踏炙盘相救,于是得结良缘。 “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秦桥喃喃地说。 终于走出来了,庸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秦桥根本连站也站不稳,只能勉强抓住他的衣襟借力。 庸宴:“什么?” “没什么。”秦桥勉强撑出一个笑,逗他:“我比明云幸运多了——除了活着,我还有你。” 庸宴满眼都是她的伤口,根本没理会她嘴上在矫情些什么,一手在她后腰稳稳托着:“你自己能走过去吗?” 秦桥深吸口气,点头。 庸宴就慢慢地松开了手。 瓷学已经站在台下,几位重臣跟在他身后;百官于瓷学身后跪伏。 太疼了。 秦桥被挟持着在阴暗的地道里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又大量失血,炙盘热浪翻滚,猛一下来,脱离庸宴的温度,她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但她不会在此刻倒下。 这场春猎阅军已经安排得太久,瓷学登基以来,始终没有得到过这种正统性的认可;她不会让这此事毁在自己手里。 血水划过她金灿灿的,代表宣抚使的衣裳,衣衫上的金线将血珠弹开来,散落在她前进的路途上。 “再疼能有多疼。”她跟自己说:“还能有大哥哥被一箭穿胸的时候疼吗?有瓷觉瓷巡他们被折磨至死疼吗?能有庸宴眼睛上捱得那一下疼吗?” 没有。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浓密的未知的黑云不断晃过她眼前,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 秦桥几乎已经很难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但在众臣眼里,事情又不那么一样了。 这个女人,和走过炙盘的庸宴一样,每一步都很稳。 她的步伐之坚定,就像是之前的每一天都在为此刻做准备。 终于到了。 秦桥单膝跪下,双手奉箭。 她轻轻地说:“大荆昌明,吾王不死。” 瓷学接过箭的时候,双手几乎在颤抖了。 众臣低沉有力地重复道:“大荆昌明,吾王不死!” 身后的千军万马,像是将整片大地上的力量都汲取了出来:“大荆昌明,吾王不死!” 瓷学:“秦桥,坚持住。” 重弓得开,决绝一箭飞去,白厄杆轰然倒塌。 两百年前,白厄箭出锋的那一刹那,开国皇帝在想些什么呢? 他在想:“为了我的明云。” 秦桥眼看着白厄杆倒了,她已 分卷阅读102 经听不见声音,只剩下瓷学在她眼前好像在大声说着什么。 “庸宴,我做到了。”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只是笑着说:“我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死的公主,是明云,是秦桥,也是清河。 ☆、第四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回忆杀,章节末尾会调回到现在的时间,不喜欢回忆的朋友可以直接拉到底哦~ 回忆会涉及到一些后面的线索,以后遇到的时候浪崽会往回指路 ^^ hhh其实还会解释甜糕小朋友为什么会叫甜糕啦~ ———— 十年前 ———— “就这点事,大哥哥还说我做不到!”十岁的小少女十分骄傲地骑在墙头上:“翻个墙头罢了,能有多难?” 她一边说一边探头探脑地寻找落脚的地方—— 这国子监的墙砌得着实挺高,门外有拉柴草的牛车,她是顺着草垛爬上来的; 院里全是竹子,连棵能借力踩一踩的树都没有。 “我的姐儿嗳,”墙外更小的秦桔子压低了声音:“要是让里边的夫子知道,回头又得抄书啦!” 小秦桥嘻嘻笑道:“抄就抄,总归累不死我。” 秦桔子敢怒不敢言,毕竟最后那些女诫之类的大道理最后还是经自己的手抄出去的,确实累不着她。 “桔子!”秦桥:“别愣着啊,饭盒给我!” 秦桔子死死抱住那小饭盒不动:“姐儿先想出怎么下去再说吧!别摔下去再让饭盒硌着!” 秦桥无话可说,她扶了扶歪倒的太监帽子,又重新系好了过长的红色腰带。 深吸口气纵身一跃,正好扑进旁侧厚厚的竹叶堆里。 除了腿有点疼,啥事没有! 秦桥哈地一声笑出来,就差给自己鼓鼓掌,十分优雅地站起身来扑了扑满身的灰尘。 一抬头—— 秦桥:“……” 秦桥讪笑:“你在那儿多久了?” 这竹林正对着的藏书阁里,有个小白脸手里端着本书,正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准确地说,是带着很多鄙夷的莫名其妙。 墙头上的俯视角度刚刚好遮挡住了窗子的部分,秦桥跳下来之前根本不知道那里还有个人! 秦桥:“我,哈哈,我是外宫的太监,你叫我桥桥就行了,不必惊慌。” 小白脸没回答,但是伸出了手往她身后的方向指去。 秦桥回身:“……” 在她跳下来的正下方,有一截用来修高处竹枝的□□—— 因为同样在视觉死角的关系,秦桥也没有看见它。 小白脸:“呵。” 秦桥恼羞成怒:“阴阳怪气,你不知道要对宫里来的人客气一点吗?我们小太监可都是非常小心眼的!小心我回头搞你啊!” 小白脸:“太监?” 秦桥:“怎么着,不就是少了点零件吗?你看看你白的,我就是少了零件也比你男人!” 小白脸:“桥桥?” 秦桥:“……” 这人有病吧,怎么老学人说话? 小白脸垂下眼,淡淡地说道:“秦氏女,大殿下知道你私自出宫的事吗?” 秦桥噌地上前一步,窜到窗户底下仰头凶狠威胁:“我不是!你敢随便编排秦姑娘,不想活了是……” “姐儿!姐儿!”墙外的秦桔半天等不到回应,轻声地呼喊起来: “人家牛车要走啦!没了遮挡我不敢在这儿呆着!怕一会儿禁军过来……饭盒我扔进去啦!殿下的书阁在西边,别再走错!”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大的饭盒像暗器一样被丢了进来,秦桥躲过,被小白脸稳稳接住。 秦桥讪笑。 小白脸手指一转,打量了一下那个特制的盒子,而后递还给她,一本正经道:“秦氏女,还你。” 秦桥:“我有名字,你别这么叫我,听着怪难受的。” 小白脸:“桥桥?” 秦桥:“……” 本来她给自己编的太监名叫小桥子,刚才一紧张结巴了一下,将错就错说成了桥桥…… 就这么叫出来还是有点……奇怪啊。 秦桥:“你呢?你又是谁?别当我不知道,这个点钟国子监的学生都应该在书阁读书,怎么就你不用去?是不是逃课了?” 小白脸淡然自若地说道:“我有病。” 秦桥:“确实。” 小白脸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转: “我放着大门不走,爬了足足两刻钟才爬上正常人跳一下就能翻上去的墙;骑在墙上又观察了一刻钟,生生没发现就在眼前的人和□□,并像即将出栏的彘豚一样一头扎进了竹叶堆。” 秦桥脸都青了。 小白脸叹息道:“我的病,确实很难治了。” 秦桥木着 分卷阅读103 脸说:“我要搞死你。” 小白脸放下书,趴在窗口居高临下地认真看她,虚心求教道:“秦桥桥,请问你打算怎么搞我?” 秦桥:“报上你的姓名,人渣!” 小白脸:“庸宴。” 秦桥:“你完了,你全家都完了。” 庸宴拿起书:“哦。” 秦桥:“……我找太子哥哥收拾你!” 庸宴:“行,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秦桥:“我说你宁可听两刻钟墙角也不来帮……” 庸宴:“我没听墙角,从早上开始一直坐在此处读书。” 秦桥:“那我跳下来之前你也不提醒!” 庸宴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接着说。 秦桥:“我就说你不但不帮忙,眼睁睁看着我跳墙还嘲笑于我,置皇室威严于不顾……” 庸宴:“跳的哪里的墙?为什么跳墙?带着谁跳的?嗳不对,你今天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怎么出来的?” 秦桥:“……” 不是说庸小公爷是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吗? 这牙尖嘴利的东西是谁? 秦桥人生的前九年都在秦氏像贡品一样被供着,学会的第一个求生技能就是装怂。 于是立刻乖顺地说道:“庸小爷,我错了。” 庸宴满意地直起身体:“光知错可不行啊。” “?”秦桥:“你待怎地?!” 庸宴:“饭盒里拿的什么?我饿了。” 秦桥的脸色微妙地一变,继而大声道:“你好不要脸,这可是给我太子大哥哥带的,你吃了算怎么回事?” 庸宴神色非常认真。 秦桥将那小饭盒背着手藏到身后:“不对劲,国子监也有小灶,你饿了怎么不去饭堂吃?说明你不能去饭堂——你就是逃课的!” 庸宴:“我请假了。” 秦桥:“请假了你为什么不敢去饭堂?” 因为饭量太大,饭堂不是很欢迎他随时造访。 但小国公爷显然不是很想提。 庸宴:“一会儿你原路翻回去,我就当没看见。” 秦桥一副非常不情愿的样子,但最后还是交出来了——还亲手打开了盖子递过去。 是块很精致的小糕点,那花样子庸宴随父亲进宫时经常见到。 庸宴:“不是红豆的吧。” 秦桥哼了一声:“不是,大哥哥不爱吃红豆。” 庸宴:“殿下,有品位。” 他十分端肃地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将那块糕拿出来吃了。 味道有点怪,好像太甜了。 不过甜一些正好,今天午饭没吃,弄些甜的也免得等会儿师父来了他又累得晕过去。 秦桥露出一个奇妙的微笑。 庸宴:“……” 庸宴:“你这糕里放什么了?” “哎呀,本人俗不可耐,没有那许多新奇想法。” 秦桥欣赏着他略带焦躁的表情,慢悠悠说道:“当然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泻药——哦对,其实也没那么常见,毕竟是从太医院抓的方子嘛,药效肯定要更足一些。” 庸宴腹中一搅,不由自主地释放出了一些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气体。 这回轮到他的脸青了。 庸小公爷:“我要搞死你。” “蠢材!”秦桥猖狂大笑:“真要是带给大哥哥还不被他发现我跑出来?当然是拿来捉弄别人的!” 庸宴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逻辑,只是秦桥这个岁数的小少女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就算是送给别人的,应该也是为了表达好感—— 没想到竟是如此特别的一份“喜欢”。 “还真让你找进来了,你太厉害了吧!”庸宴身后一个公鸭嗓小声又兴奋地说道:“言念怎么也在,你们认识?” 庸宴铁青着脸:“刚刚认识。” 他一侧身,露出身后满面带笑的暖黄少年—— 明明都是国子监的校服,十三岁的庸宴穿出了温润如玉(小秦桥表示呕吐)的味道,这一位嘻嘻哈哈地走出来,虽然哪个带子都没系错,却生生透出了点不正经的意思。 这便是后来的大荆朝武原帝,瓷学是也。 此时还十分脸嫩的瓷学把手往桌子上一撑,轻轻巧巧地侧坐在了窗框上。 他对着秦桥翘了一下下巴,笑问道:“不是说惜尘做了新糕,要带给我尝尝?” 秦桥微笑道:“认识了新朋友,送给人家当见面礼了。” 瓷学笑着拖长声音喔了一声:“眼光真不错,除了大哥哥,言念可是咱们国子监最受小娘子喜欢的呢!” 庸宴转身要走:“你们聊。” 瓷学:“还脸红了?你可真是!” 秦桥:“他再不走脸红的就是你了。” 庸宴:“……秦氏女,我们还会再见的。” 分卷阅读104 秦桥微笑颔首。 庸宴飞也似地离开,之后这整整一辈子瓷学就再没见过庸宴走得这么急。 瓷学莫名其妙,看了看庸宴书桌上的小饭盒,瞬间了然:“你可真是……庸宴脾气那么好,你招他干什么?” “脾气好?!你瞎了?”秦桥抱臂道:“那是他自己要吃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瓷学哼了一声,虽然感到一点抱歉,但还是忍不住觉得很好笑——又有点开心: 庸宴性情稳重,小小年纪就有了君子端方的品性,但这哪像个十三岁的人该有的样子啊!活活浪费了他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谁成想误打误撞地叫他遇见了秦桥,反倒鲜活了不少。 瓷学:“我跟他也算从小长到大了,他可不怎么爱生气——这回要是当真了,你还真得小心点。” 秦桥年纪虽小,但打从入宫以来,她皇帝老爹就将平京权贵家盘根错节的关系当故事讲给她听—— 庸国公的八代祖宗秦桥都能掰着手指头数出来,更不要说他这个人中龙凤的独生子; 而且瓷学成天在她耳边念叨庸宴庸宴的,要不是瓷学是个男人,秦桥都以为他想嫁给这位庸小公爷了。 所以,庸宴是什么脾气秉性,秦桥心里也都有数—— 这种闷包,平时软软活活好说话,真要计较起来可够受的。 秦桥一摆手:“算了,我不同他计较,以后绕着点走就是了。” 瓷学:“小胖,真是从心。” 秦桥:“你说什么?” 瓷学:“我说你真随和!” “把心放回肚子里吧!”秦桥一把将他从窗台上拉下来:“我跟他能有什么交集?估计是再没相见之日了!” 再见是一定会再见的,事实上他们经常在国子监碰面,不过是相互找麻烦罢了。 直到距离初遇之日的两年后,事情才有了些变化。 那日宫中有大宴,先帝难得给秦桥放了天假,她在宫里乱跑,一不小心窜进废弃的宫殿,掉到了枯井里,直到午夜都没有被人发现。 偏偏不知道多少年前有人在这里跳过井——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宫殿才被废弃的。 那尸首已成了白骨,被井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后来宫殿废弃,井水干枯,那具白骨就在里面呆呆坐着。 秦桥在它对面掩着脸,哭得很伤心。 她之所以被发现得很晚,也是因为那天宫中有夜宴; 当时的太后还是皇后,在宴席上听说她的心头肉找不见了,立刻停止宴席调动整个皇城的守卫去寻。 国子监满十五岁的学生为了以后方便入仕,都在宫里登记成了郎官,所以照理说庸宴也属于当时的皇城守卫,就跟着一起找了。 显然他没想好好找,因为在他的考虑里,那小丫头片子说不定就是为了好玩躲在哪了。所以他尽往没人的地方去,想着看能不能挑一处没人的空地演练演练师父昨日新教的身法。 然而就像所有孽缘一样,他在晦暗的宫殿庭院里,听见了秦桥小小的啜泣声。 “喂,”年少的庸宴坐在井沿上,月光擦着他的轮廓打下来,将井底的秦桥拢住:“你跟他说什么呢?” 秦桥:“呜呜呜呜!” 庸宴本来想趁机会报了初见那日的一糕之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张脸,就笑了一下。 秦桥登时不哭了。 因为那可真是……太他娘的好看了。 好看到之后的十年间,无论见了多少绝色,她总觉得缺了那么点味道,就连后来征战沙场一身血气的庸都督自己也不能比—— 那是属于少年庸宴的,独一份的心动。 “行了,哭得怪难看的。”庸宴随口挖苦了一句,去殿内取了些满是灰尘的被褥,撕开来结成绳子,一边绑在树上,一边绑在腰上,就这么跳到了井底,一不小心将那具白骨踢倒了。 秦桥立刻念了声佛。 庸宴没奈何,握着她的手腕微微俯下身来,将她合十的双手叩在自己脖颈上:“回头你叫人安葬了他,权当告罪。” 秦桥难得乖顺地点了点头,将满脸的鼻涕眼泪都蹭在他的衣襟上。 庸小公爷此时还没有日后徒手游壁的本事,得靠绳子一点一点往上爬,好不容易到了地面上,他要解开腰上的绳结,却发现因为吃了太多力,绳子扣打不开了。 秦桥吸吸鼻子,将那绳扣拽到他身前来,以出乎寻常的耐心一点一点地剥开打紧的死结。 一片沉默中,她突然说:“一开始它不是那样的。” 庸宴:“什么?” 她说:“井底那个……人。我刚掉进去的时候没砸到他,他不是这个动作。” 庸宴垂头看她。 秦桥比划了一下:“像这样, 分卷阅读105 右手放在胸前,五指并拢着,像一个划开的动作。” “人都烂了,不见得是他自己摆出那姿势的。” 庸宴非常客观地分析了一下,然后又感到好像是自己多嘴了,这秦桥桥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得狠了,情绪不是很对。 他突然想起来父亲的谆谆教导: 作为一个君子,像是这种时候只要听着就行了,不需要发表意见。 于是他十分君子地问道:“你怎么想。” 秦桥:“就像是他要划开自己,把一颗真心拿出来证明给谁看。” ‘真矫情啊,’那时候庸宴想:‘谁会蠢到把自己划开啊?’ 直到十二年后的今天,秦桥站在火海中央,颈缠利刃,命在刀锋—— 她喊了他的名字,右手横在胸前,毫无犹豫地狠狠划开。 “都督,都督?”庸司从帐篷外轻声问道:“陛下着人来问宣抚使醒了没有,这都一整天了,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庸宴回神:“死不了。” 庸司沉默片刻,答应了一声,又问:“其他夫人们也递了话,说想来看看……” 没人应答,庸司明白这就是不许的意思了。 庸宴看着秦桥梦中也紧蹙的眉,低声道:“你有个屁的真心。” ☆、第四十六章 46 第四十六章庸宴就是我的良心 “你这人……”白着一张脸的宣抚使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就不该指望你能说点好听的。” 庸宴登时坐直:“醒了?” 不等她给出反应,庸都督就一把扣住了她的脉搏仔细探听,又十分谨慎地将秦桥的四肢捏了个遍,最后终于给出结论:“没死没残。” 秦桥攒起力气睁开眼,无奈道:“我谢谢你啊。” 庸宴:“嗯。” 秦桥看他那样子,感觉根本拿他没办法——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笑出来了。 好大一个都督,还跟小时候一样气人。 “喂,”秦桥动了动腿,用膝盖隔着被子顶了他一下:“你给我换干净衣裳的时候垫了亵布没有?” “垫了。”庸宴按住她腿,让她别乱动:“是花成金的内人送来的。” 秦桥心道江蕊也就这时候还有点用了,手上招了招,庸宴就将她的手扣住:“老实点吧。我有个事问你,你要是说话太累,点头就行了。” 秦桥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手上感觉着他的温度,倦怠地半合着眼皮听他说。 庸宴:“甜糕今年不是四岁,只是因为长得慢所以不显,她应该是武原元年生人,到今年正好三岁半。” 秦桥颤动的眼睫忽然一停,而后若无其事地说道:“瞎讲。” “她并非生在蜀地,而是崖州,你是在那里捡到她的。” 庸宴的胸膛上下起伏,语气却还是很平静:“崖州有个村子,正好压在崖州和淮州的交界线上,名唤平浪村。文泰四十三年年末,因东肃进犯被屠,无一幸存。” “秦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庸宴俯下身来,将试图用睡着蒙混过关的秦桥摆摆正: “说是不幸,也算万幸,那村中有个少年上山打猎,阴差阳错地避过了被屠的命运,回家的时候发现整个村子都没了,他就在村口发了两天的疯。” 庸宴:“我率军赶到的时候将他捡到了,想送他到太平地界去。但是他说他想复仇,说村子里有个小婴儿,生出来还不到两天,不知道在哪里被摔成了血泥,连尸首也找不到了。” “他上山本来就是要猎些肉食,给新生产的妇人补身子。” 庸宴:“那时你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还没撤干净,应该知道这说的是谁吧?” 秦桥心知今日是避不过了,于是转回身来,看着他叹了口气:“是盛司。” 庸宴:“盛司将整个村子的人都安葬了,那个新生儿——就算是摔成血泥;就算是被烹食吃掉,无论如何都该有尸骨,如果没有,那只能说明……” “我把她带走了。”秦桥截口打断了他:“你看看你……” 她带着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向上在颈上的伤口附近点了点:“有话就直说嘛,拖得我疼死了。” 他的眉立马就蹙起来了,握着她的手也下意识收紧。 “好了好了,长话短说。” 秦桥安抚道: “如果你想问的是,当时我是不是也在那个村子——是。我是在屠村前一天到的,东肃家的老五不按常理出牌,当时我推测他最有可能先将崖州巡抚擒了,然后再做打算。谁知此人冒进,竟然要直接打到淮州。” 庸宴:“所以你是想告诉我,屠村那天你也在了?” 秦桥坦然道:“是啊,差点死了。” 她微微笑着看他青筋暴起,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此刻正重伤躺着,庸宴肯定要长篇大 分卷阅读106 论地教训她一番,不过现在嘛,只能忍着。 秦桥:“当时跟着一起去的弟兄都没回来,倒也拖了东肃宵一整天。那村子上下都知道逃不过了,孩子的爷娘央我将她带出来。她小小的一个,我一路颠簸,也不知道带不带得活——还是甜糕命大。” 庸宴:“你好端端地……” 他忍了片刻,还是没能忍住,像是想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大力晃一晃,又不敢碰着她伤口—— 最后只能像推婴儿摇篮似的推了她一把:“你好端端地在妙都搅弄风云,跑到那里作甚?” “庸言念,我说我累啦。”秦阿房含笑道:“你有话直说。” 庸宴沉默片刻:“你怕我死在大荆内腹吗?” “我怕你死在任何地方。” 秦桥:“但那些都不重要。天不言之前虽然已在战场上结果了东肃老三,但东肃最不怕的就是死将军,一个倒了还能立起一片——你能将那场仗打得漂漂亮亮,自有你的本事。东肃强悍,大荆军中也没有孬种,没道理要担心你对付不了跑到大荆的东肃宵。” “只有一点。”秦桥叹息着说:“唐雀起叛国,我以为你当时并不知道。偏偏你千里追敌时带出来的副将就是他。” 庸宴:“所以你亲自来报信?” “唐雀起,”秦桥笑了一声:“名义上是我的情人。别人说他叛国,我怕你只当是挑拨离间,唯有我亲自说,你才会信。” 庸宴就没再说话了。 他感觉自己从脚底板到天灵盖都短暂地麻了一下,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会令她非常,非常失望的事: 打从唐家幼子被分派到他身边那天起,庸宴就知道他有问题,此人身份复杂,牵牵绕绕,几乎能带出隐藏在庸宴身边的各路眼线。 他厌烦了这些窥探—— 这种厌烦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有秦桥的人。或许唐雀起本身就身兼数职,除了给东肃送信,也往妙都送一份。 秦桥埋在他军中的人不止一个,也从未做出任何危害他的事,但庸宴不想再留他们了。 准确地说,是所有眼线,不论来自哪里,都不再留。 所以他追着东肃宵往内陆打,一方面是要将东肃宵除了,一方面也是为了借着自己不在,各路鬼神显形,他留下的心腹就可以在军中进行一次清肃。 是以在东肃宵进犯的同一天,秦桥的眼线给她传递了最后一个消息: ‘都督带着叛徒离开,恐有性命之危。’ 秦桥收到消息后连夜出京,千里奔波,正面遭遇敌将,又带着满身伤痕和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婴儿,漫无目的地在附近搜寻他的消息,唯恐庸宴遭了身后暗算,连死也不能像个英雄。 最后她得知了什么呢? 得知叛徒死于‘阵前’;得知他安然无恙; 得知他亲手将属于她的消息来源驱逐得一干二净; 得知他亲手切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心照不宣的‘来往’。 那该有多伤心啊。 “嗳呦,你又在想些什么啊?”秦桥好笑道:“反正结果都差不多,你没死在唐雀起手里,我也不算白跑一趟,至少救了甜糕一条小命呢。” 庸宴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秦桥调笑道:“怎样,突然发现骂了小半辈子的负心汉竟然还有点良心,是不是感动得不得了?” 庸宴:“嗯。” 本来是句玩笑话,以为他会呛回来的,没想到竟然还应下了。 庸宴:“秦桥,你是不是……” 秦桥感到脖颈上的伤口又崩开了,疼都是次要,实在是太累了。 她唇角还弯着弧度,眼睛却已经困得要闭上:“大荆战神,今天这是怎么啦?说话好拖拉。” 庸宴:“是不是仍然对我有意。” 他们各自身上都挂上了过于重大的责任,已经不再是敢爱敢恨的少年人了,一句喜欢在肺腑中焐得滚烫,说出口来却只能强压成平淡非常。 秦桥半抬起眼皮,抬手在胸膛上轻轻划了一下。 “还要我怎么证明啊,大都督?”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表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给我在一起!!!!! “一句喜欢在肺腑中焐得滚烫,说出口来却只能强压成平淡非常。” 好喜欢这句,我爱我自己hhhhhhh 表白了!浪浪崽求一波收藏评论好啵? 爱宁! ☆、第四十七章 庸宴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大踏步走出了帐子,片刻之后,又大踏步走回来。 秦桥:“?” 庸宴负手站在床边,咳了一声。 他这样子秦桥也见过一次—— 是在禁军演武场的那回,他作为统帅,表示自己接受全军上下所有人的挑战; 分卷阅读107 那是庸宴的工作状态。 秦桥无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往起坐了坐:“有话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庸宴:“秦桥,下面我问你的事,你要如实回答。不然我就把乔氏抵运整个掀了。” 秦桥打了个哈哈:“你看你,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撒泼,动不动就掀东西算怎么回事?” 庸宴严肃脸。 秦桥收敛表情,双手在胸前交叠,表示自己态度端正了。 庸宴:“我们之前分开过一次。” 秦桥颔首:“是的。” 庸宴:“现在你想要复合这段关系。” 秦桥:“……可以这么说吧。” 庸宴:“确定一点,是还是不是?” 秦桥:“嗳!训儿子呢?!” 庸宴:“快点说!” 秦桥烦躁道:“是是是!” “嗯。”庸宴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又费劲压住:“要复合可以,但得先把之前分开的原因说清楚,这是前提。” 秦桥无话可说,因为根本说不清楚。 不是所有过去都能真的“过去”,这是因为它们中的大多数都牵扯着未来。 要真把过去的事都说开,庸宴用不上一刻钟就能推知她之后要做什么混账事。 他不会想知道,也不会同意的。 “庸宴,我现在是你什么人啊?” 秦桥拖长了调子,自问自答:“我是你的奴奴。你和奴奴相好,是不需要问那么多的。” 庸宴可不吃她混赖这一套:“之前我们没能走到最后,说明你和我都有自己的问题。秦桥,不把之前的问题捋顺清楚,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一次……” 再一次离开我? 庸宴:“如果你对我有什么要求,请你提出来。” 他把话讲得落落大方,态度却几乎说得上是卑微了。 秦桥:“那你站近点,离那么远,我大声说话脖子疼。” 庸宴于是坐到她腰侧,微微垂头看她。 秦桥:“咱们俩啊,干的都是悬命的活,能不能活到明天都要靠脑子和运气,你还那么在意未来做什么?” 她侧过身来躺着,左臂弯曲起来垫在脑袋下面,右手顺势握住了庸宴扶着她的手。 就那么松松地牵着他,却像一条牢不可破的缰绳。 “什么家国天下,深情厚爱——” 秦桥笑着嗤了一声:“都不如活得痛快。庸宴,别问了,你只需知道我是个混蛋,我以前是,我现在是,我将来还是。你要是愿意同我在一块,那咱们就一起开心;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甩手走人。我还做你的奴奴,你当我不存在就是了。” 本就是伤重初醒,她实在是累了,握着他的手没松,眼皮却几乎要合上了。 庸宴始终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桥在半梦半醒之中,感觉到他抽出了自己的手。 心里就理所当然地空了一下。 有些遗憾,倒也觉得心安理得。 然后很快地,她感到手里多了个冰冰凉凉的小物件,接着是庸宴手心熟悉的温度,将她的手掌包裹起来。 庸宴的声音响在耳畔:“秦桥,这个细银环里刻着我的姓名。如果有一天我战死疆场,你就把它交到国库去。” 秦桥怔忪地睁开眼。 “我不能。”秦桥迷迷糊糊地艰难思考:“依照大荆律法,军士战死,只有未亡人才能代为上交。” 庸宴:“我没有别的人。” 我只有你。 庸宴:“如果你坚持不想要,那也还有别的说法。” 高祖皇帝开国之初,有位民间义士带着刚刚挖掘出的银矿投奔到了高祖手底下,此后三百年间,大荆所有军士手上都有一个刻着自己姓名的银环; 到后来银质别说是纯,连有没有银也不知道,大多是匠人手里有什么材料就混进什么材料,倒也出乎意料地结实耐磨。 银环太细,最后干脆简单地绕成一个小球,用皮绳串着挂在手腕上。 庸宴摘下皮绳,手指捻动将银环捋开,看都没看一眼就将银环弯折出了秦桥手指的尺寸,将它折成了一枚指环。 庸宴:“你不是想要个奴环吗?也省得刻字了,这上面有我的名字。我在宗族里行七,写的是庸七郎,还有籍贯和八字。” 秦桥觉得有什么温热的,过于沉重的东西充满了她的肺腑,又一路向上窜进她的鼻子。 庸宴抬起她的手,慎之又慎地将那枚“奴环”缓缓套在了她的手上。 “完了,”那一刻秦桥想:“我被这狗东西套牢了。” 庸宴:“要是我死了,奴环自然也就可以摘下来。到时候你再把它交到京兆尹去,就当是侍奴的赎身钱吧。” 秦桥想要抬起手细看,却被庸宴误以为是要摘下来,就一把将她的手扣在自己手里: “没听懂吗?这是奴环,不能摘的。” 分卷阅读108 “听懂啦听懂啦,” 秦桥带着点抱怨的口吻说道:“粗制滥造,还怪好看的。” 庸宴似乎是笑了一下,他起身去擦身洗漱; 秦桥侧躺在床帐里,听着外面哗啦哗啦的水声和窸窸窣窣的衣服响动,借着微光摩挲她的“奴环”。 那么小的一块银,竟然也留下了不少细小的痕迹,有深有浅,形状不一—— 前些年东肃那边打到后来,经常有农户子自愿参军,用什么兵器的都有,秦桥摩挲着那些痕迹的时候,很难不去想这些痕迹是怎么被留下的。 床帐再次被掀开,庸宴轻手轻脚地把她往里推了推,自己又抱了一床被子,平躺在床的外侧。 “喔呦,”秦桥侧躺着,从被子里伸出两根手指在他肩膀上点来点去,小声调笑道:“主上这是觉得自己终于有名分啦,可以和奴奴躺在一张床上啦?” 庸宴握住她手,拉进自己被子里按在胸膛上放好:“老实点,快睡觉。” 这可是他自己放过去的,不摸一把对不起自己。 于是秦桥开始乱摸。 庸宴:“……” 庸宴:“春猎尚未结束,接下来的几天你尽可在此处躺着,我还要带禁军……” “哎哎哎,”秦桥在他胸前乱摸的手没停,嘴里还嫌弃道:“桌案上的事别带到床榻上说,烦。” 庸宴没奈何地按住她手:“我连着三天没睡了,宣抚使疼疼我吧。” 这下可好,一句话正正撩到秦桥的痒处。 秦桥:“还没把你怎么着呢就嫌累了?再说难得你开一次口,摸两下怎么能算得上好好疼爱,来来来……” 庸宴一翻身,整个人以一种骑坐的方式压在她身上。 秦桥:“沉沉沉!” 庸宴双手按在她脸侧,俯下身来,温热的呼吸留恋在她耳边,然后耐不住似的,在她头发上轻轻地一吻。 秦桥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他的吻顺着耳后向前,最后来到她的伤口旁边,小心翼翼,轻得就像一片被风吹下的落叶—— 很痒。 庸宴埋首在她颈侧,低低地说道:“宣抚使若是有心,回京之后,言念自然让你疼个够。” 秦桥飞快地侧过身,把整张脸埋在手掌里:“大都督,庸小公爷是被你吃了吗?这些混账话都是哪来的啊?” 庸宴哼笑,然后动作不那么自然地平躺回去,整个人僵硬地挺着。 反正也睡不着,大家谁都别好过。 庸宴:“我本来就这样,你之前没发现而已。” “胡扯,”秦桥抬手,粗暴地把他的被子拉过脸,让盛大都督像具尸体一样挺着: “以前亲你一下,你都不好意思到第二天不敢出现。” 庸宴:“那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是因为脑子里一瞬间积压的废料突然爆发,当天晚上睡得太晚而已。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告诉给她的; 不然他岂不是和外面那些庸俗的男人一样了? 黑暗里,庸宴突然哼哼笑了两声,和平京西大街糕点铺子家的傻儿子笑得别无二致,就像脑子里有什么坏掉了似的。 秦桥也笑:“喂。” 庸宴又哼哼笑。 秦桥又困又好笑:“怎么啦,这是开心什么呢哈哈哈?” 庸宴扣着她的手动了动,理直气壮地说:“不许我开心吗?” “我一个奴奴哪有不许的道理?” “知道就好。” 两个人安静了片刻,又莫名其妙地笑成了两个傻子。 来路艰辛,去路荆棘,他们各自手中都有未竟的事业,身后都背负着无数人的命运。但只要人生拥有此刻—— 静夜昏罗帐,失而复得人。 此后任凭外面平地起浪,风雨大作,心中也总算是有个归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都督(严肃脸):“别总说那种不正经的话。” 内心:“啊啊啊啊你看她!这谁顶得住啊!” ☆、第四十八章 翌日。 “您身体好些了吧?”长了双桃花眼的青年人笑吟吟地盘膝坐在地毯上: “都督这几日十分好说话,我就想着这一定是宣抚使身体恢复了,是以奉都督的令,特来跟您汇报一下前几日禁军的平乱事宜。” 秦桥身上披着庸宴备用的披风,懒懒地倚靠在都督大帐的主座上:“禁军中事,同我说甚?” 花成序:“您是宣抚使,同您说就是同太后说;再者,禁军上下都将宣抚使看做咱们禁军的主母……” 秦桥扫他一眼。 花成序正经道:“当然,家里听说宣抚使伤重,也着我带了些滋养的补品过来。” 秦桥心里微微吊着的那口气便放下了。 花成序:“先给您说说禁军 分卷阅读109 那日是如何安排的?” “讲。” 花成序言简意赅:“出京之前都督就察觉了司马齐的异动,虽然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但提防是早就有了。银甲军的两名副将此前都被调换过,阅军当日‘司马齐’突然要求将草场北面最外层的警戒撤开,苏平力之所以被半路调过来,就是带着原本蛰伏在神孙的精锐赶过来以防万一;果然叫我们擒住了一队逆贼。” 秦桥:“一队?” 花成序:“是。只有五百人,被擒之后全部自尽,无一生还。” 秦桥:“首领是谁?” 花成序:“逆贼首领死前自毁了面目,无法辨认。不过从逆贼的状态和身法来看,绝不可能来自京城一带。” 秦桥哼了一声。 花成序:“……也不是简州。” 秦桥点了点头:“禁军损伤如……算了,这个不必告诉我。司马夫人抓到了没有?” 角落里隐形人一般的木笔突然将身体向前倾了倾,十分关注地听着。 花成序:“没抓。司马夫人出嫁前是楚家的女儿,名唤楚茹,她挣脱您的……侍女之后,往官眷那个方向闯,被文简的人拦住了。楚茹嚷着要她母亲出来,见了人之后磕了几个响头,又抽出匕首来打算自尽。” 木笔激动道:“她死了?” 花成序看了看秦桥,见她颔首,回答道:“没。那么多军士在,动作总有比她快的。” 秦桥嗯了一声,回身对木笔说道: “这人得留着,回京后说不定还有用。毕竟是个女人,放在禁军那里关押容易招人闲话,楚大人那边也不好交代。” 木笔上前一步跪下,十分期待地把她看着。 秦桥好笑道:“春猎结束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回京之前你去协助文统领将人押着——千万别叫她死了,也别做什么自残的事,能做到吧?” 自残是不可能让她自残的,外部伤害就不一定了—— 木笔向来自恃武艺高强,打从跟着国公夫人(庸母)开始便打遍国公府无敌手;这次竟然在自己手里叫这司马夫人逃脱,实在是狠狠地在她自尊心上踩了一脚。 木笔狠狠抱拳,领命退出大帐。 这回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花成序:“司马统领的尸身已经收敛妥当,冒充司马统领的逆贼也……” 秦桥:“她叫司马银。这些事由着皇帝去收尾吧,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花成金呢?这几日怎么没听着他的消息?也亏他到得及时,不然我就焦在炙盘上了。” “我这族弟胆子小,手上从没见过血的。”花成序笑道:“这次情急出手有点吓着了,陛下准他提前返京修养,您叫盛司带回咱们都督府去的那位女子,花成金也一道带回去了,定给您安排妥当。” 秦桥点头以示满意。 花成序觑她脸色,补充道:“他夫人江蕊倒是还没离开,江大人虽然年近致仕,但人到底还是在这。江蕊夫人随父亲仍在此处,多半也是为了跟娘家人多聚聚。宣抚使若是病中无趣,也可叫她来跟前说话解闷。” “你这心思,有时候细得惹人烦。”秦桥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苏统领家的小仲夫人来了几次都没见,特特地唤了江蕊过来岂不叫她伤心?” 而后她话锋一转:“不单说花成金,这次禁军上下平乱有功,要怎么赏,陛下那边露出点意思没有?” 花成序直起身体,心道今天的重点算是来了。 “没有。”花成序措辞谨慎:“但据陛下身边的齐公公说,平逆不是小功,此事要同太后一起商议,今天早些时候已经着快马回京去禀报了,大军回京之时应该就能有消息。” 秦桥微微抬起下巴,眼神虚虚落在前方,身体向后一靠,后背感觉到椅背的时候,身体非常自然地转了个角度。 “真是一模一样。”花成序在心里默默地说:“跟大都督琢磨事情时候的样子没半点分别。” 秦桥:“怎么?” 花成序立刻收回目光:“家里叫我带话来,说一切都好,除了在雍州被大都督扣下的小部分弟兄之外,大荆三十三州的弟兄基本已经各归各职,不方便活动的也都安全蛰伏,只等信女号令。” 秦桥手指微动:“辛苦。三秦那边如何?” 花成序:“之前文太尉在那边平乱,秦氏主支已经全部覆灭了;其余那些清白的都早早散了出去,此刻都送去了古州一代隐姓埋名安养,咱们的人给安排了过活的生计,又每家每户都放了专人看着,必不叫出差错的。” 秦桥:“文错那般人物,在三秦才住了几个月便回来叫苦,可见你们没少折腾。这次派去的李驭涛是自己人,让大家别太过分了。” 花成序抱拳应是。 秦桥:“三秦有海港,李驭涛之前也在崖州管过港口贸易,这方面他擅长,若要兴修什么基建也随他去。李驭涛是个做实务的,别拘束他。若钱财不够用,去乔氏抵运支就是了。 分卷阅读110 ” 花成序一一记下,又道:“火少主此刻带着人在外围呢,您见是不见?” 秦桥喝了口茶,冷不防呛住了,咳了几声说道:“便是我嘱咐他带人来的。你派几个人去,让火云揭带孩子进来,说几句话的功夫,不要惊动太多人。” 花成序领命退出去,盏茶功夫,火云揭已领着个小孩子掀帘子进来了。 火云揭套上甲胄,整个人大了一圈,里边的衣衫别别扭扭地窝着,脖颈出还窜出一块里衣来。 火云揭一冲进来就大声嚷道:“这是我生的孩子,你要对我负责!” 秦桥:“……” 火云揭戏来了停不住:“臭秦桥,搞大了我的肚子就跑,可怜我带着个娃娃……” “搞大你肚子?”秦桥好笑道:“我没那本事,你也没那本事。” 火云揭还要再说,他身后那个小男孩却先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给秦桥行礼:“问秦相安,我是三秦郡守的书童,名叫抱琴,曾见过您几面的。” 抱琴今年才九岁,和她离开秦氏只身上京的时候一样大。 秦桥走到他身前半蹲下来,笑着问道:“前些日子猎场闹腾,吓到了没有?” 抱琴老老实实地说:“我同主上还有这位公子站得远远的,并没看仔细。” “好。”秦桥摸摸他头:“以后跟李驭涛好好念书,这位傻乎乎的公子会同你们在那边住些日子,你读书累了的时候,也让他教你些拳脚功夫。” “为什么要学拳脚?”抱琴想了想:“是为了保护别人吗?就像前几天都督从坏人手里救你一样?” “她不是坏人,抱琴。”秦桥犹豫片刻,说道:“她只是个……太聪明的糊涂人。” 抱琴不懂了,小脸皱成一团。 秦桥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 抱琴摇头,有点期待地看她。 秦桥张了张口,看向身后的火云揭;火云揭无声地摇了摇头。 秦桥看着抱琴小脸,终究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抱琴是大孩子了,身世讲给他,他也能懂。 但是为什么要懂? 李驭涛为了不引人注目,对外都说抱琴是他捡来的小奴;但这些年来他将这孩子拉扯长大,当他是亲儿子也不为过了。 既然有了这个亲人,旧事就别再提了。 从前先帝和太后这样保护过她,现在,她也想保护眼前这个小孩子。 秦桥:“……我呀,是嘱托你,好好照顾你主上。” “哦哦,”抱琴紧绷的小脸一下放松起来,笑说道:“是呢,主上学问好,人也好,就是不怎么会过日子。” “还有一事。”秦桥:“大都督有意将甜糕收为养女,如果甜糕也同意的话,待都督日后结亲,她就是都督的长女了。” 抱琴很为她高兴,但不知道秦桥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个。 “既然要上族谱,就得有个大名。我和都督商议过,给她取名叫明霁,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的明霁。” 秦桥:“抱琴也大了,之前你主上给我写信,向我征询了要给你起什么名。” 抱琴立刻期待地问道:“那秦相想好了吗?” “嗯,”秦桥拖长声音,伸手刮刮他小脸:“我想着,得跟甜糕的名字相配才行。” 抱琴脸红了。 “一朝东风寒,霁月彩云间。”秦桥笑道:“寒天,李寒天。” 这个名字,抱琴很喜欢。 秦桥:“你的字也拟好了,就叫……” “李思暖。” 作者有话要说:  花成序是秦桥的老部下,几乎算得上是她手底下第一批老人了,比秦桔秦元还要再早一些; 最开始在禁军演武场,秦桥要联络的本来就是花成序,而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孟慈音~ 小剧场: 甜糕:“嗯?我以为甜糕的情侣名是泻药……” (被秦桥捂住嘴带走.jpg) ☆、第四十九章 49 第四十九章既然封无可封 秦桥重伤之后,始终住在庸宴的大都督帐里,因此离瓷学的王帐非常近。 送走火云揭和抱琴之后,她觉着许久不见风难受,便出门悠哉信信地去找瓷学的不痛快. 王帐外的齐公公一见她,十分同情地替皇帝头疼了一下: 大荆开国以来,一共出过两位宣抚使——秦桥是第二个。 她这名头来得突兀,若依旧例,本该在春猎一结束时就撤掉,接着还该干嘛干嘛去,谁成想中间出了这么一个谋逆的事,如何安排,又很让人为难了。 偏偏在这个当头,宣抚使她老人家还施施然地叫上准皇后庆愉来了。 瓷学:“老子现在一看见你就头疼,请宣抚使滚回你帐子去。” 秦桥悠哉负手:“我是病人。” 瓷学认真道:“病人?信不信朕给 分卷阅读111 你捶成个死人?” “别这么躁嘛,”秦桥微笑道:“给你排忧解难都小半辈子了,也不差这一回,这不特意来指点你了么?” 瓷学满脸写着“有屁快放”。 秦桥:“解决办法我给你带来了,就在外边候着。” 她手掌轻拍,低着头的庆愉就小步小步地挪进来了。 秦桥:“你们聊吧,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又被瓷学叫住:“你这个王八……” 一句粗话卡在嗓子里,愣是因为庆愉在场而咽回去了:“算了,回头再收拾你。” 秦桥心中冷笑,面上也跟着冷笑出来了,瓷学这个狗东西打从十几岁上就念叨着想要个小王妃; 从前他当鲁郡王的时候,为着不愿意耽误别人没法娶;后来成了皇帝,又不能随便娶; 现在时机成熟了,他又只打算把夫人当工具。 人呐,心心念念想要的,得到手了往往不珍惜。 刚一出王帐,就看见盛司带着个坐撵守在外边等着,瞧那小步撵的样式,应该是照着国公位份给庸宴分的那一顶,庸宴这辈子最喜欢的出行方式就是走路,如非必要连马都不骑,更别说步撵了。 秦桥袖手笑道:“这种老古董也折腾出来了?” 盛司叹口气:“宣抚使受伤后,将军催着平京国公府快马加鞭送来的,您喜不喜欢的也都用一用——这几位弟兄练抬步撵也有些日子了,您验收验收。” 四个军士各个脸现期待地把她看着。 秦桥:“那就坐一小段,给我送到你们将军那以后,还接着该干嘛干嘛去,都是好好的爷们儿,咱不抬这东西。” 庸宴回京这小半年,已将禁军调理得上下一心,整个禁军从统领到士卒都将秦桥看做将军夫人—— 粗人话更糙,甭管年纪如何,私下里都叫秦桥一声嫂子。 给大嫂抬抬轿子有啥可委屈,将军能安排他们过来,那还是对他们的信任呢! 当先的士卒抬手,照着旁边人的臂膀拍了一下,憨笑道: “宣抚使跟咱们禁军见什么外?” 说着两人一起半蹲下身来,将步撵放低到刚刚好能上人的高度:“来!” 于是等庸宴暂时放下手边的事出来接秦桥的时候,就看见四个喜气洋洋又小心翼翼的汉子稳稳当当地将秦桥抬了过来,她坐在顶上,忍着笑瞧他。 虽然没说话,但庸宴却把她的表情看懂了: “这做派,像不像村里娶媳妇啊?” 庸宴的眉眼略略弯起来,很自然地想要笑一下,强行压下去,又想起自己已经“有名分”,没必要压着,于是整个表情看起来就很古怪。 这个过程落在秦桥眼里丝丝分明,军士们却只觉得都督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罢了。 庸宴接她下来,示意边走边说:“你这伤口都结痂了,带你去跑跑马?” 秦桥舒展了下筋骨:“好啊。” 她整个肢体都在舒展,嘴角在上扬之前却先向下撇,是典型的“秦桥式不喜欢”。 庸宴立刻说道:“还是算了,万一你伤口崩开,回头又要说我谋害宣抚使。” 秦桥舒了口气,之前从崖州跑马逃命的印象又太过深刻,坐在马上她实在很难觉得舒服。 庸宴:“今天是围猎的第七日了。” 秦桥:“这么快?你猎到多少了?” 庸宴莫名其妙:“我既负责守卫,如何能够下场?” “噢——”她拖长声调:“都是借口,小时候每次你都要说什么虐杀之戏,有伤天和。当时我和哥哥们都烦死你了。” 庸宴:“只有你讨厌我,太子殿下亲口说过,待我成年后要让我进御史台。” 秦桥舒展双臂,外侧的手掌五指张开,让风从指间温柔穿过: “放肆。” 先帝明确说过不许任何人再提关于先太子的一个字,太子生前最喜爱的就是秦桥这个小妹妹,因此先帝去后,也没人敢在秦桥面前提起,生怕触了她的逆鳞。 但他们是他们,庸宴从来就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庸宴:“很想念殿下吧。” “是啊,”秦桥一声喟叹,阳光落在她的眼睫上,投射出小小的一片阴影:“大哥哥如果还活着,会是个很好的……” 后面的话咽下去了,庸宴给她接上。 庸宴:“没什么如果不如果。他永远是是大荆的将军,是大荆的殿下。” 秦桥突然伸出手,挽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臂。 庸宴心中一动。 “大哥哥想让你去御史台;瓷学用了你当都督;一文一武,截然不同。” 秦桥:“你自己觉得哪个决策更适合你?” 庸宴没有正面回答,纠正道:“是先帝令我从军,而非今上。” 秦桥心里骂了一句狡猾,又不轻不重地踩了他一脚: “你做御史,定会是个尽职尽责的御史; 分卷阅读112 但你做都督,却能成为千古一将。是我想岔了,大哥哥即便活着,也不会是个比瓷学更好的帝王。这话我虽然从没跟狗皇帝说过,但比起先帝诸子,他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庸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非常敷衍地应道:“陛下万年。” 秦桥就笑。 他们走进了猎场,站在一片树林阴翳里,面前的草场上,十几岁的少年儿郎们纵马逐鹿,放声大笑,青春勃发。 庸宴抬起宙沉朝那边点了点:“那你呢?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觉得我更适合干什么?” 其中一个儿郎射中了,大声地向同伴炫耀,秦桥远远地拍了拍掌,对庸宴说道:“那时候我烦死你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关我何事?” 庸宴:“我倒是琢磨过你。” 秦桥来了兴味:“怎么说?” 庸宴:“恃宠而骄,蛮横任性,多半是被皇后配个憨厚好欺负的老实人,天天为非作歹罢了。” 秦桥笑得直不起腰,绕到他背后,又把头抵在他背上笑个不停:“战神大都督,你憨厚吗?老实吗?好欺负吗?” 庸宴也微微笑起来:“我还不够好欺负?” 秦桥静静地在他身上抵着靠了一会儿,刚才扯到了脖颈上的伤口,这会儿痛得厉害。她转到庸宴身边,庸宴就抬起一只手扶着她。 两人并排立着。 秦桥:“那个时候,先帝让我做过一个选择。” 庸宴转过头来看她。 秦桥:“我做了决定,又言而无信地反悔;先帝就亲手打断了我的右臂。” 庸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他静静地听着,像一片静谧的海。 秦桥:“既然要恢复我们的关系,我决定坦诚一些。” 庸宴点点头,对于这个突如其来又含糊其辞的说法表示接受—— 不接受也没办法,秦阿房秦大御史不想说的话,天王老子也套不出来。 要怨就怨自己喜欢上一个怪胎。 庸宴轻咳了一声:“那天的情形是不是这样?” 秦桥唰一下转过脸,以为庸宴当真手眼通天到摸清旧事的地步。 庸宴木着脸说道:“先帝招手:‘把她狗腿给朕打断!’,武士不敢真的下力气打你,先帝激动起来,一把抡起天子剑将你击飞在地!等你趴在地上,先帝想起没法和太后交待,又急忙奔跑过去大呼太医快来。” 秦桥:“……” 秦桥又好笑又好气:“信不信我这条断了重接的右手还是能打你?” 庸宴张开怀抱,一副随你怎么打的样子:“打死我,你就自己给瓷学守国门去。” 秦桥:“谁也别干了,亡国吧。” 庸宴:“那太好了。” 两人沉默片刻,一起大笑出声。 盛司远远地朝这边行了个礼,示意庸宴回来理事,庸宴向他点了点头,盛司便拱手退回去了。 两人往来时的方向走,庸宴:“瓷学选中了庆家的姑娘?” 秦桥也不避他:“不出什么岔子的话,就是大荆这一代的皇后了。” “嗯,”庸宴点头:“合适,但是可惜。” 秦桥笑着看他一眼,心道旧情人果然就是知心知意,废话一句不必多说:“这次事发突然,我地位尴尬,你又封无可封,这位庆愉姑娘,便是我送给瓷学的一个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剧透:宴哥当年,也做过一个选择。 ☆、第五十章 庸宴仰起头微微思索了一下,片刻后评价道:“虽然现在就担心瓷学因为功高盖主就对我起杀心属实多余,但是,这招很聪明。” 秦桥拱拱手:“多谢大都督盛赞。不过你真的看清我的布置了?” 庸宴:“每朝元后的册封仪式上,总是要在众臣中选一位最福寿绵长,家庭美满的做主婚人;这对臣子而言是无上荣耀,虽则地位高华,但是毫无实权,正符合现在对我的封赏。” “不仅如此,”秦桥补充道: “这位主婚人天然就与元后形成同盟关系,元后一日不死,主婚人就一日得到庇护;在你和庆家姑娘的这段关系里,没有根基的庆家还可以依附着你的势头站稳这个外戚的位置。” 她说完之后,满意地给自己鼓了鼓掌。 庸宴见周围没人注意他们,也跟着捧了捧场。 秦桥:“都督再猜一猜,对我这个刚立下大功,疑似明云公主上身的将军府罪奴兼前任阁老再兼临时宣抚使,又该怎么从这件事里得到封赏?” 庸宴满脸配合小朋友的表情,干巴巴地说道:“不过是费除奴籍,给点钱财,让你做个庶人罢了。” 秦桥拍拍他肩膀:“多好,这次回去我八成就不跟你回都督府了;我的东西你让盛司给我送回去。” 既然除了奴籍,自然是不住在大都督府的。 庸宴 分卷阅读113 :“送哪里?” 秦桥:“明知故问。从前你在南境的时候,要送给瓷学的密信不都是先送到秦府上?这会你跟我说不知道我住哪?” 庸宴:“嗤。” 随着这声鄙夷的冷笑,秦桥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出宫入仕以来住的始终是官苑,因为属于没家没口的“单身官宦”,所以居住的一直是统一分配的宅邸,级别高了之后还总在换; 住的最久的这一处秦府,大名唤做“御史中丞府”—— 虽然现在还在查封状态,但将来终归是要给新御史中丞大人住的。 庸宴淡淡开口:“从前李驭涛在工部,竟连这个也没告诉你么?” 秦桥脱口而出:“关我驭涛何事!” 庸宴:“呵。” 秦桥:“……关他李驭涛何事;既然开了这个口,那我家都督有何见解?” 经过提醒才被口头划到自己人范畴的都督面色冷冷的:“自然是重新赏赐一处宅邸给你。” “是是,” 她觑看庸宴面色,突然抬手将他的深蓝色领巾翻了出来,十分不见外地绕在自家脖颈上,又双手抱住他未提着宙沉的那只胳膊,一副非常温柔小意的样子: “而今的工部尚书是咱们大都督的同窗,自然要央都督给奴奴分配一个好去处啦~” 庸宴:“宣抚使搬家之心如此迫切,看来是都督府照顾不周了。” 秦桥赔笑:“这说的什么话,天下没有比都督更合我心意之人,有都督在的地方就是我秦某人最喜欢的地方——这不是王命难违么,你若实在不高兴,等瓷学诏命一下我立刻进宫觐见太后,求太后还让我在咱家住着,都督看这样是否妥帖?” 庸宴被她抱着的胳膊动了动,牵住了她的手,面上没什么变化,手上却握得很紧:“要是太勉强的话,宣抚使也不必为难。” 秦桥由他牵着,乖顺的活像只终于等到主人来接自己的小羊羔:“不勉强不勉强,都督说什么我都是喜欢听的。” “嗯,”庸宴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诏命还没到,就不叫主上了,看来说的都是假话,还是想离开我。” 秦桥:“……” 秦桥:“庸言念你差不多得了!怎么哄起来还没完了呢?兵法上没写着见好就收吗?” 庸宴:“……” 庸宴:“工部那边我来安排。” 秦桥动了动手指,本来手掌被他整个包裹住,两人动作十分一致地换成了五指交握的姿势。 秦桥:“算你乖巧,别有下次。” 庸宴的眼睛十分危险地眯起来。他刚要开口,就见被一句乖巧震到灵魂出窍的盛司木立在两人身前。 盛司:“嘟,嘟嘟,嘟,你们……” 秦桥:“好好的孩子,怎么傻了?” 庸宴淡淡看去。 盛司一秒恢复正常:“陛下的诏书一刻钟前就到了,齐监此刻正在中军帐等着呐!” 瓷学的诏命还是一如既往的啰嗦。 前面三百多字都是对他二人此次护驾有功的褒奖,一听就知道是礼部的人这些天一个字一个字憋出来的,只有最后两句是重点: 加封庸宴为太师;秦桥除去奴籍,赐宅邸。 两人领旨谢恩,盛司亲自送齐监回去。 他们对视一眼。 其他都和猜测得差不多,只有一点: 秦桥:“你那个太师身份有些奇怪。” 因为太师的全称,乃是太子太师。 瓷学现在还是老光棍一个,老婆都没有,哪里来的太子? 庸宴:“我猜他的意思是,将来他哪个孩子做我的弟子,哪个就是大荆的太子。” 秦桥抬手,习惯性地揉按右臂:“也是。瓷学的嫡子自然由元后所出;太师和元后也是利益同盟,毕竟现在还没对外公开要立后的消息,你这道封赏一传开,众臣也就有个心理准备了。” 庸宴附和了一声。 秦桥话锋一转:“不过你这样子,教小孩子应该会吓到人家吧?” 庸宴立刻说道:“甜糕和我很好。” 秦桥:“那是甜糕的本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庸宴强调了一遍:“我很会带孩子。” 秦桥:“你想证明什么?” 庸宴:“以后我们的孩子由我来带。” 秦桥:“……” 刚复合就想孩子的事了? 这位都督是不是过于未雨绸缪了些? 秦桥:“又不用你生,说的倒是轻松——再说谁同意生孩子了?” 庸宴根本不接她的话,按着自己思路说道: “甜糕说,你偶尔带她出去喝茶听曲,参加诗茶雅集时,经常将她忘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回家。先不说你丢孩子这件事,就说你为何要带一个孩童出去风流?” 秦桥擦汗:“我那不是风流是有正事……” 分卷阅读114 庸宴:“甜糕还说,你忙起来根本不回家,要见你一面还要让秦桔秦元带她去官署找你;更过分的是,还动不动就将她丢给其他夫人养着玩——我庸家的儿郎,怎可吃百家饭长大?孩子交给你,属实不能放心。” 秦桥干笑两声,片刻后反过味来,要心虚也是对着甜糕心虚,同他有什么关系?! 秦桥:“打住!什么孩子不孩子,谁同意成婚了?” “说到这个,” 庸宴淡声道:“等回京之后我也该去面见太后,商量你我婚事。” 秦桥:“……这事还是缓……” “太后懿旨到!请都督出来接旨!”帐外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性声线,正是太后身边的怜光:“都督可在里面?” 刚刚送完齐监回来的盛司认得她,赶上来迎:“都督在的,天使稍候!” 秦桥:“先前瓷学象征性地派人送信给太后问你的封赏之事,目的应该只是拖延时间——阿娘怎么还真的给了回复?” 庸宴眉目凝了凝,示意她先出去领旨。 怜光见两人出来,看了秦桥一眼,又不着痕迹地回避了她的目光,对盛嘉低声说道:“请庸国公接旨。” 秦桥看了她一眼—— 庸国公? 没用官称,用的竟然是庸宴的爵位。 怜光将旨意宣读一遍,大意都没变,只是又在瓷学那道旨意上加了许多赏赐,最后着重强调了一句要宣抚使回京后先进宫养伤,待得赐下的府邸修好再去居住。 给庸宴的那道旨意,则要意味深长多了。 说盛国公自小出入宫闱,是太后看着长大,沐王犯下滔天祸事,本该立地斩了,但到底念及他多年来在简州经营民生,又曾在先帝膝下尽孝,特让庸宴亲自返京后亲自将人压回大理寺,并由他做主审管,着三司会审。 秦桥看着庸宴接了这道旨,敛了眉目,心说太后这一手,真是老而弥辣。 她原本的想法,是让沐王“死”在丰宁两地,或是回京的路上,偷偷换出去再做计较; 沐王瓷裳自幼就是个慢性子,这次虽然憋着谋反憋了好些年,若非自己动手诱反,原不会这么早起事,大不了慢吞吞做个毒瘤罢了。 说到底,瓷裳在实务上十分有才能,秦桥留着他还有用,并不想真的就让瓷裳死了; 毕竟小的时候,那也是她的三哥。 太后定是看穿了她。 太后宽仁了一辈子,在关键节点上,却非常能狠得下心。 瓷裳今日不死,日后反应过来,必然明白是秦桥坑了他一把,留他的命,就是给自己留隐患; 让谁护送秦桥都可以动手,只有庸宴,一旦这人“死”在庸宴手里,他就负最大责任。 回京这一路上,秦桥没法再放掉沐王了。 而一旦进入大理寺,沐王瓷裳,必死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秦桥是个很想彻底的坏,却终究做不到的人。 ☆、第五十一章 大都督帐。 庸宴侧坐着翻动军报,看都不看秦桥一眼。 秦桥:“庸宴。” 秦桥:“庸宴?” “庸宴!”秦桥:“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天天哄你我还做不做正事了?总前就爱这样一声不吭地生闷气,你要是不说,我如何知道你在气什么?” 庸宴从一堆公文中坐直身体:“你自己犯什么错,你自己知道。” 秦桥莫名其妙:“难道是气我刚确定关系就进宫养伤?那也不是我主动的,是太后疼我嘛,我是她和先帝亲手养大的,疼疼我又怎么了?” 庸宴哼了一声:“你原本打算如何处理瓷裳?” 秦桥:“……” 这狗东西聪明了。 秦桥知道再胡扯庸宴也不会信,于是干脆顺着他说道:“嗳,有你护着我呢,什么大不了的?瓷裳就是再厉害,难道还厉害得过你去?” 庸宴根本不吃她这套奉承,起身要走。 秦桥索性开始耍赖:“哎呀,别这样,你对我来说才最重要嘛,你的重要性你知道的呀!” 庸宴霍然回身:“重要性?我对你是什么重要性?” 秦桥半真半假地说道:“从前你喜欢琴,我在大荆各地搜罗了一大堆;此刻都在长乐宫里吃灰,你要是喜欢就趁早去搬出来,惜尘跟我说了好几次嫌它们占地方。” 庸宴:“……” 秦桥:“满意了?这下可以说点正事了?” 庸宴:“你别动。” 秦桥:“?” 庸宴突然俯身,飞快地亲了她一下。 秦桥怔了一瞬,而后双唇微张,细细地品味了一下。 庸宴,果真绝色。 “嗳。”秦桥轻轻推了庸宴一把。 庸宴已经开始假装在一本正经地看公文了:“有事就说。” 秦桥:“ 分卷阅读115 你会不会亲姑娘啊?” 庸宴微微转回身来,下巴轻轻仰着:“不满意?” “不满意。”她双手扯住庸宴的外裳,向两边扯开,身体前倾,像只猫一样钻进他怀里,双手将他抱着,让他的衣服将自己环住。 秦桥趴在他身上仰头看他:“姐姐教你。” 她一手抚摸着他喉结向上,轻轻揉按他的下唇,揉了两下,直起身体咬住他的嘴角。继而舌尖微勾,轻轻舔了他一下。 庸宴嗓子都哑了:“学会了。” 他手掌上有层薄薄的茧,扶住她脖颈的时候,又酥又痒,震得她好像整个灵魂都在颤,这只托住大荆国运的手,此刻正用拢住云朵的力量抬起了她的头。 而后,温柔郑重,将她吻住。 秦桥迷迷糊糊地想,出去走了一遍,人看着凶巴巴的,吻还是没变。 念头还没来得及闪过去,就感觉有两只大手托住了自己的腰身,让自己整个人都骑坐在他身上,她双手居高临下地环住男人的脖颈,却被他极富侵略性地吻着。 “差不多行了,”她喘息着离开他:“让你好好学习,让你自己发挥了吗?” 庸宴不说话,只眉梢有点骄傲地挑了挑。 秦桥:“……” 恶!恁地会勾引人! 秦桥舔了下自家的唇角:“不过你确实挺带劲的。” 庸宴:“那再来一次。” 秦桥飞快起身坐到一边:“好了!” 庸宴单手支在案上看她:“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自称姐姐?” 秦桥:“这就跟男人无论多大都喜欢自称小爷老爷一样,有什么不对?” 庸宴:“嗯。” 秦桥:“你又想什么了?” 庸宴:“我比你大四岁。” 秦桥:“都说了跟年龄没关系。” 庸宴:“公平起见,你可以叫声哥哥来听听。” 秦桥冷笑。 庸宴:“你刚占完我便宜。” 秦桥:“你没占我的?” 庸宴叹气。 秦桥无情地说道:“耍小媳妇脾气也没用,我有两件正事问你,问完就走。” 庸宴:“原来我只是你的工具。” 秦桥抓头发:“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庸宴默默收起了袖子里的珍藏版《庸秦传奇》,云淡风轻道:“当然没有。” 秦桥:“那就正常点啊!” 庸宴咳了一声:“问吧。” 秦桥深吸口气:“暮云,暮云这事有些棘手,清河谋反,说他参与了也不是,说没参与也不对……是怎么定的?” 庸宴:“流放。” 秦桥:“何处?” 庸宴不说话了。 秦桥捺下性子:“行吧,第二件事。沐王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庸宴:“太后怎么说就怎么办。” 庸宴虽然没再追问,但秦桥料想他多少已经猜到些自己与此事的关系了,只是仍需证实。 秦桥也不再绕弯子:“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回京路上人多眼杂,多有不便,等到了妙都,他过了手续进入大理寺地牢,我想单独见他一面。” 庸宴垂眸。 秦桥:“你只说行不行。” 庸宴继续处理公文。 秦桥:“奸贼……你想知道乔氏抵运传消息用的密令吗?我可以拿来交换消息!” 庸宴:“不需要。” 秦桥:“长乐宫的琴呢?我担着宠臣的名号,这么多年来就搜刮过这么一次民脂民膏,都是好宝贝!想要吗,都送你!” 庸宴:“本来就是我的。” 秦桥:“信不信我扎你小人?” 庸宴冷笑表示不屑。 秦桥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清了清嗓子。 秦桥:“……言念哥哥?” 庸宴:“安排暮云流放到了智州;回京后我亲自带你去见沐王。” 秦桥:“……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秦桥:“言念哥哥~” 大都督(面无表情):“嗯。” (内心):疯狂放烟花.jpg ☆、第五十二章 一个月后,平京。 “惜尘,你若实在不放心就叫封多病过来,或者把我送到太医院去。”秦桥仰面瘫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真不用这样贴着我!” 淡妆肃穆的美人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单手执一枚小扇,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说道:“太后口谕,要我在姐儿身边伺候,直至颈上的伤彻底康复。” 秦桥深吸一口气。 秦桥这口气,又缓缓从鼻子里叹了出去:“三天了,我在宫里闷了三天了。” 她一拍扶手,猛地坐起身来:“去传封多病。” 分卷阅读116 惜尘瞥了一眼她脖颈上几乎快要淡的看不出的疤痕。 惜尘:“早一刻钟前就传了,过会儿便到。” 秦桥无情地说:“那就让他回去。” 惜尘挑眉表示不解。 秦桥:“我就是要作!” 惜尘:“好的,这就给封院首送消息。” 秦桥:“……” 秦桥:“算了。” 惜尘回来坐下。 秦桥捏起她脸,挤了两下:“你这脾气可真是……要怪就怪慈音没本事,真把你骗走就没这么刻板了!” 惜尘淡淡地看着她:“尘,自幼如此。” 秦桥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去进不来,最后只好松开手,又摸摸她头,动作十分怜爱,语气十足幼稚:“传孟慈音。” 惜尘:“……好的。” 秦桥笑着瘫回椅子里:“你亲自去传。” 惜尘:“……好的。” 秦桥看着惜尘僵硬出门的背影,乐津津自言自语:“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才让她在外面伪装成无脑女的呢?” “难道不是惜尘极力抗拒,你无视反抗拍板决定的么?”一只脚突然迈进院门,紧跟着是修长的身体和略显宽大的官袍:“最没良心的就是你了。” 此人来到院中站定,站到日光下面,才能看清他着实是瘦的过分—— 只要再瘦一点点就会脱相,成一副刻薄模样,他就正正卡在这个点上。 偏生此人又是天生的肤色白皙,唇色殷红;晴天朗日下站着,倒有种病恹恹的美人味道。 秦桥一见是他:“哟,老封还没死呢?” 封多病上下打量她两遍,大步上前一脚将她的摇椅踩实,秦桥没防备,一时间整个人都颠了起来,又被此人狠狠捉住手腕。 秦桥只觉得手腕被铁爪扣住,好好的号脉生生像是擒拿。 她极尽做作地哎呦两声,怎奈此人良心早就死绝,只好挑衅道:“如何,宣抚使是否是不是如你所愿快要行将就木了?” “短时间内死不了。” 秦桥冷笑。 封多病压着她的脉没松手,片刻后:“呵?” 秦桥:“怎地,是不是我已经怀胎三月,七个月后就要将你生出来?” 封多病无视她:“你和庸宴还没圆房?” 秦桥:“……封院首要是太闲,三秦那边正缺大夫。” 封多病正色道:“你虽然嘴欠了些,但只要不开口,皮囊仍属一流。听闻你受伤后庸宴成天将你带在怀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伤了脖子而是全身残废——成天放怀里抱着,竟然没有动你?” 秦桥:“闭嘴吧,以为所有男人都跟你一样用下半身思考?” 封多病:“不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只有一种可能——下半身不行。” 秦桥:“有种你把这话对着庸宴说。” 封多病:“你以为我没说?” 秦桥猛然坐直。 封多病:“几日前我去长乐宫给你看诊,出来后庸都督的人将我带进了禁军,抽空问了我一遍你身体如何。” 秦桥:“你喷了什么废话?” 封多病:“我将刚才得到的结论告诉给了都督。” 秦桥:“……他如何说。” 封多病:“他什么都没说,所以我接着告诉他,宣抚使对都督的表现不是很满意。我受宣抚使的委托,选了些上好的补药带给都督。” 秦桥:“你好,你很好。” 封多病:“不用谢。” 秦桥咬牙切齿地笑着说:“封院首,这份人情我秦阿房记下了。” 封多病一拱手。 秦桥:“求求你,说点能让我暂时打消砍了你这个想法的事。” 封多病:“消息挺多,想听远的还是近的?” 秦桥睨了他一眼。 封多病袖手:“若是担心沐王就不必了。他仍在牢里关着,庸宴派心腹守着,去试探的人不少,没一个见着人的——我怀疑啊,沐王根本就不在大理寺,是叫他藏到别的地方去了。” 秦桥:“你怀疑你怀疑,一天你什么不怀疑?倒是查一查啊!” “你男人管的地方皇帝都进不去,让我一个太医查?!”封多病:“你要这样就没法好好聊天了!” 秦桥挥手让他起开,从他随身带来的箱子里摸出一纸包炸鱼,自己吃一条,分他吃一条: “这些日子事多,还没顾得上问你陆边秋的事,难不成你们还真一路跪到宏鸣山去了?” 封多病夺过纸包揣好:“又不远。” 秦桥:“……” 看来是真去了。 秦桥:“那他现在在何处?可别真折腾死了,陆边秋可不是只会那些风流文章的蠢材,肚子里是有真本事的。庸宴收拾他一把也不都是坏事,陆边秋背着年松这条人命在身上,出仕总有挂碍;把这惨卖了,以后瓷 分卷阅读117 学用他就方便多了。” 封多病:“啥事都管,现在还没操心死就是奇迹。不是我说你,你自己的破身子,你到底有没有点数?” 秦桥不甚在意地哼了一声。 封多病:“是我没跟你说还是你忘了?秦桥——你、那、毒、没、治、啦——要是肯老老实实挺尸,躺着静养也能活个十来年;可你自己看看你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秦桥哦哦两声:“我不管,让东肃蛮子踩进来,在皇陵上唾骂作践?” “你又不姓瓷,”封多病翻了个白眼:“他们家的祖坟,你操什么心?” “嗳。”秦桥听了这话,收敛神色,坐起身推了他一把,就势将手上的油擦干净:“你不会因为年松的事恨我吧?!” 封多病耸开她:“年松死活关我屁事?” 秦桥:“真没生气?真没介意?” “我么,跟年松一样,也是五王后人。”他侧过身来看她:“我说秦阿房,秦相国,若有一日也有必要铲除我,你下手会不会像对年松那么利落?” 秦桥就笑。 秦桥站起身来:“这话憋心里挺久了吧?” 封多病没应声。 “年松是个做学问的,本来也没有那些当皇帝的想法,他错就错在惊才绝艳,又不像那些酸儒一样目光短浅,此人占住了大荆文运的‘势’。” 秦桥放轻语气,似在惋惜:“只可惜他是年王嫡子,用不了。我必须找个人替代他。” 封多病一声哂笑:“你不必过谦,陆边秋既已经过打磨,我看比年松更强。” “是啊,”秦桥说:“其实对于文人来说,年松活着受辱,比死了要更好用;只可惜陆边秋心太急,竟冤杀了他。” 封多病:“你也不必将自己说的像个夜叉,想留他一命便说想留,生怕别人误会你还有点良心吗?” “良心那东西留不得,”秦桥左手在右手背上拍了拍:“要非说我想放过年松的原因,那也是为着他教过几天庸宴。庸宴就是我的良心。” 封多病做呕吐状表示了他的不信与不屑。 秦桥上下打量他一遍:“但如果是你嘛……” 封多病梗起脖子:“是我如何?” 秦桥:“道理你都懂,真要有人借你封氏后人的名头搅得民不聊生,你自己就会做个了断,轮不着我出手!” “也不枉我救你几回了。”封多病嘴角向下哼声,眼睛却弯了起来,略带自傲地说:“封某人一个药篓子,勉强活着也是寿数不永,既做了一个大夫,自然是想多让几个人活,少让几个人死。我虽同你一样是个混蛋,但道理还是懂的。” 封多病与秦桥认识的年头不长,远小于花成序李驭涛等人,但交情却不比任何一个心腹要浅——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很微妙—— 秦桥带着襁褓中的甜糕从崖州赶回妙都时已经奄奄一息,若非遇到了在周业行医的封多病,她能不能有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 若是寻常伤势,那找个寻常医生也就罢了,但偏偏那几日急怒攻心,她毒发了。就必须得找个绝不会泄露此事,也有本事压制此毒的大夫。 “那时候你一醒过来,先问我崖州战事如何,又问我京中动乱与否。”封多病嗤道:“你怎么不想想,一个行脚医生,如何会知道这些事?” 秦桥坐在石桌上,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封多病:“我说两边都好,你就又睡过去;等再醒过来,第一句就问我想不想进太医院。” 秦桥:“你高兴疯了吧当时?” “我高兴个屁!”封多病:“我都猜出你是谁了!看你耍什么花招而已!老子早就不想活了,赶紧投胎摆脱这具破烂身体才是正事;不过既然遇到了你——很想吓唬吓唬你这个平了五王的狠人——你还记得我当上太医院正那天,告诉你我其实是封家的长子嫡孙的时候吧!” 封多病兴奋道:“你那个表情我记一辈子。” 秦桥:“所以为什么不想死了呢?” 封多病:“吓到你那天我很高兴。” 秦桥:“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封多病:“我在封家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但我从来都没那么高兴。” 秦桥笑道:“那你现在又为什么活着?” “可别自作多情啊!” 封多病嗤笑:“跟你没半毛钱关系,我就是单纯觉着,老天爷一天不收了我,我就继续做我的大夫,谁的面子我也不卖;要是老天爷把我收了,到底地下我也跟封家那些怂货说,大爷不像你们,大爷痛痛快快活过!” 秦桥嗯了几声。 封多病:“怎地?” 秦桥:“要是我跟你说……” 说我早就知道你在周业,知道自己快不行的时候就是故意赶到周业去的呢? 说其实封家当真有反心,说我知道你因为是个病秧子,从小就被抛弃在道观里呢? 如果我说,那个教 分卷阅读118 你医术的老道,就是先太子因愧疚找去照顾你的; 如果我说,我知道自己是你救活的第一个人呢? 知道你是从治好了我以后,才相信自己活着当真有用的呢? 封多病破天荒地有点紧张:“说什么?” 秦桥哈哈大笑。 封多病:“?” 秦桥:“说我觉着你挺可爱的。” 封多病浑身一抖,狠狠推了他一把,跳到一边,双臂抱住自己: “你少招惹我!我跟你身边那些狂蜂蝶浪可不一样!我这清白之躯,是要捐献给大荆医学的!” “是是是!”秦桥笑得直不起腰:“我哪敢玷污您这朵高洁白莲花啊哈哈哈哈哈!” 封多病无话可说。 他龙飞凤舞地开了张方子扔在她脸上,飞速收拾好自己的小药箱子: “这次你坏了宣王的好事,他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还有那些五王残党,下次再半死不活你就自求多福,少来找我!” 秦桥:“嗯嗯嗯嗯,封大莲花哈哈哈哈哈哈!” “个蠢货,也不知道庸言念是什么时候瞎的。”封多病嫌弃道: “你在宫里也住了一个多月了,一会儿就去太后那辞行吧!工部早把院子给你找好了,皇帝穷得狗一样,你还赖在宫里蹭他饭吃!” “忙你的去吧,”秦桥揉揉肚子,喝了口茶:“本相归天之前,定将他这国库给满上。”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我打算把存稿都放上,冲一冲新晋榜! 求收藏! 猛男比心! ☆、第五十三章 封院首的话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被秦桥当做一种由犬类排放的,不那么让人愉快的气体,但这次她多少听进去了一些,果然在这一天的下午去慈宁宫辞行了。 太后也没说太多,只是照例骂了一遍瓷学庸宴两个没用的男人,而后又和怜光核对了一遍要添置到秦桥新宅院的东西,留人用了晚饭,最后才依依不舍地送出殿门去。 大荆武原皇帝已经在城门口等得人都要凉透了。 秦桥跟着小太监走到城阙之上,身后是肃穆的紫禁城,身前是灯火繁华的妙都,身边一个满脸怨气的男人,正是当今皇帝。 “你再出来晚点我就被风吹死了。”瓷学板着一张脸:“我开始怀疑咱们君臣两个是真的不和了!” 秦桥哎呀一声安抚道:“阿娘留我吃饭,我如何能推拒?要怪就怪你不受宠,这怎么怨得到我身上。” 瓷学:“说的也是,打小就没人要我不是吗?” “行啦,”秦桥叹了口气:“说正事吧,怪冷的。” 身前身后都是光明,唯独这高高的城墙之上是一片晦暗,难见瓷学的表情:“此番你以‘明云’的身份将白厄箭送回来,明云再世的名头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这下你我还怎么装不和?” “难道你就没毛病?”秦桥:“麻烦的不是我送箭回去,而是你为了救我先放弃射取白厄。” 两人同时叹了一声。 秦桥:“其实也无所谓。” 瓷学看她。 秦桥:“同一件事情,只要把握好风向,传出去的就能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样——可以这么说,你射杀清河的时候,打的是将我和反贼一同杀了的算盘;我送箭回去是帮了你的大忙,结果你不但不趁此机会将我官复原职,除了去除奴籍外就全无封赏,甚至还将我……对了,你赐的宅子在何处?” 瓷学:“庸宴亲自给你选的,就在都督府边上,打开个角门就是同一个院。” 秦桥:“是了,我猜也是这处。就说你故意赐了这个宅子,还要用我讨好大都督。” 瓷学沉吟片刻:“可行。” “现下沐王已经在我们手上;宣王虽然跑脱,但本来他就是意外收获,本也没想着毕其功于一役,还按原计划就是了。” 秦桥:“你别想那么多,民间既然将我当做明云再世,那么宣王就会更想要拉拢我。” 瓷学鼻子里哼了一声。 秦桥:“你和瓷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不算正统;你不是先帝血脉,瓷愿身为先帝亲子,却没有被选择——说句不好听的,当时朝野上下谁不质疑瓷愿身世?要认真算起来,你到底是先帝当着内阁众臣的面亲口定下的继任太子,瓷愿可要差得多了——他比你更需要这种正统性的认可。” “如果我是宣王,”瓷学思索片刻说道:“会让你当着天下众人的面,说宣王才是先帝亲子,才是你的兄弟……明云公主的兄弟。” 秦桥左手握拳,轻轻在右手上:“正是这样。” 大事既定,瓷学便转了个话题:“你同庸宴到底如何了?” “说起这个,”秦桥抱臂道:“甜糕的事是你告诉他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瓷学举起双手:“只是小小地提醒了一下罢了。” 秦桥 分卷阅读119 眸色微动,沉默片刻问道:“瓷学,你到底怎么想的?” 瓷学没回答,只是笑着推她:“走吧走吧,我同庸宴说了你今天出宫,他等着呢。” 瓷学一路将她送下城阙,人站在楼梯的阴影里,城门缓缓开启,露出城外的华光,还有暖光中的庸宴。 瓷学微笑着站在阴影中看她。 秦桥突然回身问道:“你这几日又见过庆愉没有?” 瓷学摇头。 秦桥:“花朝节快到了,别忘了嘱咐人送些东西,不要明晃晃地送到庆家去,悄悄送,最好只让她一个人知道。” 瓷学说算了,秦桥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她走过长长的宫道。 这两百年间,紫禁城的外城门前前后后挺过了十数次宫变,顶梁打磨光滑,两侧却做成了可以藏匿兵士的参差墙壁,砖石经过热血和欲望的打磨,在她脚下变得分外光滑平整。 瓷家子孙,每一代都有人不信命。 每次秦桥从这里走出去,她都会想起开国皇帝瓷玄灰。 他就在这宫道之上封了一起打天下的异姓五王,同时立下家训,警告瓷氏后人励精图治,否则便会落得与前朝同样的下场。 多可笑啊。 秦桥看着道路尽头的庸宴。 大荆覆灭与否,跟励精图治根本没什么关系;皇帝甚至不必努力,他只需要做对选择。 先帝选中了她,瓷学选中了庸宴。 这大荆江山便在岌岌可危的境况中被保存住了。 “禁军衙门无事?”秦桥终于走到庸宴面前。 庸宴点了头,上下看她一眼:“怎么穿的这么多。” 他抬手帮她将斗篷解下来挂在自家臂弯上,又十分顺手地用另一只手牵住了她。 秦桥笑吟吟地任他做为。 庸宴:“你那宅子置办好了。” 秦桥:“大都督府东边闹鬼的那个?” “正是。”庸宴牵着她走:“不满意?” 秦桥哈哈大笑:“满意得很。” 那宅子最早是先异姓王阴氏在京的私宅,后来阴氏倒了,这处宅院自然也就充了公; 那里原本居住的是阴王养在妙都的一个外室,后来那外室无法过活,就在自家投了井,是而民间盛传此处闹鬼,这些事朝廷虽说不信,但为了以防万一,便说要重新修葺才能再派给朝中官员,因此就一直在工部扣着。 庸宴:“盛司已经带人整顿过了。” 秦桥:“收拾它做什么,难道你还真打算让我去那住?” 庸宴怔了片刻,而后自然道:“当然不会。” 秦桥又笑。 庸宴:“在宫中用过晚饭了?” 秦桥嗯了一声,拖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东看西看,这几年大荆渐渐从战乱中缓了过来,妙都比她少年时繁华了十倍不止,虽说天天在这里住着,竟然直到此时才有功夫欣赏妙都盛景。 秦桥老气横秋又质朴地想,大家过得好,都是我的功劳。 我很欣慰。 她刚要转头跟庸宴说这些年她整顿民间商路的政绩,就看见庸宴正微微侧头看她,眸色深深的,都是他平日里不肯轻易流露的情绪。 秦桥突然想不起要说什么了。 “都督和他们都不一样!”甜糕稚气的声音响在她耳畔:“都督总是偷偷看你呢!” 原来就是这么个看法。 秦桥突然兴致大涨,轻快地说道:“走,先不回家了!” 庸宴被他扯着,动作十分顺从,嘴上却道:“这么晚了又去何处?” “玩去!” 庸宴:“我在妙都长大,何处没去过?” 秦桥对他眨眨眼睛:“跟我来就是了。” 先是去禁军衙门借了一匹马,叫庸宴带着她一路奔到了外城港口; 再是熟门熟路地上樱桃楼点了一只双人舟,叫了一匣子酒菜,最后又顺手拎了两只鎏金莲花百转灯放在船头,将两只船桨往庸宴手里一塞,自己轻轻巧巧地上了船,落座在庸宴对面: “开船吧!” 庸宴又好气又好笑,不过难得得空出来一次,也由得她闹。 长青河水域宽阔,进入河流之后其实也不需怎么划动,江水自然而然就会推着小舟前进了。 庸宴:“我也是没想到。” “什么?” “我还以为……”庸宴顿了顿说:“以为你这辈子不敢跟我出来划船了。” 秦桥怔楞片刻,随即大笑出声:“你还有脸说?能把太子扔进水里你也是头一份了!” “权宜之计罢了,”庸宴也笑:“殿下是个仁君。” 秦桥站起身来,小舟摇晃了两下,庸宴接过她手,秦桥挤着他坐下,仰靠在他身上:“那时候你才十三四吧?” 庸宴:“十五。” “十五。”秦桥高高举起双手,像是要触碰 分卷阅读120 月亮:“花朝节,哈哈,你还不知道那天咱们这群奇奇怪怪的人为什么突然跑出来划船吧?” 庸宴伸出手,从手背将她的手握住带回身前:“为什么?” 秦桥:“还不是瓷学那个狗东西,当时大哥……我是说先太子,他和嫂嫂刚刚成婚,往年花朝都是大哥帮着我们和太傅请假,带着我们几个小的在宫里小小地玩闹一番;他怕大哥成了婚就不给请假了,便跑去同太后说,阿房羡慕别家女儿都能在花朝节去长青河放河灯燃礼花,想让大哥也带我们去。” 秦桥说到高兴处,在他怀中直其身来,仰脸看他:“结果大哥觉得可以,打算只带我和嫂嫂出来!瓷学当然不肯,死皮赖脸也要来,于是才抓了你作陪。” “只是作陪?”庸宴:“难道他没跟你说?” 秦桥不知当年这桩事还有她没挖掘出的乐趣,感觉就像突然在从不注意的歪脖子树下挖出了小时候埋的零花钱那么新奇有趣。 秦桥兴奋道:“怎么,难道你还帮瓷学掩饰什么了吗?他在跟哪个贵女幽会?” 庸宴:“……不是。他同太子说,要给你和新嫂嫂置办礼花,可家里管我,宫里管他都很严,妙都礼花在花朝节又是天价,所以他拉上我一起去找顾恩顾老将军。当时他管着禁军,瓷学想去赚点钱。” 秦桥表示没懂。 庸宴解释道:“禁军每年都会招新人,这些新兵有想来镀金的世家子弟,也有捐了钱送孩子进来的富户,总之都不能打,禁军里的成手懒得教习他们,我和瓷学便去当他们训练的陪打。” 秦桥:“……就没人认出来?” 庸宴:“认出来也不敢说吧。” “顾老也不容易,”秦桥拍拍他腿,打趣道:“最后是不是给了你们一大笔钱,只想快点把这两个小瘟神送走?” “没有。”庸宴面无表情:“正常陪打给多少就给了多少。最后瓷学去我家偷了一本年松先生的字帖卖了,才换了那一船礼花。” 秦桥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笑得揉了肚子,最后赖在他怀里,又发出了一声叹: “算他有心。难怪后来礼花折进水里的时候他那么心疼。” 庸宴:“现在想来,那护卫将礼花踹进江中,做得并没有错。” “他叫什么来着?”秦桥拍掌,笃定地说道:“花成江。还是花成序花成金的族兄来着,是个妥当人。确实怪不得他,咱们都上了船了,宫里才传出消息说东肃探子那天要在妙都搞事,这还如何敢在船上放花?岂不暴露了太子位置?” 庸宴:“就是冲太子来的,放不放这个礼花也不影响什么。” 河风有些凉,他把秦桥往怀里紧了紧,耳畔流水轻轻作响,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几年来难得的安然平静。 秦桥:“在我身边就这么放松吗?” 庸宴拍拍她。 秦桥:“你果然带不了水军。” 庸宴眉梢一挑,这才发现一向熟悉的长青河竟陡然陌生起来,小舟两侧的水流流速加快,小舟正在不受控制地向奇怪的方向驶去。 “庸言念,”秦桥贴着他耳畔说道:“忘了我十三岁时说过什么吗?你呀,早晚得死在我的手上。” ☆、第五十四章 “哦,”庸宴站起身,目光略过两岸:“原来是我听错了。” “哦?”秦桥仰躺着,饶有趣味地问:“你听成什么?” 庸宴:“你说我早晚得死在你身上。” 秦桥:“……” 秦桥:“也不是不行。” 庸宴:“……” “我记下了。”庸宴:“君子一言……” 秦桥打断:“我是小人。” 庸宴嘴角噙笑,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风向;片刻之后,他再次睁开眼,目光坚定清明:“这是后湖。” 秦桥鼓掌:“不愧是我大荆战神。” 水流渐渐变得缓慢,此前因为天黑,庸宴又无防备,现在留了心很快就判断出了方位:“后湖是皇室禁地,你我不可擅闯。” 秦桥笑道:“同我说什么禁地不禁地?这块地还是先帝带我一起来圈的。” “你听过不曾?”秦桥哼唱小调:“天生命苦,湖中玄武,说的便是咱们这片后湖。十来年前那次大旱,这后湖干得快成放生池大小了,先帝就趁机将边侧堆高了些,等到水位再涨,就可以用后湖来蓄水。” 说话间,庸宴跟着她的指示将小舟靠上了湖心岛,秦桥上岸,庸宴回身去拿食盒灯盏等物。 庸宴:“我想起来了,二皇子在此处做过宴席。” “可不是吗,”秦桥在湖心唯一的一座小亭中坐下,背靠着漆红的栏杆:“誉哥最喜欢这里,说夏天来看月亮清楚,又很凉快。” 庸宴将东西放下,秦桥拎起一只小金壶。 庸宴:“自己放下,我不说你。” 秦桥:“ 分卷阅读121 哎呀,就喝一点!” 庸宴:“等你老了,胳膊腿自然动不了,到时候我只就让人打一座轮椅……” “好好好,”秦桥没奈何放下,故作不满:“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封多病上身了。” 庸宴:“对了,上次封多病说你觉得我不……” 秦桥:“好了!” 庸宴:“你早晚知道我行不行。” “是是是,”秦桥笑道:“快来坐下嘛,给挡挡风。” 庸宴没坐在她身边,而是走到了她身后,秦桥向后靠在他身上。 两个人静静看了会儿月亮。 秦桥突然问道:“庸宴,你在边关的时候是怎么想我的?” 庸宴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并未如何想起你。想到的时候,也都是想着你何时将粮草冬衣军饷送来。” 秦桥笑着低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庸宴的手原本放在她肩上,秦桥牵住他两手放在自己胸前捂着:“南疆艰险,我知道的。” 是啊,人的心再怎么痛,在生活和性命面前,也根本算不上什么。 南疆艰险,文泰帝的最后一个儿子瓷如意阵前暴毙,王室的成年男子都死尽了,庸宴就是在这个时候抵达了南疆。 他带着五十个人夺回前线,从无尽的尸骨里,从血泥里,挖出了瓷如意年少的尸骨。他尸身已经烂了,手里却还倔强地攥着大荆的战旗。 那年如意才十九岁,出征时说要带南疆最美的贝壳给阿房。 秦桥握紧他的手,庸宴回过神来。 “我倒是常常想起你,”秦桥故意逗他:“这可太不公平了吧,我人在妙都,自然总能看见咱们常去的地方。不说别的,就说大理寺外面那棵歪脖子桃花树,好几次我打那儿出来都觉得你在底下站着。” 庸宴:“你说的我像个鬼。” 秦桥大笑。 “你要真有这个良心,”庸宴单手在她头顶按了两下:“有几次来军中巡视的机会,你怎不来?” 秦桥起身,绕到他身边,抱住他一条胳膊,下巴在肩头乱蹭:“你怎知我没去过?” 庸宴倏然垂眸看她。 秦桥:“确实没去过哈哈哈你可不许生气啊!” 秦桥笑够了,趁机拎起小酒壶:“你忙着挣命,我不是吗?哪有功夫找你去。再说找你作甚?你理我吗?” 庸宴要将酒壶拿走,秦桥将那小东西在胸前按着不松手; 庸宴再要拿,秦桥毫无预兆地亲了他一口,趁他怔住,抄起酒壶飞快喝了一口。 庸宴:“……” 秦桥看他真要生气,赶忙将小酒壶一扔,抓着他衣领踮脚,轻轻咬住大荆战神的下唇,仔仔细细地吮了一下,小声道:“就是果酒,可甜可甜,你尝尝?” 庸宴:“……” 秦桥:“尝尝啊?” 庸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流氓学上,他当真远远不如秦桥。 庸宴:“我说错了。” 秦桥:“什么错了?” 庸宴:“在南疆也时常想你。” 秦桥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了。 庸宴:“有正常需求时想你。” 不等秦桥反应过来,庸宴已将她腰身揽住,俯身吻住了她。 先是温柔的啄吻,而后趁她不备舔开了唇缝,进而攻城略地,不给敌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庸宴哑声道:“秦相僭越了。” 秦桥伏在他怀中喘息:“自然还是都督厉害。” 庸大都督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立刻不可言说了起来。 “大都督,”秦桥含笑道:“技术不错,耐力一般。” 庸宴心道我耐力还可以再差一些,就怕你今日哭着回去。 但他没说。 耍流氓这种事,终归还是输她一筹。 不过大都督并不觉得如何,毕竟她早晚是要进他庸家大门的,到时候…… 自然叫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流氓。 庸宴又按着人吻了一回。 秦桥:“嗳,差不多行了啊。” 秦桥:“……再不回去秦伯他们该着急啦!” 庸宴这才放开她,将人抱上小舟去。秦桥:“咱们还原路回去,不从后湖上岸,真惊动了守卫还要同瓷学解释,麻烦得紧。” 庸宴嗯了一声,划着小舟回返。 秦桥:“将来庆愉要是在瓷学身边过得不好,我就跟太后把这块地方讨了来送给庆愉,时常来看看也不憋闷!” 庸宴:“瓷学不会对身边人如何。” “男人真是奇怪。”秦桥没搭理他,自顾自说道:“其实要按照瓷学年轻时候的口味,喜欢的就是庆愉这类型。” 庸宴随口嗯了一声:“食色性也。” 秦桥看他:“我问你,要是猛一下看见西施洛神那样的美人,你动心不动?” “自 分卷阅读122 然,可能跟后湖水一样吧,也就随便动动。”庸宴嗤道:“怎么,你见到那劳什子大荆第一俊秀的卢姣,便没半点反应?” 秦桥:“……” 那别说是后湖这点小波澜,就是翻天巨浪也不为过。 秦桥:“卢姣哪能和你比?” 庸宴:“你当我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钱在卢姣身上?这几年太后给你的私房恐怕都在江南卢氏了吧?” 秦桥:“……哎呀,你看看,食色性也,哪能将我和圣人比?庸宴,你不要揪住这一点不放,我不过是犯了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 “说自己就说自己。”庸宴示意她回头看:“可不是所有大荆女子都这么想。” 秦桥回过头去,便在港口看见了立在繁华妙都中,一身忧愁的江蕊。 像是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晚上河风冷,怎么在这傻站着?”秦桥携着江蕊的手,身后庸宴自去归还小舟,点头示意秦桥,让她们两人慢慢聊。 秦桥想边走边说,一拉却没拉动。 江蕊只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阿房,此次春猎,禁军是如何知道沐王所在的?” 秦桥没有说话。 在这片沉默中,她虽然什么都没说,江蕊却知道自己那些猜测都是真的。 秦桥叹道:“你看,小时候我第一次见你,就说人太聪明不是好事。” 夫人小宴上,江蕊带着沐王的授意,试探秦桥是否有扶持沐王上位的可能; 之后几番试探,沐王为示诚意,将自己多年布置都交了底,最后秦桥终于给了一个暧昧不明的暗示: 泼天大事,秦某人自有安排;此次春猎,沐王务必到场。 这是一场谋划日久,处心积虑的诱反。 事到如今,江蕊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秦桥从不做冒险的事,若非已有九成把握她绝不出手,沐王刚在春猎场上落网,几乎是同一时间,简州上上下下都被快速细致地清算了一遍; 三日之内,连沐王府都抄得干干净净,与某些朝中重臣的往来书信一封不落送进了御史台,这些隐秘的沐王党,如今已在大理寺地牢聚齐了。 然而她这个起到关键联络作用的人,却被摘得干干净净,好像她从没跟沐王这个人有过一丝半点的瓜葛。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授意。 “当日都督府夜宴,你已经同我说的很清楚了。割袍断义,再无关联,为什么又……” 江蕊艰难地说道:“是因为花成金吗?” 秦桥无奈道:“已经猜出来了还问什么?花副将救了我一命,你这条命是我还他的。” 江蕊眼睫快速眨动几下,眼尾红了,嘴角却倔强地压着:“我自己的决定,何须他还。” 秦桥看看她,突然挎过她臂弯,有些强硬地带着她向前走,姿势倒像是一对稚年姐妹。 “你不必故作坚强。” 秦桥嗤道:“江蕊,要是你还有良心,就问问自己,到底是厌恶花成金,还是愧对花成金?” “若你觉得愧对他,就别放弃他。”秦桥看着不远处与牙行雇车马的庸宴,淡淡说道: “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歉疚,就越喜欢给人家冷脸;你要真想弥补他,就对他笑笑,同他说话,如果不那么难,就试着接受他的好。” ☆、第五十五章 江蕊跟着她走,身体却仍然是僵硬的。 秦桥:“你今天来不单是为了质问我吧?” “什么也瞒不过你。”江蕊苦笑:“求阿房让我再见沐王一面。” 庸宴雇的车马到了,两个女眷进入车厢,不知她二人是否要说些机密事,庸宴只好亲自赶车。 “说的容易,”秦桥掀开车帘:“如今明里暗里想见沐王的人多了去了,我有什么能耐?” 江蕊:“对别人或许难如登天,但你总会有办法。” 秦桥不吃她这套奉承。 江蕊:“打从沐王春猎被俘,始终在大都督管辖范围内,未曾有旁人接手……” “江蕊,我实话同你说了吧。”秦桥像是失去了耐心: “我是能帮你,但你见沐王又能说什么?无非是把前尘往事都再矫情一遍——他没有翻盘的机会了,你若想一条道走到黑,我当然也不拦你,只是劝你想想你那个脾气驴一样倔的老爹,还有你那个没脑子也没成婚的妹妹。” 江蕊深吸一口气,带了隐隐的抽噎:“我不是要……助他出逃,只是仍有些话要问。” 秦桥:“你觉得他有心情说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吗?” 江蕊自嘲地笑了一下。 秦桥:“你不了解他,人得首先活成自己,然后才能和别人建立联系。” 江蕊面色中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怜悯:“ 分卷阅读123 可是他从来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一番话云里雾里,但说者或许只是说给自己听。 秦桥在这一刻突然明悟,江蕊仍然在追随沐王,或许并不是因为年少时那点儿女旧事,只是出于可怜,或许是出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良久,秦桥叹道:“一会儿我派人给花成金送个信,你今晚就在都督府住吧。” 庸宴把车赶回了大都督府,秦桔秦元迎出来好一顿问询自不必提,桔子带着江蕊去安顿,秦桥和庸宴沐浴稍歇,又重新穿戴好衣衫出门。 两人相视而笑。 说来也是奇怪,从前秦桥并未如何注意,打从春猎回来以后,庸宴看她时的目光又同年少时一样了——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像看见了漫天的星河,又像是看见了此生最温柔的希望。 秦桥说不上来,总之看得她心痒。 庸宴:“你平日里是不是成天琢磨我?” “你好自信。”秦桥忍不住抱住他臂膀:“大荆三十三州不够我琢磨,还有工夫研究你?” 庸宴也笑,抬手示意:“走吧,带你去看看朝廷赐的小院。” 两人并肩同行,出了内院,又穿过幻园,绕着马场走了半圈,最后终于到了一处十分不显眼的角门。 葡萄藤从架子上爬下来,将那小门扉绕得绿意盈盈,庸宴挥挥手,隐匿在暗处的亲兵便躬身退了出来。 秦桥:“你派了多少人守着此处?” 庸宴比了个手势。 秦桥点点头。 推开门,秦桥便终于从后面见过了这个宅子。 若认真说起来,阴王倒台时,秦桥还照拂过他那个人在妙都的外室—— 说是阴王养着,倒不如说是阴王扔在这的。五位异姓王大多励精图治,唯有阴王生性好色。妙都这位是他一时兴起买的,转头便忘了; 想起来就给点银子,想不起来就不管,不然后来这女子何至于就过不下去,到了要自尽的地步? 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经两进两出的格局,标准的“外室院子”,给六品的官员住正好。 (六品官员:“……”) 两人从角门一进来,当头便见了那口死过人的水井。 秦桥:“……” 庸宴:“你要是怕就回去。” 秦桥拍拍他:“放心吧,我一个当过鬼的人,不怕黑的。” “我害怕,”庸宴握住她手:“宣抚使带着我吧。” 秦桥笑了几声,依言让他握着:“你记不得咱们小时候,你在皇宫偏殿的井里捡到我的事?” 庸宴点头。 怎么可能不记得,若非那日她莫名其妙栽在井里,他两人一辈子也未必再有交集。 “其实那天啊,我不是掉进去的。”秦桥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是走进去的。” 庸宴:“我知道。” “?!”秦桥:“不可能!” 庸宴:“我跳进井里救你,身上多处擦伤,你身上除了蹭了些灰尘,却没有一点伤痕。我虽然不能断定你是怎么进去的,反正总归不是掉进去就是了。” 秦桥:“那你当时怎么不告诉先帝太后?” 庸宴:“和我有什么关系?” 秦桥想想也是,盛国公性子僻静,庸宴作为他儿子,自然从小就被耳提面命少惹事端。 秦桥:“那你应该也猜到了,那具尸骨后面有条密道。” “是,”庸宴说:“那口井不算小,但墙砖紧实,只有尸身那处没有探查过。” 秦桥:“密道另一头是华光殿的后墙,那面墙比其他宫殿都要厚出许多,其实是中空的,里面是密道的入口。” “华光殿,”庸宴回想了一下:“阴妃的住处。” “是啊,阴妃。”秦桥的语气里,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喟叹:“阴妃娘娘不爱说话,宫中宴饮也极少参与,但人很温柔,每次我去都会准备她亲手做的糕饼。” 庸宴垂下眼帘,摸摸她头发。 秦桥微微眯起眼睛回忆:“是一种样式很简单的,方方的糕饼,麦子做的,吃进嘴里很琐碎,甜味也淡薄,但是稍微咬一咬又很绵软。” 在大荆很少能吃到,因为那是东肃人的小吃,在东肃长大的孩子,早上起来都喜欢吃一块。 阴妃,是文泰元年被送入大荆和亲的东肃长公主。 她这一生安静惯了,膝下只有一个同样不善言辞的儿子,这对母子无声无息地住在大荆皇宫中,就像一阵安静的风。 “那天我和裳哥约好了,夜宴之前要先出宫玩一会儿,我在后墙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就趴在窗户根上听里面说话。影影绰绰地看见先帝和阴妃坐在软塌上,裳哥在他们脚下跪着。” “庸宴,你知道吗。”秦桥声音很轻:“那时东肃人快打过来了,但除了先帝谁也不知道。裳哥花了好几个月功夫琢磨出了一顶十分神气的顶帽,东肃男子 分卷阅读124 都有,那是他亲手做的,只等着先帝来时献给他。” “先帝拿着那顶帽子,问裳哥,你是不是想做个东肃人。” 庸宴感觉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 庸宴身上的松竹味道,终于成功缓解了那个躲在窗外偷听的小女孩的恐惧。 秦桥:“阴妃娘娘就跟着跪下。后来我常常想,阴妃虽然从不说什么,但她应该是后宫中最聪明的一个。不过只言片语,她已经摸准了皇帝的心思。” 阴妃被送来和亲时只有十六岁,她为大荆皇帝诞下皇嗣,带来了两国间十余年的和平;可是现在,东肃要和大荆开战了,她该如何自处,她的儿子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聪明的母亲,想了一个办法。 她当着皇帝丈夫的面,当着儿子瓷裳的面,从袖中猛然挥出了带在身上十余年的匕首,毫无犹豫地扎进自己的胸膛。 她倒在儿子的怀抱里,对皇帝说: “她说,东肃为这场战争已经准备了太久;她的哥哥和母亲送了密信给她,想让她刺杀皇帝。” 秦桥看着小院里紧闭的门扉,几乎是叹息着说:“她说两国一旦开战,裳儿难以自处,还请陛下看在夫妻一场的情面上,给他一条生路。” 可惜直到她咽了气,先帝也没说一个好字。 窗外尚且年幼的秦桥背脊生凉。 她是先帝亲自教导长大的,她明白先帝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彼时的少女秦桥还没有日后坚如磐石的心志和只手遮天的智慧,她只能跑,她想找皇后阿娘救救裳哥,可惜她只知地道的入口,不知地道的出口,凭她自己没法从井里爬出去。 她坐在井中看天,想了很多出去的办法;想来想去,竟然想明白了先帝。 也想明白了瓷裳。 先帝不会杀这个儿子,但也不会留这个儿子; 两国一旦交战,不论将瓷裳派到何处就藩,藩地百姓都不会信服; 若只在京中做个闲散王爷,他又知道瓷裳不会认命。 因为瓷裳虽然自幼就受到先帝的忽视,但在实务上着实是天纵奇才;若他生在民间…… “若我生在民间,大概会是个李驭涛那样的人。”小院主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瘦削的身影:“阿房,若真是那样,你我何至于走到今日这地步。” 正是沐王瓷裳。 他不在大理寺地牢,不在刑部,不在宫中,整个妙都都在明里暗里打探他人在何处,却不知已被大都督秘密转移到了这个所谓闹鬼的小小宅院; 而这个宅院,刚刚被赐给差点死于“沐王之乱”的宣抚使秦桥;真真正正来了一出灯下黑,任谁都想不到,也不敢想。 庸宴上前一步,挡在秦桥身前。 沐王看着他两人的站位,露出了一个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心酸的笑容:“多谢。” 庸宴平静道:“不必。” 沐王:“我是谢你替我上了战场。” 庸宴抬眼,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了大荆战神的威压:“我做我的事,并不替谁。” 沐王淡淡一笑,竟与秦桥有几分相像。 “太子瓷兴,皇二子瓷誉,皇四子瓷觉,皇五子瓷巡,皇六子瓷巢,皇七子瓷如意,前赴后继,几年间先后死于战场。” 沐王:“唯独我这个老三,连把刀都不配拿,只能坐在宫闱中等死。” 庸宴:“没有人让你等死。” 沐王的目光一瞬间锐利起来。 庸宴:“你要真有那个血性,不必谁同意你上阵,闯出宫去,随便投于谁的麾下,你自能上阵杀敌。” “就算我愿意!”沐王的眼一瞬间红了,不自觉提高了声音:“谁肯真的信我愿意为了大荆拼杀!谁肯相信!你以为我没闯过?!我闯了!皇帝抓了我,你知道他问我什么?!” 庸宴淡漠地看着他,秦桥却从他身后走出来:“什么?” 沐王看着她眼睛,怔怔地说:“问我是不是要回到东肃,要投敌叛国。” 沐王太瘦了,瘦得秦桥都有些不认识他了。 从前在宫中,沐王虽然不爱说话,却是几个哥哥中最爱陪着她的,他年纪虽小,却有很多治水治沙的想法,都笨拙地说给自己的小妹妹听。 秦桥:“瓷裳,我只问你一句。” 沐王眼角湿润,却努力睁大了眼。 秦桥:“当年你是想打东肃,还是想与东肃和谈?” 治水,治沙。 这两种土地状貌,都是大荆与东肃交接的地方才有的,甚而是在东肃境内受此两种天灾影响更大。 “阴妃娘娘虽是公主,却自幼在东肃民间长大。”秦桥说: “你我小时候,都偶尔会听她说起东肃日苦,说风沙埋城,没有干净的水喝;京城每到夏季又会被泛滥的河流淹住,百姓多生疫病。” 漂亮安静的阴妃不爱说话,只有谈及家乡时眼中才有 分卷阅读125 一点神采。 “裳哥,先帝不是不能用你。”秦桥说:“他是不敢用你。他怕你有朝一日若真的登上帝位,会不肯为几个惨死沙场的兄弟报仇。” ☆、第五十六章 瓷裳骤然安静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把那个本不该暴露在外的年少的自己收了回去,又成了十年如一日窝在简州不声不响的沐王: “阿房,我以为你会选瓷愿,没成想到得最后,你不但选了瓷学那小子,竟然还愿意为了他筹谋杀我。” “春猎这桩反,确实是我谋划了按在你头上的,”秦桥坦坦荡荡,没半分愧色: “但你扪心自问,难道你此前便没有反心?你就没做什么规划?你养在简州山里的兵,你重金结交的朝臣,哪个是正经藩王会办的事?!” 瓷裳:“怎么,难道我连自保的防备也不能做?!” 秦桥冷笑。 “罢了,”瓷裳走出来,站到如洗的月光之下:“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都随瓷学的便。” 秦桥走到园中石凳上坐下,一身大理寺卿的款端端正正,冷不防庸宴将她整个拉了起来,将随身带来的披风三叠两叠给她垫在了屁股底下。 庸宴仰了仰下巴,示意她接着问,还十分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们兄妹聊,我只看着。 秦桥:“……” 在大理寺卿和督察院做了这些年,头一次有种带着老妈子上堂的感觉。 秦桥清清嗓子:“我知道你从来没待见过瓷学。” “那小子没什么心眼,”瓷裳负手道:“昏君谈不上,有你在身边伴着,勉强也做得个守成之君。但只要我和瓷愿这两个亲生的儿子还活着,他就永远是得位不正!” 秦桥:“没什么心眼?” 秦桥心道我的傻三哥,你才是那个没心眼,她咳了几声说道: “若真要杀你,何必还将你藏着?规规矩矩放在大理寺地牢,用不着瓷学派人三司会审,小愿自然会派人料理你,你信还是不信?” 瓷愿对于大荆来说是不一样的,不为别的什么,就为着他出生的时刻。 太子瓷兴出征的头一年,就被东肃人下了暗毒,征战当日死于阵前; 皇二子瓷誉就在他身死之地,摘下了兄长的将令,穿上了兄长的战甲,三月之后,连诛五员敌将,最后和杀死太子的东肃将领同归于尽。 灵柩扶回妙都的同一日,皇四子瓷觉出京奔赴南疆,继任为将。 大荆举起哀兵,可是连损两位皇子,皇室凋零,民间难免有所议论—— 瓷愿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就在太子瓷兴死去的同一日。 此子甚至没有进入众皇子的排名,先帝为他起名为愿。 这个皇子的出生,让超里朝外都有了信心。 后来老四瓷觉和老五瓷巡陆续战死,民间和朝廷也没再议论,都是因为有这个婴儿的存在,那时举朝上下都认为,这个小皇子是太子转世,又有几位逝世皇子在冥冥中扶持。 可当先帝去世时,他却没有传位给这个小儿子,反而是选了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宗世子瓷学。 瓷裳:“所以瓷愿若要上位,就容不得瓷学活着;更容不下他这个长兄我。” 若论杀心,瓷愿比瓷学更甚。 秦桥:“裳哥,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不是当皇帝的料。” 瓷裳冷笑。 秦桥:“你若登基为帝,你敢不敢用瓷学?” 瓷裳:“你和瓷学谋划多时,不就是为了除掉我?难道瓷学绕了这么大一圈,还是为了用我这个造反的沐王?” 秦桥:“是啊。” 瓷裳:“……” 秦桥还要再说,庸宴却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后:“你们兄弟两个的事,不如让瓷学亲自跟你说。” 瓷裳:“?” 秦桥:“?” 说是庸宴亲自定了这个宅子的时候秦桥就多多少少猜到了瓷裳被关在此处,只是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才见了瓷学一面,还不知道就划船这点功夫,他倒是亲自穿了半个城池跑到都督府来了。 秦桥:“人呢?清河谋逆刚结束,妙都里里外外的人还没清算干净,怎么叫他自己跑出来?人带够了没有?” 庸宴:“带了,除了随身的暗卫,禁军也穿了便服带了整一队出来;再说我还在这里,不会有事。” 秦桥放心点头:“晚饭用了吧?” 庸宴:“在府上用了些。” 瓷裳冷眼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们俩养的儿子。” 瓷学:“……三哥,这么说就伤感情了。” 秦桥瓷裳随着声音看去……目光平着转了一圈,愣是没看见人在哪儿。两人都在彼此眼中读出了满满的“莫名其妙”。 瓷学:“我在上边。” 分卷阅读126 两人抬头一看,这才发现瓷学正端端正正地负手站在屋脊之上,青年帝王披着一身月光,威严又清冷;目光无波无澜,真正有了几分当年先帝的风范。 秦桥:“好端端站那么高做什么?摔了可怎么好?还不快下来?” 瓷裳回过神来,哂道:“嗤,越发像个老祖母的小金孙。” 瓷学:“……” 这跟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说好的帝王威严呢?! 瓷学纵身跃下,身姿轻盈飘逸,全然没有年少时众皇子在演武场学武时的笨拙,沐王心道感情他和庸宴两个当年都在守拙! 瓷学:“三哥,好久不见了。” 瓷裳满目猜疑,负手不言不动。 瓷学:“三哥若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 瓷裳:“阿……秦桥说你要用我。” 瓷学:“是。” “说得好听!”瓷裳猛地提高声音,开口喝斥:“先帝尚且忌惮我的身世,你难道还比先帝强么!若你当真不怕,又何必驱使秦桥陷害于我!” 瓷学:“先帝不能用你,是因为忧心你心念东肃。” 秦桥站起身来,退到庸宴身侧。 “三哥,我自幼长在妙都,阿房有多了解你,我就有多了解你。”瓷学坐在秦桥的位置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你为着阴妃,不愿伤害东肃是真;可你身为大荆皇子,也绝不可能伤害大荆子民。” 瓷裳:“说来说去,你到底要……” 瓷学打断了他:“如果就此没有东肃了呢?” 此言一出,瓷裳内腹震动,而后整个人都被镇住了。 半晌他回过神来,张了几次口,最终说道:“什么意思。” 瓷学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庸宴和秦桥,嗓音温和平静,与他年少时并无太多区别; 可说出的话,却让瓷裳第一次感到此人已有了帝王之相。 他说:“我不是要制服东肃,而是要吞并东肃;我死之前,东肃将成为大荆的版图。” 瓷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知是在嘲笑他的奢望,还是战栗于这预言般的帝王命途: “做不到的,你,我,瓷愿,我们都做不到的。” 瓷学:“我能,而且我会。” 他的态度是那么坚决,就像是在他少年时分就已经有了这个使命,之后的一切一切,都在为这一句话铺路。 瓷裳突然有点明白,先帝为什么会选择瓷学—— 他和他太像了。 有同样的大胆,也有同样的果决。 或许先帝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这个宗世子的与众不同,此子不仅能忍,更有配得上这份忍耐的野心。 瓷裳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和庸宴是怎么认识的?” 秦桥:“我么?是国子监……” 瓷裳:“不是你,阿房。我问的是……陛下。敢问陛下,是如何结识了盛小公爷的?” 秦桥心道不过就是那些世家子弟的聚会罢了,盛国公府久蒙圣恩,庸宴自幼出入宫闱,不认识才会奇怪吧?他二人相识时秦桥还被秦氏扣着,未曾上京,是以对这事并不如何清楚。 庸宴目光微微闪动。 秦桥看着他的表情,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堪称可怕的想法…… 瓷学却已经缓缓开口了:“阿房进京前一年的夏天,太傅染了时疫,临时延请了年松先生来给诸皇子授课;我蒙受太后恩赐,也跟在众皇子身后听讲。” 这件事瓷裳也略有印象,年松脾气又臭又硬,说话还喜欢拖声调,那年夏天一众皇子都挨过他的手板,是以印象深刻。 瓷学:“那日讲到策论,年先生问到,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兵,功过如何?太子哥哥说此举杀戮太过,有伤天和,秦二世而亡也多牵累于此,各位兄长都附和。年松先生自己也赞成这观点,可是临放课的时候他又说——” “盛国公府的小公爷有一观点,说赵人忠诚倔强,如果只是降服不杀,势必扰乱秦军;唯有坑杀,才能彻底让赵国丧失反击的能力,才不辜负战争中死去的秦国将士;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庸宴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等渊源:“年松先生偏爱我,我原话要更稚嫩,想的也更简单。” 瓷学:“那时我想,这个小公爷,我要定了。” 秦桥:“……” 打扰了,是我这个女人多余了。 瓷裳突然说:“所以那天在御书房中的是你?” 瓷学微笑:“是我。” 他兄弟两个打着机锋,后面两个人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瓷裳突然回过头来,先看看庸宴,又看看秦桥,露出一个窥得天机的,堪称狰狞的笑容。 秦桥:“……裳哥,有话说话,别演。” 瓷裳却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理她了,他拂袖坐在瓷学身侧:“打算怎么用我?” 分卷阅读127 瓷学正色道:“收复东肃之后,需要有人管理东肃;我要的不是东肃那块地,更不是东肃百姓的命,我要的是长久的安宁。” 瓷学:“三哥,沐王是一定要死的。” 瓷裳怔愣片刻,明白了。 瓷学:“但那个愿意治沙,愿意治水,愿意让成千上万的东肃人和大荆人过上太平日子的瓷裳,他应该活着。” 瓷裳鼻头酸得要疼了。 他狠狠地揉了把脸。 庸宴过于冷静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这一片略显矫情的气氛: “东肃和大荆必有决战,但两边都需要修整,这其中至少还得十多年。但沐王谋反一案马上就要审,这十几年,沐王需要一个新身份。” 这事秦桥早就想好了,谨慎道:“去江南,卢氏祖祖辈辈盘踞在那里,只要有卢姣照应,谁也不能从江南卢氏带走瓷裳。” 瓷学看着瓷裳的脸:“人生短短几十年,三哥大才,怎好在无名之地浪费大好年华?” 这可跟商量的不一样了。 按照此前秦桥和瓷学商定的计划,是给沐王定了极刑,再将人换出来,隐姓埋名过上几年,等打下了东肃再做计较,而不是马上就启用他。 秦桥:“放在什么位置?” 瓷学:“鸿胪寺。” 妙,太妙了。 鸿胪寺三个字一出现,秦桥就不得不说,用人这一块,瓷学已经比她更老道了。 秦桥:“只是鸿胪寺现在满满当当,塞个新人不可能,不知道三哥要顶着顶鸿胪寺哪一位的脸皮应卯?” 庸宴踢开厢房的门,露出了一个被捆住双手双脚,奄奄一息的男人。 秦桥:“有点眼熟……这是郭义?鸿胪寺郭义?” 便是将阿妃买去,折磨得不人不鬼的禽兽郭义。 庸宴:“你叫主上办的事,主上何事没给你办妥过?” 秦桥想起那日宫门刺杀之后,她在马车上随口说的那句“主上为我做主。” 秦桥仰头看着他,眼睛里的小星星都要溢出来了。 庸宴咳了一声掩住笑意。 瓷学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瓷裳:“除了那位侍女,他手里也过了好几条人命,死了不冤;东肃很快就会派使者前来妙都和谈,到时候自然需要派出使者,三哥,你以鸿胪寺郭义的名字出去,回来时带上面具,便说是郭义在东肃那边毁了容貌;之后再将你外派到南疆去,顾恩老将军已经上了好几道求治风沙的折子,你便去那里协助他吧。”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但只要不出意外,过个十几年,等他们都成了中年人,那时再将瓷裳调回京城,人到中年,容貌与青年时自然不同,或可说郭义容貌毁了以后找了名医调整—— 就算不调,只要瓷学认下他是郭义,还有谁敢提出异议? 话说到底,必须死的本就不是瓷裳,而是沐王。 秦桥:“陛下说的这法子糙了些,你隐瞒面容之事,我还会再润色。” 瓷裳红了眼眶:“你们就不怕我和东肃勾结再打过来?” 瓷学客观道:“且不说你会不会反,庸宴阵前诛杀了东肃皇帝,现在那边几个皇子正在争位;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早就打不动了,就连逞能耍狠也没有资本,就更没有力量来协助你谋反。” 秦桥适时地开口:“三哥,太医院的封太医你可能没见过,但此人于医术一道有神鬼手段,你应该听说过一些吧?” 瓷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秦桥:“封多病,是先异姓王封氏的嫡子。” 先太子亲手斩了封氏家主,秦桥把握朝纲之后,又接过她长兄的任务扫平了五王。 皇室,是所有五王后人的仇人。 秦桥:“瓷学尚且敢用仇人的儿子,三哥……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这瓷家,该走的都走了,就只剩下阿房,还有你和我。”瓷学拍拍瓷裳的手,轻轻地说:“三哥,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和阿房撑得辛苦,其实我很想有个哥哥。” 瓷裳单手按着面庞,在场几人都听见了他深深压抑的抽噎声。 “臣瓷裳,拜见大荆帝王!” ☆、第五十七章 瓷学的亲卫悄无声息地将昏倒的郭义带走,并迅速护送着瓷学回宫;秦桥和瓷裳耳语了几句,庸宴便着人将江蕊带过来了。 秦桥和庸宴走出了角门。 秦桥:“你先回吧,我等江蕊出来,还有点事情要交待她办。” 庸宴“嗯”了一声,俯身吻了下她的头发。 秦桥敏锐道:“你有话要同我说?” 庸宴:“楚淮两地匪患严重,那地界里三秦太近,守军平乱的时候都打没了,再等两天看看,实在不行,我就得亲自去一趟。” “以前一直没腾出功夫,”秦桥沉吟片刻:“确实该趁着这个机会收拾收拾了。说是 分卷阅读128 山匪,其实就是楚淮两地和残存的秦氏在背后撑着,都不是普通百姓,不用留情。” 庸宴:“看看再说,不特别麻烦的话我尽量不出妙都。” 秦桥“嗯”了一声,似在思索。 庸宴突然说道:“春猎回来的路上我跟花成金说过了,他还能再在妙都盘桓一个月,‘沐王’问斩之后,他就跟着暮云一起去南疆赴任。” “暮云是流放吧,怎么也有官职?”秦桥蹙眉:“南疆哪一州?” 庸宴:“暮云在智州,做了个普通士兵;花成金在严州,封了威撼将军,顾恩亲自带他。” 秦桥想了想:“这是瓷学的意思?” 庸宴:“我上的折子,他同意了。” 秦桥叹息道:“也好。” 威撼将军的职权不高,意味却很特殊——庸宴也在这个职位上做过。 庸宴:“花成金很有谋略。” “你选将军的眼光当然没得挑。”秦桥说道:“在南疆也带出几个后辈了吧?李恨南句他们几个也算有点军功,多少算是成长起来了。” 庸宴:“还不够。我若突然死了,还没有能接手的人。” 秦桥不轻不重地拍拍他脸颊,凶巴巴地威胁:“少说这种浑话。” “好,不说。”庸宴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纤细手指上的“奴环”:“得趁着这十几年的功夫,多给瓷学留出几个他放心得过的能用之人,这样……对我对他都好。” 秦桥当即明白了他未竟之言中裹挟的意味。 庸宴已然立下不世之功,在民间威望又重,现在东肃仍在,皇帝当然不会对庸宴下手——但十年以后,这世上再无东肃了呢?若庸宴当真将这不世功勋立下了,难道要再封一个异姓王? □□世代封下的五位异姓王,花了前后几代帝王的心血,最后才收拢在秦桥手中。要是再来一个…… 庸宴:“我怕你亲手杀了我。” 秦桥:“怎么,大都督腥风血雨都闯过来了,倒怕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兵刃相向?” 庸宴半真半假地说:“若你真要杀我,我任你施为就是了。” 秦桥哼了几声,带过这个话题:“花成金恐怕不是你自己选的吧?” “是我选的。”庸宴补充道:“不过瓷学之前确实提过几句。” 秦桥:“那花成金怎么说?” “有时人太聪明,确实不如糊涂点心里舒服。”庸宴:“他没有异议,只是托我给你带话,麻烦宣抚使多多照拂他留在妙都的妻子。” 花家虽是世家大族,但花成金不过是个庶子,在族中一向不受待见; 江蕊那个三品的父亲江法又即将致仕,娘家的力也是借不上的。 如果花成金再出了妙都,江蕊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两人说话间,江蕊从角门出来了,远远地对着两人福身。 庸宴:“别聊太晚。” 秦桥握握他手,庸宴朝江蕊点了个头便转身离开了;江蕊犹豫片刻,款款走到秦桥身侧。 “花副将不放心,亲自来接了。”秦桥:“我送你出去,边走边说。” 两人走进幻园。 江蕊:“花成金让我跟你说一声,春猎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已经交给你府上的秦桔,路上没人见过她,消息他封锁的很严。” 桔子已经亲自将秦台料理了,这事秦桥早就知道。 秦桔虽然比秦桥还大上一岁,但算是秦桥半个弟子,一路跟在秦桥身后—— 秦桔不比秦元,出宫时已经不小,该懂的事情都懂,因此心思也比一般人要重。 秦桥将她带在身边,机密的事情也交待了一些在她手上,办得都还不错。 秦桥点了个头:“江蕊,沐王他……” “该说的他都说过了,”江蕊:“你放心。” 比起夫人小宴时,幻园已被桂圆好一番整治,处处充满了富贵闲雅的调调,入夜后亭台回廊之上都点了暖灯,两人在花木之间穿行,倒有些像她们幼时躲避宫宴,在御花园中玩闹的氛围了。 这种氛围,不单单来自于幻园的布置,更来自于再一次心无挂碍的江蕊。 秦桥:“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江蕊:“花成金要去南疆赴任,我自在京中给他守着家里就是了。” 秦桥:“你会甘心做个后院妇人?” “难道我还能出京不成?”江蕊的眼睛微微发红,像是流过泪;可目光澄净,那些泪水和不必要的念想都去掉了,只剩下年少时的聪慧: “恐怕就算我愿意随花成金赴任,陛下也不会让吧。” 当然。 庸宴和瓷学之间的信任是自幼建立的,即便如此,瓷学也会有所布置—— 更不要说是花成金。对于瓷学而言,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庸宴了,他要用花成金,就必然会将他最在意的夫人扣在妙都。 与其说是帝王的多疑,不如说是帝 分卷阅读129 王的宽容;有了这些保障,谁都不必走到令人难堪的最后一步。 秦桥:“你当真以为自己只是个人质吗?” 江蕊目光微动。 秦桥:“今上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所谓儿女情长。他自己没有心,也不相信别人会有什么深情厚爱——顾恩亲手带花成金这个威撼将军,又有庸宴的授意,花成金将来必然是要被重用的。到时候还什么妻子不妻子,你死了他换一个就是。” 江蕊站住不动了。 秦桥看着她眼睛:“皇帝知道你参与谋反,你觉得花成金知不知道?” 江蕊张了张口,喘息变得急促,最后红着眼睛安静了下来。 “我虽然没问,但料想瓷学必然亲自见过花成金,” 秦桥:“他愿意去南疆,妻子谋逆之事就永不再提;若他胆敢不从,你夫妻两个就一道下水。只有这样,瓷学才会放心。” 这一路上,江蕊再没说过一句话。 临出门时,秦桥说:“清河去后,她留在妙都的人我已收拢干净;等你收拾好心绪便来帮我吧。” 江蕊站在都督府的门前,看向那个等在自家马车边的男人。 没有车夫,他是亲自赶车过来的,都督府门前的灯光将他身影拉得很长,不知他在看些什么,江蕊只能看见他的侧影。 以前从没注意过,原来花成金生得这么高;身上穿着她随手置办的金玉衣裳,束发的头冠却格外素净。 或许他原本就不喜欢披金戴玉,只是为了让她开心,才穿成她喜欢的样子。 男人平静的眉眼略显肃穆,似有所感,转回身来,看见江蕊的一瞬间,温柔的欢喜从眼睛里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都点亮了。 江蕊忍了一路,直到此刻,终于哭了。 花成金守拙守了小半辈子,不是他不能争,而是他天性就不爱争;可他竟然愿意为了自己满是谎言的妻子,远赴不毛战场。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可从春猎回来的这许多日子,竟然只字未提。 “哎呀,怎么哭啦?”花成金手忙脚乱地从袖口抽出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脸,向着门里的秦桥笑着做了个团揖,双手捂住了江蕊的脸颊:“哭了吹风,脸会红的。” 他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江蕊抽抽鼻子,嘟嘟囔囔地说:“说了要住一晚,叫你别来。” 花成金牵起她手:“呀,宣抚使就在都督府住着,你官人我可快走啦,还不赶紧陪陪我?” 后面的话秦桥便听不到了,花成金扶着江蕊上了马车,她看着两人背影,突然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 那年花朝节,太子带着太子妃和弟弟妹妹划船看花,竟在江上遇到刺杀; 当时长青河上有不少勋贵人家的游船,太子遇刺后,他的亲卫花成江第一反应就是向自家的游船求援—— 花家祖上出过几位太师,出行都有家将跟着,花家的太夫人当机立断派出了所有力量保护太子,这也是太子一行人得以毫发无损地返回宫城的关键。 少年庸宴急着救驾,想起秦桥有个姓江的手帕交,将小阿房往江家的船上一扔就飞快跑了。 江家的长女不但不怕,还和小阿房一起趴在船舷上:“就你们几个,三殿下没来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少女江蕊彻底放下心来,她头一次遇到这种事,竟然还有点兴奋: “呀!贼人追着太子上花家的船了!好在他们动作快,提前将女眷和孩子送了出来——嗳?那是什么?是个人吗?” 小阿房正担心她大哥,根本没心思看什么人不人的,架不住江蕊使劲拽她,她才分神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花家是怎么回事,水里这个看衣裳也像个少爷,竟然没人管他,自己泅水过来了。 江蕊:“嗳嗳!是不是要沉下去了?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捞上来啊?!” 江家的几个仆从并老妈子七手八脚将人捞了上来,却是个形容狼狈的少爷,江蕊蹲在他身边看了几眼就被秦桥拉走,这桩事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听说直到一日之后花家才发现丢了个孩子,派人来江家道了谢,将人带走,便没有后话了。 现在想来,当年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该不会就是花成金吧? 肩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秦桥吓了一跳,回头看是庸宴,立刻问道:“太子遇刺那天你见过花成金没有?” “你说花朝节那次?”庸宴摇头:“那时候他才几岁。” 秦桥:“他就比你小三岁!” 庸宴想了想:“可能吧,那么乱也看不清。问这个做什么?” 也是。 是他如何,不是他又如何?江蕊收了心,花成金总算是得偿所愿,成了她的枕边梦里人。 秦桥:“你得空的时候给花成金写封引荐信什么的,别让边军欺负他。” 庸宴:“这么快就吹起枕边风了?” 秦桥:“那我的枕边风 分卷阅读130 好不好用啊,都督?” 庸宴声音带了笑意,慢慢说道:“好用。” 秦桥也笑:“你说今年出了清河这桩事,花朝节世家的女眷们还敢不敢出来了?” 庸宴反问道:“怎么,妙都花朝节还停过?” 秦桥:“……” 没有。 皇子去世,太子去世,皇帝去世—— 世家和民间的女子都需在花朝节上相看适龄的夫郎,管他是天大的国丧,花朝节是绝不能停的! 秦桥:“也是先帝的偏心,要不是花朝节,他也遇不见我阿娘。” 庸宴安静地看着她,心中有了个主意。 ☆、第五十八章 一个月后。 暗红衣衫的女官策马而来,大袖飞舞,衣衫随风作响,只是脸上神情冷漠,与喧闹的花朝节气氛有些违和;她一路奔至乘浪楼。 这乘浪楼前朝就有了,历经两朝帝王,繁华依旧。 它就座落在宽阔的长青河旁,汤汤大河日夜不息的奔涌,河面上水汽蒸腾,炽烈的阳光下将乘浪楼烘托的如仙境一般。 长青河旁的音容长街灯火纷彩,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能在这里找到无穷趣味。 乘浪楼之所以能长盛不衰,主要原因是它奇妙的形状—— 五层楼并不是方方正正地摞在一起,而是错开角度盘旋而上,到得第五层,远远看去就如凌空浮在天上一般,五层是个完全开放式的平台,八根漆红柱稳稳托住金顶,轻薄的金纱虚虚挂在其下。 这还是白天,花朝节的欢庆会一直延迟到今日凌晨,等入了夜,乘浪楼就会在河面上放置数以千计的莲花灯,连接天上人间的星河。 女官下马,乘浪楼的楼主亲自下来迎接:“敢问可是宫中的姑姑?” 女官点头:“宣抚使到了没有?” 楼主赶忙将她迎进去,还未等答话,里间便奔出一个少妇模样的女子,她身后追着一个白嫩嫩的小姑娘,两人一路笑闹,那小姑娘见了她,立刻站住不跑了,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甜糕见过惜尘姐姐!” 惜尘走上前去,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下,立刻收回; 那少妇上下看了看她,试探道:“太后身边的惜尘姑姑?” 惜尘福身:“正是。” 仲轻弦心中登时激动起来。 这位惜尘姑姑在话本子里,大多数时候都以“坏女人”的形象出现—— 传说她痴恋孟慈音孟统领已到了疯癫的地步,偏偏孟统领还对秦阿房情根深种,因此惜尘经常在背后加害秦阿房。 仲轻弦正色道:“你回头吧,秦相是大都督的。” 活在真实世界里的惜尘:“?” 惜尘:“我要见宣抚使。” 仲轻弦:“使不得使不得,大好的日子你不要……对了,孟统领好像也在,不如你先去见他?” 惜尘见过仲轻弦一面,但此前她俩话都没说过一句,此时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仲轻弦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想了一想,认真道:“也好,既然事情都办妥了,正该做个了结。” 秦桥最早之所以散布“女官惜尘痴恋孟慈音”的谣言,不过就是为了让惜尘获得清河的信任,现在清河已去,惜尘也没必要再用这层身份遮掩了,再者说—— 她实在不喜欢装弱,但这位孟统领倒像是保护她上瘾了。 仲轻弦:“你听我的没错,我官人是禁军的苏平力,他说今日是孟统领在妙都城内机动,一整日都会在音容长街上守着,你这会儿去寻,定能找见他。” 惜尘致谢,抬腿就要走,秦桥几位旧友都在,听见这边有动静就都过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仲轻弦三两句交待了。 众女:“嗳,惜尘是女子,叫孟统领过来见就是了。” “孟统领有职责在身不好离岗的,主动些也没什么……只是别穿这身衣裳,太正式了。” “说的很是,我随身带了新的,快去拿来给惜尘姑姑换上。” 惜尘觉着自己这身官服挺好的,架不住众女热情高涨,闹了这么半天,秦桥定然得着消息了,现在还不出来,就是在默许众女的作为。 惜尘:“其实我……” 众女:“不要这个,太素!换身粉紫色的来!说了要带纱衣的那套!” 惜尘:“……” 装备如此齐全,惜尘一时有些恍惚,这乘浪楼莫不是秦桥开的吧? 她这么随便一猜,竟是虽不中亦不远,不过这事惜尘要十几年后才能知道,眼下她只觉得疲惫,等她被武装完毕送出门时,已经是下午了。 惜尘不习惯穿这样宽袍大袖的服饰,骑马也不便捷,她不喜被人窥探,还临时跟乘浪楼要了个长帷帽带着,即便如此也分外惹眼。 事实上,打从惜尘出宫开始,孟慈音手下 分卷阅读131 的蟒卫便如媒婆般来来去去—— “老大!惜尘姑娘进乘浪楼了!” “老大!惜尘姑娘换衣裳啦!” “老大!惜尘姑娘她,她,她,她往这边来啦!” “老大!你快收拾收拾啊!” 孟慈音要疯了。 孟慈音:“再敢多嘴!通通给我滚回演武场去!” 他穿着便服,正襟危坐在小馄饨摊的板凳上,怎么看也不像个踏实过日子的老百姓。 蟒卫:“要不您,咳,我是说,这地方不好说话,咱先回值守的院子里去?” 孟慈音:“她爱来便来,有话就说,难道我还特意等着吗?!” 是是是,您没等。 不过就是故意坐在最显眼的馄饨摊子中最显眼的一条板凳上朝着人家来的方向望眼欲穿罢了,咱禁军的事,怎么能叫等呢? 音容长街人群熙攘,孟慈音还是一眼就瞧见她了。 惜尘下马,落座,倒了一碗茶伸进帷帽里,十分干脆利落地喝干了。 ……甚至有些豪气。 禁军经过大动筋骨的调整,蟒卫中都是年轻军士,此刻都或明或暗地躲着看。 惜尘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我有话同你说。” 孟慈音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讲。” 惜尘:“就在这说?” 孟慈音一本正经,那脸色大义凛然地好像马上就能为国捐躯:“惜尘姑娘,不如我们说开了吧。你……你倾慕于我的事,人尽皆知,又何必遮掩?” 惜尘憋着那口气登时散了,无奈道:“说的也是。” 孟慈音的耳朵悄悄红了,他板起脸说道:“有件事要和你说清,我之所以拒绝,并不是因为我心爱秦相,秦相于我如同亲姐,我只是……” 他破天荒地磕巴了一下,临要说出口,又磕巴了一下,最后把准备了一万遍的“不喜欢”硬生生说成了:“只是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话一出口,孟慈音立刻后悔了。 她会不会哭啊? 如果哭的话,我该怎么办啊? 花朝节是她们女儿家的节日,管怎么说也不该今日挑明,该让她高兴一天才是。 惜尘半信半疑:“孟统领此言当真?” 孟慈音:“你不要太过伤怀,其实我……” 惜尘:“那太好了!” 孟慈音:“……?” 惜尘一把掀开帷帽,露出隐在薄纱后的面容,她天生不爱笑,一张可爱的巴掌脸冷若冰霜,此刻难得带了点放松的欢喜意味,竟伶俐可爱得人挪不开眼。 几乎身边所有的雄性生物都安静了一瞬。 孟慈音起身:“走,回院子里说。” 惜尘拉住他,然后飞快放手:“不必了,我来这一趟正是要和孟统领道歉!” 孟慈音:“道歉?” 惜尘正色道:“先前有宣抚使交代的任务在身上,纠缠统领都是任务所迫——现在功成身退,以后自然不会再来打扰,请孟统领放心!” 孟慈音一时间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猛然想起秦桥曾经对他说的:“别太放在心上。” 所以那时长姐是在隐晦地提示他,惜尘只是在逢场作戏,并不是真的对他有意吗? 他一时间觉得好笑,又觉得生气,但又不知道气什么,心里没由来一阵发堵。 既然没有那些绯色的弯弯绕绕,惜尘就是太后身边的女官,要认真论起来,级别上两人平起平坐,宽泛来讲也算的上是同僚。 孟慈音猛地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宫。” 惜尘摆摆手,想到日后又可以回到自己往日的脾性,不用再躲着孟慈音遮遮掩掩,心情特别好:“不了,我还要去见宣抚使一面。” 孟慈音咬紧牙关:“好,那我送你去乘……” 他话没说完,冷不防一片乐声中传来一阵十分突兀尖锐的哨响,三长三短,哨声急促。 孟慈音登时冷静下来,对着暗处一挥手,明明暗暗的蟒卫便按照机动方案,留下足够的人手,剩下的人全部派出去增援。 惜尘心知每支禁军都有自己独特的传信方式,看孟慈音脸色,必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惜尘:“需要我做什么么?” 孟慈音诧异地看着她。 惜尘:“身手且不论,身份还是好用的。” 孟慈音心道竟不知你还有身手,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傻乎乎扑上去替你挡板子。 惜尘看他犹豫,立刻说道:“一同去吧。宣抚使那边没什么急事,这几年拖累了你的名声,要是能帮点忙,也算还你个人情。” 孟慈音有点别扭地想“你倒是想快点断个干净”,那边哨声催得紧,也就随她跟着了。 两人没骑马奔过去,而是选择扮做一对寻常夫妻逆着人流往出事的地方去。 他们在熙攘的人群中安静了片刻。 孟慈音主 分卷阅读132 动开口:“信号出自庆蔬食辖管的范围。” 惜尘:“唔。” 孟慈音脑子里一团乱:“所以你原本就是这样吗?不爱说话?” 惜尘:“是。” 孟慈音:“……你既然有功夫在身,那日受罚,为何不……” 惜尘突然打断了他,语速飞快:“你今天见过宣抚使吗?” 孟慈音一愣:“没有,大都督今日在禁军衙门坐镇,我从昨晚就已经在音容长街值守了,宣抚使今天应该是跟女眷出游。” 惜尘:“不对。” 孟慈音立刻停下脚步。 “我有个猜测,”惜尘:“秦桥可能不见了。” 孟慈音:“你说什么?!” 每年花朝节,只要秦桥人在妙都,是一定要起早先去宫中见见太后的,今天没看见人,宫里宫外都当是她要耍一回懒,太后也没当一回事; 因为始终惦记着秦桥颈上的伤,今日太后才打发她出来看看人,顺便送点珍稀药材过来。 惜尘:“如果大都督从昨日凌晨开始就已经不在府上……” 孟慈音十几岁上就跟在秦桥身边,又经过春猎的历练,而今大事当头,竟也稳定下来了:“庆蔬食刚才那道暗语的意思,是楚茹死了。” 惜尘:“楚茹?清河郡主的附逆?” “是。”孟慈音:“如果就是一个楚茹,庆蔬食也不会叫我过去,必定是有他自己处理不了的场面。”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孟慈音:“分头行动,你去通知大都督,我叫上花成序,一同前去支援;如果你和大都督没在发出信号的地方找到人,那咱们就暂定入夜时分乘浪楼汇合,到时候再做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花朝节小高|潮来啦! ☆、第五十九章 59 第五十九章嗜杀成性 惜尘重新戴上帷帽,看起来就像个富贵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沿路询问,很快找到了孟慈音所说的地址—— 竟不是什么私密宅院,而是一家青楼。 惜尘:“……” 不知是哪个混蛋东西,竟然把楚茹藏在这里。 这让她怎么进去?! 惜尘正打算硬着头皮往里面闯,就见揽月小楼的顶层冒出滚滚黑烟,从里面跑出不少衣衫凌乱的男人女人。 惜尘眯起眼睛,趁乱冲了进去,将帷帽一掀,三下两下将头发抓乱,混在一堆乱跑的姑娘里头倒也不怎么显眼。 她还没来得及冲上三楼,浓烟中一只手突兀袭来! 惜尘下意识躲了过去,那人本来也没想伤害她,只是没料到自己这一手竟然叫这个青楼女子躲了过去,还没反应过来,惜尘就率先出击,两人在楼梯上小幅度地打斗起来。 惜尘:“阁下何人!” 对方的声音沉沉的:“你又是谁!” 虽然刻意隐藏了声线,但仍能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 秦桥在宫中养病那段时间,闲来无事,给惜尘将自己前后的布置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此刻惜尘突然想起一个人。 惜尘:“盛国公府的木笔?” 对面推了她一掌,飞速后撤,面目隐没在烟尘中看不清晰,怀疑道:“你是……” 惜尘:“宣抚使派我来调查楚茹一事。” 对面安静了一下,声音既愤怒又委屈:“我奉命在此处隐藏,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叫她离开我视线!可谁知她……你随我来!” 惜尘某不做声地将武器滑出来隐在袖中,跟在那人身后,没想到过了三楼,烟竟然渐渐消散了,惜尘回头去看,猜测或者根本没有起火。 她身前的女子身量高于常人,宽肩窄腰,十分健硕,如果不是她穿着女子武服,乍一看真有些雌雄莫辨。 惜尘:“这几天你见过宣抚使吗?” “未曾。”木笔握紧了拳头,倒当真放心将后背留给她: “但她派了人过来,之前我一直带着楚茹住在楚老太师家附近的铺面里,是近几日才通知我带着人隐藏在此处。” 派人? 秦桥能派的人可不少,至少她用来联系惜尘的小寺人就不止三四个; 惜尘从不去猜测秦桥到底有多少明里暗里的人手,也从不想她网罗这许多人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只是若按照秦桥给她分析的计划,楚茹在后面还有大用,这时候死了…… 惜尘:“尸体还在吗?” 木笔:“都在。” 惜尘:“……还有谁。” “一个三品官,叫什么却的——我不过出门去取个午饭,回来就……” 木笔恼恨道:“我怀疑是这淫官将楚茹当做了妓子,楚茹反抗,这才闹成这样!” 惜尘心里一沉,若非她自幼不形喜怒,只怕这会儿连腿都要软了。 木笔不认识,她还不认识吗? 分卷阅读133 郅却。 他一个酷吏,奸佞忠臣不知有多少死在他手里,要杀他的人能塞满一个皇城—— 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腥风血雨都躲过了,竟然死在了这么个小阴沟里?! 惜尘:“快带我去看!” 两人加快速度,上了五层,一层一层的纱幔散发着淡淡的焦糊气扑在两人脸上,这一层空空荡荡,所有房间的门都开着,像是很久没人上来了。 惜尘心里暗暗揣度,竟不知在这日日人满为患的揽月小楼里竟然还有这种闹中取静的地方。 木笔带着她一路行至最里面,她打开门,露出了里面横躺在地上的两具尸首。 在惜尘的角度只能看见楚茹的脸,此前她作为司马夫人,也曾觐见过太后,是以惜尘将她认了出来。 楚茹胸口插着沉了柄的短剑,一张俏丽的脸隐隐散发出青灰色,眼睛大大睁着,瞳孔却蒙上了一层阴影,看上去震惊又无辜,已经死去多时了。 另一人只露出一双脚,身穿着白色的里衣,惜尘上前几步进入门里—— 地上另一具尸首身形修长,却远未到高大的地步,面容方正,唇角却有淡淡的胭脂色…… 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感窜上惜尘的脊背。 这是个女人!她脚上穿的靴子还有盛国公府的暗纹,所以这个才是木笔!那身后这个又是谁?!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蠢货。” 惜尘来不及反应,身后那人的掌风已经砍至颈侧,身手力度远远高于刚才在楼梯上出手的时候! 惜尘被封住了经脉,浑身麻木酸痛动弹不得,被那人粗暴地甩开,她这才看清了此人容貌。 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嘴角要挑不挑,像是时刻都在对整个世界报以嘲讽;此人皮肤惨白,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给人一种阴恻恻的妖异感。 总而言之,有种阴森又矫情的鬼气。 那人扯开身上的武服,随手抹了把脸,脸上的黑灰被擦掉,头发也简单整理了一下,他清清嗓子,展露出了清冽的男子声线:“聪明人就爱自以为是,折在我手上也不算冤。” 惜尘感受了一下,只怕现下已经五内俱伤,然而她只轻轻抽了口气:“郅却大人神鬼手段,名不虚传。” 那伪做木笔的男人,正是郅却。 惜尘:“大人是一早在那等着我的?” “嗯。”郅却踢开楚茹的尸身,抓起木笔的领子扔在榻上,在她胸口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拳,木笔骤然咳出一口黑血,又再次陷入了昏迷。 郅却捡起地上自己的衣袍,三两下穿好,又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送入木笔口中,阴恻恻说道:“她被人下了毒,不过有我这点丸药吊着,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惜尘:“大人不敢招惹盛国公,反倒敢招惹太后?” 郅却不由得再次打量起她来。 郅却:“这么说来,你不是宣王的人?” 宣王两个字就像一根导火索,惜尘闹钟有根弦轰然断了:“是不是有个……等等!” 她飞速理清头绪:“敢问郅大人,是不是有人自称是秦桥的人,通知你来此处议事?” 郅却眯起眼睛。 惜尘:“你不会轻易相信,这个人你一定在秦姐儿那里见过。” “太后身边的人。你是……”郅却顿了顿:“怜光还是惜尘?” “惜尘。” 郅却一把拎起她:“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换个地方说话。” “等等!”惜尘挣扎道:“请大人将楚茹身上的短剑带走!” 郅却冷笑开口:“难道你也是来……” 惜尘打断了他:“我人都在郅大人手上!大人还怕什么?!” 郅却犹豫不过一瞬,飞快抽出尸身上的匕首收入袖中。 惜尘长出了口气,身上还是调动不出力量,任由他拎着自己出门:“禁军的庆蔬食呢?” “没见过。”郅却将人扣在怀里,掩藏着面目一路冲出了揽月楼,倒像个被捉了奸的恩客,路人笑了几声也就作罢,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郅却低声道:“所以说今日是鹰卫负责这片城区?” 惜尘:“大概是。” 郅却:“那就好,我们上船。” 揽月楼所在的庚金坊有个小港口,多是漕运出货用的,远不如乘浪楼那边热闹。 郅却带着惜尘钻进了一只乌蓬小船,给船家扔了一锭银子,双桨滑动,小船很快就隐没在了河心其他货运大船之中。 郅却冷笑:“将你那匕首收了吧,有力气吗?” 惜尘沉默着收了回去。 上船那会儿她身上的酸麻劲便退了,已经能够活动自如。 惜尘:“郅大人若不打算杀我,咱们就暂时算是盟友了,我的目的无非是确认宣抚使的安……” 郅却打断了她。 郅却微带嘲讽:“打从我入朝为官开始,就始终 分卷阅读134 效命于秦桥。怎么,你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她却没告诉你吗?” 早有猜测,但这么大的秘辛,她不敢想。 郅却:“今天中午有人来报,说有人要在揽月楼对秦桥不利,让我务必前去救援。” 惜尘:“大人与宣抚使的关系藏得这么深,就算要救援也……这些郅大人不会想不到,为何还要现身?” “因为不敢不来。”郅却目光落在远处,眸光狠厉:“要杀秦桥的这个人不能被别人发现,哪怕是庸宴也不行。” 惜尘还要再问,郅却却说:“你不会认识的,那人被秦桥藏得很深,就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被秦桥藏起来的人反过来要杀她?还不能被其他势力知道? 惜尘:“大人。” 郅却回神看向她。 惜尘:“宣抚使于我而言,重要性更甚于太后。你和我,都想保护她性命周全。所以我只问大人一句,是否知道宣抚使现在何处?” “不知。”郅却定定地看着她:“不过我可以原原本本地将我今日经历的事告诉你。” 说起来也并不复杂。 他收到消息以后不敢耽搁,简单做了一番布置出门,路上有小乞儿撞在他身上,塞进手里的纸条指示他找到了揽月五层的房间。 推门进去的时候楚茹已经死了,郅却并不认识那个高大的女人,他进屋的时候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手指不断指向窗户的方向,一个字也没说就倒下了。 郅却当即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他不认得那女人,却认识她的衣饰。如果现在有人涌进来指认他杀了盛国公府的侍女,他实在很难辩驳。 正要离开的时候遇见了闯进来的惜尘,他一时难以辨认对方是敌是友,只能耐着性子先把她骗进来。 惜尘安静地听完。 “郅大人的意思是,有人要陷害你杀了盛国公府的人?” “准确地说,是诬陷我要杀楚茹,盛国公府那个只是被派来保护她的。”郅却:“这样一来,完全可以说我杀楚茹是为了灭口,就可以攀咬我也是清河逆党。” 惜尘:“那陷害你的人,怎么不将木笔也杀了?” 郅却:“你什么意思。” 惜尘:“我的意思是说,大人可能只是被捎带上……或者,只是有人想通知大人来阻止这场祸端。” 郅却心神一震。 “如果换个角度想,这番作为要陷害的不是大人您,而是木笔呢?”惜尘:“杀了楚茹,下毒让木笔陷入半死不活的境地,再派人通知驻守此地的禁军来发现,以大人看,前来的禁军会怎么想?” 郅却用舌尖顶了顶腮:“盛国公府监守自盗,派人杀害清河逆党灭口。” 他拿出那柄用于杀害楚茹的匕首,果然在木柄底部看到了小小的一个“盛”字。 郅却嫌恶地将东西丢进了长青奔涌的河水中。 惜尘目光幽幽:“是以这番作为,是为了陷害盛国公府。至于去通知大人的那位是什么心思,我就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惜尘的官配,到底是定孟统领好呢,还是定郅大人好呢? 惜尘:“我在逃命,你在想什么东西?!” ☆、第六十章 载着大理寺卿和当红女官的乌篷船在沉默中行进。 这只小乌篷从大船的缝隙中挤出来,灵活地转了个弯,向反方向驶了出去,惜尘一开始只是看着,等到瞧见皇城卫插在两侧山间的旗子,这才终于感到了事情可能和他们商量的不那么一样。 郅却:“闭嘴。” 惜尘:“……大人,我什么都没说。” “你脑子里想的什么我一清二楚。”郅却冷冷瞥了她一眼:“没时间亲自去通知庸宴了,这是最快的办法。” 惜尘眼睁睁看着男人一脚踹开了船家放盘子碗的小柜子,熟练地从柜后的夹层中摸出了一把硬弓,又抬起手来,顺手从乌篷中抽出了一套被皮子裹着的羽箭。 男人试了一下弓弦,问她:“会用么?” 惜尘一时间有些恍惚,看他那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问她会不会用筷子。 惜尘:“……会。” “怎么,你以为这只船是随便选的?”郅却在船头踩了踩:“看见这个橙花标了没有?这是水贼的船。柜子后边还有兵刃,我劝你赶紧选一个趁手的,一会儿还有的打。” 惜尘久在宫闱,虽说始终明里暗里地跟在秦桥身后,也充其量是个“弟子”的角色。 是以她现在还完全做不到像秦桥那样耳听八方,眼下郅却来了这么一手,着实有些惊到她了。 她直觉这劳什子“橙花标”并不那么简单,但看郅却神情还是没再问。 郅却:“你可知这是哪里?” 惜尘:“后湖黄册库。” 郅却眼中的惊诧之色一闪而过,能认出这 分卷阅读135 打从开国以来就从未面世的后湖已属不易,甚至还能说出“黄册”二字,这就证明惜尘在秦桥的势力中地位绝不一般。 因为这个黄册库只存在于未来,现在还根本没建完。 进入后湖水域,两岸隐藏的武士已然发现了他们,惜尘突破常理地感受到了一丝惴惴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正这么想着,她感受到乌篷小船前进的速度突然放缓,前行越来越难,长青河后湖流域的水位突然高涨,水底轰然闷响,一道截断后湖的大坝竟从水底浮现! 惜尘目光死死盯住两岸在暗处启动机关的武士,起身走到郅却身侧。 “如果大人是要进入后湖,那恐怕……” “谁说我要进去?”郅却勾起唇角,这个有点英俊的笑意,看起来总是有点不怀好意,他颇为自傲地说:“看好了!” 话音未落,他拉弓如满月,一箭如流星,闪电般扎进了大坝的启动机关里! “警戒!”尖锐的哨声突兀地响起,在两岸之间震耳欲聋地回响,此地的驻军也不知是经过多少训练,不过眨眼之间,几乎是漫山遍野地出现了拉满弓弦的武士。 郅却放下弓箭,摆手示意惜尘退回船篷里,负手震声道: “告诉庸宴,一个时辰之内,务必抵达化相门外的五里亭,否则他这辈子再也别想见到他那小奴了!” 不等驻军做出反应,他挥起衣袖,一掌击在大坝之上,这一掌威力巨大,连两侧青山都隐隐发出震动之声—— 郅却脚下牢牢踩住小舟,乌篷小船顺着反弹回来的劲力飞快后退,几乎是瞬间就离开了武士羽箭的射程。 “这地方刚开始建坝的时候我就告诉过她。”郅却驶着小舟回到他们来时的渡口:“黄册库建在后湖虽然绝妙,但如果有人想来骚扰还是容易,她偏不信。” 惜尘面沉如水:“化相门外并没有什么五里亭。” “当然。”郅却:“你只放宽心,庸宴听得懂。” 惜尘只看着他。 “信我也好,不信也罢。”郅却被人怀疑了小半辈子,早习惯了,对着惜尘的目光嗤笑道:“反正我要去捞秦桥一命,你来不来?” 与此同时。 一枚拓印在薄纸上的橙花标静静地躺在男人的手心。 “你是说,郅却上了这只船,过了一会儿又在同一个地方上岸了?”男人的眉心微微蹙着,像是在思索,而后又很快地放开了:“派人跟着没有?” “打从郅大人上岸开始,灯楼就一直盯着呢,属下来时,郅大人正在庚金坊。” 花成序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语速飞快地讲今日妙都各坊市出现的异常简明扼要地讲了一下,并十分恰当地加入自己的分析: “不过现在几乎全妙都的百姓都在街上,巨型花车又多,咱们能暗中处理最好,不然弟兄们也跑不开。” “好。”男人广袖微动,提起刚刚煮沸的小炉,慢条斯理地冲起茶来。 他冲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是世家公子中而今还在流行的海派手法,据传这套茶艺功夫还是此人自创的,实在很有些天赋。 花成序不合时宜地想,可能也不是天赋不天赋的问题,只要是这个人想做的事,就没有一件做不好的。 因为角度的缘故,花成序只能看见男人的侧脸,眉边的血痕被隐没,他微微垂着头,眼窝略显深邃,鼻梁高挺,侧影英俊利落,半敛的眉目显出既慈悲又冷漠的宝相。 若非亲眼见过,谁会相信这位芝兰玉树式的人物,会是坑杀二十万人的煞神呢? 他的名字,在大荆是战神,是保护,是绝望中的希望; 可在世界和立场的另一边,庸宴两个字,却是东肃几代人午夜梦回时最血腥的噩梦。 “有时候,”花成序心想:“真觉得他和秦桥两个是般配得天打雷劈的一对祸害,若非是彼此,还有谁能将他们收服?” “成序?” 花成序猛地回神:“在!” 庸宴温和地说:“茶好了,你试试。” 花成序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接过茶盏笑道:“我不会品这个,平白糟蹋了都督的手艺。” 庸宴摆摆手:“成序过谦了。” 花成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刚才慈音送回来的消息,其实也有些道理,若是宣抚使昨日夜间就出了门……都督不担心吗?” 庸宴抬眼,什么都没说,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一抹笑。 花成序平生什么场面没见过,可当他垂垂老矣,回顾这过于精彩的一生时,还是觉得在妙都禁军衙门中的此时此刻,乃是他这辈子最惶恐最胆寒的时候。 庸宴看透他了。 庸宴什么都知道。 他下意识就要将自己知道的全部交待出来,他浑身的力气都散了,刚想说话,庸宴却先他一 分卷阅读136 步开口: “不急,我们再等等。” 他拈起那片橙花标,好似不经意地问道:“鹄卫司管妙都及四郡的地下生意,以前可曾见过这个?” “见过,见过。”花成序立即起身规规矩矩答话:“这是长青河漕运压私货的行当,举凡是带着这个标志的船,就可以偷渡人或是偷渡货物。” “唔。”庸宴手指在那上面点了点:“鹄卫没有动手,是因为朝中有大人照顾着这一支水贼?” 花成序知道他没有责怪的意思。 庸宴上前线之前也是盛国公府的公子爷,自幼出入宫闱,比朝中那些苦读出来的大人更明白“是非”,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花成序:“是,这一支也就是年节时偷运些新鲜瓜果给妙都的富贵人家,偶尔也运些江南的胭脂绸缎,盈利虽说不少,但并没什么威胁,因此一直也就是监管着,始终没动。” “我家阿房是有这个本事,”庸宴:“处理得确实干净。” 花成序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只觉得刚刚逃出的生死威胁又一次笼罩在了头顶上。 “你二十岁才被花家调回妙都,所以可能不太知道。” 庸宴举起那片纸花,对着阳光看了看,光线透过纸张,细碎地勾勒出橙花的笔法: “秦桥十二岁那年,宫里教她绘画的朝奉留了任务给她,她做不完,就求到了我这里。” “这朵花,最早还是我画给她的呐。” 庚金坊。 惜尘僵硬地看着郅却在各处巷道中熟练地钻来钻去,心说这郅大人上辈子莫不是妙都城的老耗子,怎么连运夜香的路也知道! 郅却:“把你那眼神收一收。” 惜尘没吭声,心里却十分疑惑自己是个什么眼神。 郅却脚下慢了一些,似在措辞,随后再次提升速度飞快说道:“本官近些年没有成家的打算,你不要想了。” 惜尘:“……” 有时候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某些人会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一个孟慈音还不够吗? 惜尘突然有了个想法,她难得揶揄道:“大人是不是觉着,宣抚使也对大人……有特殊的想法?” 不过惜尘的“揶揄”恐怕受到了她自身冷淡性格的限制,郅大人似乎并未听出其中的嘲讽意味。 郅却冷笑:“她倒是想。不过我会和庸宴一样傻么?” 惜尘:“……” 果然。 惜尘:“其实宣抚使她真的没有……” “好了,你不用解释。”郅却突然换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对秦桥还有用,她不会因为得不到我就除掉我的。” 惜尘彻底闭嘴了。 只是有一件事真的不得不问:“这是要出城?” “正是。”郅却回头,自信一笑:“不过等出了城,我们还要再从另一个城门进来。” 惜尘不解。 郅却难得有耐心,引导着问道:“你可知那用橙花标的水贼是受谁的保护?” 惜尘心里咯噔一声,觉得应该不至于吧,秦姐儿有个乔氏抵运还不够,难道连水路也有通路? 郅却:“别看这伙水贼不成气候,背后可有条真龙——秦桥撒下这么大的网,不就是为了抓他吗?” 惜尘:“你是说……” “不错。”郅却压低声音说道: “正是先帝的最后一个亲生儿子,宣王瓷愿。只怕打从咱们上了那条船开始就已经被盯上了,现在,咱们只需要老老实实‘逃命’,自己跑到个人少的地方,他们自然就会抓我们去找正主。” ☆、第六十一章 花成序心想,这也就是自己,要是他那个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战战兢兢的族弟过来,非得给庸宴跪下不可。 但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内衫已被汗水湿透。 花成序:“都督,今日宣抚使之事我真的不知!” “哦?”庸宴看过来:“也就是说,今日之前的事情你知道的不少?” 花成序心说,你们这对天打雷劈的夫妻俩,玩起人来简直一模一样。 那感觉就像一只被猫扣住的老鼠,每一句话都是它引逗你的爪子。 “罢了。”庸宴像是好心地要放他一马:“这几年你也没给她做过几件过分的事,你对她忠心不二……” 花成序急忙想开口,被庸宴打断:“不必同我撒谎,因为没什么必要。我也不需你做别的什么,秦桥的吩咐你依旧照做——只一件事,如果秦桥有出妙都的打算,请你提前告知我。” 花成序将飞速想出的借口统统压回了肚子里。 他收起了自己表现出的过度惊慌,一张脸沉静如水。 花成序: 分卷阅读137 “如果我不同意呢?” 庸宴像是早就知道他有此一问:“秦桥那些弯弯绕绕收拢人心的手段太过复杂,我没那个耐心。花成金马上就要去南疆赴任,说句不怕你传出去的话,在南疆,若想让谁‘为国捐躯’,实在太容易了。” 花成序:“一个族弟而已。” “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庸宴:“花家到你这一代已经没落,之前唯一做出点成绩的就是你大哥花成江,他随先太子战死疆场之后,就将自己的庶弟托付给了你。花家举族上京时,你和花成金被贼人掳到了三秦,中途逃出来,你几乎是带着花成金要饭要回的妙都城。那于你而言可不仅仅是个族弟。” 花成序安静片刻,突然笑了:“大都督知道这些又如何?” 庸宴拿起茶盏。 花成序:“你不是宣抚使,没有她那份决绝的狠心。” 庸宴静静地喝下那盏茶。 “你说得对。”庸宴似有还无地叹了一声:“我本来就没打算对花成金动手,如果你不服从,我也只会去掉你和花成金的官职,让花家就此隐于朝野罢了。” 花成序猛地抬起头。 庸宴:“你追随秦桥,为的不就是撑起花家这根脊梁吗?秦桥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秦桥做不到的,我一样能做到。花成序,我只需知道秦桥何时打算出京……她做什么我不管,我只要保她一命。你自己考虑吧。” 偌大的院落,一时竟变得十分安静,院外大街上百姓的嘈杂好似十分遥远。 花成序:“都督,我……” “报——”传信的军士飞快地闯了进来,一进门立即抱拳跪下:“报大都督!皇城来信,陛下说让大都督立刻去化相门外的五里亭营救宣抚使!” 庸宴放下茶盏:“知道了。” 军士:“……” 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庸宴:“回去告诉陛下,叫他今日务必不要外出。” “是!”军士不敢耽搁,飞快奔出门外。 花成序:“五里亭?并未听说有这么个……” 他思绪飞快,猛然想起当年顾恩老将军在时偶尔提起的传信法,这个劳什子五里亭,恐怕是句暗语。 庸宴:“你不用去了,就在此处替我坐镇,别让什么宵小钻了空子,还让妙都百姓好好过节。” 花成序这副玲珑心肝剔透了小半辈子,此时竟被庸宴三言两语给搅乱了心绪——这人刚揭破了他的鼓面,就又放心地将整个皇城部署暂时放在了他的身上。 庸宴似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你这些年虽在暗中追随我家阿房,可到底还是禁军副将不是么?” 花成序心中一凛,抱拳称是。 庸宴没再多说一个字,换上常服,亲自点了一队便装打扮的亲兵,他们并没从禁军衙门走,而是径直去了与此处相连的一处酒楼,扮做一队寻常客人,坦坦荡荡地从酒楼正门走了出去。 庸宴还顺手从路边的摊子上捡了张傩舞面具扣在脸上,又刻意压制了身上的气势,便十分自然地混入了欢庆的人群中。 亲卫也不问去哪,只是分散成几队跟在庸宴身侧。 “快走啊!乘浪楼开始撒钱啦!”人群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庸宴远远地看了一眼,果然见远处最高的那座红楼上红绸飞舞,人群在下面笑闹。 他的目光从那处略过去,眼中浮光掠影般现出了点些微的笑意,而后继续向另一方向前进。 乘浪楼上,撒钱的人却已将胳膊都撒累了。 “表姑姑怎么还不来?”面容娇俏的少妇嘟着嘴唤道:“嗳,你叫江若是吧?来替我一会儿!” 那被点了名的少女懒懒的:“苏夫人省了吧,这钱也撒得够多了。” 仲轻弦心道我倒是想歇着,但她那姓秦的表姑姑特特吩咐了,每半个时辰就要在乘浪楼闹腾这么一场,务必要让人群都朝着这个方向来,她又有什么办法? 她老头可还在大都督手下混饭吃呢! 仲轻弦腾出手喝了口水:“你姐姐呢?怎没见她?” 江若:“游船去了。” 仲轻弦:“嗳……算了算了,我记着你们家兄妹几个都看不清颜色是不是?我自己来吧。” 江若:“谁说的?只有我大哥分不清赤青二色,我和我姐都正常着呢。” 仲轻弦“哦”了一声,不甚在意,转向了另外一边—— 庆家姐妹如非必要都不怎么露面,这次她姐妹二人竟然来全了,也是稀奇:“是庆憾吗?” 回身的女子身量高挑,一脸英气,看起来十分有活力:“见过苏夫人。” “嗨,叫我轻弦就是了。”仲轻弦十分自来熟地说道:“我看你在那儿站好半天了,是看什么呢?” 庆憾便是督察院庆陵的长女,准皇后庆愉的姐姐,她伸手指向一处:“那处……揽月楼,上午起了火却没人管,过了一会儿自己停了。刚才看我家哥哥带了几个人进去,这会儿还没出来, 分卷阅读138 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 仲轻弦立刻想起,此女还有个哥哥名为庆蔬食,还是自家老头的同僚,遂更热情地安慰道: “公职嘛,就是这样,咱们家里这些禁军统领就没过个什么正经节日,庆统领多半是去简单料理料理场面,可比我家那位负责多啦!” 庆憾听了这番话,面上表情却并没松动。 仲轻弦拉住她:“你可别乱走,听我一句,今天这妙都城里,唯有这乘浪楼最安全!” 庆憾:“安全?” 仲轻弦自知说错了话,便错开了这个话头,回身从侍从手里取过一只装满铜钱的篮子塞在她手里:“别想那么多了,便是天翻地覆,又与咱们何干?” 与心神紧绷的姐姐相比,庆愉则显得有些迷茫,她手上套着一只陛下着人送来的镯子,金镶玉的纹路花团锦簇,和她整个人格格不入。 可是又舍不得摘下来。 庆愉有点不好意思说,但她其实很喜欢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皇帝。 之前她想象中的陛下总是威严的,高高在上的;但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笑起来很柔和,像个邻家的大哥。 就是他了吧。 庆愉这么想着。 虽然……陛下太好了,自己家世长相都属平平,实在配不上他。但天底下配得上他的又有几个?恐怕也只有秦相了。 秦相此刻在做什么呢? 庆愉忍不住羡慕地想,应该是陪着大都督在禁军镇守。 准皇后殿下的这番猜测虽然有理有据,但显然没什么准头。 不能说是神机妙算,只能说是和事实毫无关系。 “我要冻死啦,”女人的埋怨带着浑然天成的娇气,语气灵动又轻快:“要是让太后知道你冻了我一个晚上,她非大耳刮子抽死你不可。” 可惜没人敢接话,女人只好将身上薄薄的锦被往上拉了一拉。 不过就是扯个被子的动作,若叫江蕊做来,估计会是一副闺阁端庄的做派; 若叫惜尘做来,则八成是规规矩矩一丝不多一丝不少的寡淡; 但此人只抬了抬手,就仿佛能让人透过这浮光掠影地一瞬,叫人窥探出瓷氏皇族日复一日的娇养,在她既清澈又妩媚的眸光中缠绵又浩荡地扑面而来。 这个女人,做过被托孤的肱骨;也做过万民幻想中的绮梦。 这便是上了史书也独一无二的秦阿房。 “盯着我作甚?”秦桥轻笑着看过来,妩媚的眼中流露出无辜的清纯:“你将我抓到这建了一半的地方吹风,难道还指望我有什么姿仪吗?” “阿房姐姐,实乃本王平生见过最动人心魄的女子。”对面那人也不拘束,席地而坐,满面诚恳地说道:“这句可是真的。” 秦桥就笑。 这小岛几乎是与世隔绝,他们昨日夜间从密道进岛,半点未曾惊动守在外围的士兵。这里倒是有几间工人临时搭建来歇脚的茅草房,只是瞧着那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几人谁也没想进去。 秦桥坐在地上的锦被堆里,也在打量着对面的人。 骨骼长开了,脸也没长残,挺好。 秦桥心里恍惚了一瞬,想起此人的母亲也是正经世家女子,没什么性格,扔在贵女堆里瞧也瞧不出,当初选进宫里八成就是凑数。 可这么一个难以被人记住的女人,却剩下了这么个不肯信命的倔强儿子。 秦桥看着他那张水灵的过分的小嫩脸:“小愿啊。” 倔强儿子,也即宣王瓷愿,十分轻快地应了一声。 秦桥:“你今年有十五了吧,个子怎么没长高啊?” 瓷愿:“阿房姐姐,我的钱都拿去养兵,天天喝风,吃得不好。” “没正事的倒霉孩子,”秦桥一本正经地评价道:“造反能有长身体重要吗?身高,可是男人的择偶权啊。” ☆、第六十二章 “阿房姐姐,咱们等的人就快来了,你别心急。”瓷愿今年只有十六岁,白嫩的脸上却没半分稚气,亲手拿着行军的小壶递给秦桥,而后十分接地气地蹲在了秦桥的身侧: “咱们多年不见,姐姐同我说说话吧。” 秦桥接过小壶也不喝,只是放在怀中焐手:“虽说没见面,但书信往来也没断过——小愿啊,不要绕弯子了,我既答应了要让你做大荆朝的皇帝,就断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联合藩王造反这样的大事,秦桥也能市场卖菜一样地直白出口,好像天下大事到了秦桥这里也不过是盘游戏,随着心意拨弄拨弄罢了,什么也上不了她的心。 少年藩王便忍不住笑了出来:“贸然将姐姐‘请’出来,确实是阿愿做得不周到了。” 秦桥拍拍他狗头。 “这样冒昧,”瓷愿:“只 分卷阅读139 是因为我终究有些不放心。” 秦桥听了这话,缓缓抬手,将额前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白皙修长的脖颈漫不经心地转了个小小的角度,慵懒出了杀机四溢的味道。 秦桥:“殿下有什么顾虑,请讲。” 瓷愿:“姐姐拱我上位,事成之后只要长公主之封,此外……”少年人似乎有些腼腆,几番措辞:“还要让大都督服侍左右。” 秦桥瞥了他一眼,纠正道:“要废了他一身筋骨,做我的奴。” 瓷愿很快应了声是,眉头只短暂地蹙了一下: “可现而今,朝野内外都在议论姐姐是明云公主转世,大都督对姐姐又无有不依——姐姐想从我这里得到的,其实都多多少少已经得到了。相反地,若要送我称帝,还需姐姐送我一支橙标水军,又用‘信女梁水’的名声在大荆三十三州十年如一日地经营。” “姐姐想要的太少,付出的却太多。”瓷愿看着秦桥眼睛,清澈的眸光中是称得上坦荡的怀疑:“阿愿若是姐姐,是不会愿意扶持这么个没怎么见过面的幼弟的。” 秦桥脸色变都没变一下:“橙标军是从我手里起来的,但这些年你也没少费心,算是一起培养的吧,也谈不上一个送字。” 瓷愿显然不如瓷裳那个没脑子好糊弄,并不肯接受秦桥这个敷衍的回答。 瓷愿:“若是姐姐不能说服我,阿愿便是拼着不要姐姐的助力,也可以积蓄力量,再等几年。反正阿愿年少,总归还是等得起。” 秦桥:“哪怕等一辈子?” “等就等。”瓷愿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耐心:“我死了,仍会有子嗣;要是我活着的时候不能颠覆政权,那在原州项州两地自立也可。” “你可真出息,”秦桥半带嘲讽:“你老子我阿爹打了小半辈子才统一的疆土,你说分就分?” 瓷愿:“若我登上帝位,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割裂不割裂。” 秦桥没话可说了。 虽然早就对瓷愿有所猜测了解,见面了却总能再给她一点“惊喜”。 “罢了,”秦桥起身,揉了揉肩膀:“既然被你扣在手里,就给你说句真话——你多少也能看出来,我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在庸宴身边更谈不上折辱。我要让这大荆换个皇帝,不过是出于自保罢了。” 瓷愿坐直身体。 秦桥:“先帝虽是正统嫡出的太子,但从小被流放,是一路平叛打回妙都继位的;等他人到中年,东肃又来进犯,这场仗一打就是两朝,直打到三个月前。就算我不说你心里也有数,连着打了将近五十来年,朝廷实在是没钱了,一个子也拿不出了;小来小去的买卖都不够看,现在若要回血恢复民生,唯有从各地世族手里掏钱。” 瓷愿:“姐姐这话说远了吧?” 秦桥再次蹲下身来,好好的天潢贵女,哭穷时愣是现出了蹲在田间地头的愁苦: “世族盘踞各地,族谱恐怕比大荆的国史还长,靠怀柔是没用的,只有用绝对力量压制——但是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真要是世家联合起来造反,朝中实在是没钱再打一次内战了。要处理这个局面,唯有动用一个既有威势,又能在世家说得上话的人。” 瓷愿似乎明白了,接话道:“大都督。” “没错。”秦桥:“庸宴出身盛国公府,他老爹曾顶住了先帝的威压保住了五十余个大姓,庸宴去年还在南疆坑杀了二十万人,世家谁都不怕,却不能不给庸宴一个说话的余地。” 瓷愿:“依姐姐的意思,皇帝是想将大都督……” 秦桥:“庸宴在外征战这些年,我在后方调粮调甲,就差一口血喷在紫金殿上。但皇帝能看见什么?他只觉得我一手遮天罢了;他连我都不想再容,就更不会留着这个想反随时能反的战神!我只有反,才能给自己拼一条舒服的活路;顺便……” 顺便保喜欢的男人一条命。 瓷愿沉默片刻。 不管谁做皇帝,老百姓都得能吃得上饭; 如果没有庸宴镇着,这江山根本坐不稳,先帝,先太子,还有秦桥这前后几十年的经营就全散了。 秦桥最后总结了一句:“今上心窄。” 秦桥这番话有理有据,更兼他知道这个便宜姐姐一怒平云州的缘由—— 这番话,再加上之前晋灼描述的皇帝态度,终于像是打消了宣王瓷愿的顾虑。 他双手将秦桥拉了起来,解下身上披风给她系在身上:“姐姐,你做奴这事,真的是大都督要求的吗?” 秦桥心说这小崽子还真有点脑子,居然在引导她怀疑瓷学。 可惜啊,到底还是嫩了点,不知道这是他家大哥哥大姐姐联手给他下的一个套。 秦桥脸上恰如其分地展露出了惊诧、怀疑、愤怒、失望等神情:“你是说,这是瓷学自己的意思?!压制我的同时,还栽赃庸宴?挑起将相不和?!” 瓷愿安静地给她将带子系好:“阿愿也只是猜测。” 他赧 分卷阅读140 然地说:“阿愿独自在外长大,心思多了些,姐姐别见怪。” 秦桥“平息怒气”,抚着胸口说道:“造反这样的大事,你谨慎些没什么。不过未免你日后多想,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她看着地道口钻出的一队人,眼光一扫,继续说道:“你我既然已经联手除掉了沐王,今上又不肯留我,阿愿,就算我有造反的本事,这瓷氏皇族哪还有子弟可以让我提着上位呢?” 瓷愿面色诚恳地点头,再一次承诺不会再怀疑秦桥。 瓷氏皇族,别说是皇子,就是宗室子都已经死绝了,除了先帝这一支血脉,瓷家就像是有什么代代相传的病,男丁总是难以活到寿终正寝。 现在活着的瓷氏族人,能继位的也只剩下瓷愿一个了。 若非如此,瓷愿一开始就不会和秦桥联手,实在是她除了自己其实没有任何选择。 只是…… 秦桥心说,瓷愿生来多疑,他之所以敢就这样相信自己,一定是手里还有隐而未现的底牌; 能让他如此自信笃定,说不定还是张王牌。 她暂且按下这种疑虑,因为从密道中钻出的人已经走到眼前了—— 竟然还都是老面孔,只有最后一个魁梧男人瞧着有点眼生。那男人穿着一身软甲,头发像是随手束起来的,有些零星的碎发落下来,将他方正的面孔映衬得有些落拓。 他察觉到了这种注视,也不过来,就站在密道口朝这边抱了抱拳。 随即不再看他们,转身从密道里拖出两个米袋似的大包袱,胡乱扔在地上。 瓷愿:“这位姐姐可能也见过,是金甲军统领晋灼。” “唔,”秦桥想起来了:“你糊弄清河在春猎谋反,其实自己也到了;庸宴的人没找见你,原来是晋灼晋统领帮的忙?” “不愧是阿房姐姐,真聪明。”少年藩王的声音有点甜蜜:“大都督回京以后,整个妙都如铁桶一般,若非晋统领从中周全,别说与姐姐相聚,就是进来也难。” 秦桥目光一转。 “那前面那两个货,又是干什么用的?” 瓷愿:“今天请姐姐来正是为了此事——自从姐姐传信于我,说皇帝想在今年腊月迎娶新后,我去问了几次褂,都说那是个好时候。” 秦桥叹了一声:“弑君的好时候。” 看来瓷愿是盘算好了,要趁着瓷学大婚发起宫变。 不得不说,既有眼光,人也聪明。 瓷愿:“但,如果大都督在京,即便有姐姐,此事也过于凶险,想要万无一失就只有一个办法——让大都督出京。” “一开始我想跟东肃那边联系,让他们去边疆闹一闹,好让大都督回南疆去。”少年人微笑着陈述,仿佛随口说出的不是勾结敌方谋反的罪过: “可惜东肃人被大都督杀怕了,竟没人敢来;我只好让橙标军去楚淮两地屠了几个村,佯做悍匪,指望大都督能出京剿匪去。” 家国百姓,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小小的少年躯壳里,倒像是装着个凶悍冷漠的政客。 秦桥没有说话。 “可惜啊,”瓷愿自顾自说道:“大都督原本已打算在节后出发了,他手下那个叫什么暮云的,竟然上书请求皇帝去剿匪,将功折罪。折子已经这会已经批出来了,暮云今晚就走。” 这事秦桥当然知道,那还是她授意中书省批出去的。 瓷愿:“这下都督走不了,阿愿只能再想办法了。” 这个“办法”面带得意的怨毒,已经走到了他二人近前。 “小女秦台,见过殿下。”浅金色衣衫的少女盈盈福身,若不是她袖袍中还沾染着大面的鲜血,几乎要有几分秦桥年少时的模样了,秦桥看着这张跟自己三分像的脸,正在扭曲地对着她笑:“秦台,见过宣抚使。” 秦桥:“……” 秦桥:“别糟蹋这脸成吗?” 她实在没什么话说,或许秦台自己觉得自己挺狰狞,但在秦桥看来,这就跟其他十二三岁的小孩说自己“已黑化”一样可笑; 她亲眼见过二十万条鲜活的人命一起消散,浓黑的血把方圆几里的血都染出了腥臭,怨气和煞气如有实质,笼罩成一片尸山血海的噩梦。 秦台身上这点血,在场的人恐怕也就她自己当回事。 秦桥:“你有什么词快说吧,说完赶紧走,怪臭的。” 秦台彻底被这句话激怒了。 她是在秦家被捧着长大的,却好像永远活在秦桥的影子里,只要秦桥活着一天,她就永远是“秦相的妹妹”,一言一行乃至长相都被无时无刻不在被作比较,好像她不论怎么活,都只能活成秦桥的仿品,就像是秦台这个人,从没有活成自己的命。 而且秦台知道,因为自己逼死了那个下人,秦桥恨她。 要么杀了秦桥,要么就被她踩在脚下,终生活在随时被她杀死的恐惧中。 秦台半天不说话,秦桥只好看向她身后。 分卷阅读141 是个低垂着头的女子,打从密道进来开始,就始终不敢抬头看自己。 秦桥:“你都将她放出来了——既然这崽子不肯开口,你就替她说吧?” 那女子狠狠掐着手心,站到瓷愿身后,对着秦桥跪了下来,抬起脸的时候,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满脸,眼中各种神色交替,唯独没有一种名叫后悔。 “奴秦桔,见过宣抚使。” ☆、第六十三章 秦桔跪在地上,声音微微嘶哑:“主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桥:“你看看这地方。” “这是后湖黄册库,除了庸宴,我只带你来过一次;昨天宣王将我带到这里,我就知道你的心不向着我了。” 桔子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后退一步:“秦桔……” “等等。”秦桥走回那日与庸宴同坐的小亭子里,倚靠在柱子上:“你既投靠了宣王,自己的身世应该都知道了吧?怎么还姓我的姓?” 秦桔如遭雷击,僵在当地。 “前禁军都督,顾恩。”秦桥嗤笑:“算起来,你还是他们顾家的第一个女儿。” 秦桔……应该叫顾桔了,下意识地向前膝行一步,却被身前的少年按住了肩膀。 瓷愿适时开口:“顾老将军仍在南疆守着国门,事务繁重,就没让他们着急相认。” “相认就是玩笑话了。”秦桥看着桔子:“你是顾恩与宫人所生,你母亲生下你来当即去了,你自然就流落到了轻桃司。当时顾恩顾老将军就在宫闱中做禁军头子,他那时不认你,现在又怎么会认?” 顾桔终于将脸抬起来了。 她比秦桥还长一岁,年少时却在秦桥尚且稚拙的羽翼之下长大; 秦桥一力托承国运,一双手谈不上清净,她或许不是什么道德清高的好人,却实打实地保护了她和桂圆不受外物侵袭地长大。 桔子不是投靠宣王以后才知道身世的,她从来都知道。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掌管禁军的顾恩,也知道他是遭人暗算才生下了自己; 她不是他的女儿,是他清正人生中的污点。 可即便这样,她仍然渴望证明,自己身上留的是顾家的血,她希望有朝一日她的父亲会对她说一句不怪你,打开祠堂的门在列祖列宗的面前认她回去。 秦桥:“瓷愿,你承诺她什么了?” 宣王笑了笑,突然回身牵住了桔子的手:“若是顾家出了个皇后,想必顾老将军就能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了。” 桔子让他牵着,眼睛却只敢放在秦桥的衣襟上。 顾桔脸上虽然常笑,但心思始终很重; 如今她从自己身边叛出,秦桥虽然也生气,但更有种“总算来了”的感觉; 更何况,秦桔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知道的机密足以让瓷愿动手杀了自己,但现在瓷愿对她原本的计划毫无察觉,一来是顾桔也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二来是她也没什么都告诉宣王。 这傻姑娘,让顾家承认她而已,犯得上将自己终身也打进去吗? 她也好,江蕊也罢,简直是一个赛一个的蠢货。 顾桔空着的那只手抓着自家的衣角,拇指和食指僵硬地捻动—— 她在害怕,而且还怕得要死。 从崖州回来那次,顾桔以为秦桥要死了,在床边守了两个多月,每次秦桥睁眼的时候都看见她在那儿神经兮兮地捻衣角。 没出息的东西。 秦桥心里骂了一声,却开口就是护短:“瓷愿,我怎么不信你愿意娶个小侍女为后?” 瓷愿松开手,揽过顾桔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顾老是守边大将,他的女儿自然有资格为后。” 秦桥心知是这个道理,也没奈何。 但顾桔怎么不想想,以顾恩的身体和岁数,再活还能活几年?顾家那几个后辈又没有一个成器,等顾家没落了,谁还会买她这个“顾皇后”的账? 恐怕瓷愿都不会让她活过顾恩。 顾桔再次跪了下来,她说:“昨夜是我下药迷晕了主上,又将您带到此处,并通知宣王前来相见。” 秦桥像是叹了一声,但谁也没听到,她走上前扶起顾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今天呢?又干什么了?” 顾桔死死咬着牙关,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先前主上命我安置秦台,今日我将她提了出来,并带去了揽月楼。” 秦桥下意识地歪了个头。 带到青楼去了? 秦桥朝着秦台“喂”了一声,戏谑道:“你这身血,难不成是恩客的?” 秦台冷笑:“是楚茹的。” 秦桥整个后脑“嗡”地一声。 打从昨晚被抓过来开始,她的脸色终于微妙地变了。 “我亲手将她捅死,春猎场上她见过我一面,那蠢货以为我是清河郡主的旧部,到死 分卷阅读142 都不敢相信我要杀她!”秦台一脸痛快: “还有你那个五大三粗的侍女,我也给她下了药——虽然还活着,但以后会又聋又瞎,嗓子也毒哑了。害她的毒我仔仔细细塞在了楚茹的尸体上。” 秦台桀桀笑:“姐姐,这是什么用意,你猜到了吗?” 盛国公庸宴乃清河附逆,监守自盗,指使府中侍女诛杀能指认他谋逆的证人——司马夫人楚茹,楚茹死前奋力反抗,夺了这侍女半条命。 既聋又瞎还不能说话的木笔无法自证,成了一个扎在庸宴身上的把柄。 瓷愿轻声道:“手法虽然粗糙了些,但不论皇帝和群臣信不信,大都督为证清白,只得离京,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他自请前去剿匪;如果皇帝起了疑心对付他,那就更好。总而言之,只要今日揽月楼事发,他就不会在京中碍咱们的事了。” 瓷愿略带歉意地看着秦桥:“这条对付大都督的计策确实毒辣了些,若非令妹这般人物,还真想不出来。” 秦台迎着秦桥的目光,高高扬起了下巴。 秦台:“什么狗屁战神,还不是要收我秦台的磋……” “啪——” 她话没说完,秦桥就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耳光! 这一巴掌半分情面也没留,秦台嘴角当即渗出血来,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呵……你,啊!” 秦桥揪着她衣领将人整个提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回手又是一巴掌,打得秦台整张脸都肿了起来;她手上还戴着庸宴亲手带上的细银环,在秦台脸上划出两条深深的血痕。 秦台这张脸,算是彻底废了。 动作干净利落,下手既重且狠。 打完了,看都不看秦台一眼,甩了甩手回身对瓷愿说道:“这几年疏于锻炼,劲力不比从前了。” 顾桔愣愣地站在一边,这么多年了,秦桥还是第一次实打实的动怒—— 此前便是来刺杀她的,只要留着还有用,秦桥也不会真的动气; 这秦台千不该万不该,是把主意打到了大都督的身上。 人有逆鳞,庸宴就是秦桥藏得最深的那一片。 瓷愿轻笑,就好像秦桥不是划花了别人的脸,而是给别人整了整衣领似的,从袖中拿出一条帕子给秦桥擦手:“这也有几个侍从在呢,姐姐何必自己动手?” 秦桥接过来:“说的也是,平白惹我一身脏。” 瓷愿:“若姐姐还是觉着不解气,不如就在这杀了,填到那边的堤坝上,也省得看着烦心。” 秦台被两个耳光扇得耳畔嗡鸣,耳鸣刚一回复就听见这话,当即要扑上来抱住瓷愿裙角,瓷愿身后的武士立刻上前捂住她嘴巴。 秦台一张脸被按得血肉模糊,尤自不住挣扎,一双眼又是祈求又是怨毒。 秦桥看着被拖拽在地上的人,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叫人恶心的动物尸体,秦台挣动不休,衣袖里掉出一个小纸包来。 顾桔面色一变,秦桥就知道那是什么——定是毒了木笔的药。 秦桥拨弄风云,偏好阳谋,不到万不得已从不碰这些阴毒玩意儿;顾桔知道她烦,下意识就要收起来。 秦桥却问道:“可有解药?” 顾桔咬紧嘴唇,瓷愿点了头,她才摘下头上的簪子,将那颗大的过分的东珠旋转开来,取出几颗小小的丸药放在秦桥手心。 顾桔:“只怕耽误的时间已经长了,木笔吃了也只能保命,耳朵和眼睛恐怕都……” 秦桥安静片刻,正要开口,只听“嘶啦”一声响,那被晋灼拖进来的麻袋突然“爆”了,从里面石破天惊地跃出一个黑衣男人,趁晋灼怔楞的片刻夺了他的剑,干净利索一掌将他劈晕! 这男人身量颇高,身姿挺拔,一副正人君子的气派全然毁在了那张阴鸷的脸上,正是巴巴赶到城外让人打晕了拖过来的郅却。 郅却剑锋对着另一只麻袋,十分干脆地抬手一划:“出来打架。” 麻袋碎裂,露出一个粉紫衣衫的小女孩,面容素白干净,樱唇粉嫩。 郅却对着秦桥这边,半晌等不到惜尘动静,低头一看—— 原来她睡着了。 郅却:“……” 秦桥:“……” 本就是秘密行动,宣王一共就带出来了三名贴身侍从,此时一个留在他身边控制着秦台,另外两个都朝郅却围了过去。 郅却飞身上前飞速解决了一个,夺了他的剑,回身毫不怜香惜玉地一脚踹上惜尘的尊臀,将利刃摔在她身边;惜尘迷迷糊糊醒过来,抬头先看见了秦桥,立马松了一口气。 郅却:“过来帮忙!” 宣王带出来的虽不是什么普通士兵,但在郅却眼前还是不够看的,惜尘根本没理他,自己提着剑赶到秦桥身侧。 这个组合简直诡异出了一点线索,秦桥看着郅却那身衣裳,心思电转。 秦桥:“庚金坊今日是谁值守?” 惜尘目光略过在场众人,只 分卷阅读143 在看到顾桔站位的时候停顿了片刻,随后面对着那抓着秦台的侍从,横剑挡在秦桥身前。 惜尘:“庆统领。” 秦桥:“你们被人看见了没有?” 惜尘:“未曾。” 秦桥:“孟慈音呢?” 惜尘八成是太后派出去找她的,她八百年不出宫一次,出来了是必定要找孟慈音谈一谈的。 后面的事,几乎不用再细想,只除了不知道她二人为什么会被抓住—— 但毕竟这组合里还有郅却这个怪胎,因此也没那么重要了。 唯有瓷愿,在看见郅却的时候,目光不经意般地在顾桔身上转了一转。 秦桥扬声道:“别打了,都是自己人,过来说话。” ☆、第六十四章 虽然秦桥和郅却这对祸害已经在朝中狼狈为奸许多年,但在明面上,郅却仍然是与她毫无交集的独立势力,就连惜尘顾桔这样常伴左右的亲近人都不知道; 另一方面,郅却虽然对秦桥对付两个藩王的计划有所猜测,却始终不知道她同宣王有什么交集; 现而今这句“自己人”一出口,着实是微妙非常。 郅却上挑的眼角从秦桥身上一过,全当没听见,把刚醒过来的晋灼统领又打昏了一遍。 瓷愿放任郅却将他带来那几个侍从并晋灼用衣服捆成一个王八团子,对提着刀大步流星走来的郅却点了个头:“久闻大名,真人比传闻中更洒脱。” 明明是个背着满朝唾骂,惹了一身腥的酷吏,这份不招人待见到了宣王嘴里反成了洒脱,只能说从脸皮的厚度来看,着实是瓷氏皇族。 郅却目光在顾桔脸上一定,又很快略开,宣王的恭维像是半个字都没听到: “郅却一条贱命,跟了秦桥就够命苦了,她要跟谁合作我管不着,反正我不听第二个人的,王爷就不必费心拉拢了。” 他原本跟惜尘一起挡在秦桥身前,说完这句话,又回身看了秦桥一眼,略略咳了一声。 秦桥:“有话便说。” 郅却腾出手摸了摸鼻子:“我和这丫头片子以为你遇险了,并不知道你是在这里和人家私会——” 秦桥懒得纠正他那张欠嘴:“然后?” 郅却:“然后就通知你男人过来救你了。” 秦桥:“……” 庸宴没回京的时候,朝野上下都指着她带那么几个人挑大梁,边关三五天就要催粮催甲,六部加上督察院像几条分尸绳似的套在她身上,秦桥也能游刃有余地当皮筋跳了; 现在庸宴一回来,这局势都要乱出一朵花来了! 秦桥:“你简直……” 郅却转回身,依然背对着她,提刀面向宣王:“不过也有个好消息,只怕宣王殿下不怎么爱听。” 瓷愿放开握着顾桔的手,无奈笑道:“郅大人请讲吧。” 郅却早就醒了,只是为了探听外边形势,憋在麻袋里听了半天:“秦桥,你要是担心庸宴就不必了,我和太后宫里这位去了一趟揽月楼,那个挺高的女人……嗳,叫什么来着?” 惜尘被他从背后推得一个踉跄,冷冷道:“木笔。” 郅却:“木笔。我自己保命的丹药给她吃了,最多也就是功夫废了,什么聋不聋瞎不瞎的,那不至于。” 胁迫着秦台的侍从方才见形势紧急,早就放开了秦台扔在一边,横刀护在瓷愿身侧。 秦台在剧痛中缓了半天,嘶声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那毒可是从天山上传出来的,无人能解!你在说谎!” 郅却根本懒得理她。 心道天山上下来的就正对了,天不言和他那老不死的师父住在上边,毒是他师父做的,自己这保命的东西却是天不言给的。 惜尘:“二姑娘还……” 秦桥嫌恶道:“我跟她没关系。” 惜尘立刻改了口,补充道: “凶器是从木笔身上拿出来的,上面有盛国公府的标识,我和郅大人走时已经带出来毁了,就算有人看见也无所谓。京兆尹最会封糊涂官司,既然没有实证,说是流寇作案便是了。” 秦台连滚带爬地扑到宣王脚边:“主上,主上信我,我都安排好了,楚茹一死,揽月楼下那些世家公子哥就会被引上来看!他们把匕首拿走了也无妨!这事已经做死了!” 郅却骂了一声蠢货。 惜尘开始还有点不解,随后立即明白了—— 花朝节上,有点身份的世家子都是要跟在家人身侧相看婚事的,这一天还能出来鬼混的要么不受宠,要么根本谈不上一个“世家”,那揽月楼在庚金坊的核心地带,庆蔬食八成是亲自在那儿镇着。 他带的禁军可是鹰卫,平日里协助督察院和大理寺查犯官的,瞧些市井小民自然一看一个准,谁有什么鬼心思还能逃得过庆蔬食的眼睛? 只怕那有心挑唆的人刚一动作就 分卷阅读144 被发现了,庆蔬食只要亲自上去看一眼,自然不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郅却:“活了二十来年,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糙的栽赃,你怎么不在死人脸上写‘庸宴杀我’?你既然要栽赃大荆战神,好歹也上些格调。庸宴一个禁军头子,将手底下人□□得一呼百应,做统领的看见有人暗害自家上司,你说他会不会遮掩一二?” 惜尘心说恐怕不止如此,庆蔬食她虽没见过,可从他入仕以来办得几件差事来看,此人和他父亲庆陵一样,都属于心思剔透却谨小慎微的那一类人。 他见了揽月五楼那种情景,其实也并不能拿准是不是盛国公府的人动的手,所以他没有贸然破坏现场,却在揽月楼下点了一把火将无关人等都赶出去,自己带着人把附近街区守住,放了个求援烟花等着其他统领过来; 如果这事真有庸宴的影子在里面,那求援的人自然会带着他的指令一起来; 要是庸宴那边没消息,他就等一等,观望观望,大不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两具尸体处理一下,毁了面目往京兆尹当无名尸一送了事。 秦桥听了个大概,比惜尘想得还要更远—— 庆蔬食的妹妹庆愉已经是准皇后了,要是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国舅爷,庸宴又是新鲜出炉的太子太师,他庆家的脚已经牢牢踩在庸宴这条船上了。 便是庸宴当真是清河附逆,他说不得也得担了这天大的风险给家里这座靠山收拾场面。 其实秦台这一手虽然欠了火候,但到底毒辣,更兼出其不意—— 便是郅却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若真叫那群劳什子公子看见了匕首,庸宴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确实会按照宣王的意愿暂时离京,处于被动局面。 要怪就怪秦台倒霉,在哪儿动手不好,非要选在鹰卫的地盘上,真是自讨苦吃。 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把本来埋的挺深的晋灼都给暴露了。 庸宴那边无事,秦桥暗戳戳松了口气。 只是一想起庸宴可能马上就要过来,一口气又不得不提起来。 天杀的庸宴,怕不是个克妻命吧?! 瓷愿看着秦桥微微变化的神色,笑叹道:“既然大都督已经赶往此处,我们就不多留了。阿房姐姐,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秦桥语气惊讶,脸上却半点惊讶的意思也无:“我何时说过要出京?” 瓷愿淡淡道:“姐姐可是在民间家家供奉的信女梁水,神女不出京站在我身侧,我又如何能够网罗天下英才?” 秦桥:“便是前几年我没联络你的时候,难道你自己就少招人了?” 瓷愿无辜漂亮的小脸上浮现一点委屈:“看来阿房姐姐是不打算跟我走了;不但不打算和我走,甚至还不愿意让大都督离京,难不成……” 秦桥蹙眉道:“你老看着庸宴干什么,我本就不支持你大张旗鼓地打进来,打不打得过是一方面,这江山你打下来难道不坐吗?真要再轰轰烈烈搞一次内乱,你就算坐上来了,这大荆也回不了春。” 瓷愿:“我知道姐姐的意思。” “你懂个……”秦桥将跟瓷学那一套糙话收起来: “庸宴不在,有不在的打法;庸宴在,也有在的方式。一场宫变足够了,只要瓷学一死,你就是大荆朝唯一的继承人,庸宴就是想不认你也不行。否则我换你当皇帝根本没有意义,一旦大荆内耗干净,咱们一起死在东肃手里只是早晚的事。” 瓷愿没再说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半晌,干干净净的少年开了口:“道理我明白,但我需要一个梁水,我需要天命所归的支持。” 秦桥听懂了,不论她怎么说,庸宴的威慑力还是太大了,他在京中镇守,瓷愿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大动作。 秦桥眸光一闪,朝顾桔伸出手:“拿来。” 顾桔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秦桥:“毒。” 在场几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秦桥:“宫变当日,我亲手给庸宴吃下去。” 瓷愿似要开口,秦桥说道:“只要宫变那一日他没法行动,我就能拿着他的虎符以都督夫人的身份号令禁军助你,事情了了再把解药给他。等他行动自如,外边天都变了,就算他自己不肯低头,也得为了南疆他手底下那些兵低头。” 一番话利落干净,却听得瓷愿心里都发寒。 庸宴待秦桥的心,十年如一日,从没有一天变过; 就算到他手上做了奴,也是千宠万爱无有不依,可秦桥说要将这个男人毒得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却连个嗑绊也没打。 顾桔攥着那纸包不肯动,瓷愿亲手将那毒药抽了出来,又放到秦桥手上: “就算吃了解药,虽说五感无碍,但一身苦练来的功夫却必定废了。大都督国之栋梁,将来……我也是要用的。” 秦桥将纸包放好,用一种长辈看晚辈的神色对瓷愿说道: “庸宴只是 分卷阅读145 个符号,只要不死,对外的威慑就足够了。南疆那边有顾恩,还有庸宴一手带起来的李恨南句几个;就算他们都不成器,这十来年和东肃那边是打不起来了,难道就不能再培养新人了么?你想当大荆三十三州的帝王,却连这点根骨也没有?” 瓷愿想想也是,遂十分谦虚地说受教了。 “至于梁水……”秦桥目光扫过半死不活的秦台,手指凌空朝她点了点,又像是嫌脏一样收了回去: “秦台小时候学过手语,她既毒哑了木笔,就一报还一报,将她的嗓子也废了,随便找个面具给她扣上,什么话也不必说。平日里信女的事都是顾桔出面办,有她在身边跟着,不会有差错的。” 秦台眼中喷发出滔天恨意,一句话尚未出口,就被郅却一掌劈晕。 瓷愿挥挥手,身后的侍从立刻将人捆上。 这就是同意了。 瓷愿:“阿房姐姐,阿愿这就走了,咱们便在陛下的婚宴上见吧。” 秦桥点了个头,惜尘便去给晋灼几个叫醒松了绑。 三人沉默又戒备地看着宣王一行人消失在密道口,这才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后湖连着长青河的那一侧隐隐传来一阵一阵的轰鸣声,知道这是百姓们开始在河岸放烟花了。 郅却收刀回鞘,那刀柄挑起地上的锦被堆看了看,戏谑道:“难为你那叛变了的小侍女,押解人质出来还知道给你带条被子免得冷。” 说起顾桔,又是一脑袋官司,秦桥在自己人面前也不端着,终于露出一点愁绪来。 秦桥:“那是因为我有病。” 郅却:“确实。” 秦桥翻了个白眼:“要真吹一天一夜的风,只怕用不着别人,我自己就能疼得死在这。” 惜尘默不作声地将身上的薄纱脱下来,聊胜于无地披在她身上。 秦桥拍拍她手,耳朵里听着惜尘一板一眼地交待她和郅却是怎么来的,心里想着一会儿怎么跟庸宴交待,她一心好几用,最后拉了郅却一把:“是不是顾桔去找的你,让你到揽月楼救我?” 郅却:“猜到了还问什么。” 秦桥:“行,那就扣上了。” 顾桔心思虽多,却没学到她的狠心,在这桩事里她多半只负责将秦台带出来,等顾桔察觉到不对的时候,秦桥已经被她自己送到了后湖宣王手里,她不敢求助庸宴,迫不得已竟然想起从前秦桥糊弄她的,说郅却欠秦桥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才把郅却给兜了进来。 郅却:“你还有心思琢磨这个?我要是你,我就想想怎么跟你男人交待,深更半夜的你到底跑出来见谁了。” 郅却这张破嘴,大概真像群臣背后骂他的那样,好的不灵坏的灵,他一句话还没砸到地上,庸大都督便已经风尘仆仆地带着火把出现在后湖内关上了。 ☆、第六十五章 秦桥看着庸宴走过来,心里已经做好了被臭骂一顿或是狠狠揉搓一遍的准备,可任凭她将所有结果想了个遍,也还是没想到庸宴的态度。 他身后带着甲胄不同的两拨人,一是银甲军新上任的统领并亲兵,二是驻守后湖的府卫兵。 要真说起来,这支府兵和这篇湖水都是从前先帝亲口指给秦桥的,属于秦桥的私地。 后湖本来也不大,府卫的人检查了一圈,没发现有任何缺失; 郅却把大坝前面射的那一箭交待了,府卫便没有异议。 更何况手下人虽然不明白,但统领还是知道眼前站着的便是顶头上司,虽不好在大都督面前露出端倪,但也万万不敢挑这一位的茬。 府卫统领朝庸宴抱拳道:“既然此间事了,我便带着人回防了。” “不忙。”庸宴看向郅却惜尘二人:“主城内人多眼杂,烦请派几个人护送他们回去,也省得外面人说闲话。” 府卫统领心说那么大一支银甲卫您老人家不用,非要用我的人?不过他也就在心里念叨念叨,问是万万不敢问的—— 这位胡统领是瓯什海上的海寇出身,悍匪堆里杀出来的,按理说他什么凶悍人物没见过? 可他偏偏怕庸宴。 庸宴面色平平淡淡,又长一副贵公子的模样,明明没有一句重话,胡统领却屁都不敢在他眼前放一个。 这可是个人屠啊。 凭着他多年出生入死的直觉,眼前这位已经怒到极致了。 秦桥点点头,郅却便带着惜尘随着胡统领一起从内关陆地出了后湖,郅却心知有庸宴这句交待,今日他的行踪便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至于秦桥怎么跟庸宴交待…… “管他呢?”郅却心想:“秦阿房明明是个只手遮天的禽兽,庸宴还不是当个小宝贝似的捧着?与其担心庸宴伤害秦桥,还不如担心秦桥自己把自己玩死。” 一推二五六的郅大人和满面担心的女官离开了,银甲军像一块沉默的钢铁,静静守在后湖外侧。 秦 分卷阅读146 桥和庸宴便在这块钢铁前沉默相对。 秦桥“哎呦”一声,祭出“我伤口疼”大法,打从春猎时清河在她脖子上划了一道开始,用这招对付庸宴简直无往而不利。 这段时间她偶尔也偷偷溜出大都督府,这次时间虽然长了些,也不至于真的动怒吧? 不可能。 这么多年了庸宴连句重话都没跟她说过。 “呀呀,快帮我看看,伤口是不是裂开了?麻酥酥的疼……”秦桥作势要赖在他怀里,却被庸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秦桥:“……” 有点不对。 胡统领按照吩咐,着人送了一支船来,船尾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艄公,临到近前才能看清脸,竟然是面色复杂的孟慈音。 直至此刻,庸宴才终于回身看了她一眼。 冰冷,淡漠,像尊没有喜怒的神佛。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这眼神一下将她冻住了,秦桥脑子里一瞬间冒出一个堪称荒谬的念头: 如果她和庸宴从前并没见过,自己对于他来说是个什么角色呢? 他年少时便不喜欢心思多的人,像她这样机关算尽,恐怕连看一眼都嫌多吧? 庸宴这一眼,让秦桥平生第一次明白了“卑微”是种什么味道。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后又飞快地扑上来,半是撒娇半是凶恶地扯着他的衣领,这次庸宴却没有配合着她低头。 秦桥:“你闹什么?” 他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动作缓慢却坚决,他侧开身,露出身后的船只。 这男人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和她说话,秦桥看着,总觉得有什么保护着,缠绕着她的东西在飞快抽离消散。 她看向孟慈音,这个不论什么时候都站在她身边的大男孩却破天荒地偏过了头。 她强行按住不安踏上船头,庸宴跟在她身后面对面地坐下;他并不回应秦桥,目光里有她,却看不见她这个人的存在,就像他原本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 庸宴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是不一样的,这一点秦桥始终知道。 他上战场之前,妙都的老百姓提起这位小国公爷,都不觉得他是个贵人,只觉得他是个怪人。 盛国公夫人身体向来不好,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一向谨小慎微的盛国公竟高兴得跑去给华光寺捐了半个家底的香油,又派人跑去给南境边民施粥积功德; 小公爷出生那天,彼时还是帝后的先帝和太后亲自到场,他这个宴字,还是先帝亲自给定的。 本以为这该是个在京中仔细教养长大的金贵公子,谁知等庸宴长到三四岁上,他身边的人就都觉着不对了。 这个孩子的眼睛,太淡了。 他像个没有情绪的泥胎,对吃,对穿,对一切其他孩子喜欢的东西,他都没什么兴趣; 让他读书习字,他就乖乖巧巧地坐上一整天;让他跟着众皇子学骑射,他也规规矩矩没一句抱怨。 他好像谁都喜欢,又谁都不喜欢;他好像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在乎; 小庸宴就这样乖得过分的活着,直到有一天,家里给他换了个读书先生,这个年先生很年轻,也不爱说话,小小的庸宴感觉到了他的“怪”,有时候师徒两个能不说话地坐上一天,一个看书,一个练字,安静得下人大气都不敢喘。 年先生被传进宫里做太傅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对他说:“庸宴,你这样活着是不行的。” 小庸宴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可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年先生说:“你就是装,也要装得和别人一样;不然等你遇到了想真心对待的人,对方是不会信的。” 那时小庸宴并不相信这句话,但是他信年松。年松走的那天,他在用晚饭的时候,学着别人的样子对母亲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诧异地看见,他端庄的母亲失态地哭了。 从那以后,庸宴开始努力学习别人的“情绪”。 他能参考的人并不多,他父亲当时正在为世族奔走,一个月只有两三天在家; 他只能从母亲身上学习“温和”,又从一个不怕冷脸,成天跑来黏着他的宗世子身上学到了用以自保的“讽刺”。 后来机缘巧合,庸宴见了一次先帝,他就从这个天下共主的身上学会了“威压”。 庸宴是个很有天分的学生,盛国公府的小公子“正常”了,人都说这小公爷天生少了一魂,长大了魂回来了,他自然就恢复了。 只有庸宴自己知道,他根本没病,更谈不上什么恢复不恢复。 他这辈子,只有第一次在太学后院遇到天尊师父的时候,短暂地感受过什么是兴奋,天尊也不怕他受伤,甫一上手,给他用的就是自己的凶兵“宙沉”。 或许是宙沉的凶煞气刺激到了年少的庸宴,后来他痴迷学武,不过是为着那一点点活着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 分卷阅读147 直到有一天,一个莫名其妙的丫头片子爬上了太学的墙头,她像一道天外流光,不客气地打翻了自己的面具,自此不依不饶地卷进了他的生活。 这种异变一开始只使得庸宴感觉烦躁,但宗世子瓷学镇日带着她,庸宴没法挣脱,也就随她去了; 本来事情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他戴他的面具,无波无澜地过完这辈子也就算了,要怪就怪那年花朝节。 “砰——” 烟花炸开的巨大声响让庸宴回过神来,小船已经行进了长青河,河上满是勋贵人家硕大的画舫; 两岸百姓欢庆,笙歌靡靡,头顶上烟花绽放不停,河面上浮着明明灭灭的十里长灯,人间天上,连成喧嚣繁华的红尘万丈。 这万丈烟火,最终落在了对面这个人身上。 秦桥好像变小了,变回了她十多岁的时候,那天她穿了一身鹅黄衣裳,扎了条同色的发带,长青河上第一朵烟花炸开的时候,她脚下不知道绊了什么,向后踉跄了一下。 年少的庸宴下意识接住她,以为这小姑娘又要喋喋不休;可她没有,顺势靠在他身上,对着天上的烟花高高举起手,笑着让他一起看。 他听见有什么坚固的东西被敲碎了,解开了,他看见那些璀璨的光华都浮动在她眼中; 庸宴的世界就从那一刻骤然有了色彩,那个传说中丢了的一道魂魄,终于从她的眼中弥漫开来,裹挟着整个人间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呀,你笑了?” 他怀里的人像是诧异极了,可她并没像母亲那样哭,只是十分惊喜地摸了摸他的脸。庸宴无意识地抬起手,在她柔软的手掌下感受到了自己的表情。 原来这就是……开心吗? 秦桥对于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她是世界的钥匙,她也是世界本身。 是从那时候开始,庸宴才真正地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理解了他原本并不明白的世界,知道了年先生说的“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 “庸宴,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那个小小的秦桥长大了,她略带稚气的眉目舒展开来,长成了惑人心魄的艳色,此时正压低了声音忍无可忍地质问他。 庸宴没有回答,因为船到岸了。 港口有人认出了他们,都高声欢笑起来,姑娘们兴奋地向他们扔手里的花,人群又慑于庸宴的气度自发给他们让路。 庸宴这模样是撞邪了?!还是……不会吧,难道还真发作了? 秦桥急得要命,偏偏孟慈音又不肯说话,她只能跟在庸宴身后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一路上了乘浪楼的顶层,仲轻弦等女眷都跟着自家亲眷游船去了,整个顶层只有他们两人,脚下是烟花喧哗的人间,头顶是灿烂动人的烟花与星河。 庸宴终于开口,他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平静,无波无澜,像他下令坑杀二十万人的那天。 庸宴:“宣王应该已经出城了。” ☆、第六十六章 “什么?”秦桥不知道他撞了什么邪,满脑子都是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出什么城?哪能这么快?” 秦桥:“……” 这点脑子,对着庸宴的时候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秦桥定了定神:“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庸宴实在反常得过分,秦桥什么都不想管了: “你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反正我不说你也猜个差不多了。对,清河谋反是我和瓷愿一起撺掇的,但清河只跟瓷愿联系,谋反的细节我不清楚,只知道是在春猎起事。因为没料到清河会带着功夫所以被反将了一军。” 庸宴坚冰似的眼神动了动,秦桥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昨天晚上是出去见瓷愿了,商量要在瓷学大婚那天发起宫变,击杀瓷学,扶持瓷愿登基上位。” 庸宴……庸宴被这突如其来的坦诚一下子说懵了。 这一懵,他就从那种沉静的癫狂里抽离出了一些,冰冷的神色渐渐聚了焦。 秦桥心中定了定,庸宴这“病”瓷学非常郑重地跟她提过一次,从那时起她就留心着有没有类似症状的人,谁料查来查去,发现竟然还不少。 民间管这个病叫“离魂症”,说是得了这病,严重的时候这人就不会说话了,有的连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最后就孤孤单单地死了。 “孤孤单单地死了”这种话,秦桥在庸宴嘴里听到过一次,就是他诛杀东肃二十余万众的时候,秦桥混在朝廷的巡使里,远远地听见他说:“没什么,早晚我也干干净净地死。” 但一来秦桥从小就不觉得庸宴有什么不对,二来庸宴该打仗打仗,该睡觉睡觉,回京后还有心情要她做奴。秦桥也就一直没管。 直到今天,庸宴像是沉默着疯了。 他要是疯了,她这诸般筹谋到底是为了什么? 要是河清海晏,庸宴却疯了,她就连死都闭不上眼吧? 分卷阅读148 秦桥下定决心:“庸宴,你看着我。” 庸宴被她双手托着脸,有些迷茫地垂头看她。 秦桥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哭腔,恶狠狠地说道: “你个杀千刀的混蛋,给我听好了!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别疯!庸宴,算我求你,我已经把你逼到死路一次了,我不能再害你一遍。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恨我勾结宣王谋反,想要我的命?可以,拿去,只要你别疯。” 庸宴看着她通红的眼,手掌如同自己有意识般拂去她的泪水:“三军十二卫,日夜守卫妙都及四郡,你们……如何谋反。” 秦桥吸了吸鼻子,从袖口拿出那个小纸包:“木笔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这毒药我知道,是天尊没事的时候自己琢磨的,人吃进去,一个时辰就会毒发,眼睛和耳朵就都废了。除非在两天之内服下解药,否则药石罔效,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庸宴迷茫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溺死人的哀伤。 他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天尊就是他师父,这种药他曾经见过; 她也知道秦桥要用它做什么,因为他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带着孟慈音到了后湖,按照瓷学的指点,从另一条密道进了后湖的湖心岛,就躲在后面的茅草屋里,只要瓷愿敢发难,他就立刻带着孟慈音冲出去。 他们到的比郅却惜尘还要早,从头到尾,听了个全程。 她说: “宫变当日,我亲手给庸宴吃下去”; 她还说: “就算他自己不肯低头,也得为了南疆他手底下那些兵低头。” 她真是……吃透了他。 秦桥将那包毒药放回袖子里,又拿出顾桔给她的那几粒小丸药放在庸宴手心,她极力压下抽噎,手还有些抖: “这是解药,一会儿就派人给木笔送去。解药就这些,再想要就得去天山找天尊重新配。瓷学大婚前一天,我会当着你的面服了这个毒,然后逼你出京去找天尊。当年顾恩把持禁军的时候,他的调兵虎符我让人偷出来仿过,只要你不在京城,我就能用这块虎符调动三军十二卫。” 庸宴一时都没听明白。 所以……不是要给我下毒吗? 不是要……联合外人逼迫我吗? 秦桥看他仍然呆呆的,甚至还下意识地歪着头,一时又心疼又好笑,喃喃道: “一个两个的都是毛病,怎么不干脆烦死我算了!也不知道封多病现在在什么地方鬼混……” 她说着就要下楼去派人找封多病,庸宴赶紧拉住了她,另一手捂着头:“你先别动,我头疼。” 头疼? “你,你……”庸宴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秦桥也不敢走,只好两手从他腋下穿过,半抱半拖地撑着他。 庸宴:“你混账!” 秦桥:“……好好好,我混账,你清醒了?” 清醒了。 他安静的童年就像一潭无声无息的死水,他乍一听了秦桥那几句话,急怒攻心,万念俱灰,像是又溺在了那潭水里; 直到秦桥再一次将他拖上了岸,拖回了充满色香声味的人间。 有她的人间。 他一恢复,理智也跟着回来了,脑筋略略一转,便想通了秦桥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如果按她本来的计划,瓷愿并不会相信—— 哪有用自己的命逼迫敌人就范的?所以她只能换一套说辞。 但庸宴自己知道,如果秦桥真的给她自己下这种“毒计”,他固然愤怒,却绝不会不从。 从?! 庸宴头皮一炸——她还把不把自己这条小命当回事了? 就算他幸运,天尊就拿着解药在天山上蹲着,难道他庸宴还有神行太保那本事,两天之内就往返妙都?! 他回不来怎么办?!以后她就瞎着?! “不仁不义的混账羔子!”庸宴破天荒地朝秦桥吼道:“把毒拿出来!这种东西你再敢碰一次,我就,我就……我就疯!我就在妙都大杀四方!杀到天不言出来清理门户了结了我!” 他撑着身后的柱子站起身,这一句吼出来他彻底清醒了,一时间头都不疼了。 看秦桥在他怀里没来得及撤出来,就自己动手去她袖子里摸,摸出了一堆琐碎的头发绳,夜明珠之流,最后才在里怀找到了那个小纸包。 庸宴毫无形象地把东西掖进了靴子里。 秦桥:“……你再不找着就把我摸个遍了。” 秦桥:“你放那地方……不是我嫌弃你,以后中这个毒的人得多难受啊,被毒聋毒瞎还不够,毒还带一股军靴的味儿……” “少在这转移话题。” 庸宴深吸一口气,转眼就从疯子变回了庸大都督:“你和瓷学到底是怎么计划的,说吧。” 秦桥半天不说话,庸宴以为她正在痛定思痛地决定坦白,就耐心的等着。 秦桥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庸宴,你吼我?” 庸宴:“ 分卷阅读149 ……” 国仇家恨不着急说,怎么算起这个帐来了? “这……”庸宴咳了一声,站直身体:“是我不对,不该同你大声说话。” 他知道大荆臣民敬畏他,在敬畏这两个字里,畏恐怕还要占得多一些。 他心中始终有块地方在担心秦桥也会觉得他凶煞气重。 庸宴几乎是有点小心地说:“你素来不拿身体当回事,我太急了。日后一定注意。” 秦桥一眼看透他在想什么,心里叹了口气,简直被他这一会儿疯一会儿又细的要命的心思折腾怕了,辅国也没有这么难。 她上前一步抱住他,让庸宴低下头时可以将脸埋在她颈侧。 秦桥一手抱着他,一手抚摸着他头发,在他耳边轻声说:“以后你再敢吼我,就罚你和我在床|上这样那样连续十天。” 庸宴:“……” 秦桥:“还不让你穿衣服,找根铁链子给你拴在床头;不给你喝水,除非我亲口渡给你。唔……还要让你穿着战甲这样那样;最好再把你那身太学的衣裳找出来……” 庸宴整个人都快烧着了。 还什么童年死水,就是童年死海也被她这几句下流话烧干了! 想的这么具体,恐怕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想要自己做奴怕不是真的吧?! ……但是还有点带劲是怎么回事? 庸宴身体里属于小国公爷那部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属于兵痞子那部分又觉得这事可以一试。他就这么尴尬地卡在了纯直和下流之间,好在秦桥调戏完他以后,已经心满意足地起身了。 她径自走到乘浪楼在顶层备下的桌台前,示意庸宴也过来坐:“我全盘计划都让你这一疯打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庸宴:“就回府进卧房?” 秦桥:“……就看看瓷学给我安排这事还怎么补救吧。” ☆、第六十七章 乘浪楼的顶层是绝佳的观景位,且在花朝节这天晚上只会租赁给同一位顾客,每年节前乘浪楼都会进行一次拍卖,这地界价高者得。 今年庸宴亲自找乘浪楼的海掌柜谈了谈,于是连拍卖会也没有开,此地就直接订给大都督了; 乘浪楼的掌柜也是个人精,心知大都督不可能光棍一个前来,遂按照往日秦相国的喜好将顶层布置得妥妥帖帖。 这软塌,这糕点蔬果,还有新换上的薄金纱,简直有种把都督府云庚楼削平了一层搬过来的感觉似的。 庸宴坐在秦桥旁边,颇有些心虚地想握住她手,被秦桥飞快躲过。 秦桥:“既然要商量正事了,那你是大都督,我是宣抚使,同僚之间不好拉拉扯扯吧。” 不好个屁,这两个月妙都的人事调派还不都是他们在床榻上商量的? 摆明是生气呢。 庸宴哄她几乎哄出了本能:“你说。” 秦桥琢磨了一下说道:“不如你先说你和瓷学的那条线,然后我补充给你在我这边是什么样的。” “好。”庸宴平铺直叙地开口: “我斩杀东肃王之后,趁着消息还没传开,先秘密地回了一次妙都。那时宣王养在山里的私兵已经很成规模,东肃王一死,南境就彻底安生了,这十几年间宣王都将失去合适的机会谋乱。他或是狗急跳墙,或是干脆隐忍发展,这都不是好局面。所以我和瓷学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秦桥:“所以你们就假装不和。” 庸宴点了个头:“更准确点说,是我故作骄狂,他心生猜疑。” 秦桥:“你立下这等功勋,合该封王,但瓷学没有这个意思,你大可以借此发作不满,骄狂些也实在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只要能在大荆朝堂说得上话的人,就都知道朝廷平五王的不易。之后整个大荆朝都不会再有什么异姓王了,就算是庸宴也不行。 惹得大都督不满,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合情合理,要不是秦桥太了解庸宴,只怕也会信。 庸宴:“当时禁军不听指挥,四大营又都是表面忠诚,背地里各为其主;瓷学唯一的倚仗不过两个,一是你一手平衡着的三十三郡地方守军,二就是尚在南疆征战的南境军。两者去其一,沐王和宣王就有底气动手了。” 秦桥:“但一开始的计划里,你是不返京的对吧?” “对,”庸宴说道:“我会盘踞在南疆不走,上书‘逼迫’瓷学给我封王;瓷学则会挑个反对封王的权臣扶持,沐王和宣王最好的时机就来了——我不在京城,你又被那新上位的权臣压制。带着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直接杀进妙都,干脆利落。” 秦桥:“然后你再和瓷学联合,他带着禁军在里面,你带着南境军在外面,直接将叛军两面围堵包成饺子。” 这套计划缜密有秩,是瓷学和秦桥反复议定过的。她之所以要听庸宴说一遍,是想 分卷阅读150 知道瓷学与庸宴商定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改动。 现在看来,确实没有。 庸宴:“但是你也知道,我正要上书请封王的时候,事情出了一些变动。” 出了一个不大不小,却足以改变局势的变故—— 最后一位异姓王秦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起兵谋反了。 这一代的秦王整日里求仙问道,是最“清静无为”的一个,因此一开始谁也没提防他。而且这谋逆也谋得非常有仙气—— 叛军根本没出兵攻打旁边的州府,三秦之地历来为秦氏把持,朝廷只是派了些官员在三秦监督辅助; 秦家把这些官员一杀,将三秦围得如铁桶一般,竟是根本没打算往妙都打,就打算在他自己那片地方自立为王了。 有趣的是,秦家其实根本用不着自立,因为他本身就是王。 庸宴:“我多番探查无果,只能猜测是老秦王怕你早晚有一天要清算到秦氏身上,所以挑了这么一个时机自立,其实为的是自保。” 只是这一来,庸宴就必须带兵从南境出来—— 妙都本就空虚,能匀出一个文错来带点人去平叛就不错了,更不要说就他那点人,与其说是平乱,不如说是去送菜,庸宴只能亲自带着人去跑了一趟;速战速决平了秦氏之乱,他就快马加鞭赶去了丰州和大部队汇合。 庸宴再次牵过她,两只大手将她嫩白柔软的手握在掌心,无声地传达着愧疚和暖意: “你受秦氏谋逆连累,瓷学不能不给群臣一个交待;我一回京,又不知该如何更进一步的‘骄狂’——最后只能想了这么一个办法,把你要到我手上做小奴,既全了我这场戏,又给你和瓷学一个台阶下。” 刚才情绪激动,秦桥这会儿鼻子还有点堵,说话时发出些可爱的嗡嗡声:“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庸宴拿过桌上的帕子亲手给她擦了擦鼻子,又握着她手。 “你都说完了,就交待我这边吧。其实是不该跟你说的……”秦桥无奈道: “宣王的私兵,是他一到封地就开始养的,这事我和瓷学心知肚明。但那时候前线吃紧,实在是没有功夫管他。等有功夫处理了——又像你说的,已经小有气候。” “所以,我和瓷学设计了一场做成连环扣的诱反。”她比常人要浓密些的睫毛微微闪动,神色笃定自信,展露出了她在自己“战场”上的绝对掌控: “我先是联络瓷愿,表明自己对朝廷的不满,并说愿意帮助他先陷害瓷裳,再取代瓷学。” 这两句话看似简单,但庸宴这么粗略一听,也知道其中有多少机巧隐忍功夫。 “瓷裳是个慢性子,等他把自己那套打太极似的谋逆施展出来,只怕我和瓷学都老了。” 秦桥笑了一声:“我正好借着这个做奴的机会与皇帝闹不和,只等瓷裳找上门拉拢我。果然在夫人小宴上,江蕊就带着他的消息来了。后面的事情你也都知道,清河是宣王的人,她并不知道自己只是枚用来陷害沐王的棋子。” 庸宴:“沐王已去,瓷学又没有儿子,宣王就成了唯一的继承者。如果我是他,想办法暗杀瓷学,然后等着人迎我进京即位。” “你以为他没试过?”秦桥难得现了些微的杀意:“瓷学这几年,活得可不容易。” 庸宴:“要不要再加派些人手在宫禁中?” “不用,”秦桥拍拍他大腿:“你以为这几年天不言都在哪?” 庸宴一凛。 夫人小宴时,天不言突然出现,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抢秦奴赶进妙都城的,却没人知道他不但原本就在妙都,还一直藏身在宫禁之中。 天尊在武学和药学两道都已臻化境,且这辈子就他和天不言两个徒弟,如果是他那大师哥在暗中守着瓷学,那暗杀皇帝这条路确实行不通了。 庸宴:“天不言到底欠你什么了?” 秦桥:“他欠我的是另一码事;保瓷氏皇族二十年,那是天尊欠先帝的;先帝活着的时候天尊亲自守着他,先帝去了,瓷学继位,天尊也就换了自己的大弟子过来。” 如果天尊此前一直在宫禁之中生活,那他不老老实实蹲在天山享福,反而天天跑到太学教庸宴习武就说得通了。 庸宴:“原来是闲得没事,顺手找个小孩教着玩。” 秦桥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忍住笑了出来:“回头要是看见天尊,非给你告状不可。” 庸宴:“随你,反正我抗打。” 秦桥笑了一阵,回到正题:“既然瓷学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瓷愿就只剩下逼宫这一条路了。你在京城他施展不开,所以他今天在揽月楼做了个局想逼你走。” 秦桥等着他问,庸宴却说:“我知道。” 秦桥坐直身体看他。 庸宴:“你让盛司从春猎场上带回来那女子,回妙都后他一直派人跟着,我知道她被藏在揽月楼。所以今天分派了鹰卫在庚金坊值守。” 原来不是秦台倒霉,而 分卷阅读151 是她家都督算无遗策! 秦桥赞叹道:“庸宴,你真是个妖精。” 妖精庸宴坦然地接受了她的赞美,并更加妖精地伸手握住了她的纤腰揽向自己。秦桥就顺其自然地窝在他怀里,脑袋不自觉地在他肩窝里拱了拱。 也不知道这见了他就没骨头的陋习是哪来的。 秦桥:“我家都督英明神武,将逆贼瓷愿的毒计压下;我没有办法,只能把毒往自己身上招呼了。” 话既然说开,其实谁也不用服毒,只要庸宴假装中毒就可以。 就这么简单的事,秦桥偏不同他说。 庸宴太了解她了,秦桥说要自己服毒逼他走,绝不是开玩笑的。至于宣王的叛军进妙都后又怎么召他回来—— 那也很简单,只要派人拿着解药在路上等他,庸宴拿了药自然会往妙都回返。 还有上次在春猎场,软剑缠在她脖子上,秦桥也能说吻颈就吻颈,除了看他一眼,连句遗言都不打算交待。 今天自己“发疯”之前,秦桥是绝没有跟他坦白的计划的。 “秦桥,”庸宴伸手扣住她下巴,让她抬起脸来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不肯与我通气,是因为想顶着个逆贼的名声,直接和瓷愿一起死在叛军当中。你想效仿商君旧事,国家遭难时独挑大梁,事成之后背着满身怨气一了百了地赴死,我说的对吗?” ☆、第六十八章 怪不得瓷学选皇后的时候说要个老实蠢笨的,枕边人要是聪明成庸宴这个样子,实在有点让人头疼。 她不愿意跟庸宴和盘托出,怕得就是他今日这个反应;以庸宴的头脑,如何推不出这条诱反计里秦桥的结局? 用饵钓鱼上钩,饵又怎么保得住呢? 秦桥叹了口气:“你先放开我,咱们好好说。” 庸宴不但没放,还“恶狠狠”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秦桥:“……” 她挣开庸宴的手,坐直了身体,拿过那只镶金嵌玉的小酒壶:“你说的当然也是一方面。” 庸宴:“怎么,你还要给自己的找死行为找理由?” 秦桥:“……当年平云州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庸宴一时不明白她提起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照实说了: “云州唐氏的唐雀起在我军中勾结外敌,我在阵前诛杀了他。唐家就这么一个嫡子,让我绝了后,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没等我腾出功夫收拾,你就先去将唐氏除了。陈年旧事,说这作甚?” 秦桥:“唐氏主支,无论男女共计一百三十七口,全杀了,一个都没有留。年纪最长的已经七十出头,最小的还不到二十岁。唐氏是五王中最早封王的一个,树大根深,根骨强硬,哪怕给它留下一点生机,都能东山再起。” 庸宴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于是正色起来。 秦桥:“这一百三十七口,尽皆死在我政令之下;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只是我手上人命的零头。这些年推行新令,少不得要血洗几个世家,修桥修路地做基建,又不知牵累多少民夫。” 庸宴:“民间可不是这样评价你的。” 秦桥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先帝和太后亲手将她养大了,老百姓都拿她当个小公主; 那些受过新令安顿的流民和因为通路而过起好日子的百姓,则家家户户地给她供着祠,秦桥的长生排位一点不比□□皇帝的少。 “是,老百姓一提起我,想的当然都是那些胡编乱造的话本子。”秦桥哼笑:“这世道,敬我的人多,恨我的可也不少。” “你不用开解我,”秦桥回过头来,目光坚定明亮:“虽说是造了业障,但是哪一件也不是为着我自己做的;真要享清福,我犯得着把脊梁骨掏出来给大荆朝垫脚吗?庸宴,我只是觉得,该我办的事都办完了,再往下活也没意思。” 她自顾自倒了一杯小酒,却发现乘浪楼的老奸贼不知得了谁的嘱咐,好好的酒壶装了一下子玫瑰露,她没滋没味地喝了一杯,带着满口清香甜腻说道: “先帝要我保住瓷学的帝位,五王和沐王宣王我都给他平了;我自认‘安定江山’为使命,夙兴夜寐地干了几年,总算也让大伙儿都吃得上一口热饭。” “去看看山河?做督查御史那会儿跟着各地巡抚没日没夜地跑遍了大荆三十三州,天天累得恨不得一头昏死在马车里;” “继续整顿朝堂?这我倒是擅长,不过手底下各式各样的小子也都培养起来了,犯不上我天天在那儿看着。” “我呀,”她像是唱曲的间隙里缓了口气,将绝不肯给外人看的疲惫扒了出来:“等宣王一死,我的使命就都完事啦。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活着就一个念想,想天天跟你厮混。” 秦桥缱绻的目光里裹挟着一点明灭的希望,对庸宴说:“但是你心里门清,这是不成的。” 庸宴明白了。 分卷阅读152 在他之前,只开国的时候出过一个“大都督”,这个官职凌驾在五军都督府之上,统管天下兵权;手里一块虎符威慑四方,在大荆朝堂上一个人就代表整个军方。 就像秦桥对宣王说的那样,庸宴两个字是一个符号,就算这十几年不打仗,之后和东肃的决战里仍用得着他。庸宴还得继续在朝堂上立着。 但若秦桥成了平“宣王之乱”的功臣,她就还是一手遮天的权相。 军政两边的当家人活进了一家的门,别说瓷学,就是以周景明为首的大荆官员肯不肯认? 就算他们都认,这朝堂岂不成了大都督府的一言堂?架空了皇帝,跟谋反又有什么区别?! 之前他们两个当着先帝和全天下的面闹翻了,更兼是战时危局,可外忧内患一除,这条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再也没法回到从前了。 这跟瓷学这个皇帝没关系,这便是成就人也磋磨人的“势”。 “你看,我早说了。”秦桥放开他的手,拎着那小酒壶走到栏杆旁边,看向喧闹的人群和点满花灯的长青河。她半边脸映衬着人间烟火,半边脸则浸没在无可奈何的孤独里: “我都盘算过了,只有死在这场叛乱里,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局。” 早在她坐上丞相之位推演朝局变化的时候,便已经算好了这个结果。她心中没有半点怨恨不甘,反而有种明悟的感觉,终于理解了先帝说的那句 “大道万千,我独踽踽。” 千古英雄路,从来荆棘孤独。 庸宴沉默了很久,最后走到她身边: “秦桥,我刚上战场那会儿,也觉得活着没意思。那时候我弟弟已经出生了,想着将来父母也有人侍奉,缺我一个不缺。我要是死了,说不定你这个没良心还偶尔想我一想。” 秦桥将那装酒的玫瑰露递给他,庸宴看也没看就接过来了。 庸宴斟酌片刻,似在措辞:“但是没死成,每次活下来,就多几个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活着活着,牵牵绊绊就多了,慢慢也就没那种想法了。” 秦桥:“如果你是想劝我……” 庸宴罕见地打断了她,他的目光略过人群,穿过火树银花,落到了寂寂的星辰上,像是穿透这片人间,触摸到了什么亘古不变的法则。 “有一个词你说的很对,使命。”庸宴:“人活着都在找自己的使命,找到了又竭力去完成。但你和我的使命是什么呢?大荆朝吗?鬼门关前闯过几回,我觉着不是。” 他目光中含起那种满含慈悲的冷漠,像华光寺里最老的那尊佛:“千年之前没有大荆,千年之后也不会有。你我为之驱生赴死的不是这个朝代,而是活在这个朝代里的人。” 庸宴鲜少说这么多的话,秦桥只静静地听。 “一开始我以为,我是想让边民不再受东肃的侵扰,想让老幼都能有个活着的青壮年可以依靠,而不是在家里守着他们的牌位靠念想过活;后来机缘巧合去东肃潜伏了几个月,他们那边不兴什么牌位,家里人死了,就在孩子腰上系一条白绳。我见过一个半大小子,腰上的绳编成一缕,滚得黑灰一般,绳上别着一杆家里做农活的锄头,随便捡了个头盔就投军去了。” “那个时候我开始觉着,我的使命就是太平二字。别管是东肃人还是大荆人,五十多年了,寿命短的就在这腥臭的血里把一辈子都混过去了;赶紧把这场战事了结,让孩子都能过上你小时候表现出来的那种生活——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跟谁在一块就黏着;我想让孩子们能快活,等他们长大了,也不至于面对我们这一代的困境。” 他说到这里便侧过身来,放下那小酒壶,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用他的松竹气给她抵挡晚风。 “后来我回京,也没想停留太久。就连宅院也没叫人收拾,觉着对付一阵也就罢了,早晚还回南疆去。可是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一脸晦气地让那团红绳捆着,整个人浸在烛光里,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里下意识就盈满了笑。” 秦桥看着他眼睛,直觉这混账东西又要说那些戳她心窝的话了。 庸宴:“我突然明白过来,我的使命不是让什么别的人开心,什么东肃孩子大荆孩子,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你在我身边,有一天是一天,让你开心。” “定安大都督!全宴——‘踏星问诸天!’” 下面花台上响亮地高声唱了这一句,人群霎时沸腾了—— 这‘踏星问诸天’从来是只闻名不见面,若非都督这手笔,还不知道活着时候能不能见呢! 要说这烟花到底有危险,是不许民间开厂制造的;全国的烟花都要从工部领票据去买,瓷学从前没少指使着李驭涛从这里面捞钱。 老百姓轻易买不起这样的大花,都是给孩子买几挂鞭玩;勋贵人家倒是存着攀比的心给家里女孩买,但一般不会亲自去取烟花,从工部定了,直接让他们送到河边上来,燃放的时候报一声,又舒服又体面。 “踏星问诸天”,便是工部 分卷阅读153 给脑袋最懵的冤大头设计的,烟花的个头一个比一个大,连环相扣,那架势不像是放烟花,倒像是要把天都炸下来。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李驭涛还在一边咂摸嘴:“定这个价,得多大的脑袋才能买啊?” 好些年没听见这一声唱,最后居然冤在自己脑袋上了。 秦桥好笑道:“哪来这些闲钱?” 庸宴:“我和瓷学一人一半,算你补给你的。” 秦桥霎时想起庸宴说的,先太子遇刺那年的花朝节,他和瓷学跑去禁军给人家当沙包,最后还偷年松的字帖换钱,就为了给她也放上别家贵女都有的烟花。 两副简单干净的少年心肠,被没眼力见的刺客折进了水里; 现在他们三个一人一边撑着这座江山,她以为他们血还热,心早冷了,却不想还有这么一点绵长的念想,一直不屈不挠地拖到了今天,巴巴地送给了她。 庸宴:“瓷学说这是他买给自家小妹的,让你好好看。” 秦桥鼻子有点酸,逞强道:“那澄茶根的穷酸皇帝,出这么一大笔血,肉痛半天吧?” 庸宴嗯了一声,带着浅浅的笑意揽过她。 秦桥打趣道:“那出了另一半钱的大都督怎么说?” 庸宴:“他说这是买给都督夫人的。” 巨大的烟花蹿上夜空,连绵地成了片,几乎将暗夜晃成明亮的白昼,人群沸腾激动,无数少女在心中暗暗许愿,说将来想要一段像秦阿房那样的良缘。 秦桥向后靠在庸宴身上,男人温暖的胸怀拢着她,那个曾被她唤醒的迷茫少年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将她留下来。 可惜啊, 办不成的事,说一千道一万,又有什么用呢? 秦桥耳里听着这繁杂的万物,闭上眼,将头埋在他胸前。 要是她能选,就愿意放弃一切把生命结束在这一天。 ☆、第六十九章 楼梯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秦桥立刻从他怀里抬起头:“谁?” 庸宴面色一沉:“应该是禁军的传令兵。” 寻常街头上的纠纷,或是谁家又放花放走水了这种事花成序不会派人来报他。 能赶着这个时候来打扰,要么是宣王想不开了自投罗网,要么就是宫里出事了。 那传令兵到得台上,立刻半跪下来,膝盖把木台子砸得砰一声响,传令兵抱拳道:“禀大都督,陛下让您立刻带着宣抚使进宫。” 果然。 他说到这里,飞快地看了秦桥一眼,又低下头。 秦桥心里如有预感般地一凉。 传令兵:“安王妃遇刺,已遭不测;太后受了惊吓,封院首去看,说是,说是……” 他说不下去,两手又狠狠撞了一下,重复道:“请大都督即刻带宣抚使进宫!” 庸宴带着她跨上传令兵那匹马,一路向着宫禁飞驰,路上庸宴没说一句话,只是单手紧紧将她搂在胸前。 秦桥听见这消息,脑子只短暂地空白了片刻,因为她没反应过来安王妃是谁。 还是庸宴问了一句:“怎么从华光寺出来了?” 她才想起来安王是先太子死后追封的封号,安王妃是她那个整日吃斋念佛的嫂嫂。 她只恍惚了这么片刻,随后就拿出了大风大浪洗刷出的果决:“去找花成金的夫人,叫她立刻去宫城门口等我”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宫城门口,庸宴将她从马上抱下来,那边花成金也一头雾水地带着江蕊刚刚赶到; 秦桥抓过江蕊吩咐了几句,江蕊面色凝重,对着庸宴简略见了个礼,立刻转身离开。 花成金心知必是宫中出了大事,遂给江蕊派了几个家将,自己前往禁军衙门协助花成序镇守,通知在京的禁军统领全体戒备,只等着庸宴吩咐便可如臂指使地随时调动。 怜光面如金纸地等在慈宁殿外,郅却和周景明等几个内阁重臣也都一脸沉肃地在殿外守着; 惜尘刚到宫中就听见这消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风尘仆仆地指挥着赶来协助的孟慈音,将整个皇宫内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不叫消息传出去一星半点。 怜光将他们接进慈宁宫内,只见内里灯火通明,宫人里里外外跪了一地,地上有张铺着锦被的竹架子,是宫里贵人代步用的步撵,上面依稀是个人型,拿白布盖着; 大理寺派了专门给贵人验尸的女医官,手上套着白锦缎,跪在那步撵之前。 瓷学背对着他们站在慈宁殿中央,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人看着就感觉他好像马上就要累死了。 有外人在,秦桥和庸宴都去瓷学身后见了个礼,瓷学一回身,立刻便把那身坠死人的疲惫掩藏好了,带着点歉然地对秦桥说: “花你看了?难得给你过个节,也没过好。” 秦桥扯扯嘴角。 分卷阅读154 瓷学就说了这一句闲话,随后对他二人说道: “行刺的人是跟着安王妃进来的,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尼。趁着安王妃和太后说话的功夫突然向太后行刺,安王妃挡了一下,匕首萃了毒,人当场就没了。太后年纪大了,惊吓倒不至于,只是嫂嫂倒在她怀里……封多病正在里边看着,” 他一手在另一手上握了握:“朕瞧着是有点不好。” 说话间,封多病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又回身将宫女侍从都清退了。 庸宴不动声色地撑住了秦桥的腰,秦桥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封多病走到近前:“太后让陛下和宣抚使进去说话。” 秦桥看他,封多病便点了个头。这瘦得过分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脸带病容,在宫灯的映衬下惨白得像个来勾魂讨债的厉鬼。 瓷学示意庸宴不要急,他自己握住秦桥的手腕带着她往里走,轻轻地说:“阿房,母亲叫我们过去说话。” “嗯,”秦桥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这样,我挺得住。” 瓷学没再说什么,他们穿过帘幕,瞧见了倚在床榻之侧的太后。 这老太太竟然是半坐着,头上繁复的钗环都摘了,素着头和脸。 她今年七十多岁了,没有一点妆容的时候,竟然能叫人透过她衰老的面容是窥见一点年轻时惊心动魄的艳色。 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也是能让帝王一眼见了就沉沦的传奇呢。 “你兄妹俩可真能沉得住气,”太后笑着骂了一声,脸上浮现着不正常的红:“你俩的老娘都回光返照啦,还在那磨磨蹭蹭。” 回光返照四个字终于成功击碎了瓷学艰难维持的面具,他掩着脸跪坐在了太后床边。 秦桥却笑了起来,好像这不是什么诀别,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见面:“这么大事,小胖的腿都软啦,哪还能走得快?” 太后也笑,拍拍瓷学的头:“方头崽,不忙哭,你听我说。” 瓷学狠狠抹了把脸:“嗳,儿子在这。” 太后:“我都这岁数了,就是按照天理伦常也合该到我走的时候了。没什么不高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你娘走得突然,早把灵柩备下了是也不是?” 瓷学:“嗯,用的是我给自己准备的金丝楠木。” 太后:“行,算你孝顺。送葬的时候别哭哭啼啼的,去翰林院给我找几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送我,我要气死他爹。” 瓷学:“就怕等我下去了先帝大耳刮子抽死我。” 太后:“你要不干我就亲自抽死你。” 瓷学勉强笑着说:“阿娘,说点好听的吧。” 太后垂头看他:“方头崽,你自己的事你心里有数;阿娘走之前,还有一句话问你。” 瓷学紧紧握住她的手。 太后:“你告诉我,你是谁?” 瓷学心头突突跳动:“我是,我是瓷学,是淮州鲁郡王瓷错的独子,后又过继给……” “不。”太后将他的手拉向自己,几乎是逼迫着他说:“不对。” 瓷学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就像他还是个幼童时那样迷茫地看着她。 “你是我卢四娘的儿子。”太后说:“你是我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压住,定声说:“是我和文泰帝瓷镇的儿子,是大荆朝的皇帝。你,你要记住!” 瓷学大力点头,感受到她的掌心在自己头上拍了拍,只觉得心里的壁垒业障都叫她拍成了一滩黏糊糊的水。 “至于我娘家卢氏那些王八羔子……” 太后目露不耐:“本来就不是一家人,我死以后,你们两个很不用搭理他们,如果做了什么错事,尽管下死手收拾。” 太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猛地咳了起来,秦桥上前拍她的背,被太后握住了手。 “小胖,”太后缓了缓语气说:“你答应我的外孙呢?” 这是秦桥十几岁刚和庸宴确定关系时跟太后说的玩笑话,秦桥知道太后的神智是不太清醒了。 “个小骗子,跟你那满嘴胡话的爹一样。”太后:“等得了我的外孙,再带到我坟头上拜拜吧。小胖啊,你可得好好活着,不然我的外孙从哪来啊?” 秦桥看着她慈爱复杂的目光,就知道这位身经两朝的太后娘娘不但没糊涂,而且连她心里想的什么都知道。 “其实你阿爹走的时候,我就活不下去了。”太后拉过她的手:“不过是为着你们两个,才勉强活了这些年。小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太后只看着她,像是在等一个承诺;秦桥眼眶通红,却不肯点头也不肯摇头。 跪坐在太后床前的瓷学突然轻轻地说:“阿娘,儿子明白,我看着她,你放心吧。” 太后满意地拍拍他,得了这一句,目光就涣散了。 她的眼睛看向门口,就像有什么人会笑着从那里走进来似的,她突然问道:“今天是花朝节?” 秦桥说:“是的,阿娘 分卷阅读155 。” 太后的目光渐渐涣散开去,靡靡的乐声似乎隔着漫长的时光传到她的耳边。 她低下头,想起这乐声正是从自己指间流散出来的,然后就想命运既定的轨迹一样,那个英俊漂亮的愣头青出现在了乐坊门外。 “和我走吗?”这个愣头青愉快又漂亮,目光清澈,蹲在琴台前看她:“你叫四娘对吧,我喜欢你,请你做我的皇后。” 她听见年轻的自己说:“客官,今日是你我第一次见面。好好的花朝节,就别在乐坊里调戏歌女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又问了一次:“和我走吗?” 她就笑了起来。 当然。 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论你问我几遍。 我的回答还是那样。 太后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合上;她手肘撑着床榻,人还是半坐的姿势,最后轻轻地,带着一点笑说: “好,我们走吧。” 瓷裳皇族最后的两个继承人一站一坐,动也不敢动一下; 最后瓷学站起身来,他腿有些麻了,起身时不免踉跄,却万分仔细地撤开靠背,抱着太后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上,秦桥如梦方醒,跟着他给太后把被子拉上。 他们慈爱的母亲,看着就像是睡着了。 瓷学抓着秦桥手腕将她带出来,轻轻对门口的怜光说:“她走了。” 怜光怔怔的,两行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中跌落下来。 瓷学叹了口气:“告诉周景明,让他去通知礼部和卢家,就按照之前定下的准备。” 太后宫里伺候的人跪了满院子,听见“走了”两个字,开始高高低低地抽泣起来,瓷学听着烦心,挥手让惜尘将他们都带走,要嚎到外面去嚎。 瓷学:“你们……” 他话没说完,就看秦桥走到安王妃的尸身前,蹲下身掀开白布,不看她的脸,却翻看了一下她的致命伤。 她对着一旁大理寺的人问道:“刺客尸体呢?” 女医官忙道:“不吉利,逆贼还剩一口气,郅却大人亲自提到大理寺去了。” 秦桥:“闲杂人等出去,叫郅却进来。” 瓷学点了个头,女医官便依言去叫,片刻后郅却进来,衣袍下摆溅得都是血,也不知那老尼死前受了什么磋磨,反正郅却要知道的秘密,还没有抠不出来的。 他见除了一个封多病没有其他闲人,便说:“人死了,毒是项州的两世花。” 瓷愿干的,甚至都没费心遮掩。 秦桥不肯同他出京,他就自己给这层合作关系添一个釜底抽薪的保险: 太后是秦桥保底的倚仗,他觉着没了太后,秦桥就只能依靠他了。 秦桥的脸色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她眼里甚至还带着那种惯常的,微末的笑意。 封多病眉头紧蹙,附在瓷学耳边低声道:“陛下,宣抚使好像……不太对。” 秦桥在安王妃身前半跪下来,看着她青白的脸色,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 没护她周全,我对不起大哥。 太子去世时秦桥才多一点大?没人会把看护长嫂这种事交给她; 但是先太子去世的时候,一则前线仍在吃紧,一则宫里瓷愿刚出生,没人能走得开,只有秦桥这个有实无名的妹妹代表皇室去给太子守了灵。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小蒲团上跪着的时候,跟她永远不会再醒来的太子哥哥说: “嫂嫂那么漂亮,你好没福气。”小小的秦桥满脸都是泪水,语气却轻描淡写地好像毫不在乎:“你老老实实投胎去吧,嫂嫂我给你照看着,必不叫人欺负了她。” 后来山海翻覆,她的嫂嫂顶着安王妃的名头,一年到头都在华光寺吃斋念佛,活得没有一点存在感; 但前线最吃紧,朝廷被逼的就差卖裤子的时候,是她这位长嫂不声不响地下了江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协调的,总之回来的时候带着从江南士族手里挖出来的三十万斤粮食。 她的嫂嫂也不说是怎么办到的,匆匆见了秦桥一面把军粮交接了,带着怜惜的口吻对她说: “我回了,阿房不要太累,差不多就歇一歇。” 秦桥清楚地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神态语气,像极了早逝的先太子。 安王妃冰冷的手指垂在地上,秦桥双手捧着放回她胸前,又极细致地给她理了理头发。 封多病:“秦桥,我给你把把脉……” 秦桥抬起头,却看向庸宴。 瓷学本能地觉着秦桥确实是不对劲了;庸宴立刻快步走过来,半蹲在她面前。 秦桥目光幽幽:“庸宴。” 庸宴盯着她每个表情,嗯了一声。 “不等了,我们打。”秦桥的脸被宫灯映衬得雪一样白,整张脸没一点血色。她声音很小: “掏空了家底,足够支撑你再打一仗。我现在就去凑钱、凑粮、凑甲——不就是原项两州的私兵吗?” 分卷阅读156 秦桥憋在胸口的血被她惊天动地地咳了出来,星星点点地溅到了安王妃的脸上: “我去屠了它。” ———— 第二卷·二川溶溶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卷完结! 求收藏,求评论!爱乃萌! ☆、第七十章 这一口血吐出来,后面的事秦桥就不知道了。 她隐约感受到身边是乱做了一团,封多病瘦的硌人疼的鸡爪子冰凉凉地抓着她腕脉,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了什么,嘴里就被塞了冲鼻子的老参,然后鼻端充满了庸宴的松竹味道,她被人小心地抱在怀里,好像也没离开多远,像是被放置在了一张十分熟悉的床榻上。 模模糊糊的意识飘着,她耳朵里似乎听见瓷学在吼什么“别发疯”,鼻子则能感觉到现在直往身体里钻的气味是已经好久没闻过的安神香。 这娘唧唧的味她可太知道了。 最开始是在哪闻见的? 对,是在战场上。 她的清醒彻底湮灭了,恍恍惚惚,居然像是回到了九岁的时候。 她被秦家收拾得像个祭品似的送进妙都,可谁知半道上得着圣旨,于是当时还是禁军统领的顾恩就直接护送着九岁的人质小姑娘上了前线。 幼小的秦桥惶急又戒备,被顾恩带上边防的城头。 顾恩跪在她身边:“陛下,臣按吩咐,将秦氏女带来了。” “秦氏女”紧张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很高,在秦桥的印象里,嘴角似乎总带着笑,只要不遇上什么泼天大事,跟太后夫妻两个是一般的没谱,见了她第一句就是: “呦,这人质还挺可爱的!” 秦桥心里知道这是皇帝,她想按照秦家教她的方法行礼;男人却摆了摆手,轻轻托着她后背让她站到身边来: “别弄这些虚的。丫头,这是你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吧?” 秦家上上下下都把她当成一个上贡用的物件,平时连话都没人跟她多说一句—— 谁会跟个早晚要送走的物件说话?谁会带着个物件出去玩耍长见识? 当时秦桥九岁了,看着却只有普通人家五六岁的孩子那么大。 皇帝看她不说话,就自作主张地在她头顶按了按,低声问她:“想看看外面吗?” 小秦桥还没有城头高,一路走上来很累了,但是听了他这话,眼睛里不免还是展露出一些期待的意味来。 先帝双手托着她腋下,动作颇有些小心翼翼,将她高高举起来让她骑在自己脖颈上,学着路上看见的农夫哄儿子那样笑着说道:“骑大马!” 小秦桥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先帝忙伸手稳了稳她,笑说:“城外是荒凉了点,别怕,等会儿带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秦桥不是怕城外,只是她从没被尊长这样哄着说过话。她躲在父母门外的时候,远远见过自己的父亲也这样高高举起妹妹。 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很羡慕的。 皇帝让人给她找了一副成年男人的护腰甲,兜头盖脸地系在她身上,几乎把整个身子都挡住了,走起路来有点绊腿; 皇帝一个大男人,连着两个孩子都是儿子,不知道该怎么带娇弱的小姑娘,十分苦恼,甚至还找了个边民家不要的小姑娘陪她玩; 秦桥跟着他里里外外地把南境边地走了一遍,直到和当时的东肃和谈结束才一起回到妙都。 先帝,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长辈。 他身上始终飘着股甜腻腻的安神香味道,小时候秦桥对此颇有微词,觉着她皇帝阿爸那么威武的一个人,不好用这么娘的香; 要到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先帝那时候身体就不太好了,若不用安神香时时镇着,头疼得连话都说不出。 那时候皇家最小的儿子还是瓷如意,他比秦桥小两岁,像个尾巴似的跟在秦桥后边,没人教他,有一天他突然在家宴上叫了秦桥一声“姐姐”。 众人安静了一会儿,太子殿下在一片安静中温和地开口说:“挺好的,咱们家总算不都是皮猴子了。” 皇帝“嗯”了一声:“我女儿比你们几个废物都强,明天跟爹去西暖阁听讲。” 白捡了一个妹妹,众皇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都挖空了箱底给秦桥“见面礼”;就这样,在瓷氏皇族的内部,秦桥便算是名正言顺地入伙了。 哥哥们虽然各有脾性,对秦桥却是如出一辙地惯着,从太子这位长兄以身作则开始,对秦桥是要西风不给东风,要云彩不给月亮,以至于当少女秦桥对小国公爷起了贼心的时候,几位皇子轮番跑去太学敲打这位走了狗屎运的准妹夫。 有时候秦桥会莫名其妙地发现庸宴身上带着伤,问也不说谁打的,只朝她傻笑。 时光在她梦境里流水般飞过,恍惚间是她和嫂嫂一起出门的花朝节,她被庸宴提着领子扔到江蕊的船上。 江蕊她老 分卷阅读157 爹江法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么招人恨,他让江蕊把秦桥带回了江家修养,这一天的晚些时候,庸宴上江家的门来接她了。 梦境里,秦桥隐约觉着,这时候来接自己的人好像不应该是他。 所以她问:“我嫂嫂呢?” 少年庸宴穿着一身青色的常服,已隐隐现出属于男人的可靠:“太子妃遇刺去世了。” 秦桥要跑去港口,被少年庸宴拦下扣在怀里:“秦桥,听话。” 秦桥说:“不对,不对,有大哥在,怎么可能让嫂嫂受伤?我哥呢?” 那像是庸宴的声音,又好像不是,重重叠叠的,眼前的人一下子成了穿着太学衣裳的瓷学,眼圈通红,手里拿着一道明黄的圣旨,站在妙都城外对她吼道: “太子哥哥死了!死在东肃人手里了!” 秦桥看见那个十几岁的自己把圣旨摔在地上:“你让开!我要进宫见陛下!” 瓷学从马上跳下来,死死抱住她: “你听我一次,拿着这道旨意去给殿下守陵。” 秦桥不管不顾地要挣开,疯了般又哭又叫:“然后呢?他把四哥派去战场上做什么?大哥二哥死了还不够,是不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搭上才肯罢休?!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不来?难道让我哥魂散在血肉场里,走的时候也看不见亲生父亲吗?!” “秦桥,秦桥,”瓷学眼里也都是泪水,几乎是哭着哀求道:“太子殿下的灵柩已经到了,但是今天是徐妃娘娘的产期,你们家最小的弟弟出生了。” 秦桥气得笑了,怎么,多了个小儿子,便可以放任大儿子孤孤单单地死吗? 她挣扎不休,最后是庸宴来了。 庸宴叫了一声桥桥,她便扑在他怀里安静地大哭起来。 少年庸宴说:“你嫂嫂还在皇陵等着,这就启程,我陪你去。” 你陪我,你怎么陪我? 她看见自己木然地跪在祠堂里,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四哥走了,五哥走了,最爱笑的六哥也走了,最后是天天跟在后边叫她姐姐的瓷如意。 出征时瓷如意还不到二十,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太后和先帝都觉着这就是最后一个孩子了,就始终把他当小孩养着,只给了个小名叫如意。 谁能想到皇室最后打空了,打得将如意也逼上了战场。这个小儿子没让先帝失望,他一手把着大荆国门,生生在东肃的绝对实力下抗了四年。 四年之后,督察院首秦桥,在内阁收到了他的死讯。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用哭叫来发泄情绪的小女孩了,收到消息那天,她和先帝并排站在流水淙淙的御花园里。 秦桥:“三哥你不放心,阿愿又太小了,我去吧。” 那时先帝的脊背还是挺拔的,只是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他听了这话,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你和庸家的小子怎么样了?” 秦桥忘了当时自己如何回答,只记得说是挺好的一类的话。 “哦,”先帝说:“想去他们家当国公夫人吗?” 梦里的秦桥警醒起来。 这么快就到了这一天吗? 先帝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阿房啊,你这些哥哥走了,你觉着他们心里有怨气吗?” 秦桥说不知道。 先帝又说:“没有的。我瓷家的儿子,除非他自己选了这条路,否则我不会逼迫他们非要做选择。我是他们的老子,但老子也不能替儿子做主。因此他们走了自己的道,我心里虽然痛,却也替他们觉着痛快。” 他慈和又严肃的目光看过来:“阿房,你上战场没用,你不是打仗那块料。大荆三十三州,你做御史的时候都走过了;朝堂六部和都察院,你也多多少少都有了解。秦桥,我问你,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梦里的秦桥听见自己说:“还不是你让我是谁就是谁?阿爹就不要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了。” 先帝没有生气,只是包容地说:“阿爹看着你长大,只是希望你明白,什么江山故土,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他悠远的声音恍惚间和庸宴的声线折叠起来,像命运在冥冥中天音般诉说: “此前千年没有大荆,此后千年也不会有。人活着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活成他自己。” “阿房,你若愿意嫁进国公府,会是个不怎么像样但总归不离谱的主母。”先帝的声音似乎是带着点他这辈子也脱不开的戏谑: “但你如果在朝为官,阿爹这双眼还没昏花,已能看到你成为托承国运的名臣宿相,将来万代青史之上,必定有你秦阿房。” “孩子,阿房,你自己选吧,无论你选什么,阿爹都支持你;别去想什么家国,甚至也不必想那些已经走了的人,这是你自己的一辈子,你只需想你自己。想你要怎么活成你的使命。” 然后秦桥就做了她这辈子最重要的选择。 那个夏季的最后一天,她怀里揣着瓷如意出征前亲手给她削的小木头兔子,把庸宴约到了大理 分卷阅读158 寺门前的那棵花树下面。 “要不算了吧,我们。” 那时候她太年轻了,还不知道自己放弃的到底是什么,她手里摩挲着那只兔子,脸上无波无澜地说: “庸宴,冷静点,这段时间我们都很开心不是吗?好聚好散,咱们就到这儿吧。” 当时庸宴是怎么说的? 她拼命回想,终于想起来了。 庸宴红着眼睛,敏锐地问:“陛下想派谁去接替如意?” 秦桥说:“你管不着,我也管不着。” 十六岁的秦桥看不懂,现在的秦桥却在沉睡的记忆里看得一清二楚。 她说要好聚好散的时候,庸宴那要命的离魂症病发了。 他挣扎着最后一丝清明说:“那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的。” “庸宴!” 她感觉到自己一分为二,一个还在当年当地,脑子里一团乱麻地转身就走; 另一个在她身体里痛骂自己这天杀的小王八蛋没良心,恨不得钻回那个时候扯住年轻的庸宴,没皮没脸地亲亲他,抱抱他…… 告诉他其实我也舍不得。 “庸宴……” “叫唤什么?”秦桥终于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沉沉地响在耳畔,将她剥离出光怪陆离的梦境,疲惫又无奈地说:“我在呐。” 作者有话要说:  70 第七十章 谁还没年轻过啊 本章为回忆杀,不喜欢看回忆的宝贝可以将它跳过去。 但本章会带一点后边的情节,主要是交待秦桥在先帝面前做的那个“选择”,以及当时她和庸宴为什么会分手。 ☆、第七十一章 她一睁开眼,就逆着强光看见了庸宴,五官和年少时没太大变动,除了眼角多一道血痕,只有眼睛比从前深沉了些。 梦境里残余的冲动促使她不管不顾地坐起身来,猛地抱住庸宴的脖子扑进他怀里。 庸宴:“……” 被她在梦里叫了几声,叫得他人都酥了,又酥又心疼,这会虽然…… 但还是给了她一个坚强有力的拥抱,微微侧过身来,安抚地摸着她头发。 “这位都督,请你让开!”不知是要命还是救命的封院首冲了过来,手里一左一右地捏着两根针,翻着白眼示意庸宴挪动尊臀: “我要扎她了!” 秦桥这才看见“强光”的来源—— 屋子里天光大亮,庸宴和瓷学坐在她床边,封多病炸起一身毛在旁边乱叫; 郅却,周景明,江法乃至庆陵等重臣都四平八稳地在屋里坐着,此刻都一脸菜色地看着他二人。 秦桥:“……” 瓷学干咳了一声:“是这样,封院首说你一直没醒是因为多年劳累伤了身子,正好趁这个功夫歇一歇。也就由着你去睡了。” 秦桥磨牙道:“……所以?” 瓷学:“你昏了三天,这个……内阁小朝会还是要开的。但是庸爱卿不肯从你这离开,朕与众卿家都能理解,也就迁就一二,到你这宝月殿来了。” 庆陵呆滞片刻,第一个反应过来捧场道:“哈哈,哈哈,没事,都理解都理解。” 秦桥不知道他到底理解了什么狗屁,艰难道:“难道他不去,就不能当他请了假吗?” “这怎么行?”瓷学一本正经道:“大都督一人就是军方,缺了谁也是万万不能缺他的。” 秦桥还要质问,却被封多病一嗓子嚎灭了气焰:“病患闭嘴!” 在场众人包括一个皇帝一个都督在内,没人敢惹这位救命的祖宗,立刻起身给他让位。 封多病下针如飞,很快便将秦桥扎成了一个面瘫的刺猬,一言定乾坤道: “死不了了。半个时辰后把针一撤,就让她上外边玩去吧,再躺下去躺得四肢都化了。” 秦桥被他扎得无法说话,两手做了个“宰杀”的动作。 周景明嗖一下站起身:“既然宣抚使差不多痊愈了,陛下,不如咱们还是回御书房吧?” 宝月殿不是别的什么地方,乃是秦桥曾经在宫中居住的寝殿,按她现在的身份,一群外臣在这儿实在太没体统。 庸宴看着她一脸针,突然说道:“不忙。” 秦桥吐血那会儿,瓷学简直被庸宴疯怕了:“还有什么事?” 庸宴:“太后的遗旨,不如就趁着各位阁老都在,当众颁了吧。” 秦桥一怔,遗旨两个字终于激得她彻底清醒,将那些过于匆忙的离别都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 瓷学觑看她脸色,当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压低了声音道:“什么屠不屠的浑话不忙说,旨意是那天你们俩来之前下的口诏,我亲手誊的。你醒得正是时候,连着颁旨,正好将太后身故的消息也一并放下去吧。” 秦桥拍拍封多病,他没奈何,只得瞪着眼把针撤了。 秦桥揉了揉脸:“陛下,那 分卷阅读159 天是我心火攻上来,说胡话了,别往心里去。” 瓷学得了她一句保障,却怕她又把情绪没完没了地往自己心里压。 秦桥:“所以说这道遗旨……是落在我身上的?” 她看了庸宴一眼,安静地说:“请诸公捎待片刻,我去换了衣裳,即刻就来。” 众臣都没有异议,跟在瓷学身后去外殿等着。 瓷学一回身,发现庸宴还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在门口杵着。 他登时想起自己还可以拿起大舅哥的款来,心道我收拾收拾这货,也算给天上的几位哥哥当一回打手。 瓷学:“嗳,那位都督,怎么不走?” 庸宴目光扫过来,皇帝没等说什么,群臣先想撤了。庸宴便用非常刻意的温和说道:“她换衣服必不会即刻就出来,各位大人还是趁这个功夫活动活动,免得坐累了。” 众臣纷纷很当回事地撤开。 瓷学:“现在她可是名正言顺的……你少不要脸,跟我一块出去!” 庸宴没动。 瓷学急了:“你敢觊觎先帝的女儿,就不怕我替□□道打死你?” 庸宴想了想,总算把学过的那点礼法掏了出来,跟在瓷学后面出去了。 两人一道走在宝月殿的小园子里。 瓷学:“你说她想屠平原项两地,到底是不是开玩笑的?” 庸宴有心说这是气话,但他知道秦桥从不说气话。 这人成年后,几乎每说一个字都是算好的。 瓷学忧心忡忡地朝宝月殿看了一眼,说道: “不知道你感觉出来没有,秦桥这两年的心态是越来越不对了。那回你潜进东肃没了消息的时候,我看见她三更半夜不睡觉,就跑回这个小园子,坐在前面那水池边上一动不动。” 庸宴抬眼一瞧,却见那“水池”波澜幽深,恐怕还连着外头的长青河。 瓷学:“然后第二天早上,督察院的人说她浑身湿透地回去坐衙门,脸上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却好像一点也意识不到自己穿的是湿衣裳。” “你是不知道,”瓷学叹道: “那时候内阁这些人都觉得撑不住了。要是你也像几位哥哥一样没了,我只能御驾亲征;我这点本事你知道,去了也挺不了多久。别说是她,每天批折子批到凌晨,我都想扯根绳子上吊;就怕真要做了亡国之君,死了都不能安宁。” 他啧了一声,眯起眼睛看天:“怎么说呢,就感觉她是那时候压力太大,觉着活得没趣儿了。” 庸宴眼神发深,瓷学吓了一跳:“这么看我作甚?难道你也感觉出来了?” 庸宴不是感觉出来,是亲耳听见秦桥这么说了。 庸宴想了想,说道:“你知不知道秦桥打算等宣王逼宫的时候,直接跟他死在一块?” “啊?殉情?难道她看上瓷愿了?”瓷学眉头皱得像个给人说不上亲的媒婆:“不能吧,不是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吗?” 庸宴:“……” 瓷学“唔唔”两声:“知道了,是我犯糊涂。这可有点棘手,等宣王也收拾消停了,确实是没什么牵绊了。” 他似乎是想得十分苦恼,最后啊呀一声,一拍巴掌道:“要不你给她找点事干吧!就跟以前似的,她手里有没办完的事,自然就不舍得走啦!” 庸宴看他表演:“只要在她那儿,被选择的时候我从来都是靠后的。当年先帝要她在入朝和我之间选一个,她难道没选过吗?” 瓷学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庸宴平静地说:“因为先帝也让我做过同样的选择。” 瓷学安静了。 庸宴:“你想用我留住她,没用的。还得想点别的办法。”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瓷学心里不知怎么突然飘过了那天在春猎场上,他的准皇后庆愉把手里的小花送给秦桥的时候。 庆愉姿色性格出身都属平平,只有在那一刻,瓷学无比想要那朵小花。 “平素里扯闲天的时候,”瓷学回忆着说: “秦桥品评大荆三十三州的美色,她做巡抚的时候当地为了巴结她,都怼着‘好色’这一点给她送人,虽说没碰过,但到底叫她把各种风情的颜色都看遍了。” 庸宴不知他怎么扯到这个,脸色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黑。 “但说是看来看去,还是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瓷学:“你没见过她肖想你时候那样子,上辈子死在秦楼楚馆的老色鬼都做不出她那种对美色的神往。” 庸宴咳了一声,脸色如常,只是耳垂默不作声地开始愉快发红。 “但是人嘛,”瓷学一副很懂的样子:“得不着的时候,是念想,是妄想;你出京前被她刺激成那样,最后还是乖乖回到她身边,恕我直言,实在是有一些……” 庸宴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说:“贱。”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瓷学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有得不到的时候,才巴巴地想要 分卷阅读160 。我这么跟你说吧,你手下那个南……专门烧人粮草的后辈,叫南什么来着?” 庸宴:“南句。” “南句,”瓷学贱兮兮地凑上来:“他是不是有个表妹,想许给你来着?” 庸宴有些愕然:“这倒没听说。” 瓷学:“南家虽然不声不响,但那次他家九十多岁的老太爷亲自来了妙都一趟,想把这个小姑娘送去侍奉你左右。但是又怕你,不敢直接跟你说,直接找到我这来了。” 庸宴:“你见了?” “没有。”瓷学眉飞色舞地说:“你要不要猜猜是被谁拦下了?” 这还有什么好猜的? 瓷学:“那时候秦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她府上的甜糕小丫头轻易都见不着她;在中书省听见有这么一码事,竟然端起她那有实无名的公主款了,巴巴地回了宝月殿,亲自见了南家的老太爷。具体怎么聊的不知道,但南句的表妹三个月后就出嫁了。” 庸宴:“……她在那夙兴夜寐,你倒是很有闲心。” 瓷学:“你这人怎么抓不住重点?那时候我问她,管庸宴的闲事干嘛?他一个大都督,难道还一辈子不娶亲吗?” 庸宴几乎是有点紧张了:“她怎么说。” “她说,”瓷学一字一句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非得看看谁想做这大都督府的主母。” 这一茬着实新鲜,庸宴听了半晌,最终琢磨出了瓷学这个缺德货是什么意思。 “秦桥自己拿她那小心眼琢磨我,我一个当哥的,就算直说难道她信?不为别的,就算是让她帮我挣钱,我也想让她好好活着。”瓷学意味深长道: “就怕她不肯给自己这个时间想明白。我有个权宜之计,你听一听,若是可行就拖她一拖。” 瓷学压低声音,那嘴脸跟他当年要偷年松的字帖时一模一样: “就说你恼恨她翻脸无情,要红杏出墙了!你信我一次,秦桥听了这话,就是一只脚踩进阎王爷的门槛了也得收回来,她非得八百里加急地赶回人间,一把火烧了坟头上碧绿的帽子!” ☆、第七十二章 大都督盖世英雄,跟上一任坐镇内阁的秦相相比实在靠谱多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句一个钉子,绝没有出差错的时候—— 大都督说宣抚使没有一个时辰出不来,果然是真的。 最后内阁群臣实在等不下去,瓷学亲自去催了一趟,这位才缓步从暖阁里走出。 这样正式的旨意一般是不在屋里宣发的,观礼的重臣都去了宝月殿外连接宫道的空场; 秦桥从高高的红墙和白玉栏杆后转出来,身后是一十二位正殿侍女,身前一位正五品引路女官,正是此前侍奉太后的惜尘。 庸宴:“……” 瓷学:“……” 瓷学:“你说她是怎么猜出来的……” 秦桥眉间和两颊贴着光圆玉润的珠子,身穿鹅黄贡锦,眉眼淡淡扫了—— 虽然都是简单的素色,这身打扮却将她身上积压多年的靡艳和贵气烘了出来,好像那个镇日里在六部督察院疲得死狗一样的女人只是她的一道影,这才是这经年艳鬼的真身。 这一身,便是大荆百年来都没人穿过的公主常服。 群臣看着秦桥那张脸,甭管再怎么好看,终究也是之前动辄就在朝堂上对吼的同僚,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个漂亮;这就跟他们见了庸宴也只觉得敬和怕是同一个道理。 周景明等人见她出来,自发俯身行礼。 秦桥眉目和神情本来都淡淡的,待见了庸宴,便眉眼一弯,朝他笑了一下。 庸宴:“……” 大都督和皇帝传音入密:“她这样子,我没法出墙。” 瓷学暗戳戳回道:“不争气的东西,你是不是从小就想当驸马?” 但皇帝没能尽情腹诽个够,三言两语交待了一下,径自走上前从礼部尚书手里拿过诏书,竟是打算亲自宣旨。 秦桥对着慈宁殿的方向老实跪下。 瓷学展开太后遗旨,直接将礼部编了好几天的繁复夸赞都跨了过去: “宣抚使秦桥接旨。” 秦桥:“臣女秦桥接旨。” 瓷学:“宣抚使秦桥,临危不惧,辅承国运,传白厄箭与帝王,如先烈明云再世。特加封归云公主,入玉碟为先皇女。赐宝月殿并长公主府;婚姻自由,来去自专。” 群臣的脸色同时变得古怪起来。 婚姻自由,来去自专——那岂不是可以由着她自己心意选驸马? 太后来这一手,是在担心陛下送秦相……送归云公主去和亲? 一时间众臣都难以抑制地看向庸宴。 就差把“驸马好”三个字写在脸上。 瓷学趁着秦桥没起身远远地对庸宴使了个眼色,庸宴心情颇为复杂。 瓷学将那道旨放在秦桥 分卷阅读161 手里,从袖袍中摸出一支凤钗。 “这是好久之前太后放在我这儿的,她身体早就不太好了,只是让我们瞒着不告诉你。” 瓷学带着笑,这么多年了,他和秦桥彼此支撑,总像是秦桥这个做姊妹的照顾他多一些,到了这一刻,长兄幼弟都走了,他终于有了几分兄长的模样: “她给你赞了好些年的嫁妆,都在宝月殿里。之前太子哥哥牵头,我们也都断断续续地往里添,这钗头的凤是铜做的,便是库房钥匙。你有空自己去瞧瞧吧。” 瓷学:“至于婚姻自专……” 秦桥:“怎么?” 瓷学压低声音:“喜欢祸害谁就祸害谁,只是别祸害到庸宴头上。” 秦桥一边眉毛挑起。 瓷学用急促的气音说道:“你看我作甚?我听说你寻死觅活的——早晚要死的人,还要坑庸宴给你守寡吗?你要是没有白头到老的心就少招惹他,他年轻轻就遇到你已经够命苦的了,下半辈子我已经找了个知冷知热的好姑娘照顾他。” 在后面观礼的群臣就见新鲜出炉的归云公主猛地一回头,看向大都督那一眼简直说得上是……凶狠?! 庸宴:“……” 秦桥回头看向瓷学,微微张开口,红软的舌缓慢地顶了顶腮。 她带着点笑,一字一顿问道:“选了谁家的好姑娘?” “啊?”瓷学没料到她上来就问这么具体,他虽说是个皇帝,但整日平整江山,实在没心思了解妙都的贵女,情急之下只想到一个自己家的小皇后:“庆……庆憾?” 嗯,皇后给庸宴不可能,但是好在皇后有个姐姐。 “对,庆憾。”他自觉机灵得不得了,顺口编圆了这个谎: “你看庆陵那个怂样子,靠他自己挺不起外戚这么大一张虎皮,但要是有了庸宴这么个女婿就不得了了——再说,以后庸宴就是我儿子的太傅,他娶了皇后的姐姐,岂不是跟我亲上加亲?这一来我们俩还成连襟了呢!” 他越说越觉得不错:“我家那个庆愉小模小样的,她姐姐倒是……嗳?我听说春猎那会儿好像还见过庸宴一面?多有缘分的事,天注定了简直。” 哦,秦桥心说,见一面就算天注定,怎么去外面的小书局随便扫两眼?满摊子的“庸秦传奇”都快把他俩好几辈子的事写尽了! 郅却看着秦桥那道莫名怒气当头的背影,立刻十分有危机意识地给归云公主道贺,顺便坚决地表示再不回大理寺那边可能要塌房,请求速速撤离; 周景明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郅却此人好比朝堂上的耗子,他要是撤了一准是风向不对,于是也纷纷十分端庄地作鸟兽散。 瓷学看着秦桥的脸色,登时一个踉跄,十分做作地双手捂头:“啊,好疲惫,头好疼。” 没有外人了,秦桥:“滚。” 皇帝从善如流地招手带着惜尘跑了。 秦桥:“大都督,你来一下。” 尚且不知道自己被兄弟坑到什么地步的庸宴:“……嗯?” 秦桥只觉得自己整个脑子糊成一团,千秋万代的江山基业和看淡世事撒手西去的心灰意冷通通顾不上想,只有那日在春猎场上庸宴见过庆憾之后的样子。 秦桥:“难不成你原来喜欢泼辣的?” 庸宴:“……我,不是很明白。” 秦桥不说话了。 她开始仔细回忆关于庆陵这个大女儿的全部线索—— 要认真说起来,好像庆憾和她的小皇后妹妹庆愉并不是一母同胞,现在庆陵的夫人是庆愉的生母,庆蔬食和庆憾的母亲乃是庆陵的原配所生,成婚没几年就去世了。 这个大女儿在家好像不怎么受待见,夫人小宴那时候,庆夫人有心想许一个女儿给庸宴,带来的也只有庆愉一个; 反倒是瓷学,一开始托自己安排相亲的时候,最早相中的就是这个庆憾。 听说那日庆憾得知自己妹妹被秦桥带走了,还十分勇敢地独自跑去宣抚使的帐篷要人。 秦桥心里,庆憾的形象逐渐汇集成了一个爹不疼娘不爱但身体很好的炸毛小可怜。 秦桥:“还是说你觉着我不够健康,想找个看着活泼的?” 庸宴一头雾水地试图从她字里行间推断出狗皇帝到底说了什么。 庸宴:“……你虽然有些积年沉荷的毛病,但封院首说慢慢修养也都能逐渐恢复,身体还是……” “唔,”秦桥想了想,自己这几年因为身上打小带起来的毒,如非必要的应酬,确实不喜欢到处走动,若用钦天监唐大人的话说,几乎算是个“死宅”。 秦桥:“你说她泼辣,难不成是觉着她有活力?看着有生气?” 反复出现的“泼辣”二字终于叫庸宴摸出点门道: “秦桥,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确实觉着……”他艰难地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部分听取瓷学的意见:“觉着咱们应该暂时分开一阵。” 分卷阅读162 他那语气就差把“暂时”两个字抠出来强调一下:“但绝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人。” 秦桥:“……” 传言中血腥暴戾的大都督急出了一脑门不动声色的热汗,都跟着主人一起紧张,不敢流下一滴:“我既然见识过你,还有什么女子能入眼?” 秦桥先在心里说了一句“这倒是”; 转眼一想,当年自己也见识过庸小公爷的美色,还不是转头就给江南的卢姣大把大把地撒银子? 好色图新鲜这种事,是人类共同的本性,不分男女。 她十分狭隘地“以己度人”,思路绕着大荆转了一圈,这才终于缓慢地回到了庸宴那句“暂时分开”上。 “我确认一下,”秦桥拍拍他胸口,又指指自己:“你是要和我拆伙?” 庸宴心下一横,拿出了他第一次带兵时冲锋的那股子决心:“对。” 他这态度一出来,秦桥第一反应不是种种儿女情长的小性子,而是凭着对他和瓷学这对狼狈的了解敏锐地挖出了真相: “瓷学教你的是吧?让你拿咱们俩的事闹,好让我心回意转别跟瓷愿死进一个坟堆里?” 虽然是问句,但明显是拿准了。 庸宴:“是他教的……” 秦桥:“好,我去弑君。” 庸宴:“但也有我自己的意思。” 秦桥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庸宴垂下眼眸:“秦桥,你生前身后都盘算好了,独独漏下了一件事——你死了,我又是太子太师,全国上下指着我过个几年再带兵平了东肃。这朝中谁还能制衡我?” 秦桥:“你不用说这个,宣王覆灭后你一家独大,这是怎么算都改变不了的事。你本身就是世家出身,现扶持一个江南士族也来不及……我有安排,现在不好跟你说,反正走之前给你办妥了。你打好你的仗,少□□这边的心。” 庸宴本来狠不下的一颗心,骤然被这句话一砸,结结实实地把心窝子戳漏了。 这后事交待的清清楚楚,方方面面都考虑的谨慎周到,是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好了。 怪不得之前在府上做他小奴时绝口不提自己的立场—— 只要提了,他必定早就顺藤摸瓜摸出她给自己设定的“死局”,那是绝不会同意的。 庸宴:“所以呢?你保住了大荆的镇国都督,就不打算管庸言念了?!” 秦桥被安王妃的死激出了积年的病,身上十分不爽利,闻言也火了: “总共剩下不到半年了,你就非要和我闹?庸言念不就是大都督?!你有话能不能直说?年松那货跟所有太傅一样,教得你们这些世家子有话偏不直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让你想想我!”庸宴:“想想你决然赴死,我一个人靠什么念想活!”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是日更啦,每早九点更新哦宝贝们~ 微博名:陈浮浪 浪浪崽来求评论啦~ ☆、第七十三章 新鲜出炉的归云公主和大都督站在宝月殿外斗气。 躲在殿策听墙角的皇帝动作十分熟练,那种“侧耳倾听”的姿势简直老练到了猥琐的地步。 庸宴:“我问你,如意去世那天,陛下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这话题听着好像是远,秦桥却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秦桥气性上来,对上庸宴嘴里就没了把门的,冷笑道:“你真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春猎场上我不是告诉过你,先帝让我做过一个选择吗?” 她上前一步,伸出一指轻佻地在庸宴唇上抹了一下:“他让我好好想想,在去你家做夫人和权倾朝野之间选一个——没人逼迫我,如果当时我不接这个担子,他就会让郅却用那套酷吏的法子把持朝堂,一样起效果。” “我选了什么你也知道了。”秦桥心里有种与闷痛并存的坦荡: “直到今天,我也仍然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庸宴,你看,事情就是这样,到今天让我在‘为你留下’和‘为了平衡局势离开’中选,你一样不是最优选项。” 她好像是非要说个痛快,非要把自己觉着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大张起来给他看: “你,瓷学,就算是太后,乃至大荆江山,亿万生民百姓,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永远只会是我自己,而对于我自己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使命。” “我的使命,”她的口吻近乎真挚地说:“是把朝局稳定下来;把生民稳定下来;留好将来要出征东肃的大都督的命,给我那几个死无全尸的哥哥们报仇;让瓷家最后一个子孙稳稳当当地坐好他的位置。逆贼秦桥的死,就是这些使命中的重要一环。” “昨天你不是也想通这一节了吗?”秦桥语气轻巧地飞快说道: “秦桥既然是个逆贼,那么上位者自然可以一推二五六,给五王平反,反正他们的后人死的死变的变,没人会回来扯异 分卷阅读163 姓王的大旗;唐氏的云州,沐王的简州,阴王的照州,年王的实州,乃至瓷愿手中的原项两地,都可以顺心归服。” 秦桥:“我这条命是局势中的一条牵制线,得灭在恰当有用的时候。庸宴,我不怕说给你知道,要真能顺我的心思,你回京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我的尸骨了,早不必拖到现在。” 拖到现在,让我亲手把自己的不堪展开给你看。 “说什么让我开心,”秦桥没再看他的眼睛,目光平平扫去,只看着他的喉结:“你的使命就是成为千古一将庸言念。先帝亲手送了你出去走上这条路,你顺着走到了今天。” 她撒气似地说了这么多,庸宴就听着。 “不是先帝送了我出去。”直到此时他才缓缓开了口:“是你选了让我出去。” 庸宴轻轻说道:“桥桥,天尊教我习武,先帝是知道的。如意的死讯传回来那天,我等在殿后,听不见先帝和你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你麻木地走出去了。” “你出门之后,”他似乎想要摸摸她的头顶,可她的发饰被精心盘起来,他怕碰散,只好又收回来:“先帝招手叫我过来,问我剑法练得怎么样了。然后他说……” 那个夏天热得过分,他一路走到帝王身前,耳边听着淙淙流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先帝双手轻拍他肩膀,像是在透过他感受久违的“年轻”。半晌,他有点慈爱地说:“你是不是非常喜欢我女儿啊?” 少年庸宴有点难为情,但还是很坚定地点头。 先帝脸色严肃下来,他慈和的神态里像是装了一个横亘千古的谜题:“小言念,有人同我说,你是不世出的将才,可以力挽山河。” 瓷氏儿郎的热血洒满了疆场,他们尚且不能挽回局势,他庸言念又怎么能? 少年庸宴不爱说话,但有点诧异地问:“是钦天监的唐大人?还是我师父?” 先帝没有回答。 他只是给出了一个问题:“我这个女儿挺奇怪的,不论谁在她身边,都会觉得很快乐,你又闷得很,是对般配的少年夫妻——那你娶了她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少年庸宴学了很多华丽繁复的诗书,然而面对这个问题,他却用了很朴实的说法:“我好好对她。” 先帝:“那如果有一天,要让你冲上前线,有她在家里,你还能视死忽如归吗?” 那是少年庸宴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强烈的拷问,答案是他不知道。 他这人生来就很“淡”,只有秦桥是人生中最浓烈的色彩;如果真的已经得到了最想要最喜爱的人,得到了此心归处,他还能抛下一切舍生忘死吗? 或许不知道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有时候,喜欢这种感觉,是近看很浓重,远看却很薄的。”先帝意味深长,却又很平静地说:“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就算我是皇帝也不能逼你,没有谁能逼迫谁选择自己的命。” 先帝让他回去好好想想,可是他说不用。 年少的庸宴捧出了自己的一颗心,几番热血激荡,寒暑交替,最后回到了青年庸宴的身体里。 他捧着这颗心对秦桥说: “我告诉他,我选秦桥。如果秦桥愿意收复山河,我就替她上战场;如果秦桥想和我在一起,我就一辈子守着她平安喜乐。” 死心眼的傻小子选了他的爱人,却很快就得知了那个人相反的决定。 秦桥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 偷听的瓷学在心里大大地喝了一声彩—— 先激怒,再感动,差不多可以进入“断舍离”了; 这乃是他俩小时候,钦天监的唐大人手把手教的谈判技巧,这一套无往而不利,连先帝都能被唬个一时片刻,拿住秦桥这个心里本就对庸宴有愧的更是不在话下。 狗皇帝心道,就看庸宴下一步这“断舍离”断得利不利索了。 庸宴:“秦桥,有时候失望的太多了,慢慢地也就没什么期待了。” 秦桥僵硬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庸宴:“你非要离开,我的一生却很长,不能都用来怀念你。我从你身上学到一个道理——先离开的那个似乎总是可以更轻松地脱身。” 庸宴:“所以我说,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秦桥。” 接下来的几天,秦府的人……或许现在应该叫长公主府了,陆陆续续去大都督府取了几次秦桥的东西,桂圆不知道桔子去了哪里,她有些茫然地照顾着伤重未醒的木笔,旁边还跟着一个没心没肺的甜糕。 秦桂圆跟大都督府请来的大夫交待了几句木笔的情况,带着甜糕走出来:“主上交待过你吗?是跟我回秦府去还是留在这?” 甜糕摇头。 秦桂圆想了想,又问她:“那你自己呢?” 甜糕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结结巴巴地声音已经响起在门口:“都督,都 分卷阅读164 督说,那个,要收养甜糕,让我,我,让我……嗯,带她几天。” 秦桂圆一回身:“喔,盛小哥?怎么神出鬼没的?都没听见声。” 盛司脸腾一下红了。 他是斥候出身,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放轻脚步,桂圆又没有武功,当然察觉不了。 她凑上前去,自以为隐秘地问:“都督和我主子到底闹什么呐?这搬来搬去的,别过几天还折腾回来,可够麻烦的!” 盛司满脑子都是她身上那点桂花香味:“我,我不知道!” 秦桂圆有点失望地垮下脸:“好吧,你记得请个可靠的丫头照顾木笔,实在不行用甜糕也成——她那眼睛还得缓上一阵,平时得有个人帮她翻翻身之类的。” 盛司“唔唔”记下。 他嗫嚅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要不我送你回公主府吧?” “我不回那儿。”秦桂圆抄起一个轻飘飘的小包袱:“我进宫去找主子。” 盛司:“哦,那我送你进宫吧。” 桂圆:“你怎么黏糊糊的?” 盛司又红着脸不说话了。 桂圆嘀咕了几句,到底还是让他跟着。他们没骑马—— 平日里禁军不当值的时候是不允许在大街上骑马的,这是大都督亲自定的规矩。 一路上桂圆废话连篇,从对他们俩那对不省心的主人的猜测到街头巷尾都在说的卢姣卢大公子马上要进京的事; 盛司听得很认真,但他镇日在演武场泡着,也插不上话,就时不时积极又笨拙地“嗯嗯”几声表示附和。 碎嘴子和老实头絮絮叨叨走到皇宫的城根底下,也不知是怎么的,这个平日里太监出来采买的门戒备竟然格外森严,值守的禁军认识盛司,加快速度进去通传报备,饶是这样,两人也在外头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盛司有点困惑地说道:“不会是因为太后薨逝,陛下因为守丧推迟了婚期吧?” “不会,”桂圆立刻十分懂行地说:“先帝不是立了规矩,说守孝只需三个月吗?不然光是前面那几位殿下……咱们现在这位陛下恐怕要守孝守到下辈子去。” 她解释完这一通,开始操心起真正关切的事情来—— 碎碎叨叨的猜测无意间摸了个边,她两道清秀可爱的小眉毛撇成一个八字形,有点愁苦地大大叹了一声: “咱们上头那两位,他们可别是拆伙了吧?” “不可能的。”难得有盛司笃定知道的答案,他异常热情地出卖起自家都督的隐私: “从前秦姑……殿下给都督的玉佩,他出征时都随身带着,当护身符的。有一回东肃狗的刀劈在他胸口上,玉佩挡了一刀碎了,兄弟伙都说这家伙还真是保命符,都督可心疼的不得了。我看他那样子恨不得劈在自己身上,反正血肉比玉佩容易恢复。” 桂圆从这番话里咂摸出一种单相思的味道。 桂圆:“都督的心意还有什么好说的?但你看,搭伙过日子得两个人都同意;拆伙却只需要一个人同意就行。我们主子……这方面可不是什么好人呐。” 盛司有心帮秦桥找补两句,但一想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桂圆噼里啪啦发表了一番她的证据和猜测,不经意间瞧了盛司一眼,又看了一眼: “我说这位兄弟?” 盛司:“嗯嗯……啊?” 桂圆:“你不会是瞧上我了吧?” 盛司:“……” 这个,这个进程有点太快了,他不是很知道该怎么接话。一边这么脑袋空空如也地炸开,一边又晕晕乎乎地犯贱着想,不愧是殿下一手□□出来的,竟然打直球。 答应了显着自己轻浮猥琐,不答应后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 桂圆:“这个吧……” 盛司的心跟着她拉长的话音提到嗓子眼。 桂圆十分豪迈地大力拍他肩膀:“要是我们公主和你家都督真分了,咱俩就没有可能了。” 盛司:“这,这其中的关系我,我不明白。” 桂圆的脸上带着点小孩的圆润,又长了双圆圆的眼,一贯是没心没肺的快乐样子。她难得正经了些,指着高高的宫墙说:“你看这鬼地方。” 盛司立刻将她拉得离守备的侍从和禁军远了些:“不好说这种话。” “嗳,没事,以前太后也天天骂呢。”桂圆一摆手:“我小时候在这种地方长大,又想死又怕死;后来主子救我去了秦府,我就跟自己说再也不回这吃人的墙里。” “可是你看,”桂圆的小脸上浮现起无奈又满足的笑来:“现在我主子在里面,她阿妈没啦,身体又不好,就算她在刀山火海里住,我也想进去陪着她。我照顾好主上不是为了报恩,是我觉着这就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任务。要是我们主子不要大都督了,那没办法,咱们俩就真是没缘分吧。” 她还有一肚子碎唧唧的“教育”没说完,正诉衷肠诉说到高兴的地方,冷不防她表忠心的对象竟 分卷阅读165 然亲自从奴婢走的角门出来了。 秦桥手里挎着一筐蜜桔,身上穿着素白的公主常服,头发松松挽着,一脸看傻儿子的表情看她:“混蛋玩意儿,用得着把你终身也挂我身上吗?” ☆、第七十四章 秦桂圆瞧见她,欢呼一声扑了上去,将她家身量娇小的主子报了个满怀,心里不合时宜地想着怪不得都督爱抱原来确实好抱,她嘿嘿笑:“主上想死我了吧?” 秦桥没理她,五指分开一巴掌盖在脸上将她推出去,对盛司招手:“你来。” 盛司立刻过去,柱子一样笔挺地站着。 秦桥:“你对这丫头的心思我知道了,会考虑的。但是这事你要问问庸宴,他算你半个大哥,要是他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盛司满脸诧异,似乎不明白庸宴为什么会不同意。 秦桥伸手在桂圆狗头上拍拍:“这是我从小带到大的贴身丫头,我就是她的出身,属于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那种出身。庸宴要和我拆伙,可能他不希望你仍和我的人有关联。” 谁?干啥?怎么啦? 盛司脱口而出:“不可能。” 盛司:“……不可能吧?” 盛司:“……啊?” 一时间他脑子飘过了种种“难道都督得了绝症不想拖累秦姑娘”等等离题万里的猜想,脸上惊讶得五官都要跳脱出了原有的框架。 秦桥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他仍然在艰难消化,只好领着桂圆进门。 桂圆叽叽喳喳问了一堆主上怎么在这之类的蠢话,秦桥只习惯性地当听不见。 当然是过来接她这条一进宫就身心难受的小傻狗。 也是因为秦桥本人在里边等着,禁军在此处的戒备才会格外严格。 桂圆:“嗳……公主常服也就那么回事,看着也不必从前穿的精致到哪去。” 那是因为秦桥从小穿的就是公主制式。 桂圆:“以后得改口称殿下了吧?殿下殿下,真有点别扭,现在满后宫就您一位正经主子,听着就像陛下的儿子似的。” 秦桥心说你从前不就主子姐姐地乱叫?自己说过这几遍说不定转头就忘了。 桂圆三纸无驴地问了一圈,最后好似浑然天成地问:“桔子跑哪儿疯去了?殿下怎么不管管她?在外边让野男人骗了可怎么好?” 她好似随便一问,就像是问桔子去哪吃午饭了似的,一双眼却下意识地往秦桥这边瞟,生怕她说出什么坏消息。 秦桥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避重就轻地说道:“找了个好婆家,嫁人去了。” “啊……”桂圆有点失望地说:“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呢?肯定不是什么好婆家。” 嫁进皇家啦,天下独一份的。 秦桥说:“她自己选了,也省得我操心;你呢?盛司你喜不喜欢?” “嚯——”桂圆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自己身上,一边的眉毛挑了起来:“殿下不是说要大都督同意才考虑吗?” 秦桥:“说给那小子听的,他要是这点事也摆不平,还来招惹你作甚?” 桂圆心说摆平大都督这尊天下第一大煞神恐怕不能叫“这点事”吧。 秦桥似乎听到了她的腹诽:“你管庸宴干什么?要是喜欢我就给你抢过来,要不然废了他让盛司做倒插门女婿也行。” 桂圆忙说不用不用,她就随口一提。 秦桥看她嘴上说着不用,眼睛里却盈着点笑,就知道这货不怎么敏感的春心开始动摇了。 忽然有点能理解当年先帝看着自己的感觉。 不管自家这个选的是多么知根知底的后辈,仍觉得这人可能不靠谱——有心想劝她三思而后行,又怕这崽子因为这个跟自己生分。 最后她只能参考唯一的参照物——先帝,她问:“这样吧,在宫里这些时候你好好想想,这辈子到底想干点什么。” 桂圆眼也不眨:“我就跟着你。” “屁话,”秦桥在她面前自由自在,也不掖着从太后那儿学来的浑话:“你能一辈子跟着我吗?我死了你怎么办?跟到地底下和我一道趟地狱去?” 桂圆嘿嘿笑。 秦桥认真道:“你得找着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真正喜欢的人——要不你跟我一辈子,难道我不操心心疼你吗?” 这会桂圆有点听进去了,半晌痛快地点了个头。 不知道为什么,秦桥突然有点害怕她过几天跑过来跟自己说:“我不要盛司,自己过挺好。” 你可得好好想想啊,丫头片子。 “以为自己不在乎”就像一剂麻沸散,经年日久地在血流成河的伤口上镇着,一旦有一天你意识到这个人真的走了,麻沸散就失了效,疼得你不知今夕何夕。 做了断虽然痛快,但这其中滋味分开,痛是痛,快是快,像一柄尖刀直入肺腑,干净利落切断心肠,只留下动手的人慢刀子割肉 分卷阅读166 似的珍惜着那点疼。 秦桥拒绝了宫人抬过来的步撵,领着桂圆权当遛弯。 秦桥:“我让江蕊查的人怎么样了?” 桂圆麻利地说道:“哪个?” 秦桥:“庆家的。” 桂圆喔了一声,在记忆里翻了翻,背书一样说道:“庆憾,督察院首庆陵原配所生,为家中长女,今年一十九岁,年幼时由庆陵同年登科的故友李赣抚养……” 秦桥:“等等,李赣?在南疆跟过小如意的那个李赣?” 桂圆:“是吧,我也不知道,没让我记这个。” 秦桥:“行行,你继续。” 桂圆:“自幼长于南疆,五年前才随着其父庆陵进京。擅长使鞭,精通骑射,与兄长庆蔬食,幼妹庆愉关系良好,但与继母不和,也并不受庆陵大人的重视,至今仍未有婚配。” “喔,又使鞭又骑马的,身体还真不错。”秦桥微微眯起眼睛:“还对南疆挺熟悉呢。” 听着倒像是老天爷给庸宴备下的。 桂圆没心没肺地附和。 秦桥想起她心血来潮带着庸宴去划船那天,她问庸宴要是看见漂亮姑娘心动不心动,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也就跟后湖水似的,随便动动。” 秦桥:“桂圆,下午你去找一趟胡如山。” 桂圆:“后湖那位统领?” “对,”秦桥面无表情地说:“大坝修得差不多了,我有个任务吩咐他。” 桂圆:“得嘞,主子请讲。” 秦桥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受风向:“天凉了。” 桂圆:“?” 秦桥:“就把后湖的水抽干吧。” 胡如山胡统领今年三十有三,一副清正的五官,带上表情之后全成了奸猾—— 此人打从三岁开始就在海上混,十六岁就混成了瓯什海上最大的海寇头头,被在南疆巡视的先帝亲手招安,自此老老实实地在愿江和长青河上乱窜,直到三年前,被秦相国叫回来困在了王八盖子那么大的后湖。 实话实说,起初他意见真的很大。 但是胡统领每个月有两三天假,秦相国会亲自带着他去吃喝嫖赌,他对外的身份是秦相的跟班,妙都的各路眼线就算查着他也只以为是秦桥的走狗,只是不知这走狗还有别的任务罢了。 然而既然跟随在秦相身侧,就算是一条狗腿子,拿出去也能砸死一片地方官,因此人人奉承,奇珍异宝乖顺话,不要钱似地堆到身边来。 瓯什海的海寇头子何时见过这种奢靡阵仗?当即顺心归服,一直把后湖守到今天。 “抽干?抽干了我干啥啊?”胡如山两眉立起,形成一个困惑的形状:“相国大人叫我旱地行船吗?” 一旁圆眼睛的小侍女立刻叽叽喳喳:“叫殿下。” 胡统领从善如流:“殿下,殿下我可真不会这个……” 秦桥:“让你抽你就抽。” 胡统领好大一条汉子,讪讪不说话了。 秦桥拇指在其他手指上挨个点了一遍:“后湖那边的事就不用你管了,你只负责把那地界给我守住——我手里有点闲人,你给我练练,练成一支水军。” 胡统领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秦桥:“也不多,后面还得扩充,现在也就三五千人吧。” 胡如山两眼放光:“哦?” 秦桥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摸出一件像样的适合当兵符的东西,最后把压裙子的玉佩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摸了半天,最后还是示意胡如山将其一劈两半。 她将那两块都递给了他:“从这出去就去见陛下吧,他等着呢。你留一块他留一块,要是他还想派副将给你也照样收着,听见没有?” 海寇和山上做大王的本质上没有两样,能招呼的喽啰越多越高兴,更何况是秦桥给他备下的“青年营”? 那必然都是顶顶好的苗子,什么副将不副将,不就是给他填个“二大王”吗?只要能带人,就是添十个八个也不嫌多! 他兴冲冲地要走,半道上又折了回来,抓耳挠腮半天问:“那个,上次你身边那小姑娘挟持你去后湖,为啥不让我动手救你?” 碎嘴子桂圆登时闭了嘴,整颗心都敏感地绕在“身边那小姑娘”几个字上。 秦桥不等她开口问,先一步对胡如说道:“因为是我暗示她把我往那里带的。就算那边不动作,我也得找机会和那边见一面,顺水推舟罢了。” 胡统领嗷嗷答应,心说这群陆地上的心眼可真多。 “对了,正好你回来,我想起一句话,给陛下带去。”秦桥眸光微闪,慢条斯理地说道:“他蛊惑驸马的事情本宫知道了,叫他好自为之。” ☆、第七十五章 胡如山走得 分卷阅读167 赶巧,正碰上来找秦桥的惜尘,赶着快要过午了,秦桥就叫惜尘不忙说话,坐下一道用饭。 秦府上的规矩都是对外的,通常是秦桥吩咐一声,桔子他们几个都跟着一块坐—— 也就惜尘刻板些,就算同桌坐下也不用饭,只是坐在秦桥身边给她布菜。 惜尘:“陛下嘱我来问,安王妃的后事是跟着太后一起办,还是单独办一场?” 秦桥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鱼,未待动手,惜尘先端了盘子过去给她挑刺。 秦桥看着她那双素手:“怎么来问我?” 惜尘:“皇后尚未入门,后宫自然都由公主做主。” 秦桥便知道瓷学这是让自己帮他肃清后宫的意思了—— 太后出身民间,先帝为了让她顺利进宫,生生让当阳卢氏改了族谱,将太后编入他家做了“嫡次女”;先帝后妃本就不多,他去后又都送进了华光寺为尼,卢家就成了独一无二在后宫中有消息通路的世家; 凡事忌讳独大,各方势力都往宫里塞人,太后也都默许了;生生弄得瓷学在宫中讲话也避讳,若要私下里见谁一面,还要诸多安排。 想来他也躲够了。 秦桥:“嫂嫂恬淡,不爱惹眼。一起办了就是了。” 惜尘记下,说了一声让闲杂人等出去,宝月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惜尘:“家里让我来问问主上,下一步的风向怎么控。上次殿下叫宣王带去后湖,都督带的银甲卫是明晃晃地从街上走的,各方都在猜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次安王妃遇刺……” 秦桥:“就说是沐王余党报复。” 惜尘犹豫片刻。 秦桥:“怎么?” 惜尘:“可是楚茹本就是清河一党,清河郡主声称自己是沐王属下,那楚茹怎么会死在……” 秦桥:“只说楚茹知道太多秘密,怕她攀咬出其他人罢了——你最近怎么了?这还要我教你?” 惜尘安安静静地摘干净了那碟子鱼放回她面前,没什么表情地说:“是尘蠢笨了。” 秦桥心里叹了口气。 她摸摸惜尘的后脑勺:“太后没了,你心里难受我知道。不过你尽可放心。” 惜尘抬眸,清正的眸光定定看她。 惜尘:“放心什么?” 秦桥的笑意一点没变,眼睛却让人看了发冷:“瓷愿必死无疑,原州项州两地都是他的附逆,一个不留,全都得死。我要他们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血,都给我阿娘陪葬。” 不同于瓷学的犹疑,惜尘知道秦桥说到就会做到。 她铁了心要原项两地上下官员的命;且必要的时候,秦桥一向狠得下心,既然斩了草,就绝不会留下什么未净的根;信女一怒,血流漂橹,那并不是什么玩笑—— 上次云州的唐雀起在背后阴了大都督,秦桥什么都没说,转头云州就没了。 偌大一个唐氏,扎根在大荆仔细经营了两百多年,说杀就杀了;若不是大都督平安的消息及时传了过去,那就不仅仅是唐氏,连云州上下所有有牵扯的官吏都不能幸免。 秦桥是个美人,也是个政客,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一旦触及到她的底线,她还是个疯子。 惜尘难得小心地问:“殿下,这几日封院首来给你看过身子吗?” 秦桥夹了一筷子青笋放在她碗里:“你放心,那毒我还压得住。” “毒?什么毒?”桂圆放下筷子:“封院首不是说就是这几年累的嘛?怎么还有毒的事?” 秦桥和惜尘异口同声地说:“吃你的饭。” 可惜秦桥不提,总有人要提的。 胡如山从秦桥这被赶出来,到了瓷学那里又要等。 因为封院首在给陛下日常问诊。 瓷学就在西暖阁坐着,连看诊也腾不出功夫,面前是按处理进度分成的几摞折子,一只手让坐在旁边的封多病掐着。 封多病:“陛下好歹把折子收一收,臣要是看见了不好。” “封爱卿不用担心,”瓷学自嘲道:“左不过是各地哭穷的折子,千篇一律,人尽皆知,没什么怕泄露的。” 封多病掐着他腕脉,过了一会给出了个没病没灾的结论,接着他话说:“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想让归云殿下理顺财政吗?” 他身份敏感,心思又不在政务上面,他八百年问这么一句,瓷学也并不疑心:“怎么?” 封多病:“她若真理了这摊事,恐怕活不到明年开春了。” 瓷学登时起身。 封多病:“先秦氏送她上京的事臣不清楚。只是她打胎里就带了毒,伤了心肺,能长到这么大不容易。若是静养也勉强能将就一辈子,但她偏不肯做个后院妇人。” 瓷学打断了他:“什么意思,先帝时天尊亲自给她看过,不是说压制住了吗?” 封多病:“积年劳累,再加上这次,恐怕是不成了。” 瓷学半晌没有说话。 瓷 分卷阅读168 学:“还有几年?” 封多病:“若能静养,还有十余年;若不清净,恐怕也就是近两年的事了。” 瓷学闭上眼睛,嘴里骂了一句畜生。 封多病知道这不是说他,说的是秦氏那些懦夫。 什么胎里带毒,这事瓷学还不熟悉吗? 寻常娘胎,哪就那么容易带毒?先帝登基时秦氏怕朝廷忌惮,承诺要送一个嫡出女儿上京为质,但是已经养大的都舍不得送,就选了一个还在娘胎里的。 这就是尚未出世的秦桥。 封多病:“必是在母亲怀身子的时候就灌了毒,从母体传进婴儿体内,毒素经过母体过滤已经不那么强烈;婴孩虽能成活,但终身都会落下慢病,通常是活不过十五六的。” 秦家的质子若是死在妙都城,那秦氏既算尽了本分,又不会被这质子牵制住手脚,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 “若非天尊用功力给她续了命,她九岁那年就该死了。本来压制得很好,只是太劳心了,这次太后又走得突然……”锋锐了一辈子的封多病叹了一声:“陛下,虽然我没说,但是我想归云殿下已经知道了。” 瓷学突然想,秦桥这几年雷霆手段,越发不似她年少时那种春风化雨的手法,先是孟州的阴王,云州的唐王,再是隐藏着要生变的宣王和沐王—— 她下了狠手要快速除掉,或许不是因为心性变了,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说了那么多矫情的,撒娇似的“不想活了”,会不会只是遮掩的借口呢? 先帝要她辅国,她快要像史书上那些辅国大臣一样,拿命铺路了。 瓷学:“我要她活。” 他这一句说得太快,封多病没听清:“陛下说什么?” “封多病,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朕要她活。” 瓷学从桌案后走出来:“天尊也好,神仙也罢——你师父不是还在孟州隐居吗?叫出来。你需要什么药材,遍大荆尽管去求;火家不是跟在她身边吗?什么江湖路子,都去用。庸宴还有南境军,你便是要东天上的星星,朕也给你摘下来——只要让她活。” 封多病半晌无言:“臣以为陛下会喜欢她这个结局。” 一手遮天的权臣解决了所有弊病,最后因病撒手人寰;坐稳天下的皇帝双手干干净净,她成了一副永远没有威胁的功臣画像,老老实实地挂在高高的功勋阁里。 瓷学心说这都是你们安在我身上的小心眼,解释也解释不清,于是什么都没说。 封多病在这片安静里叹道:“那也得她自己想活。” 瓷学没答话,问了一句:“是谁候在外边?” 齐监在门外躬身道:“是府卫统领胡如山。” 瓷学:“叫他进来吧。” 他回身将桌案上的奏折合起来,人没回身,对封多病说道:“有庸宴吊着,她才舍不得死。” 瓷学回身一睨:“但若是庸宴知道了她那破身子的实际情况,恐怕就不成了。” 封多病不明白也不想理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有点唏嘘地说:“这二位。” 他这一句还没感慨完,胡如山已经低着头进来了。 瓷学:“封院首去吧,记着朕吩咐你的事。” 封多病应了一声。 瓷学:“冬日将近,有空你也去禁军看一圈,给大都督配些好携带的冻疮药。” 他那一眼似带威胁,帝王眼中隐约有了狼顾之姿。 封多病下意识一颤,却见皇帝已经恢复了带笑的神色,只好心情复杂地领命离开。 他心里有事,没敢耽搁,出门就骑着他那头小青驴往演武场去了,却没在那儿见到庸宴,只在大门口被苦哈哈的花成序拦下,说大都督已经破天荒地连日不来上岗了,连他们也不敢去都督府打扰。 封多病在正常的时候,乃是个十分扎手的跳脚大夫;他心道我累死累活上天入地地给他庸言念的老婆治病,竟然连他面也见不着? 登时十分火大地一路杀到了大都督府,却又被庸宴身边的盛司小哥拦住,这位的头似乎比花统领的还要更大一些,手里扯着秦桥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女娃,好好一个儿郎活像是妇: “主子回盛国公府啦,好几天没出来,我也不敢去问。封院首若是敲开门了麻烦也通知我一声,我这还有点要紧事想请主子做主呐!” 封院首遍妙都窜了一天,赶到盛国公府时,已经疲得像条死狗了。 “庸言念!”他有气无力地踹着盛国公府的大门:“再不给我开门,我就让你……” 他想说“让你死老婆”,话到嘴边又想起皇帝不让说,只好随机应变道: “就让你睡不着你老婆!” ☆、第七十六章 就在封多病以为自己要吼死在盛国公府外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是个略略有些驼背的老人,手里提着一盏 分卷阅读169 灯,脸上的褶子凑成一个无奈的形状,打开门见了他,先叹了口气:“是太医院的院正吗?” 现在都叫院首,能脱口叫院正,着实是位很上年纪的老人家了。 老人家让开路:“少爷吩咐我带您过去。” 封多病反应了半天,才想起盛老国公虽然人不在妙都,到底还是活着;庸宴虽然承袭了国公位份,在这家里边也还是少爷。 只是不知他怎么自己跑回这里来了。 封多病跟在老人家身后,一路走也觉着自己真是魔怔了,秦桥要寻死觅活就让她去,她两个这样能折腾,闹来闹去折腾得都是外人,他跟着凑什么热闹? 可是又不能不给庸宴提个醒。 秦桥的身体状况本来就是秘密,她身上每一处不对劲都能对应出一套渊源故事,庸宴之前三番五次请他去禁军就是为了问这些事,只是之前秦桥不点头,他也不能说。 现在她身上的毒压不住了,封多病的良心就隐隐地提醒他还是让庸宴知道点内情为好。 他十分有自知之明地给了自己一个身份——送上门的“反贼”情报探子。 盛国公府是流传了几代的老宅子,亭台楼阁很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庸母又是个端庄典雅的理家好手,同龄的手帕交都在头疼教养家里皮猴子的时候,她家的皮猴子三棒子戳不出一个屁,庸母只好把一腔热情全部透入到折腾园林上。 后来庸宴莫名其妙“正常”了,她就和丈夫到处去游学,偌大一个盛国公府就住着一个小少爷;再后来,少爷屡立战功,上边赐下了大都督府,这里就彻底没人住了。 若非家中老仆刻意打理,荒草早就长了满园。 封多病不禁感到一点惋惜:“教我医术的师父一定会很喜欢这里。” 带路的老人家笑了笑:“一会儿院正同少爷说一说,反正平时也没人住,请令师来也是好的。” 封多病不料他们家的家风竟这样实在,一时不知怎么接话,索性闭了嘴,等到地方了他抬头一看,面前这院落的匾额上书写了四个大字: “定风书院” 封多病:“……” 封多病站住了脚:“大都督在里面?” 老仆垂手应是。 封多病一改之前的神色,倨傲地冷笑了一声:“我不进去,叫他出来。” 这不是什么寻常书房,乃是当年年松用过的。 封多病虽然从没见过年松,但始终有种与此人命运相连的感觉——同是五王后人,年松自缢身亡,他封多病却还在朝中自由自在地供职。 简直像是某种命运的预告。 难不成庸宴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老仆不知他身份,只是活得久了,对别人的情绪总是十分敏感,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院正别介意,少爷今日用了些酒水——他自小便是如此,心里不痛快了,就自己去书房里坐着。院正来得突然,要不……今日在府中歇下,明日再与少爷见面?” 庸宴那“离魂症”封多病也有所耳闻,听了这话,便将戒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不过请人在府上住下这种事,仆人也能决定吗? 他心中短暂地起了疑,有心仔细观察观察这老仆,谁料定风书院的门突然从里面被踹开了—— 这人可能只是单纯地想开个门,但是酒后对自己的力道控制得不那么从心,一不小心将整扇门都踹倒了。 曾被天下文人向往的书院大门轰然倒下,将一地沉灰都劈头盖脸扑在了封院首的脸上。 封多病:“……” 封多病:“大都督。” 庸宴维持着抬腿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看他。 庸宴:“讲。” 封多病:“……可以进去讲吗?” 庸宴想了想,十分得体地侧过身来让出一条道。 封多病无话可说,从他留出的缝里侧身进去,果然在擦身而过的时候闻到了浓重的酒气,心里对“战神”的伟大幻想不禁塌了一塌; 还没等他给自己找个没有废纸和废书的椅子坐下,就听庸宴对那老仆说道: “饿了。” 在封多病的角度看不见老仆的模样,只能听见他用恭敬中带着慈爱的声音说: “我也饿了,少爷要下面的话也给我带一碗。” 封多病:“……” 他一时有些恍惚了,以为自己进的是个鬼宅。 庸宴转回身:“你吃吗?” 封多病的脑子开始艰难活动:“嗯?” 庸宴:“面。” 封多病想说不吃,谁敢吃人屠大都督下的面?怕不怕折寿啊? 他想委婉地表示嫌弃,却听见自己的肚子响亮地应了一声。 大都督显然也听见了,高高抬起左臂向前一挥:“儿郎们,跟我走。” 可惜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儿郎,没法给出西南边境那种千军万马的气魄; 分卷阅读170 封多病跟着大都督“行军”到厨下,眼睁睁看着他熟门熟路地烧柴起火,甚至还十分贤惠地给自己身上围了一块围裙。 院首大人喃喃地说:“亲娘啊,你们俩真是一家。” 秦桥别说做饭,恐怕连烧水都没亲自动手过;她在周业跟着自己养伤那会儿,还曾文质彬彬地指着整根的黄瓜问:“这是何物,怎么从未见过?” 他说是黄瓜,秦桥恍然大悟,说原来宫中那“碧丝绦”切碎前长成这样。 端的是一条娇生惯养的蝗虫。 大都督肯定道:“是一家。” 他从身侧摸出传说中的凶兵宙沉,唰唰唰将小油菜切成几段,蹲在水槽边清洗干净,还单手磕蛋卧了三只荷包蛋。 一碗面喷香扑鼻,封多病咕咚咽了口水;这边面一好,那神出鬼没地老仆就出现将面端走,还十分恭敬地说:“少爷辛苦了。” 庸宴对答如流:“少爷应该的。” 太医院首和喝醉的大都督并排蹲在廊下吃面。 封多病一开始尚不觉得如何,越吃越感到庸宴实乃天下第一人才,面条爽滑劲道,鸡蛋嫩而不破,用的老汤喷喷香—— 喝醉了尚且有如此水平,醒着的时候可能是个食神吧。 封多病从袖带里摸出些药粉配在一起,也不避讳庸宴就要直接往他碗里洒;不料庸宴虽然醉得像被鬼上身,却异常敏捷地捉住他的手腕。 封多病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灵机一动:“秦桥给你吃的。” “哦。”大都督立刻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封院首的爪子一松,解酒药粉调料似地落在大都督的面碗里。 封多病心说这大都督要暗杀起来是不是也太容易了点? 早知道下点巴豆给他。 虽然存了猥琐心思,但封多病到底是太医院的头子,配出的解酒药也并不寻常,不过片刻,庸宴便清醒了,像是刚认出眼前的人一样:“……封院首。” 封多病喝干最后一口汤,嗯了一声。 他揉了揉额头:“此来何事?” 封多病吸溜吸溜吃面:“我有事要出京一趟,走之前来探望都督。” 庸宴:“……” 他小时候是个怪胎,长大了是个人屠,通常来讲是没有人会没事来探望的。 不过封多病显然算不上什么正常人。他嘴唇上挂着面汤,摆出一张十足“世外高人”的脸:“听说你想甩开秦桥?不愧是都督,够胆。” 庸宴早就知道封多病属秦桥麾下,对他会知道此事半点不觉着奇怪。 封多病:“既然是都督甩了她,今日又为何在自家府上宿醉?” 庸宴没说话。 封多病便自以为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大都督,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秦桥是个异类,她不能算作是个‘女人’,你要把她当成一只老妖精看待。欲擒故纵这招虽妙,但光是让她嫉妒是不行的。” 大都督微微侧过身来,表示洗耳恭听。 封多病:“一般女子呢,嫉妒的时候会想方设法讨郎君欢心,坏一点的还会把主意打到那嫉妒的对象身上;秦桥就不一样了,她在你这找不回面子,就会在别处证明自己的魅力。” 没错,就算秦桥死到临头了,也还是会在死前风骚一把。 封多病脸上现出一副十分犯贱的表情:“大都督听说过卢姣吗?” 星冠玉衣卢子漆,怎么可能没听过? 明明是个男人,他的美却成了一个传奇。 此人乃是当阳卢氏的庶子,自幼不好诗书,偏偏喜欢商贾之术;卢氏清贵门第,不可能由着他拿铜臭之物侮辱门楣,遂分了几家脂粉铺子给他,将他逐出了当阳卢氏的族谱。 要说给什么铺子不好?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给卢姣胭脂水粉。 据说此人第一天得了铺面,第二日便略施粉黛,雇了一抬再简单不过的小步撵,竟引得当阳轰动,纷纷出门来看盛世美人,不过一日的功夫,便将这卢姣捧得天上有地下无,那么多人来看,却生生不敢碰他一片衣角,只恐让凡间灰沾染天上人。 这天上人目光盈盈地开了玉口,第一句话就是: “子漆凡俗颜色,多赖阿姣脂粉。” 这下完了。 平平无奇的脂粉铺子立刻被挤破了,这种冲击力甚至波及到了妙都,阿姣脂粉千金难求;卢姣顺着这条线又做了绸缎、饰品、花笺等物;等稳定了阵脚,他便和顺元镖局火家合作,挖出了宁州的银矿。 自此江南卢姣名噪天下,成了大荆一等一的富贵花。 若只是这样,他也不过就是江南首富罢了;江南一代又一代的首富,年年都有,便是好看些又有什么稀奇? 真正令此人的传奇性更上一层楼的乃是秦阿房,这位连大都督都看不上的国相,竟然为了阿姣美色亲自便服下了江南,一掷千金,只为见卢姣一面,见了之后还亲自提了四个字送他。 “星冠玉衣,” 分卷阅读171 庸宴说:“实在没法不知道。” 封多病:“是啊,他就要进京啦。” 此事庸宴早就听说了,只不过有了天不言,火云揭,李驭涛,陆边秋还有孟慈音这几个“假情人”在前,他已不十分在意秦桥那些传说中的莺莺燕燕了。 他甚至有点笃定地说:“无妨。” 这是他闭门宿醉半日,得出来的一个结论。 秦桥此人,每说一句话都要事先算好,几乎没有一个字是废话。可是那日在乘浪楼上,她为了不让自己那“离魂症”发作,竟然能将全局大计合盘托出。 “秦桥是喜欢我的。”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在心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所以对这个卢姣,他也并不…… 并不…… 并…… 庸宴目露凶光:“他明日进京是吧?” 封多病:“……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卢姣(疯狂扇起小扇子):“是啷个在叨叨老子?” 姣姣小宝贝终于要出场了! ☆、第七十七章 庸宴陷入了他惯常的沉默,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大都督拿过封多病手里的碗筷送回厨下,对封多病说:“天色已晚,院正便在这里歇下吧。” 外边都宵禁了,封多病不留在盛国公府也没处去,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从前年松住在哪里?” 庸宴动作一停,而后说道:“随我来吧。” “一任经年风雨,我自乾坤安定。”庸宴边走边说:“定风这两个字,是先生亲自起的。” 从前年松活着的时候,大荆文士多慕名而来,在定风书院讲经论道; 年松本人不爱言语,只坐在一旁静静地听,静静地看,如有他赞同的观点,便微微一笑。 这样的高人雅士,却并不住在什么竹林密居,而是在定风书院后身的一个小角房里。 一桌一椅一塌,并已干枯的瘦梅数枝,便是这个房间的全部了。 盛国公府落灰落得像个鬼宅,唯有这个略显局促的角房,还保留着一点温馨的洁净。 “院正若喜欢这里,住也无妨。”庸宴看着房中摆设,平静地说:“先生不拘小节,想必不会在意。” 封多病原本也只是那么一问,没想到庸宴当着领着他往此处来; 虽说年松身故多年,但一来封多病是个医者,于这些神鬼事上并不多么在意;二来他对年松其人实在也有几分好奇。 正想着,庸宴便说:“先生游历各方,房中也有些游记杂谈,院正喜欢的话便自行翻看吧。” 封多病下意识应了一声。 庸宴转身要走,突然又回过头来:“院正此番出行,可是要去崖州?” 此时封多病已经立在那书桌前了,闻言便说:“是,有个棘手病人,须问问我师父。” 近年来封多病人在宫中,名声却已叫一众江湖人捧成了“医圣”,连他都觉着棘手,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疾病。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封多病本人与“悬壶济世”“利口佛心”这些词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管你病的要死,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这棘手病症,必然出在他关心的人身上。 庸宴垂下眉眼:“院正早些歇下吧。” 封多病心道这不能怨我了吧?我可什么都没说,要是他自己猜出来了,那也是人家聪明。 封多病此行的目的达到,有点愉快地问:“都督哪去?” “巡街。” 巡街本就是禁军的责任,只不过这等事有手下几个统领并副将管着,庸宴犯不上在这种小事上分神—— 他带着几分薄薄的酒气蹿上妙都城大门小户的房顶,纵起轻功直奔向认准的目的地; 庸宴的轻功身法不像师兄天不言那样大而化之的随意,而是学得了天尊的“踏雪雁”,身姿飘逸,如月下仙人。 只是这位仙人干的不是什么仙人稀得干的事—— 他直奔向长公主府的琉璃瓦,进了警戒线之后又混不吝地劈晕了秦桥府上隐藏在暗处的卫士,而后…… 而后一心一意地蹲在长公主居住的院落房顶,大猿猴一样专注地看向那人的居处。 屋内没有亮灯,外间也无侍女,只是门口和窗户都用极细的丝线穿着小铃铛,若有人进去,必定会惊醒房中人。 这么养生又这么戒备,是秦桥无疑了。 大都督蹲在那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看到月上中天,突然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连灰尘都没惊起一点; 他挥手一道劲力将丝线斩断,那小铃铛还没来得及示警,便被一只大手稳稳当当地包裹住放进衣兜里。 摸进来的“贼”在心中十分人模人样地感叹:就这点戒备,她也太好暗杀了。b 分卷阅读172 r   他收敛气息,轻手轻脚地进入里间,便见一地清凉如水的月光中,那人静静地合眼睡在层层的纱幔里。眉头蹙着,额上都是冷汗,眼皮微微颤抖,唇上没有一点血色。 庸宴走到她床边坐下,见她右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颤抖片刻,小幅度地砸在了床褥上。 “我不是后悔……” 一点不清不楚的气音从她唇畔逸散出来:“甘愿……领罚。” 庸宴没有贸然吵醒她—— 他本来也不打算让她有所察觉,伸手快速封住她的睡穴。秦桥果然不再挣动了,只是眉头还紧皱着。 他伸出两指按住她的腕脉。 脉象杂乱不堪,一时激烈地像要炸开,一时又几不可察,怪不得在封多病那里也称得上“棘手”二字。 果然是她。 秦桥被点了睡穴,轻易不会醒来。庸宴俯下身去,埋首在她颈窝,将人揽在怀里深深叹了口气。 “该拿你怎么办啊。” 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上的松竹气起了作用,秦桥的眉头就慢慢散开了。 她人没醒过来,意识却很黏糊,钻进他怀里,回应给他一个拥抱。 庸宴轻轻亲吻她的头发,一掌按在她后心,将一点内力渡到她身体里探查,还未等探查出一个所以然,却先遇到了一股熟悉的,仿佛同出一源的力量。 有天山一脉的人给她渡过内力,要么是师父,要么是天不言。他心知封多病和秦桥在她身体状况这件事上仍瞒着他,这种事光想是没用的,他打算等明天回了盛国公府直接问。 至于为什么不现在就去—— 是因为有她在怀里,大都督实在没有什么勇气离开。 打从那日他说要与秦桥分开,整整十日,秦桥一应起居交际如故,甚至还在宝月殿将重要的夫人们都接见了一遍;据他收回来的消息,她甚至还用这点功夫将散在外边三十三州的人手都重新做了一番布置。 可以说是万事如常,精气神甚至比从前更好。 再加上今天封多病这么一说,庸宴就借着酒力十分耐不住气地亲自来了。 大都督只觉得身上挂着一整个大荆的生死时都没有这几日悬心,睡得十分不好的身体终于在此时开始叫嚣,两人就这样在彼此的安慰中相拥入眠。 可惜这点温存并没持续太久,准确地说,是持续到秦桥的身体终于摆脱了被点住的睡穴的束缚,在一片迷糊中下意识抽出了枕头下的匕首抵在庸宴的下巴上。 庸宴:“……” 这该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一个前几天还一脸苦大仇深说要拆伙的人自己送上了门,甚至还贱兮兮地甘做人型抱枕给人家安抚噩梦? 大都督兵荒马乱的脑子里,一条思路艰难地杀出了血路。 庸宴将那柄匕首的鞘拔下来,还十分好心地把搁在下巴上的刀刃放到自家的脖颈上,诚恳地说:“那是调戏,这是自卫。” 秦桥:“……嗯?” 她人还没怎么醒,一时没分辨清楚这已经是脱离出梦境的现实,还顺着梦里的情景说:“你分到商州去啦?” 庸宴漆黑的眼在夜里看不清神色,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里面一瞬间走过了千言万语。 年少时的他们在大理寺外诀别之后,其实是见过一面的。 是相隔两个月后,他随着大军出征那日,秦桥站在庸母身侧,一副全然没事人的样子,笑嘻嘻地问:“你分到商州去啦?怎么不让庸伯伯通通关系,偏偏跑去那里吃沙子?” 明知故问。 瓷如意死在商州,他自然便去商州接任。 少女秦桥见他不回答,便随手解下压裙子的玉佩塞进他甲胄里,还顺手拍了拍:“带着吧,护身符。” 少年庸宴只站着不动,庸母便推了他一把;回身十分温柔地将小秦桥揽在怀里,带着她上了马车。 尚且沉浸在梦里的秦桥便用空着的那只手在他胸前摸了摸,似乎没摸到想要的,于是不高兴了:“辛辛苦苦去华光寺开过光的呢……” 后来那块玉真的替他挡了一次致命伤,原来竟真是抄经求来的护身玉。 可送出去的人佯做没心没肝,毫不在意; 收下他的人明明误会她敷衍,却仍然片刻不离身。 秦桥终于清醒了。 “……庸宴,我渴了。”她坐起身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庸宴起身下床,立在床榻之侧,正要开口,就见秦桥捂住额角,伸出一只手做“停止”状:“等等,若是瓷学死了就缓缓再告诉我,我怕我接受不了。” 庸宴:“……不是。” 秦桥脸色登时一缓,说道:“行,那我什么都能接受了。” 庸宴没说话,去倒了杯陈茶,放在手里稍稍焐了一下递给她。秦桥抿了一口,感觉到发干的嗓子润了不少,脑子也跟着清明了:“你……想我了?” 庸宴立刻说:“不是。” 分卷阅读173 秦桥一脸笃定。 庸宴端出常年坐镇边疆的严肃:“我此来是有正事与你商谈。” 秦桥:“正到床|上来了?” 庸宴:“……明日卢姣进京,你打算怎么安置?” 秦桥:“总之不是安置在你刚才那个位置。” 庸宴:“……” 还好天没大亮,不然他红起来的耳朵就暴露了。 于是他非常镇定地说:“卢姣在江南多年经营,所图绝非一个皇商,我只是来提醒长公主不要为色所迷……” 他纯粹是找出一个话题掩盖自己犯贱的行为,谁知越说越顺,简直连自己都要信了,还顺带踩了从未谋面的卢姣两脚: “镇日里围着胭脂水粉打转的男人,能有什么本事?” 秦桥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那像大都督这样夜半潜入香闺吃胭脂的,想必十分有出息了?” 庸宴:“……” 秦桥忽然笑了。 “庸宴,”她盘膝坐在被子堆里,单手支在膝盖上,另一手凌空描绘庸宴的轮廓,漫不经心又极富挑衅地说:“你和瓷学打得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不过么……我应战了。” 她伸手揪住他衣襟,庸宴怕伤了她,捞过那匕首,随着她的力道向前倾身。 只见此女清纯妩媚的面容浸润在月光下,像精怪故事里的花妖月姊,他情不自禁想起某个话本上,秦桥被塑造成了一个出山勾引将军的妖精。 这美貌的妖精说: “庸宴,你信或不信,我死之前,还教你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 ☆、第七十八章 翌日,乘浪楼。 秦桥早些时候亲自点了歌舞,又差人交了订金包下整座乘浪楼,众歌姬舞姬知道要献给皇女看,都拼出命来排练; 可惜到了这一日,长公主人虽来了,却拿着一只千里望只朝长青河上找来找去,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白费痴心。 “祖宗嗳,” 一旁穿着浅色衣裳的少妇伸出两手搭着她肩膀,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拖了回来,伸手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披风给眼前人系上: “一大早上跑这来吹风,可真看出这卢姣的分量了!” 秦桥笑吟吟任她施为:“江蕊,你一贯爱穿锦绣富丽的金玉衣裳,怎么最近倒迷上这些素雅颜色了?”江蕊收紧唇角,秦桥便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还是说,是花成金花副将喜欢你这么穿?” 江蕊哼哼两声,当即伶牙俐齿地回击道: “不比长公主殿下痴情,当年大都督只不过多看了两眼宫里的古琴,殿下便天南海北地搜刮了一库房的琴来讨人家喜欢——在下不过换了身衣裳,还需多向长公主学习。” “这就是了嘛,”秦桥笑道:“大家都是为色所迷,大哥莫说二哥啊!” 桂圆递上了披风,手里还捧着一大堆香囊手串之类的杂物,闻言叽叽喳喳道: “是了是了,不怪主子迷了眼,这卢大公子姿容绝代不说,还十分慷慨,咱们府上……哦哦是大都督府上,夫人小宴那日用的游船都是卢大公子差人送来的呢!” 江蕊瞧着那些东西,问道:“圆圆,你从宫里过来的?这又是何物?” 难得有人搭腔,桂圆立刻回道:“正是正是!为了能早起过来给卢大公子解风,主子昨天还是回公主府睡的;这些啊,这些都是卢大公子给姑娘的定情信物,我想着今日见面可能有用就都带来啦!” 江蕊看着那一大包东西,嘴角抽搐:“……定情信物,一般不是只有一件吗?” 秦桥拧动千里望,头也不回地说道:“里面都有夹层,以前传递消息用的。” 江蕊沉吟片刻:“听说卢大公子出身当阳卢氏……不会就是那个卢氏吧?” 秦桥:“当阳还有几个卢氏?” 江蕊袖手道:“那你们也算是表兄妹了。” 太后平民出身,加入宫中时先帝将当阳卢氏塞给她当母家,现在秦桥成了皇女,勉强也能算是和当阳卢氏有亲。 “一会儿当着卢姣的面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秦桥哼笑:“他恨不得把身上血都抽出来还给卢家呢。” 她安静片刻,突然说:“来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长青河上果然出现一道朦朦胧胧的巨大船影,带着低沉的水声往乘浪楼所在的港口驶来,当前那船的船头上立着一个广袖男人,头戴幂篱,一手拿着个扇子,远远地向这边招手。 江蕊喔了一声:“瞧着脾气倒是挺好的。” 秦桥大笑。 江蕊:“怎么?” 秦桥:“没什么没什么。” 她亲自带着桂圆下楼,由禁军临时抽出来顶替的“公主近卫”们自发开路,秦桥便十分不忌讳地向前跑了起来,薄纱和发带在晨风中扬起,晨光和温柔的风勾勒出她的面庞 分卷阅读174 。 “阿姣!”她笑着扑向走下船的青年:“你可算来了!” 那人接住她,忍不住向后踉跄了几步,用力抱了她一下:“娘希匹,沉得很!老子带着一船船家底投奔你来咯!” “一船哪够?”秦桥站直身体,毫不见外地给了他一拳:“你的家底掏出来,长青河都能压干啦!” “行行行,”卢姣兴致也很高:“快带老子喝口水去,渴成板板!” 卢姣来京的消息虽然只在小范围传播,但耐不住秦桥的动静时时有人盯着,她亲自定了乘浪楼的歌舞,自然有人留心这一日是有什么大动作,是以此时卢姣刚一现身,立刻引起轰动; 连妙都的赌坊都新开了两盘,一个长期的盘“秦相国夫君人选”中“星冠玉衣卢子漆”的赔率得到了调整;一个短期的盘“卢姣在京落脚何处”则为赌坊另吸了一大笔金。 人群一路推着搡着,将护驾的禁军搡得满头满脸都是指甲抓痕,直到进了乘浪楼才算消停,乘浪楼的掌柜亲自在二楼陪着笑脸等着。 卢姣一见他便道:“老海?怎么老成这个褶子样?” 掌柜海岱安抹了把脸:“爱来不来,少放屁。” 卢姣上前一步,伸出一双细长白皙的手在他下巴和脸侧摸来摸去,半晌才道:“你这换脸皮皮儿换地厉害娄塞?” 掌柜海岱安怒道:“说官话!” 卢姣自然地切换了口音:“别老往脸上帖这些东西,伤皮肤呐。” 海岱安深吸口气 “卢大公子少管些闲事,皮肤自然会好。” 秦桥眼见两人一见面又要掐起来,立刻上前将他们分开,两手一边挽着一个:“好啦好啦,好几年不见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老海今天早上亲自去挑了你爱吃的鲜鱼呐!” 海岱安哼了一声,此地没有外人,也就随她挽着,一路带着两人上了三楼。这个楼层是中空的环形,能看见楼下的歌舞,下面的人却难以向上窥探。 海岱安一上三楼便道:“老子在这装了四年王八,你可倒好,在外面捞钱捞得不亦乐乎。” 卢姣嗨呀一声掀了幂篱,本来想好好说两句话,此刻也被他戳出了火气:“江南蜀中乱得跟锅子似的,要不是我给你罩着你那乔氏抵运的猴子猴孙,你能顺顺当当在这坐这么多年?” 从楼上下来的江蕊:“……” 江蕊:“我去!” 秦桥大大叹息了一声,将呆呆看着卢姣的江蕊拉着落座,又打发桂圆去叫厨下起菜,无奈道:“看吧,多看几次就免疫了。” 江蕊的目光扎在卢姣脸上一动不动:“这也太过分了,他长成这个样子,让女人怎么活?” 秦桥:“放心吧,他喜欢女子,不会勾引你家花副将的。” 江蕊根本没仔细听她说什么:“花成金?他喜欢吗?送给他!” (远在南疆吃沙子的花成金:“……”) 秦桥没话说了,自己给自己到了一杯玫瑰露当酒喝。 卢姣上挑的桃花眼气得起了一层薄红,那颜色从玉一般的肌肤下面透出来,让人疑心若叫太阳多晒一会儿他就要化掉了。 这玉人开口骂娘:“老子日你仙人板板!不就是乔氏抵运吗?火家的钱难道你少赚啦?在这儿跟你爷爷装清高?!” 海岱安火气也上来了,一抹脸将伪装飞速卸掉,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脸,一时间连驼背都忘了装,脊背舒展,端的是一个猿臂蜂腰的俊秀青年: “有能耐你别用乔氏抵运送货啊?!你那日进斗金的拨霞供,新鲜的牛羊肉都是谁给你送来的?还不是我?不是我顶着被大都督削成王八羔子的风险去东肃给你进的?!” 江蕊亲眼看着这出大变活人,目光转而盯着海岱安,深深吸了口气:“好家伙。”她腾出只手拍拍秦桥大腿:“你手里有这等美人,竟然没叫我一起看,真不够意思。” 秦桥:“岱安自小不喜欢他那张脸,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他镇日顶着张老脸在乘浪楼晃,你还少见了?” 江蕊懒得理她,双手托腮专心致志地开始欣赏两位美人骂街。 卢姣:“哈!哈!都听见了吧!此人里通外国,居然去敌方买肉!还不快叫楼下的禁军兄弟抓了他?!” 海岱安冷笑:“若不是秦桥的探子都要从我这条买肉的线进东肃,你以为老子会管你的闲事?好啊,肉都谁吃了?怎么不去叫大都督过来,将你我一串抓啦?把乔氏抵运和江南卢家,把火家的顺元镖局和在三秦挖沟的李驭涛也带上!一个都别放过,都一把火点了吧?” “你还敢叫大都督?真是够胆。”卢姣抓着他衣领:“忘了是吧!鼓角揭天宴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我是‘角’你是‘海’,等大都督这个正房来了,咱们两个‘妾室’还不一锅炖了?!” 海岱安这才想起来,他的大名在外面有个全称,乃是“乔氏抵运当家人海岱安”,也被编排在秦桥的情人单子里,要真叫大都督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情不 分卷阅读175 自禁想起孟慈音被庸宴暴打了一顿之后肿胀的脸。 秦桥恰如其分地开腔道:“好啦,咱们家大夫人今天在禁军演武场呐,有公务在身出不来,我叫人看着呢,他必不会到此捉奸,两位美人放心吧。” 卢姣哼了一声,海岱安抱臂不语。 秦桥晃了晃手里的玫瑰露:“来喝点?” 两人气哼哼坐下。 秦桥满意道:“这才乖。” 菜品陆陆续续送来,都只放在楼层口的台子上,桂圆亲自去取了来布菜。 秦桥:“别说这些气话啦,等妙都这摊子事了了,老海还回江南去。” 海岱安:“我走什么走?我走了妙都这边谁给你管着?” 秦桥凌空指指江蕊。 江蕊立刻对美青年海岱安露出一个笑。 海岱安:“……” 秦桥:“清河留下的人手她已经顺利接管了,正好补上咱们在妙都暗线的亏空。” 海岱安:“可是朝中……” 妙都朝局里秦桥的明线李驭涛已被派往三秦,暗线郅却又已经暴露,在内阁的小朝会里基本已经没人了(之所以用基本二字,乃是海岱安考虑到仍有个大都督可吹枕边风)。 剩下的人手在六部虽仍有些影响力,却毕竟不如从前那样如臂使指。 秦桥的筷子在虚空中朝着卢姣一点:“不然叫他回来是做什么的?” 卢姣嘴里剔着一根鱼骨,闻言挑了挑眉。 海岱安:“……户部?” 秦桥:“户部。” 海岱安神情复杂:“可他毕竟是……陛下会同意吗?” 卢姣喝了口茶,将他未竟之言补上:“当阳卢氏是太后母家,卢家又一贯当我是耻辱,若我卢家那位大哥……”他重重咬了“大哥”二字,语带嘲讽: “顶着太后这面大旗,死活不愿让我起势,陛下确实会很难做。” 海岱安:“你既然知道,又白跑这一趟做什么?” “这不是还有我呢么。”秦桥:“阿姣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捞钱,咱们陛下最缺的也是钱,他那边不用担心;若卢谨言敢从中作梗……” 她轻轻笑了一下:“放心就是了,卢家这两代都是废物,以后他们卢家,恐怕要哭着喊着将阿姣迎回族谱上呢。” ☆、第七十九章 海岱安沉吟片刻:“户部历来是肥差,哪怕是眼下这个时局也不例外;就算陛下破格启用卢姣,恐怕交接也不会太顺利。” 秦桥微笑,江蕊便开口道:“此事海掌柜不必费心,” 她十分有眼色地明白了秦桥今日叫自己过来,绝非只是让手下两位干将和她这位“同僚”见见面,是以十分上道地应承道:“如今的户部尚书是我大哥江振英,我会与他说明利害,尽可放心。” 海岱安想了想,说了一声好。 卢姣戏谑道:“我的事你怎么又肯上心了?” 海岱安却没接他这岔,郑重道:“一国财政,与从前一家一户的皇商行事大有不同,你心里要有些衡量。” 卢姣知道他是好心,遂说道:“我知道。” 他想了想,有点认真地说:“秦桥巡查御史的时候,我跟过她一阵,那时候刚让人指着鼻子眼睛从高门大院里赶出来,我真是恨。” 他说起从前的人生深恨,眼睛里却带着点笑意,像是隔着经年的风雨,仍能雾蒙蒙地回顾起当时的少年血泪: “江南一地玩得开,我那脂粉铺子刚做起来,就有不少龌龊腌臜来找,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要废了我手脚,关在帐子里亵玩。我跟人家拼命,挠花了脸才得以逃出生天。逃出来那日是在宴席上,秦桥问我想不想走,我跟她说……” “求你带我走,”少年人顶着血泪纵横的脸,十指死死抓住她的衣角:“我要复仇。” “那时候秦桥没说什么,先带我上崖州治了脸,然后又让我跟她去各地巡查。我们去过边地南境,去过匪患严重的牧州,去过常年被海寇侵袭的古州,还去了明明靠着海,却吃水困难的三秦。” 卢姣手中的筷箸三下两下摘干净一块鱼: “那时才知道我遭的那点罪跟这世道一比,简直不值一提;先帝平乱起家,又跟东肃打到现在,人和地都受不了了。大都督还了大荆一口骨气,一片安宁,可光是安宁和骨气,这些不能当饭吃。我卢姣不是什么人物,金戈铁马的活我干不了;但这些年听了看了,我知道自己能给脚下这片地做点什么。” “老海啊,”他难得好好同他说句话:“李驭涛跑到三秦去挖渠,火云揭吵吵嚷嚷地要平定江湖,你窝在这乘浪楼里劳心费力,还有这个胡天胡地的秦阿房……” 卢姣看着秦桥笑说:“她把半条命都铺在这江山底下啦,看着是个人坐在这,还不知道能活到哪天。咱们之所以跟着她,不就是看中她这份千万人吾往矣的傻吗?” 秦 分卷阅读176 桥好像听不懂似地笑道:“我傻我傻,自罚一杯。” 卢姣端起杯子朝她做了个“敬酒”的手势,将那甜腻的玫瑰露子一饮而尽:“众生皆苦啊。” 秦桥跟着他干了一杯,说道:“这几年诸多安排,总算也让各地百姓都能吃上一口热饭;就算以后史书之上无我等姓名,只要能让田间地头的小崽子们都有饭吃,有书念,也不算白折腾一趟了。” 知我者,谓我心忧。 海岱安静了片刻,抹了把脸说:“是这样。” “是这样!”卢姣笑道:“怪我怪我,别说这些矫情话啦,一群王八羔子聚在一块吃饭,说什么家国大义啊!” 他乐津津夹起一筷鱼:“等老子管上了天下钱粮,自然是要将我的小钱袋子喂饱的!我还要回卢氏作威作福,非叫卢谨言跪着给我提鞋不可!” 秦桥笑骂了一句“好小人”,却满脸写着“这才痛快”。 众人笑闹片刻,海岱安突然噌一下站起身来。 江蕊变色道:“怎么?” 海岱安没说话,步履飞快地上了楼,片刻后又飞快下来,将自己的杯盘碗筷一并带走,他衣角刚消失在向上的楼梯里,便见一人从楼下煞气浓重地大步走上来。 江蕊:“……” 秦桥:“……” 卢姣:“……你不是说有人看着他么……” 来人径自在海岱安刚才的位置坐下,开口便问:“此处怎么有个豁口,方才是谁坐着?” 楼上偷听的海岱安:“大意了!” 江蕊正要辩解,便听秦桥开口道:“大都督不是要同我分道扬镳?管这些琐事作甚?” 来人正是庸宴,闻言果然不再追究,目光在卢姣脸上一扫。 再一扫。 ……再一扫。 刚才上楼的时候,卢姣是背对着他的,因此直到此时庸宴才看见他正脸。卢姣见过秦桥亲自画的庸小公爷画像,庸宴可从没见过卢姣,后来干脆顺从本心地盯着他看。 秦桥忍不住打断道:“我说?” 庸宴仍看着卢姣,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秦桥:“你看就看,把那一身煞收一收;等会他尿裤子了你给乘浪楼擦地吗?” 是的,除了秦桥这个变态,没人敢将大都督和“美色”二字连在一起;他从南境回来之后,大多数人见了他通身起势只觉得畏惧心惊——比如卢姣。 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被人看,只觉得这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具有威胁性的“欣赏”; 秦桥再不开腔,他真要尿了。 好在秦桥在这撑腰,他又做过几年皇商,总算在大都督狼一样的注视里颤颤巍巍放下了筷子,脑子一快,脱口道:“大夫人好,我是卢姣。” 庸宴:“……?” “不不,”卢姣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是说,大都督好。” 庸宴收回目光,淡淡道:“星冠玉衣,名不虚传。无怪殿下要为你一掷千金。” 秦桥正要就着这话茬炫耀一番,就见卢姣十分积极地坐直身体,认认真真地说: “大都督别误会,那是她投在我这里做生意的,这几年翻着倍地赚,年年我都让人送红利进京。都督如果不信,我这里还有账目,都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回头给您送家里去详查!” 秦桥感觉背后被插了一刀。 庸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点点头,开口时称呼就变了:“卢公子此次进京,是来游玩赏景?” 卢姣放下心来,呲牙一笑:“买官。” 他说的直白,庸宴也实实在在地接了这句话:“稍歇几日,我带你面见陛下。买官的生意跟他谈。” 卢姣要一口应下,冷不防秦桥啧了一声:“我叫来的人,与大都督何干?闲事不要管太多吧。” 卢姣心思一转,便知道若是由庸宴引荐,那自己将来就是大都督一脉的人。来日大都督若要再出征的话,说的不好听些,钱粮便是朝中控制在外兵马的最直接手段,要真是走了大都督的门路,将来恐怕没法执掌户部。 秦桥:“本宫自有安排,大都督莫费心了。” 她的态度往这一放,庸宴当即明白了她要将卢姣送入何处,想了想点评道:“合适。” 秦桥得意道:“我选的人,哪有不合适的?” 庸宴:“东肃使团早已出发,如无意外半个月内就会进京。你是打算在那之前将卢姣引荐给瓷学?” 秦桥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庸宴于是转向卢姣:“听闻当年长公主殿下下江南,亲口许了四个字给你。” “是,”卢姣汗颜道:“是公主抬爱了。” 其实星冠玉衣这四个字往细里琢磨,并没说此人容貌如何,乃是因为那日宴席之上,卢姣一张脸已经被自己挠的血肉模糊,身上穿的是主人家折辱他的不伦不类的衣裳; 秦桥要带他走,主人家还想拦,秦桥便摘下了头顶的冠放在他手里, 分卷阅读177 又脱下身上的外袍罩住了他。 她笑着说:“久闻卢氏阿姣美貌,今日一见,星冠玉衣,果如天上人。” 这番话传到外面,逐渐传成了秦桥千里下江南只为见他,其中隐秘,实不为外人道也。 卢姣再回忆这场景时,发现那些仇恨都淡了,只能想起那日秦桥身上淡淡的花果香气,眉眼中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眷恋来。 庸宴看在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他十足酸气地说:“我与殿下幼年相识,还未曾得过一言半语的评价。” 秦桥笑说:“酸什么?给你就是。” 她招招手:“拿纸笔来。” 楼上海岱安已经重新整理好面目,又成了那个笑起来有点精明猥琐的乘浪楼掌柜,他亲手碰了笔墨纸砚下来,十足殷勤地给她磨墨。 惜尘给她卷起袍袖,秦桥便潇洒地抬手落笔。 庸宴瞧她笔法,不由一阵自得,心道别管外边那些个如何会讨她欢心,又是赐字又是给钱的,这手字还不是我亲手教的?瞧瞧那横沟撇捺,与我如出一辙,便是伪造我的手令恐怕也不在话下! 虽然不知道自己一个大都督的手令有人能伪造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他依然兴致盎然地瞧她落笔。 秦桥放下笔一拍掌:“成了!” 庸宴:“……” 江蕊:“殿下文采,惊到臣妇了。” 卢姣和海岱安无话可说,站在一边鼓掌。 秦桥:“大都督可否喜欢?” 庸宴拎起那副字抖开,上面四个还未干透的四个大字扑面而来:“秦阿房的。” 星冠玉衣卢子漆,秦阿房的庸言念。 他本来没报什么期待,毕竟秦桥在读书这事上一向不用心,料想也就是个“金戈铁马”“一夫当关”之流,没想到她一肚子书竟然全还给了先生,粗俗简洁得这样彻底。 简单直白得让人十分喜欢。 秦桥上前一步握住他手:“要不喜欢就还我,我着人给陆边秋送去。” 庸宴下意识卷好了放进怀里。 秦桥就笑。 庸宴脖颈发红,淡淡道:“殿下自重,这等物什还请莫要随意送给外臣。” 短短半日光景,秦桥先冷后热,已将他调戏了一个彻底。 庸大都督怀里揣着那四个字,有些难捱地想,秦桥这是当真了,当真要下大力气勾引他。 这……这可怎么抵挡的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卢姣对秦桥,更像是对待救命恩人和好基友的感情,并没有别的心思。 ☆、第八十章 80 第八十章打扮哥哥什么的最开心啦 大都督当然不可能在乘浪楼久坐,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捉个奸”已经很勉强了,他接着还得赶回京郊大营去。 他带着那副字要走,秦桥却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吃点东西再说,又亲自下楼去吩咐。江蕊眼下也不是闲人,跟着秦桥去看一眼,也要回府理事。 她二人一离开,卢姣便目光灼灼地看着庸宴:“大都督,卢姣有一请。” 庸宴:“讲。” 卢姣:“虽然殿下未曾告诉过我沐王之乱的真相……” 庸宴淡淡开口打断:“是逆王瓷裳。” 卢姣:“他没死对吧?” 庸宴手里端着海岱安刚送到手边的茶:“子漆久在江南有所不知,逆王已于五日前问斩了。” 海岱安不动声色地对卢姣摇了摇头,带着茶盘下楼。 “唔,”卢姣小声道:“那我有点事,想找位鸿胪寺的大人聊一聊。” 他像只漂亮又放肆的猫,在庸宴的领地边缘用尾巴扫来扫去,小心试探:“不知,可否请都督为我引荐一下鸿胪寺的郭义郭大人?” 庸宴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茶盏“嗒”一声落在桌上。 卢姣登时打了个哆嗦。 庸宴:“子漆有话直说。” 卢姣定了定神,心下有些畏惧,有知道这事如果只和秦桥讲,她虽然会听,但未必重视;只有和庸宴讲,才有一线可能。 卢姣:“我们需要钱,东肃也需要。就算将来必定会有一次决战,但中间这些年……” 庸宴目光扫过来:“你想通商。” 卢姣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 “对。大都督想必比我知道,东肃的战马比我们强,不论是耐力还是速度,都是一等一的。他们依靠着莫宸山,用家养的马去莫宸山下配那里出没的天马,一代传一代,那边的马连腿都比咱们大荆的长。而东肃地形复杂,既有毒林,又有大漠,甚至还靠着一块海。他们同样也需要我们的盐,茶,更别提只在大荆生长的草药。” 他为此事跑遍大荆,筹谋多年,此时开了口便滔滔不绝: “那些草药在大荆连名字都没有,漫山遍野地长,稍微播播种,就能窜天般地长,且这一年四 分卷阅读178 季都不用再管。可就是这种东西,在东肃的黑市上却需一两足金才能买到一小把。诸如此类的事物不胜枚举,东肃民间管大荆叫‘荷喏泊’,是遍地黄金的意思。” “除了钱货之外,互市也有别的作用——边民常年收到侵扰,但说句实在的,都督的兵马就在边境一刻不停地巡查,若不是东肃那边的人也饿得活不下去,何至于用脖子来试南境军的刀快不快?都是人命,也没办法。但如果开了互市,东肃边民可以用马匹来换盐巴,换糙茶,甚至还能换点粮食。两边都要休养生息,咱们也能得个消停。大都督,要知道堵不如疏啊。” 卢姣见庸宴不说话,便苦笑着说:“我当然知道大荆与东肃中间横着国仇家恨,只怕两边都没那么容易接受,这中间还涉及监管制度,货币兑换,乃至制衡条约等等大事……” 庸宴:“若你考虑边民态度,那么无妨。” 秦桥不在场的时候,庸宴说话总是很简洁,一个字能说清的绝不多搭另一个。但此刻他却耐心地解释道: “有些被东肃人抢走的妇女,如果怀了身子,东肃人就会放她们回来。这些女人难以融入原来的村落,往往生存艰难。可边民虽然不愿意接纳这些女人,却愿意抚养这些混血的孩子。等他们吃了百家饭长大,再让他们到边线去和对面换东西。” 卢姣还不知道有这一节,闻言更有了些信心:“那太好了,通商之后,这些孩子可以去做咱们这边的翻译。” 庸宴闭目思索片刻:“南境五州,不可能都开放。” “当然,”见庸宴有赞同的意思,他立刻站到庸宴身边,推开碟碗,以手沾水在桌上画起了地图: “南境五洲相连如线,最上方的智州商州临近大漠,难以控制出入;零州严州紧靠东肃密林,常年有毒林瘴气,商贾行走其中恐有生命之危。” 他手指一点,按住了那条线的最下方: “唯有通州,东侧是高耸的合文山脉,南侧是东肃的饶克地区和瓯什海,向后咱们可以距关吃崖州的补给,向前有海拦着,从东肃来的商人也只能按一条‘线’直来直去,是最好控制的一个位置。” 庸宴看着那摊水渍:“你是不是还想开放海港?” 卢姣拍掌笑道:“正是!” 他拍完了巴掌,才想起这是在谁面前,登时乖顺下来,端端正正说道: “要认真来说,瓯什海跟咱们并不直接对上,合文山脉经过通州,在古州那一带将内陆护了个严实。是以咱们才把这片海叫做外海。所以海港即便要开,也并不开在咱们这一侧,而是开在东肃。”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隔断”的姿势:“这海港一开,原本要翻过山到古州抢掠的海寇就有了更便捷的上岸地,自然免去了古州十年如一日的麻烦;海港既然开在东肃,自然也有东肃来守卫,用不着咱们多费心。” 庸宴:“确实。但港在东肃,我们如何吃红利?” 卢姣目露狡黠:“外邦千里行船来了,东肃贫瘠,他们能买到什么好东西?买他们的肉干还是奶块?不还得是从东肃港口进来,入关到咱们的互市上来淘货?” 如此阴损,又如此令人难以拒绝。 他不过三言两语,庸宴却想得更多,那些外邦能破开大风大浪远来此地,绝不会有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必然会在东肃境内引起大大小小绵绵不绝的混乱,这是其一; 其二这互市和港口开在东肃的外围,东肃那边几个合法继承的皇子正在明里暗里地撕扯,最有希望的是他们那边的老二。 东肃大皇子年富力强,却非嫡出,如果不死在这次争储中,就会成为东肃的隐患,而这个海港—— 恰恰就在东肃大皇子的封地之内。 他想到此处,正好秦桥回来了,踏上楼板的时候卢姣正好说到开海港,她就听了一会儿才走上前来,对庸宴笑说: “东肃家的老大愚而不钝,脑子的灵光正好卡在‘被利用而不自知’这个点上,你们这互市若办成了,我就派人去帮帮他,诱反这事我可是老手了。” 这个想法,或者说计划,卢姣从未对秦桥提起过,一是知道她身体状况不好,不愿让她多劳心神;二是秦桥这几年对外的手段一向是快刀斩乱麻地挑起内乱,这样迂回的“蚕食”她未必会同意。 更兼庸宴在南境有绝对的号召力,这互市开在他的地盘上,若庸宴不点头,就算陛下和整个朝廷都同意也没用。 他难得有些愧疚地说:“阿房……” 秦桥笑道:“你如此信任依赖大夫人,我很高兴。” 卢姣:“……” 庸宴:“……” 卢姣:“呸,老子就不该让你听着这宏图大计!” 他一转头,又眼巴巴地看着庸宴:“都督以为如何?” 这样国色天香的人物,眼也不眨地讨好看过来,庸宴却好像瞎了,只能看见秦桥手上那只造型有点怪异的碗。 秦桥殷勤地放到他手边:“尝尝!” 庸 分卷阅读179 宴:“……是蛋羹?” 秦桥:“好眼力!” 庸宴:“……殿下如果看我不顺眼,有话可以慢慢聊。” “哎呀,”秦桥把勺子塞到他手里,托腮坐在他身侧:“这可是钦天监唐大人教我的,抓住男人的胃,就是抓住男人的心,你吃了这碗羹,保准从此对我死心塌地!” 庸宴看着那浮着诡异油光的黑汤,里面还晃动着半凝不凝的可疑物体,心说这不是抓住男人的胃,怕是要把男人的胃掏出来。 但他思路一变,猛然想到:做成这个样子,定然不是去厨下看着谁做的;说不定…… 是她自己动手弄出来的东西。 庸宴看着她期待的眼睛,心下一横,闭住呼吸,拿出刮骨疗毒的劲来,三下两下将整碗蛋羹都吃下了肚子。 秦桥:“如何?” 庸宴嘴里泛着奇妙的清苦:“……很好。” 秦桥想想小时候后宫那些娘娘们的样子,学着很贤惠地说:“嗯,吃饱了再去忙,免得肚子不舒服。” 庸宴:“……嗯。” 他有点感动,又有点难受。 感动的是他刚和秦桥确定关系的时候,曾经十分向往地许过秦桥为他洗手作一次羹汤的愿望,在外面九死一生的时候本以为无望了,不知道原来竟然真的能达成;难受的是他吃了这么一碗东西,真想回到许愿的时候将年少无知的自己一顿疯狂暴打。 真是年少轻狂啊。 他实在不能再逗留下去了,演武场那边还在等着,遂对一旁的卢姣说:“此计可行。但你不要先去见使臣,你先面见陛下同他说。” 卢姣:“本该如此,只是东肃使团不日便到,大荆的使者很快就会随着他们一起出发前往东肃……” 庸宴:“难道你还指望‘郭义’先斩后奏?是要害死他吗?” 卢姣不说话了。 庸宴:“今上还在潜邸时,也曾同我说过互市的设想。只是当时战事吃紧,无暇他顾,我们都没深想罢了。” 卢姣眼中登时现出光芒。 庸宴:“你见了今上便知,他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卢姣想说我并未无端揣度陛下,但他冒着天下之大不讳想和使臣先斩后奏,怕的就是皇帝没有这个胸襟气魄,想舍得一身剐完成大业。 或许他从一开始便觉着今上是因为幸运才登上帝位,能平定江山,又靠的是庸宴秦桥等人。 庸宴:“我走了,你见他之前再想想该怎么说,列出个条纲送上去。” 秦桥送他到二楼:“卢姣那边我有分寸,但我今天还得再带一个人去见见三哥。” 庸宴:“在你自己宅子里,何必问我?” 秦桥:“自然是要说的,不然我从角门溜过去自荐枕席怎么办?大都督自矜得很,睡在同一个被窝里也只肯让我摸摸……唔!” 庸宴捂住她嘴:“好了好了,你随便去!” 他刚一放开,秦桥说:“那你亲我一下。” 庸宴转身要走,秦桥大声道:“大都督自矜得很!睡在……” 庸宴飞快转回身来,低头贴了贴她唇角。 秦桥弯起眼睛:“敷衍。” 庸宴微微侧过头俯下身,心道既然你自己提了我只好顺道仔细耍个流氓,谁知这次刚要碰上的时候,秦桥却倏忽躲开了。 秦桥:“啊,禁军兄弟们都在演武场等着呐,大都督这是做什么?” 庸宴恨得牙痒痒,真想立刻将人带回府中,大门一锁扔到塌上…… “忙去吧。”秦桥笑盈盈地朝他挥了挥手,上楼唤道:“田螺姑娘,咱们出门去化妆啦!” ☆、第八十一章 乘浪楼中,最先出来的是花副将的夫人,她出门就上了自家马车,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然后是中途赶来疑似捉奸的大都督——之所以说是疑似,乃是因为大都督出来时脸上带了点笑意,瞧着不像是那么回事,禁军无值时不得骑马,因此大都督步行往出城的方向去了,八成是去巡营; 再然后是乘浪楼的海掌柜,他没走,只是站在门口打发了一个小厮出去,那小厮一出门,一众心怀鬼胎在此蹲点的就都一窝蜂跟着去了,七拐八拐,果然进了赌坊,在新开盘的“卢大公子落脚地”上押了一两银。 压的竟然是赔率极高,此前没人伸手过的“皇宫大内”。 这一下人群便暗戳戳地沸腾了,不过想想也有道理,这卢姣面若好女,陛下若想瞧瞧实在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人就和归云公主在乘浪楼里,那海掌柜必是得了消息才派人下注的! 一时间金银玉器纷纷往皇宫这一块扔过来,到后面甚至还有什么金镯子金项链之流,也不要钱似地堆过来,到最后放都放不下,是以没人注意到一只小手悄悄伸过来,将一整袋宝石压在了“卢府”。 那小手飞快收回,从赌坊后门窜出去,一路 分卷阅读180 蹑手蹑脚,等到了大路上,立刻跳上了等在那里的马车。 门帘一拉开,正是秦桥与卸去了伪装的海岱安。 秦桥兴奋道:“如何?” 桂圆右手握拳往左手一砸,振奋地小声道:“成了!” 秦桥唰一下展开扇子,从腰带里抹出一些碎银扔在海岱安手里,扬声叫车夫上路,扇子挥来挥去,主仆两人十分愉快自得。 海岱安无言道:“那家赌场你自己有分成你记得吗?” “记得啊,”秦桥理直气壮地问道:“我可没作弊,一没特意要求卢姣住到哪里去;二没询问或探听他的行踪;这都是我自己猜的!” 海岱安:“那你让我演这一出,岂不是误导他人?” “嗳,此言差矣,”秦桥说道:“你演你的戏,旁人若不信,难道你还能逼着他们信吗?这些人自己在乘浪楼门口耍小聪明,本宫赚的便是这些‘聪明人’的钱!” 海岱安面无表情地啪啪鼓掌:“不愧是传说中的无理辩三分,我要是你的同僚少不得也要买凶杀你。” 秦桥拱手:“过奖过奖。” 海岱安:“那你又怎知他今日会去卢府?” 秦桥将那折扇收起来小心放好,这还是她趁卢姣不注意从他那儿顺的:“因为打脸要趁早啊,岱安兄。我若不是须先安顿了你,都想去扒一扒卢府的门缝呐。” 海岱安再一次感到无话可说,只觉着当年卢姣逃出生天又跟在她身侧,说不定是一出现世版本的“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海岱安:“归云殿下不必遗憾,海某用不上那么长时间,晚上你仍然可以扒在人家房梁上看热闹。” 秦桥推了桂圆一把:“去不去?” 桂圆点头如捣蒜:“去去去。” “好,”秦桥道:“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就去隔壁找盛司,咱们俩都没功夫,万一让人抓住了不好办。得带个能帮咱们逃跑的。” 桂圆喔呦一声:“主子不是在撮合我俩吧?” 秦桥啧啧称奇:“不愧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吃自己的瓜都这么兴奋。” 桂圆:“嗨,再说吧,一会儿我就去叫。” 秦桥拍拍她脑袋:“你要不喜欢人家就少招惹,我看盛司这小子纯情得很。” “怎么啦!”桂圆理所当然地反驳道:“我便是不喜欢他,难道还不能和他交朋友吗?等以后我喜欢他了,他不就有机会了吗?一点机会都不给人家,岂不是太残忍了?” 秦桥被她一套三连问问得三观动摇。 桂圆伸出手臂,袖子往上一滑,露出套在手腕上的两根细细的绳圈:“呐,这就好比头发绳,我头上虽然有一根,但是谁知道它会不会中途崩开或是遗失?总要有个备用的才好。” 秦桥被说动了,缓缓点头。 海岱安叹为观止。 “一对禽兽主仆。”他认认真真地点评道:“以后我若有个女儿,必然一眼也不让你看见,免得你带坏了她。” 秦桥缓过神来:“贷安兄说笑了,以你日常示人的那张老脸,若非家财万贯而且即刻就死,是没有姑娘愿意跟你成婚的。” 海岱安正要反唇相讥,不料马车已经停下,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大都督府靠近跑马场一侧的后门,值守的庸宴亲卫见了秦桥,问也没问就放了两人进去。 海岱安边走边看,点头道:“这园子你打理得很好。” 乔氏抵运在大荆三十三州均有落脚宅邸,有些地理位置重要的甚至还会多设几处安置宅院。 海岱安收拾园子收拾出了心得,有段时间还做起了买低卖高的宅院生意,他专挑那些闹鬼的或是主人去世多年的荒废宅院买,买来之后仔细打整一番再卖出去,很是赚了一笔钱。 能得行家一句赞,秦桥颇为高兴。 海岱安意味深长道:“其实园子收拾得好不好,也不需什么格调,单看收拾的人用不用心罢了。” 秦桥听了这话,长出一口气,笑叹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成了老妈子,来管我和庸宴的闲事?” 海岱安:“你身体不好,治就是了;以咱们家现在的本事,就算治不好,难道延年益寿也做不到吗?还是你自己没有那个心。今日在楼里瞧见大都督看你那神情……我一个男人,瞧见了都觉得很动容。” 秦桥故作苦恼:“谁不说?你们这些连成诗句的小情人,说是我的孽债,一个一个地见了庸宴倒都很动心;是了嘛,你们都跟大夫人过去,还要我这个局外人做什么?” 海岱安却没像往常一样顺着她开玩笑:“阿房,大都督可不是什么头发绳,就算他是,那也是将大荆江山拢在一起的那根绳。你活着,这根绳能松能紧;我只是担心你死以后,这绳绷得太近,恐怕就断了。新一代的将军们还没长成,旧一代的战将却已经纷纷老去,中间只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庸宴。若他也没了,大荆百年基业自然也就毁了。到时候,你到了地下又如何同那些故人交待呢?” 秦桥似有所 分卷阅读181 动,安静了片刻,突然说:“差不多到了,你找找看?” 海岱安心知秦桥拿定主意的事极少能转圜,于是随口应了,停下脚步,向周遭看了一眼,饶有兴味道:“在那个葡萄架子后面,是也不是?” “不错!”秦桥笑道:“不愧是你啊,岱安兄!” 或许是庸宴提前吩咐过了,小院这边的守卫也没有拦,两人畅通无阻地绕了进去,看见本应该在腰斩台上流一地肠子的沐王正在院中间打太极。 秦桥:“……” 沐王回头见了是她,也不问身后跟着的是谁,遂点了个头说道:“阿房来了。” 秦桥坐在院中石凳上,往桌上的杯子里一看——很好,红枣枸杞水。 秦桥失笑道:“三哥正当盛年,这也太养生了。” 瓷裳抹了抹额头细汗,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马上要去东肃了,我调理调理。” 他这番话说得不太利索,秦桥却一瞬间想起了他少年时在宫闱之中也是这样,因为还私下里和阴妃娘娘学东肃话的缘故,说大荆官话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口音; 先帝不喜,他慢慢也就很少说话了,遇到父亲和其他兄弟,只是露出微赧却真诚的笑容。 秦桥握握他手:“前些日子来的侍女,三哥可有同她好好聊聊?” 话音未落,一道袅娜的身影便端着木盘从房中缓缓走出,她身上穿着秦桥放在大都督府的衣衫,头发简单地束起来,走到三人身前福了福身。 秦桥看着她微微丰腴起来的面容,欣慰地叹息一声:“阿妃,你精气神好多了。” 此人正是清河旧仆之女,当日在宫门前状似癫狂刺杀秦桥的侍女阿妃! 瓷裳道:“阿妃已将郭义的举止习惯细细告知于我,都认真记下了。” 秦桥点点头,有些歉然地说:“让你回忆这些是难为你了。” 阿妃身上有了点肉,因为养了一段时间,脸上也渐渐显现出属于少女的健康红润来,她闻言摇了摇头,跪在地上给秦桥磕头:“殿下帮我复仇,阿妃深谢再造之恩。” 秦桥没躲,便受着了。 秦桥扶她,眨眨眼睛:“既然你用了再造二字,我自然还有一点机缘要给你。” 阿妃起身,瓷裳同海岱安落座,她将端出来的红枣水放在几人身前,看着瓷裳点头说:“他教我太极,打了几日,身体舒服多了。” 秦桥:“……” 秦桥:“……不是这种奇奇怪怪的机缘。” 瓷裳:“我看你脸色不如从前好,不如我也将这套拳法教给你强身健体,你每天早上打一遍……” 秦桥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好意:“三哥!等你到东肃还怎么打拳?” “这有什么?”瓷裳诧异道:“郭义原本就耽于酒色,身体亏空,我要是他更得练练了,不然不英年早逝简直说不过去!” 秦桥终于感受到了海岱安在路上感受到的那种由于三观不同而引发的无语。 秦桥揉揉额角:“三哥,东肃使团很快就要进京,一会儿我身边这位会教你怎么易容成郭义的模样;在京便罢了,在外你得学会自己收拾;这次阿妃也跟着一起去好吗?” 她看着阿妃:“你这么聪明,留在高墙内院里可惜了。若你有其他想做的事我也可以帮你,开间铺子啊,或者去看看山看看水,都行。” 阿妃垂下头,她看人时总是微微低着头,抬着眼睛往上看,秦桥见了,便伸手轻轻抚着她下巴抬了抬,让两人目光平视。 阿妃似乎被这个动作鼓舞,轻轻问:“殿下是为了让他更像郭义,所以才教我跟着去吗?” 秦桥坦诚地点头:“若他有什么做的不‘郭义’的地方,你也可以随时提点他。” “那我去的。”阿妃先点了一下头,又十分肯定地点了两下:“他出使东肃,是为大荆;我愿意为了大荆出去。” 秦桥听了这话,片刻动容,却没有由着她这样草率地做决定。 秦桥:“等你们从东肃返回,走到南境边界的时候,阿妃你就离开队伍吧。去看看大荆的山水,如果能确保安全,去东肃逛逛也无妨。皇宫,妙都,都太小了,你要去看看天地,看看人间,再决定想留在何处。” 瓷裳赞同地点头。 阿妃便也同意了。 秦桥:“好了,岱安兄请吧,你易容的时候顺带给他讲讲是怎么弄的。” 瓷裳去洗了把脸,回来端正坐下,两手按在膝头,任由海岱安在他脸上施为,还十分认真地听讲。 秦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红枣水,顺口说道:“你此去不能一个贴身护卫也不带,但是以郭义的德行,带个男人又太突兀,所以我找了个侍女给你。” 瓷裳:“有所耳闻,叫木笔是吧?” 秦桥:“本来定了是她,但中间出了点事受伤了,短期内动不了。别猜了,人一会儿就……” 她话音未落,就见角门嘭一声被人踹开,哒哒哒颇有怒气的脚步 分卷阅读182 声一路行至几人身前,此人一福身,却一副“人间与我何干”的模样,拽得二五八万。 瓷裳一只眼被画成郭义那老色鬼的模样,见了此人,瞪大了一大一小两只眼,脱口唤道: “李怜光?怎么是你?!” ☆、第八十二章 来人正是从前太后身边的女官怜光。 自打太后去后,她几次三番试图单枪匹马闯出妙都,想杀到项州去灭了宣王瓷愿上上下下—— 可惜因为大都督下令任何人无故不得在妙都街头纵马,还没出城门就被禁军给扣下,因此十分委屈;后来还两次试图从陆路和水路离开,又因为已经被秦桥盯上,所以总是哪也去不成。 怜光快要气得憋死了。 她带着天大的怨气,眼里只看着秦桥,一时都没认出这个大小眼是谁,只怒气冲天地质问: “你让惜尘说的我都听懂了,只是我仇还没报,为什么要陪那劳什子郭义去东肃?那么一个腌臜东西,他死便死了,在东肃让人杀了岂不更利于使团谈判?我管他干什么,他配我管吗?!” 秦桥听她突突突突打弹珠般说了这一通,特意拖长了声调以慢制快:“因为,你会说东肃话啊。” 怜光:“会说又如何?!会说是罪吗?!谁规定会说东肃话就一定得出使?鸿胪寺的老狗贼们一个个吃得跟待宰的猪一样肥,给猪穿上官服都分不清谁是谁!镇日里就知道混吃等死,那么多抓起来的东肃探子,他们怎么不学?!” 秦桥慢悠悠道:“你先听我……” 怜光:“我不听你说!” 她说到激愤处,眼圈不自觉红了,随手抹了一把飞快说道: “我十岁上让先帝捡了,他亲口说捡我就是陪你玩的!行,他救我的命,我听他的。然后呢?!我陪你玩了十几年了!现在我就想报仇,你凭什么拦我?就因为我是你的玩物吗?玩物就不配报仇吗?!” 秦桥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出双手要抱抱她,怜光拧着身子躲了,秦桥又去抱,这次她不动了,把脸埋在她颈侧失声痛哭。 怜光哭着说:“太后没了。” 秦桥拥抱着她,目光藏在她头发之后,是一片空洞的平静:“别哭了,还有我呢。” 怜光却哭得更厉害了。 她说:“我爹是荆人,我娘却是东肃人,她是被强迫的,生下我就死了;村子里百家饭养了我,要不是那日先帝带你来,我一辈子也就在那方圆几里乱混。姐儿,太后没了,我恨不得从没被先帝捡着,就在那没心没肺地过一辈子。” 秦桥轻轻地说:“我知道。” 我知道。 曾经挺不下去的时候,她也怨恨地想过为什么是我。秦家的大姐姐秦亭一辈子养尊处优,她同父同母的妹妹也能在父母膝下侍奉。 只有她,好像生下来就是个不配有感情的物件,等遇见了先帝和太后,方知人世间这场漫长的寒冬里,原来还有这种琐碎细致的温暖。 有时候她恨不得先帝,太后,还有她那些哥哥,恨不得他们从没对她这么好,也像秦家人一样把她当做不存在。若只有寒冷,那也称不上冷;失去了烛火,才知道什么叫做彻骨寒。 “可是你想一想,”秦桥学着庸宴抚摸自己那样抚摸她的头发,希望这个曾经安慰了自己的动作也能够安慰她:“她带给你的美好,总比你失去她的痛苦要多。” 怜光的哭泣声更大了。 没有人催促她,直到她自己平静了下来,阿妃递过浸了温水的帕子,怜光有点赧然地道谢,接过来擦了把脸。 秦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在我衣襟上擦鼻涕。” 怜光:“……我没有。” 秦桥要指给她看,怜光飞速抓过她外裳脱了扔到一边。 她发泄完这一通,总算把连日来淤积的情绪都处理干净了,开始十分善解人意地“投桃报李”:“郭义在何处,带我去吧;陪他走这一趟,快去快回。” 秦桥莫名其妙:“你不知道?那你怎么来的这,惜尘只说让你这个时间到这来找我?” 怜光点头:“找你好几天了,她说你在这我就来了。” 秦桥霎时明白,必定是惜尘话没说完,她就火冒三丈地冲出来了。 秦桥无奈道:“到了东肃行事务必稳重些,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她一回头,发现那“大小眼”已经在她哭的时候被收拾利索,活脱脱是个做正人君子状的“郭义”。 怜光想了想,捂着嘴诧异道:“他,他,三殿下没死成?” 秦桥点头。 “嚯,”怜光上前一步,围着他转了一圈,目光十分不矜持地贴着他腰走了一遍,登徒子看小娘子都没这么露骨:“腰斩了还不死,这是什么奇功?” 秦桥:“……自然是没有腰斩。” 怜光大力摇头:“不可能。行刑那日我去了, 分卷阅读183 还在台下花了二两银子摆了断头饭呢。” 秦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沐王是谋逆之罪,给逆王摆断头饭,八成是郅却打招呼了,不然她此刻必然已经在诏狱被扒一层皮。 秦桥:“要不然你别去了,我怕使团被你玩死。” 怜光十分不见外地一摆手,蹲在瓷裳身前:“这么说是郭义替你死了?为什么,他忠于你吗?” 瓷裳完全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你,你,你去看,看我?” 怜光:“嗯啊。” 瓷裳:“为,为什么?” 秦桥心道好好的怎么还结巴了,眼神示意海岱安——不会是喉结那块太紧了吧? 海岱安还了她一个白眼。 怜光:“啊,怎么说也有点交情,送送你是应该的。” 瓷裳不说话了,秦桥看他耳朵,觉得这三哥有点不对劲。 秦桥狐疑道:“三哥,我都不知道怜光姓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瓷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事实上打从怜光进了这个院子开始,他本来还在陆陆续续问问题的嘴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手捏住了似的,身体也紧绷的不得了,海岱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个给死人上妆的入殓师。 怜光:“这有什么,以前我告诉他的。” 秦桥:“什么时候?小时候?” 怜光:“对啊,那时候三殿下经常来找我练东肃话的。哎呀,宫里又没人会这个,我帮帮殿下不是理所当然吗?” 秦桥一瞬间很想打开怜光的脑壳看看里面都是什么,是玫瑰露子和豆花吗?宫里没有会东肃话的人?那他是从哪儿学的?人家阴妃娘娘一个东肃长公主,不比你这个半吊子强? “那时候我连庸宴小手都不敢摸,”秦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可以啊,三哥。” 瓷裳双手举起来疯狂摆动:“不不不,我……” 怜光挡在瓷裳身前:“你做什么逼迫他?要是我没猜错,他马上要代替郭义去东肃谈判了吧,殿下是犯了错不假,可他既然戴罪立功,你还说这些陈年往事干什么?” 秦桥唯有鼓掌:“我错了,是我错了。” 怜光哼哼两声露出身后的瓷裳。 瓷裳看起来快要晕倒了。 秦桥简直要不认识他了,这跟前些日子指着她和瓷学鼻子骂人的那位简直是两个人—— 她心道身边这些男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在外面像个人似的,到了特定某人身前就一个赛一个地纯情? 庸宴年少时已不必提了,盛司随他也是一个德行;现在瓷裳竟然也这样,当初太子哥哥也是一下衙门就回东宫守着嫂嫂。 她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都是先帝那个被太后迷得找不着北的老不修带坏了他们,只有没怎么被先帝教导过的瓷学幸免于难。 秦桥想了一想,对怜光说:“不过你那番话倒是提醒了我,‘郭义’在东肃遇刺,恐怕当真对谈判有效果……我回去再想想。一会儿你们几个就从大都督府后面出去回郭义家去,那边我都料理过了,路上会有人代你们隐匿行踪。” 怜光很干脆地应了一声,反倒是瓷裳,他看了一眼怜光,怜光要回看他,他却立刻把头转开了:“李怜光身体弱,东肃之行危机重重,她就不要去……” 不等秦桥说话,怜光一掌劈在几人中间的石桌上。 “咔嚓”一声,它碎了。 瓷裳:“……” 秦桥终于找到缝隙,轻快地说:“忘了介绍,这位李怜光还有另一个身份,即天不言,也就是剑尊座下的开山大弟子。” “师父成天在宫里蹲着没事干,看我根骨不错就教教我。”怜光:“还没出师,见笑了。” 秦桥看着自家三哥,第一次知道人的目光竟然可以这么复杂。 就好像一只被他小心翼翼护在怀里,多年不敢奢望甚至不敢提及的小白兔子,突然跳出来变成了一条剽悍的黑熊精,甚至还是一只颇有身份的黑熊精。 阿妃怔怔的:“那就多谢怜光姑姑了。” 怜光一言定乾坤:“好的。” 瓷裳:“……” 瓷裳:“那,那行吧?” 秦桥:“三哥,精神点,拿出你谋反的劲头。” 瓷裳一对上她就流利多了:“要不是你诱反于我,我本打算蚕食朝廷的。” 秦桥无语道:“你打算怎么做?” 瓷裳:“散播谣言,鼓动人心。有些话说得多了自然就会被听进去……” 秦桥心道果然,要是不诱反他,这位沐王能在简州慢吞吞地谋反到天荒地老。 秦桥胆大包天地摸了摸她哥的狗头:“好好练练郭义的语气吧,哥,再过几天就是迎接东肃使臣的宫宴了,到时候你作为鸿胪寺官员也要出席的。” 瓷裳先是点了头,而后又十分不赞成地摇头:“暂时学学也就罢了,日后总要一点一点‘更正’过来的 分卷阅读184 。行为心表,时间长了会被这种风气影响内心。” 秦桥附和了两句,走出几步,回头怜爱地看着他哥的后脑勺。 幸亏不是他做皇帝。 秦桥在心里想, 不然就为他说话太慢,我说不得也得谋一次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把怜光的故事交待个差不多啦~ 最近正在准备审签,目标是在今年签上~经过神仙姐妹指点,打算开一本古穿文去申请,这是文案,感兴趣的姐妹可以去看看呀~比大心! 《我在古代搞男团选秀[系统]》 微萱在给心爱的爱豆打榜,她说:“好想组建自己的男团呀!” 下一刻,微萱穿了,带着“素人改造指南”系统。 微萱:“……” 老天,待我不薄! 皇室最小的公主微萱,开始疯狂招收各式各样的美人作伴—— 送来一个病秧子。 微萱:“点个红色泪痣,走病娇路线。” 送来一个叛逆崽。 微萱:“宣传一下,让他做霸道掌门。” …… 一个月后,一百多位美男子接连登场!最后只选出五位组合出道!只要购买微萱小报便可为心爱的哥哥充票! 整个大荆都癫狂了,微萱小报大卖特卖! 与微萱定下娃娃亲的余元白余相国默默地摸了下头发。 “本相这头上,长的是草啊。” 团粉爱财女 X 权相腹黑男(靠脑补自我攻略男) 余相国工作记录: 娘子又在搜罗别的男人该怎么办 做驸马的十一条小建议 如何在众男人中成功争宠上位 轻松愉快的小甜文,感兴趣的姐妹可以去点个收藏养肥我呀~爱宁! ☆、第八十三章 从大都督府的后门出来,带上桂圆,两人在暗卫的保护下走上了西大街。 秦桥:“一会儿要去看热闹的这家,你知道多少?” 桂圆想了想,背书般开口:“卢谨言和卢慎行是一对双生兄弟,人都说当阳卢氏出了两位顶俊俏,顶能挺门户的好儿郎,江南,蜀中,乃至妙都中当年都听过这种赞美,那是在秦氏女入京之前街头巷口最爱谈论的话题,那时被叫做卢氏双杰。” 桂圆把背诵下来的世家之事说完,插入了自己的评论:“但那时候世家子大多有个什么双杰神童的称号吧,好像也不怎么稀奇。” 秦桥白了她一眼,示意身后赶来的盛司跟上。 “不要老学你那个只会学舌的师父,”秦桥:“光记下来有什么用?你得动脑子想想嘛。” 桂圆嗯嗯两声,继续说道:“若只是一对好儿郎倒也不至于如此惹人议论。乃是因为那个神童弟弟,卢慎行;他七岁考中童生,十二岁考上秀才,十七岁上中举——然后死了。” 据说是个江南之地难得的雪天,他毫无预兆地,突然就死了。 卢慎行虽然年纪轻,但到底是个“举人老爷”,当阳的地方官带着经验最丰富的仵作去验了尸身,最后得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这位年轻的小举人是寿终正寝了。 卢家上下举起灵幡,悲痛不已,老百姓也跟着惋惜不已,民间逐渐流传出这么一种说法:“卢二郎是下凡的文曲星,本就是来人间送文运的,文运送到他就走啦。” 像是为了印证这传言,他死后三年,当阳寒门中出了一位“小诗仙”,此子才华斐然,诗书双绝,便是日后执掌天下文运的主心骨,陆朔陆边秋。 卢家借着陆边秋这股东风,在民间的声望更上一层,成了大荆几代以来最清贵的外戚世家。 一行三人到达卢家,两人小心跟在盛司身后。 “卢谨言的幼子十二岁,三年前随着家里搬过来,已经在妙都考中童生了。”秦桥两手扒在墙头,像只扒在床沿上的小猫,一边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一边压低声音兴奋道:“对了!今日是他幼子生辰,阿姣挑这一天来闹,果真用心。” 另一个小脑袋也跟着从墙头上钻出来,正是秦桂圆:“啊,过个生日有什么特别的?” 秦桥唏嘘道:“阿姣当年,便是在自己十二岁生辰时被赶出家门的呐。” 墙外,做禁军将领打扮的盛司一手一个托着她俩,轻轻松松,脸上没一点难色,只是有些尴尬地问:“殿下,你说的要紧事难道便是扒墙头吗?若叫卢家发现了,大都督岂不……” “嘘嘘!”桂圆轻轻踩了他一下,借力骑在了墙上,还顺手拉了旁边的秦桥一把,两人便十分得趣地看着卢家前院:“有人来敲门了!” 盛司:“……” 很想先回去,但是又不敢。 当阳卢氏在妙都的宅邸位置挺好,从皇城出来不远就是,卢家除了卢谨言这个家主是翰林院编修之 分卷阅读185 外,剩下的子弟领的都是闲职,因此这宅院虽然也是工部配发的,却只有三进,一大家子住着反倒显得很局促了。 今夜月朗星稀,无风无雨,卢家没有太张扬,就在自家庭院里给儿子过个小小的寿辰。 秦桥和秦桂圆从外面翻进来之后,便选了二进的墙门口,更兼有夜色遮掩,轻易发现不了这还骑着两个人。 秦桥:“盛司,你以前是斥候对吧?” 盛司点头。 秦桥的目光在卢家那小席面上扫了一圈: “你自己想办法,去卢家下人处探听探听,我要知道他们家现在有没有客人,有几个客人,如果可以,最好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都是谁。” 若要听墙角,盛司小哥觉着有点不好意思;但若是做斥候,那他就觉着都督夫人必有自己的用意,权当是给自己的训练,于是十分利落地隐没了身形。 桂圆掏出自己的小布袋,从里面摸出一把坚果放进秦桥手里。 秦桥:“……” 她默默接了过来,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巾帕展开铺在腿上,示意她不要乱扔壳。 主仆二人兴致盎然地看见,卢家的大门被敲得震天响,管家脸色铁青地进了内院通报。 桂圆小声道:“主子,这回赚翻了。” 秦桥:“分你一半。” 桂圆激动地一挥拳。 里边卢慎行的小儿子从内院被自家哥哥满面笑意地牵出来,他长了张小圆脸,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很腼腆的小酒窝,看眼睛就知道他被保护得很好; 外面那个,也是卢家的小儿子,十余年前的雪夜里,他被撕扯着像垃圾一样扔出门外,此后风霜刀剑严相催,一直走到了今天。 卢姣美丽的眼睛含着笑,含着煞,他素手立在卢府门口,身后站着亲信二十余人,个个手执火把,卢姣就在这些人中间站着,幽幽的火光映衬下,成了个上门讨债的艳鬼。 这艳鬼说:“卢谨言,你弟弟回来了,不出来接一接吗?” 卢谨言早已年过不惑,他一个文官,却难得没有发福,只是不知为何鬓边已有了白发,鼻子下面两道法令纹深得像刀刻一般,此人站着的时候,都让人怀疑他是块官威凝成的木板。 桂圆小声道:“主上你看,他手在抖,是生气吗?” 秦桥的嘲讽敛在眼睛里,亦低声回道:“是害怕。” 害过一遍的人没死,反而找上门来,怎能不怕? 有些人的亏心事,可是会走路的。 但他终究还是走出来了。 卢谨言从影壁后绕出来,死死盯着卢姣;卢姣见了他,唇角轻佻地一勾,背在身后的手抛出一个物件砸在卢谨言身前。 卢姣:“小烽儿十二了,我这做叔叔的,也给点生辰礼。” 卢谨言低沉地说:“进来吧。” 卢姣却没动:“怎么不打开看看是什么啊?” 他生生把接下来的两个字念出了无尽的嘲讽:“大哥?” 卢姣在江南的作为卢谨言自然早知道了,并不是没有试图“补救”过,然而卢姣尚且不能自保的时候,有乔氏抵运和火家联合保他,后来他自己成了气候,就更近不得身了。 与其说他恨卢姣找上门来,倒不如说他在日复一日的猜疑里,几乎是期盼着这一天。 卢谨言弯腰捡起地上的小木盒子,起身时还扶了旁边的影壁一把,打开来看,是两张已经发黄的契纸,正是当年他赶卢姣出门时随手扔在他脸上的那几张。 卢姣在火光中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哥,你要是舍得,就把小烽儿送给我。今天他跟着我走了,我卢子漆对天发誓,日后与当阳卢氏桥归桥路归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不该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讲。这买卖合适,你做不做?” 卢谨言看着他那张艳得过分的脸,只觉着真是太像记忆里那个妓子了;那么不堪的女子被他父亲带进了家门,又生下了这个孽种。 他盼啊,盼啊,后来那女子死了,父亲也走了,他终于做了卢家的主; 那个雪夜里,慎行的尸身在塌上彻底凉了,他又找不到想找的人,回头却发现他那人令人恶心的庶子弟弟竟然趴在门边窥探; 他亲手掐着少年的咽喉扔到了外面,自己从那女子的嫁妆匣子里随手抽出两张纸,却是两家胭脂铺子。 他记得自己是冷笑了的,觉得这小贱人长成个妖精样子,还妄想读书,他就配这些。 可是现在仔细看看,他又觉着不认识这个人了。 卢姣少年时是个小圆脸,长开了以后,竟然很有些像他们那个病恹恹的爹。 也有些像青年时的自己。 “大哥怎么不说话?”卢姣冷笑道:“是了。小烽儿原本该有两个叔叔,只是卢慎行死得太早,若觉着不够,我再给你些就是了。” 他把叔叔两个字咬得很长,卢谨言便冷冷说道:“你既来贺宴,便进来坐下;你若只来闹事,那请卢公子现在就离开。 分卷阅读186 ” “卢公子,”卢姣玩味地念了一遍,语气眷恋的像是情人在呢喃:“我不是来闹事,我是来灭门的啊。” “啊!”躲在影壁后的小孩被灭门二字吓了一跳,可又忍不住再探头出来看卢姣,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便是卢谨言那幼子小烽儿。他回身自以为小声地问自家哥哥: “这是谁啊?他太漂亮了吧?” 卢姣听见了,便招手叫他过来:“我叫卢姣,是你的小叔叔。” 小烽儿被下蛊了似的要过去,被卢谨言一把拦下:“回去!” 小烽儿不敢违抗他爹,只得委委屈屈地退回去,却不走得太远,还躲在后面看。 卢姣:“怎么,怕我这个腌臜货带坏了你儿子?” 卢谨言:“你早就不在卢家的族谱上了,来了也是外客,请你自重。” 卢姣:“你叫我怎么自重?你不是放出消息,让整个当阳有龙阳之癖的人都去买我吗?那天你扔我出去,如果不是我自己跑了,你不是就要把你弟弟送到男人床|上了吗?” 他拍手笑道:“当阳卢氏!好清贵!好门第啊!” 小烽儿在后面撅着小屁股听,却并不明白漂亮的小叔叔在说什么,只是看见他眼中盈盈似有泪水,可最终什么也没流下来,只有嘴角被自己咬出的鲜血。 卢谨言忍无可忍,低声喝骂道:“卢姣!你到底想作甚!” “我今天来,只是通知你一声。”卢姣笑够了,手指慢条斯理地在卢家大门上划了一道: “两年之后,当阳卢氏上上下下将会荡然无存。你若想保住一丝血脉,今日就将小烽儿过继到我名下。今后我养着他,就像养我自己的儿子,权当是把生身之恩,通通还给咱们那个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卢姣已经不在族谱上,所以不算是卢家的人了。严格来说小烽儿是没法过继给他的,只能是也将小烽儿除名,再由卢姣抚养。 你看他嘴上说得凶狠,什么灭门什么杀人,来这一趟,本质上还是要留下一个小烽儿。 ☆、第八十四章 卢姣不走,卢谨言也不动,两人在门口隐隐有些对峙的意思——也亏得这一带一向没有老百姓过来乱晃,更兼此时马上就要宵禁,是以路上没人走动。 桂圆感觉脚被人拍了拍,低头一看是盛司回来了,秦桥便叫他上来说话。 三人踞在墙头,两骑一蹲,盛司:“是有个十分奇怪的客人,上个月来的,只是长时间在屋中,连仆人也不许进去,平时都是卢家的小少爷往里送水送饭。” 桂圆:“吓,那是关着呢吧?” 盛司:“不是不是,据说那人有时也在院中走动,但都带着幂篱,看不清模样。” 秦桥点了个头,夸了一句不错。 盛司看了一眼桂圆就笑。 秦桥思索片刻,俯身对他耳语几句,盛司立刻抱拳应下,然后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色里。 桂圆:“他干嘛去啦?主子,他走了一会儿咱们怎么下去啊?” 秦桥:“你且看,热闹还没完呢!” 一个青衫人几乎是踩着秦桥这句话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他摸了摸小烽儿的头顶,越过卢谨言,站在卢姣面前说道:“阿姣,好久不见了。” 卢姣看着他,目光闪了闪,收起了那副玩笑的颜色,有点冷漠地说:“还敢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住?不愧是小诗仙,好胆量。” 来人正是失踪多日的陆边秋! 桂圆:“怎么瘦成这样啦?” 陆边秋上次在众人面前出现还是夫人小宴的时候,那时丰神俊朗,端地是个仙气飘渺的少年郎,可现在瞧着却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意思,若是再瘦一些,就快赶上封多病那个骨架子了。 骨架子陆边秋说:“我知道你嘴上说得凶,其实心里是喜欢小烽儿的。” 卢姣嗤道:“我今日才见他第一面,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陆边秋却没答话,他那种咄咄逼人的锋锐像是在跪往宏鸣山那一路上被磨平了,反倒让他成了一块经了打磨的玉:“这孩子的诗书我指点过,以后你问问,定觉着他那诗风很熟。” 卢姣终于认真看了他一眼,说出了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你都是我教的,如何不熟?” 此话一出,便是隐没在黑暗中的秦桥都轻轻吸了口气。 “哈?”桂圆兴奋地咔嚓咔嚓嗑了两个瓜子: “主子你看看,他俩这熟悉劲,像是老早就认识了!不过卢公子比小诗仙大不了多少吧,还是说卢公子保养的太好实际上已经挺大岁数了?啧啧啧……嗳?那也就是说他们小时候就认识,难不成小诗仙从前就住在卢家?对啊,他不也是当阳人吗?” 秦桥知道她只是在兴奋,并不需要自己接茬,于是默默从她布兜里抓来一把瓜子嗑。 陆边秋叹了口气:“你才情绝代,却 分卷阅读187 终身没法用自己的身份科考;不过你这些年的事迹我也听说了些,以前还去江南找过你。” 那时他尚不知卢姣已经隐没在秦桥身侧,他遍寻卢姣不到,便带着三五好友乘船散心,却在江南藕花深处见了扮做渔女的秦桥。 自此半生,颜色枯槁。 卢姣冷声道:“这很不必。” “我知道你那时候不想见从前的人,可是……”陆边秋自嘲道:“阿姣,那时我听说你没死,是很想你的。” 卢姣:“你不必如此作态。我能把那些酸文做好,不代表我喜欢;我现在过得便是我最想要的日子,我跟你不一样,我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 陆边秋将他的嘲讽全盘接下,甚至在这番嘲讽中听出了他隐含其中的劝诫。 陆边秋,你自诩执掌天下文运,可这是你想要的,是你喜欢的吗? 桂圆听得一知半解:“主子,他说美人公子不能用自己的名头读书是什么意思?做过买卖的人不许科考吗?” 秦桥:“做买卖的人科考要花大价钱,皇帝巴不得多点商人来考呐。我倒是有个猜测,不过……”她话没说完,看卢姣要开口,便噤了声。 “我说大哥,”卢姣瞟了卢谨言一眼:“后面的话,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卢谨言干巴巴侧过身来:“请吧。” 卢府的大门轰然关上,卢姣带来的守卫都停在了影壁外,只带了一个贴身的跟进去;小烽儿随着哥哥回到后院,连带着将卢家一众试图探听的亲眷都打发回了自己的房间。 二门里的庭院中,只有卢谨言,卢姣,陆边秋三人。 他们分隔的不远不近,坐在原本给小烽儿准备的寿辰席面上。 太后名头上还是卢家人,这个月里仍要为她守丧,因此并没有大办,看得出来就是家里人吃个团圆饭。当中摆着一碗长寿面,里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那打蛋的手艺一看便不怎么纯熟,蛋的心都有些散了,蛋白凌乱地散在汤里。 卢姣看着那碗面,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 陆边秋右手在左手背上按了按,有点局促地说:“小烽儿也算我的门下,做人夫子的没什么好送,就做碗面给他吃。” 卢姣讽道:“你酱油又放多了,当心咸着孩子。” 他被逐出家门那天,也是十二岁生辰。那日一大早,尚且稚拙的小边秋便兴冲冲捧了一碗面给他;那天晚上他被人打断了臂膀,踉踉跄跄奔走在雪夜里,肚子里就是这碗半生不熟的长寿面,嘴里都是酱油的苦味。 陆边秋叹了一声:“小烽儿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陆先生,”卢谨言淡淡道:“卢烽是我儿子,恐怕轮不到外人做主。” 卢姣:“卢谨言,我说卢家两年必倒,你到底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卢谨言回看着他:“你怎知一定是倒?” 他们兄弟两个年岁差得很大,几乎是两代人,目光交错时几乎带着对敌的味道。 半晌,就像所有老一代和新一代的碰撞一样,年长的卢谨言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要带走卢烽,必不会像我对你那样。” 卢姣:“自然,你以为世上都是像你那样的禽兽?” 卢谨言:“便为这个。将来卢家如果起势,我向你保证,卢家的人绝不找你麻烦。” 卢姣看着他鬓边的白发,忽然觉得他早已脱离的“出身”再一次笼罩了他,或许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总以为自己能逃脱原本家庭带来的桎梏,只有当他们终于肯停下来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离开一步。 卢谨言把他看透了。 卢谨言:“你跟着秦相出去见了世面,我知道你其实并不那么恨。因为秦相会教给你,人活在恨里并不真的痛快,只有原谅,才能让人居高临下地鄙夷过去。” 三人安静了片刻,卢姣突然尖锐地说:“你放过我,难道我就放过你吗?我替卢慎行考过了童生,考过了乡试,甚至还中了举……说来可笑,我才该是那劳什子文曲星。” 卢谨言:“以后这天下文运便在你教出的边秋手上了,还不满意?” 卢姣哂道:“你根本不明白。” “是,你天资聪颖!” 卢谨言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开关,突然怒了:“我是个做不出文章的废物!卢慎行又是个……你,你一个微贱出身的庶子,有了如此机缘也就罢了!偏偏你不肯读书!” “你凭什么不肯?!”卢谨言拍着桌子站起来,他淤积了四十来年的不甘撑着他,大声吼了出来:“你不肯老实在学堂坐着,偏要跑出去学那些流民小贩买进卖出,卢家!卢家清贵了百来年!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以为我不明白,我什么不明白?你磨着父亲撒娇,说要是考中了童生,便让他给你母亲换个好院子!” “就为了一个院子。”卢谨言的眼泪倏然滑落,冲开了他想说不敢说的话:“你只学了一个月,不用任何人教,你就考中了!你就考中了!!” 他吼完这几句 分卷阅读188 ,撑着的那股精气神便散了,颓丧地坐下来说: “我真嫉妒你。” 嫉妒他有天资如此,更嫉妒他一辈子坦坦荡荡,不像自己,带着个人的壳子,魂和血却都在泥里。 卢姣看着他,便突然觉着最后那点堵在心口的东西也散了。 原来这场罪恶的两端,没有一个人舒服。 于是他冷漠地说:“你不耐烦见我,我也不耐烦见你。卢谨言,今夜是最后一个机会,不把小烽儿交给我,以后你再没有给卢家留后的机会了。从此以后,他姓的卢是我卢姣的卢,不是当阳卢氏的卢。” 卢谨言掩着脸,低低说道:“若你日后有了自己的子嗣,他又如何自处。” “托你的福,”卢姣满不在乎地说:“我恶心别人和我亲近,男人女人都不行。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后嗣了。” 卢谨言陷入沉默。 “我不知你要搏什么,卢大人。”陆边秋恰到好处地开了口:“你长子仍跟在你身侧,如果事成,你不愁卢家无人;如果事败,小烽儿跟在阿姣身边,也是一辈子衣食无忧。更何况以小烽儿的性情……”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 卢谨言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千宠万爱地偏爱他。卢烽长得很白净,也是一样的不爱读书,平日里只喜欢种花养草,更何况他那长相…… 其实很像年幼时的卢子漆。 “关门吧。”半晌,卢谨言放下掩面的手。 陆边秋没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卢姣冷笑。 像是从一开始就把卢谨言那些承诺当做放屁——卢谨言把他看透了,难道他看不透卢谨言吗? 仇人,是人在世上除了自己之外,最容易看透的人。 卢谨言眼中的泪都尽了,经年翻涌的情绪跑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狠厉的决绝:“卢姣,两年后的事你如何知晓?” 陆边秋眉头紧皱,卢姣没有回答。 卢府的家将冷不防冲将出来,里面只听得一阵快速的撕打声,很快静了,二门被轰然关上。一众家将手持利刃,围住三人,雪亮的刀锋映着月光和火把,架在卢姣和陆边秋颈侧。 “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卢谨言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知道的人,都得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桂圆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 秦桥:“怎么?心疼卢大美人?” 桂圆:“不,是瓜子嗑没了。” 最近在申签,原本准备的接档文不是特别热的题材,所以换了一本甜甜的小古穿,下一本打算写这个啦~文案放在这里,可以请看文的姐妹们帮忙点个收藏吗~感恩!mua~ 文名:《我在古代搞男团选秀[系统]》 文案: 微萱在给心爱的爱豆打榜,她说:“好想组建自己的男团呀!” 下一刻,微萱穿了,带着“素人改造指南”系统。 微萱:“……” 老天,待我不薄! 皇室最小的公主微萱,开始疯狂招收各式各样的美人作伴—— 送来一个病秧子。 微萱:“点个红色泪痣,走病娇路线。” 送来一个叛逆崽。 微萱:“宣传一下,让他做霸道掌门。” …… 一个月后,一百多位美男子接连登场!最后只选出五位组合出道!只要购买微萱小报便可为心爱的哥哥充票! 整个大荆都癫狂了,微萱小报大卖特卖! 与微萱定下娃娃亲的余元白余相国默默地摸了下头发。 “本相这头上,长的是草啊!” 赚钱买命女 X 扶贫领导男(嘴上说着不喜欢但是一直靠脑补攻略自己,并疯狂吃醋的男团扶贫第一人) (听起来很苦实际上很甜hhh) 余相国工作记录: 娘子又在搜罗别的男人该怎么办 做驸马的十一条小建议 如何在众男人中成功争宠上位 浪崽出品,甜文保障! ☆、第八十五章 刀斧加身,卢姣却连脸色都没变上一变:“我说卢大人,我跟着火家那位少主也混过一段江湖,你这阵仗恐怕不够看啊。” 卢谨言:“够不够看,够用就行。” 卢姣点评道:“年纪大了,就是务实。” 陆边秋却没他这么自在:“卢大人,你冷静些。阿姣在江南的人手,排着队估计能排到南境,难道他就没几个心腹吗?你杀了他,恐怕秘密流散得更快。” 卢姣点头道:“长进了,给年松的头不白磕。” “他说的没错。我们这些跑生意的,总得留几个后手,”卢姣转头看向卢谨言: “我也不妨告诉你,咱们家这点烂事,秦阿房还不知其 分卷阅读189 中就里。不过只要我一死,立刻就会有人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她。” 卢姣目光似有似无地往二门上一转,微笑道:“消息,在有用的人耳朵里,才会变成资源。” 秦桥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两指并拢抵在胸前,又轻轻向外一挥——在黑暗中向他致意。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骗你的。”卢姣话锋一转,狡黠地说:“你自己做个决定吧,大哥。” 卢谨言两眉一压,卢姣脖子上的刀锋立刻跟着往下压去,鲜血顺着刀刃滑下来,触目惊心;正当此时,后院里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大声喊道: “陆先生!” 家将不敢拦,那小孩就横冲直撞地跑到近前,死死抱住陆边秋的腰,看了一眼卢姣身上的血,吓到了似的飞快别过眼去,抖着声音对卢谨言撒娇:“爹,爹,这是怎么了,好好说不行吗?” 正是小烽儿。 卢姣白皙的手指沾了自己的血,他慢吞吞放在口中裹了一下,似在品尝什么佳酿:“小烽儿,你爹这是舍不得你呐。” 卢谨言看着这孩子,缓了口气:“烽儿回去。” 卢烽不肯,只抱着陆边秋不放。 卢谨言吓他:“再不走,先杀你先生!” “谁要伤我边秋!”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大门外吼起来,紧接着是砰砰砰的砸门声:“谨言小儿!还不过来给老夫开门!” 秦桥笑道:“都说了不用紧张,这救兵不就来了?” 桂圆叹道:“我没紧张,只是瓜子嗑完啦,主子。” 卢谨言今年都四十多了,便是当今皇帝也不能腆着脸喊他一句谨言小儿。 满朝之中,能有这个岁数说他一句的,除了江家那位老不死的江法,便是大荆朝现今的国相周景明。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周景明得不到回应,开始更加剧烈地砸门,难为他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体力; 只是这一带都是工部给京官安排的宅子,周景明的声音上过朝的都能听出来,要是任由他闹下去,只怕更加不好收场。 卢谨言阴沉道:“都退下吧,把外面收拾收拾。” 他转身看向陆边秋:“你叫他来的?” 陆边秋叹了口气。 不是。 他目光在周围扫了一遍,看不出哪里能藏人,但料想秦某人的探子应该就在附近。 既然不能供出她来,这口黑锅说不得便得自己背着了。 卢谨言:“当初你从宏鸣山上下来,封院首扔了个方子便不管了。是不是你找上的我,说请我帮你隐匿行踪,以待来日?” 陆边秋苦涩道:“是。” 卢谨言说:“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陆边秋:“是。” 卢谨言:“一会儿你就跟周相走吧。” 陆边秋站起身,要跟着他一起去迎接周景明。他说:“我既教了烽儿一回,将来……将来不论如何,我总是保他一命的。” 卢谨言没说话。 卢姣随手抹了把颈上的血,拍拍带进来的那个“昏倒”的近卫,一路走出去,将他带来的那些人从被挟持的状态里解放出来。 大门一打开,露出寒夜里须发皆张的老相国。 周景明很老了,但是精神非常好,他头发像是跑得散了,衣裳也是松松垮垮,一看就是急着出门匆忙套上的。 陆边秋看着他,鼻头突然有点酸。 周景明上下看了他一遍,招手说:“过来。” 陆边秋就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卢姣对着周景明行了个礼:“江南卢姣,见过周相国。” 周景明对他点点头:“前年华洲雍州发了洪涝,你开自家粮仓赈了二十万斤粮食,是个有担当的后生。” 卢姣就笑:“你瞧瞧,我干的这点人事,老大人记得呐。” 周景明目光从他脖颈上一过,横眉立目地对卢谨言说: “你卢氏的家事,老夫无权置喙。只是你为人家主,担一族兴衰;为人父为人兄,又该尽心教导。昔年我与你父有些交往,现在他不在了,我就越俎代庖说你一句。” 卢谨言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地一揖。 卢姣带着人出来,周景明便对陆边秋说:“走吧。” 卢姣规规矩矩对他行了个礼,回头朝躲在后面的小烽儿摆了摆手,小烽儿便有点担忧地红着脸退了回去;卢姣大笑,转身向周陆二人的反方向走去。 他绕了个圈,仍回到卢府外面,对着黑暗笑道: “下来吧!狗狗祟祟,老子接着你!” 不等墙头上有所回应,就见这后巷的另一头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纵身跃上去,片刻后怀抱着一人轻飘飘落下来,正是接到盛司消息,亲自赶来接应的庸宴。 卢姣眼里看着他们,忽然感觉到了卢谨言说的“嫉妒”是个什么滋味——他身体不好,注定终身不能学武,却对武人十分向 分卷阅读190 往。 后来他找人将记忆里的这一幕画下来,取了个朴实的名字叫“月下战神图”,成了大荆小话本最爱用的封面,着实大卖特卖了一番。 “都督真是什么醋都吃啊,”卢姣对着秦桥,便将那些苦大仇深都扔了,从里到外都感觉很愉快:“今夜便多谢啦。” 他嘴上这么说,身后那个“近卫”就站出来,斗笠一摘,正是本该在宫中蹲着的天不言。 后边被盛司带下来的桂圆长长“喔”了一声,心道怪不得卢大美人有恃无恐,不言剑尊在这,就是整个卢府都出动也不在话下呀! 天不言言简意赅:“我回去了,昆山剑谱明日送来。” 秦桥说知道知道。 庸宴:“你不要惊动禁军守卫,麻烦。” 天不言点了个头。 秦桥双手抱着庸宴颈子,免得他借机放开,只对天不言努努下巴:“快把瓷学从密室里放出来吧,这胆小的,也不至于你离开他即刻就被杀了。” 天不言没理会她这句挖苦,转身没入夜色。 卢姣:“辛苦辛苦,我也带人回去了。” 秦桥:“不辛苦,你愿意让我办身后事,其实我挺感动的。” 这说的是方才他和卢谨言对峙时的话了,卢姣便笑着说:“不麻烦你,又去麻烦谁呢?麻烦在三秦挖沟的李驭涛吗?” 两人同时大笑。 秦桥说:“回吧,早点睡,这些烂事你别管了,想想后天见了瓷学怎么说。” 卢姣应下。 庸宴看了盛司一眼,盛司便从自己身上摘下腰牌放到卢姣手中:“宵禁了,卢公子如遇盘查,把牌子递过去就好,明天他们自会给我送回来。” 卢姣笑着说好,两队人就此分开,卢姣走到半路上果然遇到一队禁军,把牌子和银两一并递过去,银子却一点没动地还了回来,他心说这禁军确实和几年前不一样了。 卢姣回了乘浪楼,突然想到:“嗳?那老相国和小边秋怎么回去?” 老相国和小边秋,没有得到庸大都督亲自给的腰牌,但也顺顺利利地通过了禁军的盘查。 是因为他们一出了卢家门前那条巷子,就看见了一个黑衣青年,在月光下负手站着。 这人似乎也是睡着了又被叫起来,没怎么梳好的头发弄得他很痒,本来就很阴鸷的脸看着更加不愉快了。他目光在周景明和陆边秋身上一过,伶伶道:“有人托我来,送两位回周府。” 郅却是大理寺卿,抓官犯是不分时辰的,因此他手中那块官印也可以通过盘查。他在前面大步流星,拽得二五八万,可后面两位“老弱病残”要是跟不上了,他也刻意放慢脚步十分不明显地等上一等。 他“不经意”地回头一看,陆边秋搀扶着周景明的胳膊,周景明也不见外地将身上重量靠在那上面。 郅却凉薄的薄唇抿了抿,转回头来。 后面陆边秋的声音很小,好像小心翼翼,又好像是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问了出来: “周大人。” 周景明应了一声。 陆边秋:“你是我爹吗?” 郅却脚下一停,后面两人便有点心惊胆战地跟着停下;他恢复步调开始走,后面两人也跟着走。 良久,周景明有点苍老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妙都繁华的街睡去了,他们前方只有明亮的月,月光把他们三个的影子拉得老长。郅却觉得真烦,因为月亮把他照得太清楚了。 这街上没有不懂事的小崽子,他们三个都是男人,都明白这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周景明确实风流过那么一把,有那么一种可能,他是真的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场风流到底有没有结果。 陆边秋安静了一会儿:“那你知道我娘是谁吗?” 周景明:“……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房间里燃着浓重的迷香,塌上有个女子。 这就是周景明对那天的全部印象。 周景明:“我们去的时候,外间侍女昏倒了,里面……” 他话没说完,郅却却先回了身:“‘我们’?” 周景明说这话并没避讳他,实在是因为他自己也迷迷糊糊;郅却手段奇诡,说不定还能查到些什么。 三人一路无话。 等走到周府的大门口,陆边秋扶着周景明要进门,周家的老管家殷殷地拿着袍子站在门外,先给周景明披上一件,又另拿了一件簇新的,披在陆边秋背上。 郅却只看着。 周景明想礼貌性地道个谢,虽然年岁差得多,但同朝为官,郅却的品级并不比自己低多少;也不管他是承谁的情出来的,总归是他漏液前来,接了自己和边秋回家。 一回身,却看见郅却孑然一身站在阶下,月光冷冷清清地笼罩着他。 他忽然想起,郅却虽然是个 分卷阅读191 酷吏,但最初也只是个侍奉寡母的孤儿。后来他母亲去了,他就一个人住在工部给大理寺卿分的宅子里,听说连个丫鬟小厮也没有,就一个人回家,一个人住。 周景明走到他身前,脱下身上的素袍放在他手中。这个传说中满手鲜血的酷吏一时间竟变得呆手呆脚,怔了片刻才伸出一条胳膊将袍子挽住。 那上面带着老人身上的微末温度。 周景明:“郅大人辛苦,夜里凉,早些回吧。” 郅却没说话,周景明转身要走,郅却又叫住了他。 “如果小诗仙真是大人的儿子,认回来吗?大人别忘了,他可逼杀过年松呢。” 管家和陆边秋还在后面看着,但距离远,应该是听不清的。 “看他自己。”周景明说:“如果想回来,他犯的错,周某人便一力担了;总归不会让自己儿子在外面拼搏,死了也不知葬在何处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疼疼我们郅大人吧,真是个小可怜。 众犯官:?! ☆、第八十六章 两天后,皇宫宝月殿。 两个少女坐在池边,一人手里一支长杆,素白广袖的那个头上扣着斗笠,像是睡着了;红色劲装的则一脸冷漠,无所事事地看着水面。 她们背后是棵几人环抱的大柳树,枝条有些泛黄了,随着风闲闲摆动,水面的潮气和枝条的清新气混杂在一起,吹成了一片宫闱闲景。 两人身后静静侍立着三五个宫娥,俱老老实实垂头看着地面。 一阵风稍大了些,将素白少女的斗笠吹得微微抬起来,露出她有点消瘦的小下巴,还有鬓角掉落的散发。她右手怼着斗笠往上顶了顶,先看看水面,又向旁边问道:“几时了?” 红色少女答道:“午时。” “哦,”素白少女站起身,十分不在意形象地起身抻了抻,拒绝了要来给她披衣的宫娥。她信步走到水边,拎起自己的鱼篓往里瞧了瞧:“今年的鱼儿懒得很。” 红色少女:“殿下,钓不上就说钓不上。” 那素白少女回过身来,斗笠下露出一双笑眼,细汗打湿了她的碎发,越发显得此女明艳动人—— 正是归云公主秦桥。 “尘尘胡说,”她亲昵地走过去,手指微曲在惜尘鼻尖上刮了一下:“我在江南可和人家正经渔女学过呢!” 惜尘敷衍道:“是。” 秦桥就笑,示意宫娥过来将两人的鱼篓收好,嘱咐说:“送到御膳房去,晚上就吃这个。” 宫娥盈盈福身。 秦桥:“阿姣是何时进宫的?” 惜尘:“今日没有朝会,卢公子卯时便见到陛下了。” “吓,”秦桥故作惊讶:“聊了这么长时间,是要把阿姣饿死?” 惜尘心道两个人在里边,您倒是只担心一个。 “走走走,”秦桥拍她肩膀:“找他们吃午饭去。” 今上没有后宫,太后又已仙逝,归云殿下便是这宫闱中除瓷学外最大的主子,她说要在哪里摆饭是没人敢拦的。 秦桥带着惜尘大摇大摆地往西暖阁走,也没避讳着非要绕远走内宫的路,直接从外面过去了,路上还遇见不少从中书省往这边来的大人。 从前她做相国的时候就是人家给她行礼,现在成了殿下,更轮不着她给别人弯腰;若见到从前关系好的,还停下来攀谈几句,一路磨磨蹭蹭,到达西暖阁时已是午后了。 “吃饭吃饭,”她拍拍齐监:“大公用饭去吧,不必在这守着了。” 齐监应下,却不离开,还在西暖阁外等着伺候;秦桥把门一开,看也不看里边两人,示意御膳房的人进去摆盘。 瓷学瞟了一眼是她,继续口沫横飞:“很好,很好,丝绸茶叶这些物什送出去换钱自然无妨;但至于经史子集,就算我们愿意往出送,会有人买吗?” 卢姣手舞足蹈:“陛下有所不知,东肃的贵族十分向往我朝文化,那边的贵族少年少女都是要学荆话……” 瓷学:“好好好,此时还需和周相商定……” 卢姣:“或和国子监通气也……” 秦桥:“来吃饭!” 皇帝的龙臀从椅子上起来,又沉沉陷进饭桌前的木凳上,卢姣要站着避讳,却被瓷学招呼着一起吃。 两人一坐下。 瓷学:“若真能将这些诗文传出去,东肃人的文书逐渐统一为荆文,那岂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卢姣:“陛下高见,但仍需严格把控什么能传什么不能传,像诗文一类,自可传播;但印刷技艺,织染技艺等提高民生的法子,则需更严格保密……” 瓷学:“对对,大都督手下有位年轻将军,名唤李恨,他最擅长甄别这些……” 秦桥:“都退下。” 除了怜光外,所有宫人鱼贯而出。 秦桥:“我数三个数, 分卷阅读192 你们都给我闭嘴。” 瓷学:“……” 卢姣:“……” 乖乖扒饭。 西暖阁终于得到了它应有的清净。 瓷学老实吃了一会儿,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卢先生如此大才,又是太后母家,怎么直到此时才来献策?” 卢姣便一副忠臣良将的表情说道:“草民未经调查,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方才草民呈给陛下的《万民衣食册》,乃是近年来三十三州各州府于财政上的经济详情。根据这些,草民仍有谏言十策,等着呈给陛下。” 这《万民衣食册》汇聚了多方力量,以江南卢姣为主导,更有乔氏抵运的人去三十三州各处探查,内容包括各地的特产作物,土地适合耕种什么;民风有什么特点;各层次的百姓每年的平均收入有多少,来钱的项目有哪些,又将这些钱花在什么上面;甚而还记录了各地名目不同花样频出的赋税。 是眼下瓷学最需要的东西。 是恢复民生,重启山河的倚仗。 瓷学半晌说不出话,心下震动,拿着筷子的手激动地细微抖起来。 “阿房,”他眼中含着万里江山:“你觉得如何?” 秦桥:“我说闭嘴吃饭,你们两个当听不见是吧?” 瓷学:“……” 卢姣:“……” 秦桥一锤定音:“今天不许聊了,一会儿都去睡午觉,天大的事也明天再谈。” 瓷学:“阿房阿房我……” 秦桥叹了口气。 瓷学直觉感到不好:“……” 秦桥:“阿娘一走,我只剩你一个亲人;可你又不爱惜身体,我活着还有什么……” 瓷学眼角直抽,立刻打断哄道:“行,那就明天再说。” 饭后,瓷学一路送卢姣出了内宫,秦桥今晚要回秦府住,便带了他一程。 送到了内宫门口,瓷学有些困惑地说:“庸宴这几日怎么了?” 秦桥本来懒得搭理他,听见庸宴二字,就停下脚步。 瓷学:“之前他失踪了几天,前两日去了一趟演武场,这又不见了。” 秦桥沉吟道:“我给阿姣接风那天晚上,他送我回宫里,然后我也没再见着他人。” 她那好几个窟窿的心眼开始疯狂转动,把各种可能都猜了一个遍。甚至还开始怀疑是不是瓷愿又在私下里搞什么动作。 瓷学莫名其妙道:“他手底下叫盛司的那个倒是来宫里报了一趟,说他吃坏肚子了在修养。这不开玩笑么?他天天跟着禁军大灶吃饭,平时在外面除了清水什么都不沾,什么东西能吃坏他那铁打似的肠胃?” 秦桥:“……” 她恐怕知道是吃什么吹坏了。 爱心蛋羹,威力果然很大啊。 秦桥掩脸:“你别管了,晚上我瞧瞧他去。” 到了马车上,卢姣看左右没有外人了,问道:“这万民册咱们辛辛苦苦做了这些年,陛下感兴趣,为什么不给他讲?” 秦桥本来还在琢磨怎么弥补那碗黑心蛋羹,闻言回神道:“咱们做这东西就是给他用的,不是不让你讲,而是你今天讲得已经太多了。” 卢姣眉头微蹙。 秦桥欣赏了一会儿美人含眉,慢慢说道:“山珍海味,一口气吃光,恐怕嫌腻。只有一次给一点,吊着他,让他含着那点味道辗转反侧,亲自来求,你再一点点给他,那他才会如珠似宝天长日久地捧着。” 卢姣明白了,神色复杂地赞叹道:“不愧是风流又下流的秦阿房。” “过奖过奖。”秦桥笑着拱手:“你虽然名头响亮,但到底是一介白衣,如果自己送上门去求官,撑死了给你个侍郎做;但如果皇帝三番五次去请你,那就不一样了,朝里朝外能看见皇帝的态度,你这个户部尚书才能稳稳当当地坐上。” 官场上的门道,还有谁能比秦桥看得更透?卢姣消化了一下,抚掌笑着说是。 秦桥:“聘则为妻奔为妾,送上门的不是买卖,这道理你比我懂。” 卢姣笑说:“不愧是把庸言念陆边秋都攥在手里的女人,高!” 秦桥拍拍他,两人谈笑几句,快到秦府的时候秦桥问:“这万民册里有我参与的事你没说吧?” “当然。”卢姣:“你既然吩咐了,我自然得办好,连乔氏抵运也没说,只提了一句有地方豪强干涉查不到的地方,顺元火家帮了忙。” “聪明啊,阿姣。”秦桥看着他走下马车:“有你在朝中,我能合得上眼啦。” 卢姣站在车下,目光往远处一扫,笑盈盈地说道:“你管着陛下身体,我也管你一句——阿房,那位封院首是不是出京去想办法了?” 秦桥嗨了一声,说别指望这个。 卢姣:“封太医有封太医的办法,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路数,我呢,生意人也自有生意人的门道。阿房,我屯了两大库房的老山参续命丹之流,便是天天给你当饭吃,也够你吃到活活 分卷阅读193 老死。” 秦桥大笑。 卢姣:“你想想吧,要是想活,我卢公子总是给你想法子的,便是阎王爷不肯,我也拿钱砸开地府大门给你改命去!” 秦桥笑看着他。 “我想想,”她说:“阿姣,我得想想。” 盛国公府。 庸宴和他家的老仆正在竹林里对面相觑。 老仆:“赶明儿让殿下给我也弄碗那什么黑蛋尝尝,我通通肠胃。” 庸宴:“……” 老仆戏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东肃千军万马没把你怎么着,殿下一碗蛋就把你放倒了——嗳,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被她这么整过一次?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庸宴之前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只是没想到这美人关着实磨人了些。 庸宴:“我好了,练吧。” 老仆:“今天不行。” 庸宴放下剑。 老仆:“有人来了。” 他话音没落地,人已经消失不见。盛国公府除了他们俩没有活人,庸宴只好亲自去开门。 露出了门外笑呵呵的归云殿下。 “吃饭了吗?”归云殿下拎起一个小食盒:“我学了新菜式呢!” 庸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禁军演武场。 宴哥:“儿郎们,随我……” 禁军众将士崇拜地看着大都督。 宴哥:“随我……不行了,今天不练了!” 【纵起轻功冲向厕所.jpg】 ☆、第八十七章 庸宴拎着她带来的食盒端端正正地走在前面,秦桥跟在他身后一路走一路看,十分亲切地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有时候看到掉到游廊里的树枝,就弯腰捡起来扔到外面去。 庸宴看她细白的指头上蒙了尘:“殿下,老实些。” 秦桥“唔”了一声:“竟荒成这样了,等顾姐姐回来肯定不高兴。” 庸宴:“……别这么叫她。” 这个顾姐姐不是别人,乃是盛国公府的主母夫人,庸大都督的生身母亲。 秦桥笑道:“我十五岁以后顾姐姐亲口让我这么叫的,不过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那我叫母亲吧?想必她也是很喜欢的。” 大都督感觉到一股热浪唰啦一下就从肺腑冲上了自己的脸面,只不知道红得明不明显。 秦桥小步跑到他跟前,侧着身子抬头看他:“哇,你那耳朵红起来像块玉,像个耳坠子似的。” 大都督手里拎着食盒在自己家里惨遭调戏,这点恼怒终于把心里话送到了嘴边: 殿下,水平不行咱就不下厨了好吗? 但是这番话说出来就变成了:“凉了,我去灶房热一下。” 秦桥:“好好,听说你肠胃不舒服,吃点热的好。” 庸宴:“……嗯。” 庸宴小时候是个很怪的孩子,只要不是家里坚持要求,世家子们都不爱去盛国公府玩;但这些世家子里显然不包括瓷皇室的秦桥和瓷学,他们是这里最常见的小客人。每次过来,盛国公府的夫人都满脸笑容,让他们在府中随意玩耍,哪里都可以去,还会攒起各色各样的小点心和小玩物吸引他们来玩。 这府中的布置,只怕他们比庸宴还要熟悉一些。 是以秦桥此时便察觉出来:“这是往年先生的书房去?” 庸宴点头:“只有书院收拾出来了。” 秦桥站住脚:“我不要。” 庸宴回身看她。 秦桥:“去你的院子。” 庸宴:“这不合规矩。” 秦桥笑说:“我要是个守规矩的人,大荆朝早亡了。” 庸宴很想顺从心意带她走,但是他又时刻不敢忘自己在和秦桥“拆伙”。 她,卢姣,封多病,还有瓷学,他们好像都很“急”,像是有个无形的截止线在逼迫着他们;庸宴查不出,只能凭着对秦桥的了解对这条“截止线”感觉到一点。 庸宴淡淡说道:“自在居只有竹林是干净的,收拾起来需要时间。” 秦桥愉快道:“那更好,我可喜欢你那片竹子了!你去灶房,我知道哪有木桌子,就在竹林用饭,我收拾去。” 庸宴拉住她,沉沉的目光看着她双眼:“你不赶时间吗?” 她清澈的眼睛里倒影出自己的身影,庸宴看见她的瞳孔蓦然放大。 “赶时间”三个字,果然戳中了她。 但是庸宴没有等到她的坦白,只等到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秦桥抱着他脖颈,踮起脚飞快地亲了一下,评价道:“甜。” 庸宴:“……” 秦桥:“有大都督这样的绝色在我身边,什么急事都得 分卷阅读194 往后排。” 她一摆手,也不用人领路,潇潇洒洒地消失在花枝斜丛的小径中消失了。 庸宴空着的那只手摸摸唇角。 大都督拎着那食盒去灶房,脚步都不易察觉地轻快起来。 “不管她是在急什么,”庸宴想:“用自己吊着她,果然是吊得住的。” 庸宴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颜色,他对自己的评价一向十分客观——少年时与众世家子站在一起,他顶多算是五官端正,形容俊秀,在“脸”这方面实在谈不上出类拔萃; 后来他出征得胜,比起李恨南句这些英雄少年沿路被扔花扔果的待遇,他这个大都督则更多的是被石灰石膏捏成一个魁梧的形状,放在老百姓的床头或门口日夜供奉。 他进妙都那日,在街边大喊“都督威武”的男人,远远多于暗处张望的女人。 其实他也并不明白,那么好的秦桥,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她好像总是对自己很感兴趣;小时候庸宴虽然不觉得自己错,但也能从下人和那些世家子的态度里感到自己“很烦人”,瓷学和秦桥这两个怪胎偏喜欢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和瓷学单方面的絮絮叨叨不同,小秦桥就喜欢看他。 是从他把她从井里捞上来开始的,秦桥没事就来找他,看他练剑,看他读书,看他吃饭。 盛国公府的小公爷一开始还以为她要害自己。 直到庸宴对她的存在习以为常了,小秦桥就开始问问题。 “你怎么就和我吵的时候那么多话?国子监那些傻子说你,你为什么不还嘴啊?” “你怎么不喜欢吃鱼,挑食可不好!” “嗳,我要去前厅配顾姐姐选胭脂,你来不来?” 诸如此类,问题繁多,十个问题里有八个是邀请。年先生教他礼数,盛小公爷觉着总拒绝不礼貌,就挑着不那么反感的答应一两个;慢慢地,他的世界里开始有了“人”;有了秦桥,有了瓷学,有了师父,有他慈爱又小心的父母。 再后来,秦桥的兴趣变了,她总是喜欢抱抱自己,摸摸自己,有时候他在竹林里写字,她就拿本闲书靠在自己身上翻看;只要没有外人在场,她就爱靠着自己,有时候在背上,有时候在怀里,有时候枕在腿上。 庸宴十五六岁的记忆里最常出现的一个画面,就是他坐在榻上读书写字,秦桥手里则抱着闲书玩物,枕在他腿上睡觉。 盛国公夫人当时怀了第二个孩子,盛国公天天围着她打转,没人有心情管他;年松是个一辈子清心寡欲的道观编外人员;瓷学不会多嘴;而庸宴本人身边没有什么女孩子,秦桥也不把自己当成女孩子。 于是盛小公爷虽然一开始觉得不太合适,但是具体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也就随她去了;等反应过来,却早就习惯了她在身边。 “真是一场天长日久,不动声色的勾引啊。” 大都督热起锅灶,这样带着笑想着。 庸宴打开食盒,却发现这菜色看起来正常得过分。端起来闻闻,感觉是秦府上厨子的手艺。 他家阿房,是做不出这种色香味的。 肯定是知道那碗黑心蛋吃坏了他的肠胃,不肯再动手了;只让府上的小厨房做点带来。 一时间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 说起来,秦府小厨房里主事的还是从前宫里御膳房的大师傅,可能不知道秦桥的食盒要带给谁,做的都是她爱吃的。秦桥这人虽说一辈子金尊玉贵,口味倒很平常,尤其喜欢些民间的家常菜式。大师傅做了三个菜,庸宴逐个放到蒸笼上,最后一层打开,居然是碗蒸蛋。 庸宴的胃下意识一缩。 原来还是动了手的。 这次汤没变黑,想是秦府的大师傅终究比乘浪楼的厨子勇敢些,将酱油瓶子按住了;蛋心虽然还是有点散,葱花也像是横死街头地随便切了几下,但到底还是有点蛋羹的样子了。 庸宴把这碗羹仔仔细细地摆在蒸笼最上面一层,他看着白汽从蒸笼的边沿里溢散,心里拿定了一个主意。 他得亲自教她做羹。 一遍不会教两遍,两遍不会教三遍,三遍不会就教一辈子。 不管秦桥说什么,他总归要保下她。 或者他早就应该“自私”些,什么“疼老婆就是顺着她”,疼老婆,好歹得让她好好活着。 大都督把读过的兵法在心里筛选了一遍,最终选定了“苦肉计”,“美人计”,“无中生有”等战场上他绝不用的下九流招数。并制定了严密的计划,决定从今天就开始实施。 秦相会天长日久地勾引攻略,难道大都督就不会吗? 庸宴想了想。 无关人员应该已经离开了,现在整个盛国公府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大都督心生一计。 · 盛国公府,竹林。 秦桥吭哧吭哧从庸宴房中搬出了木桌,又去他衣橱里找出件不知多少年不穿的雪白里衣擦桌子,擦完了觉得没地方 分卷阅读195 藏,又给他叠好,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了回去。 她做完这一切,摸出帕子擦擦汗,坐在桌前颇为满意地想: 不愧是我,擦得真干净。 “殿下,真是贤惠得独具一格啊。” 这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听不出是年轻还是苍老,也听不出尖锐还是低沉,总之只能听出是个男人。这本事秦桥在庸宴身上见过,在暮云身上也见过,知道传音入耳这种功法,想用蛮力震伤人的耳朵容易,想像这样平平地送进耳朵里却很难。 她也没起身,只抱拳笑道:“何方高人?” 眼前一晃,便见一个老者盘膝坐在了木桌上。一手支在膝盖上托腮,另一手在膝盖上按着,正带着点奇怪的表情打量她。 老者:“回头他发现了,一柜子衣裳都得洗。” 秦桥也不惊讶,手掌微动,便将一枚小药丸扣在掌心:“吃饭嘛,桌子总要收拾的。也没那么大灰,他也未必会看见,眼不见为净嘛。” 老者赞同道:“说的很是,说的很是。” 秦桥:“我家外子热菜去了,前辈若不嫌弃,一会儿就一起喝一杯?” “外子?”老者高兴地一拍掌:“你们成婚了?他怎么不说?太好了。” 秦桥听这语气,觉着说不定是老盛国公的门客,在他家养老顺便看顾宅子,说不定还是看着庸宴长大的,只是她从前竟没见过。 秦桥:“虽然还未行婚嫁之礼,但是民间朝野都默许他是我的人了,也没什么区别。只要我活着一天,恐怕也没有别的女子敢进他家的门。” “不错不错。”老者十分赞许地点点头,随后脸色一变:“可惜你也没多久好活了不是?说不得到时候我还得操心他的亲事。” “什么亲事?”庸宴面沉如水地站在竹林边。 秦桥不知他听到多少,脸色一变:“你认识这位老先生?” 庸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遍,提着食盒走了过来:“这是我师父。” 秦桥:“哦,那在国公府住着也是寻……” 秦桥:“你师父?!” “反应过来啦,”老者笑眯眯地说:“我还救过你呐,小朋友。”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住在天山之巅,不老不死的天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老不死不可能的,毕竟是本格故事。师父他老人家比较会保养罢了。 说起来,师父也会出现在接档文里呐~ 下一本接档文名叫《被遗弃后我修了无情道》,可以在专栏里找到,求收藏,爱奶萌! ☆、第八十八章 秦桥不由自主地再次打量起眼前的老者,老者展开双臂任她看。 要不是他现身时露的那一手,说是庸宴家的老仆她也信的。虽然不像一般老人驼背,身材也匀称,没有或发福或干瘦地走形,但是总体来说,不论是脸还是气质,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老人家。 秦桥站起身,笑着拱手道:“是阿房眼拙了。” 天尊:“你心里在想,这老头子神出鬼没,怎么又跑妙都来了?” 秦桥乖顺小辈的面貌展现到一半,僵住了。 天尊:“这小子说你要服毒,那催我来京的信催得跟十八道金牌似的。解药我配完了,配一屋子,那聋哑药你随便吃,当饭吃我也给你解出来。” 秦桥:“……” 庸宴走过来把她拉到身边,对天尊说:“桌子脏了。” 天尊:“你小娘子擦过啦。” 庸宴目光落在天尊两只脚上。 天尊:“你说你,穷讲究。去那边竹亭里,这几天不天天在那用饭?” 庸宴不说话。 天尊:“哦哦,竹亭不够漂亮干净,不想让你小娘子去是吧?你师父我来了小半个月了,怎没见你心疼心疼快过百岁的老师父啊?” 秦桥要接过食盒,庸宴说了一句烫,没让她伸手。秦桥凑到天尊身边:“师父说的是,竹亭好,还有个顶棚可以挡挡光,我小时候可喜欢在那儿混了!” 天尊朝庸宴仰仰下巴,像个从壳子里使劲伸头的老乌龟:“听见没有?” 庸宴:“在这等着。” 他说完这一句,回身去了竹亭的方向。秦桥笑吟吟道:“师父在桌上坐着累不累?咱们慢慢往那边走吧。”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老者现身时确实隐隐有点“踏雪雁”的意思,她期待着天尊再惊鸿掠影般从桌上下来。 天尊:“来来,丫头扶我一把。” 秦桥:“?” 天尊抓着她手腕,先挪腿再挪屁股地从桌子上蹭下来了。 秦桥:“……” 天尊:“哎呀,岁数大了,累啊。” 秦桥附和了一句,想扶着天尊走,谁料他老人家到了地上就蹦跶了几下,抻抻腰,很有她三哥那套老年太极的意思。 秦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分卷阅读196 但是先帝一个皇帝,生活里也是一样的没正形,只能猜测是有点本事的中老年人多半都有点毛病。但想想自己若真到了六七十岁,恐怕也是个看见年轻小伙子就要眯眼笑的老太太。 算了,这世道哪有正经人呐。 秦桥:“师父啊。” 天尊:“要是没记错,老头子只有两个徒弟吧?一个开山一个关门?” 秦桥:“我跟着庸宴叫的,您这门也不用关太死。再说您不是还救过我吗?教庸宴也就是让他自己练气,我这点劲力可是师傅直接送我的,要论受宠程度,说不得庸宴还得当我小师弟呢!” 天尊大笑,笑了一会儿又端详她面容:“你长得像秦家那个老不死,脾性倒是随了瓷镇。这年头,做忠臣良将的都不容易,我从天山过来的路上,看流民都得了安顿,州府里孩子也有书念。老头子在瓷镇身边呆了几年,知道这事很难。” 他叹了一声:“瓷镇地下有知,会高兴的。” 除了周景明江法等几个老臣,秦桥很少遇到先帝的故交。闻言鼻头微酸,笑着“嗯”了一声:“等我到了底下,也好跟父亲交差。” 天尊奇道:“我的意思是说,瓷镇在地下知道你把我徒弟吃得死死的,一定高兴。” 秦桥:“……” 天尊:“他快咽气的时候,我们俩赌了一把,若庸宴能活着从南边回来,看你还能不能收服他。我赌不能,他赌一定能。” 很好,一个皇帝,快咽气了不赶紧交待国家大事,居然跟个老不正经赌自己女儿的风流本事。 秦桥嘴角抽搐。 秦桥:“恕我直言,家父如今恐怕正在地府混日子,还怎么履行赌约?” 天尊:“如果我赢了,死了以后就去他和卢四娘的皇陵里躺着;如果他赢了,我就放他的皇陵一个清净。” 怪不得,原来是皇陵保卫战。 秦桥又不解又好奇:“那陵修的时候我去看过,也就那样吧,您相中什么了?” 天尊:“大。” 秦桥:“……好吧。” 天尊:“我选了皇陵,你的死后地选在哪儿了?” 秦桥心里在想皇陵肯定还有什么门道,闻言脱口道:“在我哥哥们旁边,都修完了。” 天尊:“哦?看来你对自己的身体也挺了解啊。” 天尊在天山上都蹲得成精了,他说自己快到百岁,估计只是沿着习惯往小了说。据秦桥所知,他说不定都快到二百了。 自己这点秘密,在天尊面前都不够看的。他扫一眼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根本不用费心隐瞒。 秦桥:“嗳,本来就是夭折的命,前几年累着了。” “我看不止,”天尊突然伸手掐住她腕脉:“你最近吐过心头血吧。” 秦桥笑道:“吐口血还有名字?” 天尊没理会她的调侃:“你十岁左右的时候,我应瓷镇所求,渡内力给你压制了毒性。这种先天的毒没法解,我也只能暂时压制。若你肯老实静养,活到三十左右是没问题的。” 秦桥当时虽然全程昏着,但先帝原原本本地都告诉她了,遂点头道:“我知道。” 天尊:“我天山一脉的内功主调息,名为‘江河逆流’,修习者能颐养天年,不过看你这样子对天年不天年的也不在乎——我这么说吧,练了抗老。你看看我,再看看我那不言徒儿。” 确实。 天不言三十有三,单看脸跟二十一二差不多。 天尊意味深长地说道:“他说自己三十三好几年了。” 秦桥:“……” 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天尊:“但是直到七八十以前,会看起来一直像二十一二。” 秦桥:“天尊教我!” 天尊再次大笑起来。 秦桥也就是逗老人家一笑,她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别说练功,小时候她跟几个哥哥学骑射都快要了命了。那时候瓷氏皇族的几位兄弟对苦差事有个特殊暗号,名为“教桥桥骑马”。比如先帝让老五去翰林院帮忙,太子问他什么事,他就说:“爹让我教桥桥骑马。” 天尊:“你这娃的命,真让人不知道怎么说。” 秦桥那身体,平时虽然看不太出,但多年来夜夜惊梦,稍微有个小病小灾,动辄就昏倒两三日。说拿命给江山铺路,并不是开玩笑的。 天尊:“你这毒性么,现在我也压不住。” 秦桥知道他与先帝少年相识,老来又在宫闱中作伴,虽然不愿意同先帝的家人有牵扯,但心里也把他的孩子们当自己小辈。秦桥的病他治不了,心里是很不忍的。 她拍拍天尊的背:“别想啦,活一天就高兴一天。我知道十几年后庸宴会帮我报了哥哥们的仇,我死之前,亲自料理了瓷愿,走了也是闭得上眼的。” 天尊没接这话,却说:“庸宴前几天跟我说,等把东肃平了,他就在决战里跟人家同归于尽。否则回朝以后,恐有 分卷阅读197 功高盖主之嫌,将来没仗打了,他身份也尴尬。死在决战里才是最好的归宿。” 秦桥要说话,天尊打断了她:“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对于他这样不世出的将才,这确实是最好的结果;但他对于你,对于我来说,并不仅仅是个将才,他还是庸宴。所以你心里才会觉得不舒服。觉得就算不是最好的结局,总要活着才好。” 秦桥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问道:“庸宴真这么说过?” 天尊:“没有,我说着玩的。你要打老头吗?” 秦桥笑着叹口气:“您的意思我知道。” 将心比心,她死了以后,庸宴又如何自处呢? 庸宴已在不远处的竹亭里摆好了饭,甚至还去厨下多取了一趟碗筷,正示意他们过去坐。 秦桥对他挥挥手,口中轻轻地说:“让他以为我铁石心肠死在政斗里,总比让他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活不长要强。长痛不如短痛的事,我不过两害取其轻罢了。” 天尊半抬起眼,高深莫测地说道:“也不是非得死。” 秦桥:“静养那一套就别提了,您看可能吗?” 再说就算养着,最多也就十年,算算时间,那时候庸宴八成在外面出征,回来发现秦桥死了说不定得疯。 天尊:“唔,封家的小子这么跟你说的?他有点天资,可惜比我还是差远了。” 秦桥:“谁能跟您比?” 天尊:“我问你,江河逆流,那是什么意思?” 秦桥:“……” 她感到发顶心有一点麻。 就像一只生来残废的小狗子,以为一辈子也就拖着破身子过了,突然被通知可以自由自在去草地上撒欢的那种麻。 天山功法,她曾经听天不言解释过一次——江河逆流,日月停更。江河逆流是心法,日月停更是剑法和掌法。后者大开大合,开山断水;前者安养心脉,筋骨重塑。 但她并不是江湖人,其实从来也不怎么信江湖功法那一套。要真有那么神奇,怎么不叫她老爹哥哥都练练武出去大杀四方? 但天尊已经不能用江湖人来形容了。 江湖是他的出身,他本人却已经在一代又一代的口口相传里成了江湖本身。 天尊:“你要做你的事,尽管去忙;真让你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如一刀捅死你算了。不过你若想活,可以试一试修习天山心法。” 秦桥整个人已经僵了,麻木地重复:“心法。” 天尊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你还想学剑学掌?以为老头子没见过你骑马都能摔个脸着地的样?” 秦桥忙道:“不不不,我只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是我学不会这个吧?庸宴多长时间学会的?” 天尊:“你心挺高。” 秦桥:“?” 天尊:“我小徒儿何等天资?几百年也找不到一个的!” 秦桥赶紧点头。 天尊:“他还没学会。” 秦桥:“……” 行,我还是安安静静等死吧。 天尊:“嗳,也不用都学会嘛,学点是点,只要能把前三句融会贯通,你就死不了了。” 他好像唯恐秦桥怕难:“而且还能驻颜!你看你这小脸长得多好,秦家那老不死长得天仙一般,秦家好几代就只有你一个得了他容貌,不好好保养都对不起这脸呐……以后让庸宴给你生一个小儿子,那不就又生出个秦老不死?放他出去收割芳心,岂不想想都有趣?” 天尊开始离题万里,最后绕了回来,传音入密:“就让庸宴教你,我同意了。” 秦桥的脑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搅得一团乱麻:“啊,师徒□□,不好吧。” 天尊:“确实确实,我没想到这个,要不然让不言……” 秦桥:“但是好像还挺带劲?” 天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五年后。 秦桥:“手放这?放这对吧,然后这么一摆……嗯?庸宴你躲什么,我就摸两下,寓教于乐嘛……” ☆、第八十九章 89 第八十九章东肃使臣 三人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所谓“尽欢”,主要是指秦桥伺候天尊他老人家用饭伺候得很好,庸宴则全程贯彻食不言原则安静地吃饭。 饭后天尊自去盛国公府的园子里散步消食,庸宴送秦桥回府。 他们出门时已是黄昏时候了,庚金大街上有要出夜市的小贩都陆陆续续支起了摊子,各式各样的小二楼挂起灯笼,华灯裹挟着烟火气,氤氲成一片朦胧的雾,盘踞在妙都上空。 明天像是有雨,空气很闷,带着潮气,云彩遮住了霞光,只朦朦胧胧透出一点金粉色的影。 庸宴不爱用马车,秦桥也说想走走,一个公主一个都督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大街上散步—— 当然有庸宴在场,寻常刺客来了也是送菜, 分卷阅读198 明里暗里窥探的目光都很识相。打不过就别轻易尝试,都是刚吃完晚饭,剧烈运动对消化不好。 秦桥一路走,一路有见过的掌柜殷勤又亲切地出来问好,庸宴唇角带着一点笑,安静地看她跟人家打招呼。 秦桥指着一家面馆唏嘘道:“你看那家,他家老板是个东肃人,十几岁的时候逃亡过来,住了这么些年,一口妙都话说得比我都标准,谁能看得出他出身呐。” 庸宴顺手将她指出去的手收回来,握着手腕对街这面打招呼的掌柜挥了挥: “如意在南境的时候,就陆陆续续有东肃的百姓偷着从那边过来了。基本都是从他们那边的饶克地区进瓯什海,再从海路绕道从古州进来。” 秦桥点了个头:“东肃旱了几年,吃不上饭了。” 庸宴:“这次东肃使臣应该也会借粮。” 秦桥两手一摊,无奈道:“不是不借,地主也没有余粮了。这些年他们天灾不断,难道咱们就好清静吗?钱,粮,一样也给不出,最多就给他们一个安生。明明是战败国,真是猖狂得可以,我不朝他们伸手就不错了。” 庸宴:“不是战败国。” 秦桥:“你把东肃当家作主的王都杀了,还不是?” 庸宴:“是附属国。” 秦桥一时没说出话。 大荆朝这一代的皇子前赴后继地死在战场上,拼得就是个站着的骨气; 但即便是秦桥也不得不承认,东肃的骨头也是一样的硬。东肃王一共五个儿子,有三个都死在了前线,最后前方被庸宴按着打得不能还手,他只得御驾亲征。 最后得了个身死战场的结局。 东肃人是不会投降的,他们如果被俘虏,在家乡的妻女老人就会被处死,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战场上拼到最后一刻。若非如此,庸宴也未必会对那二十万东肃兵马下这种狠手。 现在东肃使臣派人来,说要成为荆的附属国。附属意味着臣服,这对于东肃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可见东肃国内也是苦苦支撑,当真过不下去了。 秦桥:“东肃使臣走到哪里了?” 庸宴:“过长天关的时候李恨盘查了队伍,没发现问题,他亲自带人护送,上一次来消息时已经过简州了。脚程快的话,不超过十天。” 秦桥点头:“迎接的宫宴已经准备好了。” 长天关下死魂无数,都是南境军在守。既然是小李将军来送,那之后除了庸宴以外谁也别想知道使团的情况了。 庸宴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一名正使,四名副使,据说带了国宝要献给瓷学。国宝不让看,不知是什么。” 秦桥戏谑道:“该不会是什么暴雨梨花针之流吧。” 庸宴:“应该是那块玄铁。东肃武士战败之后,会任由对方取走自己的武器。东肃王的刀是玄铁铸造的,按照他们的习俗应该由我带走。但是那把刀多半是给东肃王陪葬了,所以我猜测他们会把剩下的玄铁送过来。” 秦桥一脸不稀罕:“留着也没用,锻帝王剑给瓷学也嫌不吉利,还不是扔在库房落灰。” 庸宴没说话。 “等等,”秦桥突然反应过来:“他们是不是发现玄铁矿了?!那岂不是可以趁机要他们的矿产?!我能给三十三州的守备军装配玄铁刀剑了?!” 庸宴矜持地点了个头。 如果有玄铁武装,南境铁骑和守备军的最后一个弱点就将解决。大荆铜铁不盛,铁甲难以覆盖到全军,有些地方军至今都穿着皮甲打仗。 秦桥就差在大街上撒欢:“太好了!” 庸宴看她模样,绷不住也笑了一下。 她抱着庸宴胳膊高兴了一阵,眉头又蹙了起来:“不对,如果有玄铁矿能做交换,还称什么臣?拿铁换粮就行了。一定是这矿产有什么问题。” 庸宴:“对,因为铁矿在饶克,凭他们自己无法开采。” 这下秦桥明白了,真是好一条疲敌之计。 饶克到处是荒山,荒山外还都是沙子,开矿难如登天。就算东肃将这片矿产划给了荆,荆人要开采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恐怕没有十年都难以完成。 但那可是玄铁啊…… 真是挖又挖不动,不挖又不甘心。 秦桥:“东肃家的两个完蛋儿子没这脑子,毒计是胡怒儿那老贼出的?” 庸宴:“胡怒儿是此次的正使。” 秦桥:“副使呢?” 庸宴:“东肃两位皇子各派出了一位,还有一个是胡怒儿的小儿子,另外一个没人见过,不知道。” 秦桥沉吟片刻:“行,我知道了,瓷学那边你说了吗?” 庸宴点头。 “我和阿姣议定了互市,胡怒儿就给我送了一座矿。跟这老贼斗了几年,总算要见面了!” 秦桥几乎有点兴奋:“不回秦府了,今晚我去鸿胪寺!老贼既然敢往我的地盘来,非让他狠狠出血不可!” 庸宴站定。 分卷阅读199 秦桥:“怎么?” 庸宴:“后宫不得干政,你忘了?” 秦桥:“我怎么是后……” 她想起来了,归云长公主地位比秦相尊荣,在六部等地说话却不如秦相好使。 庸宴:“瓷学心里有数,让他去办。你有什么打算,告诉他,让他去实施就是了。” 秦桥想想也是,战时缺人,她一个人几乎当整个朝廷使,到哪里都是当家作主,那是没办法的事。但现在日渐太平了,还是要让国家自己能转,让底下人磨练配合,就算没有瓷裳瓷愿并她身体的事,也或早或晚地需要给下面的人机会。 秦桥:“也行,那还是回家休息吧。公主这身份更好,我既然是个骄纵的殿下,当众给胡怒儿不好看也没人敢说我了吧?” 这本来是句玩笑,庸宴却说:“自然。” 他没有解释,秦桥却对他的未竟之言心领神会——有庸宴在场,她便是踩到胡怒儿头上也没人敢说什么,这位在东肃民间被传成煞神了呢。 秦桥突然说:“天尊让我拜你为师。” 庸宴“唔”了一声,看神情像在思考,显然之前天尊并没跟他提起过。 秦桥故意说道:“你之前闹着要拆伙,是不是天尊跟你说过这事?你不想师徒□□?天山上肯定有很严厉的门规吧,是不是如果被天不言发现我睡在你被窝里,要把我捆在什么石头上抽?或者朴素地浸个猪笼?” 庸宴:“……” 庸宴:“师父没有正经事的时候到处游荡,有时候看见路标小乞丐顺眼也教几句心法,师徒之说是开玩笑的。” 这回轮到秦桥没话说了:“……据我所知,天山功法是很宝贝的,不外传的。” 庸宴:“谁说的?只要有人问他,他都告诉,心法也教,剑也教。只不过师父行迹难觅,又基本没有人敢来问罢了,不然你以为天不言是怎么被收徒的?比别人愣而已。” 秦桥又无奈又好笑:“别老说他,大师哥帮咱们守着瓷学,帮了好大忙呢。” 庸宴:“瓷学一死,天下大乱。在两个反王的危机解决之前,他身为大荆第一剑,守着皇帝,那是他身为江湖人的本分。” 秦桥安静片刻,点头道:“你说的对。不然单以我,以先帝,如何能令天尊和天不言留在这妙都之中?留住他们的是他们自己的本心。” 秦府的大门近在眼前,她府中的亲卫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到了这里,她就不再需要庸宴的保护与威慑。 庸宴:“不过我大概能明白他为何让你修习心法。” 秦桥心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真让你知道我时日无多就完了。嘴上却说道:“师命难违,以后我尽量回秦府住,晚上你下值之后或早上上值之前便来教我吧。” 她心里算盘打得门清儿,如果心法有用,她觉着试试也行;就算心法没用,走之前能赚得天天看见庸宴也是很好的。 赏心悦目之余还可动手动脚,稳赚不赔。 庸宴:“是得抓紧了。不然以你的资质,可能练到我老也学不会一句。” 秦桥:“……师父大人,请问您老人家进门的时候,天尊也是这样勉励你的吗?” 一句调侃,没想到他还真回答了。 “不。”庸宴:“我在太学读书,他遛弯看见我,立刻过来说‘同此子相比,天不言是什么垃圾’。” 秦桥失笑:“你编得吧?” 不过看庸宴表情,恐怕真有其事。 秦桥凑近了小声道:“这话你千万不要告诉大师兄……大师叔。不然他一生气跑了,我们没法再找个一样厉害的守着瓷学。” 庸宴十分不在意地点点头,示意她回府。 庸宴:“你不要离得这么近,我们已经不是……” 秦桥露出登徒子式的目光:“不是什么?说呀,咱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庸宴:“不是……那种关系。” 秦桥立刻哦哦哦:“哪种?” 庸宴知道拼耍流氓是拼不过的,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走:“明日卯时起床,我来教你。希望你守好做徒弟的本分,不要对师父产生什么妄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剧场: 卯时:早上五到七点。 秦桥:“师父……宴哥……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哥,哥,别拽我!再拽亲你了!” ☆、第九十章 90 第九十章自古和谈必和亲 自从两百年前东肃和大荆在长天关下因打仗而死了第一个人开始,两家在这漫长的时间内就从未见过对方的使臣平安顺利地进入对方的领地。 每次短暂的休战,都是在南境或南境之外选一块无主之地,进行心知肚明谁也不会履行条约的和谈。 是以此次东肃派人以战败国的身份入大荆称臣献宝,实在是百余年来的头一次。老百姓不明白什么邦交不邦交,对东肃人进荆一事十分排斥。 分卷阅读200 也不乏有短见的江湖人三五成群地试图来找东肃使团的麻烦。若非有李恨将军亲自护送,更兼各地州府交接安排,连能不能顺利到达妙都都不一定。 这一行不可谓不艰难,然而李恨还是赶在入秋之前将人稳稳当当地送来了。 一进妙都,经过庸宴亲自检查,便没有南境军的事了。 李恨手下的士兵没有停留,当日就返回岗位,李恨则等待皇帝的召见以便述职。 东肃使团则由鸿胪寺和礼部全权接手,第一日先是安排在早就清理出的驿馆,待使团修整完毕,第二日晚间便入宫中参加接风洗尘的宫宴。 “这宫宴……”头戴圆顶帽,手戴三色戒指的中年男人像是不太熟练地一字字问道:“陛下和大臣都会在吗?” 鸿胪寺这一代的当家人名为南潮巅,也是新州南氏的族长,他的嫡亲弟弟死在了围杀东肃王这一战中,因此此次招待使团须得避嫌; 然而鸿胪寺的二把手郭义又在休“病假”,谁也请不动他;没有办法,最后这重任竟然落在了平日负责文书工作的鸿胪寺三把手身上—— 此人名为晋方维,上个月刚刚过了二十九岁生日,他家在朝中有所作为的只有一个金甲军统领晋灼,晋灼脾气古怪,整个晋氏竟都把希望压在了晋方维身上。 晋方维摸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自然,自然。丞相远来大荆,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这中年男人正是胡怒儿,他的荆话说得很慢,但用词却很清晰:“我听说你们的秦阿房,又回到了朝堂上,对吗?” 晋方维:“丞相,现在秦相已成了我大荆朝的长公主,不好直呼殿下名讳的。” “殿下,”胡怒儿下巴上留着浓密的胡须,看起来却并不邋遢,鼻梁中正挺直,目光又温和,只有提起秦阿房三字时,才有未能完全掩藏好的锋芒一闪而过:“很好。” 晋方维有些惴惴不安,但他不愿意在东肃人面前失了体面,于是委婉地催促道:“宫宴快要开始了,请其他几位使臣快些准备,咱们这便进宫。” 说完这一句,他朝胡怒儿点点头,转身去驿馆外面等。 东肃为示诚意,这一次的使团用了最小的人数,却动用了胡怒儿这种重量级的人物坐镇。这就好比要让秦桥或者庸宴亲自卸下刀剑深入东肃腹地一样,不可谓不险。 正因为如此,大荆才更需要确保这一行人的安全,避免在谈判中被抓住把柄。 晋方维不敢托大,鸿胪寺那几个歪瓜裂枣的守备他再清楚不过,巴巴地连着给禁军衙门送了十来封请求帮助的信,最后由花成序做主,庸宴点头,让他自家的族长晋灼派了一队人跟着负责使团一行人在妙都的安全。 晋方维对那禁军的领队将领赔笑道:“东肃蛮子动作慢,让小兄弟久等了……待此间事了,为兄请你去乘浪楼……” 他话没说完,就见那年轻将领朝门内抬了抬下巴,晋方维回头一看,原来是胡怒儿一行人终于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领头的胡怒儿换上了东肃的使臣装扮,乃是一身暗红色的外袍,腰间用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围了一圈,头上的圆顶帽也换了带珠子的,只有手上的戒指没动。 他身后站着带来的小儿子哈日查盖也做同样打扮,只是没有那顶帽子,他看着只有十二三岁,两颊微微泛着风吹出来的红,却依稀能从五官看出与胡怒儿的相似之处; 另外两名使者十分安静地跟在身后,其中身量较高的那人还蒙着面,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晋方维长出一口气:“人齐了,请使臣随我来吧。” 他小心过度,没敢用马车,因为听说秦相刚上位时便在马车中被行刺过,是以谁家的车都不敢用,又因为大都督不让纵马,因此只得步行。 哈日查盖年纪小,一路走一路看热闹,好似十分天真,晋方维却怕胡怒儿多心,还解释了一遍,胡怒儿很理解地笑了笑,说道: “我明白,若是秦殿下到我们那里去,好酒好肉给她吃,我却要眼睛一眨不眨地保护她的。” 晋方维只觉得这东肃老贼是否对殿下太过关注了些,却没再说什么,只耐心地给哈日查盖回答“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疑问,一行人走得不快,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皇宫。 胡怒儿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给下马威的准备,毕竟实话实说,他的老对手秦相多少有点睚眦必报。谁料这一日大荆皇宫竟然真的打开了迎接使臣的正门,宫道上点了一顺排的红灯,门前是新上任的银甲卫统领文简。正骑在马上等待他们到来。 却说文简此人,虽说在清河谋逆时出了差错,后来庸宴带兵撤回,却安排了文简在后面打扫战场,事情办得周到妥帖。后来他大哥哥文错调职南境,瓷学为了安文错的心,就让他弟弟文简顶了原先司马齐的职。 文简□□骏马在原地踏了两步,突然朝使团一行人冲了过来,晋方维心一揪,文简却隔着金甲军停下了。朝晋方维点点头,又对那年轻将领说道:“告诉晋灼一声,皇城 分卷阅读201 里老子接手了,你们撤吧。” 年轻将领拱手道:“是,文统领。我就带人在此地等候,待使团从宫城出来,再护送他们回驿馆。” 文简嗤道:“随你吧。” 金甲军的人跟着指挥退后,在使团身后站成了方阵。文简策马上前,那骏马喷出的热气洒在胡怒儿脸上,文简居高临下地看他:“你就是最聪明的东肃人?” 哈日查盖愤怒地想要冲上来,却被胡怒儿单手按在胸膛上,他笑容不变:“不敢当的。” 文简得了庸宴嘱咐,不敢妄动,遂退开他身边,态度轻蔑地评价道:“也不如何。” 哈日查盖:“你!” 文简似乎懒得理个半大孩子,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知道都没带武器—— 今日大都督在场,禁军统领又到了一半,便是他们带了什么也不妨事,敢动手就挨个打死。 文简挥挥手,挡在门口的银甲军便空出一条通道:“东肃人,随我来。” 胡怒儿安抚了哈日查盖,步行跟在文简身后,只见那宫门厚得几乎像一座被掏开的山,两侧修成能藏人的锯齿状。 头顶是平滑的圆形顶,在两侧火光的映衬下可以看到那些斑驳的兵器划痕,胡怒儿几乎有种能够闻到积年浴血的厚重血腥气。 不知他是不是也联想到了正在闹争储的自家国内,竟然叹了一口气。 文简听见动静,回身看了一眼:“这几步路,走不动么?” 胡怒儿摇头。 文简还要再说,宫门尽头却传来了一声不悦的叱问:“文统领,交给我吧。” 只见一名穿着官府的年轻武官带着一队人站在宫城的外门口,却是蟒卫统领孟慈音。他年轻的眉目充满了勃勃生机,连怒气都显得十分青春朝气。 文简下了马,孟慈音在他身侧低声道:“大都督是怎么嘱咐我们的?不可对东肃人无礼,否则影响和谈。” “我只是……”提起庸宴,文简烦躁地挠了挠头发:“算了,是我不周全。你带着他们走吧。” 孟慈音对东肃使团一拱手,胡怒儿还礼。孟慈音语速飞快地自我介绍了一句,也不管东肃人能不能听懂,转身带着他们走进内门。 晋方维有心跟这位最年轻的禁军统领说说话,打听打听里面宫宴的情况,谁料孟慈音脚步飞快,他们几乎是小跑似地在追。好不容易停下来,却在内门处禁军又交接了一次—— 这回是铁甲军统领林威,此人在一众个性鲜明且极能闹事的禁军统领中存在感非常低,除了带兵之外,日常深居简出,话少的能跟少年时的大都督相比。 铁甲军上下都随了他们林统领的脾气,平时不说话,如果上去挑衅就会被打得很惨,在禁军内部一向将铁甲军称作“不叫狗”;而银甲军则在文简上任后获得了“乱咬人”的美称。 林威跟孟慈音快速交接,随后不紧不慢地带着他们再往皇宫深处走去。这位晋方维彻底不敢惹了,只好一路沉默,直至进了承日门,才终于听到了隐隐的人声。 抬眼一看,能见到太一殿内灯火通明,高髻广袖的宫人们侍立在宫道两侧,宫人身后又站着一排武士,三甲卫都出了人,在肉眼难以发觉的两侧宫殿之上,还亮着几排羽卫。 雪亮的刀锋和温软的宴席放在一处,无声地展示了荆廷的态度: “听话给肉吃,不听话就死。” 这不肯温柔到底的调调,终于有了点秦相国的味道。 胡怒儿笑道:“走走,不要久等。” 林威将他们送到宴席门口,俯身对高座上的皇帝行礼,在得到许可后继续退到殿外守候。 东肃到底是蛮人起家,要论这些穷讲究的派头是远远不如东肃,更不要提是秦桥这个顶顶穷讲究的荆人把关的宴,因此即便是自诩见惯了大场面的胡怒儿,在太一殿面前也小小地吃了一惊。 太一殿内的座席从上到下分了三层,最上面是看不清面目的皇帝,第二层摆了大概十来张桌案,想来便是大荆的“内阁重臣”; 其余够资格上朝的朝臣则分座在广阔的第三层。众臣的座席按照文武分隔在大殿两侧,中间是宽大柔软的暗红色地毯,上面隐含着繁复的花纹,一直延伸到皇帝座下。 殿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也不知乐官坐在何处,庄严的乐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内侍高亮的嗓音唱到:“宣东肃使臣进殿!” 随着这声唤,庄严的乐声一转,成了更为压抑的沉穆之声,胡怒儿的脚步随着这隐晦的威胁落在了柔软的地毯上,他面上丝毫不显,手心里却悄悄出了一层汗,跟在身后的哈日查盖则像被激怒的幼狼,戒备地看向四周。 这些被他们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荆人,都或是面无表情,或是脸带不屑地看着他们。晋方维从入殿开始便悄悄撤入了边线,回到属于鸿胪寺的座席上。胡怒儿带着另外三人走到第二层的台阶下。 他行了一个东肃朝廷中见王的礼,听见大荆皇帝的声音从头顶淡淡传 分卷阅读202 来: “平身。” 胡怒儿抬头,却很懂规矩地没有直视皇帝的眼睛——因为他不敢。 那个人屠就坐在第二层宴的头一位上,虽然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胡怒儿却不敢在他面前有半分不敬。 他避开庸宴,目光一扫,发现他最需要的人竟然没有来。 胡怒儿站直身体,朗声道:“东肃王使者胡怒儿,拜见大荆帝王。东肃愿做大荆治下之臣,与大荆皇族永修同好!” 坐在第三层的群臣闻言,短暂地安静了数息,传出了几句低低的议论,声音小得几乎出口就散在风里;第二层的内阁重臣也都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句话里包含两个信息: 其一,东肃竟然愿意称臣上贡做附属国;其二,与皇族永修同好,是想和亲的意思。 前者虽然突然了些,却也不是不能接受;后者却十分耐人寻味……上次两国和亲,还是东肃送来了他们的长公主,嫁给先帝成为阴妃娘娘,还诞下了皇子,但这一代的东肃却没有适龄的皇族女子。 东肃没有,大荆却有一位还新鲜着的归云长公主。 皇帝突然笑了一声。 “想要归云。” 胡怒儿登时感到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了头顶:“是。” “朕怎么记得,这次死在长天关外的是你们的王,不是朕?战败了,却想要我大荆的公主。”皇帝的声音平直且慢,听不出任何情绪,哈日查盖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胡怒儿硬着头皮说道:“我东肃皇族的那钦小王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他话没说完,突然感到一个声音怒雷般轰然炸开在耳边,胡怒儿当即气血翻涌,他听说过有些荆人修炼身体,具有“内功”,可以震伤敌人的五内,他膝盖一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着,单膝跪了下来。 他的儿子和另外两位使臣想要搀扶,看清发出声音的人,却又畏缩着不敢上前来。 正是大都督庸宴。 他坐着没动,胡怒儿感觉到的威慑也只针对他一个人,庸宴向他施压的威慑不减,语气却平淡得让人战栗。 “回去告诉东肃夫达,”他抬起眼,胡怒儿便跪着后退了一步:“调集他的军队,我庸某人在长天关外等着。既然不想谈,如他所愿,东肃千里之地,我将不会给他留下一个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等着出场的秦桥:“宴哥好A!我好爱!今天就想和师父……唔唔!” 宴哥(捂住嘴.jpg):“见笑,带走了。” ☆、第九十一章 91 第九十一章王子皇孙 “大都督,”胡怒儿咬着牙,艰难地开口:“请听我把话说完。” 庸宴的威压一点也没减,胡怒儿勉强说了一句话,只觉内腹爆裂般痛苦,再难开口。最后还是皇帝说了一句什么,那种压在他身上的威势才猛然散去了。 胡怒儿当即倒在地上,耳畔嗡嗡作响。 哈日查盖扶他起来,愤怒地说道:“你们荆人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 没有人理会他,胡怒儿摆摆手,扶着他站起身来:“归云殿下依恋家乡,我们不会强人所难,请殿下到东肃居住。我族大皇子欲将那钦送来大荆,嫁与归云殿下,以修秦晋之好。” 所有人:“……” 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能送给皇帝的女孩子,就送给长公主一个和亲王子? 这还是几百年来头一遭吧?! 皇帝反应很快,声音带了点笑意:“使者说笑了。据朕所知,那钦小王子是老东肃王的弟弟,辈分上算是东肃夫达的皇叔,于礼不合。和亲一事,不如放一放。” 胡怒儿几次深呼吸,已将身体的不适强行压了下去:“陛下怀疑我们的诚意吗?” 皇帝:“不。但你我都清楚,联姻并不能保障什么。家国邦交,不该着落在女人孩子身上。” 鸿胪寺座席中坐第二位的官员,一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酒盏;好在坐在后面的晋方维眼疾手快,将那酒盏接住,低声道:“郭大人,当心。” “郭义”低声致谢。 胡怒儿:“我知道陛下推辞此事,是因为归云殿下与……”他目光看向庸宴,却不敢直呼其名:“与人有约在前,临行时大王子已经嘱咐过,如果陛下和殿下推辞不受,就让那钦留小王子留在长公主府,做她的斯人也是可以的。” 斯人? 瓷皇室的女儿一向很少,往往几代也出不了一个公主,一旦出现,往往被父母兄弟捧到天上去,因此有记载的大荆公主脾气都不怎么和顺,且几乎是一个赛一个的离谱。斯人还是明云之后第一任长公主留下来的称呼,那位除了有一位正经驸马之外,另外还有“妾室”无数,那位殿下十分尊重宠爱这些男妾,为了同普通人家的男宠加以区分,他们获得了一个新的称呼,名为斯人。 一时间没人敢看大都督,又都忍不住想 分卷阅读203 看大都督。只不知“大夫人”能不能容忍有人当着他的面给秦桥塞妾。 皇帝:“这不妥。” 胡怒儿:“不过是做斯人,并不影响归云殿下的婚娶。我族大王子是真心诚意想同大荆结亲,那钦小王子在国内时也时常听到有关归云殿下的传闻,心中十分向往,能够与长公主生活在一处也是他的心愿。他今日已同使团一起到达了妙都,为何陛下不让归云殿下出来,自己看看是否喜欢那钦呢?” 来了? 瓷学的目光透过冠冕下的珠帘,锁定在那蒙面使者的脸上。 使者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稚气的脸。 他半跪下来:“那钦,叩见大荆帝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小王子的身上,但见他行动如常,并不像被挟制的样子,一国王子,竟被送入敌国给人做妾,比之秦桥入大都督府做奴也差不多了。 只不过秦殿下风流薄幸,可远不及大都督用情至深,这小王子要真到了秦桥手上,还不知要受什么磋磨。然而这年轻的东肃人脸上没有半分不甘,反而充满着新奇与盼望,他有健康的小麦肤色,眼窝稍微有点深,睫毛浓密又长,充满了天真的异族风情。 “完了。”坐在第三层上首的花成序喃喃道:“长成这个模样,这口新鲜殿下是不能不图了。” 庸宴目光扫过来,花成序立刻闭嘴。看向那钦的目光不由自主多出几分怜悯: 孩子,你就算漂亮些,又拿什么跟大夫人争? 恐怕你还不知道秦桥家里镇着一个能给你们灭国的“悍妇”吧! 那钦:“陛下,我母亲也是荆人,因此我始终向往大荆土地。听闻长公主才学斐然,机敏干练,我愿追随长公主左右。” 瓷学心道孩子你可真是又瞎又勇敢,但那钦既然将身世抛出来,这话他不得不接:“那钦王子可知斯人是何意?” “知道的!”那钦居然还有点高兴:“殿下庇佑我,我侍奉殿下。” 瓷学:“若以后归云婚娶……” 那钦:“我也一样侍奉她的爱人。” 瓷学:“……” 很好,这他彻底管不了了。 瓷学想了想:“既然是做斯人,那便谈不上和亲二字,只当是那钦王子与归云的私交。” 胡怒儿原本也没奢望能将这桩事定死为和亲,只要将那钦送进秦桥手里便算成功。于是很痛快地点了头。 瓷学:“这样吧,叫归云也来赴宴,你二人有没有这个缘分就全看她自己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内侍便去后面通传,胡怒儿说了一番感恩戴德的话,带着那钦落座在使者席。 瓷学:“使者远道而来,想必累了。这便开宴吧。” 一句话落下,乐声一转成为喜乐,宫人们流水般将食碟送到每个人的案几上,宫中豢养的舞姬袅娜而来,在第三层的大殿中央随着乐声起舞。 哈日查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钦却不住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胡怒儿。胡怒儿安抚地说:“公主一定会来,请放心。” 瓷学……瓷学已经不敢看庸宴的脸色了。 他唤过内侍嘱咐了两句,让秦桥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对那钦表现得太过热情。他做完这番安排,已实在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好在周景明这老东西关键时刻还能顶用,他的座席与使团最近,敬了杯酒,说道:“使团此来,具体细节不忙议定,明日后日自有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与君详谈。今日放心宴饮即可。” 胡怒儿饮了那杯酒,说道:“好的,我听说周大人是天下文人之首,心中十分敬佩。” 周景明听了这句奉承,脸色半点不变:“老夫年事已高,再过几年也要致仕了,总会有年轻人接替我的位置。” 胡怒儿:“你说的对。我听说荆每三年就会举行一次考试,所有读过书的人都可以参加,对吗?这很好,我曾经尝试过在我们的地方推行,但是失败了。” 周景明知道他说的是科考,胡怒儿把话说得很客气,周景明虽然心里知道荆和东肃的世仇终有一天会在一场决战中解决,却愿意承认东肃是可敬的对手。他说:“每个国家,都有自己发展文化的方式,并不一定要用同一种。” 胡怒儿点头:“你们的孩子,年轻时读书;我们的孩子,打架中长大。” 在这一刻,两个年过半百的敌国相国脸上,浮现出了对各自家国的隐忧。 士人就是这样,在他们少年读懂第一句经书时,便将国家兴亡主动放在肩上,当做一生的使命。如遇战乱,就背负国仇家恨;如果是太平盛世,就背负兴国大愿。时刻警惕,时刻自勉,只要担上这个责任,一生便再没有纯粹的开怀之时。 胡怒儿说:“我试着用武试来取代你们的文试,先在各地进行筛选,再选出第一武士。” 周景明侧过身来,认真倾听。 胡怒儿脸上现出愧疚与惋惜的神色:“但选出的第一武士,出身非常卑贱,他父亲是海寇, 分卷阅读204 母亲帮别人放马。即便他非常强壮,没有人打得过他,可也依然没有人服气。后来他被排挤到前线去,四年前死在你们的五皇子刀下。” 王族和他们的附属自有一套规则,选上来培养任用的也都是自己人。科举之事自古以来最重大的意义,从来就不是激励天下人向学,而是每三年一次地将朝堂势力洗牌。 皇族,世家,门阀;小小一张卷纸,波诡云谲,只有在考场外面看起来,才只剩下登科与落榜的光辉与晦暗。 胡怒儿:“周大人,三年之期也快到了,你们是不是也要在今年举行考试?” 周景明心下一凛,登时将稍稍放下的防备心提升起来,心道好险,这蛮人丞相果然如秦桥所说十分擅长蛊惑人心。 周景明:“科考大事都是陛下做主。我作为臣子,不可私下议论。” 胡怒儿心知套不出话,也不再问,只是顺着周景明的目光解释道:“这是我的小儿子,在家里惯坏了,我带他见见世面;那钦小王子已介绍过了,那位武士是大王子派来保护我的。不过请放心,他性格沉稳,绝不会对陛下不敬。” 周景明敛起目光:“敢问丞相,为何仍然称东肃夫达为大王子?难道贵主还未称王?” 胡怒儿微笑着说:“谁家没有几个淘气弟弟,周大人你说是吗?” 胡怒儿效忠于大王子,此事人尽皆知;但在东肃的这次继位之争里,却是嫡出的二王子更占优势,或许胡怒儿这次几乎是放逐式的出使就是信号。东肃的大王子受制于其弟无法顺利上位,可大荆皇帝不也刚刚被自家兄弟谋反过么? 两人目光交错,意味深长,互敬了一杯酒。 周景明看着那钦:“老夫多少能猜出你带出那钦的用意;不过,只怕依照我朝这位殿下的脾气,你此行未必能够如愿。” 胡怒儿正待开口,就见舞姬们突然停下,跪伏于地,大荆群臣除庸宴外全部起身,向从殿后走出的人俯身行礼,齐声说道: “问长公主安!” 只见殿后转出一人,她身穿素白绣金的宫装,头戴七只碧蓝翎钗,黛眉轻扫,额间一朵小小金钿,眼尾用细细的红线描画,典雅中带着智慧和妩媚。 她嘴角噙着一抹笑,先向皇帝致意,又对大都督福身,最后才对群臣说: “坐吧。” 群臣便依照吩咐齐齐坐下,舞姬脚步一转,继续起舞。 那钦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对同样呆呆的哈日查盖说:“她的声音真好听,像春天的兰穆尔湖!” 秦桥作为皇族,座席与瓷学在同一层,就在他座下不远处,正好与庸宴微微错开个高度并排而坐。 瓷学带着一脸慈爱的笑意朝她的方向微微俯身,长公主也一脸侍奉长兄的孺慕之情,在外人看来便是一对“兄友弟恭”的兄妹。 长兄:“你他娘快给我把花花肠子收回去!口水都要流到那小子脸上了!” 幼妹:“你看看那小模样,不赏玩赏玩怎么甘心?你别管了,我有分寸。” 长兄慈爱地磨牙:“你有个屁的分寸!!” 幼妹:“你以为那是只小绵羊吗?我看可未必。那钦想进我府上,说不定只是想要个脱离使团的机会。” 瓷学安静片刻,坐直身体,提着筷子笑着点了点她,朗声道:“罢了,为兄总是依着你的。快吃点吧,别饿着了。” 长公主十分赏脸地敬了他一杯。 她见庸宴看过来,便借着举起酒杯袖子挡住的时候给了庸宴一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 秦桥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笑吟吟地看向东肃使团:“你好啊,胡怒儿丞相。” 胡怒儿起身,行了个东肃礼:“长公主殿下。” 这些年明里暗里地不知给对方添了多少绊子,招招都是致命伤,两人在两国各自掉了不少头发,却终究谁也没能将对方搞死。 说到底,之前打不过东肃,胡怒儿仗着自己家将军能打经常给秦桥不好看;现在庸宴把局势扳回来了,她不耀武扬威一番都对不起自己。 胡怒儿:“初次见面,大王子听闻殿下喜好,送来了我们的……。” “本宫的喜好?”秦桥故作惊讶地打断了他的话,随后又十分做作地欣喜道:“难不成是要将胡怒儿丞相送来做斯人?太好了,本宫肖想丞相美色,已然很久了。” 年过半百的胡怒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胡怒儿:“算了,为了国家,老夫便用这残躯献一次媚又如何……” 宴哥:抽刀.jpg ☆、第九十二章 92 第九十二章所谓纵容 秦桥调戏了胡怒儿一把,大荆众臣却很有涵养地没有跟着笑出声,最多只是微微笑一下,心里甚至不觉得她作为长公主说出这句话是否有轻浮之嫌。 这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人真把秦桥当长公主,今日这是什么宴?这是什么殿?是办在太一殿里 分卷阅读205 ,迎接一国使臣的宫宴。 若依照规矩,秦桥作为长公主是不能上殿的;但就像之前几年一样,朝堂上本不该出现女人,但秦桥还是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了。 秦桥不必遵守规则,因为她制定规则。 说句不好听的,秦桥在这坐着,众臣简直如同来了当家人一般安心。当家的连大都督都敢调戏,调戏调戏外人又怎么了? 胡怒儿无言半晌,只觉得要被庸宴秦桥这俩人玩死,但到底是斗了许多年,还是回过了这口气: “我这年老色衰之人,发齿脱落,行走也不便,实在没有办法尚主。但是我们的那钦小王子青春年少,倒是可以与殿下结一段良缘。” 那钦起身出列,目光灼灼地看向秦桥,十分直白地问道:“殿下,我喜欢你,你觉得我可以吗?” 秦桥噗一下笑了出来:“你很可爱。” 瓷学双手掩面。 那钦激动起来,小脸红扑扑的:“那殿下觉得我可以做斯人吗?” 秦桥托腮看他:“多大了?” “十九!”那钦拍拍自己的胸膛:“我能开弓射箭,很有力量,可以保护殿下。” “唔,”秦桥说:“你上前来。” 那钦走到阶下,却因为大都督如有实质般的目光在阶下停住了脚步。 秦桥的目光在使团里扫了一圈,对那钦说道:“本宫有个小弟,和你差不多大。他呀,长得跟你一样天真可爱,心眼也是一样的坏。” 那钦着急道:“我,我不坏!那钦,很好!” 秦桥却对着他身后的胡怒儿问:“丞相,你要把小朋友塞进来,打算给他带多少嫁妆?” 胡怒儿笑着说:“不知道一座玄铁矿,够不够呢?” 此言一出,群臣寂静。 瓷学:“正使这是何意?” 胡怒儿示意那钦回到座位上,他挣扎两下,不甘心地看着秦桥,最后还是回去坐下。胡怒儿从副使那里拿来地图,双手将它展开,内侍接过送到瓷学桌案上。 胡怒儿:“饶克连接瓯什海这一带,我们发现了一座巨大的玄铁矿。如果殿下愿意接收我们的小王子,这座矿就是陛下的了。” 那地图上标注的清清楚楚,饶是瓷学已经先一步从庸宴那里得知了消息,看着这张图却仍然忍不住心神激荡。 有了这玄铁矿,将来拿下东肃就更多了一分把握,虽说开矿花费巨大,瓷学却绝不会将这个所属权拱手相让。 瓷学招了招手,想让秦桥过来一起参详,秦桥示意不用。 她笑着说:“来使准备周到,我和陛下,都有礼物。” 老臣江法突然开口问道:“矿井矿工,东肃二王子已经准备好了?” 胡怒儿:“敢问可是江大人?” 江法:“正是。” 胡怒儿:“未曾。若我们真用上了这座矿,今日就不是我在这里赴宴,而是殿下坐在我们东肃的大堂之上了。” 江法向来与秦桥不对付,闻言却冷笑道:“长公主千金之躯,大荆若败,我等左不过同殿下死在妙都城头就是了,绝没有摇尾乞怜的道理。” 胡怒儿听懂他的讽刺,却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说:“江大人,人总是要吃饭的。” 江法:“且不说饶克不在我国境内,我们的民夫去了是否有风险。单说开矿所需的花费已然不菲。胡怒儿,若非咱们都打不动了,你今天又怎么会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礼,你送的是一个无底洞吧!” 胡怒儿坦荡地说道:“玄铁矿货真价实存在,陛下派人一探便知。我们现在没有能力发掘这座宝藏,想必泱泱上国,却一定会有自己的办法。” 瓷学按着那张地图没有松手,目光看向秦桥。他们这几日还没有找到私下见面的机会,秦桥没有看他,扣在案几上的手指却依次点了点。 瓷学明白了。 “正使说的很是,”瓷学:“人总是要吃饭的,继续饮宴吧。阿房怎么说?” 一句话轻轻巧巧,竟然将此事带过了。人和矿一概不谈收或不收,就打算拖着。 秦桥:“正是正是,诸位大人想必都饿着肚子呢,先用饭。那钦小王子——” 那钦立刻看过来。 秦桥眨眨眼:“宴后请稍等一等,你要做本宫的斯人,咱们总要相互了解了解才是……胡怒儿,你别一副看登徒子的样子看本宫,晚上还是给你送回去的!” 以苏平力为首的没正形武官们立刻忍不住大笑起来,如果不是庸宴还在这,真想拍拍巴掌! 从前大都督没回来的时候,妙都说得上名号的浪荡子谁没跟秦相出去听过曲赏过“花”?殿下着实是个中老手。 那钦说好,又红着脸低下了头。 瓷学眼见庸宴点了个头,才应承了此事。乐声再起,气氛终于不那么紧张了。文官武臣们走动起来,到第二阶下对瓷学遥遥祝酒,瓷学则不必真的每次都喝,举起杯子致意即可。 分卷阅读206 气氛正好的时候,秦桥也走下来和众人寒暄了几句,她经过使团,对那钦笑了笑,又对哈日查盖说道:“功夫不到家啊。” 哈日查盖:“!!” 秦桥低声道:“胆子不小,技术不行。我说错你了么?” 哈日查盖登时色变。胡怒儿立刻说:“殿下。” 秦桥冷笑,便知道这老贼是故意的了。 秦桥:“胡怒儿,家门不幸,让你见笑了。” 胡怒儿隐隐挡在哈日查盖身前:“殿下说哪里话,犬子无状,才叫殿下笑话。” 秦桥微微眯起眼,两人对视,又拿起酒杯举了举,随即撤开。这场不动声色的交锋在外人看来,就像是秦桥在使团那里说了句寻常的问候,她身后的庸宴和郅却却同时注意起这边的动静。 但秦桥已经离开了。 为了不那么显眼,她特地去第三层也转了转,到鸿胪寺的座席上夸了晋方维几句,说了些勉励的话,临走时视线在郭义案几上一过。 秦桥:“?!” 那一瞬间她脸色没变,身上却唰一下起了白毛汗,心中升起一丝蚀骨的寒意。 她走出几步,又走回来,拿起“郭义”桌案上的一盘蜜饯果子,笑说:“这点心怎么就郭大人这里有?莫不是有什么小宫人偏爱你吧!” 早前在前朝时秦桥就很会开些无伤大雅又拿着恰好分寸的玩笑,郭义的下流毛病早不是个秘密,秦桥拿出来说也不显突兀,众人都附和着笑。 秦桥拿着那碟蜜饯果子,说道:“郭大人这病假可休得太久了,陛下近来经常对我说,郭大人口舌之利,朝中无人能出其右。若再病下去就太可惜啦。” 这话听着便是明晃晃的敲打,鸿胪寺众人厌恶郭义污了自家衙门名声,都乐见其成。都开始猜测是陛下因为“郭义”连日请假不悦,这次出使东肃的苦差必有他了,都十分隐晦地幸灾乐祸起来。 秦桥说完这一句就轻飘飘走了,又去户部和江振英说了几句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话,随手把那碟子放在了江振英桌上。 她落座回去,若无其事地招招手,身后服侍的女官立刻上前来。秦桥指了指桌案上的酒壶,下面人看起来就像是在让她换了冷酒。 那女官正是惜尘。她倾身去拿酒壶,秦桥在她耳边飞快说道:“郭义桌子上有一碟蚕豆。” 惜尘:“!” 惜尘:“可曾吃了?” 秦桥:“不知道,但现在还没动静,应该是没吃。” 惜尘动作一顿,秦桥立刻扶了她手一把,惜尘做乖顺状跪坐下来。 秦桥:“不要声张,去查。看今日是谁侍宴。” 惜尘:“属下明白。” 红衣女官拿着酒壶退下,秦桥带着笑意,仍对在阶下祝酒的众臣致意。心里却缜密地想: 那碟蜜饯果子里面,有新鲜的蚕豆。 这是先帝的毛病,他不能吃蚕豆,越新鲜的越不行。 吃了就会立刻呼吸困难,一刻钟之内必然倒下。后来发现太子哥哥和四哥五哥都有这毛病,秦桥问过封多病,说这是历代太医院首都知道的密辛,除非坐到这个位置上,否则绝不会知道;而且还要发毒誓保证绝不外泄。 秦桥反复确认过,只要是瓷氏血脉的子孙,必然有这毛病,一个也跑不掉;虽说也不致死,但会在短时间内起到非常强烈的麻痹作用。 这是瓷氏皇族内的秘密,没有外人知道;因为毕竟是天子弱点,如果被有心人拿住用来行刺,那是很麻烦的。 难道是瓷愿?但是瓷愿出生的太晚了,他出生几乎没多久就被先帝远远放去了封地,走的时候带的仆人都是他母亲徐氏从家里带出来的旧仆,也就是说瓷愿没有任何机会接触这个秘密。 那是谁在试探? 还是她太敏感了,准备宴席的人只是偶然放了点蚕豆进去? 秦桥突然俯身道:“庸宴。” 庸宴抬眼看她,又淡淡地转过眼去,似乎在为那钦的事情生气,又好像并不在乎。 众臣只见殿下的端庄散了一半,伏在一层和二层中间的栏杆上,对大都督说道:“我的蜜饯吃没了,要你的。” 庸宴头也不抬:“自有内侍为殿下添上。” 秦桥:“惜尘找小慈音玩去了,没功夫照顾我,我就要你的。” 她故意把“你”和“的”分开了说,听起来像是“我就要你”。 庸宴:“……” 他轻咳了一声,撩起袍襟抖了抖,微微立起身体,也不知在遮掩什么。反正打算当做没听见处理。 然后所有人就惊恐地看到,长公主殿下伸出白皙的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大都督的脑袋。 戳了!大都督!的脑袋! 戳了!脑袋! 脑袋!!! 庸宴并不能听到群臣和皇帝心中的疯狂呐喊,只是下意识随着她的力道微微歪了个头。 秦桥噗一声笑出来:“你好可爱啊。 分卷阅读207 ” 群臣:“……” 如果我有罪,请让大理寺郅大人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听到这样惊悚的形容。 郅却:“……” 如果我有罪,请让……算了,请让我死。 他们装做各自聊各自的闲话,注意力却全在这边,嘴上说着什么“好好好,你家子侄都是芝兰玉树,不像我家狗儿子”之流的废话,实则都在等待大都督暴起伤人。 但是没有。 大都督只是拿起了自己桌子上的一碟点心,从栏杆缝隙里递给殿下,甚至还说了一句:“少喝冷酒,不然明天时间加倍。” 他的意思是练心法的时间加倍,可惜但凡是听到的人绝不会认为加倍的时间是用来做这个的。 瓷学再次无言地双手掩脸。 求你们了,敌国使臣还在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拍了拍手,众臣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 瓷学深吸一口气,终于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皇帝身份,淡淡地说:“今日使臣也在,朕还有两件大事,要与众卿宣布。”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 ①“年老色衰,发齿脱落,无法侍奉。”是吕后应对冒顿单于侮辱的回应,情景是很像的。都是打不过的那一方用卑微来回应强势方的调戏。(小声:百家讲坛里王立群教授讲过一段吕后,讲得很有趣,听了觉得吕雉是个标准美强惨,真是生来大女主。) ②这个“开矿疲敌”的思路则来自于战国时,韩国派遣郑国这位大工程师去给秦国修渠,渠是好渠,是利在千秋的水利工程,但是对于当时的秦国来说这是非常消耗国力的举动。 架空文架空文,就是说下思路哈~ ☆、第九十三章 93 第九十三章最合适的她 众臣归位。 “不必紧张,”皇帝语气温和地说道:“趁着今日宴席,朕也有个喜事要与众卿分享。” 周景明江法等内阁重臣立刻坐直身体,隐约猜到了这喜事是什么,目光里均流露出“我家的大龄单身青年终于有人接收”的激动来。 皇帝:“朕已有了心仪的后位人选。” 这道封后的旨意迟来了整整三年,各方势力都在等,竟然是在这么一个时刻让他们等到了。 一时间众臣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还是郅却第一个站起身来,无波无澜地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他那语气极其敷衍不走心,却将所有人都带了起来,高低成片地说着恭贺陛下。 瓷学笑着压了下手掌。 周景明在自己的案几后面向前倾了倾身,十分关切地问道:“敢问陛下,是谁家的女儿?” 瓷学没有正面回答,目光反而在秦桥和庸宴身上一转。 秦桥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知他又要作甚。 “周老相国且不要急,今日还有一桩赏赐,也一并颁发下去。”瓷学笑吟吟说道:“庸爱卿。” 庸宴突然被点了名,侧过身体对瓷学微微俯身行礼。 瓷学:“大都督为国尽忠,如今战事已平,是时候成个家了。” 秦桥:“……” 她眉梢挑起,心道瓷学这是要当堂将庸宴指给她?让庸宴尚主?这可没事先商量过啊。 瓷学:“太后在世的时候,也对大都督的婚事十分上心,还曾非常郑重地同朕交代过,一定要为大都督选一位他自己真心喜爱的良配。今日便由朕做主,赐大都督一道旨——日后言念若是相中了哪家的贵女,尽管来朕这里说,不论是谁,朕都是给赐婚的。” 话音落下,郅却和花成序几乎在同一时间死死盯住秦桥秦桥,只等着她若是突然向皇帝发难,便立刻想办法稳定局面。 因为尚主是尚主,公主出嫁不必赐婚;贵女是贵女,贵女的范围之中,可不包括凌然其上的皇女。 所谓“不论是谁”,看似是将所有可能囊括其中;其实是指向明确地将一个特定的可能排除在外。 娶谁都可以,唯有秦桥不行。 这次却没人敢当着秦桥的面恭喜庸宴。 庸宴起身走到中央,对皇帝说道:“陛下玩笑了。” 瓷学对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是旨意,不是玩笑。” 他没有让庸宴坐回去,直接对内侍说道:“去请阿愉上来吧。” 内侍高亮的嗓音响彻大殿:“宣督察院首庆陵之女进殿!” 随着这声唱,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转向大殿门口的方向—— 这些年朝中对皇后人选的猜测很多,周家的,江家的,乃至一些封疆大吏,只要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往这个位置上想过。谁也没料到竟然是一贯不声不响的庆陵拔了这个头筹。 话音落下,竟然走进来了两个女人。 两女身高相仿,一穿雪青,一穿赭红,梳着待嫁女儿的发饰,都用薄纱蒙着面。穿赭红的那个走在前面 分卷阅读208 ,脚下不自觉地轻轻发抖,身后那位穿雪青的倒是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当。 她们走到第二层的台阶下,对着皇帝和秦桥俯身行礼,齐声说道:“见过陛下,见过归云殿下。” 瓷学蔼声道:“免礼。” 本该接着说免礼的长公主,却什么都没说。 大殿上弥漫的乐声仿佛都凝滞起来,庆愉抖得更厉害了。 打从刚才两女进门开始,所有人都在看她们;只有庸宴和秦桥,在人群中无言对视。 准皇后只有一位,上来两个女孩是什么意思? 皇帝说让庸宴快点成家,给了他赐婚的自由,紧接着就将准皇后的姐妹唤上殿来。 这几乎是明示了。 可庸宴眼里只看着秦桥,他那双眼仿佛在说:“只要你表态,秦桥。” 只要你说想要我。 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秦桥突然感到蛰伏在身体里的毒素开始蔓延,它缠绕着自己的心脉,引起不明显却扰人心神的疼痛,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 放过他吧,你这个时日无多的短命鬼。 秦桥避过他的目光。 庸宴闭了闭眼。 秦桥看向那雪青女子,平平地开口:“你是庆憾?” 庆憾倔强地挺直脊背:“臣女在。” 秦桥:“上前来。” 庆憾没动。 秦桥冷笑:“本宫让你上前来,听不懂么。” 庆陵几乎是从座位上扑出来的,他躬身对秦桥惶急地说道:“小女无状!冒犯了殿下,老臣替她领罚!” “庆大人,”秦桥语带笑意,眼睛却一点没弯:“本宫在同她说话。” 秦桥目光转向庆憾:“小姑娘,你连面对本宫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敢肖想大都督?” 众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如今满大殿都是在朝堂上做事的,秦相是什么手段,他们一清二楚;便是她自降身份争风吃醋,这也不是什么寻常女子的撒娇耍痴。 任是你家即将要登顶后位又如何?处理不好,秦相可是要让你尸骨无存的。 庆愉回过身,抖着手将自家姐姐推上前去,庆憾目光死死盯着秦桥,像一头被绝对力量压制住的母狼,又怕又恨,几乎是被逼着走上了第二层的台阶。 秦桥:“本宫听说,你孩童时曾居住在南疆?” 庆憾深吸一口气:“是……是又如何!” 庆陵膝盖一软,登时便要跪下来谢罪,秦桥却轻轻一挥手,庆陵马上不敢跪了。 秦桥感觉身上疼得厉害,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但今日还远远没有结束,就像之前所有那些需要她撑不住也要撑的时刻。 她知道瓷学这道旨意不是要给她难看,而是在逼她做个选择。 封多病出京去寻他师父,天尊允许庸宴传她心法,种种治她这毒的法子几乎同时送来,秦桥不信这背后没有瓷学的推手。 他在逼迫她:要么活下来,留住庸宴;要么甘心去死,放他自由。 放他……自由么? 这个念头,光是想一想,都觉得人生长恨。 庆憾就站在庸宴身边,或许是长在南疆的缘故,庆憾的身量不像妙都女子那样娇小,她个头很高,刚刚好够到庸宴的肩膀; 庸宴今天则穿着武将的深蓝色朝服,和庆憾身上浅浅的雪青相互映衬; 尤其是庆憾脸上的那种不忿,竟意外地让她充满了勃勃生机;与庸宴站在一处,当真是一对璧人。 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过去的几年里,有时候秦桥也会思考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最适合庸宴。 他那样的脾性,对着外人,情绪一向浮皮潦草,必定需要一个心胸宽广,不爱琢磨事的姑娘;若是身体健康就更好,能在他身后为他撑起盛国公府,闲暇的时候可以一起去跑马,去照顾那些他偷偷养起来的烈士遗孤,就算将来随他去了南疆,也能跟着一起过吃苦耐劳的日子。 反观她秦桥—— 于心思上,机关算尽;于身体上,日薄西山;锦衣玉食地长到现在,别说吃苦耐劳,一碗凉粥都能让她腹痛如绞。 庸宴还在看着自己。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庆憾其实很不错,她除了在自身条件上适合庸宴,甚至还很有可能是瓷学给庸宴备下的保障—— 一旦庸宴和瓷学成了一家的女婿,他们就有了除君臣以外的另外一层亲戚关系;即便将来要褫夺庸宴的军权,也依然能保住他的命。 这个庆憾,真的非常适合他。 “放过他吧,”有个声音蛊惑着她:“放他去选择标准答案,你了无牵挂地死去吧。”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地等着,就见这位长公主殿下,却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庸宴:“……” 那一瞬间,他几乎虔诚地像在等待一个审判了。 “这位庆憾小姑娘;首先本宫希望 分卷阅读209 你明白,你很不错,本宫并不是针对你。” 秦桥的手指扣在桌面上,极其缓慢地敲了两下。 “而后,本宫希望在座各位,包括陛下,都能记住下面这番话。”她没有起身,目光扫过众臣,满朝文武在她目光之下安静地臣服,最后她的视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庸宴身上: “不论本宫人在何处,也不论是什么天塌地陷的特殊情况,这大荆朝若有哪个女子够胆,胆敢肖想庸宴——” “本宫不管她是谁,”秦桥的目光微妙地在庆憾身上一转:“是什么出身,是什么前途。本宫教她举族上下,身败名裂;恩师故友,深恩负尽。便是有朝一日本宫身死地下,今日之言依旧成立,若有谁仍有这个勇气尝试,秦某人必定奉陪到底。”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平,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她敢笑着说,群臣却不敢笑着听。 因为类似的话他们曾经是听过一次的。 那时候庸宴刚刚走上军中的最高位置,他不像前面几位南境统领一样是皇族,朝中各方都在蠢蠢欲动;当时秦桥已经是内阁首辅,有一天大朝会上,议定了送去南疆的粮草,她轻飘飘地说: “各位谁若有胆,敢动我大荆的边防,那不妨一试,秦某人等着他。” 不信邪的唐王幼子唐鹊起,在南疆勾结东肃,意图暗杀庸宴;消息传回朝中,秦桥当时没说什么,但是—— 一个月后,人间再无云州唐氏。 半晌,皇帝轻轻说道:“便依她。” 庆陵立刻跪在了地上,嘴唇微微颤抖:“谨遵长公主谕令。” 二层的重臣没动,三层的众臣却全部出列,跪在地上低声说:“谨遵长公主谕令!” 秦桥的目光一直在庸宴身上没有转开:“大都督,你怎么说?” 大都督什么都没说。 他径直走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抱住了她。秦桥感到他那顶着整个大荆朝的脊背微微弯了,以一个绝对的保护姿势挡在她身前。 有某种不知名的温热液体落在她的肩窝。 不知道是不是秦桥的错觉,庸宴的声音竟然破天荒地有些不稳:“终于愿意留下来了吗?” 愿意留在这个人间,和我一起吗? 秦桥仰起头,一阵一阵的黑雾挡住她眼睛,庸宴立刻托着她的脖颈,知道秦桥的身体有些坚持不住了。他另一手按在她的后背渡过内力,秦桥终于缓了一缓。 她点点头,疲惫又畅快地笑着说:“便宜你了,驸马爷。” 秦桥身体确实不行,学不会武,人又娇气,那些标准条件她一样也不符合;但是她有一招必杀技,叫做“庸宴爱我”。 至于让给别人—— 那个标准答案没出现的时候,她还自以为大方地觉着让就让了;可当庆憾站在她面前时,秦桥终于意识到,要让她亲手送庸宴出去,那绝无可能。 我活着是我的,我死了也还是我的。 先前是她想窄了,有病就治,有问题就解决;五王的领地不肯归附,推恩令也好减赋税也罢,那么多办法尽可往上招呼;瓷愿的原项两地若不能收心,大不了腾出手来就武力解决,反正庸宴连东肃都能平了,两个州府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一旦想开,只觉得天地宽广,无事不可为。 “我得活着。” 这一刻她无比坚定地想。 “为了庸宴,为了太后,为了瓷学——也为我自己。” ———— 第三卷·金块珠砾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 “为了庸宴,为了太后,为了瓷学,也为我自己。” 秦桥扫了一眼庆憾,心道:“为了不让庸宴给老子的墓碑刷绿漆。” 写这一章时在听《明明就》 “明明就她比较温柔;也许她能给你更多。” 恋爱时或许都想过,自己也许并不是最适合对方的人。 但适合本身就是个很主观的条件,有时我们不妨都骄横些。 ☆、第九十四章 94 第九十四章鸣镝弑父 这一场宫宴的信息简直太密集了。 百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恨不得立刻退出去各找自家的门客,或是找关系密切的利益同党商量下一步如何站队行事—— 先是东肃来使献上玄铁矿,再是那钦小王子自降身份入长公主府做斯人;陛下突然宣布后位人选,又当着长公主的面给大都督赐婚。 最关键的是,长公主竟然也当众给了皇帝一个没脸。 要说秦桥与陛下,早在陛下将她赐给大都督做奴的时候就已经撕破脸了;后来在沐王之乱中,秦桥亲自踏炙盘送回白厄箭示好,两人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现在看来,这缓和的程度实在有限,太后一去,陛下下一步可能就要动手处理秦相—— 只可惜虽然陛下有这个心,却未必有这个能力;更何况今 分卷阅读210 日大都督的态度就摆在那儿,陛下想动他的心肝肉,大都督又如何会坐视不理? 说不定陛下早就对庸宴居功自傲有所不满,今日赐婚,难道不就是最明显的试探? 只怕经此一役,皇帝手下两位最得力的肱骨,便都要离心了。 这场宴席最终以大都督亲自送长公主回宝月殿收尾,剩下皇帝和使臣三纸无驴地说一些客气话—— 具体的谈判会在东肃使团在京的一个月内,由鸿胪寺和礼部共同完成,内阁重臣最多在幕后指挥,是不会亲自下场参与的。 大都督和长公主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皇帝还十分没眼色地问了一句: “那钦小王子不是要与长公主详谈吗?” 奇妙的是大都督居然没有不高兴。 长公主招了招手,便带着那钦一起转入了后殿。 秦桥挥退宫人,三人走在铺满长灯和月光的宫道上。 庸宴:“暗处无人,你有话可以说了。” 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的东肃少年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又站得离庸宴远些,结结巴巴地指着自己说:“我吗?” 秦桥就笑。 刚才在太一殿上急怒攻心,她身体一时有些受不住—— 但或许这天山心法真有其独到之处,她不过修习了这么两三天,这次竟然很快在庸宴的帮助下缓了过来,现在已经全然不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了。 她对那钦招招手:“行啦,别装啦,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两年还亲自潜伏进妙都杀我吗?” 庸宴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却被秦桥拉住了手,自然而然地与他五指相扣。 庸宴:“……” 大都督的火气很自然地平了下去。 那钦这次没有否认,这东肃少年站直了身体,一改之前的瑟瑟之态,他这一站直,登时带有了东肃男儿特有的健美风姿,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东肃皇族的教养和贵气。 那个羞涩又紧张的大男孩,就像从他身上死了。 那钦单手扣在胸前行了个东肃礼,略带自嘲地说:“难为殿下记得。” 秦桥想要理解地拍拍他肩膀,又想起庸宴还在旁边,只得把手一收:“老东肃王始终防着你这个小弟弟,他将你一个王子编入刺杀队,想必你日子过得也很艰难。” 那钦嘴角含着一抹笑:“本来我以为,秦相国运筹帷幄,又与你们的陛下是患难之交。大荆皇帝一定待你很好。谁知道今日一看……哈哈,殿下,我们这算不算‘海内存知己’呢?” “算算算,”秦桥:“那这次将你塞进我的公主府,又是谁的主意?” 秦桥问完这一句,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嗳,等等,让我猜猜看——是你自己对不对?老东肃王一死,东肃夫达和东肃晚便要夺位;但是你们三个都有继承权。相比之下,若换了我是他们,说不得也得先联合起来将你这个小叔叔做掉。你力量不足,这时候只有远赴大荆才是保命的唯一选择。” 那钦一拍掌,明亮的眼睛映衬着月光:“真聪明,这下我是真的想做大荆朝的斯人了!” 庸宴:“……” 庸宴:“若只为了保命,就不必说这么多。你还有什么所图?” 那钦敢仗着美色和秦桥玩笑几句,对着庸宴却全然不敢放肆,闻言正了正脸色:“我希望秦相能够帮助我返回东肃,登上东肃王的位置。” 秦桥笑而不语。 她既不提他这要求是如何突兀,也不嘲笑他这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竟有如此野心,她只是耐心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那钦:“我知道以大都督的本事,若不是荆朝的后方实在难以继续支持,他原本是可以直接打到东肃王庭的。今日东肃和大荆虽然暂时停战,但在大都督有生之年,总要将东肃打下来——那钦,愿意全力支持。” 庸宴:“你是在告诉我,你之所以想让我们扶持你上位,就是为了做东肃的亡国之君?” 那钦突然笑了起来。 “大都督,你听说过冒顿大单于吗?”东肃少年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清澈干净,带着少年人的勃勃生机,可惜那双眼却像一口枯死的井,旁人只能从其中看见无尽的黑暗:“他十二岁就被父亲故意送入敌营,敌人侮辱他,毁弃他;冒顿逃回父亲身边,用他带出来的人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是前几朝的英雄人物了,冒顿大单于一生建功立业,将引弓之民并为一家,但就是因为鸣镝弑父这一节,他的英雄名号在青史之上总是带着质疑。 那钦:“为了使都督和殿下相信我的诚意,我不妨告诉二位一个秘密——我并非你们口中老东肃王的幼弟,我是他的……儿子。” 秦桥一震,停下脚步。 那钦的母亲是东肃前一任的大妃,他是遗腹子。如果他所言非虚,那老东肃王岂不是与自己的继母□□?还给他亲爹带了这么大一顶活蹦乱跳的绿帽子?! 秦桥低声道:“小王子会否交浅言深了?” 分卷阅读211 “秦相,我个人身世虽然腌臜,却并不怕你知道;因为与我而言,有远比那更重要的事。”那钦对着秦桥,并不称呼她为长公主,而是带着尊敬的意味称呼她旧日官职:“如果你去过东肃,你就会知道我看见荆人生活时心里的难过。” 东肃少年的声音几乎是轻飘飘的:“东肃近五年出生的孩子,很少能活过十岁,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没有哭泣,秦桥却受到了那种浓重悲伤的感染。 那钦:“因为青壮年都死在了战场上,家里人实在过不下去,就交换孩子来吃。肉吃光了,连骨头也熬汤。我出东肃的时候,看见有个孩子跪在他阿妈身前磕头,然后拿着他父亲留下的刀自尽,尸身被别人用麻袋装走。一进入长天关,李恨小将军安排我们住在一家客栈里,荆人的小儿子扯着他母亲的衣角,撒娇要家人买糖吃。” “东肃的子民,已经开始食骨啖肉;可是所谓的贵族又在做什么?”他指指自己:“他们烂了,从里面就烂掉了。老东西死在前线,他两个儿子不想着怎么报仇,怎么给国人一个交待,第一反应竟是和对方撕扯坐上王位的权利。” 秦桥安静片刻,说道:“即便如此,难道你不想登上那个位置,为国人做出改变吗?” “我怎么不想?可是变不了了。”那钦的眼睛很安静:“一棵树要烂掉,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贫穷的人无法出头,贵族占据整个国家的大部分利益,政令无法推行,税收一高再高。这烂天烂地,除非推翻重来,绝无翻盘的可能。只有让制度成熟的荆来统治这片土地,百姓才能真正过上正常的日子。” 他甚至不要求“过得好”,只要求“过得正常”。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连秦桥都略微被打动了,庸宴的声音却依然冷静:“那站在我们的立场上,为什么不干脆等你们烂个彻底?到时候岂不是更容易打下来?” 那钦早就准备好了:“大都督在前线也是见过东肃夫达和东肃晚的,以为他二人如何?” 庸宴安静片刻:“前者懦弱,后者固执。” 那钦点头:“大都督评价得太准确了。” 他这番奉承用词生硬,却因为语气认真而显得格外真挚:“东肃晚虽然年纪比东肃夫达小,却是大妃的亲生儿子,如今储位之争尘埃落定,东肃晚登基已经成为必然;其实如果是大王子登基,今日我本不会来,不过是逃离是非地,找一片无人草原打猎为生就是了。” 秦桥明白了。 秦桥:“如果是懦弱的大王子登基,将来我军压境,他多半会带着国印举国投降;但你们东肃家的老二太过固执,不打到东肃剩下最后一个人,绝对不肯罢休。” 那钦赞许地看着她:“殿下聪明。我可以为殿下立一份血誓,承诺将来决战开战之前,我将被发跣足,以东肃王之名举国臣服于荆。只要殿下也同样答应我,不伤害东肃的百姓,让他们仍然能在您的庇护之下过上富足的生活。” “我?”秦桥哂道:“你如何认定,若真有这一天,将来是我去东肃平定局面?就算我肯努力,能不能活到……” 庸宴的目光扫过来。 秦桥讪讪改口:“……一定能活到那天,也未必是我去。” 那钦轻轻地说:“东肃人惧怕大都督,却向往荆朝的秦阿房。” 庸宴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曾经在东肃卧底,知道在这一点上,那钦说得是真的。 那钦:“你的名字在东肃话里叫做‘画乐斯’,意思是‘美好的宫殿’。传说画乐斯是荆人的小公主,她自幼长在富贵丛中,却心地善良,爱护百姓。她从不让她的子民饿肚子,也不让他们没有衣服穿。”他看着秦桥,却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一个标志着安定的神话:“就连大荆最英武的男儿,都深深地爱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宴哥:“很好,现在还有外国人跑来竞争了?!” 那钦(疯狂摆手.jpg):“不不不!” 注: 冒顿大单于就是给吕后送侮辱性情书的那位。 ☆、第九十五章 庸宴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秦桥的手更紧了些。 这些话秦桥听在东肃潜藏的手下说过,只是当时没当回事;但这番话从那钦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真实。 那钦:“同样是耗尽国力对战,你们有‘画乐斯’,我们没有;所以你们的老百姓虽然艰难,却能生存;但东肃人已经撑不住了。” 他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开口;秦桥一路细细思索,走到宝月殿之前,三人站定,秦桥终于开口说:“我知道了,但这番话你还需对陛下说。只有他同意,我才会帮你。” 那钦心事重重地点头。 庸宴:“若秦桥同意,我便助你。” 那钦猛然抬起头来,像是松了口气。 他转向秦桥:“我以为殿下可以做主。” 秦桥觉着他的反应很有趣,东 分卷阅读212 肃被庸宴打怕了,他在他们心中的位置是在比瓷学这个皇帝还要高:“太高看我啦,一个前任相国而已。” 那钦:“殿下能起什么作用,咱们心知肚明,何必这样说呢?而且……殿下想让我询问的是哪一位皇帝,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 秦桥:“……” 秦桥:“你知道了?” 那钦露出一个狡黠又可爱的笑。 瓷学现在没有儿子,所谓未来皇帝,除非下一任是瓷学的弟弟——宣王瓷愿。 秦桥:“这么说来,你和东肃二皇子党的胡怒儿也是一伙的了。不过那老东西奸猾得很,这么大的机密又怎么肯告诉你?” 那钦摇头:“不是。胡怒儿只是奉东肃晚的命令押我前来,是我自己发现的。” 安静了很久的庸宴突然问道:“胡怒儿出使大荆,风险很高,他为什么要带上最受宠的小儿子?” 他满脸认真,眉头微微蹙起似在思索,而后又想通了似地展颜道:“因为哈日查盖是宣王的人假扮的,所以那钦小王子才能发现大荆的宣王与己方有勾结。东肃皇室虽然……混乱,但防备心一向很强,有这个能力传递消息送人进去的只有阿房,故而小王子推断出,阿房在背地里支持瓷愿。” “你好聪明啊,”秦桥也没管有外人在旁边,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简直对他那思考的模样喜欢得不行:“虽不中亦不远啦。” 东肃民风开放,那钦只笑着看。他有点疑惑:“可是大都督说的都对了。” 秦桥哼笑:“你们来的路上,‘哈日查盖’或许只是瓷愿的臣僚;但进入丰州的时候,丰州的陈家是不是盛情邀请了你们在他府上住?负责你们安全的李恨小将军谁的面子都可以不卖,却不能不承丰州陈氏的情,因为他家的嫡子就是在李恨手下战死的。你们从他府上出来——‘哈日查盖’必定就换人了。” 那钦:“殿下的意思是……” 秦桥:“谁家没有个混蛋弟弟?瓷愿疑心病重得很,妙都布置得如何,他必定是要亲自回来检查的。更何况,他也担心胡怒儿在和朝廷的交涉中把他通敌的证据卖了,说不得要亲自过来看着。今日那懵懵懂懂的‘哈日查盖’,必定就是宣王瓷愿本人。” 与此同时,妙都使臣驿馆外。 晋方维一路提心吊胆,终于将使团送了回来;不过回程这一路他要比去时放心得多,因为他族兄晋灼亲自过来护送了。 晋灼还是那副落拓的江湖人模样,只不过穿上金甲,瞧着更威武了些。他似乎是嫌头盔笨重,就单手拎着,露出用黑色的抹额。 兄弟两个一路送到门口,晋方维上前说道:“胡怒儿丞相,今日我便回去了;明天一早礼部会派人来接您,我就在礼部衙门恭候。” 胡怒儿向他行了一个东肃礼,晋方维又说:“只是……嗳,明日便是商谈两国邦交的正式场合,小公子就不便随行了。您尽可放心将他留在驿馆,或者我从鸿胪寺调几个年轻人来陪伴小公子在妙都玩一玩也是可以的。” 胡怒儿理解地点头,竟然还回身征询了一下哈日查盖的意见:“你自己怎么想的?” 哈日查盖靠在驿馆的大门上,正在扯自己的帽子上的绒毛,头也不抬地用东肃话说:“玩。” 晋方维听懂了,一路上只觉得这小公子脾气不好又爱闹,真要将他放进鸿胪寺更麻烦。于是松了口气,笑说:“好好,那我明日便找人……” “不用麻烦了。”安静了一路的晋灼突然开口道:“大都督吩咐过,使团在京的一切出行情况,禁军都需注意。我会从金甲军中找几个人陪伴公子。” 哈日查盖站在阴影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那轮廓听见这话,就对晋灼点点头。 “好好。”晋灼在族中说一不二,晋方维虽然从小没跟他见过几次面,心中却十分惧怕他,既然有金甲军插手,那更安全更用不上自己了,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也自有大都督担着。 事情说定,本该各自散了,谁料哈日查盖突然语速飞快地说了一大句东肃话,胡怒儿站住脚,翻译道:“他问那钦小王子何时回来?” 晋方维刚刚干了的汗又冒出来了。 这谁说得定? 难道他还敢到秦相手里要人吗? “殿下殿下,这小王子您玩好了吗?玩好了臣给人家送回去?” 晋方维:“……” 那直接让大族兄去宫里领他的尸体算了。 晋方维:“这个,这个……稍安勿躁,殿下言出必行,说是今晚送小王子回来,那一定是会送的。” 哈日查盖又嘟噜嘟噜说话,胡怒儿:“他说他不信。” 晋方维:“……” 哈日查盖:“嘟噜嘟噜……” 胡怒儿一向淡定的脸色突然变得精彩起来,颇有些不自在地翻译道:“他说,难道他不比那钦英武吗?为什么 分卷阅读213 殿下不将他一起留下。如果那钦还不回来,那么他也想去找殿下自荐。” 晋方维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以为你这纨绔挺有正事,知道担心担心小王子;原来是在吃小王子的醋。胡怒儿这老王八蛋也是奇了,你儿子说出这么混账的话,你就不能随便翻译翻译成什么“好好好”,非要照实说出来?那是你儿子还是你老子? 晋方维:“这我就无能为力啦,因为街上马上要宵禁——宵禁就是如果没有重要的公务在身,不允许在街上随便走动。” 晋灼:“我可以护送小公子进宫。” 晋方维:“……” 好,你们都厉害。 那还放我在这干什么? 晋方维在心里啊啊啊地大吼了几声,强行哄道:“兄长,这不妥当,殿下如果正在兴头上,咱们晋氏万万不敢去找这个死……” 晋灼随手一挥,晋方维立刻不敢说话了。 他对着哈日查盖说:“现在走吗?” 哈日查盖正要从阴影中走出来,就见长街另一头两人打马而来。前面的正是庸宴,后者则是被念叨个不停的那钦。 那钦翻下马来,千恩万谢地对庸宴行了礼,而后一脸惶恐地快速站到了胡怒儿身后,那唯唯诺诺的样子简直像怕了他们这些荆人。 这小王子被殿下看上,偏偏还有大都督在侧,晋方维登时脑补出了一出那钦的窘境,对他所受的夹板气感同身受,登时连气都顺了不少,柔声问道:“小王子,后面几天若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向我提。” 那钦畏缩地点点头。 晋方维又对着哈日查盖说:“这下小公子可以安心了,不如就歇下吧?”他请示地看着庸宴,庸宴点头,他又接着说:“明日会有人来接您玩耍。” 庸宴既然到了,那就轮不到晋灼做主。胡怒儿对庸宴致意,庸宴便说:“这次使团是否带来了玄铁?” 胡怒儿笑着说:“自然,带了采样的矿石,明日会呈交给贵国官署;另外还有一块玄铁,是要单独献给都督的。” 庸宴抬手,掌心向外,做出一个拒绝的手势:“不必。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你,礼物不用送了,我不会收。老东肃王战死,我敬重他,愿他的武器能使他的灵魂安息。我不会将他的刀收为战利品。” 胡怒儿安静地听着,他面具一样始终微笑的脸终于变了变。 他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效忠二王子的,老东肃王是他的安答,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左手叩在右胸前,俯身道:“谢过大都督。” 玄铁是东肃的国宝,曾被一分为二,一块炼成了老东肃王的刀,另一块则供奉在东肃王庭。老东肃王的战胜者没有在战场上夺走他的刀,这武器本该随着主人下葬;可二王子不愿意给出玄铁,想留着打一把属于自己的天子剑,又不肯放弃讨好庸宴,竟让使团带着父亲的遗物来献媚。 胡怒儿不是没有抗争过,可是没用;毕竟死人的体面,全看活人给不给。 庸宴从那钦处得知情况后,便立刻带着他出宫,找使团表明态度。 胡怒儿仰头看着庸宴,他苍老的声音说:“大都督,如果你是我东肃的儿郎,那该多好啊。上天已经给了大荆画乐斯,却何必再给大荆朝一个庸言念?太不公平了,天亡东肃,这就是你们荆人说的‘命数’吗?” 庸宴示意晋灼整队,胡怒儿以为他不会理会这句感慨,却看见庸宴走过来说道: “不。” 胡怒儿:“什么?” 庸宴:“因为有了画乐斯,所以才有了庸言念。” 他年少时从未想过自己的责任使命,习武也只是因为武道能使他免于孤独;甚至在先帝让他做个选择的时候,他也选择了爱人秦桥。 庸宴,也不是一开始就注定成为一尊煞神,一个人屠,一位大都督的。 是因为每当他悬着最后一口气拼杀的时候,都会想起身后这座江山里,住着他的父母,他的兄弟……还有那个抛弃了自己的混账东西。 他不能输,也不能倒,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守护什么。 但他并没有这样对胡怒儿解释。 他只是说:“我们的先帝,为他身故后到来的乱世留下了悉心培养的画乐斯;你们的皇帝却没有。但荆朝走到今天,并不仅仅是因为画乐斯。” 晋方维原本认真听着,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一沉,抬头一看,竟然是大都督在用一种说不上是勉励还是兄弟打招呼的方式,拍了拍他的肩。 庸宴:“因为大荆还有这样的士。他们平时为自己和家族奋斗,但国仇家难当头时,他们也从不退缩。他的亲生哥哥名叫晋伯约,是南境严州守军的伍长,在一次伏击对战中为保护战友而死,去世时只有二十七岁。” 晋方维被他一拍,眼泪险些掉下来,却笑着说:“谢谢都督记得。” 胡怒儿:“他是勇士,我敬重他。” 庸宴:“他的弟弟也一样是勇士。” 分卷阅读214 晋方维怔怔抬头。 庸宴:“他哥哥牺牲了,他却仍能分清是非,在他自己的位置上为了两国邦交认真出力。他愿意把情绪放下,将自己的事情做好,这是东肃没有的东西。” 胡怒儿似有所思。 晋灼在他们身后,也安静地听着。 庸宴言尽于此,不再说什么,对晋方维公事公办地嘱咐了几句明天的接待事宜,转身走路回大都督府——送那钦是为了公务,送到了自然不能再骑马。 他纵起身法,轻飘飘离开;这边晋灼带着眼泪汪汪的晋方维回去;驿馆大门关上,胡怒儿叹了口气。 “哈日查盖”哂笑:“怎么,你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 打了这么多年,各家都有上过战场的子弟,晋家当然不能例外。 小剧场: 晋方维(抹眼泪):“我不管!从此以后我就是大都督的死忠粉了!” 盛司(熟门熟路递出号码牌):“乖,去排队吧。大都督的死忠粉多着呐。” ☆、第九十六章 96 第九十六章和我困一觉能怎样? 宝月殿的后殿里水汽氤氲,里面隐隐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烛光温柔,宫装少女们在门外低声交谈,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像是在说些什么好玩的事,引来了其他小宫人吃吃的笑声,一派旖旎温软的景象。 惜尘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地赶来,叹了口气:“殿下。” “惜尘回来啦,”里面的女子笑着说:“快给她开门去,扒光了扔进来!” 小宫人们嬉笑起来,惜尘面前的殿门打开,小宫女们见了她的冷脸,都讪讪地不敢再言笑,低着头问惜尘姑姑好。 惜尘脱下斗篷,旁边的宫人接过。 惜尘:“都下去,我来服侍殿下沐浴。” 进入里间,只见里面是一处活水温泉池,是单独从瓷学那边的温泉池里引过来的水,秦桥靠坐在池边,只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她额前碎发湿润,一名小宫人正坐在池边为她保养乌黑的发; 惜尘唤了一声殿下,她便回过头来,因为泡了温泉的缘故,脸色比之前要好,樱唇殷红,黛眉可人,弯起眼睛笑时,那模样能让所有见了的人都憎恨庸宴。 恨他竟有如此艳福。 可惜惜尘姑姑是个女子,更兼从小看到大,她早就习惯了秦桥的容貌冲击。 秦桥回过身,用薄纱围住身体,伸出一指在那小宫人鼻头上一点,惹得她咯咯笑。 秦桥:“都去吧,有惜尘小美人陪我就够了。” 众女退下,惜尘便四平八稳地坐在刚才那宫人的位置,两手按在膝盖上就要汇报。秦桥叹了一声:“你把别人吓走了,我这头发可怎么办?” 惜尘奇道:“殿下刚到大都督府时,连个木梳都没有,不也照样过了?” 秦桥:“……” 惜尘看她表情,无奈道:“殿下要如何。” 秦桥:“你帮我按。” 秦桥背对着她再次坐下,惜尘只好去洗了手,规规矩矩将她的长发理顺,十指在她头上力道适中地轻轻揉按。 秦桥满足地喟叹一声:“要是庸宴也有你这手艺就好了,你有空也教教他。嗳,我这么个风流人,能跟庸宴那闷葫芦老实待着,多半是因为从前在宫里跟你相处惯了。” 惜尘:“因果反了。” 秦桥一时没反应过来。 惜尘:“我六岁那年,殿下当初之所以会在孤独园选中我,难道不就是因为我和都督一样有离魂症吗?想看看这病到底该怎么治,所以捡了我试试。” 秦桥抬起一手握握她掌心:“都走出来啦,别提这个。分明是看你可爱才捡得你。” 惜尘把她的手放回去摆好,继续她被打乱的按摩手法:“是,其实后来我也想过,就那么一眼,也看不出孩子到底有病没病,你更有可能是看我的脾气和当时的都督像,所以爱屋及乌。” 秦桥:“……没有的事。” 惜尘没反驳,只是说:“太后宠幸怜光,是因为她那眉眼长得有几分像你;你在孤独园带我走,是因为我生性冷淡,脾气像大都督。每个人喜欢的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怜光哪里跟我像……”秦桥:“等等?!这歪理邪说谁教你的?” 惜尘:“明明很有道理。” 秦桥眯眼:“孟慈音说不出这种话……是不是郅却那个老混蛋?!” 惜尘唇角一抿,没说话。 秦桥知道惜尘从不说谎,最多就是不想说的就不说。 秦桥:“好样的,郅却老狗挖人挖到本宫这了。” 惜尘:“殿下,我与郅大人只是在谈天时……” “谈天?!”刚才还妖精似地调戏小宫女的秦桥登时把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你个三棒子打不出声的闷葫芦,居然还和他谈天?!” 分卷阅读215 惜尘:“……” 秦桥:“这不行!你让我小慈音怎么办?!他都被你迷死了!!!” 惜尘艰难道:“……嗯?” 秦桥气哼哼坐回去,嘴里念念叨叨:“找个机会我得跟郅却谈谈,这老狗,太不是人了!” 惜尘的动作已经堪称小心:“殿下,我查过了今日侍宴的人。” “你少转移话题!”秦桥抬手拍出一道水花:“郅却明年就三十了,你过了年才十七!你俩差十三岁!你喜欢他什么啊,喜欢他岁数大吗?!” 惜尘:“我并没……” 秦桥:“你知道嘛,上次你跟小慈音说都是做戏实际上不喜欢他,他手底下蟒卫的禁军兄弟都要让他折腾死啦,天天变着花样地往死里训练——这几年也就是他自己反应不过来,嘴上不肯承认,实际上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就庸宴回来之前,我随口提了一句你觉着江蕊那小披风挺好看,回头他不就花两个月俸禄给你搞了一件?巴巴地送来说是给我——我的披风都在尚衣局摞成摞了,他不知道吗?那花样子分明就是给江蕊做衣服的那家绣的,当我不知道?” 她说了一大堆,口渴,自己拿起小壶喝玫瑰酒。 惜尘心道还说不像怜光,这一激动就叭叭叭说个不停简直一模一样。 惜尘:“那件披风是……孟统领找人做的?” 她确实喜欢得紧,倒不是因为好看,而是领子上有一圈毛,戴上兜帽时能遮住眼睛,尽可能少地避免与人交流。 惜尘蹙眉道:“殿下给我时没说。” “说了你还穿吗?”秦桥:“他那人就是别扭。嘴上说着不喜欢,还不是三天两头地想办法见你一面,若听说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也是紧着给添置;若贵女们有了什么新的风潮,往我这送东西也从来都送双份。” 惜尘想了想,从前许多怪异竟都解释得通。 惜尘:“或许他只是觉得我‘痴心一片’,又无法回应,心里愧疚吧?” 秦桥:“罢了,说了你也不会信,下次你自己看看他看你的眼神就明白了。” 她没由来发了一通脾气,这会冷静下来,又好声好气地哄着惜尘说道:“是我说重了。你还小,要喜欢谁都凭着你自己做主,很不必因为别人对你心意如何就改变主意。郅却也好,小慈音也罢,你若喜欢,我总是给你搞到手的。虽说差着十三岁是大了些……嗳,不过太后也比先帝大十来岁,一样过得好,也没什么……都怪先帝,都是他带的头!” 惜尘:“……” 她看着秦桥明亮的眼睛,想起当时秦桥小时候非要和盛国公家的“怪胎”混在一处,太后也是这样疾言厉色地数落她,秦桥笑嘻嘻跑了;太后回过头来,却又私下里想办法要给小国公爷治那要命的离魂症。 惜尘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孤独园中岁月孤独,她的生命,是从六岁那年秦桥温暖的手牵住她开始的。 与其说是主上,不如说是长姐。 “知道了。”惜尘垂下眼,让秦桥转回去坐好。 秦桥想了想:“其实郅却也很好。他对外人凶,对着自己人总是很和善的,而且他那脸长得确实漂亮……嗳,怎么偏偏招惹了这两个怪胎?你眼光真一般,怎么没学到我挑人的本事?” 惜尘看她苦恼,无声地微笑起来。 秦桥:“算了算了,反正不打算死了,来日方长,以后再说!你接着说吧。” 惜尘动作一停。 她中途离席,尚不知走后前面又发生何事,闻言一向自持的惜尘眼泪差点跌落下来。 她按摩着秦桥的手,忍不住轻轻环住她脖颈,抱了她一下。 秦桥知道此时不能开口,惜尘不喜欢别人看见她脆弱。 因此若无其事地玩笑道:“等你和郅却或者慈音的小孩生出来,我必定亲手封个大大的见面礼。” 惜尘坐直身体,双手按住她头不让乱动,拇指在而后揉按,主动改变了话题:“那碟子蟹黄蚕豆只是个意外。” 秦桥:“怎么说?” 惜尘:“怜光夜间去三殿下处准备出行,白天里仍然在宫禁之中。此次鸿胪寺和礼部这两处接待使臣的重臣,一应饮食伺候怜光都亲自把关。但蜜饯这东西属于小食,额外备下更明显,就按照其余人的份例一起准备了,且此物几乎所有大人的盘中都有——不是属下为怜光开脱,她已知三殿下扮做郭义的实情,若真与反王勾结直接告诉对方就是,不必如此试探……” 秦桥挥挥手,示意不必再说。她看过庸宴的碟子——也是一模一样的配置,庸宴打小就不吃零嘴,里面五颗蟹黄蚕豆明晃晃的。 看来当真是个意外。 她心中一动:“使臣的碟碗你也查过了?” “查过了。虽然都用了一些,但能看出之前也有蚕豆上掉落的蟹黄粉。” 秦桥:“……” 她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来:“你说使团都吃过了?” 惜尘无言地将那层 分卷阅读216 似有还无的薄纱给她拢了拢。 秦桥任她动作,心里想着……不对啊,如果瓷愿也吃了,怎么他没事? 还稳稳当当坚持到了宫宴结束? 不该就地倒下吗? 难道……瓷愿当真不是先帝生的? 她做出这个假设,随机立刻用理智否定了它。 不可能。 瓷愿出生时她依然羽翼渐丰,所以这小子打从落地那天开始就一直在她的监视之下;后来送去了封地,海岱安还亲自去跟了两年,留下眼线无数才撤回来;要说中间换人,那是做不到的。 再者说,瓷愿那张脸长得虽然不怎么像先帝,挡住眼睛一看,却活脱脱是他生母徐妃在世,那标志性的美人唇几乎有些阴柔了。 瓷愿是亲生的,可是他竟然没有这种先帝所有子嗣都有的病。 惜尘:“殿下,你如要烦忧,不如听我说完再一起烦。” 秦桥还陷在思绪中没出来,略带困惑挑眉。 惜尘:“淮州太守古浚已经出发,用快马走的官道,一个月后应该就会进入妙都。” 秦桥:“没事,算算时间他应该是进京述职的,吏部有调动文书……哦哦,你是说我跟古浚那点绯闻;无妨,庸宴那边我来处理,你让他放心进妙都就是了。” 惜尘摸出怀里的小本翻开:“好的。另外秦桂圆刚刚让人送消息进来,说她师父冷纯棠已将殿下要的昆山剑谱送来了。” 秦桥点头:“这是上次我委托天不言看护卢姣,答应给他的报酬……嗳?冷纯棠亲自来了?他上个月不是还在东肃找什么这个刀哪个剑的吗?” 惜尘一摊手表示不知道,好心地提醒道:“冷掌门在传说中也是跟您有过一段的。” 秦桥:“……无妨,庸宴那边我来处理。” 秦桥眼睁睁看着惜尘那小本翻过下一页,心里咯噔一声。 惜尘:“山堂主和董先生……” 秦桥举高两手,啪一声拍碎水面:“山禾跟董成碧这对狗东西,不好好在家关上门伤风败俗,跑来我这作甚?!” 惜尘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是您三个月前给山堂主送的消息,让他控制关于清河郡主谋逆一事的言论,还说有空让他亲自来妙都一趟叙旧;他要出门,董先生一个人在家寂寞,自然也是要来的。” 秦桥激动道:“我让他来?!我那是例行客气!平时说了一万遍让他进京他听不懂,这次就突然听懂人话了?!还有董成碧!!!怎么一时片刻也分不开?这对狗男男!!!” 惜尘淡定道:“殿下,董先生和山堂主都分别在传闻中和您……” 秦桥抓狂道:“那是因为山禾他家不让他们在一起!我只是个幌子!一个工具人!” 惜尘:“大都督那边……” 秦桥抱住头蹲进温泉池里,留下一串嘟嘟嘟的气泡。 刚刚被教训招惹了两个狗东西的惜尘微笑着说:“殿下,鼓角揭天宴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除了已经身故的唐鹊起之外,剩下的十二位马上就要在妙都聚——齐——啦。都督那边……” 秦桥崩溃地从水里露出个头:“别提他!” “别提谁?” 庸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在殿外:“在沐浴么。” 秦桥:“……” 惜尘微笑道:“殿下,起来穿衣服吧,这就是活着的烦恼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秦殿下“情人”合集~ 鼓角揭天宴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古 浚:年龄:23+ 身高:183cm 特点:淮州太守,平生最爱搓稻子,乃是个俊俏的农夫 卢 姣:年龄:25+ 身高:178cm 特点:容貌娇媚,家财万贯,江南首富卢氏当家人 火云揭:年龄:26+ 身高:185cm 特点:白切黑乐天派,顺元镖局的火家少主 天不言:年龄:不详 身高:184cm 特点:天尊座下大弟子,人称不言剑尊;伪高冷,真·傻老实) 唐鹊起:已挂机 冷纯棠:年龄:20+ 身高:177cm 特点:记忆力超强,武林中出名的移动剑谱库 封多病:年龄:24+ 身高:179cm 特点:嘴炮神医 李驭涛:年龄:24+ 身高:179cm 特点:文秀隽永,性情耿直,实务派封疆大吏 董成碧: 年龄:23+ 身高:178cm 特点:能工巧匠,墨家传人 孟慈音(字地弦):年龄 17+ 身高:180cm 特点:暴力冷漠娃娃脸 海岱安:年龄:25+ 身高:181cm 特点:常年戴老人面具,乔氏抵运操盘人 山禾: 年龄:28+ 身高:184cm 特点:造谣一流,堪称大荆媒体一哥 陆边秋:年龄:21+ 身高:180cm 分卷阅读217 特点:仙气飘渺小诗仙 宴哥是大夫人,宴哥不在名单上hhhhhhh ☆、第九十七章 惜尘留给秦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走出殿门。 惜尘:“……都督这是?” 庸宴从容地将嘴角的血擦掉,抖了抖满是灰尘的衣襟:“和人打了一架,不妨事。” 惜尘侧过身:“都督请。” 她也不管庸宴什么反应,转身就走,还贴心地让宝月殿的小宫女们别往后殿去。 庸宴走进后殿,将门带上,却背过身站在了外间:“收拾好了就出来。” 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秦桥的声音闷闷的:“出水了冷。” 庸宴伸出两根手指:“训练时间加倍,你答应了的。” 秦桥叫苦道:“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每天起那么早?”她苦恼地把下巴搭在池边,看着庸宴的背影朦朦胧胧地透过屏风,心中忽然有了个下流却有效的主意。 如果她睡了庸宴的话…… 那甭管来多少“旧情人”,庸宴也绝对生不起气了吧? 他不生气,就不用费劲哄他了? 秦桥眯起眼,老色鬼一样在庸宴周身扫过,最后落在了他的屁|股上。 宽肩,窄腰,翘|臀,长腿。 手指纤长有力,脖颈修长,肤如绒缎。 虽然她没有实战经验,但毕竟常年出入秦楼楚馆,理论知识非常充足——据说这种男人在那啥上的表现堪称极品,若是坐馆,那是要领头牌的。 庸宴:“……” 庸宴:“在做什么?” 秦桥:“你回个头,我看看牙口。” 庸宴露出一个困惑的侧脸。 秦桥登时好满意地想,除了身材一绝,脸竟然还这么漂亮。 睡了他,忍不了了。 秦桥:“都督喂,这是跟谁打架了?你不言师哥?” 庸宴嗯了一声。 秦桥:“体谅体谅吧,他成天守着瓷学,无聊得很;你就当陪陪他。” 陪出了一身灰的大都督无奈道:“快点出来。” “我不,”秦桥的下巴还在池边搭着,两只手抬上来扒住池边:“除非你过来抱我。” 庸宴:“……你不要总是……这样。我已经给父母送信,等事情平了,我父会亲自向瓷学提亲,给你的大雁我之前已经打好了,就在南境养着,三书六礼……” 秦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把我带去你家,然后才能一起困觉?太久了吧!” 庸宴:“……” 她开始耍无赖:“啊,水凉了,要着凉了;着凉了身体就会不好;身体不好就会吐血……” 庸宴无言地看了她一眼,秦桥见他看过来,眼睛一亮,噗一声吐出嘴里含着的一小口红艳艳的玫瑰酒。 庸宴:“……这是温泉池,大荆亡了它都不会凉。” 秦桥:“别说这种混账话,快过来。” 庸宴拿她没办法:“你穿着衣服呢?” 秦桥快速点头:“穿着呢。” 薄纱也是衣服。 就算沾水就透明,那也是衣服。 庸宴抬起脚,踏出一步。 他感到那水池仿佛充满旖旎的罪恶,这罪恶千丝万缕地缠绕着他的脖颈,他的手腕,他的脚踝——一旦踏出脚步,就无法再停下来,他在这一刻仿佛敏感得能听到世间万物的声音,眼睛里却只能看见那一个人。 他的世界,正带着纯洁明亮的笑意,等待着他。 “纯洁的世界”目光扫过他□□,吹了声口哨:“很精神嘛,宴哥。” 庸宴:“……” 他拎过宫人准备好的睡袍,大步走上前去往她头上一罩,不由分说地将不住“嗳嗳嗳”的人裹起来抱住。 秦桥挣扎着伸出玉臂环绕他脖颈:“这么着急呀都督~” 她身上的温泉水滴滴答答沾了他满身,庸宴:“还敢喝酒。” 要是平时也就让他问住了,不过秦桥还有一大堆“亏心事”正往妙都赶,心里拿定了主意今夜必要成事,于是不依不饶地扳过他下巴:“玫瑰酒,我小时候亲手酿的,在宝月殿埋着好几年了,都督尝尝?” 她也不等庸宴回答,就熟门熟路地吻住了他。 她咬着他嘴唇磨蹭,又亲亲他唇角。双手环着他:“这是当年最鲜嫩的小玫瑰,都督以为……如何?” 是鲜嫩的玫瑰吗? 清甜的花香沾染了酒气,不像是带着晨露的小玫瑰,倒像是长在荆棘丛中,靡艳到极致,再艳一分就要腐烂的那种……野玫瑰。 庸宴:“你少招我。” 秦桥不给他机会说完,趁着他张开口,肆意挑弄着他的唇舌。大都督被人占了好大一番便宜,实在忍耐不住,又将便宜占了回来。 “哎呀!”殿门打开,有个小宫女冒冒失失 分卷阅读218 地喊了一声,捂着眼睛跑了出去,远远还传来惜尘的训诫声:“就非要去取那个木梳?我怎么说的?回头该长针眼了!” 秦桥:“……” 庸宴:“……” 庸宴被冷风一激,彻底清醒了。 庸宴:“你是不是做什么错事了?” 秦桥:“……没有,不可能。你这人心眼真小,我跟你亲近亲近怎么了?” 庸宴危险地说道:“你是不是真想让那钦做斯人。” 秦桥:“我不……” “别想了。”庸宴:“你不可能有斯人的,没有人敢。” 秦桥心道,我有十二个小斯人正往这边赶呢,大夫人。 她讨好地说:“都督,和我困一觉又能怎么样?” 庸宴将睡袍给她拢好,大踏步抱着人进了她的寝殿。小宫女们都躲在暗处,又不好意思又好奇,虽然也怕庸宴,但因为和秦桥亲近的缘故也觉得大都督很可亲。 秦桥让睡袍捂着,含糊不清地说道:“都散了散了,谁要是敢不听话就让大都督把你们抓走!” 众宫女“呀”地一声,赶忙回自己房间去和小姐妹咬耳朵。秦桥被庸宴放在床榻上,三下两下用被子裹好。 秦桥好笑地说:“庸宴,你记不记得轻桃司把我送去你府上那天?也是裹成这样。” 庸宴没看她,自去翻找她的衣裳——他少年时经常被瓷学强迫带来此处,对宝月殿十分熟悉,他取出一套里衣扔在秦桥身边:“换了。今晚就在屋里练习。” 秦桥:“练习什么?” 庸宴:“少跟你都督耍流氓,等你我拜了堂,大都督必定如——你——所——愿。” 秦桥忽然觉得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庸宴:“南境军中没有军妓,更不需士兵侵扰百姓,为防止有东肃人混进来,轮休时花楼也是禁止去的。” 秦桥同情地啧啧有声:“啊,难道兄弟们都相互解决那种问题吗?” 庸宴无言地看着她。 秦桥因为预先被山禾和董成碧这对狗男男荼毒多年,因此对这种事接受良好,一时间没能理解庸宴那种幽深的目光—— 就好像一只始终在自己身上撒娇打滚占便宜的小兔子,突然蹦了出去成了一只大淫|魔。 庸宴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思路:“……所以,南境军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图,特别多。我,都看会了;你,以后都能试试,殿下属实不必这样着急。” 秦桥:“……” 秦桥:“不不不我们还是……” 庸宴:“我当你答应了,起来练功吧殿下。” 秦桥恨恨地唰一下拉下床帐,三下两下穿好,十分没正形地拉开帘,半跪坐在床榻上哼哼唧唧:“等山禾来了,我就让他在整个大荆范围内放出风声,说大都督三更半夜不睡觉,在房中打娘子。” 庸宴被“娘子”两个字取悦了,笑起来。 他一笑,秦桥立刻老色鬼一般地看着他。 庸宴无奈地走上去,亲手将鞋子给她穿好,又去拿梳子,耐心地给她将长发梳通顺,束起来。 庸宴:“睡前记得散开。” “知道啦。”秦桥折腾一天,已经困了,有气无力地拉开一个起手式。 庸宴:“手摆开。” 秦桥做打招呼状挥手。 庸宴带着她的手腕走了一遍,秦桥:“会了。” 庸宴:“自己打一遍。” 秦桥认认真真展示。 庸宴:“……” 虽然不能说是跟“江河逆流”这套心法一模一样,但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可是庸宴没有烦,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他只是耐心地带着秦桥的手腕再教一遍,把细节的小错误都纠正过来,又引导她呼吸顺气。 还是脱了手就不会,那庸宴就再教一遍。 后来秦桥累了,在起手式里赖着他睡着,庸宴探查她心脉时,发现竟然比前几日好得多了。 可见秦桥虽然确实没有一星半点练武的天赋,却真的在扎扎实实地练功。 庸宴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拢在怀里,珍惜地俯身将脸贴在她的头发上。 “谢谢你。” 秦桥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谢谢你,愿意留下来,我的世界。 秦桥靠着他,意识已经有一半沉在了梦里,她在他脖颈处蹭来蹭去地闻他的味道,半闭着眼笑说:“宴哥,如果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你会对我很失望吗?” 庸宴认真地想了,说:“我回妙都之前,不确认你是不是真的要同沐王宣王联手谋反;饶是这样大的错事,我见了你不也是一样……” 他把后面的“犯贱”二字咽了回去,似乎也对自己很没办法。 秦桥点点头,说:“太好了。那想必如果我再有几个旧情人要进京……” 庸宴声线没变:“几个?” 秦桥趴 分卷阅读219 在他身前仰起头:“四个……嗳!嗳!别生气啊!又不是真的情人!我就是个工具人啊都督!宴哥宴哥别走我就说说……明天别忘了来宝月殿!别忘了!再来啊大爷!” 庸宴纵身踏上宫殿房檐的脚险些一崴。 他回身道:“秦桥,你完了。” 秦桥哒哒哒追出来,站在月光下仰头看他,努力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 庸宴:“都是谁?算了,你不用说。” 秦桥:“都督喂!求求了,你一查就知道,我们真的没有……” 庸宴看她絮絮叨叨努力解释,竟然蹲下身来,在房檐上看她,像一只被熬住的鹰。 秦桥:“你在听吗?” 庸宴其实也知道秦桥那些事多半不是真的,倒是觉得她这样急急忙忙解释,实在很可爱。 秦桥对他的表情神态了如指掌,一看就知道他气消了。于是顺水推舟地说道:“那个,就是,还有吧,周景明将陆边秋迎了回来,这不马上要开恩科了吗?我想着正好让边秋做个主考官,趁着我还在朝中就保举他一……庸宴!你要去哪?!你把剑放下听我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都督:“我这头上是呼伦贝尔啊。” ☆、第九十八章 98 第九十八章天下座师 两日后,周相府。 明明是休沐日,周景明却套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朝服,他那带着诰命的相国夫人也跟着穿戴整齐,又把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拖回来扒下了骑射衣裳,生生套成两个规规矩矩的相府公子。 他们一家人齐齐整整地端正做好,看着对面头戴草帽,身穿短褐,脚踏布鞋的——皇帝。 皇帝陛下十分不见外地摘下草帽扇风,将周景明珍藏的雨前龙井大碗茶一般灌下去:“老天爷,入秋了还这么热!” 周景明提醒道:“陛下乃是天子。” 瓷学:“是是,我是老天爷的狗儿子。” 周景明:“……” 周景明:“陛下是先帝的儿子。” 瓷学:“……” 很好,他随口抱怨一句,竟将远远近近的祖宗都绕进去了!不过瓷学很少微服去臣子家(秦相另算),周景明说归说,心里知道这对于臣子而言是十分荣耀的。此刻瓷学身后那两位同样穿着粗布衣裳的起居郎正在侧耳倾听,并不时拿出小本子记上两笔。 说不定以后他周景明就要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国史上:“某年某月某日,帝幸周府,相国周景明携二子并夫人见礼。帝曰:‘天热甚’……” 周景明立刻选择停止这种三纸无驴的废话,不然以皇帝的本事说不定史书要将他写成一个什么样子。 周景明开门见山道:“不知陛下今日来有何事?” 瓷学:“听说周老相国于茶道颇有研究,朕来探讨探讨。”他一边说,一边又灌了一口。 周景明开始有些烦了,不要说瓷学,就是先太子也是在他门下听过课的。因此他与瓷学既是君臣,又是师生,便有些不客气地说道:“……陛下来得突然,家里没有准备好,午时马上要到了,陛下难道还要在府上用个饭?” 他以为自己的“送客”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就见皇帝笑出一口白牙:“好啊。” 周景明:“……” 没有办法,相国夫人只好亲自去张罗饭食——他们家上上下下都吃素,且周相与其他权臣不同,他是寒门起家,为官又一向清廉,全家上下都指着他和诰命夫人的俸禄过活,平时吃得都非常简单。 但皇帝既然来了,自然是不好连累他也跟着吃菜叶子的,只好去请一位能料理荤食的厨子。如此这般折腾了一番,总算将菜摆上。 瓷学和周景明坐着,相国夫人去安顿两位起居郎,周家的两个儿子则木桩子一样站在父亲身后。 瓷学先是赞美了一番相府的饭食,大赞相国生活朴素节俭,又说曾经去秦桥那里用午饭时,排场搞得比宫里还大…… 周景明起先还附和两句,最后实在是聊不过这个碎嘴皇帝,无奈地开口道:“陛下。” 瓷学住了嘴,知道差不多了。视线在他那两个儿子身上一转,说出了关键的那一句:“怎么不见周老相国家的老三?” 周景明两个儿子对视一眼,长子紧张地结结巴巴说道:“陛下,只,只有我们兄弟两个。” 瓷学:“哦,是吗?那前几天……” 周景明不敬地打断了他:“朗儿,胜儿,你们先下去吧。” 兄弟两个不敢违拗父亲,立刻转身出门。 瓷学眼带笑意地看着。 门一关上,周景明撩起袍襟跪下:“陛下,臣确实接了陆朔在府上,请陛下责罚。” 瓷学也没有扶,筷子尖在桌面上一点,不紧不慢地夹起了一块青笋:“从哪里接回来。” 这是问句,他却没有一点问的意思,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只等着他说出来。 分卷阅读220 周景明沉声道:“卢氏。” 瓷学:“那你确定了没有,他是不是你亲生儿子?” 周景明没有说话。 瓷学:“你不能确定,对吧。” 周景明伏在地上。 他将那青笋放入口中,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咀嚼。 “你确定不了,他是你周景明的儿子,还是卢慎行的儿子。”瓷学说:“也就是说,你确定不了,他是不是有天家血……” “陛下!”周景明狠狠磕了个头,在额头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印:“有秦相和大都督在,不会有任何人能动摇陛下的地位!就算……就陆朔身份存疑,他也依然是这一代的大荆最杰出的学者,他手中执掌着大荆文运啊!陛下!” 瓷学:“老相国是想让朕相信,你收养庇护陆边秋,不是因为他可能是你的儿子,又可能是皇嗣,只是为了他的才华了?” 他几乎是冷笑着说道:“老相国,你到底明不明白,有一个混淆着自己和皇室血脉的‘儿子’,那到底意味着什么?朕若是崩了,你是可以让陆边秋——这个有可能是你儿子的人去继承皇位的。” 周景明如何不明白? 那日秦桥令人将“陆朔有难”的消息送来时,他已经想到了今日的境地,但他没有犹豫。 如果边秋真是他的儿子,那他对不起他;让孩子在外面漂泊了那么多年,他既然知道了,就不会坐视不理。 瓷学:“那日你与顾老将军一同误入燃着迷香的房间,糊里糊涂留下这么一个子嗣。周景明,你活了这么大岁数,精得就快成鬼了,别告诉朕你想不出那屋子本来是给谁准备的。” 周景明手上微微颤抖,心里却已经做了必死的决定。 “太后无子。”周景明说:“她虽然身受先帝宠爱,却不能生育子女;卢家成了外戚,自然不甘心只风光一代,因此要让先帝留下一个生母不详的孩子,交给太后抚养。” 那间房,原本该进去的是先帝,偏偏那日阴差阳错,是时任禁军统领的顾恩和找先帝议事的周景明走了进去;外间迷晕了一个宫女,里面睡着一位不知是谁的女子。 这一日成了两位老臣秘而不宣的毕生污点;后来,就有了轻桃司中的秦桔;还有另外一个,不知存不存在,也不知身在何方的孩子。 陆边秋作为一个外姓,却出身于当阳卢氏;卢家只说是捡的,也不知他年龄究竟如何,生父生母是谁。因此周景明始终怀疑他是自己的儿子。 瓷学:“后面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周景明又磕了一个头,瓷学便知道他是摸个差不多了。 周景明抬起毫无血色的脸,目光定定地看向瓷学:“敢问陛下,长公主是否知道其中内情?” “不知。”瓷学哂道:“她猜出你和陆边秋有点瓜葛,却没有实际证据;关于那天,她只知道轻桃司里的小姑娘是顾恩的女儿。因为是个女孩子,身份又得确切证明,因此她从没把两件事连在一起想。今天早上她还来找我,要破格保举陆边秋做这次恩科的主考官。” 周景明:“那大都督呢?” 瓷学:“这些腌臜事,庸宴更不会管;别用咱们这些脏东西去恶心他。” 周景明苍白地笑了一下:“陛下请放心,此事臣始终烂在肚子里,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陆朔。明天早上,陛下就会收到臣在家突发心疾而死的消息。还请陛下看在臣为国尽忠的份上,放过臣的家人。” 瓷学那双筷子敲了敲碗沿。 “卢家是留不得的。”瓷学说。 周景明怔了怔,说是。 瓷学:“他们家有个被逐出家门的‘逆子’,名叫卢姣,朕要用他。” 周景明一时没有明白。 “朕和大荆都缺钱,这个卢姣有点本事,正好得用。”瓷学说:“因此就算你死了,卢家也都死干净了,这件事也仍然留着豁口。” 周景明:“陛下,要臣如何?” 瓷学没有回答,君臣二人安静了片刻。在周景明之后的人生中,他始终记着这段很短暂又很漫长的时光——阳光透过窗格打入房间,将地上扬起的灰尘纤毫毕现地映入他的眼;青年时代的武原大帝瓷学只与他隔着一张桌子,目光遥远非常。 瓷学的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朕听说陆边秋很会做诗。” 周景明说是。 瓷学:“作诗做文章是一回事,那和相看学生,又有所不同——这主考官他会做吗?” 周景明震惊地看着他。 瓷学想了想,笑道:“你要避嫌,正好古浚要回京了。他当年是连中□□的状元郎,又做了这许多年的封疆大吏,便点了他做副考官,协助陆边秋吧。” “陛下……”周景明抖着嘴唇说:“要用陆朔?” “老相国,朕已经说过了。”瓷学眼睛里带着秦桥那种运筹帷幄的笑,唇角却抿着庸宴的凉薄:“朕要用卢姣,因此这桩腌臜事是无法封口的。就算朕将卢姣也一并处 分卷阅读221 理掉,将来若长公主查出来又该如何?将她也杀了?庸宴肯吗?若要除了庸宴,南境军肯吗?” “虽然说或早或晚也要将南境军打散重编,”瓷学说:“那也不会是为了这件事。总而言之,既然封不上口,朕索性不封。陆边秋若真有这个本事,朕就给他一个脸面又如何?” 周景明嘴里直发苦:“可是若有朝一日,他的身份被有心人翻出来……” 瓷学:“所以,老相国。朕今天过来,并不是警告你,也不是要你的命,朕只要你答应一件事——若有朝一日有人翻他的身份,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一定要一口咬死,陆边秋是你周景明的儿子。” “如果真有那一天,”瓷学说道:“我会免去你的相位,让你回老家种地去。但是你两个儿子仍然可以爱做什么做什么,若那时候他们有出息了,能凭自己本事升官,朕绝不打压。” 阳光朦胧地笼罩在青年帝王的脸上,就是那一刻,周景明知道之前他看错瓷学了。 他并不凭靠幸运才成为皇位继承人;大荆能度过百年来最艰苦,最风雨飘摇的三年,也并不完全是因为秦桥和庸宴一里一外地撑着。 瓷学,这个本没有人看好的宗室子,他不但不是守成之君,甚而有可能是大荆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 因为没有人看得懂他。 也因为他放肆的野心,和配得上野心的胸怀。 卢姣是商人,他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用;陆朔有可能混淆了皇室血脉,皇帝竟也放心将大荆文运交到他手中。 瓷学:“周相,朕吃好了,这就走。点陆边秋为主考官的圣旨马上就到,你去通知他吧。你就同他说——” “陆边秋,从今而后,你不再是你,你是朕手中的一把剑。朕给了你一个终其一生也脱不开的剑铭,名为‘天下座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起居郎(端起小本):“某年某月某日,相府饭菜甚香。” ☆、第九十九章 99 第九十九章大幕将启 皇帝扣上草帽,趿拉着他那布鞋带着两个小起居郎出门;若不仔细看,那就是一个妙都周边乡镇里带着自己弟弟出来见世面的乡下青年,连那种左看右看寻新鲜的神情都十分相像; 瓷学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地同两个小起居郎絮叨他是如何聪颖地想出了这种伪装的方式;又是如何看不起那种往脸上糊脂膏的易容术。 小起居郎们麻木地听着。 瓷学:“嗳,你们俩真太没趣儿了;说好的探花郎出身呢?说好的风流活泼呢?在翰林院呆了几年,怎么死板成这个样啦?” 两位起居郎一大一小,打从瓷学登基开始就一直是他们跟着,是以知道瓷学脾气和善,从不轻易发怒,因此并不很怕他。 大的说:“陛下,起居郎不可……” 瓷学:“嘘嘘!叫大狗哥!” 大起居郎:“……” 大起居郎:“大狗哥,起居郎是不可以与陛……与大狗哥过多交谈的,否则有影响史书公正之嫌。” “二蛋呐,”瓷学咂咂嘴:“你真是不知变通。这又不是皇城,好不容易带你们出来玩,还不借机好好放松?三柱子,你说是也不是?” 三柱子无言片刻,摸出怀里小本。 瓷学:“嗳嗳嗳,你这就没意思了!三柱!” 三柱唰唰唰写下:“帝自称为大狗,携二蛋三柱散心。曰:‘嗳,无趣!’” 瓷学:“……” 这群狗孩子,都让周景明给教傻了;若不是今日还有要事需办,说不得得找个犄角旮旯套麻袋打他俩一顿。 可惜大狗哥一番辛苦伪装,今日注定要被人揭破——一位青衫剑客谪仙般飘然而来,还自以为很低调地带上了幂篱,正是辛辛苦苦保护了他三年有余的不言剑尊亲自来了。 天不言身法一展,轻飘飘从屋檐上落下,成功吓哭了小孩若干。 天不言将宇清剑背在身后,淡淡道:“你说要一个时辰的自由时间,现在已经到了。” 瓷学:“……辛苦你了。” 天不言:“无妨。若你死在闹市,秦桥便会气死;秦桥如果气死,我就无法履行她尚未提出的第三个要求;我不履行要求,就会失信;如果失信……” 他用一种郑重中略带惊恐的语气说:“是会变老的。” 瓷学无话可说。 瓷学:“如果剑尊不来,本也不会有人认出我!” 剑尊示意他快走。 瓷学站在他身边,表情扭曲地向后努嘴。 天不言会意,他越过瓷学站到二蛋和三柱面前,淡淡道:“你们自己回宫。” 这二位都是常年在屋子里蹲着做学问的,哪里受得住剑尊的威压?均瑟瑟发抖,二蛋见大狗哥完全没有要帮腔的意思,遂抖着胆子说道:“除了夜间陛下安寝之外,我等须时刻跟在……” 天不言回身摸宇 分卷阅读222 清剑,二蛋一凛,登时抓着三柱快速离开。 瓷学满意地笑着说:“剑尊,你完了。” 天不言之前在大都督府的夫人小宴上收拾了陆边秋,小诗仙本人没说什么,他的追随者们却依然口诛笔伐地将天不言写成了一个仰仗武力凌虐世人的王八羔子。 累了,已经无所谓了。 更何况被叫成“王八羔子”而非“老王八”,正说明他保养得宜,确有成效。若这容颜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那也甘心了。 天不言:“你今日穿成这样子出来,是要打一对大雁回去?” 瓷学有些诧异:“我以为天尊是个痴迷武道的玉人,不了解民间俗务。” 玉人天不言隐晦地开心了一下,淡淡地说:“你要迎娶庆家那小丫头为后,婚前要准备聘礼;今日是纳吉。”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皇家的聘礼何等复杂——复杂到不需要瓷学本人和庆家伸手。先是翰林院起草文件(就是二蛋和三柱亲手写的),而后礼部制册造宝,并会同大内三司准备一应物品。 与此同时,钦天监那边还需要测算吉日来定下执六礼,后面还有纳采,问名,凡此种种,琐事无数。前前后后要二十来天。 事实上钦天监已经开始算日子了。 好像所有事情都和瓷学有关,但瓷学其实又哪一项都不直接参与。 天不言一说,他突然有点愧疚——他的小皇后,甚至没有得到寻常儿郎给未婚妻打的那一对雁。 可惜愧疚归愧疚,他没有那个功夫。 瓷学带着他三拐两拐进入暗巷;他一个皇帝,倒比市井小民更熟悉妙都路途。瓷学看出他疑惑,解释说:“我能记住妙都的舆图。” 天不言点头:“这道墙翻过去,就是庆家。” 瓷学:“嗯?那走错了啊!” 天不言:“……陛下想去哪儿,我来带路吧。” 瓷学:“我要去花家。” 天不言:“那没走错,是另外这边的墙。” 瓷学微笑点头,将那草帽摘在手里点了点,仿佛那大洞小眼的帽子是什么风流扇:“那就有劳不言剑尊带我……” 两人正要□□,就见墙头上突然出现一个人。 一条长腿搭在外面,一条长腿盘在墙头,身穿麻衣短打,身后背着一个鱼篓,正手搭凉棚往远处看。此人嘴里还叼着个狗尾巴草念念有词:“娘希匹,还不来?” 瓷学咳了一声,仰头笑道:“花副将是在等谁?” 花成序脚下一滑,像块石头一样从墙上掉了下来,为皇帝陛下展现了一出生动的狗啃泥。 好在大都督进禁军后他也偷偷学了一两手——花成序身体极其柔韧地一翻,单掌落地,生生在真的啃上泥之前将脸撑着,半跪在地上仰视皇帝:“陛下,臣已恭候多时,这就可以出发了。” 瓷学心中将娘希匹三字回给他,微笑道:“走吧。” 一出了小巷,瓷学和花成序简直毫无障碍地混入了人堆,天不言则像一个活着的大灯笼,白日里也分外吸引目光,就这样一路买小吃逛到了城门口,天不言便看见瓷学精准地在一大堆出城的卖菜车里找住了停在路边的一辆。 妙都周边种菜蔬的农民家里若有板车,都喜欢赶着早上入城来卖菜;晚上卖光了再回到家里。若是这一天没卖干净,就在出城时贱价处理,反正带回去菜也留不住;于是便有很多妇人赶着这个时间来捡便宜,菜叶并鸡毛纷飞,场面热闹非常。 花成序艰难地给瓷学挡着人群,架不住他自己太热情,从腰带里摸出大钱: “那小白菜给我留着!别掸水!!!” “得嘞!”卖菜的农民一抬脸,露出一口健康漂亮的白牙,笑得格外灿烂:“给您拿着,老爷升官发财,零钱不找了啊!” 瓷学在一堆妇女中光荣地得到了这兜菜,依花成序看,简直比他登基那天还高兴。 “古浚!你这菜怎么烂了?!”瓷学跳上板车,十分不见外地拍那菜农的肩膀:“就这还敢要我一枚大钱,你是不是想欺君?” 菜农一嘬牙花,仿佛遇上了个十分难缠的主顾,不怎么情愿地又搭了一把小水萝卜给他:“路上远,能保存成这样就不错啦!” 两人对视一眼,均大笑起来。 天不言看他们哥俩好地拍来拍去,十分困惑,一身渔民打扮的花成序便给他解释道:“这位便是淮州太守古浚,陛下的生父鲁郡王从前的封地就在淮州;陛下幼时和古浚是同一个奶母,这在淮州那边是要结义兄弟的。” 天不言安静听完,问:“太守,封疆大吏?负责种菜?” 花成序:“……” 花成序:“古太守他格外不同些。” 要说古氏那也是出了名的世家大族,在淮州楚州一代盘踞日久,古浚又是他家的嫡长子,自幼便与庸宴一样被寄予众望,被族人希望将来能成为诗书立身的芝兰玉树。 可惜这两棵树,一棵被剥皮削尖做成了武 分卷阅读223 器;一棵则三下两下被改造成一条锄头,深深扎在了田间地头。 古浚古源开,平生不修文道,只爱种田摘果。 天不言看着古浚斗笠下沾了泥土的俊朗面容,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也被秦桥糟蹋过?” 花成序艰难道:“糟蹋二字严重了,最多是调戏过几次。” 天不言赞叹道:“她的口味,当真驳杂。” 花成序和他并排立着,见瓷学招手,便亲自帮忙将板车套在牛身上。天不言也不矫情,盘膝坐上牛背,生生将那头牛坐出了老子小青驴的味道,示意花成序不用上手,他来赶车。 花成序不敢和瓷学同乘,就在下面走路随行:“谁不说?可她尚且不嫌大都督扎口,古太守……也还行吧。” 天不言深以为然。 古浚笑着抓起一根芹菜戳戳他后背:“成序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花成序笑着讨饶,介绍了天不言和古浚点头为礼,十分亲近地说:“陛下听说太守要进京,早两三日起便催促着我陪伴陛下来接,今日虽然到得晚了些,好在赶上了。” 古浚去年已经成婚,娶得正是族中为他安排的花氏女;是以瓷学才点了花成序作陪。 “那是你家陛下爱重你,”古浚拍拍瓷学手臂,说道:“从前他都带着秦桥过来呢!她又做什么去了……哦哦,你这表情,这小狐狸崽子好色得很,大都督一回京,她肯定被迷得北都找不着。见色忘友,将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忘啦!” “古源开,将你那小人之心收回去,看看是谁来了?” 女子清澈的声线传来,几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名头戴兜帽,做织女打扮的小女工笑吟吟负手走来,她发髻上还插着做绣活的针,似模似样。 只可惜她通身的做派压不住,便是挫成灰,那灰也得透着股满带官威的富贵花味道。 “小阿房!”古浚激动地从车上跳下来,大笑着要抱起她,冷不防一只手拽住他衣领拉到一边。 古浚一抬眼,只见身边这拎起他的男人高大得过分,头上压了一定青色小布帽,身上穿着同色的短打——乃是个家将做派。 骑在牛上的天不言无情嗤笑,仿佛觉着这一队妖魔鬼怪简直魔怔到了一个好笑的地步。 怎么,庸宴穿上家将的衣服,就不凶得像尊煞神了吗? 那东肃人怎不半夜潜进长天关给他带小帽? 家将庸宴放下古浚,淡声道:“古太守,请你自重。” 古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考斯普雷小分队,出击! 能记住舆图的梗来自长安十二时辰里,李宓记图的梗~ 啊话说看的时候真的被李宓迷住了啊,真的好吃少年文臣的人设。 ☆、第一百章 100 第一百章风云际会 一位剑尊,一位皇帝,一位太守,一位长公主,一位禁军统领,还有一位大都督。 嘻嘻哈哈,毫不避讳地蹲在了茶馆门口,一人手里一碗茶,里面是三文钱随便喝的碎茶根。 天不言按低幂篱,抱着剑站在旁边,低头端详自家带着小帽的师弟,看来看去,十分看不顺眼地踢了他一脚。庸宴四平八稳地抬头,两人杀气腾腾地目光交锋。 茶馆老板娘的小崽吓哭了。 秦桥:“走走走,你俩要么进去要么一边呆着。” 庸宴抱着茶碗蹲好。 几人老老实实蹲着没动,却见路的另一边,人群热热闹闹地慢吞吞往这边移动,礼部那几个小主簿大声嚷道:让让让让,别挡着毯子啦!铺开来再踩!” 人群让开,茶馆门口的一行人只觉得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从面前哗啦一下卷过去,被扑了满头满脸的灰,古浚十分接地气地噗噗噗将喷进嘴里的扑出去:“狗娘养的礼部!” 一抬头却见原来是厚厚的红毯,远远地从隐在薄雾的皇宫中来,滚到看不见的地方去;茶馆老板娘的小崽拖着鼻涕去毯子上和其他顽童一起蹦跶,好像忘记了自己刚刚被吓个半死。 古浚奇道:“这么快就铺红毯了?你这婚事办得可够着急的。还有十来天?” “十天,”瓷学找老板娘换脏污了的茶,慢悠悠说道:“光棍多少年了,能不急吗?” 古浚就笑,秦桥侧头道:“别管他,我说你回来的也太及时了!等他婚事一结束,紧接着就是会试,若没有你撑着,我们几个半路出家的如何得行?嗳,乡试是不是都结束了?” 瓷学被她怼了两下,嗯嗯点头。 古浚习惯性地想拍拍她脑袋,又想起大都督还在旁边,于是十分唏嘘地灌了口茶:“我猜也是这样,不过等科考结束我还得回淮州去,那边离不开我。” 瓷学后背微微挺直,十分关切地认真道:“淮州有什么棘手事?” “嗯?没有啊,”古浚莫名其妙:“要秋收了,我还要带着大伙把粮食卖到三秦去 分卷阅读224 ;拖阿房的福,我都跟李驭涛那小子讲好价钱了,他第一年上任不懂行情,我敲了他好大一笔,收割冤大头这种事我肯定得亲自去啊!” 瓷学:“……” 秦桥啧啧有声:“我说他怎么把自己的小院都卖了搭进去,你真有良心啊古太守。” 古浚:“大伙都不容易呐。” 瓷学拍拍屁股:“差不多行了,茶喝饱了干正事吧。”他十分豪气地将挂在腰间的钱都甩到老板娘的柜台上:“我请,这就算接风洗尘了。” 古浚领了他五个大钱的情,老老实实跟着他走;一行人晃晃荡荡,随着瓷学上了庚金大街,又去了南城门。路上秦桥走不动了,还是庸宴将她背过去的。 几人上了条小货船,古浚拍拍船身说:“这木头不错,是早些年淮州一代流出来的。” 秦桥拍掌:“这都能看出来?” 庸宴和花成序撑船,秦桥就背靠背倚在庸宴身上,对着古浚笑吟吟道:“早些年淮州遭了旱灾,不卖木头又靠什么吃饭?我记得瓷学还说过一次,他小时候住的那宅院边上就都是树,钻进林子里都找不见人。” 瓷学正和天不言站在船头,闻言回头说道:“是啊。我老爹自己身体不行,却非说是我克死生母,又将他的身体克坏了,所以不让我跟他住在王府,刚出生就打发到别苑去了。那地方说是个别苑,其实也就是几间棚屋,外边林子里什么凶兽都有,全靠奶母庇护,我才能活到太后把我接走。”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奶母近来如何?” 古浚还在低头研究木头,头也不抬地说:“身子骨硬朗,有空带她见见你。” 瓷学嗯了一声,安静片刻,笑问道:“怎么也不问问这是前往何处?” “随便是什么地方,”古浚无所谓地说道:“淮州的民生刚恢复上,换一个人做太守我家不会买账,总之你不会把我推进水里淹死就是了。” 瓷学大笑,故作委屈地说道:“我对你们这么好,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想我?” 秦桥和古浚嘻嘻哈哈,没有回答,却揶揄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旁人也就罢了,像他们这种一起长大的,都知道瓷学虽然随着先帝有几分江湖义气,但本性上最是薄情。他幼年时遭受父母抛弃,后来进了妙都,太后为了避嫌也不肯将他养在身边,是以瓷学的整个童年时光都是在国子监中跟着监生和学生长大的。 国子监的学生来来去去,隔两年就一换,任是感情再怎么亲厚的大哥哥,过上一段时间总是要接受分离。 小小的瓷学学到的第一课,便是学会把心收住,免得在失去时太过痛苦。 他的薄情并非天生,却顽固地无法去除。 小舟破开风浪,一路行至大坝之下,却见此处已经与庸宴上次来时截然不同。那道原本可以活动的大坝被固定住,用石块高高地垒起来,庸宴将小舟停在大坝靠山的一侧,秦桥搭着他手,对山上挥了挥,又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哨子,三长一短地吹起来。 古浚:“好好的公主不当,她跑到这地方做山大王了?” 瓷学只笑,天不言和花成序也是一样的困惑,过了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壮汉十分灵巧地从大坝上翻上来,拱手道:“殿下,怎么才来?想你得很!” 秦桥朝他摆摆手:“你家天王老子来阅军了,准备好没有?” 那壮汉正是胡如山,下身穿着不伦不类的水军皮甲,上身却打着赤膊,精壮的身体上系着从右肩到腰际的暗红布带,上面挂着方便入水的匕首短刀等物。 胡如山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地在几人身上一看,终于瞧见了叉腰立目的“乡野青年”瓷学,忙弓着腰从大坝上跳下来:“陛下嗳,怎么叫殿下揉搓成这个样了?快随我……快随臣来喝杯热茶吧!” 瓷学挑眉:“给你分配的副将呢?” 胡如山哎呀一声:“李恨小将军刚到妙都没多久,他还不熟悉环境,正跟兄弟们一块玩着呢!” 瓷学不再言语,几人便或好奇或不屑或无所谓地跟着胡如山钻林子,大概走了一刻钟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这一大片空地地势略低,微微向内凹陷,土地湿软,仿佛之前是个湖泊之类的地方;而在这空地中央,几座模样怪异的仓房高高耸立,绕着中央围成一个圆形。 在这圆形的外侧,则有大概五百左右的儿郎,都是跟胡如山一样的打扮,或是在热身,或是在成队地练习些“捅、穿、挑、刺”等动作,但看起来和禁军的训练很像,但那动作又很奇怪。 花成序问了出来,庸宴淡淡答道:“因为是在水中用的。” 花成序恍然大悟,目光远望,但见大坝靠里侧的一边还陆陆续续有些“黑色小点”从水中冒出头来,动作利落地无声上岸,又有另外一些热好身的儿郎贴着大坝潜进水里去。 古浚顺着他目光看:“这是……水军?咱们大荆的水军都在三秦和古州一代,没听说妙都还有这种编制啊。而且这路子……怎么瞧着不像正规军呢?” 分卷阅读225 瓷学抱臂,右手在左肩上拍了拍:“正规不正规无所谓,要我说,咱们的水军就是太规矩了,好好的儿郎,都叫规矩学傻了。” 胡如山闻言十分自得:“敢叫这位兄弟知道,我老胡便是海寇出身——弄那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小子们听话就行了,最重要的还是把本领练好。” 他一声唿哨,奇怪仓房中间便走出一个人,眉目深锁,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打赤膊,身上衣服却都湿透了,看得出是刚下水回来。 庸宴:“这是刚从南境护送使团回来的李恨。” 瓷学:“胡统领觉着这副将如何?” “很好很好,”胡如山说:“模样非常俊!” 瓷学:“……朕问你,李恨小将军与你们磨合得如何。” 胡如山嘿嘿笑,不说话了。 瓷学:“罢了,过几日……的时候,让李恨小将军带些人守住此处,你少给人家脸色看。朕要用你的野,却不要你不服管。你若连李恨小将军这样的好脾气也容不下,将来如何做我大荆的水军统率?” 胡如山看着像不怎么服气,却仍然认同地点了个头;那边李恨看不清这边的情况,一声唿哨之后再没了动静,便以为又是胡如山在耍着他玩,径自走了。 古浚这才认真地看向胡如山。 他终于明白瓷学今日为何要带他来,今日来到此处的,恐怕都是大荆朝下一代的权臣肱骨—— 庸宴代表着整个南境军的四十万铁骑;秦桥手中则至今仍平衡着大荆三十三州的守备军,由于她的长公主身份,更代表皇室;庸宴从军后,古浚便很自然地成了这一代众世家的代表人物,他不仅是楚州淮州一代的封疆大吏,更代表大荆朝的世家力量;庸宴不会长时间留在妙都,和谈之后,还是要回到边境镇守的;等他一走,妙都及四郡的禁军也需要有人接手,想来就是这位花成序花副将了。 至于胡如山——只怕这次与东肃和谈的内容中会涉及到一些海港贸易,瓷学需要这样一只强有力的水军;更别提贯穿大荆的愿江,长久以来也始终是民间力量把控,现在边境大定,也是时候腾出手收拾收拾了;假以时日,未必不是能与南境军抗衡的力量。 风云际会啊。 古浚胸中翻涌起陌生的豪情,他似乎已经能看到一个新的时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而他又何其有幸,正好参与其中。 瓷学看他神情,轻轻开口道:“这些儿郎是我与阿房炼制多年的剑,很快就要试试锋芒了。” 古浚心下一凛。 “什么时候……殿试?还是……”古浚恍然大悟,随即不赞同地抓住瓷学臂膀:“宣王的事我大概猜到一些,只是你……你怎么好用大婚的日子动刀兵?” 瓷学大笑:“什么时候谋反又不是我这个皇帝定!老古要是不高兴,合该劝那小王八蛋去!” 古浚蹙眉:“算了,你要怎么安排不用告诉我,只需让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想成为下一代的核心风云人物不是那么简单,是需要投名状的;这次共同应对宣王谋逆,只怕就是对他的考验。 瓷学意味深长地说道:“老古,都是自己人,别装了。你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古浚看他一眼,不吭气了。 秦桥:“等等,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瓷学没答话,古浚从鼻子里叹了口气。 他挠了挠脑后的头发:“只是个以防万一的保障,未必用得上我……阿房,你们计划如何我不知道,也不必说,但想来咱们这两条线应该没有交集,你只放心操作就是,不用管我。” 胡如山叫人送来了竹筒装的酒,几人各自喝了一口,瓷学便道:“行了,阿房还有客人要见,赶紧去吧。” 庸宴要跟着,却被瓷学叫住:“你别去碍事,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她,不用担心。” 古浚心想她八成是要去见瓷愿,于是眸光一转,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红绳,那红绳上坠着一个小木头塞,十分不起眼,看着就像寻常农户子弟家里给带的平安符。 古浚将那绳子摘下戴在她颈项上:“若遇险情,将这小木头从中间旋开,对着敌人一晃,便是天尊也得倒上一时片刻。” 庸宴突然开腔:“真的?” 天不言:“……” 秦桥超他俩安抚地笑笑,塞在领子里道谢。 古浚心事重重:“还有十天。” 秦桥摆手:“一晃就过去了。” 她临走之前,在众人脸上看了一遍,最后握住了庸宴的手。 “各位,”秦桥站在密林之中,轻巧地一笑,这一刻,庸宴就在她身边,挚友和兄弟也都在身侧;她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成了大荆历史上光滑璀璨的明珠:“多年筹谋,马上就要见分晓;愿我大荆安安稳稳度过这一劫,日后天地广阔,愿与诸君共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谋反!激动! 小小小小的剧透一下:下一章出场的 分卷阅读226 大都督超诱! ☆、第一百零一章 “武原四年九月初一,武原帝瓷学与元后庆氏女大婚。” 这一日的妙都,是沸腾的妙都。 四座正城门并八道辅门大开,百姓在这一日可以自由出入,取消三日内的宵禁; 妙都内外张灯结彩,所有超过二层的建筑都挂上了由江南卢氏进献的接天红绸,乘浪楼更是破天荒地将金纱换成红纱; 绵软厚重的红毯一路从四座城门延伸开来,无数百姓在其上欢歌笑语,更有花朝节才会放出来的大灯车,街上喜乐阵阵,都是些花好月圆的曲子,四条绵延的红毯汇入宫城,交汇在太一殿前。 皇帝身穿玄色喜服,百官无论文武,都换上了暗红色的朝服,宣制官手捧诏书宣诏,又有宣制官等在百步之外,一句一句将这份立后诏书向整个妙都宣告,更有三十三骑传令兵同时携带立后诏书奔向大荆的三十三州—— 昭告天下,从今而后,庆氏女便是武原帝瓷学的元后。 册立礼成,内阁老臣周景明与江法出列,前者为问名使者,后者为迎亲使者,代表皇帝带着迎亲仪仗前去庆家。 皇帝在身后目送他们离去,随机更换衣裳,前去钦天监卜算吉时。 周景明和江法站在队伍中央,前有禁军副将花成序亲自在五万禁军中筛选出的俊俏儿郎开路,后有迎接皇后的彩舆并彩礼无数。 但这个迎亲队伍,还可以更气派一些。 长公主秦桥,身穿香色朝袍,头戴玉冠,上缀大珠九颗,身后站着两列女官,笑吟吟地站在午门之内。 两位老臣见礼,秦桥福身。 她出现在此处并不突兀,既然封了公主,便是充当寻常人家迎亲时的“未嫁小姑”,三人坐上四面开口的辇车,接受百姓的欢呼致礼。 秦桥面上微笑不变,侧头说道:“之前在前朝和您二位没完没了地吵;后来出去做奴了,还以为永远不会站在一块了呢!” 周景明心里装着事,更兼岁数大了耳朵不怎么灵光,也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就随口附和了一句; 江法则还是那副被人欠了八百吊钱的样子,刚要开口讽刺,秦桥就长长“嗳——”了一声打断他,两手交叉做了个终止的动作。 秦桥:“大好的日子就别数落本宫啦,您可是迎亲正使!” 江法狠狠哼了一声:“为人臣子,本不需理会这些俗务,只要上不愧……” “行行行,”秦桥拍拍手,随行的女官中便有人奉上一小盒精致的糕点,她拈起一块放入口中,黏糊糊地说道: “谁叫咱们内阁里只有您一位儿女双全的呢?要是周相争点气有个女儿,您也不用委屈在这儿了不是?” 江法想起自己那个糟心的大女儿江蕊,自幼便同这秦阿房混在一处;自家的长子江振英人在户部,秦桥在朝时其实也多有照拂,若这小相爷是个男人…… 江法表情松动了些,若她当真是男人,那自己说不得要十分爱重她,尊敬她,乃至于是心疼她的; 风雨飘摇,这孩子实在也不容易。 小糕点本来也没有几块,秦桥很快吃完了—— 她根本不在乎被老百姓围观公主吃东西是不是不雅观,反正动作好看就行了。打开点心匣子下面那层,秦桥从里面拿出了一只锦包,递到江法面前。 江法不接,秦桥就将它放在了他的朝服上:“近些日子忙得很,也没功夫见振英一面;想着今日要与老大人同乘,就叫下人带过来了。” 江法皱眉问:“这是何物?” 秦桥示意他打开看看,江法起初不愿意与她有过多接触。没奈何庆家还离着挺远,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只得将其打开。 是一青一红,两片通透的琉璃。 江法不解地看着她。 “上次本宫听江蕊说,她大哥难以分清浅青和浅赤二色;江振英马上要从礼部调去翰林院,那边的折子上多有赭批青批,若是看错了说不定要耽误事。是以早些时候托人去找方子治,还以为会送回来丹药什么的,结果是这么个东西。” 江法手指蜷了蜷,一时竟有些不敢对上秦桥的目光。 琉璃贵重,能调制色彩的匠人更是千金难觅;秦桥不说获得此物的过程如何艰难,他却可以想见。 秦桥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也没多说,只是将那小锦包合上,拍了拍老大人的手。 “能教出江振英这样的儿子和江蕊这样的女儿,本宫知道江大人是个正派人。” 秦桥仔细措辞:“本宫也知道,之前江大人之所以针对本宫,也并非厌恶女子;只不过是怕大荆也出一个前朝的刘慢郡主,怕本宫像她一样把持朝政,祸乱朝纲。” 江法握紧这对小小琉璃片,挣扎许久,看脸色是憋着想道歉,可终究活了快七十年,还是说不出口;最后只硬邦邦地说:“你不是刘慢。” 秦桥就笑起来,知道这就是 分卷阅读227 江法对她十分迂回的表扬了。 秦桥不指望能三言两语就改变他根深蒂固了几十年的想法,浅尝辄止地说:“您家夫人是武将世家出身,前些年动乱的时候,本宫听闻尊夫人也参与过守城之战;您的女儿江蕊,虽然不涉朝政,但偶有对时局的见解,也是精辟非常。相信大人也曾惋惜过吧,如果江蕊是个男儿,所成功业必定不在振英之下。” 江法看她一眼,心说最惋惜的就是你这个丫头片子。 秦桥:“江大人,如果将来大荆朝还有如我,如江蕊,如尊夫人一样的女子,不甘于世道摆弄,想要争一片自己的天地,那时大人会打压她们吗?” 江法没有回答。 但是对于江法来说,不回答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上的极大转变了。 秦桥没有继续再说。 但她已经将主意拿定了,在清河身死那日就已经拿定了。 她要让大荆女子从幕后走到台前,发挥她们真正的能力,而不是日复一日地守着同一方一成不变的天空。 这个过程或许很漫长,或许到她老死那日亦不能成形;但她相信只要有人开了这个头,世世代代的女性就会顺着这条路去不停抗争。 直到获得应有的平等。 撵车已经到达庆家门口,等在那里迎接的是皇后的父亲庆陵以及她兄长庆蔬食。 “就像今日迎亲,”她喃喃地说:“总有一日,我要这大荆朝的女儿,都能亲自站在爱人面前,听他问一句愿不愿意;而不是连人生大事,都不能亲口说一声好。” 周景明叹一口气。 “到了,殿下先请。” 秦桥拎起裙摆下车,百姓欢呼起来,有的叫小相爷,有的叫宣抚使,还有的叫长公主—— 秦桥十分随和地朝他们笑笑,接过女官递过来的枣子桂圆等物洒向人群;趁着他们抢夺的功夫,由庆陵亲自迎进门内。 今日众官眷都应秦桥这位长公主的邀请在太后的慈宁宫中候着—— 反正往日太后也是这样召见她们,夫人们全然没有异议;只等着长公主将皇后迎回来,她们好在第一时间问新皇后安。 唯有庆家的女孩,因为能见到秦桥的缘故,便不管亲疏远近都留在庆府,想让殿下相看相看,回头若能叫秦桥给庸宴吹吹枕边风,说不定还能在南境军中许个年轻将领。 秦桥一路笑着应付,脸直发酸,直到某某远亲送了一个含羞带怯头戴幂篱的女子到她面前。 秦桥:“噗——” 下人急急忙忙递上帕子给她擦喷出来的茶水。 秦桥干笑道:“这位妹妹美若天仙,本宫喜欢得紧,今日便随本宫走了。” 她拽着这“妹妹”的手一路进了庆愉的闺房,让众侍女都退下,然后一把掀开那道纱,露出里面全无脂粉的英气面庞。 那人弯起一双眼,用十分可亲可爱的娃娃脸笑道:“殿下好粗暴啊,好喜欢。” 秦桥:“……瓷愿,瓷家老祖宗知道你这么出息,除了假扮东肃人之外还有穿女装的癖好吗?” 瓷愿虽然已经将自己培养成了一颗大大的家国毒瘤,但实际上也才刚刚十六岁;身形还没完全张开,虽然高了点,但在女子当中也并不十分突兀。 似乎是假扮哈日查盖的时候,脂膏在脸上糊得时间太久了,他脸颊上还冒出一颗粉红的小痘。 秦桥:“不是让你在宫外混进侍卫队里?怎么跑到这来了?” 瓷愿撒娇似地拉住她衣摆,一副幼弟神情,说出的话却没留情面:“大都督对姐姐情深义重,虽说姐姐答应了今日给大都督下毒,但我怕你下不去手,说不得还是要亲自看看的。” 秦桥心里骂了一句小奸贼,嘴上却说: “舍不得是当然的,也不看看你姐夫是什么姿色?不过我既然要收他做奴,他功夫若在也是很麻烦。所以你放心吧,今天我已经起了个大早亲自去看着他把毒吃下了。” 瓷愿的探子已经给他带来了这个消息,但他还是亲口确认了一遍:“在哪里下的?” “乘浪楼。”秦桥说:“他今早要亲自去巡查那里的港口;我秘密约了他在那边见面,难道你的人没告诉你,大都督进了乘浪楼就没再离开过吗?” 这就都对上了。 瓷愿讨好道:“姐姐别生气,解药我这里有。你看……要不要派人去乘浪楼照顾一下?大都督现在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连动也动不得,若是让歹人近身了可怎么好?” “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本宫。”秦桥冷笑:“不必了,我担心他身体出事,已将他随身带着了。” 瓷愿:“……” 这位自认胆大包天的逆王微微胆寒了一下,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将手上有二十万人命的人屠随身带着是个什么概念。 瓷愿小心地收回手来,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那大都督他在……” “彩礼箱子里。”秦桥朝屏风后面一招手:“别躲了!知道你听半天了,再弯点腰 分卷阅读228 小心凤钗掉下来。” 只听屏风后“哎呦”一声,一只口含东珠的凤钗“啪嗒”一下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屏风后一双白嫩的手还试图挽救一下想接住,可惜那只凤好像不甘心在她头上停留,终究还是落在了地上。 庆愉从屏风后满面忧愁地转出来。 挨蹭间她的妆都蹭花了些,秦桥走上前去,将她溢出的唇脂用拇指抹掉:“怎么用这家的?都要嫁人了你老爹也不给买点好的。” 庆愉红着脸,有些畏惧地打量瓷愿,怯怯地贴近了秦桥,但想起刚才那意思他们好像是一伙,又不敢动了。 秦桥揉揉她肩膀:“你到门口去,叫下人把带系着如意扣的彩礼抬进来。” 庆愉抿紧唇摇头,半晌才说:“朝廷送来嫁妆父亲不许我动,要当做嫁妆原样带进宫里。” “犯什么傻,”秦桥:“系如意扣的都是本宫用私房钱给你添置的!下人只会觉得是本宫要给你显摆,不会阻拦,你尽管去就是了!” 庆愉走到门口,半开着门挡住里面的秦桥和瓷愿,吩咐婢女叫人抬东西,多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母亲和姐姐都在前院忙碌,一时也顾不上管她,因此四十八抬的彩礼很快就送到了。 秦桥让所有下人撤出庆愉的院落,两人跟着她走,只见秦桥快步走到一口箱子之前,确认了一遍记号,随后将红漆木盖打开,露出了里面昏睡的男人。 庆愉要尖叫出声,被瓷愿眼疾手快地捂住。 秦桥弯下身子,轻轻抱住了男人的头。 他的眼睛被白布蒙着,外围微微浸出些血迹,像是已经昏迷很久了; 虽然有意识,却十分模糊,他的手掌伸开,仔细地拢住秦桥的手,安静地摩挲她的腕骨,似在确认身边是谁,苍白的唇微微开合,瓷愿看出那是一句无声的: “秦桥。” 秦桥亲昵地贴着他,有些病态地低声说:“过了今日,你就是我的,咱们彻底安全了。” 瓷愿站在秦桥身侧,细细打量——这男人虽然窝在箱子里,但看得出身形十分高大,虽然眉眼被蒙着,但看那挺直的鼻梁和分明的棱角,确实是庸宴无疑。 但他还要再确认一下。 瓷愿的手指搭上男人的手腕,仔细感受他的脉搏。 秦桥冷笑:“如何,本宫答应你的事,哪一件没有做到?” 从脉象上看,此人确实中了春山不假;且看得出秦桥没有留手,只怕为防止庸宴挣脱,还下了比正常成年男子更多的剂量。 庸宴的头轻轻倚在她怀中,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喉结无力地耸动。 够狠啊。 瓷愿在心里说。 秦桥看着怀中男人的面容,目光几乎离不开他的脸,手指在他脸颊边流连。 瓷愿:“现在阿愿相信,姐姐是真心对我了。” “少说这些废话。”秦桥温柔地将人放回箱子里,起身时对上瓷愿似乎十分不悦: “禁军那边应该已经发现了,只是不敢在今日这种大日子贸然宣扬。瓷学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就会知道,我们要尽快进宫。” “秦,秦相,你们是要……”跌坐在地上的庆愉突然开腔,颤抖着嘴唇用气音说道:“谋反吗?” 秦桥一指庸宴,奇道:“这还看不出?” 庆愉嘴巴一扁,登时就要哭出声。 瓷愿立刻说:“这位……庆家小嫂嫂。你放心,既然问名大礼已经过了,你的名字就已经登上皇家玉蝶,我成事之后不会动你,你可以直接做大荆的皇太后。” 他甚至有点俏皮地说:“这可少奋斗了好几十年呢。” 庆愉怕得用手在地上磨蹭后退:“秦相,难道你要弑君吗?他那么喜欢你……” 秦桥“嗳嗳”两声:“可别,庸宴还能听见呢!庸宴,为防你还醒着,我解释一下啊,庆愉小皇后是一厢情愿在她自己心里撮合我俩,我跟瓷学可是纯洁的狗和狗主人的关系……” 庆愉哭着说:“你们,只要你们不杀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秦桥听了这话,心情十分复杂。 “你们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啊,小庆愉,”于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 “值得你为他这样吗?要知道一开始他选的也不是你,是你姐姐;只是我一时弄错了,才阴差阳错让你们见了面。这段姻缘本就不存在的。” 庆愉怔了一下,还是说:“要我做什么都行。” 没有了大都督,秦桥又已倒戈,她似乎已经认定瓷学赢不了;但是又十分固执地想用自己的力量留下瓷学一命。 她甚至超乎水平地说了一句:“可以让我和皇帝一起出家,就说是为先帝太后祈福;这样我们就再也没有威胁了!” 秦桥心里叹了口气,嘴上恶狠狠道:“不行。庆愉,一会儿我把你捆上……” “阿房姐姐,”瓷愿俯身,拉起了怯生生的庆愉,笑着对秦桥说:“我有个更 分卷阅读229 好的主意,不如就将小嫂嫂带上?”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有两个感想: ①病唧唧的大都督好诱啊…… ②庆愉好娇好可爱! ☆、第一百零二章 巳时一到,身穿凤冠霞帔的皇后便乘坐着皇后彩舆从庆家大门被抬出来了; 花成序带领的禁军仪仗已将通向皇宫的道路开通,百姓们挤在禁军组成的防线之外,都争相想要目睹皇后风采。 只见这位小皇后端端正正地坐在彩舆中,脸上带着珊瑚珠子串成的面帘,根本看不清形容; 但好在老百姓只要看见个影就开始欢呼,并不真的在意里边坐的是谁—— 走在最前的是周景明和江法的迎亲辇车,中间是皇后彩舆,再往后则是长公主秦桥的车驾。 只见长公主身侧多了一个小侍女,也带着珍珠面帘;但殿下身边总是有几个美貌侍女的,是以没多少人在关注这边。 压阵的花成序找到机会,策马来到秦桥车辇旁边,与车内两人打了个照面。 花成序:“……” 秦桥背对着瓷愿,对他缓慢地眨了下眼。 花成序瞬间反应过来,连个嗑拌都没打,瞬间将嘴边的话换了一套:“殿下,急事。” 秦桥看了瓷愿一眼:“不是外人,说吧。” 花成序:“大都督不见了。” 秦桥故作惊讶:“什么时候?怎么才来禀报?” 花成序:“……以大都督武力,谁会闲得去保护他?真要有危险,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秦桥无言以对,因为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秦桥:“陛下呢?现在又在何处,是否有人保护他?” 花成序:“去祭祀天地了,这会儿是孟慈音孟统领带人亲自跟着,还有林将军的铁甲军。” 秦桥故作忧心地点头:“你去吧,先不要声张,我自有计较。” 花成序领命退下。 秦桥:“你也看见了,庸宴今天不在,但禁军也不是一时半会就乱了。你得体谅体谅他,南境老是死将军,他们的后备计划都做得很全。” 瓷愿垂头,像个真正的小侍女一样老老实实地给她整理裙摆:“这不妨事,他们现在没乱,不过是因为咱们的人还没动手罢了。” 秦桥:“现在呢?是按照原本制定的计划走?” 那日跟古浚瓷学等人在后湖分开,秦桥便只身前去与潜伏进京的瓷愿见了一面,当时他们的想法是,秦桥出来迎亲,带着小皇后走到城墙根底下;晋灼则带着金甲军在皇城内接应。 只要一到皇城,秦桥立刻拿出庸宴的虎符调集禁军,里应外合杀进皇城。 而晋灼则继续假扮哈日查盖,留在前来观礼的东肃使团中,只要秦桥那边成功,他便翻身上位。 当然,这番潜伏也是一招后手,一旦秦桥失败,他还打算随时撤离。 现在事情变就变在,瓷愿竟然提前亲自来了。 “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秦桥说:“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防着我还有什么意思?你老老实实假扮哈日查盖,原本万无一失,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 瓷愿平静地抬眼:“晋灼死了。” “什么?!”饶是秦桥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谁干的?前几天不还好好的?!那现在是谁在统领金甲军?” 瓷愿:“我。” 秦桥一时没反应过来。 瓷愿解释说:“我杀了他。” 秦桥深吸一口气:“瓷愿,你疯了。眼见要举事了,你阵前杀将?!” “就是因为马上要决战了,所以我才杀了他。”瓷愿:“昨天晚上他突然来找我,说一旦失败了,他要求将自己的家族完全摘出去。” “阿房姐姐,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瓷愿抬起那双看似天真的眼:“金甲军中有太多他们晋家的党羽,即便是大都督,也没能做到真正将这支队伍的势力拆分开。” “晋家不参与,相当于金甲军不参与。”瓷愿:“他说这句话,是因为他想退出了。” 秦桥无言片刻。 皇城已然在望。 秦桥:“你有没有想过,晋灼说不让金甲军参与,却从没说自己要退出。” 瓷愿:“那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秦桥在喜乐中淡淡地说:“他本人,仍然愿意追随你一战。” 两人在这喜庆的氛围中安静了片刻。 “姐姐不用担心,”瓷愿将头转过去:“昨晚晋灼死后不到一个时辰,大都督就获知了他的死讯,今天金甲军全员都没参与——甚至晋方维,都被从使团中临时撤了下来。也算是……如他的愿了。” 秦桥明白了。 没有了金甲军守护的使团,瓷愿根本无法确认自己的安全,对于他来说,一旦保护使团的禁军中仍有不肯 分卷阅读230 屈服的,他就很难从那里脱离。 因此还不如现在就撤出。 秦桥冷了眉眼:“使团进宫那日,皇城门的构造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如果里面没人接应,你想硬攻,那根本进不去。” 瓷愿:“所以不强攻,我们直接跟着皇后仪仗走。”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秦桥说:“现在是因为在皇城外,所以禁军才奉命保护皇后跟在身边;一旦进了皇城,我能号令的禁军都进不去!” 瓷愿:“姐姐放心,禁军进不去,还有橙标军。” 秦桥:“那是水军!你让他们上岸近战?!再说他们从哪儿进……” 她话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了。 从水路,确实有一条通道可以进入皇城——就是她的宝月殿。 瓷愿看她表情,解释道:“宝月殿的水通着长青河,只要带足了气囊,从水下潜过去也是有可能的。” 而宝月殿的位置十分微妙——它就在太一殿和皇帝寝殿的中间点上,通过相连的温泉池水,都不需要人引路,就可以直达内宫。 最开始瓷愿提出要训练一支水军的时候,秦桥以为他是想要一队可以在长青河沿岸“作乱”的水匪,却没想到本来就是逼宫的后备方案。 瓷愿:“姐姐,到了。” 内城门在仪仗面前轰然展开,这个充满威仪的皇城于秦桥而言,既是她从小成长起来所居住的家;也是她为了毕生宏愿而奋斗过的地方。 斑驳的漆红门如命运般被打开,带起厚重的尘土。 就在那一刻,彩舆中的庆愉突然回过头,看了秦桥一眼。 那眼神充满依赖和哀怨,秦桥几乎瞬间就看懂了她的不安;秦桥挥手示意让舆车停下,自己走到庆愉身边,亲自护着她。 瓷愿不知为什么,独自坐在那属于长公主的车辇上没有下来。 皇后彩舆两侧的侍卫都离得很远,秦桥随着彩舆向里走,厚重的甬道用黑暗吞噬了她们。 就在这黑暗中,秦桥说:“阿愉,我可以再告诉你一次——今上是个合格的皇帝,却绝非良配。如果你现在愿意撤出,我仍然有办法让你从这场变乱中全身而退。” 她仰了仰头,面目隐没在黑暗当中:“就像宣王说的那样,即便瓷学身死,你依然可以在皇宫中安安稳稳地做个小太后。” 就像先帝当时询问庸宴一样,现在,她同样提供给庆愉一个选择的余地。 你是要选那个人,还是选你的事业? 她私心里盼着庆愉能选择后者,就像自己当初那样;而不要做那个傻乎乎的庸宴,把一生甘苦都心甘情愿地交在别人手中。 “秦相,”庆愉轻轻地开口:“你这样对大都督,就不怕他日后同你生分了吗?” 秦桥一怔,没明白她怎么突然开口提这个。 “你之所以不怕,是因为拿定了大都督心爱你;”庆愉说:“他固然在你们的关系中付出的更多,却甘之如饴。” “秦相,我也是一样的。”庆愉说:“我付出虽多,但心里是高兴的;如果真的放弃了他,之后的人生中每当想起今日,想起我明明能为他做些什么却没有,那该有多么难过啊。” 这番话如洪钟大吕,迎头敲在秦桥身上。 一切就像一个环,在这番前后长达六年的布局的最前和最后,竟然交错着出现。 此后一路无话,秦桥陪着她跨过了繁复的仪式,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成了大荆朝名正言顺的皇后。 进入乾清殿,接受了众官眷的见礼;惜尘带着众女官来见过皇后,想要给庆愉更换喜服,却被秦桥拦住了。 秦桥:“东西放下,我帮她换,顺便说几句体己话。” 惜尘目光一转,像内间唯一留下的小侍女身上探看,心下有数;将喜服放在秦桥手中时低声说道:“殿下放心,一切照常。” 秦桥微微点头,示意她带着众女都走。 秦桥转回身来,面对着紧张地坐在喜榻上的庆愉。 庆愉:“然后我该怎么做?” “本宫也不知道,”秦桥睨着瓷愿:“那要看咱们殿下怎么安排了。” 瓷愿上前来,讨好地笑道:“不敢不敢,庆家嫂嫂,我是这样想的——” 他一转身,坐在桌前:“瓷学现在应该在祭天,身边跟着文武百官不说,更有里三外三的守备——今日唯一一个能近他身的机会,便是洞房花烛。” 秦桥嗤笑,手指对着庆愉一指:“你指望这小美人刺杀她心爱的殿下吗?” “庆家嫂嫂当然下不了手,”瓷愿:“想来阿房姐姐是能有这份决绝的。” 秦桥:“……” “你想让我穿着这个东西,”秦桥哗啦一下抖开喜服:“假装皇后?” 瓷愿:“姐姐真聪明,正是如此。” 秦桥不知如何反应,最后竟然笑出来了:“原来竟是这么个情景。” 瓷愿莫名:“什么?” 分卷阅读231 秦桥:“我刚进宫那会儿,钦天监的唐大人做了场法事——嗳就是稍微高级点的民间骗子,他说预见到了一副画面,看见长大后的我穿着皇后喜服,坐在乾清殿中。” 钦天监的唐大人神出鬼没,他虽然在钦天监供职,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已经活多久了。此人一生中做过的预言无有不准,这也是当时朝野上下都认为秦桥会是下一任皇后的原因。 只不过后来她十三岁那年做了监察御史,众人也就当是唐大人失误了。 “赶明儿给唐大人上柱香去,”秦桥叹道:“这神棍还是有几分真本事。” 瓷愿笑了笑。 钦天监的唐大人很有脾气,除了皇室中人谁也不见;但瓷愿每每通过各种明目求见时,唐大人都会拒绝他。 他敛下眉目,扬声道:“桔姐姐?出来吧。” 一早就被安排在宫闱中的顾桔从幕后转出来,恭敬地对三人行礼:“见过两位殿下,见过皇后娘娘。” 秦桥好笑道:“客气什么,你不是下一任皇后吗?” 作者有话要说:  活在台词里的唐大人是穿越而来被困在这个时空中的人物,他的金手指就是预见未来,因为下一本打算写古穿《我在古代搞男团选秀》(为了申签想蹭蹭热点),所以可能要大下本才会提到他啦~ ☆、第一百零三章 瓷愿:“阿房姐姐说的是,时间紧迫,你就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了。九龙□□冠带来了没有?” “自然,”顾桔点头,脚下却没动:“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我答应殿下的便都做到了,也请宣王殿下兑现自己的承诺吧。” 秦桥莫名其妙:“又怎么了?难道你除了身世还有别的把柄在瓷愿手里?” 顾桔固执地不看她,仿佛看一眼就要后悔似的。 她只是对着瓷愿说:“请宣王殿下拿出来,这是答应过我的。” 瓷愿突然笑了,他脸上绽放出一种天真的恶意:“阿房姐姐还不知道吧,我选的这位皇后,她始终以为你那天生带来的毒是可以解开的呢。” 秦桥:“……你不会是……瓷愿?你骗她说有什么解药之类的?” “也不算是骗吧,”瓷愿理所当然地说道:“我确实知道如何缓解你的病症。” 顾桔上前一步,眼睛死死盯着他:“你不是这样说的!” 瓷愿从怀里摸出一次瓷瓶放入秦桥手中:“姐姐可曾听过金风玉露丸?此物能在一天之内,让毫无根基的人获得强横的内劲,但在一日之后,必死无疑。” 怎么没见过? 当时在春猎场上,清河就是凭借它挟持了自己。 瓷愿:“这是最后一颗。” 秦桥冷笑,接过来随手一扔,那瓷瓶在地毯上孤零零地滚了几滚,仿佛一个恶意的玩笑。 “你现在看清了?”秦桥对顾桔说道:“顾桔,所以你之所以愿意跟着瓷愿,都是因为我?” 顾桔嘶哑道:“主上不必在意,也不全是。” 她垂着头走到秦桥身边,像彻底死心了一样接过喜服:“殿下请随我来更衣。” 秦桥:“那小皇后呢?我坐在这,她去哪儿?” 顾桔:“她会换上侍女的衣服,同我一起站在殿下身边。” 瓷愿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与此同时。 皇宫内城门外,苏平力:“盛司?这怎么回事,都督人呢?” “花副将,苏统领!文统领也在?”年轻的小将军策马而来:“有敌袭!请务必守住内门!” 苏平力一向不羁的眉眼破天荒地严肃起来,他身后的豹卫见他手势,齐齐抽开皮甲,露出里面的重剑。 只等苏平力一声令下,便立刻结阵冲锋。 盛司年纪最轻,看起来却十分淡定:“都督今早巡营之后就不知去向何处,花副将已经派人去寻了,现在如何动作,还请花副将示下!” 庸宴不在,花成金又已经调到南疆去了,现在能当家做主的当然就是身为副将的花成序。 文简下马,大踏步走上前去揪住盛司的马缰:“此事还有谁知道?今日这样的大日子,更何况使团还在宫中,万万不可走露风声!” 盛司认真看了他一眼,在马上拱手说道:“文统领说的是,眼下除了三位,只有归云殿下知道。” 文简一听说秦桥知道了,登时出了口气。 文简:“那咱们还忙什么?等殿下安排就是了。” 花成序:“……” 秦桥离朝将近一年,朝中众人依赖她的习惯却半点没变。 花成序:“不忙,之前都督交代过,今日如有变动该如何安排。” 文简更放心了。 仿佛哪怕庸宴就是已经死了,只要他的尸体和遗言还在,大荆就 分卷阅读232 永远亡不了。 花成序如此这般交待,几人正要听吩咐领命而去,就将皇城内奔出一个人——脸色严肃,不苟言笑,竟是林威亲自出来了。 林威奔到近前,大气都不喘,扫了几人一眼,定声说:“从宝月殿杀出一支军队。” 文简:“什么?!” 林威那身铁甲上有道明晃晃的血迹,这逆贼显然不像之前在宁州草场那次的小打小闹。林威随手一抹,快速说道:“是水军。数量庞大,我的人现在正将他们阻击在内城门口,都督何在?不,来不及了,快去增援!” “格老子,咱们大荆还真有水军这玩意儿?”苏平力一拍大腿:“走走,我随你去。你们还按刚才安排。” 花成序点了个头,于是豹卫整装,随着林威一同杀向内门——两人一路疾行无话,事实上苏平力打从进了禁军开始就有点对林威打怵、 但此刻形势危急,他不得不问:“林威,陛下呢?” 林威莫名道:“现在已是囿初,陛下祭过天,此刻自然在洞房中行交杯礼。” 苏平力:“……” 苏平力:“有人谋逆,不用告诉陛下一声么?” “想来已经知道了。”林威一脚踹开内城门,看也不看就接过属下递来的盾牌递给苏平力:“喊打喊杀的事自有我等守着,既然是陛下的大日子,为何要惊动他?” 苏平力只觉得今上像个孩子,先前是归云殿下捧着,现在是大都督惯着,又有林威这样的愚忠之人跟随左右。 这命可真是太好了。 林威百忙之中扫了他一眼,在他剑鞘上一敲:“苏统领,你我之前并无深交。” 两人已经冲到阵前,虽然都是统帅,他们之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过要躲在手下人的保护之中。 苏平力抽出重剑,和林威背靠着背,组成庸宴训练过的最基础的两人拼杀式。 贼人冲将上来,苏平力想也不想一剑扫去,鲜血溅了两人满脸。 苏平力“嘿”了一声:“苏某人草莽出身,林统领看不上也是正常。” “不,”林威淡淡说道:“禁军盘根错节,大都督来前多有秽乱,豹卫却从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林某心中敬你。” 经过这将近一年来的统一训练,豹卫虽然之前从没有跟铁甲军有过太多的交集,此刻却依照统一的阵法配合得十分默契。 苏平力朗声笑道:“那便多谢高看了!” 林威一剑挑开杀向苏平力背后的剑,低声道:“所以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小看今上,也不要随意揣测他。” 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从宝月殿的方向,有个身穿重甲的男人手提长剑,出现在了叛军身后! 这一来简直如神兵天降,将从水路暗渡来的叛军围在中心! 那男人逆着光站在高处,难以看清面容,但此时出现在这里的,除了把自己活成一个传奇的大都督还能有谁?! 男人身后还另有一名年轻将领随在身侧,正是刚刚护送使团回京的李恨小将军! 那一刻苏平力只觉得全身的血都烧了起来,他扬声唤道:“大都督来了!是大都督来了!二郎们,随我冲!” 内城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送信的人却被乾清殿外瓷愿安排的人手扣下,众官眷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小皇后的姐姐——庆憾,她在试图出门时受到了阻拦。 因为是皇后母家的缘故,庆憾今天得以逾制穿了一身紫红,此刻她站在门内,对拦住她的“禁军”问道:“陛下同我妹妹的婚宴将开,夫人们原该去就座了,你们这是何意?” “禁军”不答,拦着的动作却半点不让。 这一代的官眷中举凡是有些年岁的,都经历过先帝平叛上位,几位皇子死战以及沐王之乱这样的翻天大事,此刻已然对情况有了些猜测,纷纷不安起来。 江蕊向里间看了看,垂眸思索片刻,越众而出:“陛下是不是快来了?” 这次“禁军”倒是给了回答:“是。” “陛下来时,咱们一定能看到。”江蕊转身对众夫人说道:“便当真有什么……大事,留在陛下左右,总是不会错的。” 仲轻弦立刻帮腔:“说得对!大都督一定会来保护陛下的!” 提起瓷学没人放心,庸宴的名号一出,众女倒都安分了。 唯有江蕊的小妹妹江若细声细气地说道:“可拦着咱们的就是禁军……如果,如果就是大都督……” 这个恐怖的想法立刻征服了所有人,如果真是庸宴要反,那当真谁也拦不住。 而且南疆因为幅员辽阔的缘故,自己就有一套治世的班底,庸宴全然不用顾忌她们这群官眷的身份,就算是连着家里老头子一起砍了,大都督也能立刻就组建起一套自己的朝廷。 难耐的沉默后,传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江蕊:“闭嘴 分卷阅读233 !” 她一抬手,茶盏应声落地而碎,江蕊定声道:“我夫婿花成金此刻就在南疆,可以保证大都督绝无反心!” 众官眷不敢言语,那表情却分明写着不信任——是啊,你官人是大都督手下,大都督要是反了,你们难道不是一伙的? 江蕊深吸一口气:“众位,今日早间,归云殿下还去了庆府迎亲,这位庆憾小姐应该也可看见了对吧?” 庆憾打从在宫宴上被秦桥恐吓了一次之后,对秦桥此人十分忌讳:“是又如何?” 江蕊:“午时咱们都亲眼看见了,归云殿下亲自送皇后陛下进了乾清殿——殿下还在,都督如何会反?他现在反了,一会儿陛下到来,归云殿下岂不就落在了反贼手中?!这怎么可能!” 哭泣声登时止住。 江蕊无奈地暗自捏了把汗,心知这是暂时安抚住了。 庸宴在外面舍生忘死拼杀了几年,尚且没法获得这些读过书识过字的夫人们认可;不过提一提他对秦桥的眷恋,这群人却立刻信了。 经过大风大浪的官眷尚且如此,民间对他的揣测只怕更甚;这些年来秦桥刻意地通过海岱安散播她和庸宴的轶事,恐怕都是在为今日做铺垫。 原来这世上竟有一种桃花债,是可以保命的。 “咱们静待片刻。”江蕊将手心的汗抹了抹:“若陛下不能及时出现,那江蕊再带着各位去找归云殿下不迟。” 就这么勉强安分了一刻钟,穿着大红喜服的人终于出现在了众女的视野里。 帝王喜服本该是玄色,那是一种在黑纹中夹杂金红绣线的颜色,然而不知为何,今日陛下却没有遵循规制—— 他穿了一身暗调的红。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酉时交杯】 “此后余生,与君心同。” “娘娘!不要再吃了!”小内官小碎步跑进正殿,隔着内殿的门轻声唤道:“陛下马上就到了!” 穿着喜服坐在塌上的秦桥咳了一声,饼渣喷了满身。 身穿侍女服站在两侧的庆愉和瓷愿:“……” 顾桔上来将那小花饼接走,利落地将小碎渣一一捡去,跪在秦桥脚边,抬头给她整理衣饰。 “殿下,”她看着秦桥的凤冠,眼中似欣慰似含恨:“还以为见不到殿下出嫁了。” 秦桥心中叹息,却笑着轻轻推了她肩膀一下:“又不是真的成婚。” 顾桔不答,脑袋飞快地在她腿上枕了枕,起身将那红纱盖头轻柔地放下。 外殿中有几位从大荆各地寻来的妇人,她们无一不是出身安定,儿女双全,生活幸福的;民间唤做“喜婆子”,此刻她们高声说起了吉利话,几人便知道是新郎进入殿门了。 瓷愿俯身,将一柄淬了剧毒的匕首放在秦桥的袍袖之下,稳稳当当地盖好。 “他掀盖头的时候,你发难便是。我自会护姐姐安全。” 秦桥的面目在红纱下若隐若现,她随便点了个头,突然抬手向自己鬓发上摸去,拽出一支凤钗扔到瓷愿手上。 “庆愉才是皇后,我不是。”秦桥似笑非笑:“带多了逾制,拿下去收好吧。” 大荆朝的凤钗与之前所有朝代都不同——并非金银器,而是玉器,磨成圆润流畅的凤形,只有长公主,皇后,太后三种身份的贵人可以佩戴。 瓷愿默默收下那钗,站在身后。 就在他站好的一瞬间,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那男人束着高冠,只简单地绑了红色的长发带,宽袍广袖,行走间流动如风。 他身后却不是喜婆,而是花成序在禁军中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仪仗队”,都是年轻儿郎,身穿红色皮甲,真是个顶个的姿容俊秀。 庆愉站在旁边,定定看着那男人面容。 “陛下来迎娶我了……”她有些哀伤又有些甜蜜地想:“今天太难熬了,他怎么才来?等等……这是陛下?” 瓷学成年以来,脸上总是带着一些玩世不恭的笑意,可眼前这人的气场实在…… 实在太威严了! 虽然是个人就能从他轻快的脚步里感受到他的开心,但是这是不是有点太……太不陛下了?! 庆愉想要开口,目光瞄到另一侧的瓷愿,却见他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是,逆王自幼在外,本来也没怎么见过陛下。 秦桥透过红纱,看着他向自己走来,这短短几步路,却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他跨过了国仇家恨,跨过了少年生离,跨过了前恩旧怨,跨过了千山万水。 可即便是隔着这么多的难,这么多的遗憾,他终究还是站在了自己面前。 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先帝,太后,她的哥哥们,还有长埋地下的年松,此刻他们仿佛都含着欣慰的笑意,看他们两个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即便千难万难,还是最初的那个人。 分卷阅读234 秦桥坚强了一辈子,只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 她握住他要掀开盖头的手,带着笑意说道:“面具摘了,我想看着你的脸。” 那男人就笑了。 他反手握住她,另一只手在脸上随手一扯,“瓷学”的面容便如碎絮般散开,露出了下面带着满满笑意,满满激动,和满满温情的—— 庸宴的脸。 他半跪下来,和坐着的秦桥视线平齐,双手微微颤抖着掀开红纱,露出秦桥娇美的面容。 她眼角落下一滴晶莹的泪,却幸福得仿佛得到了整个世界。 秦桥笑着叹了一声,只觉得眼眶酸得不像话,往前坐了坐,那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她双手环住他脖颈: “庸宴,我告诉你,你掀了我的盖头,跑不了了,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庸宴不言,只紧紧抱住她,就像抱着一个前世今生都求而不得的梦。 瓷愿:“……” “这怎么回事?!”瓷愿:“你怎么会在这里……秦桥!你没给他下毒?!那皇帝又在何处?!” 内皇城门口。 前后两支队伍已将逆贼成功围住,苏平力冲到近前想找庸宴表功:“都督!我老苏……我去!这他奶奶的!怎么是……陛下?!” 青年帝王手举重剑,杀得眼都红了,他身先士卒,胳膊上已经深深挨了一道,脸上颈上溅得都是血。 然而这皇帝仿佛十分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却仍然在最前面冲锋。 瓷学见他过来,也没功夫挑剔这武夫的用词:“苏平力!去宝月殿接应!胡如山的水军马上要进来了!他不认识路!” 苏平力“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对着皇帝骂粗话,他简直死的心都有了:“陛下恕罪!臣不是……” “去他妈的!”瓷学:“赶紧去接应!这还不是全部逆贼!” “属下得令!”苏平力风风火火地带着豹卫赶往宝月殿,那边林威已经赶过来,护在瓷学身侧。 瓷学吼道:“百官在何处?” 林威一边开路一边喊道:“都在太一殿等着开席!官眷随着归云殿下在乾清殿!陛下,咱们用不用派人去护卫一二?” “用不着!”瓷学的耳朵被喊杀声震得有点听不到,只能以己度人地大吼:“庸宴在那!我驾崩了秦桥也死不了!” 林威:“……那咱们现在……” 瓷学:“速战速决!去太一殿!应该还能赶得上开席!妈的,老子今天结婚啊啊啊!” 林威彻底没话说了,花成序回了禁军衙门坐镇,策应整个妙都避免生变;文简稳定了外城之后已经赶过来增援。 两军彻底汇合,逆贼共计一千人左右,已经被全部剿杀,那边苏平力在宝月殿上岸地等着,胡如山又带着水军堵住,绝无可能翻出水花。 解决了最后一个贼人,瓷学上马,带着一身血腥气奔向太一殿。 他心想自己往日里文质彬彬的,今日英武了一回,百官怎么看都是次要,主要是他的小皇后。 要按照他的想法,千古一帝的皇后不必多么漂亮,也不必多么大气,甚至不必多么贤淑——她只需要具备一个特性,那就是喜欢皇帝。 瓷学想,经过今天,庆愉一定喜欢死他了。 就这么纵马上了挂满红绸的太一殿,百官早听见外面喊杀声,正由周景明和郅却带着组成了一道简单的防线,见奔马冲过来,周景明看都没看请,就要提着那做装饰用的剑冲上来—— 人还没冲出阵,先被郅却拉了一把,他回身将老大人丢回人堆里,自己揉身上前! 郅却:“……?!” 瓷学侧头避过他打来的掌,反手一抓,柔和的内劲带着人站在了地上;瓷学借着这个力下马,朗声笑道:“多谢郅爱卿赶来接朕!不要再躲了!都出来!这阵法能防得住谁?” 百官都以为瓷学死了,见他好好地过来,简直是老泪纵横,周景明更是不顾身份形象地抓住瓷学衣摆,大哭道: “陛下!太子没啦,二皇子也没啦,三皇子四皇子他们都没啦!你连个儿子都没有,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让老夫去了地下怎么和先帝交待啊!” 江法情绪要稍微内敛一些,此刻也揪着儿子江振英的官袍一把鼻涕一把泪。 一时间周围充满了“可让臣怎么办”的嚎哭声,瓷学简直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心酸——这些老家伙平日里没少给他使绊子,刚登基那会儿也是个顶个的不服管。 没想到见了真章,也都有几分死国的胆气。 “好了好了!”瓷学双手托着周景明将他带回主座上,顺便在他袍子上擦了擦手:“都回去坐着!乐师呢?叫乐师回来!快点开宴!” 乐师本来就没跑远,听见陛下没事立刻都回来了,或许是因为心绪激荡,连奏出的喜乐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 分卷阅读235 欢快来。 瓷学:“……” 御膳房则因为地处偏远,从头到尾都不知发生何事,按照排演好的将菜肴乘上来,只是奉菜的侍女寺人们被嘱咐多带些擦眼泪的帕子。 齐内官袖袍被叛军划掉了一段,他年纪也不小了,半边身子上滚了些微泥土。瓷学立即说道:“快去太医院看看,而后歇息吧。” 齐内官:“嗐,这不算什么,当年先帝攻占丰州的时候,老奴还在乱葬岗上伺候过先帝用膳呢!陛下可要再来个梅子定定心?” 瓷学:“……” 好的,是朕没见过世面了。 瓷学微微俯身,低声说道:“秦桥那边如何?” “回陛下的话,”齐内官:“刚才小奴才们去看,说是已经往这边来了……” 瓷学见他脸色不对:“怎么?” 齐内官:“都督和殿下……没来得及换衣裳。” 瓷学立刻明白了。 按照他们原本商定的计划,即便瓷愿不提,秦桥也会主动提出要假扮皇后刺杀皇帝,庸宴则一大早就在乘浪楼被海掌柜化好妆装成瓷学本人。 那支所谓的漂亮“仪仗队”,其实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江湖中的年轻子弟,各个卓绝不凡,虽然在大战场上未必得用,用来制这小阴沟却正好得用。 庸宴在乾清殿接手,而原定在使团中假扮哈日查盖的瓷愿,则会由晋方维带着进入乾清殿观礼,再由庸宴拿下。 瓷学:“今日也没看见金甲军,怎么回事?” 没有金甲军,也没有晋方维。如果原计划一切顺利,那么庸宴和秦桥定然会换了衣服再过来,而不是穿着皇帝和皇后的大婚喜服。 齐内官答不上,瓷学登时站了起来。 百官惊讶地看着皇帝再次提起了剑,不明白又发生何事。 秦桥有庸宴护着,自然无妨;那他的小皇后呢? 她又该怎么办? 瓷学要大踏步冲出去,还没来得及走下第二层的台阶,就见大殿之外有几个人快速冲了进来。 其中最高大的那个正是庸宴,他背上背着一个生死不知的女人,瞧模样像是从前秦桥身边的那个名叫桔子的侍女;被他担心着的皇后庆愉则一手提着个匕首,挟持着原该在使团中的瓷愿。 只是不知瓷愿为何竟然做了侍女打扮,而在几人身后,身穿大红喜服的女子慢慢地走进来,虽然带着笑,脸色却苍白得不行。 正是秦桥。 进了殿,她向着瓷学走了几步,瓷学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了强烈的不安。 他抬手接住了秦桥跌坐下来的身体。 秦桥:“桔子要不行了,卢姣呢?快让卢姣出来,把保命的药给她……” ☆、第一百零五章 半个时辰前。 庸宴突然出现,瓷愿只觉得后脑阵阵发麻,多年谋划,步步小心,竟然还能出了这么大乱子! “不可能,你不是大都督。”瓷愿跪坐下来:“彩礼箱子里的人确实中了春山!我绝不会判断错!” 秦桥真烦死瓷愿了。 虽然心知不料理了他终究麻烦,但是一想到此刻庸宴就在怀里,简直没心思理任何人,恨不得现在就将庸宴按住办了好彻底安心。 “你真麻烦呐,怪不得没人喜欢你。”秦桥叹息道:“记得木笔吗?就是你撺掇秦台在揽月楼里杀的那个?她没死,但是因为解药服得晚,所以身体也坏了。再加上她本来就身形高大,坐在箱子里也不那么好分辨。” 瓷愿深吸一口气,侧头说道:“所以那时你不断抚摸她脸颊,并不是出于心爱和愧疚,只是在避免我直视她面目。” “一半一半吧,”秦桥两手摸摸庸宴耳朵,爱得不行,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他这脸我实在喜欢。” 瓷愿:“……” 他几乎是应激一般地问出了那些问题,现在终于回过神来,惨然笑道:“三年前瓷学登基的时候你就开始布局了是么……这诱反之计,当真老辣;我瓷愿何德何能,竟让名动天下的秦阿房亲自下手,这样旷日持久地设计陷害?” “陷害谈不上吧,”秦桥握住庸宴的手,由他带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从你母亲开始,徐家就在暗地里支持她以你的名义养私兵;后来你不满徐家对你的掌握,亲自将他们诱到云州去,借我的手除了。那之后原项两地的兵马一直是你亲自在管不是吗?” “你可别告诉我,”秦桥好笑道:“你是出于自保才搞这些破事。” 事到如今瓷愿实在也没什么好反驳,两人撕破脸走到这个地步,瓷愿竟然还没放弃对她的拉拢:“阿房姐姐,之前你同我说的那些愿意谋反的理由,桩桩件件,全都成立——所以我才会这么信任你。那么这些理由,到今天我仍然再说给你听听。” “不错,”秦桥截口打断:“瓷学现在还年轻,他念着我的好,也还需用到庸宴。 分卷阅读236 但是等他人到中年,或者他死后,他的儿子继位,我和庸宴依然会有功高盖主之嫌。” 瓷愿:“既然姐姐知道,那么我的橙标军还在外面,如果姐姐愿意合作,我们并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此话一出,简直连秦桥都要为他叫好。 步入绝境仍能找到绝地反击的机会,如果天命真的在瓷愿身上,那或许也会是个十分精彩的故事。 可惜不是。 秦桥好奇道:“你怎么只同我谈?要调动大都督兵马,自然是要问过大都督同意呀?” 瓷愿:“说笑了,姐姐的选择,姐夫是不会违背的。” 庸宴抬手,一个红艳艳的东西滴溜溜一转,落入瓷愿怀中。 瓷愿:“……?” 庸宴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眼角却微微弯起来:“给小姑小舅的红封。” 秦桥:“……” 她简直笑得不行,瓷愿是个反王,但从名分上来说确实也属于秦桥的兄弟姐妹,她趴在庸宴身上笑了一会儿,去他袍袖里摸,果然又摸到好几个:“怎么,还有瓷学的份?” 庸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如果他也叫人,就给他。” 剩余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因为瓷愿叫了一声姐夫,瓷愿捏着那红封,一时间哭笑不得,倒也仔细收好了:“那么姐姐到底如何选择?” 秦桥笑够了,拉着庆愉的手让她坐下,回身对瓷愿说道:“你不妨问问你姐夫,等在妙都料理了你,他是怎么打算的?” 庸宴开口:“回南境。” “我本来是打算跟你同归于尽的。”秦桥说:“但我现在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不好这么任性。所以势必还有几十年要活——此间事了,我会和他一起走。” 瓷愿:“那又如……” 他话没说完,自己却先明白了。 秦桥:“南境荒地居多,因为连年征战的缘故,那地方人口稀薄。是以总是给人一种南境不大的错觉,其实不然。南境五州,面积加起来将近整个大荆的五分之一。” 瓷愿:“你们想自立?” “还没商量过,其实也没必要。”秦桥:“但如果将来朝中有变,我自然也不会任人宰割。再者说将来东肃归附,两边都需要一个缓冲地带,到时候南境的重要还将更上一层。瓷愿,我这么说吧——” 秦桥:“就算到时候东肃破天荒地十分老实,我也会想办法让它不那么平静,这样,大荆就永远需要庸宴,永远需要秦桥。如果到时候瓷学脑子里进了糊涂想法,出于局势考虑他也绝不会动我们两个。” 她把退路想得如此清楚,此话一出,彻底断绝了她与自己这个反王合作的可能。 瓷愿安静片刻,突然说道:“去年秦氏谋反,到底是谁安排的?” 秦桥:“……” 庸宴握着她腰肢的手一紧。 秦桥看了庆愉一眼,淡淡地说:“那不重要。” 如果秦氏不反,按照庸宴和皇帝的谋划,他会一直留在南境不回来;但秦氏谋反之后,庸宴就必须前去制衡,这才有效地弥补了秦桥骤然失势带来的空缺。 而秦氏谋逆,还有一个很隐晦的效果,直到今日才隐隐显现出来—— 秦王,是异姓五王中的最后一个;秦家一倒,连带着秦桥的影响力都被削弱;权势滔天的秦相国可以接着这个机会隐退到幕后;而下一个最招眼的势力,则变成了刚从南境打了胜仗的庸宴。 如果当时皇帝打的算盘不是利用大都督平去自己和沐王这两场隐藏在暗处的叛乱,而是直接逼反庸宴呢? 当时的秦桥,或许根本拿不定皇帝的想法,所以她逼迫皇帝做了选择。 秦氏谋逆,文简带着京中能调动的最后力量平乱;庸宴不得已回京,一切计划都被打乱。 或许皇帝没有这个想法,但秦桥却在防着他。 有些事情根本不能细想…… 秦桥为了诱反自己和瓷裳,培养胡如山和橙标军,结交顺元火家这样成了气候的江湖势力,趁着战乱在民间用“信女梁水”的名号收拢民心;甚至还设立了乔氏抵运,由海岱安亲手执掌。 兵员,刺客,民心,钱财,她什么都有了。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诱反吗? 如果她自己想反,难道真的不能么?甚至这些年来,她看似与秦家全无联系,但是需要秦氏谋反的时候,秦家那个修道修了一辈子的老家主就真的揭杆谋逆—— 她说如果瓷学糊涂,就在南境自立,那绝不是开玩笑的。 秦桥看他表情,知道瓷愿已经从头到尾想透了。 “我秦桥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回握住庸宴的手:“这件事我反反复复告诉你们,可惜你们只当我在说笑话。” “输在姐姐手里,阿愿也算荣幸。”瓷愿一声叹息:“可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姐姐,如果我没点手段,如何对得起你这样的对手如此费心谋划?” 他说完这一句,突 分卷阅读237 然暴起! 电光火石间,瓷愿捡起那萃毒的匕首,也不起身,就这样冲着秦桥的脚腕狠狠划去,庸秦二人冷不防他突然发难,再要后退已经来不及! 就在这时! 在旁边听完全程的顾桔突然扑了上来,用后背帮秦桥挡了这一下! 顾桔背后被划开深深的一道伤口,流出来的血瞬间变成了黑色! 她仰脸看着秦桥,却展露出一个笑意,是那种放下了所有负担的,释怀而又干净的笑;她这一辈子心里压了太多的秘密与委屈,做过太多挣扎迂回的抉择。 只有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这一切都值了。 庸宴登时踩住瓷愿手腕,将那匕首远远踢开,手掌从后面捏住瓷愿脖颈。 秦桥跪下来抱住顾桔,试图听清她在说什么。 那毒见血封喉,顾桔嘴唇翕动,秦桥强迫自己拿出最大的果敢:“你想说什么……认祖归宗吗?你放心,桔子,你放心。” 顾桔像是笑了,黑色的血液从嘴角溢散出来,她轻轻摇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江,江老大人,也分不清……颜色;花夫人……可以!” 秦桥脑子里一团乱麻,也不知她此刻为什么突然提及江法和江蕊,只是无论她说什么,都狠狠点头记下:“好,好,好桔子……” 秦桥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太软弱了。 顾桔已经背叛她了,明明已经背叛她了! 可是此刻她倒在自己怀里,呼吸都微弱起来,靠着自己的身体却那么信任和依赖。 顾桔抓着她衣袖,最后,轻轻地说:“桔子,没有母亲……下辈子,想做殿下的女儿。” 她说完这一句,眼眸自然地微微垂下,安静地离开了。 就像秦桥第一次遇见她那天,一个畏怯的女孩,赤足站在雪地里,对她露出一个局促而又简单的笑意。 “大都督,”瓷愿被庸宴踩着,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腕已经碎了,可他仍然坚持着在这剧痛中仰起脸来:“你再不放开我,桔子姐姐可就彻底没救了。” 秦桥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张开发红的眼:“你什么意思。” 瓷愿:“这毒中的药物有龟息作用,所以顾桔现在虽然死了,但是如果能在两个时辰内得到解药,也未必不能救上一救。” “给我一个上殿的机会,”瓷愿说:“毕竟是我自己选的皇后,只要满足我的条件,我自然也希望她……能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秦桥从一开始,其实就做着多方面的准备。如果瓷学老实,那这江山秦桥是愿意帮着他安定下来的;但如果瓷学有什么别的心思,那么秦桥还有一个后备计划—— 谁当皇帝,庸宴才能彻底不受威胁? 只有秦桥自己。 事实上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瓷学真的死于这处叛乱,沐王宣王都是反贼,不论是在名分上还是生理上,过了今天都会死去;那么周景明和江法等重臣将没有任何一个瓷姓族人可以选择。 剩下的,将只有长公主秦桥。 这是在安排故事时的结局B啦hhhhh,但是瓷学小朋友还是很真诚的,所以走了正常的结局A~ ☆、第一百零六章 此刻,太一殿。 庸宴将顾桔放在地上,在一侧等候的卢姣已经听见这边谈话,不等吩咐立刻上前,将他原本给秦桥准备的护心丹分出一半灌入顾桔口中,另外一半则交给庸宴,都给秦桥喂了下去。 卢姣:“阿房,都说了你不要大悲大喜,不然……算了。” 这顾桔他从前也见过,知道秦桥对身边人的感情都不一般,也不再言语;庸宴从瓷学手里接过秦桥,带着她坐上属于长公主的案几,一手放在秦桥后心输送内力,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秦桥:“宴哥,你觉得桔子还能不能……” “不知道,我认为希望不大。”庸宴知道他家阿房不是一般人,用寻常哄小女孩那套根本没用,不如实话实说:“她心脉已绝。但若有机会能让她活命,你总是要试一试的。” 秦桥将脸埋在庸宴怀中。 那边,瓷学指挥禁卫军拿住瓷愿,自己亲手从庆愉手中将匕首接过来,将她带在自己身后。 瓷学无意识地给庆愉揉着手腕,挥手道:“把嘴堵住拖下去,明天杀了。” “堵嘴?”瓷愿满脸都是疼出的冷汗,却仍然笑着:“瓷学,宗室子,你是怕我说出什么吗?”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 瓷学抬手一压,周遭登时安静下来。 瓷学冷笑:“不叫你说清楚,你留在外面那个劳什子‘梁水’还会继续散播谣言编排朕身世是吧?” 瓷愿讽刺道:“陛下英明。” 周景明起身:“陛下!” 瓷学挥手示意不急:“你说就是,反正被人说得位不正也不是一两年了,便在此处解释清楚也好?” 瓷愿 分卷阅读238 :“你能坐上这位置,追根究底,是因为你姓瓷——可你想没想过,你生父鲁郡王到底为什么对你避如蛇蝎?你母亲又为什么一生下你就死了?如果你……根本就不姓瓷呢?” 秦桥倏然坐直身体。 她直觉感到瓷愿是要拿出杀手锏了。 瓷学登位之初,因为他并非先帝血脉的缘故始终在遭受质疑,毕竟宗室子的身份已经不怎么正统了,如果瓷氏血脉再受到质疑—— 恐怕忠于先帝的江法第一个就会不同意。 “周大人,”瓷愿转回身,直直看向座上的周景明:“二十八年前的秋天,南境生变,当时你担任兵部侍郎,收到军报,连夜进宫;但当时已经宵禁,你只好去找那时的禁卫将军顾恩。” 周景明脸色骤变,一口气却怎么也提不上来,只脸如死灰地跌坐在案几前。 瓷愿逼近一步:“先帝惯常都在太后宫中歇着,于是你们便遵循白天的常例在偏殿等待——周大人,顾老将军远在南境,不如请你解释解释,那晚到底发生何事?” 周景明嘴唇发抖,正要答话,就见那个以狠戾著称的酷吏挡在了他面前。 郅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按在剑鞘上,狭长的眼尾泛红,对瓷愿冷笑道:“陛下,若不耐烦听了,臣愿现在就为陛下斩了逆王。” 瓷学转回身来,淡声道:“先准备着吧,等他说完再杀。” 他君臣二人云淡风轻地一来一往,瓷愿也似浑然不受这生死威胁:“周大人不愿说,本王便代劳了——那偏殿之中,有两位女子,因为中了烈性的……,当时人事不知。药性强烈,周大人和顾将军一进那殿,便也立刻中招。” 瓷愿看了伏在卢姣怀中了无生息的顾桔一眼:“这便是顾恩将军不肯承认的女儿。” 后面的事,已不必再说了。 周景明带着军报进宫是个突发的意外事件,若按照原本的动线,该进入那偏殿的人到底是谁? 百官骤闻这等皇室密辛,都恨不得将耳朵割下来,又忍不住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瓷愿:“传位那位小诗仙陆边秋,颇受周老大人偏爱,原来这大荆文运并非空穴来风,而当真是有血脉传承的呢!” 周景明看着瓷学脸色,没有反驳。 算是默认了。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没有人敢再言语,第一个敢站出来的竟然还是江法。他一把推开挡住自己的江振英,抽出郅却腰侧的剑,唰一下抵在瓷愿颈侧。 “逆王!!”江法花白的鬓发已经乱了,气势却不减当年,恍惚还是那个随着先帝平乱起家的意气少年:“你竟然为了自己上位,胡乱编排今上身世!待你死后去了地下,如何同先帝交待?!” 瓷愿动也不动,任由剑锋划破他颈项。 “卢谨言,卢大人,江大人不信呢,你要不要出来给他解释解释?”瓷愿单手握住剑锋,鲜血横流,却不容置疑地将利剑挪开:“卢大人,难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能独善其身?那日卢府中你对卢姣说的话,秦桥全听见了,现在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指望本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定在翰林院座席中站起的那人身上。 卢谨言还是那张严肃的过分的脸,与站在场中的卢姣目光交锋。 “不错。今上,并不姓瓷。”卢谨言石破天惊地说道: “当日在偏殿中的女子是我卢家女。太后无子,我们卢家的本意,是要再送一个女儿进宫侍奉陛下,但陛下不同意,只得出此下策,谁料那日阴差阳错,竟是周大人和顾恩误打误撞进了那房间。” 江法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内阁重臣,此刻目光在几位重要人物脸上一转,便知道他们或多或少心里都有数,只有自己是个全然无知的局外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说道:“据老夫所知,卢家那一代没有女儿。” 卢谨言:“谁说一定是女儿?” 他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说道:“世人皆道,谨言慎行,是卢家一对惊才绝艳的双生兄弟——但其实并非如此,因为我们出生时,太后已被确定无法生育,因此卢家需要一个隐秘的女儿。我和慎行是一对龙凤胎,卢慎行,就是卢家这个没有存在过的女儿。” “不可能!”江法觉得自己今天已经把这三个字说了太多遍了:“卢慎行还考中了举人!这怎么会……” “江老大人可能也听说过,卢家慎行面如好女,每次露面,都引得轰动。”卢谨言淡淡道:“不如请江老大人回头看看,这位在户部新上任的富商卢姣,是不是也是这个形容。” 卢姣绝美的面容上,目光冰冷。 “替考?!”江法:“他当时才多大?!” 卢谨言冷笑:“所以说外人传言卢家有对文采斐然的兄弟,也并不算错。”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卢姣厌恶地说道:“就你那文章,给我提鞋也不配。” 瓷愿:“卢大人,话还没说完吧?”b 分卷阅读239 r   卢谨言定定看了卢姣一眼,转回目光:“那一天,直到将慎行接回府中,我们才知道此事竟然出了差错,但周大人和顾大人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我们本来以为只要让慎行隐姓埋名地离开,此事也就了了,谁知两个月后,她竟然被查出了身孕。” “这孩子不能留,否则就是卢家的罪证。我们给她强行灌了几次打胎药,竟然都不能成。”他说到这里,仿佛不堪重负般抹了把脸:“她一意孤行,到底是自己把孩子生了下来;她似乎有所预感,知道家里会将这孩子杀掉,于是她生产那天……” 那天,卢慎行唯一的一个贴身婢女塞住婴儿的嘴,将他放在包袱中连夜逃走;而为了给婢女争取机会,任人摆弄了一辈子的卢慎行竟然在自己的小院里放了一把火。 卢谨言永远也忘不了,年轻的自己站在火光之外,看见火舌吞噬了端坐在其中的卢慎行。 她那么痛,可又笑得那么释然快乐,她见不得光的一辈子,最终结束在盛大的光明之中。 可他还没来得及叫她一声妹妹。 “那婢女出了城,顺着水路连夜逃走,”卢谨言声音嘶哑,仿佛要从喉咙里咳出那日的火光:“她老家在淮州,还有个姐姐,在淮州鲁郡王府,伺候怀胎十月的鲁王妃。” 群臣寂静。 秦桥和庸宴对视一眼,终于明白瓷愿闹这一出是什么意思了。 瓷愿走到瓷学身前,微微抬起头,他颈上的血没有止住,和瓷学对面站着,这两个仅存的瓷氏子孙俱是满头满脸的血腥,还有满身疲倦的风尘。 瓷愿:“半个月后,鲁郡王嫡子瓷学降世,鲁王妃薨于产床之上,鲁郡王心中悲痛,不愿再见嫡子,便令奶母带他到鲁王府的庄户上居住。庄户偏远,随行的又只有奶母和王妃侍婢。” 瓷愿声音很轻,然而太一殿上,落针可闻,他的声音如恶带着惩罚的雷劫: “说是庄户,其实不过几间棚屋;鲁郡王有意弃养这孩子,连份例的银子都不给。正巧卢慎行的儿子被送过来,三个女人便一起浆洗缝补,将两个孩子一起养大。” “再后面的事情,众位大人便都知道了。”瓷愿:“一年后,鲁郡王病逝,太后派人去接鲁郡王的幼子进京,在国子监中教养长大。” 江法就和在场绝大多数人一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上窜出:“那也,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是啊,”瓷愿的声音近乎温柔,说出的话却不留半点情面:“这事差就差在,卢家的人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卢慎行的逃生子在淮州,一年的时间,刚刚好够他们追查到这里。就在太后的人到达的前一日,三个女人为了躲避卢家的追杀,带着其中一个孩子逃了出去,另外一个则来不及带走……” 瓷愿:“而就在十二年后,卢家的门客之中,出现了一个神童,这就是今日名噪大荆的陆边秋。” 是以,就连太后也不知道,被带回来的到底是周景明的儿子,还是鲁郡王的儿子。 所以她才会出于避嫌,只将瓷学托付在国子监,而不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瓷愿:“当时因为先帝有过交待,所以朝中所有中过状元的大人都要定期去国子监讲学——周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还中过□□吧?您有没有想过,太后,或许也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您暗示呢?” ☆、第一百零七章 说到这里,一切已经十分明了。 瓷学的血脉存疑,因为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人都已经去世了,无论是卢慎行还是太后,都已无法再为他作证。 他和陆边秋,只有一个才是真正的大荆皇族,但是没人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 瓷愿突然看向沉默了好半天的卢谨言,卢谨言闭了闭眼:“慎行的儿子手腕上有一道烧伤。” “啪嗒。” 是秦桥桌案上的酒杯落在了地毯上。 秦桥扶着庸宴,缓慢起身,动作依然端庄优雅,却给人一种虎豹锁定猎物的凶恶感:“卢谨言,再敢胡言乱语一个字,本宫会将你卢家上上下下二百多人,通通活剐。” 秦相从不说大话,也从不轻易开口威胁。 她说到就能做到。 原本她也不必这样贸然开口,反而像是心虚,但她不得不开这个口—— 因为瓷学手腕上,真的有一道烧伤。 卢谨言先是下意识地一抖,随后惨笑道:“今日过后,成王败寇,打从先帝将卢家认成太后的母家开始,便已经入局了,便是被活剐,也是咎由自取。更何况,殿下,臣已将前尘往事说得这样清楚,又何必再这件事上撒谎?” 瓷愿步步紧逼:“如果陛下真的问心无愧,那么能不能请陛下将袖子抬起来,为臣等解惑?” 瓷学的目光在他脸上过了一遍,最后竟然一笑。 “原来是这样,”瓷学像是了悟了什么:“原来是徐家……你母亲徐妃还真有远见,当年竟然没人提防 分卷阅读240 于她。” 他左手在右手腕上利落地一抽,卸下护腕,一道陈年旧伤显现在众人面前。 群臣中传来低低的吸气声,周景明脸如死灰。 一直蛰伏在旁的使臣中突然站起一人,正是旁观多时的胡怒儿,他突然走到瓷愿身边,学着荆人的礼节拱手:“我代表东肃二王子,若宣王瓷愿登基,则东肃愿意归附。” 就在这时,庸宴动了。 他示意秦桥老实坐好,提着自己的重剑宙沉走到大殿中央,背对瓷学,面向群臣。 庸宴将殿侧摆着的,原本是留给老臣坐着用的木椅拿到大殿中间,大刀金马地坐下,宙沉出锋,狠狠地扎在地面上,将太一殿厚重的青砖立时穿透。 众臣噤若寒蝉。 “各位大人,”他目光扫视众人,平平开口:“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里。” 庸宴抬手一挥,将胡怒儿和他身后的瓷愿用气劲掀翻在地:“不论今上身上流着谁的血,也不论按资历是不是轮到他坐皇位——我庸宴和三十万南境军,永远只认此人为帝。” 胡怒儿挣扎着站起来,又被庸宴掀翻,他只能狼狈地说:“大都督三番五次侮辱使臣……” 还不等庸宴言语,后殿中大步走出一人,正是东肃的那钦小王子:“胡怒儿,有王族在此,何事轮得到你说话?” 他一改当日在宫宴上的怯懦,对秦桥点了个头,转身半跪在瓷学身前:“我那钦,愿代表东肃皇族,为陛下效忠。” 瓷学单手按住庸宴肩膀,心绪激荡。 他抬手让那钦站到身侧,稳了稳心神:“庸宴,我想明白了。” 庸宴没动,还是稳稳当当地坐着。 瓷学心知有他这一表态,群臣纵使背后议论,也绝不会有那个胆量与庸宴抗衡。 但是有些事,也是时候跟庸宴交待清楚了。 “朕这道烧伤,是在先帝去世那年留下的。”瓷学冷哼,转回身来,对瓷愿说道:“那时先帝病危,沐王瓷裳远在简州封地回不来;京中能继位的只有你,而即便是我这么个宗室子,你母亲也对我十足忌惮,她派人在我国子监的卧房中防火。” “并不只是这样。”庸宴淡淡说道:“同时还有刺客三人,将所有能出逃的路线堵住。其中一人擅长使鞭,皮鞭上带着火,故意往你手腕脚腕招呼,只是我们当时不明白罢了。” “没错!”瓷学心中一定,那种戏谑的态度再次浮现出来:“想来当时卢家和徐家已经有过交集,说不定最早就是徐家找上的卢家,只不过后来徐氏全家跟着唐王死在云州,所以才让你这东西接了手。” 他手掌在瓷愿头顶拍了拍:“不过你老哥命大的很,那时候,你大都督正是十分……难过的时候,经常来找我拼酒。” 瓷学说到这里,目光在秦桥脸上一转。 秦桥:“……” 可不是么,算算时间,那会儿正是她和庸宴在大理寺门口分手不久。 “当时我们都还年轻,庸宴的功夫也没像现在这么炉火纯青。最后剩下的那刺客做寻常百姓打扮,我出于自保杀了他。国子监那一代有许多官员宅邸,我杀他时,正好被庆陵庆大人看见。” “庆爱卿,”瓷学笑了一声:“你当时如何想?” 庆陵擦着汗站起来,示意庆愉躲到后面去,躬身说道:“臣,臣不敢……不敢多想。” 瓷学大笑。 “他不敢汇报,但也不敢瞒着。我的本意是先和庆大人谈谈,但是没想到,庸大都督那时候……嫌活着没趣,主动去了宫里向先帝请罪,要将这桩罪过背在自己身上。” 说话的功夫,惜尘已经赶到,在秦桥身边耳语几句,便扶着她从台阶上走下来。 秦桥:“所以其实是你?” 瓷学:“对啊。” 庸宴:“……” 他不是胡闹,只是和秦桥诀别后,离魂症犯了。想着与其让瓷学遭罪,不如自己顶了算了。 江法:“当时那个情况,刺杀之事不可说,但在大荆械斗致死当处绞刑……先帝一向公正,那为何大都督仍能,仍能……” 瓷学接过他不好说的话:“仍能保得命在?” 他对着秦桥眨眨眼:“那就要问问咱们归云殿下了。” 秦桥:“……” “?!”刚才还英武得不行要给皇帝撑腰的大都督立刻站起身,语气急促:“怎么回事?” 本来是打算瞒一辈子的,秦桥想。 那天,国子监起火,刚刚归附的海岱安传回的消息是:庸国公府的小公爷当街杀人,现在已经去找先帝自首了。 那一瞬间秦桥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 惜尘怜光立刻去打听,等她走到西暖阁,得到了确定的信息: 小公爷在太一正殿被先帝亲手抽了个半死,晚间下狱,第二日三司会审,如果没什么意外,半个月后将在午门被绞杀。 那时太一殿还不像现在这么庄严,内殿 分卷阅读241 外殿之间只有一道简单的隔断,少年庸宴昏死在大殿上人事不知,不久前才说着要永远离开他的少女,则无声跪在了外殿的青砖上。 先帝手持长鞭,上面还滴落着庸宴的血。 他目光森严有如审判,语气却并不如何严厉,甚至还带着一丝惋惜:“阿房,你已经做过选择,要选这千秋基业,放弃那庸家小子了。” 秦桥仿佛看见年少的自己咬牙跪着,嘴角咬出了血:“女儿不曾后悔,只是请阿爹看在庸宴年少无知的份上,饶他一命……女儿,甘愿替他受罚。” “你既然不后悔,”先帝沾血的手抚摸她头顶:“又何须如此,是觉得愧对他吗?” 她个人选择,谈什么愧对不愧对? 可是那时那么年轻,她也并不明白自己心中翻滚的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说:“女儿甘愿接受惩罚,此后余生,有关他的一切,再不想了。” 半晌,先帝说了一声好。 他用的力很巧,秦桥剧痛之下,知道右臂断了——但是她强行忍耐,直到先帝说:“此事不会外传,免他死罪,但两个月后,他必须随军出征,权当是流放了。” 先帝言出必践,秦桥得他一句承诺,终于放心昏死过去。 “也不知我们瓷皇室到底中了什么魔障,”瓷学带着点笑意说:“怎么都是痴情种啊?” 庸宴那表情,仿佛简直恨不得立地死了才好。 他早猜到秦桥断臂与自己有关,却不想竟是这样的内情。 秦桥也不管百官众臣外使还在,叹了口气,扑进他怀里双手把人环住。 “都督喂,这回你可知道了,本宫对你的心天地可鉴!”她说:“以后咱们家大大小小的事,是不是都听我的?” 庸宴目光沉沉,仿佛视线再也不能离开她半分:“当然。” “太好了!”秦桥:“那以后早上那遍练功就免了!” 庸宴:“不行!” 秦桥:“……” 眼见他二人又要开始“伤风败俗”,瓷学立刻打断:“行了行了,古浚呢?快点将人带上来!” 瓷学环视四周,轻轻笑道:“不将这身世说明白,尔等早晚还要找麻烦。” 后殿,以为自己要侯到天荒地老的淮州太守古浚终于得以上殿,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老妈妈;老人从没见过这种阵仗,脚下踉跄,瓷学竟然亲自上前扶住。 古浚抬起袍袖擦汗,俊秀方正的脸上都是笑,对着秦桥庸宴等人团团作揖:“赶上了赶上了,刚才前面在杀人,我就躲了一会儿,好在不耽误事。” 谋逆逼宫这样的泼天大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是什么蹲在田间地头的老农说前面两只猪打架把土路堵了,众人一时无言。 瓷学:“这是朕的奶母,也是当日在庄户中抚养我和卢家子的人。” 瓷愿:“……” 瓷学看他表情:“你想问为什么你找不到是吧?嗳,别看古浚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在淮州那地界还是有点手段的。” 古浚连连摆手:“众位大人不要听陛下胡说,我们古家为官清正,作风淳朴……” 秦桥:“闭嘴!” 古浚:“……好的。” 奶母虽然怯懦,但是她对瓷学非常熟悉;老人家错后半步站在瓷学身后:“陛,陛下,老身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她仿佛受到瓷学鼓舞,攒起勇气大声说道:“哪个敢说陛下不是鲁王爷的儿子?老身奶了一辈子孩子,怎么可能分不清?!” 瓷愿上前一步:“可有证据?!” 奶母:“老身便是证据!” 瓷愿步步紧逼:“古太守,谁又知道不是你同陛下做的扣,随便找来一个老婆子顶替?!我遍寻多年不得,怎么就你找见了?!既然你这样说,那陆边秋手腕上为什么没有烧伤?!” 瓷学见他自己撞进来,轻轻一笑。 “以为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瓷学说:“周景明周大人的第三个儿子,今日确实就在殿上,但从来就不是小诗仙陆边秋。” 卢姣毅然出列:“这我可以作证。陆边秋是卢家家奴所生,我们年岁虽然相差不多,他却是我看着长大的。” 瓷愿猛然看向卢谨言:“你骗我?!” 卢谨言:“周大人既然已经认错,我不过将错就错罢了。” 周景明扶着桌案站起来,面对瓷学跪下,颤声问道:“还请陛下告知……这孩子到底是谁?” 瓷学微微叹了口气。 “郅爱卿,”他轻轻说:“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老大人,你右手那块刺青下,到底掩盖着什么吗?” ☆、第一百零八章【正文完结章】 这一刻,周景明几乎不敢转回身去。 郅却一撩袍襟,跪在瓷学身前,近乎无波无澜地说道:“回禀陛下,臣乃淮州人士,幼年随养母 分卷阅读242 长大,成年后混迹江湖,受先帝提拔入朝。右手这刺青下……是一块烧伤。” 是了,从一开始不就知道郅却也是淮州人吗? 算算年岁,不正和那个儿子年岁相当吗? 但郅却手腕狠辣,为人阴戾,和光风霁月的周景明周大丞相格格不入,所以这种可能性从不曾进入过周景明的脑海。 他想起从卢府回家的那天晚上,郅却孑然一身,站在清冷的月光下问他: “如果陆边秋真是你的儿子,认回他吗?他……逼杀过年松呢。” 事到如今,他方能明白,那背后是一颗如何挣扎的心。 如果……我是你的儿子。 认回我吗? 我……做过很多错事啊。 周景明不敢回头,他不堪重负般地捂住脸蹲下身去。 郅却跪在他身后,敛起眉目,淡淡地说:“周大人不必介怀,郅某一身孽障,不敢玷污大人门楣。” “说的是什么废话?!”周景明猛然回身,在郅却惊诧的目光中一脚揣在他肩膀上,将这无坚不摧的酷吏踹了一个跟头:“你早就知道,为什么早不来认?!” 周景明站到他身前,似哭似笑,开口骂了这辈子第一句脏话:“娘希匹,是个大耳贼,还真有点像。” 秦桥上前,不悦地将周景明拉开,低声道:“大人别着急,你儿子是认回来了,陛下那边可还没着落呢!” 她自己说完这一句,突然灵光一闪。 父子传承? 瓷学身上确实没什么胎记标志……但是他有病啊! “哈哈!对啊!你有病!”秦桥大笑着抓住瓷学衣领:“太好了!你有病!” 瓷学:“……” 瓷学:“怎么回事,封院首回来没有?给她看看?” 秦桥不再和他解释,转身大步走进鸿胪寺座席,一把揪住“郭义”衣领。 “郭义”:“……殿下!殿下!我去……秦桥!” 顶着郭义面皮的瓷裳根本不敢大幅度挣动,免得伪装出现破绽,只好任由秦桥将他带出来。 秦桥:“惜尘!去拿蚕豆!” 瓷裳:“……” 瓷裳:“……这不行,这事先没商量!” “正好!”秦桥:“简直太好了!这次你将功赎罪,也不用躲躲闪闪一辈子了!你可以娶怜光了!不高兴么?!” 瓷裳骤然听见“娶怜光”三个字,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一样僵住,秦桥双手齐上,三两下揉开“郭义”面皮,露出其下瓷裳的面容来。 所有人:“……” 江法甚至一时间疑心自己是失心疯了。 瓷学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揭穿瓷裳身份,但出于对她的信任,下意识开始配合:“这……咳,这是朕的安排,沐王瓷裳是反贼,但到底是皇室血脉,念在丰州之乱并没有实际伤亡的份上,便私下留了他一命。” 秦桥推着瓷裳上前:“而且三哥今天就要将功赎罪了!” 瓷裳:“嗯,嗯……不是我该怎么……” 秦桥打断他,对众臣说道:“敢叫各位大人知道,瓷皇室的男子除非体质特异,往往难以活过四十岁,此事人尽皆知——但其实还有一种代代相传的病症也十分危险,只是出于安全考虑,此前始终不敢让太多人知道。不过内阁重臣,心里应该都有数。” 说话间,惜尘已经带着一碟子新鲜的蚕豆走了上来。 秦桥又跟卢姣要了一瓶护心丹,让瓷裳自己在盘中拿一个蚕豆,又递给瓷学一个,最后将那碟子放在瓷愿手中。 瓷裳那表情简直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了。 瓷裳:“封院首不在,我会死的。” 秦桥:“就是因为有生命危险,所以这份功才足够大!” 瓷裳狠了狠心,当真将那蚕豆吃进去;瓷学虽然不明所以,也吃了一个。 片刻后。 瓷学:“?!” 瓷学:“秦桥……快……” 他脸色一青,登时口鼻流血,从楼梯上滚下来;只见那边瓷裳也是同一个症状,一时间瓷家两个儿子都在地上打滚。 众臣:“啊啊啊啊救驾!” 秦桥:“都闭嘴!” 她将护心胆塞在两人嘴里,不许任何人碰他们,庸宴在场,也没人敢不听秦桥的话。 就这么过了不到一刻钟,瓷学和瓷裳终于缓过来了。 “水……”瓷学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喉咙:“这他娘,你真太狠了!” “非常时期啊。”秦桥拍拍他权当是安慰:“众位,只要是瓷家的儿子,吃下新鲜蚕豆,就会口鼻流血,虽然不会对性命产生威胁,但突然发病时症状十分可怖。此事,江法江大人和周景明大人应该都是知道的,我曾听太后说,先帝年轻时也犯过一次病。” 周景明深吸一口气:“不错。” 瓷裳虽然曾经是个逆王,但那可是从小在宫中由众位大人 分卷阅读243 看着长大的,血统绝无异议,经此一战,瓷学的身份就算是坐死了。 虽然瓷学看她的眼神有些幽怨。 “宣王,不,应该叫逆王。”江法突然出声:“你为什么没事?” 秦桥猛然看向瓷愿——是啊,他也是板上钉钉的先帝子嗣,为什么他吃了蚕豆没事? 那一瞬间,顾桔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出现在她脑海: “江,江老大人,也分不清……颜色;花夫人……可以!” 这是在说,江法和江振英都因为眼睛有问题,所以分不清浅青和浅赤二色,但是江法的女儿江蕊,却并没有这个问题—— 秦桥缓缓抬头,喃喃说道:“原来是这样。” 清河要为天下女子搏出路,为什么偏偏选择遥远的宣王? 那时她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为什么仍然肯相信,只要宣王上位,女子就有翻盘的机会? 还有。 即便顾桔是顾恩的女儿,瓷愿的后位人选也有更好的选择,而且瓷愿竟然还像顾桔承诺,后宫中将只有她一人。 顾桔并不傻,她为什么会相信? 除非有那么一个秘密,是顾桔已经知道,且不能让其他女人知道的。 瓷愿的女装,瓷愿握住凤钗,瓷愿坐在长公主的辇车上没有下来…… 最后的最后,先帝临去之前,明明有亲生的儿子瓷愿,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宗室子瓷学? 或许是因为他其实没有选择。 无论是辨色障碍,还是蚕豆贫血,都是传男不传女的病—— 秦桥:“因为宣王瓷愿,是个女人。” 瓷学登时起身。 秦桥走到瓷愿身侧:“我说的对吗……长公主殿下?” 瓷愿顶着众人的目光,无言半晌,最后惨然一笑。 “是啊。”她摸了摸头上的侍女珠花,语气近乎缥缈地说:“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女儿打扮呐。” 瓷愿卸去声音上的伪装,十六七岁女孩子那种独有的娇憨声线便霎时显现了出来。 秦桥伸手,将她贴在脖颈上的假喉结揭了下来,露出下面光滑的,属于少女的肌肤。 “我出生的时候,太子瓷兴刚刚去世。”瓷愿根本就没见过先太子,因而提起他时,语气中也全无眷恋:“据说那时民心不稳,父亲便令母妃秘密生产,无论是男是女,对外都说是个小皇子,说我是先太子转生。” “效果果然很好。”她嗤笑道:“只是我不肯争气,竟然当真是个女子。” 瓷愿抱起顾桔的尸身:“阿房姐姐,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你所得的一切,本该都是我的。” 这句话实在太熟悉,幼年的秦台上京时,说的也是这么一句话: “姐姐,你的一切,本来该是我的。” 秦桥:“当年是你送秦台来的?!” “是啊,”瓷愿说:“我们都是你的小妹妹,不是吗?” 秦桥无言半晌,看看瓷学,突然戏谑地说:“那么我遭的这些罪,也都该是你的。” 瓷愿一怔,继而大笑:“说得很是。” “姐姐,我累了。”她笑了一会儿,将脸贴在顾桔冰冷的额头:“这是我最后骗你的一件事——那剧毒无解,桔子已经死了。” 庸宴走到秦桥身后,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我不过是不甘心罢了,”瓷愿说:“我的命不是我选的,但我却要认,这凭什么?” 没有人开口,最后,竟然是瓷学走了过来:“先帝并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 瓷愿茫然地抬起眼。 瓷学:“秦桥就在前朝,她的存在,已经是为你铺路了。可你让水匪祸乱四方,甚至勾结东肃出卖国土,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你。瓷愿,是你自己给自己选了这条绝路罢了。” 瓷愿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她手上握着那剧毒匕首,鲜血已经发黑。 “是这样啊,那很好。”她轻轻地说:“只是下辈子,不要再这么累了吧……” 逆王瓷愿,怀抱着她选定的皇后顾桔,安静地死去了。 齐内官默默带人上来,将两人尸身抬了下去。 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瓷学突然说:“结束了。” 秦桥怔了一下,长长叹息一声,像是把在心里压了千年万年的事情都通通放下,只留下一片疲惫的畅快:“是,结束了。” 瓷学张开手臂,秦桥便微笑着上前和他拥抱。 “不要听她胡说,”瓷学摸摸她头发:“咱们大荆的公主,就你一个,我的小妹只有你一个,知道吗?” 秦桥将复杂的情绪都收回去,噗一下笑起来:“是是,庸宴呢?给陛下个红封!” 庸宴也带着点笑:“他还没叫人。” 瓷学嗤了一声,挥手吩咐起乐:“妹夫——妹夫妹夫妹夫——行了吧?希望妹夫赶紧滚回南疆继续为国效力!” 庸宴满意点头, 分卷阅读244 摸出一个红封放入瓷学手中。 瓷学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一时间表情都僵住了。 秦桥大笑,拉着庸宴的手站到太一殿门口,小声地说:“三年前这时候,你在这儿被打得半死,可不知我有多心疼。” 庸宴紧紧握住她手,两人回身,见百官都在瓷学身后看着他们,喜乐从大殿中弥散出来,布满了紫金殿,布满了妙都城。 他们身前是大而圆的月亮,身后是所守护的一切。 先帝和太后慈爱的面容仿佛正在天上看着他们,看他们稳住了风雨飘摇的江山,看三年前就挣扎在前殿和后殿,却仿佛永隔天堑的两个人,终于穿过漫长的时光站在了一起。 “桥桥,我不想再等了。”庸宴突然侧过身来,将她揽在怀里。 “如果你愿意,”他的手掌细微地抖起来,摩挲着秦桥手指上的那枚银环:“我就是你的了。此后余生,都是你的。” “都督喂,”秦桥踮起脚尖,环住他脖颈:“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太久啦!” 就在这明亮的月色下,在欣然的喜乐中,在众臣的见证下—— 归云殿下环住大都督的脖颈,将他吻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花!!! 后面还会更新一些番外,包括庸宴秦桥的婚后甜蜜生活,周大人认回郅却之后鸡飞狗跳的周府,远在三秦的李驭涛和火云揭那对狗男男hhhh~ 总而言之,求评论!求收藏! 感谢追文!浪崽爱您! ☆、后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蠢作者关于角色设定和故事走向的一些想法哦,喜欢剧情的朋友们可以看甜甜的小番外~ 作话:这一章是蠢作者关于角色设定和故事走向的一些想法哦,喜欢剧情的朋友们可以看甜甜的小番外~ 此刻我正坐在学校的咖啡馆里,心里有点小开心地想:啊,我的宝贝大女儿完结啦! 这文最开始根本只有个开头,但是越写越顺,一直写到春猎谋反的时候才开始卡文;当时估计最多二十万字就能搞定,没想到全写下来竟然是三十八万字。 前前后后大概写了半年多,中间还停了一段(因为考研复试),是以对于这个开山大女儿实在很有感情。 其实对于秦桥这个角色,我最早给她的设定是海王(hhhhh宴哥肯定好气),但是在写完三万字的时候,秦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她在告诉我——这样一个专注事业,满心为父兄复仇的人,是不会有那个闲心的。 所以那时对这文进行了第一次大修。 不知道在看文的时候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秦桥不像现在比较流行的那种又飒又爽的女主,她虽然活得不委屈,但是在做抉择时似乎总是很“拧巴”; 比如她明明喜欢少年庸宴,在放弃他的时候却强行说服自己洒脱; 再比如她为了稳定要除掉沐王瓷裳,却终究不肯把事情做绝; 甚至是对着瓷学,她也非常“拧”,秦桥既信任瓷学,又不肯真正将自己和庸宴未来的命运真正交托在他手上。 如果脱离开性别,非要对秦桥下一个一句话的定义,那么我想应该是: “看清了一切之后的迷茫。” 我想这跟我在起草这篇文时,身边有很多哥们儿正处在大学毕业的阶段有关系; 那时候三次元的朋友们经常来找我,强行把正在准备复试的我拉出去玩(因为疫情所以哪也去不了,其实就是压马路),絮絮叨叨说些“工作好还是考研好”“大厂好还是国企好”“要不要分手”“异地行不行”之类的话。 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做选择呐。 所以平行世界里的秦桥,不免受到了一些影响,她手里捏着那只瓷如意给她削的木头兔子,在大理寺外的歪脖子桃花树下,不知该如何对少年庸宴开口。 其实先帝让庸宴和秦桥做的选择,就是一句大白话“不能兼容的话,你选感情还是事业?” 两个人做了不同的选择,最后却回到了同一条岔路上。 如果那时候他们在一起,或许少年夫妻情深,但未必会是相互成就的关系,可你看最后兜兜转转,总是要殊途同归的。 我始终相信真心相爱的人,一定会走到一起。 如果再抛开庸宴和秦桥这对CP的感情线,这整个故事的格局构架,其实是大战之后各方势力的协调—— 卢姣,盛司,瓷愿瓷裳以及李驭涛等重要配角的故事都还算完整,所以到了后来,有时候我将笔记本合上,心里总会想: “我把他们扔在春猎场上,他们自己会活动的吧?” 在那个完整的平行世界里,他们还将各自有各自的精彩。 至于这篇文中的女性角色:清河,瓷愿,江蕊,顾桔,太后,还有惜尘怜光桂 分卷阅读245 圆,她们各自有各自的特性,在某种程度上讲,却都无一例外非常洒脱。 就连看似柔弱简单的庆愉,都能在逆王面前说一句:“我什么都可以做。” 作为准皇后,与其说瓷学是她的丈夫,不如说瓷学是她的事业;若不拼一拼,如何对得起自己? 虽然不能用现世“独立女性”这一套去评估,但她们在自己的追求上都非常勇敢,她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像非要依附谁一样的菟丝花,都因为柔韧坚强而充满魅力。 真的很想抱抱清河,告诉她你想要的后世,你想给天下女子争的出路,其实已经实现了。 最后,这文一共申签过两次,都没能成功;通过学习热文和很多仙女朋友的帮助,其实我也感受到这篇文一方面是题材不热,另一方面我也知道自己还能做的更好。 后面打算写几篇短一点的脑洞古穿,继续为过签努力(这次真的会控制好字数hhhh),在完成大女儿的时候也不懂纲线什么的,全然凭借一腔热情完成,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会保持热爱,继续努力! 感谢看文!浪崽爱您! (另,专栏里有几篇万字睡前小故事,都是以前瞎写的小甜文,悄咪咪求个作者收藏~ 感兴趣的姐妹可以去专栏里看看,毕竟春天就要看小甜文!) ☆、番外一 半个月后,宝月殿。 惜尘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对面上并排坐着秦桥和怜光。 “哎呦喂,”怜光拍拍腿:“怎么这里面还有郅大人的事?根本没听说啊?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秦桥摆摆手:“总之说来话长,现在的情况就是小慈音跟陛下求赐婚,说要迎惜尘回府做正头娘子;然后郅却那边呢——嗳,郅却这个狗东西。” 怜光十分上心地摸出瓜子:“你说你说。” 秦桥:“他这个情况有点复杂,一方面呢,他现在辞官不想干了,他老爹周景明也觉得可以,甚至想让他回去继续读书,当然,这不可能。” “自然自然,”怜光招招手,在一边等着的桂圆立刻将自己的小兜兜递过来,蹲在秦桥脚边一起嗑瓜子:“郅大人学问本来就很好,都这年岁了还读什么?又不考状元!” “是啊,谁不说呢?”秦桥咔嚓嗑出个瓜子:“另一方面呢,现在卢家虽然彻底倒了;但是阿姣领养了他家的小烽儿,成了新任卢家家主,到也算是朝中新贵——郅却阿娘不是卢慎行吗?这么算起来,其实也是卢姣和小烽儿的本家……” 怜光:“殿下,快说重点!” “重点就是!”秦桥神神秘秘地说:“昨天郅却来找我,问我出京打不打算带着惜尘一起走!” 桂圆发出很懂的“哦哦哦”声:“郅大人这意思,难不成是想上咱们家来做上门女婿?” “多好啊!”怜光:“郅大人虽然一开始看着吓人,但是越瞧越漂亮!嗳这就看惜尘怎么选了,也是难办。” “要我说何必拘泥于形式?”秦桥身体前倾:“你要是愿意,就一起收了我看也不是不行。” 惜尘:“……” 惜尘的目光在秦桥腰上一转:“殿下,你在宫里躲了两日,大都督已经亲自来问了三四次。问你何时回府。” 秦桥不动声色地在腰上扶了一把。 打从那日行过大礼之后,庸宴终于自认是皇家的正经女婿,连夜让秦桥“疼爱”了一个够。 秦桥只能说,这货太牲口了。 各方各面,都太牲口了。 怜光见她老实,转向桂圆:“盛小将军也来问过,问你上次说的头发绳原理到底是什么意思。” 桂圆动作僵硬地放下瓜子。 怜光唰一下起身,对着殿外万里无云的天空说:“啊,要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去啦!” 惜尘:“三殿下帮助平乱有功,功过相抵,现在成了庶民,他马上要随着东肃使团出京,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两天他是不是来找不言剑尊问……” 怜光立刻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惜尘:“问天山收不收上门女婿。” 怜光:“……” 刚才还八卦的兴致盎然的三人一起熄火。 惜尘安静地送她们出门,心累地叹了口气。 “男人,”她疲惫地说:“真是麻烦。” ☆、番外二 两年后,御书房。 不同于以往的内阁小朝会,今日有那么一点特殊——周景明周相国已于一千年致仕,而小诗仙陆边秋在朝两年,终于混进内阁了。 此人一身仙气地进来,瓷学只觉得当年秦桥选男人的眼光当真不一般。 够骚气! 瓷学的目光 分卷阅读246 在新一代的内阁成员是身上一转—— 把持经济大局的卢姣,刚刚从三秦调回来的李驭涛,新一任禁军将军孟慈音,前来述职的古浚,还有这位新来的陆边秋。 再看看自己,他那位小皇后至今仍然在偷偷藏匿《秦相:我与陛下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这类的无聊书籍,有一次还被他发现庆愉竟然还在自己写! 一个皇后!亲手编排自己老公和别的女人!即便是他妹妹也不行! 在座各位除了江法之外,竟然全在传说中跟秦桥有关系,赶明儿不如把西暖阁的牌子摘了,换成《秦桥旧情人会所》! 江法看着皇帝突然狰狞的表情:“……?” 年纪大了,不是很能揣摩上意了。 陆边秋同众人见了礼,屁|股刚刚沾了个椅子边,就听外面三声哨响,是来自南境的紧急军报。 瓷学:“快进来!” “禀告陛下!我乃严州花修明将军座下传令官!”来人扑地便拜:“花将军着我来报,大都督不见了!已经连续三天找不见人了!” “什么?!”瓷学大惊:“庸宴绝不会无故离开!到底发生何……”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竟然是刚刚随瓷裳从东肃回来的怜光! 怜光拱手:“陛下!回程时我与瓷裳去了一趟零州,归云殿下让我给您带个消息!” 瓷学:“快说!是不是庸宴有消息了?” “嗯?”怜光摇头:“不是,是殿下的肚子有消息了——封院首亲自查过,说是殿下有身孕了!” 此话一出,殿中所有男人都站了起来。 瓷学:“……” “啊?!”瓷学:“这,这……” 他这这半天,突然想明白了。 这两条消息,应该是他娘的因果关系。 秦桥现在常居南境零州,庸宴则将南境五大边防分块,各自交托出去,平时自己只在各处监察,多半是路上听说秦桥怀了身子,急得招呼也不大就回零州去了。 瓷学一时好笑,一时又好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还是江法年岁在那儿,第一个反应过来,说道:“恭喜陛下,要做舅舅了。” 瓷学一下笑出来,哦哦两声,挠头道:“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众人:“……” 确定您在说的是曾经只手遮天的秦大相国吗? “送点什么过去?”瓷学说:“现在也有钱了,喜欢什么都给她带去,补品?吃食?封多病在那儿吧,要不再送几个御厨呢?” “这倒不必,”怜光:“听闻丰州一带出了个女子,说起来还是卢大人的本家,好像在做什么外卖生意,想要什么吃食,只要点了,很快就能送到家里。” 瓷学:“……” 瓷学:“是我老了么?” 为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卢姣接过话头:“我也听说了,这位小朋友很有头脑,记得是叫卢菀……是叫这个吧?” “好像是。”怜光:“总之陛下不用担心了,哦对,那位卢姑娘说过一阵还要到妙都来开分店,到时候陛下也可以试试。” 瓷学现在满脑子都是要做舅舅了,后面说的什么其实根本没听清,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庸宴也真是,成婚两年了,坏身子岂不是正常的?怎么就大惊小怪成这个样子……” 外间,又一个红衣女子赶过来,见了怜光,微微稀奇了一下:“回来了?” “惜尘?”怜光笑着要抱她:“怎么胖了?” 惜尘:“……” 她面无表情地推开怜光,对瓷学躬身行礼,起身面无表情地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诊出喜脉了。” 瓷学:“……” 瓷学:“……” 瓷学:“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只见皇帝疯魔般大笑:“真的假的?太好了!我再也不用活在没有继承人的死亡威胁里了!” 下一刻,留下内阁重臣,人已经不见了。 他跑得太快,连个恭喜的时间都没留给众人。 一时间重臣们面面相觑,最后都笑开了。 陛下,今天也在真香啊! 作者有话要说:  里面提到的花修明和卢菀是下一篇文的男主女主哦~ 是个甜甜的小古穿,大概十五万字左右,文案在这里,求收藏嗷! 爱您! 《我在古代靠送外面发家[系统]》 文案: 卢菀穿越到大荆朝,成了江南首富卢家的庶女。 她刚一过来,就迎头挨了嫡姐一耳光:“脏东西,带着你那做歌姬的娘一起滚!” 跆拳道黑带的卢菀:“……?!” 她提起嫡姐的衣领,左右开弓还了她十来下,在祠堂前自请出府。 开玩笑,带着“外卖配送小黑板”,将来谁是首富还说不定呢! 卢菀的金手指乃是一块大黑板,任何人只要 分卷阅读247 默念一句“好想点外卖”,他的想法就可以实时地显现在黑板上。 就这样,她风生水起地在大荆朝搞起了外卖配送的生意。直到有一天,大黑板上显现出了一行字: “南疆。订三十万斤粮草。” 卢菀:“……” 大将军花修明本来最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人了。 可就在他遇见卢菀的同一天,手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块黑色的板子,上面总是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仿佛谁的暗恋日记: “花将军好帅!老公什么时候来我身边?” “为什么连打人都那么可爱!” “不知道能不能用粮草包养他?” 两月后,卢菀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板子上浮现出一句话: “可以,粮草送来,本将军是你的了。” 事业苏爽武力值爆表小富婆 X 每天都在暗戳戳观察媳妇怎么暗恋自己大将军 浪崽出品,甜文保障! 欢迎收藏养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