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皇叔的掌心绿茶(重生)》 分卷阅读1 《残疾皇叔的掌心绿茶(重生)》作者:柚一只梨 【残疾疯批小皇叔身娇体软小美人 轻松风治愈救赎甜文 直球克傲娇 】 文案: 辅国大将军的独女沈芜是个病秧子,太医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太子仁德厚谊,依着婚约娶她为妃,立誓照顾她到最后一日。 沈芜风光嫁入东宫,大将军感念皇恩浩荡,将兵权双手奉上。 太子妃新婚之夜,皇帝以谋逆之名降罪将军府,沈芜也等来了一杯毒酒。 沈芜死后灵魂不散,她看到被她唤作“小皇叔”的那个男人替她报了灭门之仇,看着他坐在轮椅上以铁血手腕夺了天下,看他日日夜夜捧着她的画像失魂落魄。 男人日渐疯狂,终于在沈芜忌日那天,追封她为皇后,撬开她的棺椁,自尽在她的白骨旁。 一朝重生,回到被赐婚前。 某日沈芜在宫中意外落水,陵王偶遇将她救起。 沈芜浑身湿透,裹着陵王的披风,她怯怯地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袍,杏眼微抬,睫毛上挂着水珠。 “殿下,我害怕……” 陵王长臂一挥,将沈芜捞至腿上,手臂硬如寒铁,箍着她纤弱的细腰,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中。 “谁欺负你,本王替你讨回来。” 杨柳细腰,盈盈一握,他这一抱便再也没能放手。 【残疾疯批小皇叔身娇体软小美人】 男主腿会好,女主能活到老。1v1,双c,HE,温暖治愈甜文,救赎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傲娇疯批小皇叔直球娇软小戏精 立意:没有过不去的挫折,要乐观面对人生,积极开心地过每一天 1. 从前如今 不思量,自难忘。 嘉宗十二年,春。 本该是枝条嫩绿、生机盎然的时节,却不知怎得,已然到了二月末,夜间仍寒意萧瑟。 雪花随着呼啸的狂风乱舞,这个冬天好似怎么都过不完。 距离前太子大婚之日已过去半月,东宫的大喜红灯笼还未来得及撤下,便又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在惨淡的月光下,竟也格外刺眼。 夜幕深深,已过丑时。四周万籁俱静,落寞空寥。 东宫前仍有来往宫人轻声慢步而过,步伐轻盈而匆匆,各个神色凝重,皆无暇也不敢去碰那些象征喜事的东西。 一身穿黑色宫袍的男子坐在轮椅之上,独身立于院中,任由雪花落在肩头。 男人眉目深邃,神情平静,正望着宫殿出神。 宫人远远躲着他穿院而过,唯一身穿黑色夜行服的年轻护卫朝他靠近。 孟五单膝跪地,低声唤他:“主子。” “嗯。” 孟五垂首,语气冷硬:“嘉宗皇帝和太子的尸首已入殓,葬入皇陵,前朝那些不老实的老头子已一一敲打,眼下前朝后宫再无异声。” 男人不语,仍望着紧闭的宫殿大门。 孟五犹豫了片刻,“主子,风雪太大,您今夜……” “我在这里休息。” 孟五松了口气,实在是怕他又在此枯坐一夜,不愿进去。孟五起身行至门前,将厚重的宫门推开。 现在整个皇宫都是陆无昭的,他自然是想睡在那里就睡在哪里。 孟五:“那我推您进去?” 陆无昭垂眸看了看膝上已被打湿的盖腿的薄毯,低声道:“不必。” 他活动了一下被冷风吹僵的手指,手按在手轮圈上,轻滚车轮,从倾斜架在门槛上的踏板上碾了过去。 自从半月前陆无昭带兵闯进皇宫,逼宫造反、血洗皇宫后,宫内各处都安上了便于他行走的踏板。 唯有东宫外的踏板磨损最是严重。 入殿的最后一扇门大敞着,此处门槛的踏板却崭新如初。 陆无昭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轮椅滑入空旷的宫殿,一股冰冷的寒气直往人骨子里钻。大殿内摆放了许多冰块盆,屋中的温度比寒冬腊月还要冷。 这里比外面还要静,还要冷,车轮滚过地面石砖,没发出什么大声响。 殿内灯火通明,房梁上还挂着大婚之日布置的红绸,大红双喜字被人匆匆撕了一半,只余一半挂在窗框上。 陆无昭淡然垂眸,地面干净得一尘 分卷阅读2 不染,仿佛那日遍地的血都不曾存在。 他随手将膝盖上湿透的薄毯掀开,扔到地上,手滑着轮椅往里走。 陆无昭进来时,沈芜正孤零零地坐在朱红色的立柱旁,抱着膝发呆。 听到细碎的声响,她怔怔地抬头,望着男人靠近,唇微张,像是诧异能在此刻见到他。 男人行至她面前一丈远,俯下身,将地上的酒杯拾了起来。 那是新婚之夜,那只装着毒酒的杯子。 沈芜抿了下唇,慢慢起身,飘到男人面前。 他面容清冷,容貌英俊,可周身却萦绕着一股阴沉之气。此时手中握着那只酒杯,眉目淡然,盯着杯子瞧。 沈芜沉默地站了会,拎起繁复厚重的裙摆,跪伏在地上。 她双手交叠,身子前倾,掌心贴着地,额抵着手背,行了个大礼。 一拜过,再二拜,三拜。 礼毕,她抬头望着男人深不见底的眸,轻喃了句,“谢谢。” 毒酒入腹,她命归西后,魂魄已滞留在这东宫内半月。犹记那日他带着人闯进来,把屋里的人全都杀了。 而后,他亲手将她的尸首抱进了棺材里的。 听说那一日血流成河,听说不仅是这东宫的人,整个皇宫都死了不少人。 听说他给沈家平反了,听说他登上了皇位。 沈芜站起身,对着他又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轮椅上的男子一无所察,他的目光透过了沈芜透明的身体,落在了她身后的棺上。 单手滑动车轮,行至香案前,将酒杯放在台子上。而后转身,走到了楠木棺前。 手臂慢抬,掌心拂过冰凉的棺木,五指搭在盖板边缘,用力一推,启棺。 内中女子安详地躺着,身上还穿着死时那件火红嫁衣。她的身旁亦放了许多装有寒冰的水袋,只为延缓尸身的腐坏。 陆无昭的手微抬,朝女子伸去,却在即将触到她发丝时,又僵停在空中,半晌,终是未落下,手掌收回,掌心贴上楠木棺,双眸凝望,静默不语。 沈芜远远瞧着,看着他慢慢俯下身,头靠在棺木上,阖上了眼。 除了起伏的呼吸,许久不再有动静。 是……睡着了吗? 沈芜缓步走近,站在棺木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她下意识想放轻呼吸,不吵到他,又想起来,她已经是鬼魂了,早已无需呼吸。 天冷,想为他加件衣裳,可…… 沈芜低头看着手,透明的身体,碰触不到任何东西。 心头怅然,不得不作罢。 手虚虚搭在盖板的边缘,看了棺中的“自己”一眼,又转回身,飘回立柱旁,身子蹲了下去,下巴靠着膝盖,微微歪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睡着的男人看。 沈芜不知他为何会深夜来此,不知他为何会为她守灵,更不知他为何迟迟不给她下葬。 眼前人是她的恩人,她全心信任,此举想必定有他自己的意图吧。 沈芜不知自己为何无法离开这间屋子,私心猜测,许是心有遗愿未了。 可如今,陵王,不,新皇陛下为她沈家报了仇,执念消散,该放她离开了。 沈芜试探着将脚踏出宫门,立刻有部分魂魄灰飞烟灭。 她再一次被拦在东宫大门内,寸步都迈不出去。 天很快亮了,男人的身形动了动。沈芜又飘到他的身边,围着他转了转。 “小皇叔,殿下,你……要走了吧?” 陆无昭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眸色深沉,朝棺内又望了一眼。 将盖板再次合上,手转动着扶圈,朝外走。 沈芜心底有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一闪而过。 这里白日还有人来洒扫,可日落以后便只有她一人,不对,是一鬼。 她有些孤单。 她飘在男人的身后,想着走就走吧。礼貌待客,总是要送一送的。 “那我送您出……”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男人并未打算离开 分卷阅读3 。 陆无昭直奔书案而去。 他唤人呈了笔墨纸砚来,而后便将房门关闭,不准外人靠近。 人无法靠近,鬼可以。 沈芜好奇地跟过去,看到了丹青,心道原来是要作画。 男人动作优雅地研磨,格外赏心悦目。 在执笔时,手似乎被冻得不听使唤,落笔时手腕颤了颤,墨迹在纸上洇了一大片。 他将染脏的纸随意团成团扔开,用力攥了下手,又将手放在唇边哈了哈热气,待十指恢复灵活,才重新落笔。 仗着自己是魂魄形态,他看不到,沈芜大胆地坐上了桌子,好整以暇看着他。 但她不喜欢舞文弄墨,强迫自己欣赏画作,可看着看着仍是走了神。 她从未认真端详过这位小皇叔,只因他们平日素来无甚交集。 有微吹过窗牖,也吹动了他的袖袍。 大红喜服的裙尾隔着虚空擦过男人墨色的袍子,衣角暧昧纠缠,无人去管。 男人的身材略显瘦弱,虽是坐在轮椅上,但也可以看出他身形颀长,他坐着时比她站着只矮了一点点,若是双腿完好,只怕要比她高上一头多。 他的眉宇和眼型都长得很漂亮,容貌俊朗、气质清冷矜贵,睫羽微垂,眼尾自然上挑,看上去有些凌厉不好接近。 他有一双叫人不敢直视的眼睛,沈芜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这般幽黑深邃,仿佛没有光能照进去一样。 不仅光照不进去,还一点儿生机都没有,人都说观目可察心,沈芜不知道一个人的内心要有多灰暗,才会看上去这般死气沉沉。 他的唇很薄,阿爹说过,找夫君要找像他一样厚嘴唇的男子,因为薄唇人多寡情,她还笑阿爹是在胡说。 想到阿爹,沈芜又有些难过了。 她怅惘了没一会儿,便又恢复了乐观心态。阿爹是功臣良将,从未做过违背良心和仁义的事,就算死去,也会有个美满的来生,若是有缘,他们来世或许还是可以相遇的。 她专心地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哗啦的纸张抖动声响。 风太大,吹动了画纸。 沈芜回过神,见男人对着宣纸怔然出神。 她来了兴趣,也望了过去,这一望也楞住了。 是一幅画,画上是个女子,明眸善睐,语笑嫣然,赫然是她。 画中人梳的发髻样式是她十七岁那年京城里格外流行的样式,而那件红色的衣服则是她十七岁过生辰时,那堆生辰礼中的。 是谁送的来着…… 一年前的事,有些记不清了。 未及沈芜仔细回忆,一股大力将她拉了过去,再睁眼,她竟是进了那画里。 男人的黑眸深深凝望着她,叫她一时有些胆怯,被那过于炙热的眼神烫到,身子一抖,她的魂体挣脱了画作,又飘在了男人的身边。 沈芜像是被吓到,飘离了老远,躲在柱子后头张望,久久不敢再靠近。 一连三日,陆无昭都没离开这里。他画了许多画,都是沈芜的样子。 他食水未尽,本就白皙的面皮更加苍白憔悴,这殿内冷寒,他衣着单薄,沈芜渐渐变得焦急。 她站在陆无昭的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想叫他快些出去,可惜无人能瞧见她。 到了第三日,陆无昭终于肯踏出宫殿。 他卷起画作,都放在了一处,唯有第一幅画,那件穿红衣服的,被他握在了手中。 陆无昭手摇轮椅,行至门前,低声唤了一声,“孟五。” 沈芜只觉得身体又再度不受控,眼前一花,她又被吸附进了画作里,她躺在男人的腿上,感受男人的拇指摩挲过画卷,身子禁不住颤栗。 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气息萦绕在她身侧,叫她心底莫名安心。 门被人推开,孟五焦急地候在外头。 他大喜过望,“您终于肯出来了!” 陆无昭回头望了一眼书案,“都带回去。” 孟五低声答是,沉声吩咐侍卫去取画卷,他绕到陆无昭身后,手扶上轮椅,将人推了出来。 沈芜没有再被拦在 分卷阅读4 那间囚笼里,她出来了。 大雪初霁,阳光温柔地洒在陆无昭的身上。沈芜害怕地往画里缩了缩,竟没感觉到疼。 陆无昭停在院里,抬头望了望朝阳,像是在做告别。 握着画卷的手缓缓收紧,许久,才轻声道: “下葬吧。” ** “姑娘,姑娘?” 耳边是婢女的轻唤声,沈芜自梦中醒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又梦到了前世了啊。 头剧烈刺痛,脑袋里像是有万千银针在扎。 沈芜轻哼一声,被人搀扶着坐起,拢着湖蓝色滑丝薄被的手一松,薄被滑落,露出了里面那件布料轻盈的杏子黄挑线纱裙。 六月梅雨时节,丝雨绵密,云烟氤氲。 沈芜身子骨弱,前儿个夜里一场雨又叫她受了凉,旧疾复发,这几日头疼得很,一直低烧不断。 许是人烧的有些糊涂,才会又梦到前世那些事。 “出何事了?” 她撑着阿棠的胳膊坐稳,哑着声音问。 阿棠一边手脚麻利地给沈芜披衣裳,一边道:“年初时您叫奴婢们盯着澜芳苑的动静。” 沈芜神色微凝,“有动静了?” 阿棠点头,“是,表姑娘去了尽欢楼。” 2. 极好的人 他躺在她的白骨旁,唇边竟然…… 将军府湖心阁中,殿内燃着去潮气的艾草。 观景最佳的窗牖旁,沈芜正柔弱无骨地靠在织锦绣作精美的软榻上,强打精神任由阿棠为自己换衣裳。 “我不想穿这么多衣裳……”沈芜苦着脸道。 一层又一层,太重了。 前世她的身子就不好,太医说过,她活不过二十。或许是前世死后灵魂被困了许久,魂魄受损,重生以后,她的身体愈发的差,动不动就要病上一场。 冬天过去,活蹦乱跳了没几日,便又生了病,这半年时间来来回回地折腾,好几日坏几日的,她早已习惯。 这也没什么的,活着就是值得开心的事,唯一不习惯的便是身上的衣服太重。 作为鬼魂的形态滞留人间的那段时日,她身体轻盈地飘了一年,虽然活动的范围有限,但也是一身轻松。 好不容易习惯了无拘束的日子,一朝回到十六岁,冬天的衣裳又厚又重,身上总像是扛着什么东西,压得人浑身不自在。 “您可别跟奴婢撒娇,没用。”阿棠冷酷无情道,“您该好生穿着衣裳才是,着了凉发着热,又穿这样少,是要病严重得像去岁冬日那般下不了床您才高兴吗?” 沈芜理亏,乖乖闭上嘴听训。 阿棠方才说过的去岁冬日那场大病,她的确病了好久,整整一个冬天她都缠绵病榻,十六岁的生辰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半年前,嘉宗十年的大年初一,她十六岁的生辰日,那日清晨一睁眼,她便不是她了,而是活过了一世,本该死在和太子的新婚之夜的她。 她重生在了十六岁,距离她嫁给太子、命丧东宫还有两年的时间。 “姑娘您一直叫人盯着表姑娘那边,是她有何错事或是有何把柄吗?”阿棠好奇问。 沈芜摇摇头,没什么力气多做解释。 “您的病这般严重,为何还要亲自去?叫奴婢们走一趟就是了。”婢女芍药正在准备待会出门用的东西。 厚毯子,大披风,还带了些吃食和温水。 “澜芳苑的事是头等大事,需得我亲自盯着才行,非是信不过你们,是我心头总惦记着。”沈芜忍着难受,轻声道。 澜芳苑住的是沈芜的姨母赵氏和表姐楚轻瑶,自从沈芜冬日那场大病后,她便叫几个信得过的丫鬟日夜悄悄盯着澜芳苑的动静,尤其是盯着楚轻瑶日常的一举一动。 “那也要注意着身子,这雨季潮气重,您还总病着,平时在屋中穿的就少,这病可还想好吗?大将军快回京了,若是叫他看到您这身子骨大不如前,”阿棠抖了抖身子,白着脸,“奴婢这小身板可受不住将军的军棍。” 沈芜听到阿爹快要回京,眉目舒展,笑道:“哪有这般夸张,我阿爹怎会对你动手?” 分卷阅读5 阿棠还想念叨,沈芜真是怕了她了,忙道:“好了好了,快些出门吧,莫要耽误正事。” 榻上人姝容绝美,张巴掌大的小脸上过分苍白,瞧着有些憔悴,但那双总是弯着的眉眼生得娇俏妩媚,即便是一副病容,也挡不住她浑身散发的灵动活泼。黑瞳明亮,瞧着无辜又单纯。 阿棠最受不住她这种可怜巴巴的样子,终于作罢。 ** 路上出了些岔子,好在紧赶慢赶到了尽欢楼时并未耽搁太久。 阿棠扶着沈芜下了车,给她拢了拢披风,把兜帽罩下,挡住绵密的小雨,嘟囔了一句:“姑娘可真是小孩儿脾气。” 沈芜轻轻扁嘴,低头整理披风的系带,心里还记着方才的别扭。 方才来时,路途最近的那条街上遇上了昭明司的人在办案,她们的马车行至那处时,正巧碰上。 昭明司残暴的名声在外,阿棠自是忌惮不已,生怕那些粗鲁的兵卫和血腥的场面冲撞了自家姑娘,连说躲着些好。 另一婢女芍药也道:“探子说表姑娘的马车已经到了尽欢楼,这条路不知何时才通,奴婢恐误事,已吩咐车夫绕道而行。” 芍药说话时,手飞快抹了一下脖颈,手背在身后,指尖轻捻,潮湿温热。方才出去探查时正赶上昭明司的人对拒不就范的犯人“就地正法”,血滴不小心溅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想起那个挥刀的昭明卫,想起年轻士兵那双黑漆漆散着冷意的眼睛,以及那句冰冷的“抱歉”,僵住的身子就好半天缓不过来。 两个婢女都对昭明司讳莫如深,沈芜一想起来心里就有些烦闷。 眼下在尽欢楼外头,阿棠又感慨了一声,“昭明司那些人也太残忍了,这些人……他们难道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沈芜纯净清亮的眸子转了过来,认真道:“他们是在为民伸冤。” “可大街上杀人,造这种杀孽……” “若那犯人乖顺,他们又怎会如此强硬?” “可是姑娘,咱们又不知道那人犯了什么错,万一罪不至死呢……”阿棠在对方瞪圆了一双美目下,讪讪住口。 “我偏知道,他们不会滥杀无辜。”沈芜坚定道。 沉默了许久的芍药突然道:“姑娘整日窝在家中,却好似对昭明司了如指掌。” 沈芜被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嗔了芍药一眼。 阿棠将伞撑开,举在沈芜的头上,无奈道:“这三字好似提不得,一说他们不好,姑娘就跟个小孩儿似的生闷气。” 她倒也不会对旁人冷脸色,被人辩驳又不知如何回击,只能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鼓着腮,要不就是重复一句“我偏知道”,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无法叫人信服。 “陛下设立昭明司,乃是光明之意。为投状无门的百姓伸冤做主,使那些错断或是难断的悬案得以重见天日,为枉死的冤魂鸣不平,他们所做的是光明正义的事。” “谁都有可能做坏事,只有他不会。” 沈芜掷地有声,郑重的样子把两个婢女吓住了。 “可奴婢听说,那些人手段残暴,难道以暴制暴便是正义了吗?况且那陵王……”阿棠低下声,“那位殿下是个双腿不良于行的,性子阴晴不定,对待下属也十分严苛,他……” 沈芜有片刻失神,眼前闪过一张英俊却阴沉的脸,她的心脏怦怦跳着。 听到阿棠说他的坏话,她心里就觉得特别委屈。 她说:“殿下是好人,他是个顶好的人。” 阿棠慌了神,“姑娘您别哭,奴婢错了,奴婢不该争嘴,不说了,不说了。” 阿棠一边哄着,一边搀扶着人往前走。 望着她们面前的马车,故意岔开话题,“姑娘你看,这辆马车好大,比咱们将军府的还大。” 沈大将军爱女,给女儿的都是最好的东西,沈芜自己的马车比寻常人家的大,眼前挡在她们马车前面的这一驾,更是壮观。 沈芜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也没抬头看。 阿棠转头又说起正事,“对了姑娘,你说表姑娘来这尽欢楼作甚?” 尽欢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沈芜身子不好,是以极少出门,像这种 分卷阅读6 嘈杂热闹人又多的地方更是少有踏足。 今日她们跟着楚轻瑶的马车来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楚轻瑶要与谁见面。 沈芜这才抬头,仰头看了看,她眼尾还带着些红晕,眼中盈着的泪还未消散,波光潋滟,柔中带媚。 不设防地,竟是与二楼一扇开着的小窗旁的一男子对上了眼神。 熟悉的面庞,熟悉的毫无生机的那双眼睛。 猝不及防的重逢令她怔住,心头涌起一丝带着些暖意的酸楚。 那双眼睛黯淡无光,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灰,让本该明亮好看的瞳失了光彩。她从前每每望过去,都从里头找不出一丝活人的气息。一个活人,倒是比她这个鬼魂还要死气沉沉。 眼前的人和前世那位冷静自持的君王相重合,沈芜又想起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撑着残废的腿,艰难地一步一挪,爬到了她的棺椁里。 他有些狼狈,坐在棺中正了正发冠,又将身上的长袍抚平,不留一丝褶皱,才满意地躺了下去。 那时她的魂魄飘荡在灵堂的上空,看到他躺在她的白骨旁,唇边竟然是带着笑的。 当初活着时他们无甚交集,后来阴阳两隔,她感念他的恩德,陪伴他一年。 如今这一望,仿佛又近在咫尺,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他。 此刻,那人直直地望着她,不知已看了多久。 沈芜微张了唇,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惜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很不喜欢和别人对视,在她发愣的间隙,便漠然地移开了目光,将那扇小窗放了下去。 沈芜心里一空,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阿棠没听到沈芜回答,便又自顾自说道:“若不是先前那条路上昭……那些人办事把路堵上了,咱们也不用绕了好远才到这里。” “等咱们回去,也不知这个轿子的主人会不会离开,若是还堵在咱们前头,那就算那条大路通了咱们也没法走,还得顺着远路原路返回。” “姑娘有何要紧的事还是快些办了吧,办好了咱们赶紧回去了,您还烧着呢。” 主仆三人越过自家的马车往前走,前面那辆体型极大的马车几乎将整个小巷给堵住,侧面仅够两名身材纤瘦的女子通过,阿棠又想抱怨。 她小声嘟囔:“哪里不好停,非要堵在小巷子里,这路又不是他家修的。” 芍药一眼认出了马车的徽记,幽幽来了一句:“你仔细瞧瞧,是谁的马车。” 阿棠皱眉,“管他谁的。” 挡了路,害得姑娘要多走好远的路就是讨厌的人。 “这是陵王殿下的。” 沈芜轻声说道。 说完,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窗紧闭,她有些失落地又转回头。 3. 计上心来 莫让旁人碰我。 阿棠终于老实地闭了嘴。 芍药又来了一句:“姑娘长久不出门,竟还能认得陵王殿下的车驾。” 沈芜这次没有回应她。 他的车驾她早坐过无数回了。 在魂魄形态伴在他身边的那一年间,她无法离开他太远,偶尔是被迫附在他的画卷上,被迫承受他莫名炙热的目光。偶尔魂魄自由,便会在他的周围晃荡。 有时他会将画随身带着,妥善地揣在怀中,每每这时,她便不必被困在他的寝殿,而是随着他出门,去各种地方办事。 跟着他到过许多地方,看着他为沈家平了反,昭告天下。看着他游刃有余地以铁血手腕夺了天下后,将这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国泰民安。 他这般优秀,本该是一位才能出众的帝王的。 可在一年后,她忌日那天,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得到的一切。 那时他逐渐没了呼吸,沈芜只觉得眼睛又酸又疼,可她是鬼,哭不出来,心里堆叠了无数惆怅和难过,最终带着遗憾踏上了轮回。 沈芜重生回来后总忘不了男人临终时嘴边的笑,那笑容真好看啊,在他身边可从未见他笑过,他总是阴沉着一张脸,看上去不快乐极了。 他那时在笑着,应该是幸福快乐的吧,他是她的恩人,只要快乐就好,若他快乐,那么沈芜便也不觉得死亡是件可惜的事。 主仆三人沉默地上到了二楼,阿棠很快又 分卷阅读7 恢复了活力。今日下了小雨,附近不少人来避雨,她们来的晚了,二楼只余一间雅间,店小二把人引进房中,便去准备茶水。 沈芜没着急进门,她撑着二楼观景的栏杆,四处张望。 芍药办事牢靠,走上前低声道:“表姑娘在我们正对面的屋子。” 沈芜立刻看了过去,那扇门关着,瞧不见里头的情形,“只她一人?”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隔壁的雅间内,坐在窗旁的陆无昭却循声望了过来。 漫不经心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门板,想要将门外人看个分明。 陆无昭手托着腮,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轮椅的扶手,立在一旁的孟五屏气静声,不敢动弹。 门外的三人一无所知,芍药道:“是。” 沈芜若有所思,“看来是还未到……” 阿棠凑了上来,“姑娘,谁没来啊?我们今日来此到底是作甚呐?” 沈芜低着头仔细想了想,半晌才抬头,开玩笑似得笑着说: “来抓人啊。” 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住,直到小二给隔壁屋上了茶,走廊里传来了关门的声音,陆无昭才将手按在手轮圈上,轻滚车轮,将轮椅滑到了桌前。 孟五低着头看着鞋尖,不敢抬头。 陆无昭看着正在煮水的铁壶,低声说了一声“继续”。 昭明司设立于八年前,凌驾于三法司之上,可推翻三法司审理的任何案件进行重审,因着有些案子犯事的有不少是权贵勋爵,三法司不好处理,便由昭明司接手,毕竟昭明司的管事者是皇亲国戚,不怕得罪人。 昭明司断过的冤案奇案不计其数,在民间的声望日益渐高,称之为“最光明正义”的衙门。惩治了数百纨绔乡绅富豪或是官员家眷,但凡做违背良心罔顾人伦法度的,都逃不过昭明司的审判。 今日在街上引发骚乱的正是这样一个有家世背景的纨绔子弟。 “主犯的小厮暗藏刀具,被就地正法,主犯已带回了衙门,等您亲自去处理。” 陆无昭兴致寥寥,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五摸不清主子的脾气,只能闷着头不出声。 “去把门打开。”陆无昭突然开口。 孟五愣了下,照做。 打开门时隐约瞧见二楼的围栏对面的走廊上闪过一个人影,他眨了眨眼,那人正好进了斜对面的屋子。 孟五稍有迟疑,陆无昭淡淡抬眼一扫,便又收回了目光。 孟五犹豫片刻,走回去冲陆无昭抱拳道:“主子,方才似乎瞧见了……” “陆之泽。” 孟五头压得更低,心里佩服主子的眼力,“是太子殿下。” 壶中水烧开,陆无昭将沸腾的水倾入紫砂壶、公道杯、闻香杯、品茗杯中,又很快将其倒出,洁具提温。手指轻轻捻起少许上好的茶叶投入茶壶,再次用沸水冲泡。注① 他的动作随意而优雅,神情漫不经心,好似没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 陵王的性子一向难以捉摸,喜怒无常,孟五不敢妄自揣测,他只能保持安静,大气都不敢出。 也不知太子殿下来此处是为何,这叔侄二人前日起了争执,不欢而散。太子若是知晓主子在此,方才定会直奔他们而来。 隔壁吱呀一声响,好像是门开了个缝。 “姑娘!表姑娘等的人竟是他!” “嘘!你小点声,生怕他们不知道我来是不是?” 女子清脆甜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陆无昭煮茶的手微顿。 孟五瞥到主子的停顿,咽了咽嗓,“可要关……” 陆无昭看了他一眼,孟五又默默闭上了嘴。 沈芜才刚把门掀开一个缝,阿棠就叫出了声,若不是她动作快捂住了她的嘴巴,怕是就要打草惊蛇。 阿棠不得已压低了声音,恨铁不成钢:“姑娘!您都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平日好说话就算了,现在可是那对男女在私会,私会!” 楚轻瑶临出门时打扮得花枝招展,方才她迎陆之泽进门时,那惊喜和羞赧的神情都落在主仆三人的眼里,楚轻瑶甚至挽上了陆之泽的胳膊,而陆之泽笑着地捏了捏她的脸,两人之亲昵,显 分卷阅读8 然已暗通款曲许久。 显然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会面,太子和楚轻瑶都没带随从。 芍药为人冷淡,此时却难得地恼了,她附和:“谁人不知陛下属意您做太子妃,虽然并未正式赐婚,但您和太子自小青梅竹马,最为亲近,太子钟情您,您也爱慕太子,此时表姑娘横插一脚……” 沈芜纳闷打断:“等等,谁说我爱慕太子了?” 芍药朝她看过去,阿棠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你们不会都以为我喜欢太子吧?” 两个婢女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 沈芜沉默了,这个误会似乎有些大。 前世嫁给太子是有婚约在身,她会应下这门婚事也并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阿爹信任太子,信任嘉宗皇帝,阿爹当时遭人暗害,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临终前只想着给她这个女儿找个能托付终生的人家,看着她嫁人。 后来发现一切都是骗局,她和阿爹,整个沈府,都是权力的牺牲品,所谓的暗害也是事先计划好的。 她身子不好,早晚都是要死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爹和沈府上下那么多口人命。 上一世的仇虽然了了,可这一世那些事是否会发生还未可知。她躲都来不及,怎会还爱慕他呢? 她鲜少出门,宫里却总有人来探望她的病,有时是皇后派女官来,有时是太子亲自来,她没多想,总以为是皇室的人怜惜她父亲上阵杀敌,家中又无母亲照料,故而才对沈家施以关怀,彰显皇恩。 原来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叫所有人以为皇家重视沈家,沈家独女早晚会是太子妃,叫其余世家大族都歇了心思,断了她的后路。 如今重来一世,沈芜定会全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这婚约定不能成,若是太子喜欢别人,这反倒是沈芜乐见的事。 “我从未爱慕过太子。”她说。 对面的房间突然打开,小二将菜品端了进去,主仆三人扒着门缝默契地噤声看着。 对面的房门重新合上,阿棠急得险些把脑袋从门缝里挤出去。 她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姑娘你就是太善良了!表姑娘都做出这般不地道的事了,您怎么还无动于衷呢?!怪道每回太子来探望您,她都巴巴跟上来,她这是在和你抢男人!” 阿棠以为沈芜在强颜欢笑,殊不知沈芜当真没把太子放在心上。若不是为了阿爹,她怎会跳入深宫那个火坑。 “且不说您喜不喜欢太子,大家都以为你们是一对,楚姑娘她应该也是知道的,她明知你们交好,还做出这般丑事!难道不是故意为之?她难道还不坏吗?” 沈芜从未爱慕过人,不懂为何爱情能叫人昏了头。她若是爱慕一个男子,定会去问那男子可心仪她,问他是否还喜欢旁人。 若是叫她发现那男子三心二意,她断不会再继续纠缠。 楚轻瑶如何想的,沈芜并不清楚,也并不关心。 她的心思都在如何利用今日之事上,这一趟不能白来。 大概是思虑的事太多,头慢慢开始发昏,蹲在地上渐渐体力不支,身子软了下去,一股股恶寒顺着脊梁往上窜,沈芜难受极了。 耳边阿棠的抱怨声渐渐模糊,额头上突然贴上了一个冰凉的手背。 好舒服啊,好凉快。 “糟了,姑娘烧得更严重了。”芍药难得焦急,当下果断地决定,“姑娘,奴婢带您回家。” 沈芜的心底突然划过一道光亮,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滚烫的手掌按住芍药试图搀扶自己起身的胳膊。 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门一把拉开,咣当一声响,把隔壁屋的孟五吓了一跳。 孟五往陆无昭身上看了一眼,男人煮茶的步骤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动作行云流水,并未因为旁的动静而受到影响。 沈芜快要坚持不住了,得速战速决。她气弱地对两个婢女交代: “待会使劲儿喊,莫让旁人碰我。” 她说完,便咬咬牙,一把推开芍药,扶着门框踉踉跄跄走出去,还没走两步,人软绵绵地倒在了走廊里。 她的话很轻,却一字一字都落在了隔壁耳力极好的两人耳中。 她跌倒的身子正好撞进陆无昭的视线里。 陆无昭轻啜慢饮杯 分卷阅读9 中茶,片刻后放回桌上,抬眼向外看。 芍药机灵,很快领会主子意图,用力呼喊,“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奴婢啊!” 阿棠不知道沈芜何意,她只知道沈芜烧昏了,急得不行,真情实感地哭天抢地,哭喊声真切又洪亮,整个二楼的食客只怕都能听到。 有人好奇地打开门,楼下的小二也循声上了楼。 太子在房中自然也听到了吵闹,他本来没放在心上,正揽着楚轻瑶调笑,楚轻瑶却有一瞬间分神。 见她走神,有些不悦,“怎么了?” 楚轻瑶心里一慌,忙跪在地上,“太子息怒,是阿瑶错了。” 陆之泽满意她认错的态度,脸色稍缓,淡声道:“嗯,起来吧。” 楚轻瑶起身,坐回到太子身旁,犹疑地往门的方向看了两眼,“我似乎……听到阿棠的声音了。” 阿棠是沈芜的婢女,陆之泽很清楚。 他脸色变了变,听到这话,将手臂从楚轻瑶怀里抽出。 外头的吵闹还在继续,楚轻瑶又听了片刻,担忧地望着陆之泽,“好像是她们。” 她有点害怕,背着沈芜与太子私会是她不对,但她实在想念太子,实在忍不住。 她眼前撩起一阵风,陆之泽起身往外走,毫不留恋地把她丢在这里。 楚轻瑶咬着下唇,眼圈微热。她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深吸了口气,犹豫了片刻,也起身跟了上去。 4. 撞破私会(修结尾) 手起刀落,毫不留…… 沈芜早就知道,此一闹定会找来不少人看热闹,但她却是顾不得这么多了。 先前便知太子和表姐私下有往来,但两个月前太子办砸了一趟差,嘉宗皇帝不满,责令太子在东宫勤勉学习,沈芜抓不到他们私会的证据,等了两月,终于等到了他们相见的这一天,她岂能浪费这大好机会? 太子若是“德行有失”,那阿爹是万万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人人都称颂如今的皇帝仁德敦厚,那他一定害怕寒了武将功臣的心,沈家若是态度强硬,皇帝也不能压着她上喜轿。毕竟皇帝还仰仗沈家为他守江山,在他找到代替阿爹的人选前,沈家是有底气拒绝赐婚的。 不过若是既能躲掉这桩婚事,又能让旁人挑不出沈家的错来,那便更好不过了。 个中利害须臾间沈芜想了个遍,头越来越疼,她闭着眼睛靠在阿棠的怀里,等着鱼儿咬钩。 果不其然,陆之泽很快出现了。 “沈姑娘,你怎么了?!” 沈芜听到这耳熟的声音,嫌恶地皱眉,躲避地往阿棠怀里缩了缩。阿棠收紧怀抱,护她严严实实。 沈芜再睁开眼,眼盈泪水,她轻蹙着眉,似是十分难受,轻声道:“是我的错,病了许久,因在家中实在太过烦闷,我眼馋外头的热闹,就想着出来走走,结果……” 沈芜苦笑,叹了口气,“这身子不争气。” 太子眉峰皱起,不悦地看向沈芜身旁的婢女,“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姑娘病成这样就带她出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孤拿你们是问!” “莫怪她们,是我非要出来的,”沈芜苍白着脸,柔声道:“我这身子若是争气些,也不会给大家添这般多的麻烦。” 太子听着她自责的话,心头愈发不是滋味,“你莫要帮这些奴才遮掩,孤看她们伺候你丝毫不尽心,待孤回去禀明父皇,叫他从宫中拨些有经验的宫女和嬷嬷来,定不叫你受委屈。” 沈芜眉头轻轻蹙了下,很快又展开,只徐徐摇头,再不说话,似是十分疲累。 太子没忘今日身后还有个麻烦在,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得先把沈芜打发走。他朝沈芜伸手,“孤先送你回去吧,来,把手伸出来。” 沈芜苍白一笑,并未伸手,体贴道:“太子今日在此,想必是与旁人有约,有要事要谈的。” 她的目光四处扫了扫,没瞧见太子身边的侍从和护卫,倒是瞧见好几位眼熟的世家公子和姑娘,心道正好。 她柔弱地笑了笑,又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您身旁未跟着伺候的人,想来此行是有诸多不便,臣女这里只是些小事,不必劳动您……费心。” 她说着轻声咳了起来,脸白得像纸,羸弱的 分卷阅读10 身子不住地颤抖,瞧着弱不禁风。 嗓音虽刻意低下去,但离得近仍是能听清她的话,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有几个近处看热闹的姑娘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太子的面容有一瞬间僵硬,苍白开口:“孤……只是与友人有约。” 沈芜却好脾气地笑了笑,“太子不必解释。” 不必解释,与她无关。 陆之泽从这话里听出了不同的暗示,她似乎有意疏远,但见她对自己笑得这般好看,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沈芜叫阿棠扶自己回去,撑着阿棠的手臂要起身,才一抬头,视线越过众人,就恰好看到了对面的雅间门口,楚轻瑶缩在门后,看着这边的情形。 二人四目相对,楚轻瑶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和紧张。 沈芜诧异地唤了一声:“表姐。” 太子和众人循声回头看,众多目光落在楚轻瑶的身上,她身子微僵,极不自在地扯出一个笑。 即便再不情愿,可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好继续躲藏,还是缓步走了过去,“表妹,可还好?” 太子皱皱眉,不满地看向楚轻瑶。心中责怪她为何不好好躲着,非要出来添乱。 碍于人太多,太子不欲与楚轻瑶说话,他目不斜视,只看着沈芜。 沈芜见他避嫌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太子越是要逃避今日之事,她便越不叫他如愿。他不是想和她套近乎吗,那也要看看承不承受得起这“脚踩两条船”的后果。 “多谢表姐关心,老毛病了,”沈芜笑了笑,闭了下眼,皱着眉缓了缓,才道,“常在病中,久不见表姐,今日倒是巧了,在这里见到你们。表姐也是同朋友有约,才……” 话说到一半,眼睛缓缓睁大。 她微张着红唇,似是诧异,看看楚轻瑶,又看看太子。 朝二人共同走出的那间屋子望了望,又环顾了一圈四周,欲言又止。 沉默了会,才轻声道:“表姐出门也不带婢女啊。” 周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沈芜方才脸色几变,明眼人都瞧得真切,即便她此刻再努力掩饰,也不难瞧出失落和难过。 楚轻瑶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搅着手帕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沈芜看着楚轻瑶摇摇欲坠的身形,关切道:“表姐,你怎么了?” 她苍白的小脸上,无辜单纯的眼神就直勾勾地看着你,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天真又直白。 陆之泽看沈芜娇软可怜的样子顿时心软,生怕楚轻瑶说出什么话来惹沈芜误会,赶忙抢过话头,“还是快些回府休息吧,孤送你回去。” 沈芜虚弱地摇头,“怎好劳动太子,我这婢女身强体壮,她能行。” 阿棠:“……” “不敢因我自己的事而耽误旁人的时间,这便先告退了。” 她把头往旁边偏了偏,恰到好处地把自己神伤憔悴的侧脸露给众人,眼尾挂着一滴泪,要落不落,楚楚动人,叫人见之便心生怜惜。纤长浓黑的睫羽轻颤,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伤和自责。 陆之泽喉间微动,神情愈发柔软,柔声道:“莫说这些生分的话,孤怎能算得上旁人呢。” 说着又要去碰她。 沈芜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再次躲过太子的手,她身上裹得极严,却仍冷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白。 她有气无力道:“沈家得沐皇恩,自是感激涕零,说来惭愧,武将之女身子这般单薄,委实丢人了些。殿下不必宽慰,臣女心中有愧。” 沈芜不给太子继续开口的机会,突然咳了起来,似是难受至极,头靠着阿棠的身体,下巴抵着她的肩膀。 她倒不全是装模作样,头真的很晕,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身上一阵一阵发冷,眼前的光景开始变得模糊,呼出来的气是烫的,太阳穴像是针扎一般,钻心的头痛险些叫她痛呼出声。 可她仍要坚持把这场戏演完,难得她占据最有利的天时,绝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她抬着沉重的眼皮,忽听耳边静了下来,前方有一阵熟悉的声响靠近。 那是轮椅滚动的声音,她曾经日夜都能听到。 她缓缓抬头,入目是一双纹饰低调制作精美的官靴,脚落在踏板上,腿上盖了一件披风。 沈芜视线艰难上移,终于又与男人对视。 微怔,而后 分卷阅读11 心中涌起莫名的酸涩情绪。 轮椅上的男人面容英俊年轻,衣着整洁,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直直望着她,叫她心底又是一痛。 “殿……” 喃喃的自语消弭在唇边,无人听清。她突然失了力气,头垂在阿棠的肩上,难受地闭上了眼。 陆无昭似乎看清了她的口型,也知她想说什么似的。 抬手一挥,竟是将腿上的披风扔到了沈芜的身上,把她的头罩了个严实。 光亮都被遮挡住,男子身上独有的一股药香将她包裹,药香中带着点淡淡的墨香,熟悉的墨香,是他书房里的味道,沈芜心底安定又踏实。 像是一层保护,无人再会碰她。 “小皇叔!”太子看到了陵王从屋中出来,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他揖了揖手,殷切道,“那日是孤的不是,这几日孤每每派人到王府,您都避而不见,可是还在生孤的气?” 陆无昭清冷的嗓音平淡响起:“事务繁忙,这几日皆未宿在府中。” 昭明司中有专门为陵王设立的府邸,他住在那是常有的。 陆之泽诧异于男人今日的好心情,毕竟素日里这位脾气古怪冷淡阴沉的小皇叔是不屑解释的。陆之泽并非当真不知陵王不在府上,他只是找个由头与他搭话。 今日他与他解释,想来是已消了气,这便最好不过,若有皇叔相助,那父皇的差事便有了着落。 太子的算盘打得极响,开口请求:“孤新得了一些上好的龙井,不知小皇叔何时得空,去孤那里坐坐?” 他期待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却见男子神色淡然,轻瞥了身后的楚轻瑶一眼。 太子脸上讨好的笑意微僵,心下暗道不好。 下一刻,陵王果然发了难。 他深眸微敛,沉声道:“还是等太子料理清自己的事再言其他吧。” 太子心头一慌,他是太子,是一国储君,但他不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他接连办砸了差事,父皇本就对他不满,最近几个弟弟往思政殿跑的勤,他心中焦急,唯恐自己地位不保。 若是陵王在父皇面前乱说什么,那对他更是大大不利! “皇叔,孤……” 陆无昭抬了下手,太子的话都哽在喉中。 收回手,目光在盖着披风的女子身上淡淡扫过,又看向两个婢女,沉声道:“身子不适便去看大夫,莫要在这里吵闹,惊扰他人。” 阿棠:“……是。” 这是嫌她们烦了呗。 孟五推着陆无昭离开了尽欢楼。 太子的脸色十分难看,拳头渐渐握紧,他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楚轻瑶。 楚轻瑶咬着下唇,手去拉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芍药看准时机,冲太子福身,“我家姑娘的病耽误不得,还请太子恕罪,先行告退了。” 不等太子说话,阿棠背起沈芜便往外走。 太子眼睁睁地看着沈芜一行人离开,来不及也无理由阻拦。 他不知道为何先前都好好的,今日沈芜却处处躲着他,像是避嫌一样。还有沈芜方才那个眼神是何意?他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难不成她知晓了? 不可能,他做的很隐蔽。 可今日又是怎么这般巧被沈芜撞见了?莫不是楚轻瑶说的? 太子在沈芜这里碰了软钉子,又被陵王训了一通,心里愈发不顺,眼中有怒火,轻蔑地看了一眼楚轻瑶,“你自己回吧。” 便拂袖离去。 …… 阿棠背着沈芜走出尽欢楼时,发现陵王的车驾已经离开了。 她背着沈芜,脚步匆匆往车上去,“幸好陵王走了,他走了,路通了,我们可以走近路快点回府。” 沈家的马车由小巷驶出,拐入大街。 尽欢楼另一侧一扇小窗旁,陆无昭静静看着。 孟五在他身后抱拳,“主子……” “回来了?” “……是。” 方才他们顺着酒楼专门给陆无昭准备的坡形通道下了楼后,陆无昭竟是又不走了。 他叫马车围着这个坊市绕一圈再回来 分卷阅读12 ,孟五不懂,但仍是传达了,车夫一头雾水地踏上了绕圈的路,沈家的姑娘正巧下了楼,和在门口等着车夫回来的他撞了个正着。 她们很匆忙,似乎没注意他。 孟五看着沈姑娘裹着主子的毯子离开了,也不好说什么。 沈家人前脚离开,车夫便绕回来了。 “主子,现在我们?” 陆无昭习惯性地把手垂落在膝上,指尖摩挲了一下腿上的布料,却不是寻常的触感。他冰冷的指节微僵,手指蜷回成拳。 “回府吧。” 孟五:“……” 他不知道主子好端端的叫车夫跑上一圈是为了什么,热马吗? 主子原先只是脾气不太好,眼下怕是脑子也…… 孟五觉得这事有些难办。 …… 深夜,陵王府。 陆无昭躺在床榻上,莫名地想起来尽欢楼发生的一切。 黑夜寂静,半点杂音皆无,他突然觉得这夜太安静了,倒不如那女子喋喋不休的声音悦耳。 他并非是嫌她吵闹,只是那声音勾得人心头发痒,难以平静,委实无法再继续听下去。 还有她那双眼睛里闪着光,看得人心慌意乱,他也不喜欢。 她拙劣的演技叫人一眼看穿,可偏偏陆之泽那个愚蠢的人却是未能察觉分毫。 陆无昭想不通,明明她十分不愿,却仍要浪费治病的时间与人周旋。 他想不通。 车马已为她让开,及时回到府上,及时请来大夫医治,想必无虞。 陆无昭的手臂下垂,掌心抚上自己那双毫无知觉的腿。 他眼中一抹冷淡的戾气一闪而过。 合衣坐起身,在黑夜中,摸出枕下一把匕首。 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落地在他的腿上划了一刀,毫不留情。 他依旧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唯有屋中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和掌心濡湿粘稠的血液,分明地告知他方才所作了何事。 陆无昭平静地将匕首擦拭干净,又将它放了回去。拉过一旁的药箱,熟练地为自己包扎。 待到天明,才迟迟睡去。 5. 自我厌弃(大修) 您勾引陵王殿下,是……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见了陆无昭的缘故,沈芜又梦到了前世的事。 陆无昭有自残举动,沈芜是见过许多次的。 据说他的那双腿是幼时为救人而伤,那年宫变,废太子逼宫,先帝被困,危在旦夕。 当时只有十二岁的陆无昭奋不顾身扑到了前面,替还是五皇子的嘉宗皇帝挡下了致命的一刀。 据说他浑身是血,倔强地挡在叛军的刀前,为五皇子赢得了去搬救兵的机会,自小陪在他身边的孟五拼死和叛军相斗,最终才勉强救下了陆无昭的命。 那场宫变最终还是以叛军的失败告终,废太子被斩,五皇子成功跻身继承人之列。 英勇救兄的十一皇子陆无昭从此成了个废人,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却余生。 嘉宗皇帝即位后,对陆无昭百般纵容,陆无昭的脾气日渐暴戾,朝野上下颇有微词,可嘉宗皇帝念及救命之恩,不管陆无昭犯了多大的众怒,皇帝都笑呵呵地替他挡了回去。 整个霖朝的人都知道,皇帝对陵王可谓是宠爱备至,除了皇位,陵王要什么嘉宗皇帝都捧到他的面前。 可即便是天下再多的珍宝都送到陆无昭的面前,他的腿终究是残了。 无法像常人一样行走奔跑,生活中诸多不便,他面上总是淡淡的模样,好似不放在心上,可沈芜却是见过无数个深夜里,陆无昭用匕首划伤自己的样子。 他从不许人近身,是以他受的这些伤,连最亲近他的孟五都不知道。 只有沈芜清楚。 “殿下……别……” 高烧中的沈芜在胡言乱语。 她第一次见他自残时,吓坏了。她扑上去,想要用手帮他捂住不住流血的伤口,可她是个魂体,无法触碰到他。 分卷阅读13 沈芜焦急地抬头,撞进了男人那双了无生机、死气沉沉的眸子里。 她心里不知怎得便是一痛,眼眶涩得厉害,就是哭不出来。 她带着哽咽,跪下哀求,求他别再伤害自己,可男人自始至终垂着眼睛,神色淡漠地看着他毫无痛觉的腿,执着匕首再次一划。 …… …… “殿下……求你……” 一滴泪顺着沈芜的眼角滑落,没入发中。 赵妈妈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眼圈还挂着泪,声音带着哽咽,“吴大夫,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被唤作吴大夫的人是个二十出头的秀丽女子,她看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叹道:“魇着了,烧得太厉害。” “她在说什么?” “听不清。” …… …… 画面一转,沈芜又梦到了另一场景。那日好像是大年初一,是她的生辰,距离她的忌日没几日了。 阖宫都是死气沉沉的,半点过年的气氛皆无。 陆无昭将所有的画都撕毁了,只留下最初的那张,她十七岁时,穿着红色的裙子,笑得明媚的那一幅。 他一整日谁也没见,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沉默地对着那幅画,一看便是一整天。 …… “吴大夫,我家姑娘如何了?” “如何?还死不了。” 赵妈妈抹了抹眼泪,抚着心口,“吴大夫您可莫要说这种话吓唬我老婆子了。” “我可没吓唬你,”吴大夫手上施针的的动作麻利,“我上回便说过,她得静养,没个十天半月绝不能出门,你们都当耳旁风了?” 阿棠吸了吸鼻子,“姑娘非要出去,说是有重要的事……” “重要?呵,是啊,着急出去给自己选副楠木棺材,生怕去晚了好用的棺材就被旁人挑走了。” 吴大夫一双利嘴堵得众人说不出话。 “师父不知还要游历多久,我的这点能耐,当真遭不住她这般折腾,我不管她今日去了哪,做了何等大事,哪怕是天要塌了,也与我无关,唯有她的病情才与我相干。” 吴霜将幔帐放下,仔仔细细掖了个严实,坐在桌前,提笔开始写方子,“我并非危言耸听,你家姑娘情况并不好,她先前若是遵我医嘱,老实地静养,便什么事都没有,可如今……” “如今怎样?!”阿棠急地上前抓住了吴霜的胳膊。 吴霜看了一眼幔帐后头的女子,没回答,只说:“一月之内莫要叫她再出去走动,就在屋里好好将养身子,冷不得,热不得,注意观察她的状态,有不对劲的差人来寻我。” 临走前,她再次强调:“若想多活些年,就叫她安分些。” 房门打开,一阵夜风吹了进来。烛火摇曳,映在地上的暗色光影抖动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 此时的澜芳苑中,楚轻瑶正对着一张字条出神。 丫鬟琴香掌灯走近,目光在那字条上一扫,轻声道:“表姑娘歇息吧,不早了。” 楚轻瑶身子微僵,拿着纸条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神色有些恍惚。 琴香见她出神,便不再打扰,沉默地侍候在侧。 楚轻瑶突然问道:“表妹她如何了?” 琴香低眉顺眼,如实道:“奴婢不太清楚。” 楚轻瑶有些失望,“连你都不知道……” 琴香低着头,烛光映在她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那你去瞧瞧。” “是。” 约莫两刻功夫,琴香回来了。 “姑娘病了,似乎病得很严重。” 楚轻瑶神情紧张,“见到人了?” 琴香摇头,“说是病得很厉害,人还睡着,不能见风,奴婢连大门都没进去。” 楚轻瑶一下握紧了手中的字条,纸被揉得皱皱巴巴,她紧抿着唇,看上去十分为难。 “你退下吧。” 人走后,她再次展开字条。 这是太子傍 分卷阅读14 晚时着人送来的。 “孤委屈了你,实乃不得已,我们的事不能叫她发觉,你素来懂事,必不会因这些小事与孤生分,等下回见,孤带你最喜欢的书画孤本来可好?卿卿莫要再生我的气了。” 楚轻瑶再次读了几遍这句话,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今日瞧你们似乎多有生疏。闲时陪一陪她,与她亲近些。她父亲戍守边疆,母亲又早早亡故,家中也无兄长姊妹,身子不好便只能在房中养病,长久以往是有些冷清了,家中只有你,若是她能对你另眼相看,到时她嫁入东宫,孤也好让沈家将你一同嫁过来。” 楚轻瑶抿着唇笑了笑,心中已经开始期待自己嫁给陆之泽的样子。 “对了,明日你去看望她时,有件事需要你做……” …… 六月的梅雨时节,雨总是淅淅沥沥不停,身上似有一层闷不透气的帐子糊着罩着。 将军府的湖心处,一凉殿建于此。亭阁水榭清净雅致,碧瓦朱甍,叫人望之便心生感叹。 自从天气转暖,湖心阁清净怡人,沈芜便搬到了这里来住。 前往湖心阁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湖上木桥,桥的尽头由大将军亲自挑选出来的护卫进行守卫。 楚轻瑶举着伞,走过木桥,来到了湖心小院的大门前,站在层楼叠榭、雕栏玉砌的湖心阁前,再一次心生艳羡。 沈大将军爱女爱到了极致,只因其独女最喜这样华丽的楼阁,这才有了历时四年才建造成的楼阁。 琴香上前,与守门的丫鬟说明来意。昨日她便是被拦在了这里,可今日未再遭到阻拦,丫鬟甚至并未通传,便给她们让了路。 直到走出去好远,楚轻瑶还回不过神。 她回头望向入口处森严的守卫,忐忑之余,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渐渐脱离了太子的掌控,朝着未可知的方向一去不回。 寝殿内,沈芜斜靠在软榻上,两颊微微泛红,还在发低烧。 阿棠一边将帕子放在盆里揉搓,一边喋喋不休,“姑娘您醒得早就该多睡会,强撑什么精神啊。” “一醒来就说若是表姑娘来了就放她进来,您怎知她今日一定会来。” 正说着,婢女通传,表姑娘来了。 楚轻瑶才刚踏进门,便闻到了殿内浓重的药味。 她脚步顿了下,缓步走进内间。 还未开口,阿棠便凶巴巴地把她拦住,“我家姑娘身子不爽,不得见风,表姑娘有何事就在这说吧。” 她现在见到楚轻瑶就会想到前一日尽欢楼的事,心头的怒火就烧了起来。 幔帐内,沈芜并未训斥阿棠的无礼,只有气无力地说道:“抱歉,表姐。” 楚轻瑶连忙摇头,“你身子要紧。” 话音落,再无动静。陷入一室寂静,气氛有些尴尬。 她们本就不常来往,可以算是共同生活在这府上的陌生人。 沈芜常在病中,楚轻瑶又对她心中有愧,二人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轻瑶谨记太子交代的话,正思忖着如何开口,沈芜先她一步说道: “表姐今日来,是有何事?” 楚轻瑶松了口气,“来看看妹妹身体如何了?” “劳姐姐费心,还特意跑这一趟看望我。” 楚轻瑶听着她憔悴又沙哑的声音,心颤了颤,这个妹妹一向身子弱,若是她知道自己和太子搞到一处,会不会经受不住打击,就此去了? 如此想着,愧疚之情再次涌上心头,开口的询问都变得毫无底气。 她艰难道:“有一事,还请妹妹解惑……妹妹可是与陵王殿下相熟?” 殿内再度陷入沉寂,安静到楚轻瑶能轻而易举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这样的沉默叫她有些难堪,她不常来探望,一来却是为了搞清楚沈芜和陵王的关系。 沈芜转过头,望向楚轻瑶朦胧的身影,淡声道:“不熟。” “那……那昨日殿下为何会将他的随身衣服赠于你?他最不喜旁人碰他的东西的,更何况,那可是陵王啊。” 沈芜微勾唇角,不答反问:“姐姐怎知殿下不喜旁人的碰触,姐姐和陵王很熟吗?” “是……是太子说的。” 分卷阅读15 沈芜轻笑,“哦?是太子说的呀。” 原来太子想要知道她与陵王的关系。 轻飘飘的一句话,楚轻瑶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精神愈发紧绷。 沈芜又轻咳了一声,虚弱道:“太子许久不来沈府,我还担心是你们之间生出了什么误会,昨日见你们感情甚笃如初,我这心里甚是欢喜。” 楚轻瑶楞住,“你当真高兴我和他……” “大家皆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你们感情好,我自然是开心的。” “我还以为你会气我抢走了太子。” “抢走……表姐这是何意?我有些听不懂了。太子又不是我的所属物,何谈抢夺呢?我庆幸大家都能和睦相处,若是能长久……咳咳咳……” 阿棠和芍药一起迎了上去,手忙脚乱地递水顺气。拨开了幔帐,楚轻瑶瞧见榻上女子弱不禁风、奄奄一息的模样,霎时紧张了起来,“没事吧?” 房门被人打开,外头丫鬟婢女鱼贯而入。 外间赵妈妈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了内室,浓烈的苦味钻进鼻腔,只闻上这么一下,便涩得人舌根发麻。 下人们来来往往,屋内瞬间拥挤,楚轻瑶提着一颗心,无措地站在屏风旁。 沈芜用了药,伺候的人又都散去。 她往嘴里塞了两颗蜜饯,长叹了一口气,缓了缓才继续道:“表姐好奇我与那位王爷的关系,说实话,我当真不认识他,若非是昨日太子唤他小皇叔,我还不敢确定,那位坐着轮椅的俊朗青年就是传闻中令人避之不及的王爷。” “可你不认识他,他又为何……” “我与他不熟,话都未说过一句,怎知他为何突然将那披风扔到我身上?许是嫌我们太吵闹,他不是也说了,叫我赶紧离开。” 沈芜的话半真半假,说不知那人是陵王是假,但确实与他不熟。虽然她连陵王背上有几颗痣都知道,但他们是未曾说过话的。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男人清隽俊俏的脸庞,脸颊又不由得发热。真是奇怪,怎得又想到他了。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还在发烧,所以脸会热只是因为仍在病中吧。 一旁的楚轻瑶想到陵王确实冷着嗓音说了这样的话,也信了半分。 沈芜又道:“我久在病中,房门都鲜少踏出,自是不认识他的。昭明司的人手眼通天,或许是那位王爷早就听说我是个病秧子,与我同病相怜,见我衣着单薄,心生怜惜也说不定。” 她语气欢脱轻松,带了点俏皮,叫人完全相信这只是她在开玩笑。楚轻瑶松了僵硬的背脊,唇角也弯了弯。 世人皆知,陵王殿下陆无昭,虽然执法公正严明,但也最是冷血残酷。他做事决绝,不留余地,性格暴戾,且喜怒无常,就算是与他共事多年的副手,犯了错事,该惩戒的时候也丝毫不手软。 这样一个冷酷又强势的人,莫说是同情怜惜女子,只怕是他连心软二字如何写都不知道吧。 得到了回答,楚轻瑶便离开了。 房门再次关闭,沈芜挺直的身子瞬间软了下去,她疲惫地靠在床头,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强撑着说了那么多话,嗓子火辣辣的疼。 皓腕伸出幔帐,接过婢女送来的水饮了口。 “姑娘您当真不在意她和太子相好啊?”阿棠将门窗关紧,返回内室,幽幽问道。 芍药伸手戳了戳阿棠的脑门,替主子回答,“你这脑子里都是浆糊吗,姑娘既然不喜欢太子,那必是未曾放在心上。” 赵妈妈也笑,“咱们姑娘心思通透,将这些人瞧得清清楚楚,未来要择一良婿,可不能便宜了阿猫阿狗。” 阿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不再生气楚轻瑶和太子的事。 “姑娘不为这些糟心事伤神便好,往后还是躲着那二人些,省的看到他们便觉得碍眼。” 赵妈妈端着一碗温度正好的蔬菜粥,一勺一勺喂沈芜吃下。吃些东西在腹中,待会睡下不会太难受。 “姑娘不与太子撕破脸,想必是时辰未到,为了大局才一时隐忍。” 芍药拿下沈芜额头上的帕子,放入盆中吸了吸冷水。 沈芜闭着眼睛缩在被中,只重复着张嘴咀嚼咽下的动作。 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只 分卷阅读16 剩下沈芜进食的声音。 半晌后,在沈芜吞下最后一口食物后,阿棠终于恍然大悟般感慨道: “噢!奴婢知道了!所以您昨日勾引陵王殿下,是想叫他为你撑腰吗?”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帐内的沈芜神情惊恐。 勾引?? 她何时敢这般对待陆无昭了?? 赵妈妈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望着放置在沈芜枕侧的那件披风上。 沈芜顺着望过去,瞳孔震荡。 而此时的陵王府中,陆无昭才睡下没多久便被梦境惊醒。 他双瞳涣散地望着床帐顶端,久久回不过神。 直至门外孟五低声呼唤,他才猛地坐起身,神情凝重地望着沾湿的被褥,懊恼地手捂住了额头。 6. 大开眼界(结尾加900字) 为何泡澡…… 阿棠一声嘟囔,不亚于过年时在这偌大的寝殿内放了个炮仗。 赵妈妈一边拍着沈芜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边责怪阿棠,“你这丫头整日嘴没个把门的。” 阿棠忙跑了过来,“对不住啊姑娘,奴婢该打。” 她们自小一块长大,倒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责罚她,况且阿棠这口无遮拦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了,只是…… 沈芜咳红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棠,“我何时勾引他了?还有,是谁将这披风放在我枕头边上的??” 阿棠挠了挠头,如实道:“您昨日见着陵王殿下过来,那眼神楚楚可怜,娇滴滴的,看得人心都要化了,莫说王爷是男子,就连我自小陪着您长大,也顶不住您那双眼睛。” “至于放枕边……”阿棠讪笑道,“您也知道,这是男子的衣物,若是出现在外头让人看到,定是少不了招些闲话的,您榻上幔帐里只咱们几个人能看到……” 沈芜:“……你不觉得放在我睡榻上,很暧昧,更易惹人遐思吗?” 阿棠一脸纯情的无辜,睁着一双大眼睛,疑问地看着她。 算了。 沈芜抚了抚额头,觉得头更疼了。 在场的唯有抱着沈芜的阿棠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那时的表情,但因为阿棠时常夸大其词,这套说辞并未叫人相信,是以大家都未放在心上,除了沈芜。 深夜,皎洁的明月高悬于湖心阁的上空,有几颗星星孤零零地缀在月旁。 幔帐放下,众人退去,屋子寂静无声。 在药物的作用下,沈芜终于睡着了。 或许是阿棠那一句“勾引”太过惊人,沈芜又做起了前世的梦。 梦中的场景有些特别,不是她见惯了的御书房或是寝殿,而是…… 而是一片雾蒙蒙的,湿哒哒的。 沈芜双脚虚飘在地上,背着身子立于屏风后,耳边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耳朵又痒又红又烫。 火烧火燎的,像是有人在她的脸颊旁边放了盆炭火烤。 哗—— 好像是入水的声音。 沈芜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嗓,矮下身子,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双颊绯红,为难地咬紧了下唇。 这个场景她记得,虽然那一年里唯有这一回,但却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是她死后的半年光景左右,有一回沈芜正蹲在陆无昭的寝殿内一盆新的观赏盆栽前,一边研究它的叶子,一边等着陆无昭回来睡觉。 吱呀一声门响,轮椅声从她身后掠过。她还未来得及回头,背后蓦地一股大力袭来,她毫无防备地被吸进画作,然后随着画卷,被陆无昭带到了温泉池。 沈芜局促地站在池子前,看着男人慢慢解开腰封,脱掉外袍。 雾气昭昭,美男入浴。 沈芜何时经历过这般大场面,眼睛缓缓睁大,呼吸停滞,呆在原地。 等陆无昭好看的手指开始扯白色的寝衣时,沈芜倏得回过神,脸唰地涨得通红,捂着脸,慌乱地飘到了屏风后头。 这不是第一回陆无昭在她面前宽衣,毕竟他们日夜相对,但却是头一 分卷阅读17 回他当着她的面褪下衣衫,准备泡水沐浴。 陆无昭虽不良于行,却一向不喜欢旁人碰他,不论是更衣还是沐浴,他都自己动手。他登基后不喜穿样式繁复的龙袍,而是仍穿原来还是陵王时穿惯了的衣裳,自己动起手来也不算麻烦。 每夜陆无昭宽衣就寝时,她都会老老实实地蹲在屏风后,等烛火熄灭,她才会摸黑飘到他床边。偶尔房里灯火久久不灭,她算着时辰,心想他八成是失眠了,便也不会在等,幽幽飘到榻前,陪着他一起失眠。 从前是从前,可今夜委实不同啊啊啊。 沈芜进退两难,蹲在池子的不远处,任由潮湿的水汽将她的魂体温柔包裹。 她整个人像是煮熟了一般,垂眸看向手掌,透明的魂魄都泛着红。 双目失神,喃喃道:“是太热了吧……一定是……” 她忘了,一个鬼,哪里知道冷热。 身后的水声响动渐渐频繁,她嗅着陆无昭身上散发的诱人的暗香,开始胡思乱想,想象着晶莹的水珠落到他的身上,慢慢滑落。 不知这水汽会不会将他的面色蒸红,不知他素来清冷的目光是否还淡然无波。 沈芜舔了舔唇,羞窘地抱住了头。 “我都死了,连男子的身体都没见过,是不是太亏了?”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但我都死了啊,看一下总没什么的吧?” “活人要遵宗教礼法,守男女大防,可我都死了,没关系的。” “我都是鬼魂了,就算偷看也没人知道,只我自己知道,我又不做什么,就看一眼,对,就一眼,长长见识。” 沈芜做足了心理建设,为自己的好奇找足了理由,她慢慢站起身,倒着飘到了水池旁边。 她还欠缺点转过身的勇气。 咫尺之遥的身后,就是陆无昭。 沈芜觉得自己心口的位置闷胀闷胀的,幸好心脏早就停止了跳动,不然她真的担心心脏会紧张得跳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叹,沈芜微怔,下意识回头。 入目所及,险些将她这个死人给吓活。 她连忙手捂住脸,片刻后,十指缓缓放松了对目光的钳制,指缝越开越大,直到她的打量畅通无阻又肆无忌惮地爬上了他的背脊。 娇俏又羞赧地轻“呀”了一声,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男人墨色长发丝丝缕缕滑落至身前,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背脊。蝴蝶骨凹凸有致,骨相精致得世间罕有,太好看了,太美了。 沈芜屏住了没有的呼吸,捂着早就不跳的心口,整只鬼恍恍惚惚。 他穿上衣裳时略显瘦弱,沈芜便先入为主地觉得他是弱不禁风的。加之总要坐在轮椅上,长久以来定是乏于锻炼。可此时沈芜瞧得分明,那层层锦衣之下,竟是还算健硕。 脖颈修长,流畅的线条延展到肩颈,划过完美的弧度,肩宽腰窄,手臂看上去十分有力量。 沈芜很想大口大口地呼吸,眼前的光景太过刺激,将她作为人时的本能都激发了出来。 池中的美男对她的存在一无所知。 他将沾湿的长发拨到背后,双臂展开,懒散地搭在池子的边缘上。 水雾蒸蒸而上,模糊了双眼。 陆无昭微眯了眸朝前看,目光淡然,却深藏浓重的忧伤与怀念。 沈芜见过他这副神情许多次,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被搅得天翻地覆,满面赤红。 温泉池的正对面,陆无昭的正前方,竟然挂着她附身的那卷画!! 他心里在想什么??为何泡澡还要带画卷啊?? 他莫不是个变态吧?!! 沈芜先前未仔细端详,此刻一瞧,那画上的女子面带春色,红唇娇艳,宽大的领口松松垮垮,从肩上滑落至臂弯。 秀眉轻蹙,眉眼含羞带怯,似是在嗔怒,手指挑着一侧衣带,似是想要将衣裳重新穿起。 沈芜的太阳穴突突地疼,眼里的怒火越烧越旺,她闭了闭眼,咬牙切齿。 陆无昭他就是个变态吧!! 后来沈芜再无欣赏美男出浴的心思,只顾围 分卷阅读18 着池子跺脚,站在陆无昭的面前,偏过头,半眯着眼,抖着手指,指尖几乎伸到了男人的鼻尖。 她的无能狂怒最终以陆无昭撑着身子从水池中出来而告终。 恼羞成怒,红着脸钻回了画作,抱着膝盖一语不发生闷气。 陆无昭回了寝殿,灭了灯,阖上眼,沈芜也没从画里跑出来。 那一夜重现曾经的梦过后,沈芜是被气醒的。 ** 半月后,陵王府。 “小皇叔,您可算愿意见孤了!” 会客厅中,太子手捧上好青花瓷茶具,笑眯眯地打量位于主位的男子。 陆无昭姿态慵懒地靠在轮椅里,手中把玩着缀在玉佩尾上的流苏。 他身后立着一位穿着黑色劲装的护卫,正是他的贴身护卫,孟五。 太子心里轻笑了声,这位皇叔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从不正眼看他这个太子。 可就算陵王在百姓中威望甚高,还手握重权,再高傲、再厉害,那又能如何? 还不照样是个残废。 没了护卫,哪儿都去不得。 若非是他手里的事实在棘手,他堂堂太子之尊,也不会再三地屈尊拜访,在这里看冷脸色。 陆无昭轻瞥了太子一眼,淡然道:“何事。” 太子脸上挂上了笑,“无事不能来瞧瞧您吗?那日尽欢楼一别,我们叔侄已半月未见了。” 陆无昭没什么心情与他叙旧,并不接话。 太子的笑僵了一瞬,很快笑容再度放大,自顾自地说起了许多有的没的。终于,他将话头还是引到了正题上。 “对了小皇叔,那日见您……您似乎与阿芜相熟?”太子试探道。 陆无昭拨弄流苏的手指一顿,抬眼问:“阿芜?” 太子颔首,温润笑着,“辅国大将军沈琮志的独女。” 陆无昭淡淡落回目光,“不熟。” 太子微愣,“不熟?怎会?您将自己的衣物都……” “很吵。” 太子话没说完被噎了一下,讪讪住了口。 楚轻瑶将打探的消息告诉他时,他并未全信,今日得了空闲来问皇叔,才算是放了心。 他故意叫沈芜叫得亲昵了些,去观察陆无昭的反应,没叫他看出端倪。 看来沈芜的说法是对的,那日当真是嫌他们太过吵闹,毕竟小皇叔一向喜欢清净的。 “那日是我们的不是了,孤替阿芜向皇叔说声抱歉。”陆之泽言之恳切,“对了,孤给您带了件礼物。” “这件薄毯是西域进贡的贡品,父皇赏给了孤。这毯子质地轻柔,盖在腿上不会太厚重,您瞧瞧可喜欢?” 陆无昭垂着眸,并不去瞧。 太子说了半晌未得到回应,像是有些无奈。 “小皇叔,您莫要这般排斥,孤是真的想同您亲近。” 他轻叹,“父皇登基时朝局不稳,您为了父皇接手昭明司,替他暗中清理了不少奸佞,且不说您为了我大霖朝做了多少,您这双腿都是为了救父皇而伤的。我们是血脉至亲,您这些年忙于事务,身子总是不好好看顾,孤忧心您的身子,寝食难安啊。” 陆无昭眉峰微动,终于又抬眼看他。 太子见他动容,心中一喜,正要继续套近乎,以亲情之名,请他帮自己。 陆无昭却轻轻挑眉,缓缓启唇,“说完了?” 太子:“……啊?” 陆无昭不愿再看他虚伪的嘴脸,手扶着轮椅往外滑。 “孟五,送客。” …… 是夜,子时已过,陆无昭仍未就寝。 他乘着轮椅,坐在院中。 王府院墙上一道黑影闪过,那人身姿矫健、轻功卓群。 耳边劲风掠过,陆无昭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盅饮了口。 来人落地时如落叶飘下,脚步声几不可闻,一身铠甲穿在身上,英姿勃然,剑眉下一双黑瞳深邃幽深,嘴角却噙着一抹浪荡不羁的笑。 b 分卷阅读19 r   若是换下这身铁甲,改穿锦衣华服,丝毫不输这城中任何的风流公子。 “哟,王爷好雅兴,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喝茶。” “我知你会来。” 那人笑了,一撩袍子在他身旁坐下,“这么说王爷是特意等着我的,真是荣幸万分。” “谢卿昀。” “王爷您说。” “无诏入京,私闯宫门,”陆无昭偏过头看他,“不知陛下听到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治你的罪。” 谢卿昀:“……” 前往西边平叛乱的军队才将捷报快马加鞭送回宫中,班师回朝的军队还未出发,身为辅国军副将的谢卿昀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主将刻意隐瞒了什么不得告人的谋划,才叫谢卿昀悄悄回京,还是谢卿昀自己有不臣之心,脱离了大部队先行回朝…… 谢卿昀紧张地舔了下唇,“您听我解释……” 替皇帝搜集情报的不止陵王这一家,若是他偷跑回来的消息送进宫里…… 陆无昭淡淡收回视线,“不必紧张,皇兄不知。” 谢卿昀的心并未放下,“那您……是何意?” “你回来,沈琮志可知?” “主将本来不知,但现在……”他讪笑道,“现在应该是知道了。” 他给主将留了信,办好事情就会再偷偷出宫去和他们会合,再一起回朝,绝不耽误正事。 谢卿昀:“王爷,我是真有非办不可的事,不回来看一眼不放心。” 陆无昭问:“何事。” “我的……妹妹,听闻她病了,我便回来瞧瞧。您放心,我就看她一眼,见她没事我立刻回去!” 陆无昭道:“你何时多了个妹妹?” “不是亲的,但我从小待她便如亲生妹妹般疼爱,我……不见她一眼实难心安。” 陆无昭点了点头,划着轮椅往回走,“早些归营。” 谢卿昀乐了,“您放心吧!我就去看一眼阿芜,见她无事我就走!” 陆无昭的手蓦地顿住,轮椅一边卡在坡上,一边停在阶下。 月光淡薄,房檐掩住他的身影,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神情瞧不真切。 身后谢卿昀的声音再次传来。 “也不知阿芜睡了没有,噫,身上都臭了,回去沐浴更衣,待到天明再去见她吧。” “……” 谢卿昀欲再次翻//墙而出,左脚一紧,被人用鞭子勾着脚踝,一下拽了回去。 他狠狠地摔了个大马趴,狼狈地伏在地上,一睁眼看到了轮椅的车轮。 战战兢兢地抬头,“王爷,怎么了?” 陆无昭面无表情。 “你方才,说去见谁?” 7. 道德绑架 去找陵王。 去见谁…… 谢卿昀好像听到了溪水结冰的声音。 一阵夜风袭来,陵王身上的冷香都好似带上了冰雪的味道。 谢卿昀牙关颤抖,“去见……阿芜,不是,沈芜。” 陆无昭沉默不语,只微低下眼睫,垂眸看着。 他手上握着缰绳,骨节用力攥着,好似要将人捏碎一般。 一定是错觉吧,方才说话时都好好的,怎得一下子就翻脸了呢? 他试探着:“王爷,您……应当不认识沈芜吧?” 陆无昭:“是谁。” 谢卿昀:“是主将的独女啊。” “哦。” 应答间,陆无昭收回了皮鞭。 谢卿昀连滚带爬地起来,“我从沈将军那收到家书,说沈姑娘身子不好……” 陆无昭难得有些心烦,轻瞥了他一眼,“莫说这些,本王不感兴趣。” 谢卿昀哦了声,“那王爷,我能走了吗?” 等了会,没等到指示。他提起一只脚,绷着脚尖,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站住。” 分卷阅读20 谢卿昀:“……” 他苦着脸,“又有何事啊陵王殿下。” 陆无昭冷酷开口:“滚回军营。” 谢卿昀瞪大了眼,“什么?!” “你想让本王将你回京的消息报上去吗?” “别!别别别!” “那就滚。” “……是。” 谢卿昀揉了揉腿,迫于陵王的威严,十分不情愿地溜了。 …… 沈芜这场病谨遵吴霜的医嘱,在房中养了近一个月的病。 进了七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湖心阁环水而建,比府上其他院落都要凉爽不少,省得遭不少罪。 沈芜身子好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惦记着那件披风物归原主的事。 她不是没有机会将东西送到陵王的府上,可是她却不想随意派个婢女走这一趟。 沈家前世得以沉冤昭雪,多亏了陵王,她欠他一句谢谢,想亲口对他说。 除此之外,她还有个小心思。 她做鬼魂时,记忆是一日比一日差的,多亏了那个梦,叫她回忆起那些险些忘记的点滴。 沈芜想起那个梦,又想起前世陆无昭与她同棺而葬,心里奇怪的感觉愈来愈深。 从前还是个魂儿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陆无昭的身旁,看着他总是沉默地、游刃有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她从未窥探进他的内心,唯有夜深人静时,他才会褪下冷静,偶尔露出神伤,可沈芜不清楚他对着她的画像为何会如此难过。 直至前世走到尽头,沈芜终于想明白,他或许、可能……当真对自己存了不一样的心思。 或许是再也坚持不住了,才会在腿疾还未严重到深入脊髓、危机生命时,便已彻底放弃。 重生以后的无数个夜晚,沈芜都在想这个问题,从前从未对谁动过心,对于情爱一事算得上是一窍不通,实在解不开这个绝世难题。 半月前那个别扭的梦醒后,她就想知道,陆无昭到底是不是喜欢她。 至于问清楚后该如何,她还没来得及去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 “姑娘姑娘!您老实说,您是不是喜欢陵王?” 阿棠抱着一堆华美艳丽的裙子,都放到了床榻上,累得长出了一口气。 赵妈妈笑骂她,“整日就知胡思乱想。” 那位王爷的大名,即便是她这个深宅妇人都有所耳闻。 昭明司这帮人天不怕地不怕,办事风格强硬且残忍,就算是皇帝都无法对他们所办事务指手画脚,京城世家对他们多为忌惮,百姓却极其拥护,每每昭明司的人在街上拿人,百姓都自觉避让,为其清道。 有人称颂,有人敬佩,昭明司好是好,但这和大家畏惧他们不冲突。 那位王爷是昭明司的首领,他的性子也能推个一二,这般冷血暴戾之人,沈芜不可能会喜欢。 芍药暗自观察沈芜凝重的表情,实在是找不出一点儿即将要见情郎的羞赧喜悦之情,附和赵妈妈道:“阿棠不写话本去都可惜了。” 沈芜无暇管她们斗嘴,她看着眼前堆满了床榻的犹豫不决,一个头两个大。 该穿什么去见陆无昭,这是个问题。 “得郑重些,严肃点,但又不能太夸张。” 洗冤之恩大过天,不郑重不行,但这事旁人不知道,在旁人眼里,她和陵王不认识,若是感恩之情太明显,又惹人生疑。 “不要太花哨,也不要太素净。” 毕竟她又不是去会情郎,穿得花枝招展的……万一陆无昭这会儿已经爱她爱到无法自拔,那可怎么办?她穿得太漂亮,陆无昭误会她也喜欢他可怎么办?? 她可不会处理这种事啊,还是先别叫对方产生错觉的好。 “对了,衣裳上不要绣有白色花。”沈芜随手翻了翻,“这几件都拿走,往后都不穿了。” 白花不吉利,看到就想起来灵堂里摆在她棺木周围的白菊花,看到白菊花,她就又觉得身上的衣裳沉甸甸的。 沈芜对着衣裳挑挑拣拣,芍药和赵妈妈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确实不像去见情郎,讲究这般多,倒像是下属去见上官。 分卷阅读21 好不容易沈芜满意了,换好了衣裳,众人皆松了口气。 正打算出门,小丫鬟慌张地跑了进来送信。 “姑娘!不好了!刘姑娘来了。” 赵妈妈皱眉轻斥,“刘姑娘来怎是不好了,你这丫头是丁点规矩都没有。” “不是,不是,”丫头从大门跑来,一口气都没喘匀,话只说了一半,“刘姑娘是哭着来的!” 沈芜这下严肃了表情,她将手中的披风递到芍药手中,又坐了回去,“快将人请进来!” 这位刘姑娘名唤刘嫆,乃是忠武将军的二女。 沈父原先在京中任中郎将时,与刘父便是关系极好的同僚,后来沈父上了战场,独留沈芜一人在京城,刘家对她有过些照拂。 这些年两家来往淡了些,但沈父总记着刘家曾经对他们的照顾,叮嘱沈芜时常上刘府走动走动,别因为自己升了官职,飞黄腾达了,就背恩忘德,不与从前的朋友来往。 沈芜听话,前几年逢年过节便会去刘府坐坐,闲时会叫上刘嫆小聚,但这几年身子每况愈下,出门的机会少了,刘嫆不常来沈府看她,二人倒是没有幼时那般亲密。 今日刘嫆哭着来找她,想必是发生了大事,沈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芜,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的,若是我有其他的门路,也不会来叨扰尚在病中的你啊……” 刘嫆哭得凄惨,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沈芜眉头紧皱,揽着她的身子,手轻扶后背,温声道:“有何难事是我能帮到你的?” 刘嫆红着眼,悲愤交加:“三弟被昭明司的人抓走,彻夜未归。我那三弟最是老实本份,绝无可能作奸犯科,触犯律法,定是昭明司的人抓错了人,冤枉三弟。他进了那暗牢,哪还有好果子吃?!” “昭明司的人一向只凭一己推测便胡乱抓人,是非不分、滥用私刑!三弟被他们带走,只怕凶多吉少!” 沈芜神情一顿,拍着她后背的手也收了回去。 刘嫆并未察觉,捏着帕子继续哭道:“我娘哭了一整夜,辰时身子撑不住,倒了下去,现在都没醒。父亲不敢得罪陵王,三弟出事后,他一句话都没说,今日像个没事儿人,照常出门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阿芜,我知你与太子关系亲近,你可否找太子帮帮忙,叫我与三弟见上一面?太子与陵王是血亲,他那么疼你,你开口他一定会帮忙的。” “我三弟他定是被人陷害的!若是被昭明司的人屈打成招可如何是好啊呜呜……” 沈芜神色凝重,“你怎知他是被冤枉的?他犯了何错,会劳动昭明司的人动手?” “阿芜!你这般质疑我,难不成是信不过我吗?我自己的弟弟自己清楚,他绝无可能做歹事的!” 沈芜皱眉,心头有种怪异感。刘嫆自始至终回避她的问题,半句不提她三弟犯了何事,只一味强调,三弟是冤枉的,昭明司的人是在胡作非为。 前世的教训她时刻铭记,她需要问清来龙去脉,实在不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 见她频频追问,刘嫆怨念的眼神牢牢凝滞在她身上。 刘嫆阴着脸,不满道:“你这般推三阻四,可是不愿帮忙?难道你忘了当年我刘家对你的照拂了?当初若不是我娘听闻你病得厉害,风雪太大寻不到大夫,她忍着病痛将我府上的大夫让给你,你恐怕早就熬不过,随你那早逝的娘一起去了!” “现在我有求于你,你却姿态高傲,这样一桩小事便吞吞吐吐,当真要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吗?” 屋中突然一静,原本还想问一问昭明卫抓人时用的什么由头的沈芜一下沉默了下来。 且不说刘家对她并无多亲厚,只是当年在她母亲离世后,帮衬过一把。这些年沈父尽己所能地回报,沈芜都看在眼里。 这个大帽子扣下来,就算前头是个深坑,沈芜也得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父亲还未回京,绝不能叫父亲平白蒙受“背信弃义”这样的侮辱,刘三公子这个事她一定得管,但她不是冤大头,不能什么糟心的烂事都来者不拒。 刘嫆的逼迫叫她看清了不少东西,如此气急败坏,像是心虚,这其中定有隐情。 依着对陆无昭的了解,沈芜相信,他断不可能错抓一个好人。 她不是不信刘嫆,只是比起刘嫆,她更相信与 分卷阅读22 她曾朝夕相处过的那个男人。即便人人对他多加误会与诋毁,她都不会动摇。 顷刻间,沈芜软了态度。 沈芜道:“刘姑娘教训的是,刘家的事便是我的事,责无旁贷。刘家之恩,沈芜永世难忘。你的事我自是要放在心上,竭力去做的,沈芜实在惭愧,我本应赴汤蹈火的,怎能犹豫再三,实在是对不住你。” 这般不管不顾地将错都归在自己身上,刘嫆心中有一丝痛快,还未品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见沈芜垂下了头,十分愧疚的样子。 沈芜恳切道:“你放心,此事我定尽我所能,不管是求谁,我都会去做的,若是此事不成,那我便不配再做你的朋友。” 刘嫆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倒是不必这般……” 沈芜冰凉的手覆上刘嫆的手背,又道:“你且放宽心,此事我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若我不能,我就不配做你刘嫆的友人。” “我……我……”沈芜扭过头不看她,瘦弱的肩膀微微抖动,嗓音满是压抑的涩意,十分委屈又艰难地开口道,“我会主动与你断绝关系,不叫你为难。” 刘嫆惊恐地望着沈芜,见沈芜一脸决绝地起身,一时间不知是该为了攀附沈家的权贵而挽留这段虚假的“友情”,还是应该为自己因嫉妒而脱口而出的伤人之语道歉。 见沈芜匆匆往外走,刘嫆霍然起身,紧追两步,“你去哪?!” “刘姐姐,我这就去为你办事,咳咳……” 沈芜带着人鱼贯而出。 直到寝殿空空荡荡,婢女友善地送刘嫆离开时,刘嫆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好好的求人办事,却变成了这般的荒唐。 华丽的马车飞快地驾离将军府,目睹了一场大戏的阿棠干巴巴地问道:“姑娘,咱们还真的去求太子吗?” 沈芜神情淡漠,哪还有方才梨花带雨的模样。 “不去找太子,”她手抚了下膝上叠好的披风,“去找陵王。” 8. 拒之门外 终是没等到他回。(二更)…… 马车到了陵王府门前,芍药就要下车去叫门。 “等等!” 沈芜突然有些紧张。 两世算起来,她和陵王还从未这么正式地见面说话过啊。 她绷直了后背,手垫着披风放在腿上,握紧了拳。 深深呼吸,缓缓吐气。 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叫芍药和阿棠也跟着紧张起来。 “姑娘,不如交给奴婢,您就别下车了。”芍药担忧道。 怕成这样,若是遇上什么岔子,一个激动血气上涌,人再昏了可还了得? 沈芜认真地盯着芍药看。 芍药不自在地摸了摸脸,沉默了会,“那我去叫门了。” “等下!” 芍药:“……” 阿棠憋不住道:“您到底怎么了?” 沈芜慢慢抖出一口气,理了理裙子,“我这样,还成吗?” “……成。” “挺好。” 沈芜不放心,拿起榻上的小镜子照了照,手拨了拨额角的发丝,嘟囔:“有些乱了……” 她理完了头发,又整了整衣裳,坐在车厢里平复了一下心情,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便准备开口让芍药下车。 可她一开口,声音又有些抖,好像是在和人撒娇一般。 芍药面无表情:“姑娘,奴婢信了那日在尽欢楼,阿棠说的事了。” “什……” 沈芜闭了嘴。 什么事,自然是“勾引”陵王那件事。 沈芜恼道:“去叫门!” 芍药走了,沈芜又担忧起来。 待会见面先说什么?她想道一声谢,可用什么理由呢?对了,披风,谢谢他的披风,她那时很冷,披风盖在她身上时很暖和。 她应当给他磕个头的,可她如今不是家族覆灭的“罪臣”之女,他亦不是九五至尊,她向他叩首,是否会太过惊悚。 不妥,实在不妥。 不能直面道尽感激之情,更不能给他磕头,她只能将报恩之心藏 分卷阅读23 在心底,找机会弥补。 她坐立不安地等着芍药,正忐忑着,芍药一脸为难地回来了。 芍药吞吞吐吐:“姑娘……” 沈芜一愣:“怎么?他不在吗?” “奴婢不知……”芍药一提起来就生气。 “奴婢依着您的吩咐,去叫门,门房原本毕恭毕敬的,开了门一见是奴婢,脸瞬时就垮下去了。” 芍药学着门房的腔调:“哪来的女子,你可知晓这里是何处?快走快走。” “说着就要关门,奴婢连忙说明了来意。” “我说是我家姑娘有事来见王爷,劳烦您通传一声。结果那门房轻蔑地看着我,说什么又是觊觎他家王爷的女子,想要扒着王府,攀附陵王的富贵和权势。” “奴婢和他吵了两句,百般强调我们是有正事。” 门房不以为然,一把将芍药推了出去,作势就要关门,“是了是了,都是一样的说辞,自从老奴在这当差,你们这些姑娘家可见得太多了,原先老奴还上过当,将人请进府中,结果……呵,险些害得我脑袋分家,快滚!” 他合上门前,望着不远处的轿子,故意扬了声音,“姑娘家家该矜持内敛些才好,总是这样扑上来,我都替她丢人。” 阿棠听完芍药讲完这些,气得险些从马车里窜出去和那人打架。 她撸胳膊挽袖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他难道不认识我们将军府的马车吗?竟将咱们姑娘与那些轻浮的女子相提并论!” “咱们将军府的姑娘何需攀附他陵王府的富贵,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沈芜却是愣了愣,蓦地想起来前世的事。 陆无昭登基后,前朝便没断过催他立后的声音。即便陆无昭是个双腿残疾的,但他贵为一国之主,自然是不会在婚配上发愁。 可惜陆无昭作为一个皇帝,在国事上勤政为民、励精图治,但唯有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素来不上心。 凡有催促他大婚者,皆被他调离京城出远差去了,眼不见而净。 后来大臣们花样百出,竟是将人直接塞到了后宫的太妃们手里,美名其曰陪太妃散心,实际上打的什么算盘陆无昭心里一清二楚。 他无视大臣们的小动作,照样的不理会,本以为冷处理可以叫大臣们歇了心思,却不想有些胆子大的贵女,竟是深夜守在陆无昭回宫的路上,制造偶遇的机会,妄图攀附皇恩。 陆无昭将企图爬龙床且已付诸于实际的人毫不留情地处理了,自那之后,再无人向他提立后纳妃的事。 沈芜不由得笑了下,看来这人素来受欢迎得很。若他双腿完好,恐怕会是这京城里最受欢迎的男子。 刘嫆那样说他坏话的她不爱听,可此刻听到有不少女子心仪他想要靠近他时,她也不见有多高兴。 沈芜思索了片刻未想通,便作罢了。 “扶我下去,我亲自去问问。”她说。 芍药心里百般不愿,仍是搀扶着沈芜下了马车,来到了王府门前。 府邸雍容华贵,规模宏大,红墙碧瓦,绿柳周垂。 沈芜抬头望向整座王府,心底轻叹了声。 想想她前世,大多数的时光皆在府上养病度过,要么便是入宫去,住在仪宁郡主的宫里。从未来过陵王府,更是与陆无昭毫无瓜葛。 这一世,一切都将不同。 阿棠再次敲开了门,门房一脸不耐,“怎么又是……” 话音止住,定睛一瞧,眼前站着个气度出众、惹人怜惜的柔弱美人。 一双黑眸明亮动人,明眸善睐,红唇格外红润诱人,此刻那唇微张,唇角牵起了一抹和善的笑。 身段窈窕,弱柳扶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乍一瞧见这样一个娇弱美人,没有谁能无动于衷。 门房目光柔和了不少,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贵人请回吧,我家王爷不见客。” 他没有说出来,其实是不见女客。 若不是陵王有这么一条规矩,来王府的女子皆拒之不见,门房也不会这般有底气地轰人走。 沈芜道:“为何?” 风渐大,沈芜单薄的身子微微摇晃,门房不忍心她久站在这里,但又能看得出,他若是不去传 分卷阅读24 话,这美人是不会罢休的,只得扯了个谎:“我家王爷还未归来,您白跑这一趟,请回吧。” 沈芜怔怔地望着府门牌匾,沉默了好久,“如此……” 她向门房道了谢,转身回到了马车上,却迟迟没有下令回府。 芍药有些担忧,“姑娘……咱们不回吗?” 沈芜笑了笑,“再等等吧,天还早呢。” 等等看,能不能遇到他回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与前世那些千方百计想要接近陆无昭的女子并无不同,她们图他的地位和权贵,而她只图他这个人,她只想报恩,只要看他过得更好,便知足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色渐暗。 夏天的雨从不需要与人打招呼,湿润的凉风骤起,顷刻间便穿破厚厚的云层,毫不留情地洒向大地。 陵王府外植了几丛茉莉花,在狂风的摧残下,花瓣在空中随风飘舞。 花香夹杂着水汽在空气中漫开,沈芜掀开轿帘朝外看,有几瓣落在了她的肩上。 阿棠脸色微变,“要下雨了,咱们回吧?您不能受凉。” 许是公务繁忙吧,如今又要下了雨,车马难行,想必他今夜会宿在别处,不会遇上了。 沈芜有些失落,终是没等到他回。 她将那件披风叠好,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一个木匣子里,又在上头放了一张写着谢谢的字条,将匣子盖好,嘱咐芍药将这个木匣送到门房手里,待陵王回来转交于他。 芍药送完了东西,没说什么,让车夫启程回府。 陵王府的门房处,守门人望着窗外顷刻间下起的瓢泼大雨,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精致的木匣被他随手放在一堆杂物上,很快便忘至脑后。 …… 转日,沈芜又派人给陵王府送了信,询问东西可曾收到了,以及刘嫆三弟的事。 这封信她斟酌了许久才落笔,一直犹豫是在信中言明,还是约他出来见面。 沈芜最终还是选择在信中写个明白,毕竟陆无昭平日真的很忙,且她的身子经不起来回的折腾了。 昨日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又将她的身子击垮,状态仿佛又回到了之前。 一连两日,沈芜足不出户养病,陵王府那边也没个消息。 “老天都要与我作对呢。”沈芜咽下了难喝的汤药,自嘲般排解道。 婢女们皆不搭话,她们能瞧出来沈芜心情不好,也知她向来不喜旁人宽慰,便有眼色地退了下去,不去烦她。 可老天似乎当真要与她作对到底似的。 刘嫆又上门了,这回是带着人上门讨要说法的。 9. 愿意利用 沈芜醒时,一眼就看到了屋中…… 沈芜才披着毯子走出寝殿,迎面刘嫆气冲冲地冲了上来。 阿棠挡在沈芜的身前。 刘嫆瞪阿棠,阿棠就瞪回去,“刘姑娘要撒野也要看清楚地方才是,这是将军府,不是你刘府!” 刘嫆的庶兄刘二公子见状赶忙上来劝架,好声好气地劝了劝刘嫆。 刘二公子余光瞥到沈芜披着衣裳,脸色苍白地站在旁边咳嗽,他脸唰地红了,有些手足无措,连忙作礼,“沈姑娘,对不住,对不住。” 刘嫆一边痛骂庶兄吃里扒外,一边骂沈芜袖手旁观、恩将仇报,骂沈家人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沈芜从刘嫆的骂声中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在她养病等消息的这两日间,刘家三公子已经被放了回去。人还活着,但也只是还活着了。 听说是被昭明卫抬回去的。 腿被打折,背部的伤血肉模糊,严重到几乎见骨。人的精神也垮了,人也认不清了,眼神空洞,周遭但凡有些大动静,整个人就吓得哭嚎。 刘嫆一向宠爱这个弟弟,见到弟弟这般凄惨,她敢怒不敢言,不敢去陵王跟前闹事,便来到了沈芜这里。 沈芜裹着毯子,站在风里,发丝凌乱散在身前,冷眼看着刘嫆对自己肆意辱骂。 待她叫嚣累了,沈芜才淡淡抬眸,目光清冷。 她虽仍是一副 分卷阅读25 柔弱的样子,却叫刘二公子感受到了她身上的一股韧劲。 再一眨眼,那感觉又像是错觉般地消失了。 沈芜还是那个纯良无害的模样,叫人不忍心对她说一句重话,更不忍心伤害她。 沈芜将长发绾至而后,平静道:“刘姑娘既想讨要说法,那我便替你去要这个说法。” 刘家二人皆是一愣。 沈芜眼中清波流转,“陵王府,一起去,走吗。” 刘嫆哑口无言。 沈芜垂下眼睛,轻声道:“怎么,不敢吗。” 刘嫆咬牙,“走就走。” “好,只是话说在前头,此一去不论结果如何,皆是我沈芜尽心尽力了,说我可以,但不许再说我阿爹的坏话。刘家与我沈家前尘恩怨一笔勾销,再不往来。” 说完,也不顾刘氏兄妹错愕的眼神。 就这么着走进了雨中,不顾婢女焦急的呼唤,上了马车。 …… 沈刘两家的马车一前一后在街上疾行,不多时便到了陵王府邸前。 沈芜撩开轿帘下车时,天又阴了下去,风渐大,吹得人衣角翻飞。 刘嫆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被沈芜冰冷的目光看得浑身发麻,踟蹰在原地,半晌迈不开一步,她怂了。 沈芜转身看着王府,“芍药,去叫门。” “是!” 刘嫆大惊失色,“你来真的?!” 沈芜扭回头,平静道:“什么真的?刘姑娘不是要讨说法?我陪你来要说法了,从未开过玩笑。” 二公子见王府大门打开,芍药与门房在交谈,心里慌了,“沈姑娘,今日之事是我兄妹之错,不求你原谅,只求此事能作罢,我妹妹她只是一时冲动,从未真的想来……想来此处啊。” 沈芜垂着头,沉默了会,没说话,像是在等。 没叫她等太久,芍药果然将门房领了过来。 “诸位贵人,真是对不住,不巧我家王爷不在,您几位……请回吧?” 门房今日没说谎,陆无昭确实不在。 沈芜此时突然开口,“是你们答应了,我才来的,况且也是你先去我家找我闹事的,怎么现在反悔了又说是我不对?” 门房看向刘嫆,目光顿时意味深长起来。 沈芜并未给刘嫆辩驳的余地,刘嫆也辩无可辩,因为沈芜说的都是事实。 沈芜道:“原先你找上我,说你弟弟犯了事被抓,叫我去求太子,去求陵王,可那都是你家的事啊。是,你家曾经帮过我,我不是也答应了帮你吗?” 她转头望向门房,“前儿我来找王爷,说有事,你说他不在,对吗?” 门房尴尬地笑了笑,“没错……” 沈芜又看向刘二公子,“你瞧,非是我不帮,我来过了,可人不在啊。” 刘二公子神色歉疚,他一把将缩着脖子躲在后头的刘嫆揪了过来,呵斥了声:“躲什么!” 沈芜又道:“你家三公子被抓非是我的错,我来找王爷可他不在,这也非我之错,那日我等到日落,直到下了大雨也未见到人,病情反复,这两日都出不得门,虽然误了刘姑娘的事,可这……我真的尽力了。” “我这不中用的身子说不行就不行了,实在撑不住等到王爷回来,你要是非要怪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二公子惭愧万分,“莫说了,沈姑娘,此事与你毫无干系,都是刘嫆的错!” 他冷冷地瞪了一眼刘嫆,咬牙切齿:“回去我便如实禀明父亲。” 门房抱着肩在一旁看热闹,心道这刘姑娘的心眼真是坏,到底是强人所难,还是欺软怕硬? 有胆量去沈府闹事,没胆量来陵王府。 沈芜再次恳切地望向门房,“今日我带他们来,就是为了了断这一桩。不知陵王殿下他何时归来?刘姑娘先前说她弟弟无缘无故的被昭明司的人抓了,她只是想求个说法。” 门房的脸色瞬间冷了。 “无缘无故?刘姑娘的意思是我家王爷是非不分,抓错了人?” “不是,我……”刘嫆被二哥拽了一下,支支吾吾开口。 门房轻蔑 分卷阅读26 笑笑,“行了甭说了,老奴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传我家殿下,但是刘姑娘,你家的事你该清楚才对啊,贵府公子若当真无错,会被关起来?” 二公子脸色微变,他们确实不知三弟犯了何错,今日刘嫆哭闹着出来,母亲叫他跟着别出事,结果还是出了大事。 彻底得罪了沈家和陵王。 “刘姑娘若是当真对我家殿下有什么意见,老奴可代为转达,请说吧。” 刘嫆哪里说得出话来,她此刻只觉脸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 她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般委屈,含着泪望向二哥,只见二哥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门房持续嘲讽:“刘家若真觉得我家殿下错断冤案,大可撺掇你们的父亲参上一本,别没什么本事就知道欺负弱小无关之人。” 二公子忙道:“不敢不敢。” 此事是他们有错在先,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息事宁人。 沈芜的身子晃了晃,似是有些坚持不住。 刘嫆却是望着另一边,不知看到了谁,她脸色唰地变白,整个人惊惧不安。 “错了,我错了……别杀我……别杀我……”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成了筛子,不住磕头。 沈芜眼前一黑,闭上了眼睛也倒了下去。 “姑娘!!” “哎……”门房愣在原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摸不清头脑。 大雨倏忽而至。 阿棠背上沈芜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询问: “发生了何事?”孟五举着伞问道。 “嗨,一些小事,不劳您费心。”门房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脸上挂上笑容,“孟大人,王爷呢?” 孟五朝府门处往了一眼。 男人立在大门处,不知已然待了多久。隔着雨雾瞧不清他的眉眼,孟五凭直觉,觉得主子心情并不好。 孟五认出了沈芜身边的两个婢女,举着伞,走到了她们面前。 陆无昭淡淡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府门。 …… 陵王的书房中,孟五效率极高地将从门房那听来的事件原委讲给陆无昭听,并把被门房因没放在心上而扣下的木匣和一封信都呈了上来。 孟五道:“他已经自去领罚了。” “不必。”陆无昭展开沈芜给他的信,漫不经心地看着,“本王确实说过不见女客、不接她们的东西。” 孟五低声应是。 陆无昭将信看完,小心翼翼地又将信按原来的折痕叠好,收进桌上的信匣里。 “她醒了吗?” “不知,属下将大夫带过去便离开了。” 陆无昭将信随手放在桌上,又抄起木匣中披风,展开抖了抖。 上面有淡淡的女子香气,不属于他。 这香气像是一片羽毛,在人的心上轻轻拨弄,撩得人喉咙发痒,嗓子干涩。 他的掌心缓缓划过柔顺的面料,心里有种忽视不得的异样在作祟。 陆无昭蓦地想起那个荒唐的晨梦,手中的披风像是突然烫手一般,被他猛地扔回了匣子。 “主子……”孟五突然又摸不准主子的心思了。 陆无昭抓着轮椅扶手的手暗自握紧,闭了闭眼,呼吸渐沉。 “你很喜欢自作主张。”男人淡声道。 孟五以为他生气了,抱拳单膝跪地,“属下知错了!” “我没同意让她进府。” 叫她进来干什么? 他这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若不是见她病着,他断不会同意她留下。 孟五抿着唇,不敢吱声。 可他心里却在嘀咕,那时主子见到沈姑娘脸色不好,便叫他去看看,不就是想帮人解围的意思吗?难道他揣度错了? “起来吧。”陆无昭手划着轮椅从孟五身旁经过,“去将刘三公子的卷宗送到刘府。” 想要个说法,那他便成全他们。 …… 沈芜 分卷阅读27 醒时,一眼就看到了屋中的男人。 他背对着她,微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沈芜虚弱开口:“殿下……” 窗外大雨瓢泼,伴随着阵阵惊雷。 轮椅上的男人转过身,隔着幔帐注视她良久。 沈芜拢了拢衣裳,撑起身子起来。撩开床帘,坐在床边接受他的打量。 男人眉间情绪淡漠,指尖轻叩扶手,“胆子不小,算计到了本王的人身上。” 气氛骤然凝滞,沈芜身子微僵。 陆无昭的目光不带冷意,只是平淡地,平静地看着她。 沈芜回过神,弯了眉眼。 她朝他笑笑,“原来殿下都知晓了。” 陆无昭没回她。 沈芜垂下眼,承认道:“我是利用了贵府的门房,让他见证我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让他替我出头,好叫刘家再也不敢惹我。” “仗势而为……”陆无昭淡淡抬眼,“所以你还打算利用本王吗。” 沈芜莞尔一笑,直白问道: “那么,殿下可愿意让我利用?” 10. 他心疼了 他能从呼吸中感受到她的虚弱…… 陆无昭定定看着她,愿不愿意,他没说。 沈芜倒是并没真的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她靠着床架,眼底含笑,望着男人。 他若当真不愿意,此刻早就下逐客令了吧。 陵王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眼下并无旁人在,若是想要对他道谢,是个很好的机会。但这个男人实在太敏感了,她但凡有点不恰当的举动,都能叫他一眼识破,她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他聪慧过人,任何算计都会被他看穿,但沈芜觉得他仍是最温柔体贴的人。 不当着她的面揭露她的小心机,既顺着她的心意达到了她的目的,又不叫她难堪,他只是暗地里警告她,多好的人啊。 恩人的诚意十足,沈芜觉得自己不主动交代都说不过去。 “今日这一出,确实是我早就预料到了的。” 陆无昭沉默地看着她,没有打断她的话。 那日刘嫆上门,以胁迫的姿态“求助”,沈芜在第一次来见陵王的路上便已计划好了后招。 刘嫆只敢在她面前叫嚣,不敢真的跑到陵王面前讨要说法,显然是清楚她弟弟平日是什么德行。刘三公子出事绝非是被人冤枉,而是罪有应得。 她以道义要挟,不是省油的灯,刘家人需远离。所以这件事沈芜根本就没打算办成,毕竟她还要靠着这件事,与刘家断绝往来。 沈芜知晓事情失败后,刘嫆定会再次上门讨伐她,将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或许在三公子出事后,旁人议论起来时,刘嫆还会模糊重点,指责都是因为她见死不救,三公子才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 沈芜不常出门,外头就算有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她也没法去辩驳,刘嫆似乎对她怨怼已久,这是个诋毁她的好机会。 怎么办?硬碰硬不是她的风格,她选择主动入瓮,顺水推舟。 利用刘嫆冲动易怒的性格缺点,将自己放在一个比较弱势的位置上,让自己既可以和刘家撇清关系,又不会落下口舌。她要别人可怜她,要一点儿错都叫人挑不出来。 沈芜知道刘嫆经不住激怒,一定会答应去王府走上一趟,不管陵王见不见,刘嫆冷静下来后,一定会退缩。 不过就算最后没见到陵王本人也不要紧,只要王府的人看到她们来过便足够了。 沈芜先前与王府的门房接触过,大致能看出这个门房是个忠心耿耿、又心直口快的人。 只要叫他亲耳听到刘嫆说过陵王殿下的不好,那么刘家这场战火就从沈芜身上转移走,烧到王府的人身上。 沈芜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示弱才是最厉害的武器。” 示弱才是最厉害的武器…… 这句话在陆无昭的心里念了又念。 那么她此刻在与自己示弱,可否真诚,还是亦在算计他?是否还是在做戏,只为能安然无恙地抽身离开? 陆无昭心口蓦地生出一阵烦躁。 分卷阅读28 看破她的意图,知晓她利用了自己的人,他都没有这般烦躁。 “殿下既然都看出来了,小女子无话可说,殿下可是要抓我治罪?”沈芜倚在一侧,语气调皮地调侃道。 陆无昭道:“你并无罪,本王抓你做什么。” 沈芜笑了,她转了转眼珠,眸中波光潋滟,“小女子胆大包天,竟利用了殿下的人,难道不算有罪?” 陆无昭淡然移开对视,沉声道:“你计划周全,可有想到自己最终是这副样子?” 他的语气有些冷淡,还有点凶。 沈芜微怔。 女子苍白的脸上写满无措和茫然,陆无昭闭了闭眼,心里的烦闷更甚。 她并未意识到今日之事最严重的地方在何处,不然此时便不会在这里与他玩笑。 “休息好了便离开吧。” 陆无昭将手里的披风又放回了桌上,他没什么话要与她说,划着轮椅便要离开。 沈芜见他话也不说明白便要走,心中一慌,蓦地站起身,朝门口追了两步。 陆无昭突然刹车,转过身来。 沈芜来不及停下,腿脚一软,竟是跌跌撞撞地扑了上去。 她撞到了男人的膝盖上,脚步虽停下,但上身却继续向前倾。 女子周身裹着的浓烈药味,她的呼吸间,夹杂着少许的花香味,不打招呼地尽数朝陆无昭袭来。 他本来得及躲闪,却鬼使神差一般,动弹不得。 沈芜低呼了一声,手撑着他的轮椅扶手稳住身子,可陆无昭的手原本便是握着扶手的,她这一来,她的手便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沈芜惊慌抬头,耳边的碎发垂落,扫过男人的脸颊。 陆无昭眼睫微颤,偏过头去,不自在地抿紧了唇。他面上仍是神色淡淡,唯有攥着扶手的手渐渐用力。 手背上的温度冰凉,离得近了,他能从她的呼吸中感受到她的虚弱。 她的身子竟是这般糟糕。 沈芜站稳后忙不迭地松开,后退了两步,做错了事一般,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陆无昭缓缓呼气,划着轮椅匆忙离开,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芜最终也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太突兀,他们并不相熟,交集也不深,是问不出口的。若是冷不丁地说出这么一句,就算陵王先前未因她利用家仆这件事而动怒,也会认为她古怪异常而把她抓起来。 况且……经过了方才的意外,她也不敢。 外头雨很快就停了,空气中的潮气铺天盖地将人包裹,胸口闷滞,偶尔吹来一阵凉风,高烧未退的沈芜打了个寒颤。 阿棠没仔细瞧,随手就把桌上的披风拿了起来,抖开披在沈芜的身上。 芍药的目光顿了顿,“姑娘……这是……” 这是原来陵王殿下的那一件吧?她记得已经装在小木匣里,由她亲手递交给了门房啊,怎么此刻在这里? 阿棠这才反应过来,视线在披风上转悠了两圈,“管它哪来的呢,姑娘出来时穿的薄,眼下帮了大忙了,是吧姑娘?” 沈芜抿了下唇,没应声。 她的嗓子开始肿痛,浑身乏力,她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难免会揣测,陆无昭将披风留在这里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他问出那句话时,心里又在想什么。 他看上去对她毫不上心,可一举一动却又透着温柔和温暖。她跟在他身边亦有些时日,心里清楚,这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或许他就算还没喜欢她,心里对她也总有几分不同吧。 沈芜离开王府时,原先对她不冷不热的门房突然殷勤了起来,沈芜烧得头昏脑胀,未曾理会,孟五倒是侧目多看了他两眼。 门房老李关上大门,嘿嘿笑了两声,搓了搓手,有些兴奋,“孟大人,殿下怎么不多留沈姑娘待一会啊?” 孟五皱眉,“为何要留她?” 老李:“……” 为何?还能为何?就冲着这位沈姑娘是头一个进入王府的姑娘!是头一个能叫王爷去看望的姑娘!这还不足够说明问题的吗? 孟五一脸愁苦,“主子责怪我带她进来,可又省 分卷阅读29 了你我的罚,真不知他今日心情好是不好。” 老李却是问起了旁的,“大人方才去哪了?” “主子叫我把刘三公子的卷宗送到刘家去。” “那三公子犯了何错?” 孟五说起公事来,语气冷硬,一板一眼,“醉酒后闹市纵马踩死百姓三人,伤三人,后又查明曾指使自己的小厮掳走丧夫的新妇,将人百般折辱,另有欺男霸女之事数桩,已一一列明于卷宗。” 老李眯着眼,点点头。 孟五一想到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心里便觉得烦,“凡我昭明司过手的案子,皆有主子亲断,主子日夜操劳,寻根究源,每个案子都反复查较,无一错漏,万不可能出现错判的!” “是是是,您别激动,老奴亦是这般慷慨激昂地同那刘家人说的,咱们王爷绝不可能出错。”老李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意味深长地朝书房的方向看了眼,“孟大人,咱家殿下何时给人犯家属发过卷宗,以做解释?” 孟五愣了愣,“倒是没有过。” “今儿头一回?” “嗯,头一回。” 老李乐了,他毕竟活了四十多年,什么没见过? “孟大人就没看出点什么?” 孟五愣头青似地干瞪眼,“看出什么?” 老李:“……” 孟五:?? 老李一脸嫌弃地看了看百思不得其解的孟五,摆摆手,“罢了罢了,大人您就是个木鱼脑袋,老奴不与你说了。” 老李一边背着手往回走,一边念叨:“真是在王爷身边待久了,一个比一个木头。” 孟五:“……” 老李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又走了回来,“对了孟大人,往后沈姑娘再来咱府上,我该不该把她迎进来啊?” 孟五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主子的反应,虽然嘴上说他自作主张,但却似乎并未动怒,对比主子对旁人的态度,喃喃道:“好像还是有些不同……” “大人?” “下回人再来,若是主子不在,你就叫人回去,别叫人等。若是在……还是来通传一声,别再将人赶走了。” 老李笑眯眯的:“得嘞!” …… 转日,刘二公子带着礼物上门,说是要向沈芜赔罪。刘嫆没来,约莫是没脸来了。 沈芜没叫人进门,也没收下刘家的赔罪礼,倒是阿棠将人打发走时,带回来了一封书信。 沈芜懒洋洋地歪在美人榻上,才刚看了两行,便坐直了身子。 11. 喜欢送你 男人的膝上躺着只猫,白色的…… 阿棠见沈芜神情困惑,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到榻前。 “怎么了姑娘?” 沈芜微微蹙眉,手托着腮,不解道:“信上说刘嫆回家便病倒了,大夫来瞧说是受了惊吓,惊吓?谁吓她了?昨日还生龙活虎似要生吞活剥了我,怎得今日就病得说胡话了?” 别是她不敢来,找的借口吧。 芍药闻言,说道:“昨日姑娘晕倒了不知,咱们在王府门口与他们理论的时候,陵王似乎就在旁边看着呢,刘姑娘许是被陵王吓着了。” “……陵王殿下?” 沈芜诧异道。 她皱眉回忆,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会儿她眼前的光景早就是模糊且重影的了,看人都是两个头,耳边还有嘈杂的嗡嗡声,全凭意志和本能在做戏,压根就没听清楚刘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甚至不知刘氏兄妹是如何离开的,更不知陆无昭躲在角落里看热闹。 上回在尽欢楼也是,那人在隔壁的屋子里喝茶,还特意将门敞开,好听得看得更清楚些。 沈芜轻轻撇嘴,他怎得如此爱看热闹?前世怎么未曾发觉,陆无昭的好奇心这般重。难道是昭明司的案子太少,闲得发慌了? “你与我说说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阿棠绘声绘色地情景再现了一次,连下跪和发抖都绝对还原了一遍。 “她肯定看到了陵王,不然不会好端端地突 分卷阅读30 然跪下。” 沈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所以他看到了全程,帮她把刘嫆吓跑,还叫人把晕倒的她带进了王府,找来大夫替她诊治,守在床边等她醒来,明知自己被利用了也不生气,临走时见她穿的单薄还将披风留给她…… 沈芜细细数来这桩桩件件。 她握起拳头,瞪圆了眼睛—— 他果然爱惨了她!! 那一晚,沈芜失眠了。她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婉拒一个她不爱但爱她很深的人,尤其是这个人是她的恩人,很难拒绝的救命恩人。 后来的几日,沈芜每日都在愁思中度过。她吃饱了便琢磨这事,睡不着也琢磨这事,养病的几日时间里,非但没能做到心宽体胖,人反而憔悴了些,瘦了一圈。 清晨起来,阿棠整理完床榻,手捧着一小撮断发,愁道:“姑娘您每日都在想什么啊,掉这么多头发。” 芍药为沈芜上妆,附和道:“眼底一片青色,眼睛也熬红了。” 赵妈妈在旁边布早膳,叹了口气,“虽说姑娘您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吴大夫来瞧过也说没问题,但您也不能这么折腾自个啊,就算是健壮如牛也禁不住您这般作践啊。” 沈芜敷衍地应付过去,用早膳时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几个婢女私下合计,觉得姑娘或许是呆腻了这湖心阁,于是给宫里的仪宁郡主去了封信,求郡主想想办法。 三日后,宫里来了消息,仪宁郡主说在宫中待得烦闷,听闻沈芜身子大好,特意来信请她进宫小住两日。 沈芜没犹豫就答应了。 进宫那日是个艳阳天,沈芜最受不住这样的烈日晒,从宫门口下了轿子,步伐匆匆地往仪宁郡主居住的静熙宫走,脚步竟是比在前头领路的小太监还快。 引领贵人入宫,宫人们是不能落后于贵人的,于是小太监也加快了脚步,以防自己落于人后。 两个人好似比试一般,一个赛一个快。 从下轿子的宫门到静熙宫大约要走上两刻,而他们只用了一刻时间便到了静熙宫的附近。 小太监心里直犯嘀咕,都说沈家姑娘身子骨弱,风一吹就风倒,可今日见,这健步如飞的架势,只怕是比他这个整日伺候人的奴婢腿脚还利索。 他不知沈芜只是在强撑罢了,她觉得自己再晒下去,就真的一阵微风便能将她吹倒了。 通往静熙宫的宫道上路过了几座荒废的院子。 小太监见她侧目打量,殷切笑道:“这些宫殿都是先帝在世时,那些娘娘们住的,如今陛下的后宫人不多,有好些宫殿都空了出来。” 他擦了额角的汗,企图说点什么来拖慢沈芜的步伐。 他话音才落,沈芜果然慢了下来,小太监松了口气,正欲继续开口,却见沈芜怔怔地望着前方某处发呆。 小太监循着视线望过去,看清前方之人时瞳孔骤缩,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的动静有些大,惊扰了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陵王殿下!” 沈芜怔了片刻,回过神,福了福身子。 坐于轮椅之上的青年身着竹青色锦衣华袍,气度华贵,五官清隽英俊,眼眸轻抬与她相瞥,眸色微暗。 沈芜今日穿的是水绿色罗裙,倒是与他的衣裳颜色相近,颇为相配。 她无视了小太监诧异的神情,慢慢朝他走近。 陆无昭微微蹙眉,手扶着扶手,后退了半步。 他退,她便更进一步。 “殿下。”她在面前站定,与他的膝只余半臂距离。 太近了。 陆无昭喉结微动。 沈芜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缓缓下移,停在他的宽大的袖子上。 竹青色的袍子下,好似藏着什么东西。 陆无昭抬了下手,袖子下的小家伙冒了头。 沈芜惊喜道:“殿下,哪来的猫呀?” 男人的膝上躺着只猫,白色的。 他的手揪着猫的后颈,动作看上去并不温柔。 他们本不相熟,陆无昭不知她为何回回与他说话都是这一副 分卷阅读31 毫不见外、颇为熟稔的样子,不知她对旁人是否也是如此。 沈芜略微弯下了身子,好奇地瞧着这猫。 白色的毛发虽不光亮 ,但却并无脏污,看着也不瘦弱,想必平日的生活还算不赖。 小白猫看上去只有两个月左右大,小小的一只,青年宽大的手掌足以将它单手托在掌心。 它的牙齿不尖不利,没什么力道地啃咬着男人的手指。 陆无昭神色淡漠,垂眸看着。鼻间纠缠着她身上的药味和淡淡花香,叫人的心绪莫名飘到双手相触的那日。 沈芜一无所察,她暗自纳闷,这宫里怎会有猫呢?陆无昭怎么会拎着只猫呢? 只因她还算了解陆无昭,才会下意识便做此想。 陆无昭道:“打算将它扔出去。” 沈芜点点头,这才对嘛,这才是她所了解的陵王。 前世魂体附在画卷中时,有一回曾陪着他经过御花园,那会也有一只小野猫经过。 孟五将猫抓住后,不用陆无昭的吩咐,便带着猫出了宫。 据说那猫被扔出了皇城,丢到了城外的农户聚集村里。 打那之后又发生过几次这样的情况,沈芜便知道,陆无昭不喜欢小动物,甚至不愿意在京城里见到它们。 他并不会虐杀或是伤害它们,孟五将小猫小狗送出城的时候,还会带上些吃的,会特意找人群聚集、村落房舍多的地方,以保证这些小家伙能活下去,有时遇上想要收养这些小动物的人家,孟五也会交给他们喂养。 他只是非常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在自己生活的地方见到它们。 沈芜从未见过领地意识如此强烈的人。 她百思不得,说讨厌吧,他又怕这些小家伙饿死,说喜欢吧,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并不怕猫,但也不喜欢,只是不滥杀无辜。这说明他是个挺温柔的人啊,只是不知为何总是一副很冷淡很排斥一切很厌世的样子。 但又想到陆无昭本就是个脾气古怪、行为举止处处充满矛盾的人,便释怀了。 前世的她了解这些,但今生的她应该不清楚,于是她明知故问:“殿下为何要将它们扔出去啊?猫猫这么可爱。” 陆无昭垂下眸,没说话,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猫毛,他的手握上了小猫的脖颈,缓缓收紧,似乎是想要将它扼死。小奶猫以为他在同它玩,奶奶地叫了一声撒着娇。 小太监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嗓音又尖又颤,“殿下恕罪,奴婢这就去处理了这小畜生。” 看来这宫里人都知道陵王讨厌小动物。 陆无昭并无反应,仍低着头,指尖在小奶猫的喉咙处徘徊。小太监看着青年好看的手指拨来拨去,就好似那双手扼着的是自己的命脉似的。 日头渐大,沈芜后知后觉地有些头晕,额角开始渗汗出来,她的呼吸又变得虚弱。 陆无昭微微蹙眉,蓦地抬眸。 “喜欢?” 沈芜一愣,“什么?” “猫。” 沈芜慢慢眨了下眼,“对,喜欢。” 男人的眸中情绪似有一瞬间柔软,但很快又敛起眉目间的柔意,目光微沉,他并不在多话,抬手朝她一扔。 “喵!” 沈芜手忙脚乱地接住,把小猫抱在怀里。 陆无昭没再多语,调转了轮椅,朝最近的一处宫殿走去。 男人走远,沈芜喃喃道:“那里……” 小太监擦擦额角的汗,这才敢屁颠屁颠地走近,他低声道:“此处紧邻怜芳宫,是先帝时怜妃娘娘的居所。” 小太监似乎十分忌惮提及这位娘娘,只简要做说明,再不多谈。 “怜妃……”沈芜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她对这皇宫的秘辛了解不多。 “沈姑娘,这猫……” “哦,这猫我养了。” 小太监犹豫了片刻,“那……也成。走吧,郡主还在等您。” 沈芜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 陆无昭进了怜芳宫。 沈芜记得,六年前,怜芳宫里一条白绫将自己缢死 分卷阅读32 的那位怜妃娘娘就是陵王殿下的母妃。 听说怜妃上吊自缢时,整个宫里只有陵王一人。 12. 以身相许 主角自然是要以身相许的,不…… 静熙宫内,褚灵姝正襟危坐于舒适的软塔上,手执一卷诗经,正看得入神。 她嘴唇微动,时张时合,念念有词。摇头晃脑,如痴如狂,发顶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左右摆动,殿内大敞,偶有闷热的风吹进阴凉的大殿,她绛红色的裙摆微动。 午时已过,最是令人困乏的时辰。殿内无人说话与走动,安静更叫人昏昏欲睡。 侍候在侧的大宫女手摇蒲扇,“郡主,该歇息了,到了午睡的时辰了。” 褚灵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力眨眼将眼中泪花挥散干净,“阿芜还没来,等她。” 大宫女无奈地放下蒲扇,递上一盘冰镇过的西瓜。 褚灵姝眼都没从书上挪开,抓过一角就往嘴里塞。 时间慢慢流逝,又过了近半个时辰,沈芜才姗姗来迟。 一进大殿,沈芜便将小白猫交给了几个宫女,抱下去喂食了。 沈芜来了也未与人打招呼,径直朝着殿内正中央的软榻走去。趁着褚灵姝往嘴里塞东西的功夫,将她手里的书卷一把抽出。 褚灵姝还保持着手握书卷的姿势,只不过她的掌心空空如也。 她嘴里含着瓜果的汁水,瞪着眼,“你……” 沈芜拿着书晃了晃,诗经之内,赫然夹着另一本书册,是名唤“人鬼情痴”的话本。 沈芜挑眉,“郡主装这样子做给谁看?” 褚灵姝:“……” 她脸色微红,满脸窘迫,忙站起身,揽着沈芜往寝殿走。 她一边给大宫女使眼色,叫她把宫人都遣走,一边打着哈哈道:“嗨呀阿芜,这不是……哎呀啊……” 她也是要脸的。 堂堂郡主,本该熟读些四书五经,看些正经书的,人家皇室正统血脉的公主们各个都是窈窕娴静,哪像她一样是个就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 但既然顶着的郡主的头衔,克制不了本性,总要装上一装吧。 “你不晓得,这宫里啊一点自由都没有,保不齐哪个近身的宫女是哪个宫里的眼线。” 沈芜惊诧:“盯着你作甚?” 褚灵姝一脸你不懂的表情,“我虽说是个小小郡主,但好歹而是待嫁闺中的皇室女,总有些利用价值。” 这话她是开着玩笑说的,可沈芜还是品出了其中的心酸和无奈。 褚灵姝,本是将门血脉,先帝在位时,褚灵姝的父兄皆因保家卫国而战死沙场,褚家满门忠烈,只余下这么一个血脉在世了。 十年前嘉宗皇帝即位时,褚灵姝仅六岁,和沈芜一样的年纪,为了体恤慰藉将门英魂,嘉宗皇帝认了褚灵姝干女儿,册封郡主,封号仪宁。 虽是将门之女,可褚灵姝身上却无半点英姿飒爽的气质。 榻上的女子五官艳丽漂亮,眉心点缀一颗红痣,颇有风情。 她身段玲珑,略显丰腴,眉梢眼角总带着勾人的媚意,俨然是话本中“祸国妖妃”的样貌。 “妖妃”如今只十六岁不到,眉眼间还有尚未褪去的青涩。 “说来我与你真是天生一对,你看咱俩皆是将门女,我不爱武装爱红妆,你体弱多病弱柳扶风,哎,对不起咱们爹娘啊。” 褚灵姝可惜地摇摇头。 沈芜扑哧一笑。 她觉得自己和褚灵姝投脾性,还有一个重要的共同点,便是她们都十分乐观,对生活充满期待,无论经历过怎样的挫折,摔得多惨,都能拍拍屁股爬起来,笑着继续前行。 说难听些,便是没心没肺。 “对了阿芜,你怎么这么慢,半个时辰前就听下人说你到了宫门,就算是爬也早到了。” 沈芜错开对视,咬了下唇,垂下了眼睛。 “不对劲,你有情况。”褚灵姝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遇上谁了?” “没谁。”沈芜避而不答,又演了起来,“你是我的挚友,难道还不清楚我吗,我……” 褚灵姝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直 分卷阅读33 觉,“少来,别跟我装,我能不知道你吗?说,是谁?” 她见沈芜拒不回答,突然坐不住了,“今日进宫的王公贵族都有谁啊……我去找人问问。” 沈芜抓住她,“你别去!” 褚灵姝反扣住她的手腕,“那你说你遇到谁了?你说我就不走,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问方才领你来的小太监,问他你来时遇上谁了。” 沈芜拗不过她,只得如实坦白:“是……陵王殿下。” 褚灵姝:“……” 她掏了掏耳朵,“谁?” 沈芜:“陵王殿下。” 褚灵姝身子僵了片刻,她换了个坐姿,把翘着的腿放了下去,“陵王?” 沈芜点头。 “嘶……那没事了。” 沈芜好笑道:“怎么了?” “阿芜,你知道你方才什么样吗?”褚灵姝一脸正色。 “什么?” “不好意思、欲言又止,活脱脱就是念情郎的样子!” 沈芜当即否认,“我没有。” “我也觉得你没有,毕竟那可是陵王。”褚灵姝也接连否认,“不对啊,陵王在宫外有府邸,他鲜少进宫的,你怎会遇上他呢。” 沈芜问道:“他是王爷,进宫有何稀奇?况且他不是还执掌一司?或许是陛下宣他进宫。” 褚灵姝摇摇头,“陵王想要进宫,一定是他愿意,绝不会因为什么奉旨。” 她四处望望,压低声音,“他可以抗旨的,陛下宠着惯着他,从不会说他什么。哎,你可知道为何?” 沈芜点头,她知道,是因为陆无昭用一双腿,换了嘉宗皇帝的一条命。 “别的官员办好了差总要进宫与陛下交代的,他却不用,因为昭明司的事陵王一人说了算……”褚灵姝愣了愣,突然一拍大腿,“对了!我知道他为何进宫了!” 她将音量压到最小,凑过去贴着沈芜的耳朵道:“怜妃的忌日快到了,陵王每年这几日都会进宫小住。” 怜妃…… 褚灵姝提起怜妃时,和那个小太监的反应一样,讳莫如深。 褚灵姝一见她的表情便知她知之甚少,她将这寝殿内所有的人都遣了下去。 才娓娓道来。 “怜妃本是先帝很不受宠的那些妃子之一,家世普通,样貌放在美人云集的后宫里也不算出众,但她能晋升为妃,只因为她生了皇子,且这皇子十分争气,便是曾经的五皇子。” 沈芜瞪大了眼睛,“五……那不就是……” 就是如今的嘉宗皇帝。 沈芜一直以为嘉宗皇帝是先皇后亲生,因为他从小便养在先皇后膝下。 “这事在宫里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先皇后产后伤了身子,不能有孕,她所出的大皇子夭折后,便从刚诞下五皇子的怜昭仪那里抱走了孩子抚养,怜昭仪晋升为妃,后来便一直未再有孕。五皇子十五岁议亲后,怜妃娘娘收养了仅三岁的陵王殿下。” “收养?” “是,据说陵王的生母是西域送来的公主,生陵王时难产而亡了,后来咱们和那边打了起来,陵王身份尴尬,宫人就待他都不好,直到三岁时,有一次五皇子瞧见他被几个皇子欺负得可怜,便说服先帝,叫怜妃收养了他。” “所以……陵王会救陛下,还因为陛下和怜妃曾庇佑过他?” 褚灵姝思索了片刻,“或许吧,据说怜妃对陵王是真的好,陛下也对这个幼弟极为纵容。” 沈芜在想,他每年这几日进宫小住,是否也是为了思念故人,就像是对她那样。 不过她仍是不解,“为何你们提及怜妃娘娘时都这般谨慎?” 褚灵姝叹了口气,“怜妃自缢身亡这事疑点颇多,那日是宫中大宴,宴席上怜妃还说说笑笑的,回去便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了,那晚只有陵王在,虽然宫里无人说是陵王干的,但许多人暗地都这般想。” “怎么会是他呢?绝无可能!” 沈芜顿时恼怒。 “那日之后陛下对陵王并无分别,还是一样的宠爱,是以这种阴暗的猜测也只是个猜测,毕竟陛下怎么可能对杀害自己生母的人这般好,陵王又怎会坦荡地在忌日这段 分卷阅读34 时日住进亡者宫殿,凭吊故人呢?” “但你要清楚,这宫里人多,是非多,流言多,陵王性子又孤僻古怪、做事绝情……” 所以就算有些事他没做过,在有些人眼中,他也是十恶不赦、令人惧怕的存在。 所以就算他坦坦荡荡,旁人也能为他寻出做坏事的理由——陵王杀了养母,蒙蔽圣上,还在忌日这一天住进怜妃的寝殿,只为回味当年那桩完美行凶后又逃脱的快感。 以恶度人,永远存在。 沈芜突然很想见见他,她突然很怀念自己是个鬼魂的那段时日,那样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他面前,不用顾虑什么。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褚灵姝见好友情绪不佳,拉着她的手说起了别的事。 “这话本我读了几日,很是好看,给你讲讲……” …… 傍晚用过膳,褚灵姝又活力满满地翻开了一本新的画册。 画册外头,垫着《论语》的皮。 沈芜有些困倦地倚着软榻,怀里抱着熟睡的小猫,任由思绪来回乱飞。 吃了饭,还是很想见到他。 她突然问了褚灵姝一个问题: “话本里面可有主角报恩的故事?” 褚灵姝眼都没抬,“自然有,比比皆是。” “那他们是如何报恩的?” 沈芜心想,倾家荡产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能换来恩人的快乐。 褚灵姝漫不经心道:“嗯……以身相许吧。” 沈芜身形一顿。 她顿时不困了,“以身相许??” 她起身的动作太突然,小白猫被吵醒,半眯了眸,“喵……” 褚灵姝:“嗯。” 她看的皆是情情爱爱的话本,主角自然是要以身相许的,不然如何发展爱情故事? 沈芜沉默了好久,半晌才“哦”了一声。 她理了理衣裳,又对着镜子整了整妆容,起身往外走。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了。 褚灵姝抬头看了她一眼,“都戌时了,你去哪?” 沈芜道:“以身相许去。” 褚灵姝轻笑了声,将朝自己爬来的小猫抱到怀里,没当回事,“那你早些回来。” 13. 及时的雨 下雨了呀,走不了了呢。…… 沈芜婉拒了小宫女的陪同,独自一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很快到了午后遇到陆无昭的地方。 她对这皇宫里的各处并不熟悉,前世她只与褚灵姝交好,是以每回进宫也都是同褚灵姝待在一处,并不乱走。 后来死后魂体并不自由,她只能陪着陆无昭去他想去的地方。陆无昭到了某一处后,他又不可能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地方是哪里,那座宫殿又是何处,所以沈芜即便在这座皇城里长住过一年,她仍旧哪里都不认识。 好在从静熙宫到怜芳宫的路不远,她白日才走过一次,不至于迷路。 不多时,她站在怜芳宫门前,左顾右盼。 出来时天色微亮,此刻却已全黑。宫殿周围寂静冷清,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殿前踌躇。 一会要说什么呢?她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若说是路过,只怕傻子都不信。 正犹豫着,大门缓缓拉开,院里的石柱上燃着烛灯,一院光亮顺着敞开的门缝慢慢流泻了出来。 沈芜被光刺激地微眯了眼。 院门大敞,而后有几名小太监抬着不知何物,低着头,步伐匆匆地走了出来。 他们目不斜视,经过沈芜时像是没看到一般,匆匆而来,匆匆而过。 沈芜轻嗅,空气中似有血腥味弥漫。 她微微蹙眉,提步进了院子。 院中有些许光亮,可正殿里却是漆黑一片。 电光火石间,沈芜似乎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快步走到正殿门口,毫不犹豫地将厚重的殿门推开。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就低头看,门槛上装了便于轮椅行走的 分卷阅读35 坡形垫板,显然褚灵姝说的是对的,他住在这里。 “滚。” 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微哑又低沉的声音。 沈芜抿了下唇,迈步走了进去,将门关上。 不透光的门板隔绝了外面唯一的光亮,整个大殿空空荡荡,是可怕的寂静与黑暗,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里。 空气中果然漂浮着尚未散尽的血味,还有久无人居住才有的尘土的味道。 是什么样的心情,才会放任自己在这样一个令人窒息又绝望的环境里待着呢? 他以前是不是时常这样折磨自己,在毫无光亮的无声的封闭的空间里,一个人静静坐着,任由黑暗吞噬,不做挣扎。所以他的眼中才总会呈现那般无望又死寂的样子。 沈芜蓦地想起来前世,陆无昭也把自己关在她的灵堂里三天,那时的他和此时的他,心情是否相同呢? 他那时在想什么? 此时又在想什么? 沈芜深吸了口气,站在门口缓了片刻,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终于瞧见,墙角堆积的杂物前,男人背对着大门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 那一刻,沈芜的心中似乎有针刺的感觉,微弱的酸麻,微微的疼,看到他似乎在难过,她心里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憋屈感。 “殿下。”她轻声打了声招呼。 黑暗里,陆无昭蓦地睁开了双眼,但他并未回头。 沈芜叹了口气,摸黑前行。 她对这里并不了解,于是磕磕绊绊的,总是会撞上什么东西。 知晓陆无昭喜欢安静,可她接二连三地制造出响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抱歉,哎哟……” 在她第三次痛呼时,陆无昭终于忍无可忍,“你想作甚?” “找蜡烛啊,这儿好黑。” 陆无昭低声道:“向左走三步。” 沈芜照做。 陆无昭沉默了会,他没想到她这般信任他说的话,叫她往哪走她便往哪走,好似不怕他说错了害她摔跤一样。 沈芜久久没等到下一步指令,试探道:“殿下?” 陆无昭回神,“再向前两步。” “嗯嗯,然后呢?” “伸手,摸吧。” 沈芜仍照做,手掌果然碰到了圆圆的长条物体,是蜡烛。 她用一旁的火石点亮了蜡烛,借着光亮找到了大殿里烛灯的位置,将它们一一点燃。 灯火照亮的范围逐渐扩大,将黑暗一点一点蚕食殆尽,直到光圈缩到陆无昭的身前,而后他面前的最后一个蜡烛点亮,他彻底被包裹在温柔的光晕里。 沈芜低着头将蜡烛点好,一抬头,便看到男人目光微沉,直直地望着她。 他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宽大的袍子随意披在肩头,全身带着些冷峻,气度不凡。 沈芜愣了下,而后莞尔一笑。 陆无昭慢慢落回眸子,划着轮椅与她擦肩而过。 他朝着寝殿的方向而行,没有再管沈芜的去留。他并未问她为何在此处,他猜她一定没什么实话。 这个爱做戏的小骗子。 背对着沈芜时,陆无昭唇畔浅浅上扬了一个微弱的弧度,很快又拉平了嘴角。 沈芜在心里准备好了回答他的借口,结果他一句话都不问。 “殿下?” “嗯。” 沈芜追了上去,跟在他的轮椅后头,“你为何不问问我知道这里是何处吗?” “与本王无关。” 沈芜:“……” “殿下既然问了,那我就说了啊,我知道这里是哪里。您肯定还要问我为何会在此处吧?我只是吃多了随意走走,万没想到就走到这里了,可能是午后在这里遇到了您,印象深刻吧。” 陆无昭很给面子地微微颔首,“嗯。” 沈芜:“……” 男人已经进了寝殿,沈芜下意识地停了追随的脚步。 从前他进了寝殿她便止步,待他换好衣裳熄了灯她再进去。 分卷阅读36 可今日不同往日,陆无昭不知道她为何不跟了,心里突然空了一下。 沈芜自觉地找了根柱子,靠着蹲下。 陆无昭停在屏风后,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突然的安静叫他心情突然变差。 他阴着脸,划着轮椅回去了。 沈芜见他出来,愣住了,“您怎么出来了?” 陆无昭也没想到她的姿势这般豪放,“蹲在此处作甚?” 沈芜:“……” 突然很尴尬。 这刻在她灵魂深处的该死的习惯啊。 她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有些累了。” “累了便早些回去。” 沈芜立刻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我不。” “这里是我的住所。” 沈芜:“……” “你要深夜留在男子的住所吗?” “我……” 陆无昭漠然地看着她。 沈芜委屈地低下头,“……也不是。” “回去。”他冷声命令道。 沈芜突然被他凶了一下,眼泪还没酝酿出来,外头突然“轰隆”一声。 沈芜眨了下眼睛,外面又是一声更加响亮的雷声。 她眼前一亮,“打雷了?” “哒哒哒”跑到门边,将门拉开了一个小缝。 一阵裹挟着潮气的凉风灌进了门缝,瓢泼大雨倏忽而至。 “殿下!下雨啦!” 沈芜激动地说道。 “太好……不是,太糟糕了啊殿下,下雨了,好大的雨,我没带伞,走不了呀。” 陆无昭道:“偏殿有伞。” 沈芜震惊道:“外头在打雷啊,何况这院子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没人陪我回去。” 陆无昭紧皱双眉,张了张嘴。 沈芜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不会吧殿下,您不会不知道我是个病秧子吧,走这一趟万一我旧疾复发了怎么办呀,您就算不怜香惜玉,也该为这个社稷着想啊。” 陆无昭额角跳了跳,关社稷何干?” 沈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爹镇守边疆,为了咱们大霖朝鞠躬尽瘁,倘若他知晓了陵王殿下深夜不许我在此避雨,将我赶出去,致使我一病不起,他一定会对您心生怨言,与陛下心生隔阂,这般离间君臣之事,臣女担当不起啊!” 陆无昭:“……” 他早已领教过她胡说八道的本领,没想到这次栽在她身上的是自己。他为何没有在她闯入时便将她赶走呢? 陆无昭只能想到一个词,叫“色令智昏”。 “殿下,我就在这里等雨停,您去休息吧,我绝不打扰。” 陆无昭微微蹙眉,微启了唇想要说什么,但触及到她那双黑亮水润的眸子里满是祈求时,到嘴边的话变了,“随你。” 他转身便往内室走。 沈芜咧着嘴笑了,“多谢殿下!” 陆无昭划着轮椅走进了寝殿。 他耳力出众,即便外头的雨声很吵,也仍能从雨声中分离出女子的声音。 她在哼歌,可她的乐感似乎很差,完全听不出是什么调子。 陆无昭无奈地叹了口气,立在榻边,闭上了眼睛,静静听了一会。 实在是难听,简直是在折磨耳朵。 可他却似乎听上了瘾,久久都没叫她闭嘴。 陆无昭觉得自己今日的心情好的有些不正常。 怜妃死了六年,每年这几日他都会住在这里,空旷又黑暗的宫殿一点声响都没有。每年都有人装神弄鬼,他今日也才处理了一个这样的蝼蚁,他正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与泥沼中,她来了。 她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身后是昏黄的微光,她冲他笑着,唤他“殿下”。 陆无昭心不在焉地想着,连身后的歌声何时停止都未曾发觉。 他慢慢脱掉外袍,褪下寝衣,打算拿起榻上新的寝衣换上,身后突然“轰”的一声。 分卷阅读37 “咳咳咳……” 陆无昭抄起衣裳披上,敞着前襟,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屏风被不小心碰倒,摔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土飘在空中,呛得沈芜直咳嗽。 “咳咳……对不咳咳咳……起……” 这屏风真不结实,才轻轻碰了一下就倒了。 她捂着脸,指缝漏了挺大的空隙。 陆无昭透过她的指尖,看到了她亮晶晶充满好奇又兴奋的打量,心里奇怪,为何会有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子。 偷看男子换衣,被抓包了还不知羞。 她是对别人也这样吗? 烛火突然闪了下,光晕搭在沈芜的脸上。 他看到了她的耳根红了彻底。 原来她是知道害羞的。 14. 反向报恩 她撩完了人,灰溜溜地跑了。…… 将近亥时,雨停了。 沈芜轻手轻脚地打开寝殿的门,拿着从偏殿顺走的伞,鬼鬼祟祟地离开了怜芳宫。 才一踏出宫门,迎面便遇上了褚灵姝。 “……” “……” 沈芜眨了眨眼,冲褚灵姝笑了笑。 褚灵姝张大的嘴半晌都闭不上,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好友。 沈芜出去许久不见回,雨越下越大,褚灵姝担忧不已,差人出去寻了半晌皆是一无所获,幸好很快雨停,她带着人出来找,她心里焦急,可又不敢太张扬、太大张旗鼓,只敢悄悄地寻。 离她的静熙宫最近的便是怜芳宫,她觉得自己才出门没几步,应该是走到了怜芳宫附近吧。可为何阿芜会从宫殿里头出来?怜芳宫近来不是那位寡言又古怪的陵王在住吗? 可能是她记错了,此处不是怜妃的旧居,她一定是走错了。 褚灵姝痴呆地抬头看了看宫门牌匾,“怜芳宫”三个字赫然在上。 褚灵姝的表情顿时从震惊变成了迷茫,“你……” 沈芜尴尬地笑了笑,把伞交到左手,快步走上前,右手挽上褚灵姝的胳膊,低声道:“走走走,回去再说。” 褚灵姝就这么一路被沈芜拖回了宫殿,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房门关闭,所有的宫人都被赶了出去,并严令她们忘记今夜所发生的一切。 褚灵姝已经从方才那一幕的冲击里走了出来,此刻被好奇折磨得抓心挠肝,难受得不行。 她火急火燎地,“快快!快给我说说,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散步了,为何散到了陵王的宫里??你在他那里呆了多久,有一个时辰了吧??不对,你们何时这般熟悉了?” 为什么沈芜敢堂而皇之地进了陵王的寝殿?为什么陵王还让她进去了?这太匪夷所思了。 “他……他送我猫了嘛,我抱着小猫就想到了他,听你说他的那些事,就想着去看看他。”沈芜看着在自己面前暴躁地走来走去的褚灵姝,心虚道。 “那个猫……那个猫你不是说随便捡的?所以是他送的??我真傻,竟然信了你的胡言,所以你们……” 褚灵姝越说越大声,不小心叫出了声,怕隔墙有耳又压低声音,用强有力的气声说道:“你们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吧?不会吧不会吧??” 沈芜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当然不是了,我和殿下什么关系都没有……” 目前只有报恩的关系,单向的。 “你还骗我?!你敢说你不是去找他的?你找他能有什么事?” “走之前你问过我了,我不是说过了嘛。” 褚灵姝:“??” 问什么了?说什么了? “我说我去以身相许啊。”沈芜无辜道。 褚灵姝:“……” 她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 “你以身相许?你?对陵王??”褚灵姝艰难地搜寻着一个多时辰前的回忆,终于想起来了,嗓子都要喊劈了,“报恩!!” “你对陵王报恩?”她又重复了一遍。 沈芜点头,抬手揉了揉耳朵。 褚灵姝木楞地僵直在榻边,突然整个人废了似的,双眼一闭,身子向后 分卷阅读38 仰,咣当一声,直挺挺地栽倒在榻上。 沈芜慌了,“灵姝你怎么了灵姝!” 褚灵姝气弱游丝,“别说话,我缓缓。” 沈芜慢吞吞地:“……哦。” 褚灵姝努力重塑感知的时候,沈芜心不在焉地靠着床架,蓦地回忆起方才在怜芳宫的事。 她推倒了屏风,又看到了男人好看的身材。 有一就有二,一回生二回熟,她从前总是看他的背影,这回真是…… 沈芜的脸颊慢慢蒸上了一层红晕。 虽然有衣裳半遮着,但她仍是瞧见了他的腹肌,肌肉看似很紧实,也不知他平日是如何锻炼的。 瞧着弱不禁风的,身材倒是不错。 她当时看呆了,耳朵上像是点了火一样烧,可是眼睛却死死的黏在那大片的白上头,怎么都挪不开。 打断她的垂涎的是男人沙哑的一声: “看够了吗。” 又沉又哑,咬牙切齿,还带着一股寒意,冷森森的让人胆寒。 沈芜一直都不怎么怕他,可能是因为他是她的恩人的缘故,哪怕他把刀架子她脖子上,也不妨碍她欣赏男色。 她脑子一热,冷不丁地接了一句:“殿下,我将你看光了,你要以身相许我吗?” 陆无昭:“……” 寝殿内一片死寂。 令人窒息又难挨的死寂。 沈芜望着男人难得楞住的双眼,这下整个脸都红了。只用了三个数的功夫,害羞的红晕顺着脸颊一直向下爬,蔓延过脖子,掠过了锁骨,没入了衣襟。 “我……我……” 她顿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羞窘到呼吸困难。 她明明该先问问他是不是喜欢她才对的,若他喜欢,她才好以身相许。怎么今夜变成了这样…… 沈芜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解释,更不知如何应对眼下这糟糕的情形,羞得抬手捂住了脸,这回指缝并得死死的,一点缝隙都没留。 陆无昭沉默了更久的时间,久到沈芜已经不再害羞,紧张忐忑地想着他是不是生气了,久到沈芜已经打好了道歉的腹稿,准备向他认错。 男人突然低声缓缓道:“出去。” 沈芜:“……” 呜,他果然是生气了。 “好的,殿下。”沈芜捂着脸,声音闷闷的。 她撩完了人,灰溜溜地跑了。 房间又安静了下来,陆无昭慢慢将轮椅划着转了个圈,再度背对着房门的方向,身子僵硬停滞了一会儿,才抬起手,覆在了额上。 寝殿年久失修,雨后潮湿的夜风顺着窗子的缝挤了进来,烛火闪烁。 男人的耳朵通红,许久才长叹了一声。 …… …… “等等,别说了,我还得缓一缓。” 褚灵姝一只手抬起阻止沈芜,另一只手按揉着太阳穴,一副十分头疼的样子。 本来已经调整好了心情的褚灵姝觉得自己已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去听沈芜的解释,她叫沈芜将今夜的事如实道来,结果刚讲完,褚灵姝觉得自己的弱小的心灵并不能承受这般大的冲击。 沈芜十分贴心地闭了嘴,她也需要冷静冷静。 自己讲出那些事,羞耻的感觉成倍增长。 “我捋一捋,所以陵王帮过你,你想以身相许,结果你把人家看了,你就要人家以身相许,然后你就跑了,是吗?” 沈芜越听越觉得自己像是负心渣男,惭愧地点头,“是的。” 褚灵姝倒抽一口凉气,“嘶……” 姐妹,勇士。 “能从怜芳宫完好无损地活着出来,我估摸着陵王也没缓过神来。” 沈芜皱眉,“他不会将我如何的。” 褚灵姝不赞同,“他叫你走,可能是怕自己忍不住将你宰了。” “他不会。” “你怎么这般自信?” “因为他喜欢我。”沈芜言之凿凿。 褚灵姝:“……” 这天大的自信真不知是 分卷阅读39 谁给她的。 “我实难想象他喜欢谁,而且……”褚灵姝敛了神色,认真道,“而且,我私心也不太希望你们在一起。” 且不说陵王性格不好,就连他的身体…… 阿芜本就是个身子弱的,她该找一个能照顾她的如意郎君,而不是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一个要一生被她看顾的人。 “可……你说的,报恩要以身相许。” 褚灵姝打起自己的脸来毫不犹豫,改口道:“还有旁的法子,容我帮你想一想,你且先断了以身相许的念头吧。” 沈芜“哦”了一声,点头答应。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种失落的感觉。 褚灵姝又拉着沈芜说了会话,虽然才刚经历了点“惊心动魄”,但并不妨碍她入睡,她睡前嘟囔了两句,“明日与我讲讲值得你和陵王的事,能叫人以身相许,定是天大的恩啊,困……睡了……睡……呼……” 褚灵姝话还没说完,倒头就睡,沈芜却是失眠到了天明。 …… 转日清晨,沈芜很早便起来了。 她独自用了早膳,大宫女怕她冷着,给她披上了件薄衫。见她倚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撸着猫,怕她无聊,笑着提议道:“沈姑娘不妨出去走走?雨后的清晨空气很好。” 沈芜坚决摇头,“不去不去。” 遇上陆无昭可怎么办。 “那奴婢陪您说说话?您别嫌无趣便好。” 大宫女比沈芜年长几岁,看她像是看自己在老家的妹妹。知春知道沈芜身子不好,于是说话时都放轻了声音,十分温柔,生怕招待不周。 沈芜笑了笑,她也不是无人说话就觉得无聊的人。 只怕是褚灵姝那个话唠性子,把这儿的宫人们都养成了没人说点什么就浑身难受的习惯。 殿外守门的小宫女突然跑了进来。 “沈姑娘,太子来看您了。” 沈芜:“……” 行,现在不愁这大殿里没人说话了。 沈芜不能不见,只能十分不情愿地起身。 大宫女见她瞬间便垮下去的脸便觉得好笑。 她扶着沈芜起身,忽听对方说道:“去准备个火盆放在边上。” 大宫女一愣,“要火盆作甚?您冷了吗?” 沈芜面无表情,“不,待客人走了跨一跨。”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浑身写满了“没干劲”,慢吞吞地往外走。 边走还边说:“大清早的,真晦气。” 15. 要回来了 仅相识尔,并不熟识。…… 沈芜走出内殿,脸上瞬间挂上了温婉柔顺又楚楚可怜的微笑。 目睹了这一切的大宫女:“……” 不得不感慨沈姑娘的变脸速度。 沈芜愿意在大宫女面前展露自己的真实一面,是因为大宫女在褚灵姝身边待了十年,自打褚灵姝赐号仪宁郡主搬到宫中,便一直是她在伺候。 沈芜的贴身婢女都不在身边,能靠的也就只有这位大宫女了。 她侧过头,朝知春眨了眨眼。知春一个晃神的功夫,沈芜便先走了出去。 知春微红了脸,心道沈姑娘长得是真好看。 沈芜到前殿的时候,陆之泽已经坐在位置上喝了一杯茶了。 见她来,陆之泽眼前一亮,唇畔漾起笑,迎了过去,“昨日听闻你进宫,可孤正在外头办事,回来时已晚了,便没来瞧你。今早下了朝便往这来,还好你未出去,没叫孤白来。” 沈芜心道我还不如一大早出去溜达呢。 面上却是一副羞赧的笑,“见不到还有下回呢,臣女会在宫里住上一段时日,总能见到。” 陆之泽抬手想要去握沈芜的手,她笑着转身,手搭上知春的手臂,由着对方把自己扶到位子上坐好。 知春吩咐人给沈芜也倒了杯茶,还把沈芜身前的披风紧了紧,把她的袖子往下拉了拉,将手盖住。 至此,沈芜除了脖子和脸,无一处皮肉漏在外头,她诧异地看了知春一眼,却见知春安抚地对她笑了笑。 知春做完这一切,低下头,十分守礼又规矩地退到一旁,一句话都不多言。 分卷阅读40 外人看来,静熙宫的这位大宫女十分紧张沈芜的身子,照顾得也极为周到细致,夜里才下过雨,晨间微凉,知春生怕沈芜受冷,这才给她裹了个严实。 陆之泽心底有一丝不悦,可他偏偏挑不出什么错,沉默了片刻,才笑道:“还是郡主这里的人贴心,比你府上的那两个婢女强多了。” 沈芜微讶,“臣女的丫鬟很好,不知她们何处得罪了太子?” 陆之泽道:“上回你晕倒,可不就是婢女不上心的缘故?孤早说过送两个宫里的人到你身边伺候,你瞧仪宁这里的人多贴心。” 沈芜拧眉,还未拒绝,陆之泽指了指知春,“此事我会同父皇商议,叫他拨几个像这样的人供你差遣。” “太子,我身边的人都用习惯了,那两个丫头说是伺候我的,其实更像是我的姐妹,你知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没有兄弟姐妹,阿爹不在,我很是孤单,多亏了她们陪着我。况且我觉得她们伺候得很好,若是您派了人来,只怕她们心里会难过,以为我不要她们了。” 陆之泽还想再说什么,沈芜转了转眼珠,又道:“家中还有表姐在,殿下若是只送人给我而不给表姐,只怕表姐心里要委屈呢,殿下还是一视同仁的好。” 沈芜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别以为他的心思她看不出来,太子这是想往将军府塞人呢。 她阿爹治军严明,治家更是容不得一点错漏,将军府如铁桶一般,太子若想往府上塞眼线,只能从她或者楚轻瑶那里入手,楚轻瑶为了太子自是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楚轻瑶傻,她可不傻。 太子想隐瞒自己和楚轻瑶的私情,那么沈芜就偏不让他如愿,见缝插针,只要有机会便会带上楚轻瑶一句,一边显着自己大度,一边还给足了旁观人充分的想象空间。 知春垂着头立在一侧,闻言果然微微皱眉。 这沈姑娘与太子的关系似乎并不像是后宫的人传的那般亲密,皇后虽属意沈家女做太子妃,但听沈姑娘的话音,太子似乎同沈家的表姑娘亦有纠葛。 这倒是从未听说过的事。 陆之泽没听出来沈芜藏在话中的搪塞和深意,他蓦地想起来上回,楚轻瑶去试探沈芜和陵王的关系那次,她说沈芜似乎并不介意他们来往。 太子没有多想,只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二人若是能一起嫁进东宫,和平共处,他既可以背靠沈家的势力,又可以在楚轻瑶那里享受到澎湃热烈的崇拜,想想便叫人兴奋。 他目光变得很柔,“你总是这般通情达理,此事再说吧,孤还要问问父皇与沈将军的意思。” “我阿爹?”沈芜一愣。 陆之泽笑容和煦,点头道:“孤此次来就为告知你,大军已启程回京,不日抵京,沈大将军要回来了。” 沈芜眼睛顿时亮了,“太好了!” 终于,她与阿爹当真许久不见了。 陆之泽如愿以偿地在沈芜的眼中见到了喜悦、感激、以及依赖之情,心满意足地提出了告辞。 能见到沈芜的笑脸,便不枉费他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往这边赶。 沈琮志回来了,那么他们的婚事可否提上来商讨一二了呢? 太子走了。 沈芜兴奋地跨了火盆,险些把盆踢翻。在宫女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她兴冲冲地奔回了内殿,借用了褚灵姝的书房,一边哼着听不出曲调的歌,一边提笔开始写接下来的计划。 …… 太子从静熙宫出来后,便直奔思政殿而去。甫一踏进宫殿,便听到了他父皇笑呵呵的声音: “阿昭昨夜可休息好了?听闻有个宫人不懂事,又吵着你休息了?” “你也是的,怎么能将人都赶走了?若是伺候的人不合心意就对朕讲,朕砍了他们,但你那不能缺人照顾,要不将你府上的人叫进宫里来? 陆之泽脚步一顿,听着父皇讨好的语气,心里生了抵触,眉头微皱,垂在身侧的手抓了抓衣裳。 父皇与他说话时从不会这般温和、甚至堪称是“低声下气”,他是皇帝,对待任何人不都该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吗?为何对待陵王总是一副顺从的样子? 不就是因为救命之恩。父皇纵容陵王这么多年,即便是还恩,也够了吧。 陆之泽想到自己的求助接二连三地被这位小皇叔拒绝,脸色就愈发难看,连带着 分卷阅读41 看向陆无昭的眼神都变得格外阴郁。 一个瘸子,一个残废,凭什么比他这个一国太子还要高贵? 一个废物罢了,有什么傲的资本? 总管太监一眼瞧见了他,忙笑着迎了上去,“太子殿下到了,快进来。”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剑眉星目,五官周正,长眉上扬,黑瞳里泛着温和的光,身着一件明黄色的龙袍,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见到陆之泽,他刻意收敛的上位者的威仪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这位便是霖朝第五位君王,嘉宗皇帝,陆培承。 陆培承收了对陵王的那份温和,转而有些冷淡和严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太子来得迟了。” 带着十足威严的声音叫陆之泽打了个冷战,他忙恭敬行礼,“父皇。” “恩。” 上位的君王不苟言笑。 陆之泽转头对着陵王揖了一礼,“小皇叔。” 陆无昭朝他微微颔首,离得近了,他隐约在太子身上闻到了熟悉的花香气与药味相结合的味道,他只见过一人能将这二者的味道融合得很好闻。 那个人昨夜还说要他以身相许,今日便见了旁人。 他眸光微暗,望向太子的目光有片刻沉凝。 余光瞥见嘉宗皇帝的目光又落回到他的身上,陆无昭淡淡将打量收回,漫不经心地回答皇帝方才的问题:“不劳皇兄费心,臣弟不需要人伺候。” 嘉宗帝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陆无昭的腿,终是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好,都随你。” 关怀完了陆无昭,并未叫他退下,他这个弟弟想在他这里多待上一会,他巴不得。更何况,和太子的对话也没什么是陆无昭不能听的,这个弟弟从小就是由他教导,脾气秉性他最了解,陆无昭聪慧至极,留在这里,兴许还可以帮他教育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太子。 陆培承问了太子许多事,有些太子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时,陆培承便往自己的弟弟身上瞟,可惜这个弟弟就像是事不关己一般,置若罔闻,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 他懒洋洋地坐在轮椅上,眉梢眼角都在诉说着“随意”二字,气质懒散,对万事都不上心。 陆培承不满地看了眼太子,挥了下衣袖,将书案上几本无关紧要的奏折扔给太子,“把这些批完。” 太子习以为常,他时常故意犯蠢,为的就是能看看父皇的这些奏折,即便是些琐事,却也是难得的锻炼机会。 太子伏案而坐,陆培承长出了口郁气,又将目光转向了陆无昭。 “对了,不知阿昭可听说,辅国大将军班师回朝,正在路上,约莫不出一个月便要抵京了。” 陆无昭无聊地把玩着龙案上悬着的一只用上好木料制成的毛笔,闻言眼睛都没抬,“未曾听说。” 谢卿昀偷跑回京的消息早就被他瞒了下来,此时的他不应该知道军中的事。 “朕还以为你们私下有联络呢,毕竟你幼时可是很喜欢跟着沈将军后头跑的,若不是……” “皇兄记错了,臣弟幼时没什么喜欢的人,与沈将军不过点头之交,仅相识尔,并不熟识。”陆无昭平静道,“何况大将军在外出征十载,并未回过京城,除了皇兄,怎会与旁人来往过密。” “那是朕记错了吧,”陆培承爽朗笑笑,“不过阿昭,你比我小了十二岁,记性竟是还不如我,大将军何曾出征十载?明明是六载才对。” “是吗?”陆无昭微挑了眉,“那是臣弟记错了。” 16. 杠精本杠 她就没见过像褚灵姝这么会抬…… 褚灵姝一觉睡到午时,人终于醒了。 “觉睡得太多,头疼……”褚灵姝没骨头似得靠在知春的身上,任由小宫女给她梳妆。 知春无奈道,“幸好这几日不必早期去皇后娘娘处问安,若是叫娘娘知晓您睡得晚起得晚,又要担忧您了。” 皇后这几日身子不适,免了各宫娘娘和公主们的请安,褚灵姝这几日无人管束,自是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若是叫旁人见着您这般懈怠,又该说您担不起郡主之衔了。” 褚灵姝无所谓道:“说便说呗,她们再如何酸我,我也是这宫里长得最好看、最讨 分卷阅读42 皇后娘娘喜爱的郡主,比她们生的那些歪瓜裂枣强多了。” 说是歪瓜裂枣有些夸张,但确实都不及褚灵姝漂亮。 后宫里,皇后娘娘偏爱谁,谁的日子便舒坦些。 都说嘉宗皇帝不爱管后宫的事,且他最爱自己的发妻,后宫这些人的去留全凭皇后一人作主,若是皇后不高兴,随意将人打发了也不是没有过的。 前朝对皇后颇多怨言,可嘉宗皇帝却是始终护着她。 朝野上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嘉宗皇帝仁德厚意、最是重情,这天下唯二两人在他这里能受到无底线的厚待,一是于他有救命之恩的陵王,一是结发夫妻。 “阿芜,我时常在想,女子终其一生,最重要的是便是嫁个好夫婿,再生个出息的、能光宗耀祖的孩子吗?”褚灵姝面露迷茫。 所有育有公主的后妃都将她视为眼中钉,因为与皇后交好就意味着自己的婚事会很受重视。 她们这些个公主郡主,受宠的会留在京城,嫁给高官之子或是寒门的未来肱骨、后起之秀,不受宠的便会被当作和亲公主,嫁到周边的国家以换来整个王朝的短暂和平。 褚灵姝并不想将自己的婚姻大事作为利益筹码,任由别人摆布,可她享受了皇家恩惠十载,总要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就连那些公主们也都羡慕她,说若是自己能像她一样嫁个身份地位高的,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沈芜却摇了摇头,“我觉得,你怎样活着最开心,便是最好的,嫁不嫁人,嫁什么人都只是个选择。” 比如她,她一个被人断言活不过二十岁的病秧子,莫说生子,她前世都没活过新婚之夜。重活一世,她总觉得快乐最重要。 尤其是看着陆无昭登上皇位,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沉默,她感同身受般,绝望、痛苦。 还是活得开心最重要,毕竟人不知自己一生能活多久,自然是能快乐一日便是赚到一日了。 不过沈芜也知晓自己这话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阿爹宠她,若是她坚决不肯嫁人,阿爹一定会顺着她。 娘病逝得早,阿爹一直觉得亏欠了她,所以总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什么不合理的、有悖于这世道上普遍法则的,他都会应。 可褚灵姝不同,她孤身一人,道阻且长。 沈芜刚想安慰她两句,却见她很快便不再耽溺于苦闷,从忧患中跳脱了出来。 看着她的笑容,沈芜也笑了。 她们就是这点很像,不论遇到什么,都不会沮丧,反而会保持着热忱和乐观的心,始终在未知的路上保持前行。 “对了,来继续与我讲讲你和……那位的事。” 褚灵姝把人都赶走,房门紧闭,和沈芜分享不能见光的悄悄话。 沈芜不能告诉她前世陆无昭替沈家洗冤的恩,只能模棱两可地把刘嫆来闹的那件事讲了一遍。 说那日陵王看到了全程,帮她把刘嫆吓跑,还叫人把晕倒的她带进了王府,找来大夫替她诊治,守在床边等她醒来,明知自己被利用了也不生气,临走时见她穿的单薄还将披风留给了她。 褚灵姝听完直摇头,“这个刘家女还真是过分,陵王干得好,他当时就应该走过去,冷着声音反问她,‘你对本王的判决有何异议?’吓死她!” 沈芜扑哧笑了,别说,那语气那腔调那神情,不说学了个一模一样,也学了个十有八/九。 “不过,你怎知他是故意帮你吓跑刘嫆的?或许他只是恰好站在那。” 沈芜:“……” 她迟疑了一瞬,确实没法子证明,“那他叫人把我带进去,总还是关心我的。” 褚灵姝道:“或许是他手下那位孟大人可怜你,天降大雨,你又病倒了,换任何一个有良心的男子,都不会将你仍在那不管、自生自灭吧?我觉得陵王做不出这么怜香惜玉的事。” 沈芜被噎了一下,瞪了她一眼,“那他给我留披风了。” “我的傻孩子,那可能是忘了拿了,而且他不是不喜欢旁人动他的东西吗?那可是随身的衣物,陵王可能是嫌弃你,那件披风他本就不想要了,谁想到你会巴巴地还回去。” “还有你说的在你床边守着,那有可能是他来找你算账,你不是也说了,他语气挺冷的,还问了你奇怪的问题。” 沈芜有些崩溃,她就没见过像褚灵姝这么会抬杠的。 分卷阅读43 “你为何就自信,他喜欢你?”褚灵姝想不通,“你昨夜竟直接就去找他,要他以身相许,你为何认为他会答应你,而不是将你赶出去?” 事实证明,她也确实被当成疯子赶出来了。 因为他前世的种种作为,叫沈芜对“他喜欢她,爱她到无法自拔”这个结论深信不疑,可是沈芜忽略了一点,她不知道前世的陆无昭是何时对她动了心思,是何时爱上她的。 或许这一世他还未对她情根深种,那么一直以来,她的种种作为,只怕是只会叫他觉得,自己是个轻浮又随意的女子。 沈芜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她抬手挡在褚灵姝的嘴边,求她别说了。自己一个人推开门,走了出去。 褚灵姝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 知春进来时,便听到她嘟囔: “我容易吗,为了遏制住她萌动的春心,编理由编得好艰难,知春啊,你家郡主我可太不容易了呜呜。” 知春:“……” ** 被反驳到怀疑自我的沈芜顺着昨夜回来的路,无知无觉地又朝着怜芳宫的方向走,她垂头丧气地走着,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身后悄悄跟上了人。 那人步子很快,鬼鬼祟祟,很快超过了沈芜。 沈芜与她擦肩而过时,侧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宫女怀里揣着一捧红色的花。 她猛地怔住,那一瞬间大脑嗡地一声。 她知道这花,红色铁海棠。 沈芜愣在原地,看着小宫女方向明确地直奔怜芳宫走。 她拔腿便往那边跑! 她知道陆无昭碰不得那花,一点都不能沾,他会死的! 17. 替他受苦 这条命还给他也是理所应当。…… 那花有毒! 沈芜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明明她自己也对那花有反应,可她仍是不顾一切地往怜芳宫里跑。 她心想着,只要别叫陆无昭碰到那花就好,她本就欠他的,只要能替他挡下灾祸,那么这条命还给他也是理所应当。 抱着花的小宫女本就做贼心虚,她走到宫殿门口,正谨慎地四处观望,便听远处一阵仓慌凌乱的脚步声朝自己而来,小宫女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循着声音看过去,沈芜已然跑到近前,她朝着小宫女的肩膀狠狠一撞,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花散落了一地,小宫女还怔愣着,沈芜狼狈地爬了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捂住口鼻,一把抓过地上花攥在手里,,然后使劲扔远。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呼吸困难,胸口起伏,剧烈地喘息。 小宫女未料到这一切发生,措手不及地怔愣在原地,耳边忽听一道又尖又细的声音吼道: “大胆!你是何人,敢在陵王殿下面前放肆!“ 小宫女回头看,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身穿靛蓝色宫袍的太监。 她认得,问话的是皇帝身边伺候的福喜公公。 目光稍稍放远,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戒备着,中间的那个男人坐在轮椅上,视线低垂,淡淡一扫,目光冰冷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小宫女唇齿微动,陆无昭眸中的戾气一闪而过,他抬手一挥,坚硬的皮鞭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劲风,用力抽向那宫女。 鞭子准确地缠上她的脖颈,鞭子的主人提手一拽,绳索蓦地收紧。 小宫女被死死扼住了喉,她的呼吸被剥夺,胸腔的滞闷感叫她下意识张开了嘴,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她的嘴里掉了出来。 一个小太监用帕子裹着,将那药丸拾起,递到陆无昭的面前。 陆无昭只轻瞥了一眼,便认出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福喜公公在那边将沈芜扶起,焦急地大声叫喊:“快来人呐!来人呐!” “哎哟,沈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天啊,您的脸上都是疹子……” “快去找太医来!快去!!” 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去叫人。 陆无昭冷着 分卷阅读44 脸,划着轮椅想要靠近,另一小太监拦他,“ 走近了,他清楚地瞧见她原先白皙光滑的脸上和脖子上已经起了红疹,露在外面的手腕也开始泛红。 他的眼睛突然被刺痛,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心脏,随之而来的还有如惊涛骇浪般猛烈的怒火在心底燃烧。 他难得地感受到了紧张,慢慢弯下身,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沈芜一直在咳,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她虚弱地睁开眼,怔怔看着那宽大的手掌片刻,缓缓摇摇头。 “那花……有……毒……离我远……些……别碰……” 陆无昭眸光微沉,他朝远处看了一眼,认出了花的品类。蓦地想到了什么,眉狠狠一皱,唇紧抿着,下颌线条绷紧,整个人充斥着戾气。 置若罔闻一般,手朝她探去,似是想要将她拽起来。 沈芜轻蹙眉头,她被福喜扶着,躲不开,眼见男人的手马上就要碰到她,她恼怒地嗔了他一眼。 陆无昭微怔。 “啪”的一声巨响,沈芜抬起没有碰过花的那只手,用力打了男人的掌心一下。 “走开。” 福喜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心道可从未有人敢对陵王这般无礼。 他悄悄瞟了一眼,陵王的脸上出现了类似“茫然”的情绪,显然被沈芜的那一下给打懵了。 福喜生怕陵王对人家姑娘发难,连忙搀着人起身,把人背了起来,“殿下,奴婢先把沈姑娘送回仪宁郡主那边吧,叫小寿子伺候您,待事情处理完,奴婢再来……” “将人带进去。” 陆无昭冷着脸道。 福喜愣住,他指的带进去是带哪儿去?带到怜芳宫里吗? 陆无昭见他不动,不耐地抖了抖鞭子,“进去。” 福喜哆嗦了一下,险些把背上的沈芜扔下去,“是!” 福喜稳妥地将人托好,脚下迈着稳健的步子踏进了怜芳宫,他低着头,背着人往宫里走,心里道了声稀奇。 这冷心冷肺的陵王殿下竟也有这般通情达理之时。 福喜把人安置在偏殿,太医很快赶来,陆无昭将轮椅停在寝殿门口,没进去。 他看着那个叫小寿子的小太监从外头领了数名宫女进来,她们来来回回地在他面前走动,脚步声听得人心烦。 后来仪宁郡主也匆匆赶来,火急火燎跑进去时,没有来得及与陆无昭打招呼。 陆无昭就在门口,背对着房门,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待沈芜的情况稳定,人无大碍后,陆无昭的脸色也不见和缓,转回身,双眸深沉地往屋里看了一眼。 福喜领着太医退了出来,有宫女随着太医去取药煎药,福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无昭身前,弯身垂首回话,“沈姑娘已无大碍,郡主说她要将人带回去。” 正说着,一顶小轿停在了怜芳宫门口。 二人望过去,有宫女将沈芜背起,一路送上了轿子。沈芜的全身被裹得严实,陆无昭没能看到她的脸,但勾着人脖子的手露在外面,上面密密麻麻起满了红疹。 陆无昭攥紧了鞭子。 这时仪宁郡主朝他们走了过来。 福喜总觉得,仪宁郡主这两步走可以说得上是“气势汹汹”。 褚灵姝只是来通知陆无昭一声,并未打算征求他的意见。 她心里有诸多不快,强忍着才没发作出来。 开口还算客气:“阿芜虽是在您宫外发生意外,但我们与您素无瓜葛,不便叨扰,人我领回去了,幸好殿下帮阿芜叫了太医,这才得以及时救治,多谢殿下。” 说着冲陆无昭福了福身。 陆无昭给福喜使了个眼色,福喜低着头退了下去。 褚灵姝愣了一下,“殿下想说什么。” “她说什么了?”男人问。 褚灵姝沉默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太医说那花不是人人都碰不得的,我碰得,我的大宫女碰得,偏偏阿芜她就接触不了那花。我问了阿芜,她说她知道自己对那花有反应……所以,她又为何会在明知自己会涉险的情况下,却依旧去拿那花呢?陵王殿下。” 陆无昭面无表情地看 分卷阅读45 着她,“你在质问本王?” 褚灵姝被这个冷漠的眼神看得心颤了颤,“是。” “本王不知。” 褚灵姝顿时只觉得血直往脑门冲,据说那个犯事的宫女被陵王的人押走了,她虽然没能抓到宫女,但这事怎么看都怪异。阿芜的举动一定和陵王有关,偏偏阿芜方才任由人问也不肯说出实情,只说自己不小心。 太医说往后一定莫要再误碰这些花了,若是救治不及时会危及生命。这些沈芜一早便知道,那她要隐瞒的事一定就和陵王有关。 褚灵姝暗自咬牙,觉得沈芜不争气,到这个时候了,自己都命悬一线了还护着他。 眼前的男子定是知道些什么,可他不说,还一副漠不关心、与他无关的高傲姿态,褚灵姝在心里骂沈芜傻,可想起来她方才可怜兮兮求她别问了那模样,又止不住心疼。 此时再对着陆无昭的臭脸,褚灵姝实在摆不出好脸色,当下冷笑道:“幸好我的阿芜没事,否则就是闹到皇后娘娘那去,我也要找殿下要个说法。” 褚灵姝护短,脾气一上来声音完全压不住,福喜站得老远都听到了,他听到仪宁郡主对陵王吼,实在待不住了。 赶忙挪步过去,连连赔罪道:“郡主息怒,郡主莫要气坏了身子啊,奴婢方才和殿下回宫,远远便看到沈姑娘倒在地上了,陵王殿下他也不……” “退下。” 男人淡淡抬眼瞥了他一眼。 福喜脸色微僵,闭上嘴,弯着脊梁,退了回去。 陆无昭沉默地受着褚灵姝的火气,看着气焰渐渐消失的少女,平淡道:“此事会给郡主一个交代。” 褚灵姝没想到这个男人会服软,“为了……”阿芜吗? 陆无昭垂下眼睛,不与她对视,轻声道:“为了皇兄。” 褚灵姝沉默了下,点点头。 转身走了。 人都散了,院子又变得静悄悄的,福喜慢慢上前,低声唤道:“殿下……” 陆无昭划着轮椅就往外走,“将今日之事如实告诉皇兄,不得隐瞒。” 福喜被男子浑身的冷气震得一哆嗦,垂首应声。 沈琮志不日抵京,沈芜那一身疹子只怕是一时半会消不掉,这事瞒不住,而且陆无昭也不希望这事被人瞒下。 大将军爱女情深,沈芜又是在宫中出的事,这个公道要由皇家给。他是见证人,亦可代表皇族。 此事理应由他来做,他给自己找足了理由。 陆无昭问:“犯事之人关在何处?” “回殿下,事发仓促,人只来得及绑至附近无人居住的华春宫,只等您发落。” 陆无昭转身朝外走。 福喜赶忙跟上,他谨慎地陪在身旁,余光瞥了男人袖中垂落出的一段皮鞭,心底暗叹一声,这后宫怕是又要见血了。 18. 离她远些 儿戏般的承诺。 沈芜受伤的消息还未送至思政殿里,陆无昭便来到了华春宫门前。 华春宫是一处废弃的冷宫,这里早已无人居住,素日里也无人打扫,厚重的宫门敞着,门口由孟五守着。 “殿下!” 孟五第一时间得知宫里的事便进了宫,带着人守在冷宫门口。 孟五神情紧张,咽了下嗓,“主子,您无事吧?” 陆无昭淡淡一声:“嗯。” “人在里面,可要按照您的规矩处置?” 陆无昭摇头,示意旁边两个护卫把他的轮椅抬了进去。 “本王亲自问。” 久无人住的院子杂草丛生,荒芜破败,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音,门上的蜘蛛网撕裂,蛛网从门框顶端垂下,缀在男人头顶上方三尺。 两名昭明卫将陆无昭抬进了殿内。 屋中一股潮湿的霉烂气味扑面而来,阴冷气息从众人鼻间掠过,孟五和两个下属面面相觑,看着陆无昭从袖中抽出皮鞭,手扶着手轮圈往里走,谁也没敢跟进去。 福喜不明所以,“哎”了一声,想迈步跟上,孟五伸手一拦,轻声提醒:“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福喜不明所以,“可殿下 分卷阅读46 若是再被那贱婢……” 一旁的护卫摇了摇头,“殿下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他们一直跟着陵王做事的都了解,今日的主子是动了怒。 “此时最好不要近他的身才好。” 福喜没有问出“为什么”三个字便知道了答案。 因为此刻的陵王十分危险。 因为房中突然传出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福喜此刻清晰地意识到,今儿这件事,只怕能叫后宫不得安宁了。 阴暗潮湿的宫殿内,宫女的全身都被松了绑,她口中的毒药已被取出,身上也没有一件能让她自尽的工具。 她面前约莫一丈远的地方,陵王坐在轮椅上,正一手撑在扶手上,手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宫女佝偻着背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求饶:“殿下,饶命啊殿下。” 轮椅上的清隽男子似是轻笑了声,叫人脊背生寒。 “抬起头来。”他说。 宫女顺从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男人似笑非笑却又异常冰冷的眸子,他手执皮鞭,微微抬手,轻点了下另一个方向,“那有柱子,给你机会一头撞死,否则本王会叫你生不如死。” “三。” 宫女还未来得及反应,陆无昭笑着轻启了唇,“一。” 宫女顿时瞪大了眼睛,连滚带爬便从地上起来,踉跄着朝柱子跑过去,那头去碰那石柱,以求个痛快。 男人轻叹了声,道了句“可惜”,手上的动作同时而起,坚硬的皮鞭带着森寒又强劲的 力道挥出,“咻”的一声,直逼宫女的咽喉。 顷刻间,鞭尾回勾,卷住宫女的脖颈,像是被阴寒恶毒的毒蛇缠住,鞭子越收越紧。 男人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往回一拽,宫女被狠狠扔在地上,倒在了他的脚边。 “本王给过你机会,看来你还是很想活着。”陆无昭无奈轻叹。 女子的头颅磕在地上,大片的嫣红的血迹漫开,皮鞭的下半段垂在地上,不多时便完全泡在了血水了,黑亮的鞭子染上了一层艳红色的外衣,漂亮极了。 “啧。” 他似乎觉得那血味道难闻,嫌恶地皱皱眉,划着轮椅后退了两步,鞭子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宫女像是被一只被人踩过的蝼蚁,她挣扎地撑起身子,抬起半边被血染红的脸,“王爷饶命……饶命……” “啪!” 空旷的废殿内回荡着兽皮鞭抽打的声响。 “啊啊啊——!!” 鞭子毫不留情地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宫女身上的衣裳立刻被斩断,利鞭划破了她的皮肤,瞬见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你是谁。” “我……啊啊!!” 陆无昭像是变脸一般,方才的漫不经心转眼间烟消云散,转而一副十分暴戾不耐烦的模样,“磨蹭。” 他嫌女子说话说的慢,又是一道鞭子落下。 宫女已经疼得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她的求生意识前所未有的强烈,在响脆的鞭打声和惨叫声中,断断续续交代了一切。 她是七公主宫里的婢女,得了主子的命令,将那捧红色铁海棠趁着陵王不在怜芳宫中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放进去。 至于七公主为何会知晓陆无昭会被那花所伤,七公主又为何这么对他,陆无昭统统没问。 “你可识得沈姑娘。” 他提到沈芜时,下意识皱了下眉,浑身的戾气成倍释放,手下愈发没轻没重,几下鞭子抽下去,伤痕深至见骨。 宫女已经没了喊疼的力气,蜷缩在一地的血水里,身子抽搐着,艰难地挤出一个“不”字。 沈芜的出现是个意外,七公主要对付的是陆无昭。 陆无昭的心底骤然松了口气,可在庆幸她不会再次被人伤害的同时,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浓浓的自厌情绪。 这种无力的怨恨像是缀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拖着他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沉到了能将人的肉身白骨都腐蚀干净的毒液中,将他的心、他的躯壳、他的灵魂都尽数吞噬,最后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黑暗和绝望。 分卷阅读47 都是因为他,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右手握着鞭子,掌心不再干净,身上也沾了些血,他脸上没了散漫的笑,眼中也没了骇人的杀意,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无边无界的暗夜里,他颓然又冷漠地看着手中的鞭子。 他果然是不该试图靠近她的。 陆无昭攥紧了皮鞭,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是一个只会给别人惹麻烦,从来都把握不住美好的人,他抓不住,也不配拥有。 时光穿过时空,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第一次见到沈芜的那一年。 那一年,沈将军出征前,他追着沈将军跑到了他的府上,见到了沈芜,那时她才两岁大。 沈将军笑着把女儿放到了他的怀里,看着他浑身僵硬,站在那一动不动,不敢迈步,还嘲笑他说抱着个女娃就走不动道了,如何能随着他一起上战场? 十岁的陆无昭为了证明自己可以,抱着小女孩去外头走上了一圈,却不曾想,两个人误碰了铁海棠,他起了疹子,沈芜呼吸不畅,喘个不停。 他万分愧疚,守在沈芜的床边,让大夫给自己上药。 沈将军却哈哈大笑,“小殿下莫要害怕,那花粉都洒在了您的身上,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妹妹好看,落下印记该如何是好?”他看着女孩胖乎乎的手背上起了星星点点的红疹,愧疚地说。 沈夫人那年还未病故,闻言笑道:“落下印记嫁不了人,那小殿下娶了我家阿芜可好?” 陆无昭不明白嫁娶的意义,但他愧对沈芜,于是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很负责任地郑重地答应了。 这么多年过去,漂亮的女娃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眼睛还是那么亮,尽欢楼的对视,还是一眼就叫吸引住了他。 可他却残废了一双腿,再也不能上战场,再也不能兑现当年那个儿戏般的承诺了。 当年他害过她一次,如今又有了第二次,往后还是离她远些吧。 19. 讨要说法 最完美的工具。 华春宫的殿门再敞开时,屋里浓郁的血腥味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往人肺里钻。 孟五原本抱着肩,倚着门外的石柱望天,听到动静忙迎了上去,“主子……” 话突然都堵在嗓子里。 漆黑无光的黑暗深处,陆无昭远远走来,他走到明暗相接的地方,脸暴露在日光下,半边身影仍埋在黑色里。 殿内寂静一片,没有惨叫声,没有喘息声,甚至连微弱的呼吸声都不存在。 福喜抻着脖子往里看。 轮椅继续向外滑,陆无昭的全部身子都走到了光的下面,但他周身好像笼着一层寒霜,即便是太阳也不能将其驱散。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比进去时脸稍有苍白,他身上的颓废之气更浓了不少,眉梢眼角都带着倦意,提不起精神似的抬眼皮,凉凉地看了福喜一眼。 福喜身子猛地僵住,脖颈一凉,收敛了好奇,弓腰低头,语气低到尘埃里,“陵王殿下……” 男人只短暂轻瞥,便淡淡挪开了视线,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洁净的手帕,垂眸擦拭着沾满鲜血的皮鞭。 他的手指白到泛光,指节匀称修长,但如果仔细观察他的手掌,会发现布满了刀痕和旧伤。 长年累月堆积的伤痕早已结痂褪去,长出新皮,此时那布满伤痕的手指正拿着帕子,细致地擦过鞭子的每一寸。 “陵王殿下,那贱婢她……” 她如何了? 是死了还是昏了? 陆无昭像没听到似的,仍一语不发地擦拭着自己的武器,孟五却是瞬间了然,他给两个昭明卫弟兄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找出一个麻袋,进了黑黢黢的大殿。 片刻时间,两个人抬着麻袋走出了大殿。 福喜不经意一瞟,那袋子没封口,袋口的麻布已经染得鲜红,里头的血正滴滴答答往外流,从殿内一路流到门口,没有要停的意思。 福喜捂着口鼻无声干呕了一下。 “主子?” 陆无昭不理,他将兽皮鞭擦拭地干净如初,这才将沾满了肮脏的血液的帕子随手一仍,沉默地往外走。 分卷阅读48 孟武等人默契地跟上,福喜纵有千万句也不敢问了,只能紧紧跟上。 一行人很快到了目的地,七公主和冯贵妃所住的宫殿,浣笙殿。 陆无昭到宫门口时,孟五将门口试图阻拦他的小太监一脚踹飞,而后他抬了下陆无昭的轮椅,方便他跨过没有踏板的门槛。 这宫里有门槛没有踏板的宫殿比比皆是,浣笙殿只是最为普通的一处,陆无昭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有机会踏足这里。 有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进殿禀报,整个浣笙宫上上下下的太监宫女们全都警惕地将他包围,陆无昭亦神色无改,划着轮椅往里走。 陆无昭往前走,如入无人之境般,步步紧逼。宫人们步步后退,如临大敌。 凡有挡路者,皆被陆无昭一鞭子挥退,响脆的鞭声回荡在整个浣笙宫上空,叫人闻之变色,不敢靠近。 “陵王这是何意?”一身穿桃红绣牡丹宫裙的华美妇人走了出来,“私闯本宫的浣笙宫,还出手伤人!来人!围起来!” 她手撑着腰侧,小腹微微隆起,一左一右分别由一位宫女小心搀扶着。她容貌艳丽,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眼睛是很勾人的桃花眼,只一点不好,眼睛似乎是一个略大,一个略小。 这位身怀六甲的美妇便是浣笙宫的一宫主位冯贵妃,亦是七公主的生母。 有了主人的命令,宫人们一拥而上。 陆无昭神色平静,抬了下手。两名兵卫扛着麻袋走近。 宫女太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奴婢,而昭明卫身上带着的冰冷肃杀之气却是一日一日实战操练出来的,两个身穿铠甲的护卫一上前,众人便骇得后退了两步,正好给他们腾出了一片空地。 麻袋被人扔在地上,其中一个人拎着麻袋的尾,用力一抖,袋子里有东西掉了出来。 先露出来的是一个脑袋,头顶还破了一个大窟窿,整个脸被血糊了满脸,看不出来原本的样貌。 “啊啊啊——!!是死人!!” 离得近的宫女跑开,抱着头尖叫着,前面的人后退逃窜时撞到了后面的人,倒在地上,还被人踩了几脚。 麻袋继续抖,继而是胳膊掉了出来,滴答滴答的,新鲜的还未凉透的血落在一尘不染的青石板上,很快聚集了一滩血水。 “呕——” 浓重的血腥味叫这些养尊处优的主仆干呕不止。 陆无昭单手撑着腮,歪着头去看每个人的表情,最终,他的视线停在冯贵妃身边,一个目光躲闪的小太监身上。 陆无昭从怀里掏出鞭子,“啪”的一声,在空地上打了一鞭。 整个浣笙宫顿时鸦雀无声。 他们望向他的眼神,恐惧、震惊、忌惮、厌恶…… 陆无昭不能再熟悉了,那年他从怜妃自尽的屋子里出来时,外头围了一圈宫人,他们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陆无昭划着轮椅慢慢靠近,冯贵妃捂着嘴,脸色苍白,她身前挡着好几个宫女。 “本王为何来,贵妃不知晓?”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想杀本王,就该直接拿着刀往这扎,本王绝不躲闪一下。” 站在陆无昭身后的孟五闻言脸色一僵,他朝主子看了一眼,竖起浑身的戒备。紧抿着唇,手往腰出摸刀,摸了个空,他几步上前,身躯挡在自己的主子身前。 孟五知道,主子从来不怕死,比起暗箭,他更喜欢自己死在明枪之下。 冯贵妃脸色难看至极,“陵王这是什么话?!本宫听不懂!” 这宫里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殿前的院子里,陆无昭的视线四处扫了扫,突然定格在大殿的门口—— 他要找的人,七公主,就躲在众人身后。 陆无昭果断地迅速朝前挥鞭,众人立刻四散。七公主前再无掩体,第二鞭带着劲风袭来,鞭子缠上了七公主的脖子。 “母妃!!救——呃呃——” 七公主下意识去抓脖子上的绳索,可不知陆无昭是如何挥鞭的,竟是越拽越紧,她已经呼吸困难。 陆无昭淡淡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往回拉,七公主摔倒在地,背擦着青石板,一路被拖拽到近前。 冯贵妃一把推开众人,往前跑,追着自己的女儿,“陆无昭!你想干什么!快放了本宫的女儿!” 分卷阅读49 “母——呃——” 七公主的声音沙哑不堪,吐出的字像是硌人的砂石在耳朵里磨。她的后背火辣辣的,夏天的衣服不算太厚,上好的布料轻薄透气,华而不实,青石板上虽无碎石,但足够将她娇嫩的后背擦破皮。 七公主转眼就被拽到了陆无昭的脚边。 冯贵妃踉踉跄跄地扑了上去,眼含热泪,“小七,你怎么样了?”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陆无昭,“陵王殿下真是好大胆子,发疯到了本宫这里来了,无缘无故闯我宫门,伤我女儿!我要告诉陛下!让陛下治你的罪!让陛下杀了你!!” 陆无昭无所谓地点点头,却说起了旁的:“贵妃这里的铁海棠开得不错,很好看。” 话音落,冯贵妃的脸色果然一僵,她护着女儿的手紧了紧。 冯贵妃自然是知道自己女儿闯了祸的。 半个时辰前,听小七和贴身婢女得意洋洋地炫耀:“我早就看不惯那个陵王了,听说他就是个克亲眷的,叫他一声小皇叔都脏了我的嘴,这回可得好好折腾他,谁叫他欺负我最喜欢的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找他办事,他竟然推三阻四的,叫他好好受一受苦,一个瘸子,成天得意什么。” 七公主是嘉宗帝最受宠的女儿,从小就被宠坏了,做事没轻没重,性格嚣张跋扈,若不是这次惹到了陆无昭,冯贵妃也不会如此害怕。 陆无昭是个疯子,谁不怕疯子呢。 冯贵妃突然低下声音,“陵王不能原谅我儿吗……” 陆无昭又轻瞥了眼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低声道:“贵妃这胎,有五个月了?” 冯贵妃一脸惊慌,顿时松开了搂着七公主的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太医说,这一胎可能是个男胎。 她看了看地上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女儿,又将肚子护得愈发严实,咬了咬牙,“陵王真要对我儿这般狠毒吗?她只有十岁,还只是个孩子!她可是你的亲侄女!” 陆无昭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亲的……岂不更好?” 低声呢喃,犹如地狱恶鬼般阴森,令人胆寒。 哪怕是最受宠的皇子公主,只要陆无昭想,就没有动不了的人。 “既然有胆量盯上本王这条命,那也该承受被人报复的后果。她要杀本王,那本王也可以杀了她。很公平,不是吗?”他说。 陆无昭偏头看向福喜,“去知会一下皇兄,本王将人带走了。” 冯贵妃脸色灰白,跌坐在地上。 她知道,嘉宗帝对陵王十分偏爱,并非谣传。 他用的是“知会”,而非“请求”。 就好像他今日从浣笙宫中带走的不是皇家公主,而是一个极其普通、无足轻重的物件。 他十分自信,就算是他将天捅破,嘉宗帝也不会多说什么。 陆无昭知道,陆培承心里的天平永远倾向于他。 毕竟,他是他最喜爱的弟弟。 最得意的作品。 20. 太子脸疼 终于能清净几日了。 太子来到静熙宫时,沈芜正在闭门静养。 她脸上的疹子不多,三日时间已经消退,这三天里,太子每日都要来一趟,可沈芜不想见这个晦气的东西,于是回回都称病不见客。 见陆之泽一面还要与他逢场作戏,炎炎夏日,回回都要跨火盆浪费炭火也就罢了,见过一次陆之泽那张脸,便总要恶心得毫无食欲、食不下咽,实在是损己利人。 褚灵姝手里端着一盘枣糕吃得津津有味,见大宫女来传太子来了时,沈芜一脸仿佛吃了蚊虫一样恶心的表情,忍不住笑喷,“这回进宫来,你当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沈芜不解,“何处不同?” 褚灵姝想了想,“你更厌恶太子了。” 她觉得自己这个“厌恶”用的极好,从前沈芜对太子不算亲近,但也不算疏远,虽然她知晓沈芜对太子从无私情、从未心动,但若是不了解沈芜的旁人来看,他们的确很般配,也很亲近。 “你对太子好像还多了点防备,”褚灵姝又道,“不对,是很多,你好像生怕自己跟他扯上关系,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与他周旋。” 从前太子若是提起见上一面,沈芜多半 分卷阅读50 不会拒绝,她不主动亦不抗拒,这的确给人遐想的空间,容易叫人误会。 “太子应当也察觉到了你的心思,所以他急了。” 来的越来越频繁,甚至借着皇后的旨意,往静熙宫里塞了不少赏赐的东西。 “你若不见他,他恐怕还会再来的。” 沈芜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烦躁。 她不耐烦地从美人榻上爬起来,带着怒气踩上绣花鞋,匆匆几步走到梳妆镜前,拿起褚灵姝的一盒胭脂,对着镜子开始往她洁白无暇的脸上点。 这太医署的药当真是立竿见影,汤药与膏药结合,脸上的浅淡的红疹早已消退,可沈芜看着自己干净的脸,忍不住低声骂了太子两句,“早知道就不喝药了。” 她身上手腕上的疹子很多,还没有消退,好得慢,因此只需要在脸上做些手脚。 她的指腹在胭脂上蹭了蹭,胭脂在指尖晕开,然后在脸蛋上轻点了几下,很快满脸都遍布了红斑,像是肿了一大片。 为了更加逼真,她还将发钗取下,用尖的一端在口脂上沾了沾,然后一颗颗红疹“长”到了脸上。 她转回头,“怎样?” 褚灵姝点点头,“瞧着比那日还厉害,太医怕是开了毒药给你用。” 沈芜:“……” 宫女们皆捂嘴轻笑,沈芜丧气了一瞬,突然灵光一闪,脑子里又冒出个想法,嘴角诡异地上扬。 褚灵姝看着她那熟悉的狡黠的笑容,默默放下了盘子,拍了拍手掌,抖了抖身上的糕点碎渣,一骨碌地从榻上滚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知春,语重心长:“待会她想怎么发挥,你们都顺着她吧,我怕接不上她的戏,就先去看书了,皇后娘娘过些日子要办诗会,我可不能给她丢人。” 知春心道我也不一定能接得住,而且诗会郡主向来都是凑人头去的,这些年丢人早就丢习惯了,此时当借口,沈姑娘捡来的那只小白团子猫都不信。 她试图换回褚灵姝的良知,“奴婢不成的,郡主聪慧,奴婢望尘……” 褚灵姝托付大事一般拍了拍知春瘦弱的肩膀,不容反驳道:“你可以的,上回不是表现得好好的?阿芜都跟我夸你,说你机灵,好好干,有赏!” 说完一溜烟跑了。 知春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都没讲出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睛的沈芜:“……” 不知道又要上演哪一出啊。 沈芜从椅子上站起来时还活力满满的,朝着知春走来时,肉眼可见地步伐虚弱、人也愈发柔弱。 沈芜的手搭上知春的手臂时,她还无力地咳了两下,她微抬头,双眸含着湿热的雾蒙蒙的水汽,欲语还休,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媚模样。 她眼角还用胭脂点了点,泛着微微的红,好像刚刚哭过似的。天然的媚眼诉说着柔情,眼尾微微上扬,叫人的心软成一汪水,恨不得立刻将她捧在手心,轻声细语地殷切地关怀她。 “知春姐姐,我们走吧。”沈芜很会把握娇弱和刻意发嗲之间的尺度,不甜不腻不做作,刚刚好能叫人放弃原则丢盔弃甲。 知春咽了下口水。 这谁遭得住。 知春恍恍惚惚搀扶着沈芜往外走时,默默地想,当沈姑娘愿意朝你撒娇时,没人能抵挡得住她的那双眼睛,没有人。 知春是训练有素的大宫女,前脚踏进前殿,耳边听到太子的那一声惊喜的呼唤,后脚再踏进门时,她就恢复了理智,恭顺地垂下头。 沈芜暗自握了一下知春的手臂,抬头歉意地对上陆之泽关切的目光。 太子道:“阿芜,孤可算见着你了!” 他这话说的,好似沈芜不愿意见到他似的。 沈芜轻叹了声,转眼间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臣女罪该万死,叫太子久等了……” 她盈着泪水抬头,“太子,非是臣女不愿出门见客,实在是没脸见人。” 太子一愣,“怎么,还没好吗?” 瞧着沈芜的脸遮得严实,太子有些急了,“太医都是些饭桶吗?!让孤来瞧瞧。” 沈芜头一偏,躲过太子的碰触,“实难见人,恐吓到太子,您和皇后娘娘的关怀臣女心存感激,头两回叫您空跑一趟,实在是怕污了您的 分卷阅读51 眼睛,可这第三回还不见您,就委实说不过去了。” “臣女出来见您一面,是想说,您往后莫要再来了,待我伤好,定亲自登门,去皇后娘娘那里赔罪。” 她自始至终都将太子和皇后捆在一起,伤好了以后也是去见皇后,这话大殿内里里外外十多号人都听着了,往后若是有人说她和太子有情,她可是头一个不答应。 东宫那个地方,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踏足一步。 太子听她委屈的诉说,心里愧疚得不行,若非是他非要来见沈芜,也不至叫她这般为难。 沈姑娘当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为了不叫他失望,不顾病体也要出来同他解释。 陆之泽心下焦急万分,抬手就要去撩面纱,沈芜再三遮掩,说明伤一定很重,今日他说什么都要看上一看。 “就给孤瞧瞧如何了,好吗?” 沈芜心里直犯恶心,又把头一瞥,面纱突然脱落,沈芜一惊,双目圆睁,慌乱地去捞。 她对上了太子震惊的眼神,要将面纱戴回去的手就这么顿在远处,怎么都动弹不得。 眼睛里蓄满了泪,泪珠源源不断地滚落了下来。 面纱下面的脸庞不再如玉般白皙光滑,而是布满了红疹和红斑,还有点浅淡的抓痕,看上去十分严重。 太子心中一痛,可惜道:“怎么这般严重?疼不疼?孤再叫太医来瞧瞧吧?” 美人即便破相了也是美的,只是那疹子实在骇人,也不知有传染性没有。陆之泽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在身后,再也没有试图去拉沈芜。 沈芜垂下了眼睛,小声道:“没叫太医来瞧……本就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桩,不敢惊动太医……” 陆之泽冷下脸,“不敢惊动?还是有些人不愿意往静熙宫里来?” 那花是七公主的,小七本就跋扈,素日里又与仪宁郡主不对付,这回出事,贵妃宫里连个赔罪都没有,太子很难不去想,沈芜所受的这些委屈,都是小七暗中有意刁难的结果。 小七是他最疼爱的妹妹,若是小七和沈芜他必须要辜负一个,太子想,只能委屈小七了。 沈琮志即便有朝一日归还兵权,但他在军中的威望与人脉都无人能及,太子还需要沈家的助力,沈芜一定要安抚好。 铁海棠本是小七为了给他出气,对付陵王用的,若是中招的是小皇叔,他自不会真心为他担忧,心里还会觉得舒畅,但出事的偏偏是沈芜。若无意外,沈芜以后会嫁进东宫,脸蛋若是伤了,叫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娶一个病秧子是他仁厚,娶一个破相的女子可就是笑话了。 陆之泽越想心中越是恼怒,“你有何苦处都与孤说,孤为你作主!” 沈芜十分为难地看了太子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手搓了搓帕子,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太子心底几乎断定,沈芜受了难言的委屈,她一向柔弱善良,定是顾虑颇多,才不敢开口,耐心彻底告罄,转身看着知春,“你来说。” 知春拎着裙子跪在地上,头死死贴着地面,似是惧怕太子威严,亦是支支吾吾:“沈姑娘……她……她……” “她如何?仪宁养你们这帮废物连句话都说不出吗?!” 太子顿时大怒,抬脚就要踹知春。 沈芜立刻上前,跪在知春的前面,她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声音都颤个不停,音腔带着哽咽,“太子息怒,我说,我说……” 沈芜成功挑起了太子的怒火,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原本昨儿个都好些了,虽未痊愈,但那印子淡了不少,原本想着,今儿应当能大好,可我……是我自个误服了不该吃的东西。” “什么东西?” 沈芜平静道:“约莫是吃了血燕吧。” 太子的怒容微僵。 “除了血燕,旁的臣女平日都吃过,唯独这血燕,太金贵,臣女是头回吃,也不知怎得,吃完了便浑身又开始长疹子,脸上也是,比那铁海棠花还更加严重。”沈芜苦笑着,“我这命太卑贱,无福享用这般名贵珍稀的补品,可惜了那血燕了……” 太子:“……” “太子若要问罪,臣女当真答不上来,这几日兵荒马乱的,各宫都送了不少补品来,太医署也留下了些补元气的吃食,宫女们忙乱了,竟是不知道东西都 分卷阅读52 是谁送来的,臣女当真也不知血燕是出自谁手……” 太子松了口气,因为那血燕是他送来的。 方才他还叫嚣着要为沈芜出气,眼下却是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了。 幸好静熙宫的下人是群废物,连赏赐名目都弄不清楚,若是沈芜知道是他送的东西害她病情加重…… 太子脸疼。 沈芜情真意切地又诉了一波苦,说吃了那血燕,身子如何如何难受,脸上又是痒又是烧,折腾了一宿都没睡着,太子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匆匆撂下两句关怀,灰溜溜地离开了。 殿门关闭,沈芜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嘴里发出一声冷嗤。 “能清净些日子了,舒坦。” 她心情极好,哼着歌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使唤知春:“我要吃血燕,太子的礼,不好不受啊。” 吃血燕会长疹子自然是沈芜胡说八道的,但既然说了是吃血燕吃出了问题,总不能那东西还在吧,只能勉为其难地把它解决了。 知春:“……好的,您稍等。” 沈芜独自一人回了寝殿,原以为殿内空空荡荡,却不想遇上了本该在书房看书的褚灵姝。 褚灵姝面色凝重坐在美人榻上,望向沈芜时,眼底有片刻挣扎。 沈芜折磨人的歌声戛然而止,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出事以后已过了三日,她有三日未曾听到过陆无昭的消息了。 果然,下一刻褚灵姝道: “阿芜,怜芳宫出事了。” 21. 送来赔礼 “阿昭,感受到快乐了吗?…… 那日陆无昭从冯贵妃的浣笙宫里将七公主拖走,不出一刻,福喜便将消息送到了嘉宗皇帝的思政殿。 其实早在陵王闯入后妃宫中时,浣笙宫里就有小太监受了贵妃的旨意,去给皇帝送信。 只是当时陆培承正在逗弄他新豢养的鸟雀,正在兴头上,便没有理会贵妃的哭诉。 那雀儿是刑部尚书送的,毛色鲜亮耀眼,通体是绿色和黄色交错,头顶上有一绺紫色的毛,很是稀奇,陆培承很是喜欢,这一逗弄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福喜来转达陵王的话时,陆培承已经厌弃了那鸟儿,正在殿内考察太子的功课,等到他忍无可忍,把折子扔到太子脸上,骂着“愚不可及”、“不如陵王”时,陆培承终于累了,他摆摆手,太子带着对陵王的嫉妒和怨恨退了下去。 福喜没资格近身伺候陆培承,禀告完后便无措地站在原地,等候旨意。倒是他的师父,大太监总管赵曲,伺候陆培承二十余载,最是了解陆培承的脾气,他给福喜使了个眼神,叫对方退下来。 福喜离开了思政殿,赵曲上前给陆培承捏肩,“陛下可要去王爷那儿瞧瞧?” 陆培承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突然笑了,“阿昭越来越出乎朕的意料了。” 赵曲安静地听着。 “他从小就心软,难成大器,若无朕这些年精心培育教导,他哪里能有今日之气魄。” “他今日终于说出了朕一直想听的话。”陆培承眼里露出了怀念,他欣慰地笑着,“比小时候可爱多了。” 冯贵妃指责陆无昭对自己的亲侄女痛下杀手,可她忘了,小七是阿昭的亲侄女,阿昭又何尝不是小七的亲叔叔? 怎的正着来便可以,反着来便不成了?没这个道理,天底下的杀戮就是有来有回,一来一往,很是公平。 只有懦夫才会对强者的凌虐大加指责,他们挣扎不过,反抗不能,便会将罪责都施加在强者身上,这不公平。 那一句“亲的岂不更好”,通过福喜的口,传到了陆培承的耳朵里,这是陆培承这些年听到的最顺耳的一句话。 他想,自己养的这只雀,终于长大了。 思政殿内有片刻的沉寂,陆培承面上带着笑,赵曲的心里却没什么底,君心莫测,他跟着陆培承三十年,熟悉他的脾气,却总是猜不出他下一句话是什么。 “赵曲啊,你看这鸟儿,它美不美?” 赵曲抬眼,看向书案上的金丝鸟笼。 原先毛发鲜艳的绿黄□□间的雀儿已被艳丽的红所染,变得愈发美丽而刺目,它双腿被一条重量很大的铁链紧缚,细弱的 分卷阅读53 爪上布满伤痕,它安静地吊在笼子里,平静安详,唯有掉了满桌的羽毛诉说着它曾经带着绝望奋力挣扎过。 赵曲低声夸赞了一句,“美极了。” 陆培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温柔的嗓音徐徐说道:“却是傻得很,到最后一刻,还在妄想挣扎,畜生到底是畜生,永远不能理解弱者的反抗是徒劳无用的,真是愚不可及。若是它顺从着朕,结局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说这话时,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容。除了对着自己的继承人,陆培承对着陆无昭、对着朝臣、对着后宫的妃子,他总是不吝啬笑容的,他的面容还很年轻,只有眼角堆集了许多细纹,这是笑得太多的缘故。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变大,眼角堆积的褶子也越来越深,他愉悦的声音在略带血腥味的殿堂里响起:“还是朕的阿昭最好,变成了朕最喜欢的模样。” ** ** 陆无昭将七公主带回了怜芳宫,他并未对七公主处以死刑,只是把人带到了一间看上去就好些年没人住过的房子里,把七公主和那具宫女的女尸安置在一处。 七公主被捆着手脚,绑在柱子上,她面前的房梁上吊着那个女尸。 陆无昭似乎心情不好,他命人将那宫女的脸清理干净,还给女尸绑好了头发,调整了一个悬挂的角度,让昏过去的七公主一睁眼就能和那宫女的眼睛对上视线,叫七公主牢记眼前这个宫女是因何而死。 七公主养尊处优惯了,是宫里的小霸王,她才十岁,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折磨,她只能就在反复的昏倒和苏醒中,绝望地哭嚎。 陆无昭嫌她吵闹,告诉她,这是怜妃自缢的那间屋子,她若是太吵,或许会引来这屋子原本主人的不满,七公主不敢再哀嚎。 沈芜受伤的第二日,赵曲姗姗来迟。他推开怜芳宫的大门时,院子里一片寂静,陆无昭坐在轮椅上,安静地坐在一棵即将枯萎的花树下,望着某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曲清了清嗓子,恭敬道:“殿下金安。” 陆无昭背对着他,毫无动静,像个死人。 赵曲早就习以为常,他在宫中三十载,算是看着陵王长大的。 陵王自小就是个古怪的人,不爱笑,似乎也不会哭,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不和旁人交朋友。 他时常望着一个地方出神,一坐便是一整日,没人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像个只会呼吸的漂亮瓷娃娃。 赵曲如往常一样耐心地多等了会,果然等到了男人开口,但他依旧没有转过身,似乎十分冷漠傲慢。 “皇兄有何事。” 赵曲道:“陛下说到底是血脉至亲,希望您手下留情,留七公主一条命。” 陆无昭沉默了会,低低应了声,“公公将人带走吧。” 赵曲“哎”了声,唤了几个小太监去抬人。 七公主被关了两天一夜,人已经快要疯了,她素来爱干净,可此时,她的裙摆上沾了一滩淡黄色的水渍,还有些骚臭的味道。 她双目失神,嘴里念念叨叨,显然神志不清。 赵曲只看了一眼,便淡然地挥了下手,叫人抬走了。 走了一批人,赵曲却还留在院里,“陛下知您此番受了委屈,他自责不已,但为人父,总不好冷眼旁观女儿受苦,可陛下又害怕与您兄弟间生了嫌隙,特让老奴问问,您可曾出了气?” 陆无昭的背脊微僵,没有言语。 赵曲拍了下手,打院子外头乌泱泱进来一行人,三个小太监押着一排罪奴,一个小太监提着一笼东西走了进来,笼子盖着麻布,不知道是些什么。 他看着陵王的背影,又道:“陛下怕您心中仍有不满,特送来赔礼,望殿下收下。” 陆无昭终于划着轮椅转身。 目光平静地在眼前一排跪伏在地上的人的头顶掠过。 赵曲慢慢垂下头,低声道:“这些皆是没犯过错的奴婢,还是干净的,不会脏了您的手。” 拎着笼子的小太监揭开盖子,赵曲道:“还有这些。” 陆无昭的瞳孔有一瞬间短暂的收缩,很快,他的眸中又恢复了冷淡和平静。 那笼子里是些动物幼崽,有小猫,有小狗,还有小兔子。 陆无昭一眼就看到了送给沈芜的那一只小白猫。 分卷阅读54 它应当是又走丢了,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沈芜若是发现它不见了,恐怕会很着急吧。 陆无昭藏在袖中的拳慢慢握紧,很快又无力地松开。 赵曲抬起头,见陆无昭并无半点排斥,脸上带了淡淡的微笑。 陆无昭透过赵曲那双泛着笑意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他突然想起,不知是哪年,那人曾经握着他瘦小的手,同他一起,掐死了一只才刚出生七日的鸟儿。 掌心是柔软的触感,手背却被人死死攥着,攥到他的骨头生疼,仿佛要被人攥碎。 伴着阴森的笑声,有恶鬼的声音在耳边轻喃: “阿昭,感受到快乐了吗?” 22. 深夜醉酒 万字肥章!(有红包) 赵曲走后, 怜芳宫又恢复了平静。 陆无昭在原地坐了会,跪伏在院子里的那些“干净的罪奴”都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或许他们只是感到毫无希望了, 因此整整十人, 无一人朝他投来或是恐惧、或是哀求的目光。 陆无昭有些庆幸,若是那些人朝他投来求救的目光, 他们看到他毫无波动的眼睛,看到他并不会因此而心软,只怕会更加绝望。 放弃挣扎, 才是最正确、最聪明的选择。 就如他自己一样, 早已不会再做无望的挣扎, 早已不会再抱有期盼,不会再妄想着, 有朝一日能从这满目的泥泞中抽身。 院中唯一的声音,便是那些“灵魂纯净的动物幼崽”发出的呜咽声和奶气十足的悲鸣。 陆无昭的心如水般平淡,他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从那些“牲畜”上掠过,操纵着轮椅,慢慢靠近。 他上瘾了吗?陆无昭想, 应该是没有的。 那些血腥味,每一次闻都叫他作呕。 陆培承想叫他在地狱里待着,那么就如他所愿吧。 ** 第三日,十个七窍流血的“罪奴”被抬出了怜芳宫, 他们的脸上并无痛苦,睁着眼睛, 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来收尸的宫人被看得脊背发凉,用席子草草一卷, 扔在乱葬岗去了。 那几个幼崽也没逃过一劫,但尸体却没留下,留在怜芳宫外监视的人回禀陆培承说,夜里见到院里燃着火光,还闻到了烤肉味和酒香,陆培承笑了。 “是朕的疏忽,险些忘了,阿昭最喜爱烤肉吃了,他自己的王府中,就有专门做烤食的地方,朕还与他同食过。”陆培承面露可惜,“只是朕向来不食猫狗这样的东西,回头该问问阿昭味道如何。” “陵王殿下……为何不用鞭子呢?”赵曲不解问道。 陆无昭的那条鞭子是十年前陆培承登基那年赏给他的,自赏赐那日起,陆无昭便随身携带,用作防身,那条鞭子好似御赐的尚方宝剑,除了皇帝本人,谁都可以打。 他向来喜欢用拿条鞭子打人,可是这一批罪奴的身上,无一例外的,身上一条鞭伤都没有,那些人七窍流血,应是死于毒药。具体是什么毒药,没有一个太医去验证。 陆培承正在摆弄他的棋盘,准备研究一下新的棋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或许是阿昭在做新药的研制吧。” 他是个敦厚温和、宽宏仁慈的明君,亦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兄长,弟弟不良于行,人生本就十分苦闷,平日唯有这么个小爱好,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是要有求必应,自然要护着他了。 “朝中若是有人说阿昭的坏话,记得敲打敲打。”陆培承笑着落下一子,“朕的好弟弟可不是那些人可以指摘的。” “对了,叫守在怜芳宫的人撤回来吧,我的阿昭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赵曲低声应是。 ** “怜芳宫怎么了?陵王怎么了?” 沈芜跑到褚灵姝的面前,神色焦急。 她专心在静熙宫里养病,自然是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就连小白团子不慎走丢,都被褚灵姝悄悄瞒了下来。 褚灵姝暗自找了两日皆是一无所获,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和沈芜坦白道歉,今早上小白团子从殿门口被人塞进来,褚灵姝这才松了口气,将它走丢又回来的事告诉了沈芜。 眼下又出了一桩关于陵王的事,褚灵 分卷阅读55 姝知道不能再瞒着她了。 褚灵姝叹了口气,拉着沈芜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先坐下,别急,听我慢慢讲。” 她将三日前陆无昭大闹沈贵妃的浣笙宫、带走了七公主的事讲了出来。 “七公主人已经被接回去了,还活着,只是精神不太好,太医说是惊吓过度,需要养上一段时日。” 沈芜皱眉,“这是昨日的事?” 褚灵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沈芜深吸了口气,“今日又发生了什么?” 褚灵姝却是避而不答,轻声问道:“阿芜,你喜欢陵王吗?” 沈芜楞住了,好端端的,为何这么问她。喜欢吗?不知道。总之是不可能讨厌的。 她总听着褚灵姝给她念话本,讲故事里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她不懂,对陆无昭并没有那么热烈的感情,但也会因为他开心而心里舒畅,因为他难过而想哭,见不到的时候偶尔会想起他,想一想他最近还好吗,生活可有不便,腿疾如何了。 可这些……应当只是因为陆无昭对她有恩,所以她才会记挂在心上吧,毕竟前世他是爱她的,他对她很好,这样一个人,在她的心里,总和旁人有所不同。 可若说因为他爱她,所以便喜欢他,这也是不可能的,这样的感情有些浅薄了。 但沈芜觉得,假以时日,她一定会爱上陆无昭。jpmjdj 褚灵姝见她犹豫,心里稍稍安定了些,看这样子,怕是还没开窍。又说:“你想报陵王的恩,可以换一种方式,或是把此事交给大将军,或是我来帮你表达感谢也可以。” “你……是何意?” “你与我讲的刘家的那件事,远不足以将你自己搭进去,”褚灵姝道:“以身相许是我的玩笑话,莫要当真,女子的感情要托付给值得的人,不能因为区区小恩,就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都搭进去,阿芜,你不该这样,明白吗?” 沈芜不说话了,低着头。 “阿芜,不是我非要拦着你,你可知,昨日陛下给陵王送礼赔罪,送的是什么?” “送了十条人命。” 沈芜蓦地抬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褚灵姝放轻了呼吸,吓得连指尖都在抖,“十个人,走着进了怜芳宫的门,今早却是被十卷草席抬出来的。” 民间总说掌管昭明司的陵王殿下是人间判官,断得了无数冤案,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犯,在他的手里都能吐露真相,百姓拥护他,因为他能给他们带来光明和希望,因此也更加爱戴如今那个宠弟如命的帝王。 可世家大族子弟们提到陆无昭,用的净是狠辣无情、性格暴戾、喜怒无常、嗜杀成瘾这样的字眼,嘉宗皇帝宠他,大臣们不敢对帝王有所怨言,只能将错都归咎在陵王头上,他的名声一日比一日差。 褚灵姝从前是不信的,她觉得陵王虽然性格怪了些,人冷了些,但总不会是那般罪大恶极、草菅人命之人,可今日,终于信了。 她哀求沈芜:“咱们离他远些好不好?你不想嫁给太子,我可以帮你想办法,谢卿昀不是要回来了?他从小就喜欢你,又是大将军的门生,前途无量,知根知底,我让他娶你,好不好?嫁给谁都好,就是别再提什么以身相许了,好不好?” “十条人命啊,一夜之间!还都是没有犯过错的奴婢,有的还很小。在他们这些皇亲国戚的眼中,奴婢的命从来都不是命,主子心情不顺,说杀便杀了。” “陛下为何悄悄给他送人做赔礼,为何认为这样能平复陵王的怒气?阿芜,这件事没有办法深思。” “他去找七公主,是在为自己出头,不是为了你啊。” “世界上的男子那么多,不是只有陵王一人。他这样的男人太危险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里。” 沈芜像是被这个消息砸蒙了,她愣愣地坐在那,一动不动,眼睛里的震惊久久未褪,心里反复念叨着,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和他相处过一年,虽说不是形影不离,但半数的时光也有她陪伴,她从未见过他乱杀过人,什么“嗜杀成瘾”,更是闻所未闻。 他在她眼里,永远是克制冷静,虽沉默,却强大的。 怎会如此呢…… 沈芜按在榻上的手慢慢握成拳。 褚灵姝后来又说而很多话,苦 分卷阅读56 口婆心,沈芜都没听进去,她抬头望向窗外,今日的阳光格外耀眼。 她想,有些事情,还是要亲自问个明白。 ** ** 亥时已过,各宫皆已安寝,整个皇城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宫道上偶尔有巡夜的宫人经过,闪过星星点点的烛火,幽暗寂寥。 沈芜轻手轻脚的推开宫门,一闪身,晃出了静熙宫。她不敢打着灯笼,生怕被人瞧见,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借着稀薄的月光,往怜芳宫的方向走。 好在两个宫殿隔得不远,笔直地走下去,很快便到了。 她走得急,难免有些喘。她站在怜芳宫的大门前,扶着门框,微微喘息,平复着凌乱的气息。 怜芳宫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人伺候。 沈芜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白日还是艳阳高照,夜晚就是乌云密布,把月亮遮挡得严严实实,月光幽幽,衬得毫无人气的宫殿更加阴森可怖。 他总是把自己放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沈芜莫名地心口一痛。 她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将厚重的门推开。 吱呀—— 突兀的声音叫人浑身的寒毛都束起,她一咬牙,挤了进去。 暗处,孟五和两名护卫冒了头。 “孟大人,真的不管吗?”一人问。 孟五左手握着,脸色凝重,他右手虎口处的鞭伤已经结了痂,却还在疼。 “叫她去试一试吧,或许……不会被赶出来。” …… 嘭!啪嚓—— 这已是陆无昭喝光的第五坛酒。 沈芜偷偷摸摸混进寝殿时,酒坛的碎片在她脚边炸开。 她捂着嘴往旁边一跳,没有发出声音。心里却像是打鼓一样咚咚咚敲个不停。 屋里的酒气浓郁醇厚,空气里却都是醉人的味道。 沈芜的酒量不好,她用手帕掩住口鼻,眉头微蹙,踮着脚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一片狼藉,朝榻上的男子走去。 她早就习惯了在陆无昭就寝的时候摸进他的寝室,因此就这么走过去,心里也没什么别扭和羞窘的情绪。 “殿下?” “……” “陵王殿下?” 任凭她叫,榻上人都没有回应。 黑色的床幔落下一半,沈芜抬眼,只能看到小半张床榻,还有露在外面的一只脚。 沈芜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叫了这么半天都没动静,别是醉了,睡过去了? 方才还生龙活虎地砸酒坛子,这一眨眼功夫,人就睡了? 屋子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灯,立在窗前的桌子上,房中门窗紧闭,酒气闷滞充斥着整个空间。 沈芜有些透不过气,她想去给窗子敞个缝隙,但不知陆无昭是否睡着了,他若是睡了,开窗怕是会受凉吧。 迟疑了片刻,还是作罢,她屏息静听着帐内的动静,好一会都没听到什么声音,她想人可能是睡下了。 陆无昭的警惕性向来很强,今夜不知喝了多少,连她这么一个大活人溜进来都没听到。他身体不好,怎么能喝这么多酒呢。 沈芜习惯性地找了根柱子,原地蹲下,抱着膝。目之所及,全是碎片。她轻叹了口气,看来真没少喝。 双目呆滞地望着满地狼藉,用眼睛去拼凑、数数,一坛,两坛…… 沈芜慢慢打了个哈欠。 她揉了揉眼睛,擦掉泪花,再一睁眼,原先放下来的那半边床帐此刻被人挑起,别到了一边。 沈芜慢慢地眨了眨眼,像个小傻子一样直愣愣地望了过去。 男人背靠着床头,姿态慵懒而从容,正侧头看她。 他的眼睛幽黑深邃,离得远,沈芜看不清楚他的情绪,但莫名地感受到一阵压迫,她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凶,好像要将人吃掉一般。 光线有些暗,沈芜看不清楚他的脸红了没有,但她自己的脸好像有些热。 心跳突然变快,胸口像是撞了个不断敲鼓的小锤子,在她的心上敲个不停。 b 分卷阅读57 r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在他睡觉的时候跑到他枕边游荡,但那毕竟是前世还是魂体的时候,那会她看得到他,但他却不知道屋里还有她这只鬼在,可此时…… 沈芜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 她撑着膝起身,因蹲了一会腿脚有些麻,站起来时一股钻心的疼意从下至上传到大脑,她站在原地跺跺脚,想缓一缓。 床榻上的男子眉头一蹙,他从枕下抽出那条皮鞭,抬手一挥。 沈芜腰间一紧,低头便看到那鞭子缠绕在了自己的腰上,缠得紧紧的。还未来得及反应,人就被一股大力往前带,她踉跄地扑向了床榻。 脚下踩过一地的碎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沈芜害怕地闭上了眼,腿撞上了床沿,人向前栽倒,摔进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上。 啪嗒,鞋子掉在了地上。 男人并没有收手,继续拉鞭子,沈芜被拽着腰提起,整个人倒在床上。 床榻暧昧地晃动了一下,沈芜的大脑一片空白。 陆无昭身上熟悉的味道将她包裹,沈芜慌张睁眼抬头,他正垂眸看她。 “!!” 沈芜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刺激。 她想起身,于是手撑了一下床,却按在了陆无昭的身上。 手下的触感很硬,沈芜呆滞地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她整个人砸在了他的腿上。 “……对不起!!” 她的四肢拼命扑腾,连滚带爬地跑远,缩在了床尾。 瞳孔剧烈震荡,目光惊恐,弱小又可怜地抱住了膝盖,警惕地看着他。 沈芜警惕的目光落在陆无昭的眼中,叫他莫名地想起来陆培承送来的那些幼崽。 他拎起那些小东西,扔到孟五怀里叫他带走的时候,有个小家伙还咬了他一口,牙齿没有长好,齿尖磨着他的指腹,不疼,倒像是同他玩闹一般。 陆无昭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漆黑的眸半敛,面色似有疲惫。 离得近了,沈芜才瞧见男人目光的冷淡清明,看上去毫无醉态,他的脸仍是白皙的,不见一点红晕。 他真的醉了吗?沈芜心里没底。 然而就在下一刻,沈芜确定,陆无昭确实醉了。 他收回手,定定地看了一会沈芜这个不速之客,又垂眸看了看沈芜刚刚躺过的地方,他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腿,轻声道:“不必道歉,我感觉不到。” 沈芜怔了下,鼻子蓦地一酸。 他又认真地想了想,从枕下拿出一把短匕首,掀开裤腿,有沾着血的棉布露了出来。 沈芜的瞳微颤。 男人若无其事地拆了包扎,拿着匕首想要在小腿处再划上一刀,他的动作太快了,沈芜没来得及阻拦,等她扑过去时,已经有血流了出来。 沈芜当下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她一把抢过匕首,狠狠地往地上一扔。 当啷—— 陆无昭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沈芜深吸了口气,声音颤抖:“你这是做什么?!” “证明给你看。” “证明什么?” “我不疼,没感觉,所以不必抱歉。”他认真道。 沈芜眼眶一热,涩意直逼喉咙。 忍着心里的难受和酸意,“好,那我不说抱歉了。” 喝醉了的陆无昭似乎特别较真,话很多。他清醒时从不与旁人多说一句的。 沈芜以前也见他醉过,但他喝醉了没有人陪着他,所以她没见过陆无昭这般话唠的样子,有些新奇。 “殿下喝了多少啊?” 陆无昭低着头数了数,“五坛。” 沈芜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你醉了还能数清楚啊?” 陆无昭点点头,“嗯,喝一坛,就划一刀。” 沈芜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所以他方才在数什么? 不是在数酒坛,而是在数伤口吗? 陆无昭显然已经不懂得察言观色,继续在沈芜的燃爆点上跳舞,“哦,不对,现在有六刀了,但是……还差一坛,我继续喝。” 分卷阅读58 他说着就四处寻找,可惜屋子没有满酒的坛子了,孟五一共就给了他五坛酒。 陆无昭有点慌了,“不对,还差五坛……我要十坛,他说搬不动,先给我一半,他竟然糊弄我!我得去找他……” “孟五……孟五!”陆无昭撑着身子往外挪,他的轮椅就放在床边,他伸手去抓扶手,手伸到空中,他又停住,“不行,不能叫他进来……不能让别人看到我这样……” 他收回了手,又坐回了原处,头低垂着,长发散在肩头,身上缠绕着浓浓的颓丧之气。 沈芜低声唤他,“殿下。” “……” “陆无昭。” “……” 他就是不吭声。 “你在生气吗?因为喝不到酒?” “……嗯。” 沈芜问:“为何一定要喝?” 陆无昭沉默了会,头埋得很深,低低地说:“我很难过。” 喝醉了的陆无昭情感似乎也更加外放,这也是沈芜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前世过世,他也曾独自饮酒,那时是在借酒消愁吗? 借酒消愁,沈芜嘴里念着着四个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沈芜慢慢靠了过去,放矮了身子,几乎趴在榻上,探头去看他的眼睛。 看着他满是挣扎和痛苦的眼眸,她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 算了,就……陪陪他吧。 沈芜起身,想要穿上鞋,去床榻对面的软榻上坐着。 可是陆无昭不同意。 他的鞭子仍死死缠在她腰间,不许她离开。 陆无昭垂着眼睛,有些不解地问道:“沈芜,为何有些人死得很容易,有的人却求而不得呢?” 行,知道叫她的名字,看来喝多了也还是认人的,知道他夜里放了个什么人进来。 沈芜走不了,只能坐在床边,耐心地听着。 “那些人……死在我手里。”男人抬起手掌,举到半空,他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眉头紧紧蹙着,无力道,“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没用鞭子,没有痛苦,服药以后立刻就死去了。”陆无昭轻笑了声,“真羡慕他们。” 他的语气很轻很轻,很平淡,却每个字都重重砸在沈芜的心头。 她的脑子突然很乱,她听出来他真的在羡慕。羡慕那是个奴仆,能够毫无痛苦得死去? “送上门来的人,是活不成的,有人盯着……盯着……” 陆无昭突然将手握拳,重重砸在床板上。 他的背塌了下去,身子无力地靠着床架,头转向里侧,闭上了眼睛。 沈芜打量着他的身体,“你杀一个人,便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个刀痕吗……你伤在……” 她看到了。 沈芜扣住陆无昭的手腕,往外一扯,她将他的袖子挽起,手臂上好几道血痕,已经结了痂。 她的眼眶蓦地湿了。 这些伤痕交错、杂乱,好几次已经快要延展到了青色的脉搏上,但都硬生生地止住。 他的痛苦和挣扎,都在这些伤里。 为什么不干脆划破脉搏呢?为何还要羡慕那些“罪奴”? 因为不甘心,还是放不下什么?亦或是不敢? 曾经他也总是伤害自己,做出自残的事,但那时沈芜以为,他只是痛恨自己的双腿不能站立,痛恨自己的软弱。 可今夜看了他这些伤痕,听他说羡慕那些被他亲手了解生命的卑微的奴婢,沈芜才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他心里究竟埋了多深的伤痛,才会变成这样? 她突然想起来前世唯一一次见他喝醉,他对着她的画像,说他很累,不想再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了。 他说陆培承死了,陆之泽也死了,如今太平盛世,朝局平稳,百姓安居乐业,边关再无战火,他没什么可留恋的,他的“使命”结束,终于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年孟五替他寻来了治腿的得道高僧,可是他拒绝了。腿疾日益严重,病入骨髓, 分卷阅读59 他的身子每况愈下,渐渐虚弱,他撑着一口气,等到了转年她的忌日,终于圆了自己的梦。 沈芜终于有些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从不知道,他早就存了死念,不想活着。 褚灵姝说的对,天下男子这般多,能对她好的良配不是找不到,可这天下唯有一人真正需要她。 陆无昭于她有恩,前世她没来得及将他拉出泥沼,今生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 他能爱上她一次,就能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哪怕现在他对她无感,沈芜相信,只要她努力,他就一定再再次爱上她。 她会对他很好,不叫他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性命。 沈芜大着胆子,将那条袖子继续往上撩,更多的伤痕闯进了她的眼睛里。 有今夜的新伤,还有淡得只剩下不甚明显痕迹的旧伤。 她想去扒他的衣裳,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他的领口,陆无昭终于又动了动,他睁开眼,看向她。 沈芜的呼吸都在颤抖,有眼泪直直地砸了下来,落在了男人的手腕上。 “哭甚?”他轻声问。 沈芜只是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受。或许是突然明白了,前世他告别这个叫他没什么留恋的人世时,嘴角的笑容是什么,那是“得偿所愿”。 想通了一直以来的困惑,她的心里并不好受。 陆无昭安静地看着她流泪,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对不起你父亲。” 沈芜怔住,没明白他是何意,一滴泪猝不及防地吻上男人的手背。 他像是被烫到,攥着她的手颤了下,突然用力,把她拉到了身前。 她的身形很娇小,只稍用力一拽,人便落入了男人的怀里。 鼻间都是他身上的酒味,沈芜的脸颊发烫,有些羞窘地抿了下唇。他们对面而坐,他比她高上一头,此刻正专注地低头看来。 空气突然变得暧昧燥热,男人低醇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铁海棠的事……你代我受委屈了。” 扼住她手腕的手缓缓收紧,掌心炙热。陆无昭突然掀起了她的袖子。 沈芜一惊,下意识就要把手往回缩。 陆无昭反应很快,握住她的手腕,叫她动弹不得。 袖口一凉,袖子被推到臂弯,小臂上布满了红疹,还没消去。 那一瞬间,陆无昭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冷着脸,握住她的另一条手臂,掀开袖子,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情况。 沈芜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拼命往回缩,“别看了……都快好了,真的。” 他是在心疼了吧? 心疼了,说明他并非对她无动于衷、全无感情,或许她现在装一下可怜,能叫他更加怜惜自己。 陆无昭突然松了手,摸向床头,取出一个小匣子,从里头翻出一盒药膏。 他低声命令:“脱掉衣裳。” 沈芜错愕地瞪着他,他说什么了?她好像没听清。 见她不动,陆无昭好像忽然失去了耐心,抬手就要解她的裙子。 沈芜惊慌地往后退,“殿下!殿下不可!” 虽然她已决定将自己以身相许给这个男人,作为报恩,但这……还是太快了些! 她堂堂辅国大将军之女,自是要明媒正娶,怎可如此随便?! 她拼命地躲闪,却仍是逃不过男人的掌心。 他长臂一伸,又将人拉了回来,腰身一揽,他将人提抱到腿上,手掌掐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声道:“别动。” “你要干什么!” 她奋力地挣扎扭动,空着的那只手使劲捶打他的胸膛。 陆无昭脸色有些难看,没有回答,他用力攥着她的手,强硬地动手。 沈芜顿时两眼含了热泪,带了哭腔,“殿下……你放开……” 手腕被人攥得生疼,他的力气太大,好像要将她的手折断一般。 “莫要挣扎,只会伤了你自己。”他冷声说。 身上一凉,有轻薄的衣裳飘到了地上,而她只余一件艳红色的肚兜。 沈芜的脸滚烫,她 分卷阅读60 彻底慌了,眼底漫上哀求,胆怯地看着他,“陆无昭……” 求饶的声音像是小奶猫在心上挠了一爪子,不疼,微痒,叫人生出怜惜的同时,还交杂着一股充满毁灭欲的冲动。 陆无昭置若罔闻,左手将她的两只手腕都攥在手里,右手拇指轻弹了下药盒,指尖轻扫了下白色的膏体,然后倾身靠近她。 他没有乱看,目光都在那些红疹上。 沈芜被吓在原地,睫毛不住乱颤。 手臂的皮肤一凉,是药膏抹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茫然抬头,男人正在给她长了红疹的地方上药,唇角紧抿,神情专注。 他认真仔细地将每一个红斑都涂上了药,动作轻柔。 眉头紧拧着,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指腹划过手臂时,带起了酥酥麻麻的痒,这种感觉比被花粉沾上时还要难受。 前者是皮肉痒,后者则是心痒难耐。 沈芜偏头看去,男人微微侧头,敛目低眉,眼皮微微耷拉着,长而卷的睫毛在他的眼底拓下阴影,遮住了黑色的深邃的瞳仁。 他的鼻息洒在她的手臂上,凉丝丝的,可是目光又过分灼热,烧得手臂火辣辣的,又是凉又是热,折磨得人心绪难平。 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吵,他终于将目标换到了她的另一条手臂上。 沈芜的脸已经红透,像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泛着蒸腾的热气。她不住地瑟缩,咬着唇,头偏向一边。 没喝酒,却也好像有些醉了。 男人的目光始终冷静,终于在手臂的药都涂好后,他问也不问,手臂揽着她的腰,转了个圈。 身后慢慢贴上了热源,沈芜的背脊微僵。他并未碰到她,可他抬手抹药时候,衣袖总是扫过后背。 半边身子都麻了。 “为何哭?”他听着微弱的抽泣声,低声问。 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背脊,她看不到后面的情形,看不到陆无昭的表情,看不到他此刻望向她时,眼里都有什么。 什么都看不到,唯有听觉和触觉变得格外敏感,亦格外羞耻。 蝴蝶骨一凉,沈芜的心脏猛地收紧,她不自觉地呜咽出声,再也忍耐不住。 恼羞成怒地就要下去,去捡落在地上的衣裳。 手腕一紧,她又被人拉了回去。 沈芜终于绷不住了,“陆无昭!” 她转过了头,终于看到了男人眼中的情绪。 那里面不似往日那般漆黑、那般毫无生机,他的眸中好像有团火在燃烧,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 沈芜霎时间失了语,被那充满侵略性的目光看得忘记了要说什么。 颈间的锁骨被他带着薄茧的手指轻扫,只一下,他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再次抹了药在指尖。 沈芜安静了下来,放弃了挣扎,开始无声地流着泪。 露在外面的地方都上好药了,剩下的便是唯一的遮掩…… 男人轻轻滚了滚喉咙。 他下不去手。 陆无昭终于停下来动作,将药盒盖了回去,他似是有些烦躁,可问出口的话却十分温柔: “弄疼你了?” 沈芜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她后半程一直低着头,就是不肯看男人一眼。 “不疼,为何哭?” 沈芜还是一直摇头。 她的手还是不自由的,她的两只手腕还被陆无昭攥在手里。 今夜种种,太过亲密了。她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 她尝试着再次往回缩了缩手,陆无昭仍不放开她。 沈芜的脸颊泛着微微的酡红,双眸含着水雾,带着潋滟的波光,咬着唇纠结了许久,像是做了决定,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眼睛里仿佛盛着揉碎的星光,亮得叫人挪不开眼。 而后她主动地慢慢地朝他贴近。 陆无昭猛地僵住,攥着她的手腕收紧。 女子柔和的香气席卷而来,叫人无措地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 她并未贴上,只是虚虚靠着,若即若离。 陆 分卷阅读61 无昭浑身僵硬,他下意识地后退,可她步步紧逼,直到将他逼至退无可退,后背抵着墙,慢慢咽了下喉咙。 原本陆无昭披了一件干净的外袍在寝衣的外面,此时那件衣袍的衣襟被人小幅度地拉了拉。 虽说该看的他刚刚都看过了,可是沈芜仍是羞窘且恼怒的,此刻只想找点什么东西遮住。 她虚虚贴在他的怀里,叫他没办法再看自己。想将他身上的衣服拉高,以遮掩住前身的丰腴,可双手被紧缚,动弹不得,只得微微启唇,用牙尖轻轻叼住他肩头的衣角,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陆无昭的大脑一片空白,攥紧的手忘了松开,另一只手撑在床榻上,未干的药膏都蹭在了被褥上。 他偏过头看,只能看到女孩半边莹润秀美的侧脸,和仍旧缓缓流淌下来的泪。 为何还在哭? 女子当真是水做的,总有流不完的眼泪。 怜妃曾经也是个很爱哭的人,叫人看到就想躲开。可沈芜的眼泪却不叫人烦恼,反而叫人心里发酸、发苦,还有点微微的疼。 沈芜把头埋在他颈窝,委屈道:“你欺负我。” 她带着哽咽的哭腔钻进人的心里,叫人无端烦躁,心像是一下被按在了海水里,潮水袭来,浪花被拍打在岸上,水一点一点褪去,又被再度浸湿,慢慢地,满是窒息的感觉。 眼泪滚烫,像是缀着巨石,砸进他的衣领,脖颈处火辣辣的疼。 他眼眸低垂,低声解释道:“你幼时因我之故,误碰了铁海棠花,便生了好大一场病,那时是我之失,这回亦是我的错。” 面庞线条绷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有些懊恼:“女孩子,还是莫要留下疤痕才好,这药是西域进贡的,因为时常受伤,皇兄赏给了我,它很好用,所以我才……” 她若是因他留下了什么印记,叫他该如何是好? 那年儿戏般的承诺早已不作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没什么能补偿的,只能在此刻为她涂药,别叫她留下遗憾才好。 沈芜不知幼时的渊源,但她知道,他喝醉了,做起事来毫无顾忌,只想着给她消疤。听过解释,心里的怒火小了些,但仍是在气头上,未肯原谅。 一想到他今夜重重粗暴的做法,一想到自己此刻衣衫不整地倒在他怀里,铺天盖地的羞耻心又将她淹没。 一想想,又觉得很委屈。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陆无昭心烦意乱。 “是身上哪里痛吗?” 他说话的气息还带着酒气,喷入她的耳蜗,像是春天里漫天飘扬的柳絮,低沉倦哑的嗓音钻进人心缝,勾得人心痒。 沈芜的头向外转了些许,望着床榻的一角,下巴轻轻点了点他的肩。 “殿下……” 若有似无的触碰好像是错觉,稍纵即逝,但肩背仍是不可抑制地发麻。 发丝蹭过他的鼻间,蹭得人心尖酥痒,似有千万虫蚁在啃咬着他的心头血肉。 他克制着莫名的冲动,从嗓子力挤出一个:“嗯。” “不疼。” 除了被攥着的手腕,并无地方是疼的。 “那……为何哭?” 沈芜浅浅地吸了口气,有些羞赧地抿了下唇,大滴的泪珠沾湿了陆无昭的衣领,她红着脸,小声说: “殿下……” “我在害羞。” 室内有片刻的沉寂。 陆无昭沉默了会,慢慢别开脸,耳廓滚烫,轻轻地“嗯”了一声。 23. 社死当场 他想入土,就现在。 三更过, 夜愈发地寂静。 怜芳宫的寝殿内,年轻男女彼此气息交融,暧昧纠缠。 沈芜只顾着自己害羞, 脸蛋滚烫, 心跳快得几乎要蹦了出来。 她未曾察觉,身侧人僵硬紧绷的身体久久都未能放松下来。 钳制她手腕的那只比铁索还硬的手终于松开了, 两个人都出了汗,他的掌心和她的手腕都沾了层潮湿,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沈芜的双手重获自由, 第一件事便是护住了前胸, 可她此时还没起身, 两个人还挨得很近,她的手往前放, 自然而然地 分卷阅读62 就碰上了男人的胸膛。 沈芜:“……” 她羞赧地偏头望去。 陆无昭不知从何时开始,也望着她,他并未因为她的动作而退开,或许他心里是想逃走的,但他被沈芜堵在墙角, 没有地方能去了。 他们离得太近了,鼻尖险些擦到一起。有几根翘起的发丝蹭在他的脸上,陆无昭的脸有些痒。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手, 动作缓慢地伸出手指,勾住那几根发丝, 温柔轻巧地绾到她的耳后,手指收回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了她的耳廓, 陆无昭看着她的耳朵慢慢变红,手指也变得麻了起来。 她柔软的香甜的呼吸喷洒在陆无昭的脸上,他不着痕迹地吸进了肺里,心里升腾出一种极其隐秘又扭曲的满足感,那种感觉耻于开口,才刚冒了个头,便被他按了回去。 她总是这样大胆,在尽欢楼的那次遇见,她站在楼下,就用那么叫人怜惜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如今也是,这般毫无防备又有些羞涩的眼神注视着他,叫人无法抵抗。 可是,他配吗? 幽深的目光在女子俏丽娇羞的容颜上流连,他胸口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扫着,唇慢慢抿起,目光渐渐下移,像是受蛊惑般,落在了那张红润的唇上。 沈芜脸颊发烫,却也没挪开视线。她一早就知道陆无昭长得好看,可从未这般近距离地与他对视过。 他在看什么?是……想吻她? 沈芜想,如果他吻下来,她该不该躲开? 按理说,她该躲开的,且不说还没弄清楚他心里对她有几分喜爱,现在他们什么名分都没有呢。 沈芜虽然很擅长与人做戏,会装柔弱去博得那些男子的怜惜,但她却不是个滥情的人,若是与他在一起,那么往后就算是和旁人逢场作戏,也不妥了。 她还没解决掉太子这个大麻烦,若是在这个时候叫太子抓住把柄,反将脏水泼在她身上,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叫那么个晦气的东西占了理,想想就要呕死了。 可若是不与陆无昭说明白,又好像她是个吊人胃口的坏女人一样。 若是陆无昭只是一时被她蛊惑了,倒也还好,等他冷静下来,肯定要后悔。可若是他就此对她情根深种,她暂时无法回应这份感情,是不是会伤害到他? 沈芜不舍得叫他难过。 权衡利弊,换位思考,她怎么都不该在此刻向眼前的男子许下承诺,太不负责任。 怎么样她都该躲开这个吻。 可顺从本心的话……她才不想躲开。 毕竟她馋陆无昭的身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没等她纠结完,陆无昭却先一步仰了头,错开令人的对视。 可明明不再看着对方,屋子里热烈又缱绻的气氛仍在继续,甚至还有愈来愈烈的架势。 他仰着脖子,头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平复着呼吸。 沈芜看着他反复上下滚动的喉结,百抓挠心,那块性感的骨头像是在她心尖上滚来滚去一样,她突然觉得喉咙很干,很渴。 她就像个耽于美色的纨绔子弟,直白火热的眼神专注地盯着陆无昭瞧。 陆无昭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那炙烈的眼神,他好像被放在了火上烤。 酒意持续上头,头很痛,意识有些抓不住,他始终闭着眼睛,逃避现实,不敢睁开。 生怕一睁眼看她,便再也控制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沈芜鼻间一痒。 “阿嚏……” 陆无昭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阿嚏!阿嚏!” 她的身子总是这么弱,稍微有些受凉就会打喷嚏,每一次打喷嚏都像把脑浆都晃出来一样。 喷嚏过后,毫无意外,她又开始头疼。 沈芜烦躁地“啧”了声,等阿爹回来,她一定央着他教她些强身健体的招式,这病歪歪的体格真耽误事。 抬手揉了揉鼻子,旖旎的心思被逐渐昏沉的感觉取代。 肩头突然一沉,她愣了下,抬头望去。 陆无昭仍闭着眼睛,只是套在他寝衣外头的那件外袍落在了她的身上。 还带 分卷阅读63 着他身上的温度和味道。 沈芜突然又想起方才的种种,羞耻感又涌了上来。 她可以在心里觊觎陆无昭的美色,但若是再来一次像这样面对面“上药”的事,她只怕要折寿好几年。 羞涩地拢着他的衣裳,将袍子在身上裹了个严实。 沈芜的腰身很细,男人的衣裳盖在她的身上,竟是大得能缠上两圈。 她悄悄地捡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尘土。 地上是一地的酒坛碎片,她心不在焉地捞起衣服上,碎片棱角在下摆的地方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紧张地呼吸停滞了一瞬,安慰自己,没事,只是一处,不碍事,不碍…… 她的目光陡然顿住。 原以为只有下摆有破损,目光停在前襟的地方,才发现那里也破了个洞。 沈芜慢慢吸了一口凉气。 穿着这身回去,会叫人误会吧。 她偷偷摸摸地又往榻上看了一眼,陆无昭还是闭着眼睛,靠着墙,呼吸逐渐平静。 ……睡着了? “殿下?殿下?” 陆无昭没有出声。 好像真的睡了。 沈芜看了看手中的裙子,又晃了晃身上披着的那件明显宽大的袖子。 像唱戏似的……沈芜心想。 “陆无昭?你还醒着呢吗?” 依旧无人回话。 沈芜放了心。 他喝了那么多的酒,也该睡着了。 她望了望这寝殿,并未发现能遮身换衣服的地方,想着反正陆无昭睡着了,她便坐在榻沿,背对着墙,慢慢地脱下了男人的外袍。 身后人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沈芜一无所知,墨绿色的外袍从白皙光滑的背脊滑下,松松垮垮地堆在腰间,她庆幸陵王殿下没有叫她把里面的裈衣褪下,否则她不确定,他还有没有机会看到明日的朝阳。 她乐观地想着,看过陆无昭那么多回,叫他看回来一次,不算吃亏。 褚灵姝要是听到她的心声,怕是要一边捶她一边痛骂,没见过她这般没心没肺的。 女子最重名声,她自己被看到怎能和一个男子被人看到相比呢? 沈芜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这二者对于她来说,并无太大分别。因为怎么着吃亏的都不会她。 阿爹最是宠她,若是她将别人看了,阿爹恐怕会夸赞她虎父无犬女,因为当初她阿娘就是不小心看到了阿爹在河边洗澡,然后阿爹便死皮赖脸地缠上了她娘亲。 阿爹若是知晓有男子将她看光,怕是会将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杀光,然后安慰她,没关系,知晓内情的人都死了,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假如那人正好是沈芜心仪的对象,那么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阿爹会将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绑也要绑到将军府与她成亲。 可……如若这个人是陵王殿下…… 沈芜扑哧笑了。 怕是不太好办呢。 她三两下将自己的衣服穿好,看着前襟的破洞,犹豫了片刻,又将陆无昭的衣裳披在了外面。 反正她已决定缠上他,日后她会使劲浑身解数让他爱上自己,早晚都要成亲的,提前穿一下他的衣服,应该也算不得大事吧。 早在两个月前陆无昭便已允许她碰过他的衣物了,想来明日他酒醒,回忆起今晚的事,也不好意思计较她拿走了衣服吧。 沈芜整理好衣服,要将鞋子穿好,短短几个呼吸间,她想了很多,甚至已经开始期待和陆无昭的婚后生活。 得找个机会,与阿爹说明白她的决定,反正她就算再死一次,也不要嫁给太子。 沈芜准备离开了。 她转身,猝不及防对上了男人黝黑深邃的眼睛。 沈芜显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有点茫然,“殿下没睡啊……” 陆无昭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她。 沈芜咽了咽口水,心道她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有什么话还是等明日天亮了再说吧,他明早清醒了,肯定还会来找她,到时候要好好为难一下他,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分卷阅读64 ,再决定她下一步如何走。 沈芜抬手,挥了挥过于宽大的袖子,“殿下,那我就先走了……” 陆无昭依旧没说话。 “谢谢你的药。”她说。 轻巧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门打开又被人合上,陆无昭的目光一直追随到她出门,才收了回来。 他慢慢躺了下去,连床幔都忘记放下,闭上了眼睛,很快睡着了。 沈芜回去时也没惊扰任何人,她将陆无昭的衣袍小心地收起,藏好不叫人发现。 这一夜,她和陆无昭都睡得很好。 …… 转天,日上三竿。 陆无昭意识朦胧,似梦似醒时,好像做了个梦。 他梦到沈芜因他而遭人暗算,受了委屈。他看到了她满身的疹子,心里愧疚得不行。 他从自己的私库中找到了那盒西域的贡品,那药膏去除疤痕效果极好。 想要将这东西送给她,可是用什么理由呢?显然不能说这是自己的东西。 他梦到自己叫来了孟五,把那盒药交到孟五的手上,并且叮嘱孟五:“这药是出事那日太医在怜芳宫为她看诊时落在这里的。” 陆无昭不想让她知道这是他自己的东西,因为那样显得他对她别有用心。 他并不想接近她,更不想叫她知晓自己心里那些隐秘的心思。 就这样挺好的。 孟五的表情有些奇怪,但陆无昭并没有机会看清楚,因为他醒了。 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仿佛要炸开一样。 陆无昭撑着身子坐起来,眼前的景象不太真切,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努力地想要回忆起睡前发生过的事,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睁开眼,看向满地的碎片,他才记起来,昨晚他心情不好,好像一个人在房中喝闷酒来着。 最初的时候孟五企图拦着他,被他一个鞭子抽过去,赶出了屋子,再后来…… 再后来好像没有人敢进来了。 对了,那药…… 他的手在床榻上摸索,一无所获。 “孟五……孟五……” 他尝试着开口,声音沙哑不堪。 房门被人推开,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榻前。 陆无昭皱着眉,手还按着头,难受得没有睁眼。 他忍着嗓子的难受,哑声说:“将去年皇兄赏赐的那盒西域进贡的舒痕膏拿来。” 没有动静。 陆无昭等了会,皱着眉睁眼,见孟五面色复杂地盯着他瞧。 陆无昭按压太阳穴的手顿了下,落了下去。孟五这眼神为何和梦里一模一样? 他拧着眉,声音冷了下去,“愣着做什么,去拿来。” 孟五叹了口气,从怀里把那膏药掏了出来。 陆无昭微怔,“怎么在你这?” 孟五幽幽道:“主子,您辰时醒过一次。” 陆无昭心里一沉,望了望外头的天色,此刻起码过了午时了。 孟五又道:“您醒来便将属下叫了进来,把这药交到属下的手上,叮嘱送到静熙宫去。” 陆无昭:“……” 他忘了。 这件事竟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梦吗?? 他沉默了片刻,“我……本王说什么了。” 孟五道:“您说‘这药是出事那日太医在怜芳宫为她看诊时落在这里的’,叫属下不要提它其实是您自己的东西。” 陆无昭板着的冰块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孟五继续打击道:“您还说,若是沈姑娘问起来,这药膏为何用过,就说那日太医给她用过了。” 陆无昭:“……” 没想到尚不清醒的他能顾虑得这般周全。 他死亡凝视着孟五,孟五有些同情地回望着他。 陆无昭受不了这眼神,他这二十多年来,从未这般想要找个无人之所将自己藏起来过。 分卷阅读65 孟五显然没打算放过他,或者说,孟五只是兢兢业业地做着禀告:“属下已经去过静熙宫了,回来见您又睡着了,便没敢打扰。” 陆无昭抬起双手捂住了额头。 他抱着脑袋,怀疑了一会人生。 突然意识到一个被他忽略掉的事。 陆无昭沉声问:“既已去过了静熙宫,为何又将药带了回来?” 孟五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怜悯。 他还原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辰时二刻,他敲开了静熙宫的门,成功见到了沈芜。 沈芜看见他时,原本是很高兴的,孟五不清楚她在偷笑什么,他将自己主子的话原样学了一遍,将那药递了过去。 沈芜的脸就像是风雨前的天气一样,先是没了太阳,而后飘来了几朵乌云,将日光彻底挡住,天色越来越黑,越来越暗,最后刮起了狂风。 她淡淡抬了眼皮,没伸手,轻瞥了一眼孟五手中的那个眼熟的药膏。 显然就是昨夜陆无昭非要扒了她的衣服,给她上药的那个药膏。 沈芜轻轻磨了磨后槽牙,冷笑了声。 怎么,是想让她忘记昨夜的事? 让人把药送来,还撒谎说这不是他的东西,是太医开的药,呵,到底是谁给她用的这东西,她难道不知道吗? 粗砺的指腹擦过肌肤所带来的颤栗,她到现在都记得! 这个臭男人,昨晚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问孟五,陵王可还有别的交代,有无别的话对她说。 孟五说没有。 她又问,陵王当真未曾提过旁的事吗?只有这几句话? 孟五依旧说没有,就这几句。 她又问,陵王现在酒醒了吗? 孟五如实说,人醒了,酒醒没醒不清楚。 然后沈芜就没再说什么了。 孟五至今还记得,被好几个小宫女拿着扫帚赶出门时有多狼狈,至今还记得,静熙宫的大门拍在脸上时,鼻子有多疼。 孟五指着自己还在红肿的鼻头,问陆无昭:“主子,能不能算因工而伤?” 陆无昭深吸了口气,“……滚。” 孟五滚之前,又留下了一个接一个惊天大雷。 “对了主子,昨晚您将属下赶出去后,属下忧心您的安危,便一直守在宫外。” 陆无昭:“?” “昨晚亥时,属下看到,沈姑娘偷偷进了您的寝殿。” 陆无昭:“……” “未到丑时,沈姑娘披着您的外袍,出来了。” 陆无昭:“…………” 孟五看向陆无昭的目光可以说的上是万分怜惜。 “主子,沈姑娘生气可能与您只字不提昨夜的事有关。” “所以昨夜两个时辰,你们都做什么了?” 咚—— 陆无昭的后脑勺磕在了背后的床架上。 他不想活了。 他想入土,就现在。 24. 偷猫求和 “去把沈芜叫出来。”(二更…… 入土……是不能入的。 陆无昭很想自己找个地方埋起来, 但他看着孟五红里透着肿的大鼻头,意识到,他就算是要死, 也得死到沈芜的面前去。 深夜, 孤男寡女在寝殿内共处了两个时辰,临走时还披着对方的衣裳, 再结合今天早上沈芜的态度,这几个信息拼凑到一起,陆无昭很难不把自己往畜生的方向去想。 “你出去吧。” 他想冷静一下。 孟五走后, 陆无昭抓着头发, 颓废地靠在床头, 突然身子一僵,他想起来孟五口中的那件外袍, 突然心里一沉。 他在榻上反复翻找,没有找到那件墨绿色的外袍。陆无昭记得很清楚,那件衣裳在他尚有理智时,是穿在他的身上的。 完了,他想。 他自己脱了衣裳, 套在了人家姑娘 分卷阅读66 身上…… 陆无昭坐在床榻上绝望地挣扎了一会,又将孟五叫了回来。 “去帮本王做件事。” 陆无昭对他低声耳语。 听清了命令的孟五:“……” 这是在难为他,真的。 …… 静熙宫内,沈芜在屋里暴躁地走来走去。 一边愤怒暴走, 一边怒骂“狗男人”、“臭男人”! 褚灵姝被她晃得眼晕,“祖宗, 歇会儿,你都念了半个时辰了。” “气死我了!” 褚灵姝:“……” 沈芜有火撒不出,有委屈也不能讲。毕竟她昨夜是偷偷摸摸去的。 什么陆无昭喝多了强行要给她上药这种事绝对说不出口。 今晨孟五来静熙宫传达陵王口信, 只字不提昨夜之事,致使她期待落空、恼羞成怒,这种事更是无法提起。 沈芜心里憋得慌,“烦死了!” 她在原地暴走,企图往她脚边蹭的小白猫吓得弓了后背,“喵”了一声,连忙跑远了。 褚灵姝看着宫女追着小白猫跑出了大殿,仍是一头雾水,她早上围观了那场大戏,到现在也不知沈芜为何对着陵王的下属那么凶,还有药膏……什么药膏?太医给阿芜开涂抹的舒痕膏了吗?难道那日她急着把人接回来,当真把药落在怜芳宫了? “阿芜啊,那药……” “别与我提那药膏!我要气炸了!!” “……” 好,好,不提。 褚灵姝乖乖闭上了嘴。 等到又过了半个时辰,沈芜终于坐了回来。褚灵姝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消气了?” 沈芜冷笑,“累了。” 褚灵姝:“……” “好吧,现在来说说,发生何事了?” 沈芜闭口不言。 褚灵姝叹了口气,手放在她背后顺气,“那你来说说,谁将你惹成这样?我可从未见你发这么大的火。” 沈芜是出了名的性子软,好脾气,她看不惯那些自以为是又自大的男子,所以总是喜欢装出一副柔弱可人的样子,耍着他们玩。和她打过交道的公子就算在她这里吃了亏,也不舍得将过错赖在她的身上,觉得伤害她本身就是一件叫人良心不安的事。 与沈芜交好的姑娘不多,但凡是有过接触、了解沈芜的,都会赞她一句性子好,不仅会体贴人,还很温柔。就连撬了她墙角的那位表姐楚轻瑶,面对沈芜时,也是愧疚爬满心头,恨不得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褚灵姝与沈芜做了十多年的朋友,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被气得“暴跳如雷”,这个问题显然很大。 沈芜磨了磨牙,咬牙切齿,还能是谁,当然是债主了。 她还惦念着陆无昭是她全家的恩人,所以才克制住,没一时冲动跑到怜芳宫去捶他。 褚灵姝见问不出什么,只能另辟蹊径,“或许是有误会?你不是常说,要给对方一个辩驳的机会?” 沈芜皱了下眉,没言语。 褚灵姝见她有所松动,心下了然,“是……陵王?” 沈芜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嗯”。 “哦……” 褚灵姝觉得有点难办。 站在理智的角度,她应该劝沈芜冷静,但站在她自己的立场,她有点不想替陵王说话。 甚至有些庆幸,闹矛盾了也挺好的,总好过有朝一日阿芜被他害死强。 于是她试探着,顺着沈芜的话说:“陵王太过分了,他怎能这么气你呢?” 沈芜见好友与她同仇敌忾,像是找到了知己,脸上怒容更盛,“对!他气死我了!” “陵王这样的人,咱们不理他!” “对!不理他!” “这人太坏了,咱们以后再也不见他了!” 沈芜停顿了下,转头看她,“那怎么行?” 褚灵姝:“嗯??” “不能不见。” 褚灵姝见她神色认真,不可置信道:“你不会还抱着以身相许的 分卷阅读67 念头呢吧?” 沈芜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呀。” “……” 褚灵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在琢磨怎么开口的时候,沈芜又在骂陵王了。 “阿芜,你都这么生气了,为何还要见他?为何还要……”她压低了声音,“为何还要嫁他?你就这么非他不可吗?” 沈芜想了想,她倒不是非他不可,只是一想起来昨晚他醉时那副难过的样子,她就觉得,不能不管他。 所以就算是他一觉醒来不认账,不来见她,不提昨夜的事,她也只能在这里无能狂怒罢了,终究还是没办法狠下心远离他。 “我这不是犯贱吗……”她皱着眉小声嘟囔。 褚灵姝听清楚了这句,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她握着沈芜的手,又想劝说,可沈芜却抬起清冷的眼眸,认真地望着她。 “灵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不喜欢听到你总说他的坏话。” 褚灵姝心头一梗,“你与他相识不过数月,可与我却是多年的交情,你就这般向着他……” 沈芜摇头,“你误会了,灵姝,我不是向着他,我只是……有些事,你未曾经历过,无法与我感同身受,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知你,若是此生我活着仅剩下两个愿望可以许,那么一是希望阿爹长命百岁,二则是希望陆无昭可以天天开心。” 褚灵姝被她的郑重其事震在原地,哑口无言。 “他……不像你说的那样。恩就是恩,不分大小。他值不值得我托付,这我也不知道,我未曾与他相爱过,不知道他是不是合适我,但这都没关系,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愿意试一试。” “他们都说他的坏话,我替他难过。可你也说这些,所以我也有些难过。但我不会怪你,因为你们都不了解他,”沈芜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我知道他。” “只有我知道。” “他不是无情之人,更没有什么嗜杀的爱好,虽然性格是有点怪,有点孤僻,但他……是良善的,人命在他的眼里绝不是可以随意践踏的。” 一个会因为不得不杀人而愧疚得只能躲在房间里喝闷酒的人,一个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用伤害自己的方法来换来内心一点安宁的人,他能有多坏呢? 想到陆无昭那天满是伤痕的小腿和手臂,沈芜的心底就漫起了密密麻麻的像小针扎着一样的疼痛。 这些磨人的疼痛感,随着她和陆无昭的交集越来越多,感受也愈发得深,她对他的感情似乎在发生着变化。 或许有朝一日她真的会爱上他吧。 褚灵姝张了张嘴,有点无措,“阿、阿芜,我……对不起啊,我……” 她有些被吓到了。今日是头回见沈芜对什么人发火,也是头回见她这么郑重其事地说起另一个人。 褚灵姝想,陵王在阿芜的心里一定很重要。 自己有些狭隘,想法也强施于人了。 “灵姝,我没办法跟你说他和传言相差多远,但你信我,他很好。” 原先因为陆无昭替沈家翻案,沈芜的心自然是偏向他的,但经过昨晚的事,沈芜可以确定,除了内心天平天然的倾斜,他本就是个值得让人相信的人。 虽然他的外壳用冷漠和尖锐包裹,但其实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 褚灵姝沉默了一会,握紧了沈芜的手,她斟酌了语气,亦郑重其事地向她道歉,“我该相信你的选择,你向来比我通透,我不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的身上。” 沈芜安抚地冲她笑了笑。 “阿芜,你放心吧,我以后都坚决支持你,虽然我还是看不出那个陵王除了有一副勾人的好皮囊外,到底哪里好,但既然你说他好,那我姑且当他是个好人吧。” “他以后要是欺负你,我就替你撑腰,你放心,我身后还有皇后娘娘,再不济,我还可以去找谢卿昀,谢家兄弟俩从小就护着你,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一个陵王吗?” 沈芜哭笑不得,这又不是要去打群架,人多又有什么用呢?但她清楚好友的心意,所以只是顺着她的话说好。 两个人把话说开了,沈芜险些就忘了早起被陆无昭气得饭都没吃的事。 “那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等吃饱了再生气。”褚灵姝打趣道。 分卷阅读68 沈芜哼了一声,“确实,为了这么个臭男人,饿坏了自己才不值。” 褚灵姝这回很自觉地没有跟着沈芜说陵王的坏话,她算是明白了,阿芜自己说可以,她不行,不然就被人说“你不许说他的坏话”,那就很尴尬了。 招呼宫人们热了饭菜端上来,还没开始吃,院子里就吵吵嚷嚷的。 一个小宫女抱着小白团子走了进来。 沈芜咬着筷子,认出这是方才追着小猫跑出去的那个小宫女,便随口问了一句:“出何事了?” 小宫女脾气火辣,恨恨道:“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缺德人,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方才竟是爬上了咱们的院墙,想要将白团骗走呢!” 白团是沈芜给小奶猫起的名字。 沈芜一愣,“偷猫?” 这皇宫里还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偷盗之事? “是啊沈姑娘,方才一个瞧不清样貌的男子就趴在墙头,手里拿着个鱼竿,拴着猫儿爱吃的东西,若非我发现及时,白团就把坏人的东西给吃了!” 沈芜:“……” 鱼竿? 钓……猫?? 她疑惑地看向褚灵姝,“我才疏学浅,你说说,猫能咬住钩被钓走吗?” 褚灵姝也不太清楚,“或许竿头的钩子是特质的……” 小宫女清脆的声音响起:“没有呀,奴婢方才大喝一声,那贼人发现自己暴露了,丢了竿子就跑了,喏,郡主您看,就挂了条小鱼,没法将猫儿勾走。” 褚灵姝也眼露迷茫,“……所以不是偷猫贼吧,许是谁家的小太监喜欢养猫,主子不让,只能偷偷摸摸蹭咱家的来喂?” 沈芜沉默了片刻,“或许吧。” 这段小插曲过去,沈芜用过了膳食,有些困倦,窝在榻上小憩。 不知躺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才刚睡着,院子里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沈芜有点烦,她的脾气最差的时候便是将睡未睡、偏偏被人吵醒的时候。 她带着一身的低气压坐起身,也不愿意出门去看热闹,自己一个人靠着,消化坏情绪。 静熙宫外,小宫女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眼前这个自带冷气的男人。 “殿下……您……您把白团给奴婢就好了……” “它是你弄丢的?” 小宫女抖了下,“是……” 怪她太大意,也怪那偷猫贼无耻。 她与主子说完猫儿险些被偷的事后,就抱着白团去吃粮了,结果白团吃东西的时候她突然内急,于是便想着稍微离开一下。 她把门都关的严严实实,保证白团跑不出去。就上了个茅厕的功夫,那偷猫贼竟是贼心不死,去而复返,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真是可恶至极! 那人带着面罩,闯进了屋子,捞起白团翻墙就跑。 小宫女气急败坏追出去,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沿途找,很巧地就遇上了陵王殿下,他膝上趴着白团这只小胖猫。 陵王身边的冷面护卫大人长得很像那个偷猫贼,小宫女多看了他两眼,陵王咳了一声,冷着声音问她:“可是在找这只猫?” 小宫女忙点头答是。 很像偷猫贼的大人说,他们在附近散步,迎面遇上一人鬼鬼祟祟,那人见到他们掉头就跑,小奶猫被他扔下,于是他们便捡来了这只猫。 陵王恰巧认识这猫,知道是静熙宫的,于是想着将猫送回去。 好巧不巧,就遇上了来找猫的小宫女。 “殿下,您……” “带路吧。”孟五道。 小宫女面对着两个板着脸的贵人,欲哭无泪,只得三步一回头,走在前头带路。 等走到了静熙宫门口,小宫女伸手要去接猫,可陵王就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要给的意思,她这才着急了。 小宫女生怕主子们知道她险些将猫弄丢而责罚她,她只想快点把这尊大佛送走。 可陆无昭出此下策就不是为了连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走的。 他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去把沈芜叫出来。” 25. 再探陵 分卷阅读69 王 “你说得对,我该当着他的面…… 小宫女:“……啊?” 叫……谁?沈姑娘?? 孟五接着话道:“殿下要见这猫的主人, 你去把沈姑娘叫出来吧。” 那……就只能叫了…… 小宫女觉得自己的月俸飞走了。 等她认命地去殿内传话,才刚说完,就对上了另一个浑身散着冷气的人冷冰冰的目光。 小宫女:“……”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上了个茅厕啊。 沈芜定定看了会小宫女, 甩下一句:“不见,让他走。” 说完又躺了下去, 翻身朝里,后脑勺对着外头,一副拒不交流的架势。 小宫女只能往外走, 她顶着那颗只是暂时寄存在脖子上、不知何时就会离开她的脑袋, 忐忑地回话:“沈姑娘说不见, 让您走。” 陆无昭:“……” 出人意料地,小宫女没等到性格暴虐的男人发火。 她不敢抬头, 自然没瞧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与她一样忐忑又慌乱。 只一瞬,陆无昭很快镇定了下来,手捻着白团的毛,低声道:“再去请一次,若是不来见本王, 本王就把这猫扔出城去。” 小宫女又去回话,陆无昭坐在门外,安静地等。 孟五看着毛快被薅掉的小猫,忍不住道:“主子, 秃了沈姑娘会不高兴的吧?” 男人手指一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指间沾了不少白色的猫毛,陆无昭心虚地甩了甩手。 前方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无昭抬头望去。 沈芜听说陵王威胁她, 于是板着个脸,迈着匆匆的步子,一阵风似地就飘到了男人面前。 陆无昭对上她带着寒意的眼睛,下意识就躲闪了下,这个心虚的躲避看在沈芜眼里,就是在火上浇油。 陆无昭腿上的热源突然远去,怀中一轻,沈芜捏着小猫的后颈,将小家伙提了起来,抱在怀里。 男人张了张嘴,“沈……” 就听沈芜突然冷笑了声,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拍上了门。 陆无昭:“……” 沈芜带着怒气风风火火地回到殿内,褚灵姝正在抱着西瓜一边吃一边看戏。 褚灵姝看着她拼命地揉搓猫脸,把怨气都撒在了小猫的身上,吐了个西瓜子,忍不住笑道:“不是说要见他吗?为何将人拒之门外?” 沈芜一边狠狠地撸猫,一边跟吃了炮仗似的往外冒火星子,“我说的是往后还见他,可没说今日会见他。” 褚灵姝道:“有何区别?” 沈芜没好气道:“今日我气还未消。” “那你连人家的面也不见,机会都不给,怎能听到解释,听不到解释又怎能消气呢?” 沈芜没想到自己的姐妹叛变的这么快,一个时辰前还在说陆无昭的坏话,此刻就帮着对方开解起她来了。 沈芜瞪了她一眼,“我只是想晾着他一会,正好看看他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思,你为何向着他?” “哎你可别这么看我,我没别的意思,你与其在这里生闷气,不如当着他的面发火,我原先还觉得这个男人不怎么样,可眼下嘛……” 褚灵姝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以她阅文无数的经验来看,这陵王怕是来哄人的。 来哄人,可又拉不下面子,表面故作镇定,若无其事,实则内心早就慌了。 像陵王这样高高在上、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他从来不会主动上门去看谁,他为何突然出现在她静熙宫门外呢? 来还猫? 嗤,这么蹩脚的借口,谁信啊。 干什么事会需要堂堂陵王殿下亲自来?除了道歉和解释,褚灵姝想不出别的理由。 她没想到,这个陵王竟还是个挺纯情的人,不似那些周旋于姑娘堆里的花花公子,他不晓得姑娘喜欢听什么看什么,竟是想出偷猫这么掉价又幼稚的法子。 这个笑话够褚灵姝笑一年的,不过她可不敢当着沈芜的面打趣,别看沈芜现在在气头上,可回头气消了,还要维护那位殿下,啧。 女人心,海底针。 分卷阅读70 …… 连吃了两次闭门羹的陆无昭只能垂头丧气地回了怜芳宫。 主动找上门,靠近她,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已经用光了他全部勇气。 这是他所作的挣扎,不过效果看起来甚微。 这一次应当也是毫无例外地会失败吧,正如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其实这样似乎也不错。 陆无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抱希望地想着。 原先不就做了决定,不去打扰她的吗?眼下的情形正如他所料,分毫不差,他为何心底有些失落呢。 这种情绪他早就不该有了。 陆无昭垂眸,看了看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他的人生已经是可以望到尽头的了,沈芜是个好姑娘,不该被他弄脏。 …… 转日清晨,褚灵姝一早便去皇后宫里问安。 皇后先前身子不适,如今已经好了不少,褚灵姝许久不去探望,今日带着沈芜一块儿去了皇后宫中。 皇后的精神还是有些差,与她们说了不到一刻的功夫,人就倦了。 褚灵姝和沈芜出来时,才刚刚到巳时。 不远处有几个浣衣局的小宫女,一边托着各宫洗好的衣服往各宫走,一边小声交谈: “听说怜芳宫又出事了?” “可不,这才几日,接二连三地出事,听说早起有太医去瞧,硬是被那位的鞭子给甩了出来。” “张太医脸上有一道,他方才回太医署,我瞧得真真的,唉,那位殿下当真是可怕至极……” 沈芜的步子停在原地,褚灵姝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知春有眼色,拦住那几名小宫女的去路。 “贵人们万福。” 小宫女惶恐地问好。 知春看了主子一眼,柔声问几个小宫女:“你们在聊些什么?宫中又发生何事了?” “这……” 小宫女面面相觑。 知春笑笑,“无事,说吧。” “回禀郡主,我们说的是怜芳宫的陵王殿下,听说他病了,发了整夜的高烧,人都糊涂了。” “奴婢们知晓的不多,只知陛下派了太医去瞧,但却都被赶了出来……”其中一个宫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说“赶出来”都是轻了,沈芜知道他有多排斥看太医,他更是十分不喜旁人踏足自己的领地,怜芳宫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 沈芜突然怔住了。 是啊,他向来不喜欢旁人沾染他的东西,他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 那他……为何那次在尽欢楼,他愿意将披风给她?为何她能两次顺利地进到他的寝殿,毫无障碍和阻拦?为何昨夜给她用了自己私用的药膏,还给她披上了衣裳? 他防备心那样重,是真的未曾察觉?还是放纵她肆意乱走?他是不是已经很喜欢很喜欢她了…… 沈芜的心跳逐渐加快。 她低下头,心里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 可他若是存了心思,又是何时开始的?为何她又总觉得他若即若离呢。 那边褚灵姝没喊停,小宫女们便继续说: “陛下的人也都被挡了回去,怜芳宫周围都不许人经过,霸道得很……” “哎,别说不许人走了,现在宫人们就算有事,也不打那门口过啊。” 褚灵姝皱眉,“为何?” 宫女道:“回郡主,大家都传说陵王的病来势汹汹、蹊跷得很,说是、是冤魂作祟,来找……来找人索命的。” “胡说什么?!”沈芜冷声道。 宫女垂下头,“奴婢不敢胡说,姑娘息怒。” 宫女们被放走了,沈芜转身便往回走。 她走的方向是回静熙宫的方向,当然也是去怜芳宫的方向。 褚灵姝紧跑两步才追上,“别生气,肯定都是乱说的。” 关于那日十条人命被陵王无故处决的事,宫里风言风语一直不少,说什么的都 分卷阅读71 有,但基本都是些难听的话。 陵王办的案子不是为了贵族服务的,有的甚至会侵犯到后宫各位娘娘母家的利益,他的坏话在后宫中自是只多不少。 沈芜稍稍想想便知,她们定是在背后说他罪有应得,说那十条命找他索魂,因此才突然间染上了病。 沈芜的心蓦地绞拧般疼痛,她揉了揉胸口,重重地吐出一口郁气。 她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后宫的秘辛,若是真想瞒下来,旁人是听不到风声的,怜芳宫的事情才出,各宫上下都听到了消息,显而易见的,不管是陵王,还是皇帝,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嘉宗皇帝不是很宠爱这个弟弟吗?若是当真将陵王的名声看得很重,那后宫怎么可能还流传着那么多关于陵王的谣言? 沈芜突然有一种感觉,皇帝似乎巴不得这事情散得更广一些,他要叫大家都清楚地知道,陵王到底是怎样的人,叫他成为被孤立的那个。 但皇帝不会傻到去民间败坏陆无昭的名声,毕竟他是英明的君主,怎会疼爱一个滥杀无辜的弟弟呢? 他感激陵王的救命之恩,十年如一日地善待陵王,这不正符合他仁德宽容、知恩图报的名声吗?陵王越是嚣张跋扈、越是肆意妄为,就越显得皇帝仁慈宽厚。 百姓喜欢这样的君主,大霖朝需要这样的君主。 沈芜攥紧了拳头。 “他的病绝不是因为什么邪祟。”沈芜咬牙道。 褚灵姝被她生气的样子吓到,“是是是,你别冲动,这是在皇宫里,别叫太子知道你和陵王……” “嗯,我心里有数。” 陆无昭只怕是因为自己划伤了身子,还喝了酒,加之心中郁结才会病的吧。 真是个疯子,净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阿芜,你不是说要晾一晾他吗?” 褚灵姝陪着沈芜走到了怜芳宫门口,这里果然空无一人。 沈芜停在门前,熟门熟路地,抬手去推门。 她前脚踏进了院子,又回头说道: “我觉得你说得对,我该当着他的面发脾气的。” 说完,便将宫门关上了。 26. 他好难哄 我已看过你的狼狈,再看一次…… 沈芜再一次踏入了陆无昭的领地。 陆无昭在的地方, 总是缺少活人的气息。 院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安静到叫人心里愈发不安。 她简直很难想象,一个人是如何能在这样没有人气的、寂寥的环境下活着的。 她想起在陵王府, 那里的奴仆并不少, 但似乎都有意识地回避主人。沈芜离开时,远远瞧见在廊下低着头站成一排的家仆, 或许那个时候,陆无昭就在那附近的角落里,静静看着她离开。 她轻车熟路地直奔男人歇息的寝殿而去, 这是她第三回来了, 依旧是畅通无阻。 孟五不知道又在哪个角落里护卫, 他并未露面,也未曾阻拦, 沈芜知道,这些是只有她才有的特权,一定是他的主子特意叮嘱过的。 沈芜烦闷的心情顷刻间便得到了疏解,她想,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她想, 只要他对她解释清楚昨夜的事,只要他道歉,就一定原谅他。 沈芜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屋子里是一股好闻的冷香味, 还有男人身上常带着的那股书卷墨香气。 就是没有药味。 他不是病了吗?所以……不仅将太医赶了出去,他也没有吃药。 或许从没有人会叫他吃药。 沈芜放轻了脚步, 走了进去。 黑色的床幔完全放了下来,将所有的日光都折断在外面。 沈芜沉默地立在榻前,突然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了难过。 安静无人的院落, 空旷的寝殿,被床幔拦成一寸天地的睡榻。 他何时才能不将自己圈在这一块小小的孤独的世界里呢? 不知道他清醒着没有。 沈芜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陵王殿下,您就这般放心我吗?” 怜芳宫的大门似乎永远为她敞开,他就丝 分卷阅读72 毫不怕放进来个有歹意的宵小吗? 榻上毫无动静,沈芜又在旁边等了等。 “您不说话,是睡着了吗?还是昏了?” “不知您穿着衣裳没有,若是我无礼地打开幔帐,您不会一怒之下把我砍了吧?” “应当不会,不然我早死过好几回了。” 耳边是絮絮叨叨的轻柔的女声,陆无昭忍着头疼,勉强睁开了眼睛。 他原先说的不错,她果然很吵闹,像幼时一样,不知她哪里来那般多的话可说。 浑身都酸疼,除了毫无感觉的下肢,无一处是好受的,他艰难地抬了下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落了回去。 他又闭上了眼睛,想着待会她觉得无趣便会离开,只要她离开了,他就又能好好休息了。 眼前突然一亮,即便是闭着眼睛,他都感受到了光照了进来。 那些叫人下意识躲避的光里,混着女子身上淡淡的药香,还有一种不知名的花香气,像是被风吹上岸的溪水,一点一点温柔地土地浸湿、包裹。 溪水带走了土地上尖锐的碎石,正如她温柔的话险些撬开他节节退败的严防死守的心。 “殿下?殿下……” 带着魔力的呼唤在耳边响起。 陆无昭受不住蛊祸,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很模糊,世界在晕眩,视线渐渐由窄变宽,她背光站在床榻边,微弯了腰,探身进了幔帐。 他看到她耳垂上的耳环在微微摇摆,玉石反射了刺目的光,叫人忍不住眯了眼睛。 她带着他最讨厌的日光,莽撞地冲破了他精心布置的安全屋。 陆无昭下意识地皱眉,排斥。 他冷声说:“出去。” 沈芜愣了下,“你……赶我走?” “出去。” 沈芜还愣在原地,男人却像是耐心耗光,他冷着脸,翻身朝向了里侧。 床上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很快便没了动静。 沈芜抿了下唇,将床幔又放了回去。 陆无昭的眼前又变回了一片黑暗,他仍闭着眼,唇角绷紧,浑身的戾气和冷淡透过幔帐散了出去。他将自己的情绪化在不动声色里,沉默中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他不喜欢被旁人左右情绪的感觉,那叫他十分没有安全感。 床边并没有人离开的脚步声,陆无昭的神经始终紧绷,焦躁感紧紧束缚着他,叫他的耳边又开始出现一些虚无缥缈的来自遥远的童年时候的声音。 那些阴森可怖的、叫他总是摆脱不得的、足以能将人逼疯的声音—— “阿昭,你来试一试,当生命掌握在你手中的时候,唯有你能给与它们唯一的审判。” “来,将手放在我手里,我带着你,别怕。” “阿昭,兄长何时骗过你?兄长是全天下对你最好的人。” 青年男子清润却阴森的声音逐渐模糊,床幔的下摆稍稍晃动,安静的屋中突兀地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 陆无昭在黑暗中睁眼,他的眼睛幽黑深邃,如这个他创造出来的“黑夜”一般,漆黑的眸中那些想要毁灭的绝望和执拗越发得浓。 有一只柔软的小手擦着床榻和帷幔的缝隙,从帘子下头钻了进来,温热的掌心慢慢覆上了陆无昭的手腕。 温暖又柔软,却是陆无昭最抵抗最排斥最讨厌的东西。 男人顿时竖起浑身警惕,像要扑向猎物的豹子一般,绷紧全身他能调动的肌肉,蓄势待发。下颚线因紧张而绷紧,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呼吸都变得轻而凝滞。 他眼里闪过挣扎和自厌,却是没舍得躲开。 手掌盖上来的同时,一道女声横插了进来: “殿下,您别紧张,我就看看,不做什么。” 她的话,陆无昭有些听不清,他的耳边依旧掺杂着那些像是浸泡在水里一样朦胧又扭曲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手腕上的那抹触感似乎很快便离去了,陆无昭心底没有失落,反而是解脱。 他任由自己沉沦在那个噩梦里,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分卷阅读73 高烧叫他的心防变得脆弱,这是错的,他该纠正。他该再狠心一点,可是现在没有力气,冷着她、淡着她,她自己会离开的。 陆无昭慢慢放弃了挣扎,任由那道叫人惧怕的声音蚕食他的意识,很快再也听不到女子的声音。 沈芜立在床边,眉头稍稍松懈。 久病成医,她对这些头疼脑热的小病略知一二,方才搭了下脉搏,了解了病情,她心里庆幸陆无昭只是普通的伤寒。 沈芜被赶出来一次并不气馁,她早就习惯了陆无昭这个喜怒无常的古怪脾气,这位殿下若是还有力气,真要将她赶走大可一个鞭子挥过来。 他方才只是口头上地逞强,要么便是他挥不动鞭子了,要么便是他舍不得,怎么样她都不会走啊。 沈芜又等了会,她听着床上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大着胆子,将帘子撩开。 这回床上的男人没有任何的反抗。 沈芜心道不好,只怕病情加重了。她轻手轻脚地掀开男人的裤腿,看了看他昨夜的伤口,又检查了他的手腕,伤口都还是正常的,并未肿胀或是化脓,并不棘手。 她怕这个喜欢自残的男人趁着夜深人静又给自己别处划上两刀,因此低声说了句抱歉,又毫无顾忌地手指轻勾起他前襟的寝衣。 只看了一眼便松了手,长舒一口气。 还好,他还算老实。 给陆无昭掖了掖被子,匆匆留下一句“等我”,便走了。 她离开时忘记把床幔放好,露了个缝隙,恰好能让床上的人看向门口的方向。 陆无昭就透过那个缝隙,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心不断地往下沉,直到沉到了底。 他定定望了一会空无一人的门口,慢慢翻了个身。 昏昏沉沉地,他对时间没有概念,或许只是过了两刻,或许过了两个时辰,院子里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陆无昭并未察觉,他的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微弱的角度。 那个吵闹的女孩竟是回来了。 她说等她,竟是真的回来了。 陆无昭觉得那些沉重又凌乱的脚步声似乎并无那么吵闹刺耳。 可是就在他以为沈芜要来推门时,她却没有直接进他的屋子,而是从门口匆匆而过,朝别的方向去了。 陆无昭才牵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 将被子拉高,盖过头顶,不再有精力支撑等着她回来,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一个人清晰的笑脸,那是他的兄长,陆培承。 那年陆无昭才长到陆培承的腰部,他见得最多的,就是陆培承腰间晃动的那块羊脂玉佩。 那年他好像是六岁,是他被怜妃收养的第三年。 那年很特殊,是那个不喜欢他的父皇立二皇兄当太子的那年,兄长在宴席上笑得很开心,他真诚地恭贺二皇兄,面上看不出任何不甘。 那天大家都很开心,所以陆无昭也很开心。 父皇开心到对着他都有说有笑、万分和蔼,那是陆无昭第一回感受到了“父爱”,他开心地多吃了两碗饭。 夜间宴会散去,怜妃牵着他的手回到了怜芳宫,意外地看到了陆培承。 陆培承自小在皇后膝下长大,极少会在怜芳宫留宿,只偶尔来看望怜妃。 后来陆培承订了亲,怜妃收养了陆无昭,陆培承来的次数变多了,但仍不会宿在这里。 到了今年,陆培承已成婚,便更不会住在怜芳宫里。 可二皇子被立为太子的这夜,陆培承第一回留宿在了怜芳宫。 他笑着对怜妃说,“母亲,儿子想和阿昭一起睡。” 怜妃顿时红了眼眶,因为这是陆培承第一回叫“母亲”,他一向都是唤她“娘娘”的。 怜妃忙答应了他的请求,告诉陆无昭要乖些,哥哥好不容易来一次,不许叫他生气。 陆无昭笑着点头,用稚嫩的声音应了下来。 那晚,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 怜芳宫那一夜似乎无人听到他的哭嚎,他的求饶,他的绝望。 陆无昭的寝殿内,他惊恐 分卷阅读74 地缩在墙角,怔怔地看着自己最依赖的兄长,跌跌撞撞朝他走来。 陆培承似乎醉了,但他仍旧笑得温文尔雅,朝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掌,笑的温柔,“阿昭,别怕,到兄长这来。” 陆无昭闭上了眼睛,下一刻自己的身体一轻,被人提抱了起来。胳膊上沾上了潮湿粘稠的东西,那东西腥味冲鼻,叫人本能作呕。 他干呕的样子似乎突然触怒了眼前这个男人。 陆培承就用他那只沾满了动物鲜血的手,狠狠地掐住陆无昭幼嫩的下巴。 陆无昭痛地睁开眼,一滴泪滚落,他清晰地瞧见,近在咫尺的男人眼里满是疯狂和愤怒,哪里还有素日那般斯文儒雅又温和的模样。 陆无昭吓坏了,用力咬住了男人的虎口。 他的下巴被人松开,换来的是一道火辣的巴掌。 他被“教训”了一通,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总是在想,怜妃平日很喜欢他的,为何那一夜,阖宫上下无一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是没听到吗? 是没听到吧,深夜,大家都睡着了。 陆无昭打小就很聪明,他知道挣扎不过,便假意求饶、顺从对方。 兄长也的确被他所骗。 陆培承信了向来乖巧的弟弟是真心向着他、依赖着他的,于是他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拿了出来。 一只毛被拔光了的雀儿。 那只雀儿是陆无昭一直养着的。他来了怜芳宫以后,陆培承便将这雀儿送给了他。 陆无昭喜欢这个给他家的兄长,喜欢那个对他笑得很温柔的漂亮女人,陆无昭感激他们怜惜他、照顾他,便一直养着那只雀儿。 雀儿的吃喝一直是他精心照顾,从不假手于人,雀儿病了他也愁得吃不下饭。 可那只白日还叫声清脆的鸟雀,此时毫无生息地被人握在手里,光秃秃的,满身鲜血。 陆无昭无声哽咽。 陆培承又慢慢笑开了,他温声蛊祸:“阿昭最是心软,这点可不好,兄长今日就教你如何才能变得强大,来,把手给我。” 他强硬地掰开陆无昭的手,几乎折断了陆无昭的手指。 陆培承无奈于他的倔强,轻叹道:“阿昭,听话些,怎么不听兄长的话了呢?要做个乖孩子,对吗?” 稚童的力量如何与十八岁的青年男子相比呢? 陆无昭终究还是握上了那只他亲手养大的死鸟。 那一夜过得格外、格外漫长。 天亮了,陆培承走了。 陆无昭抱着膝盖,缩在桌子下头。陆培承才刚走,他便看到宫人们后脚进了他的寝殿,看着她们处理了那几只动物的尸首,他心里想着,早该将它扔掉的,不该养着它。 若是扔的远一些,现在应当还能活着。 宫人们清扫完毕,寝殿又干净如初,温馨又温暖。她们这才发现十一皇子不见了,开始四处叫他、寻找他。 最后他被一个嬷嬷拖了出来。 他看到了那个女人关切的目光,心中一软,可那女人却说:“你是不是惹你兄长不高兴了?” 陆无昭眼里的光熄灭了。 那女人还在劝他,“若无阿承,你哪有今日的好日子,你不该忤逆他。” “若不是本宫收养了你,你还在冷宫里被宫女冷言冷语、遭受白眼,哪里能吃上这些热乎乎的饭菜,穿这些漂亮又舒服的衣裳呢,你说对吗?” 那女人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重复:“你是个乖孩子,有些道理该懂得,本宫与阿承既养了你,你便该知恩图报才是,他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莫要再吵闹了,乖些。” 陆无昭双目无神,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羽毛,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 像个没有灵魂的漂亮瓷器。 他当时便在想,原来她们昨夜都听到了啊。 …… “殿下,醒醒。” “殿下?殿下?你还好吗?” 谁……谁在叫…… 好吵,吵死了。 走开,滚开! “陆无昭?醒醒?睁开眼看 分卷阅读75 看我好吗?” 无尽的黑暗在急速后退,浓稠的黑雾像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东西,朝四处退散,溃不成军。 只留下陆无昭一人,迷惘地只能在虚空里,无措而慌乱。 身后有一只手,拨开渐渐淡薄的阴霾,带着光亮,像一道利刃一样划破虚空,霸道地刺了进来。 带着好闻的花香的温暖怀抱将他拥住,有人托着他的后背,将他扶在了怀里。 陆无昭猛地睁开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心脏用力地怦怦狂跳,几乎要从嗓子里蹦了出来。 他喘着粗气,下意识地便抓住了身边人的衣角,手用力攥着,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关节骨的尖锐看在沈芜的眼里,只觉得他此刻格外脆弱。 她心里突然说不出的酸涩和别扭,慢慢收紧揽着他的手臂。 她轻声道:“殿下,您怎……” 剩下的话都卡在喉中,陆无昭撑起上身,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她。 他用力地勒紧手臂,圈着沈芜的脖子,仿佛要将她拆开揉碎,融进身体里。 沈芜险些被抱到窒息,但她却没有将他推开,只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是做噩梦了吗?” 男人没有回答,但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了沈芜的脖子里。 沈芜不知道那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她眼眶有点酸,心里有些庆幸,还好她此刻在陪着他。 前世相伴那一年中,她总能看到他被噩梦惊醒,看着他发抖,看着他的冷汗浸透衣衫,那时便很想过去抱抱他,可惜她碰不到,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现在终于可以了啊,以后也可以。 “殿下,来把药喝了吧。”她轻声说道。 陆无昭只用了片刻,便收敛了全部脆弱的情绪,他放开了沈芜,也不看她,低声说了句抱歉。 沈芜笑着摇摇头。 她端来药碗,汤药的温度正好。 陆无昭靠在床头,抬眸看她轻轻吹了吹药匙,“何处来的?” 沈芜道:“殿下放心,太医署开的,不是我自己配的,没毒。” “你怎知……” “我怎知你需要吃什么药?”沈芜弯了眉眼,笑得如阳光一样温暖,“我隔三岔五便会发烧,症状和脉象我都熟悉得很。” 隔三岔五便发烧…… 陆无昭抿了下唇,眸光暗了下去。 “咳咳,咳咳……”沈芜的呼吸突然重了起来,脸色微红,眼眶里咳出了眼泪。 陆无昭的心高高提起,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沈芜突然调皮地眨了眨眼,得意地微扬了下巴,“看吧,殿下,这回你被我骗了哦。没点本事,怎能从太医署那里骗来药呢?” 她低下头,舀了勺药,送到陆无昭的唇边,“这药治殿下的病,相信我,吃了便能好起来的。” 陆无昭定定看着她,就是不喝。 沈芜将手里的勺子放了回去,无奈道:“殿下,您不喜欢太医来,但这病总不能拖着吧,我也没有法子,只能装作自己不舒服,叫人抓了药来,再来您这里熬药,这样都不行吗?还是说您不是不喜欢旁人来这院子,而是不愿意喝药?” 陆无昭垂下眼,盯着那药,“不喝,你走吧。” 沈芜突然换了个手拿药碗,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 男人的瞳孔微缩。 这个动作,陆培承曾对他做过许多次。 这个动作叫他恐惧,叫他恶心。 可沈芜做起来,他却忘了所有负面的情绪。 一定是太突然了,他想。 沈芜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着他漂亮的眼睛,轻声说道:“殿下不吃药,是觉得吃药的人很脆弱吗?” 男人的眸光微闪,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恼怒,他挪开了对视。 他应当是强大的,不该软弱,他不能。 下一刻,下巴上的柔软离开。 沈芜将药再次送到了他的唇边,“殿下,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既然殿下不想叫旁人看到,那便藏起来,没关系。” 分卷阅读76 “我知道您可能不想叫旁人看到您虚弱的样子。” 陆无昭抿紧了唇,把头偏向一边。 “但昨夜……我已看过你的狼狈,再叫我看一次你的脆弱,只有我看到,应当是没关系的吧。” 男人微怔,喉结滚了滚。 他沉默了好一会,终于转回头,安静地低下头,喝了沈芜手中的药。 药喂光了,沈芜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他……我是说皇帝,对你不好吗?” 陆无昭闭上了眼睛,靠在床头,似乎轻轻笑了声,又似乎没有。 他说: “没有,没有不好。” 27. 情景再现 “你的婚事,你说了算。”…… 没有不好? 沈芜不信。 先前她便仔细思量过这个问题, 若是那位陛下当真心疼陆无昭,便不会叫他平白遭受这些莫须有的恶意评论,不会冷眼看着旁人疏远他而无动于衷。 是, 嘉宗皇帝的确是每回在有大臣上奏参陵王的时候维护过他, 但…… 到底是做的表面功夫,还是真心实意地恼怒, 就只有那位虚伪的皇帝自己清楚了。 而对于嘉宗皇帝和陆无昭的过往,显然,陆无昭并不打算多说, 他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排斥的模样。 沈芜没将他的冷淡放在心上, 如若他真的讨厌她, 如若她所做之事当真超出了边界,那么收场一定不会是现在这般和睦, 她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幸好,她还有时间去了解他,有机会叫他彻底敞开心扉。 沈芜愈发确信,陆无昭此时就算没有爱她到无法自拔,也一定是对她有好感的, 毕竟,陆无昭从来没有对她做过很过分的事,除了…… 思及昨夜,沈芜的耳根有些发热, 她突然有些不自在。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稀薄,叫人喘气都觉得困难, 胸闷气短,还有点心慌。不是即将有危险来临的那种恐慌,而是面对暧昧气氛的不知所措。 昨晚他醉着, 可今日,他们都庆幸,还是大白天的…… 整个院子,或许只有他们两个人,孤男寡女…… 沈芜热得坐不住了。 她端着空了的药碗站起身便往外走,她心里藏着事,自然没注意身后人的动静。 她不知道自己才站起来,陆无昭立刻又睁开了眼睛,朝里偏的头也渐渐摆正,不经意地,身子朝外面靠了靠。 他依旧默不作声,气质冷淡,但那双漆黑的眸却牢牢锁住了沈芜的身影,她往哪儿去,他便看向哪里。 他看着沈芜将碗放回了桌上,看着她绕过屏风,去了外间,听声响,她似乎是开了最远处的一扇窗。 陆无昭的手撑着床榻的边沿,把身子往外又挪了挪,他由歪向里侧,变成正襟危坐,再变成偏向外侧靠着,外间的动静始终存在,那个聒噪的女孩迟迟没有再回来。 陆无昭心里渐渐生出烦躁。 很吵,太吵了。 他抿了下唇,突然沉声唤她的名字:“沈芜。” “哎!” 听声音,她的心情似乎还挺好。 陆无昭不知道自己为何叫住了她,该说什么,挽留吗?怎么可能。 于是他冷声开口:“本王不喜吵闹,你离去吧。” “好,知道了。” 外间传来女子清亮的回答。 听语气没有变化,她似乎并不在乎他下了逐客令,这叫陆无昭的心情更加不好。 他拧着眉,又把身子转了回去,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外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没停过,陆无昭的心头就像是被小钩子反复地抓挠过一般。 虽然还是很吵,却并未再出声赶她走。 他这只是给女孩子面子,她看上去应当很容易哭,若是话说的太重,她在他这里哭,那才是真的难办。 陆无昭又想起来前几回见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样子,又是一股不知名的烦躁攥紧了他的神经。 分卷阅读77 女子当真是麻烦极了。 陆无昭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完全没办法对沈芜狠下心来这件事,他考虑的,全都是怎样才能不把她弄哭。 吱呀——咚—— 关门的声音?! 陆无昭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身体。 他探出身子,目光阴沉地往外面看,许久都再没听到动静。 她竟是就这样走了。 沈家这般没有家教没有礼数吗? 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当他这里是何处了? 陆无昭心道走了也好,走了他便可以好好休息了。 他又靠了回去,只是心情似乎再也好不起来了。 ** 沈芜再次回来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男人已经换过了好几次姿势。 他的上半身依旧靠着床架,坐在床头,左肩承受着全身的重量,整个人朝向里侧半靠着。男人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又冷又臭,好像全天下的人都与他有仇一样。 房门关闭的声音不大,床榻上的人身子微僵,而后身子又舒展开来,似是轻松了不少。 陆无昭闭着眼睛面冲着里侧,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沈芜端了点吃的进来,那是她从静熙宫回来时,遇上孟五,他给她的。 “殿下?醒着呢吗?” 沈芜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 见没动静,她便不再开口。 将吃的东西放在桌上,又将自己回宫拿的陆无昭的那件外袍叠好,放在一边的软榻上,她朝着男人的睡榻走了过去。 床上的人斜靠着,似乎是睡着了,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眉头。 沈芜轻叹了一声,捞过他脚下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床幔没有被人放下,光有些刺眼,他应当是睡不着的。 可陆无昭闻着空气里多出来的淡淡的花香气,突然觉得身子愈发的沉,意识也逐渐模糊,很快,竟是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陆无昭再次清醒,是被一道艰难压抑隐忍的咳嗽声惊醒的。 那声音不是很大,可陆无昭仍是轻而易举地就从梦中抽身醒来。 他几乎是立刻开口叫道:“沈芜?” 咳嗽声瞬间便消失,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陆无昭听着她颤抖的呼吸声深吸缓呼了几个来回,心高高提起。 她的病总是反复不见好,在他这里待着,过了病气怎么办。想在将她赶走,可是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过了片刻,才有人低声回应:“殿下。” 陆无昭直起身子,揉了揉脖颈,朝发声处看去。 女子仍穿着白日那件衣裳,朝他走来。 陆无昭意识还未回笼,人尚未彻底清醒,反应有些慢,因此她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都没来得及躲开。 等他想要偏开头时,沈芜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她松了口气,庆幸道:“烧退了。” 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喉间的痒意又冒了出来,她没忍住,偏头咳了声,她只想清一下嗓子,却不料这一咳便一发不可收拾。 陆无昭的脸色很难看,他攥着被子的手缓缓收紧,一时间有些无措,这一瞬间,他很想将她拉到榻上,叫她好好休息,可这样荒唐的念头被他瞬间压下。 怎么回事,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冲动? 本已决定好了,要离她远些的。 等沈芜不再咳嗽,气息变得平稳,陆无昭狠了狠心,“沈姑娘,天色已晚,请回吧。” 沈芜抬眸看过来,无言地望着他。 陆无昭不敢对上她的视线,眼睛看着被子上的某一处花纹。 他惯常冷脸对人,此时对她的态度算是再正常不过。手拉着被子,又想要躺下去。 沈芜却突然在床边坐了下来。 陆无昭拉被子的动作顿在原地,他终于看向她。 沈芜微勾了唇角,手撑着榻上,慢慢地将上半身靠了过来。 陆无昭 分卷阅读78 在这一瞬间忘了怎么呼吸。 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越来越近,下意识便后倾了身子。 她一直进,他便一直退,直到后背贴上了墙,退无可退。 后背有些微凉的触感叫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某个暧昧的画面,那个画面有些熟悉,可是陆无昭想不起来在何时发生过,或许是在某夜的梦中发生过。 可看着沈芜嘴角狡猾的笑,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陆无昭的双手都撑在身侧,指尖几乎触到了墙,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沉声道:“沈姑娘,此举不妥,请自重。” 沈芜突然轻笑了声。 红唇微启,轻轻念着这两个字,“自重?” 尾音上调,带着轻佻的戏谑。 陆无昭垂下眼,睫毛轻颤,平静道:“沈姑娘,请离开。” “殿下,您这样讲,我就要难过了。” 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陆无昭蓦地抬头看她,见她眼尾慢慢泛了红,眸中的光在水光的反射下变得越来越亮,他滚了滚喉结,下意识脱口而出:“别哭。”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这两个字好像对她说过很多次似的,可在他的记忆里,没有。 除非是……昨夜。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叫她走,应当也没有很凶,可是她这么委屈,是自己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了吗? 陆无昭看着她甩掉了鞋子,半跪在自己的身前,上半身靠他极近,香甜的呼吸都喷洒在了他的脸上,又觉得屋子里有些热。 “抱歉。”他说。 沈芜并未退离分毫,她将男人逼至墙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声问:“为何对我道歉?” 她眉梢眼角都写满了委屈,尤其是他这一声抱歉后,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陆无昭撑在身后的手收回,慢慢前伸,指尖在床榻上划过,在明显触及到她衣裙的布料时,硬生生止住。 他冷静地看着她,如实道:“昨夜之事,抱歉,本王喝多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啪嗒…… 一滴眼泪就这么直挺挺地砸了下去。 “殿下是真的忘了,还是因为忘了更好,所以才忘了?” 她带着哽咽问。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便哭了。 陆无昭的心脏倏得一疼,眸光微暗,声音有些哑,“忘了,不是有意的。” 沈芜却是哭着哭着又笑了。 “是吗,那便好。” 她一向很乐观,只要确定了他不是有意忘记昨夜那些事便好。 她说哭便哭,说笑便笑,陆无昭却并未觉得她此刻是在做戏。 说来也奇怪,她每一回对着太子的假意逢迎与敷衍了事,他都能瞧出来,唯有沈芜对着他自己时,那些说出来的话,或是哭或是笑,他分不清真假。 他希望都是真的,却又害怕都是真的。 “殿下,那您可愿对我负责呢?” 平地一声雷,陆无昭险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殿下不愿意吗?” 沈芜又轻声反问。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陆无昭的话,除了那些冷着脸拒绝的话之外,她向来无条件相信。他说不记得了,那一定是醉酒过后,确实不记得了。 他既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那么她就一定要帮助对方回忆起来。 沈芜见男人没有回答,心里清楚对方一定被她吓懵了,见到陵王殿下难得的迷糊,她又起了作弄的心思,她假装出一副十分委屈的表情。 长而卷翘的睫毛半敛,眼尾微微下垂,她失落地说道:“我不是要逼殿下承诺,只是您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我往后都不好嫁人了。” 陆无昭:“……” 他觉得自己的烧可能没有全退,不然为何会胸闷头晕呢。 他脑子有些乱,想要找个角落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又冒了出来。 他缓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本王……对你……” “殿下忘记了,可我没忘记……”女孩的脸上出现了红晕,她羞 分卷阅读79 涩地抬眼看了陆无昭一眼,又飞快地挪开,似乎是十分不好意思,“殿下觉得沈芜此举不妥,那定是忘了您昨夜……”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不说了。 陆无昭被她这说到一半的话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沈芜为这一场戏做足了准备。 她下午回了一趟静熙宫,不仅将昨夜那件重要的衣袍拿了回来,还带了根很粗的麻绳,都是为陆无昭准备的。 既然他的病好的差不多了,那么也该偿还一下她昨夜受过委屈这一笔债了。 陆无昭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他原本还处在无措和慌乱里,此刻看着这小女子眼珠乱转,计上心来的模样,心下稍安。 她还愿意花心思做戏,说明她并未十分生气,只要她不难过不生气便好。 此事的确他有错在先,昨夜定是唐突了眼前这位姑娘,自己做了过分的事,早上又只字不提,才叫她发了火。 她像那只小奶猫一样,看着就是个不吃亏的主,自己的确应该做些什么叫她消气。 而且……陆无昭也很想知道,自己昨夜与她发生了什么。 与她在一起时的回忆,会很珍贵。 他黑暗的人生里,值得珍藏的记忆实在太少,因此才更加珍惜,自己生命中出现的这么一个难得值得珍视的人。 陆无昭淡声问:“沈姑娘想如何?” 陆无昭自己都没注意,与沈芜在一起说话做事,不管曾经他如何冷漠地拒绝,带着棱角的性格去使劲儿刺她,最终都会被她温柔的笑或是调皮的小心机所化解。 沈芜跑下了床榻,将绳子拿了过来。 男人的目光微凝。 沈芜道:“殿下,失礼了。” 说着便要往陆无昭的身上绑。 男人微微蹙眉,轻声道了一句“放肆”,人却没有动,任由她胡闹。 话很无情,但说起来轻飘飘的没有力道,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沈芜向来不怕他,她天真又无辜的眼神直勾勾地望过去,,去挠陆无昭的心,“殿下不想知道昨夜的事吗?我重现给你看呀。” 陆无昭淡淡瞥了那绳子一眼,“昨夜本王用绳子绑着你了?” “那倒是没有,只是殿下你的力道太重了,我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只能委屈你了。” 陆无昭:“……” 他到底做了什么??? 沈芜将袖子往上挑了挑,露出一段手腕,白皙的皓腕上出现了一圈浅淡的淤青,看上去很是刺眼。 男人瞳孔微缩,他伸手想要触碰,却又收回,轻声问:“这是……本王弄的?” “嗯。” “疼,疼吗?” 沈芜看着对方自责又心疼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忍心,“还好吧。” 陆无昭沉默了一会,“嗯。” 沈芜笑了笑,将他两个手腕都绑好,左右望了望,不知道该栓在哪里。 昨夜他一只手攥着她的两个手腕…… 于是沈芜把栓着两个手腕的绳子都攥在了手里,怕握不紧,还在自己的腰上缠了两圈。 陆无昭看着她将绳索往细腰上缠,她玲珑有致的身形立刻显现。 该有的丰腴恰到好处,该细的地方盈盈一握,他喉咙一阵发紧,深吸了口气,把头转开,看向别处。 沈芜回忆了一下昨晚男人的语气,清了清嗓子,沉声命令道:“脱掉衣裳。” 陆无昭:“……” 他的冷静自持和冷漠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你再说一遍。” 低声的警告昭示着男人压抑的薄怒,沈芜歪着头,“咦,殿下您昨晚就是这样说的呀。” 陆无昭:“……” 他目光沉沉,像是盯着猎物一样看着沈芜。 沈芜大胆地无辜回望。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认命道:“绑着,脱不了。” 女孩恍然,“对哦,险些忘了。” 就在陆无昭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她整个人爬上了床,人坐到了他的腿上。 陆无 分卷阅读80 昭的太阳穴使劲跳了两下,心口的鼓动也愈发用力。 他紧握的手用力到几乎要将身下的被褥攥碎,感受到自己瞬间就要起来的欲念,咬了咬牙,“沈芜,下去。” 沈芜大胆地揽住男人的腰,像是勾引一般,人往他身上又靠近了点,唇几乎要贴而上来,“殿下,您昨夜就是这样对我的。” 她无声地注视,与男人愈发幽黑深邃的目光碰撞,毫不退让。 女子轻浅的呼吸就近在咫尺,陆无昭的身体莫名窜起一股躁动之意。 她的胆子真的很大。 他喉结轻滚,终于没忍住,被绑在一起的手微微挣脱,将绳扣挣松了些,手掌贴上她的腰侧,用力将人按进了怀里。 沈芜没留神,抬手一挡,手臂撞上了男人坚硬的胸膛。 她几乎是趴在男人的怀里。 腰侧的大掌炙热,他只是虚浮地贴着,就有叫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男人素来冰冷的的眸中似乎染上了些热烈,他浑身的冷意渐渐褪去,浑身沾上了些叫人欲罢不能的性感。 他的眼神蛊祸到了沈芜。她从耳根开始发热,渐渐的,脖颈的皮肤铺满了绯红。 “殿、殿下……” 男人沙哑地:“嗯。” 沈芜险些咬到舌尖,“您昨晚……就是……” 她一慌张,又用了敬语。 事情似乎开始朝着沈芜未曾料到的方向发展了。 男人的声音愈发的哑,手下微微用力,“嗯,然后?” 沈芜不敢再看他,红着脸,撑着他的胸口,往后挪了挪。 果然,陵王殿下还是那个充满危险的男人,不会因为他生病了就会任由她报复 可开弓哪有回头箭? 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向他的领口,然后轻轻捻起,向外扯着。 她心里很慌,手下便没有力气,指尖不经意间擦过陆无昭的心口,他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磨人。 陆无昭暗叹了一声,手掌覆上她的,将自己的衣裳拽了下去。 他两只手被绑在一起,衣裳自然没法彻底褪下,松松垮垮,还挂在身上。 衣衫凌乱,墨发垂肩,表情虽寡淡,却看得沈芜心慌意乱。 沈芜结结巴巴道:“就,就是这样……昨晚……我的衣裳……在地上……” 陆无昭的目光逐渐火热,他直直地盯着女孩红透了的脸,轻轻“嗯”了声。 又说了声“抱歉”。 沈芜躲闪着眼神,不敢看眼前那具完美的身体,她又问:“殿下,药呢……” “药……” 男人微眯了眸。 几乎是瞬间,他便对昨夜的事明了。 怪道他送药过去,被人赶了出来。 原来他编的那些话,她一下就听出来了是假的,只怕是他喝醉了酒,将药的来历如实告诉了她。 他脱了人家姑娘的衣裳,还给她上药。 涂药,在身上…… 陆无昭低下了头,手按在她身后,指尖慢慢摩挲。 有些记忆被唤醒,有些感觉在复苏。 似乎有火在身边燃烧,空气里的水分都被蒸干,就连人身体里的水汽都在逐渐消失,陆无昭觉得很渴,特别渴。 他再次抬头,盯着眼前那张娇艳的红唇,心底有不知名的情愫在蠢蠢欲动。 他拽住牵连着他的手腕和她的细腰的那根绳子,稍稍用力一拉,沈芜便被人拽着又往前了几寸。 她为了稳住身子,不得已扶住了陆无昭裸露在外面的手臂。触感硬实,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十足。 陆无昭专注地盯着她的侧脸,低声问:“然后呢?” “然、然后?然后……就……上药……” “嗯,要继续?” “不!不必了!”沈芜慌乱地摇头。 “嗯。” 沈芜低着头,呼吸急促,她的脸很烫、很红,她不明白,明明是要惩罚他的 分卷阅读81 ,怎的到最后,先遭不住的却是自己? 可是昨夜的事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再现…… 她推了推他,没用什么力气就挣脱了他的怀抱。 拿过床尾那件墨绿色的袍子,那件昨天从他这里穿走的袍子,给陆无昭披了上去。 袍子盖在身后,他精致的锁骨和健硕的胸肌仍毫无遮掩。 沈芜的脸愈来愈热,不敢再看,她目光躲闪,“殿下,可还能记得?” “不记得。” 沈芜羞红了脸,咬着唇,犹豫了片刻,咬咬牙,再一次主动地慢慢朝他贴近。 这一回陆无昭没有再躲闪,没有想要将她推开。 这一回他终于不再冷静。 昨夜的事瞬间都记了起来,包括她在他怀里,羞涩哭泣的模样。 陆无昭眸光暗了下去,又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沈芜再一次将下巴轻抵在他的肩上,手拽上他的衣袍。 眼里又蓄了一层水雾。 “殿下,我此刻……仍是在害羞。” “嗯。” 她委屈道:“你昨晚欺负我。” 陆无昭拉高被子,将她裹了起来,手轻轻贴在她腰侧的被子上,还是说:“抱歉。” 好像除了道歉,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记忆本不该被忘记,他也不舍得再忘记。 他想,以后不能再喝那么多了。 两个人若即若离,虚虚拥抱了片刻。 她察觉到男人收回了手,才撒娇似的,问了一句: “殿下,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嫁给太子?我不喜欢他。” 男人沉默了好久,终于轻笑了声。 “嗯,你的婚事,你说了算。” 28. 再试一次 “殿下,不可以说出拒绝的话…… 陆无昭没忍住许下了这么个承诺, 但他心里清楚,他的话到底是不作数的。 陆培承有意与沈家联姻,只为沈琮志手中的人脉和兵权, 以陆无昭对于他这个好兄长的了解, 事成后,沈家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或许沈琮志会自此远离朝堂, 再不得重用,或许沈芜嫁进东宫以后,被花心的太子辜负, 整日以泪洗面, 郁郁寡欢。 陆无昭垂在床榻的手慢慢捏紧了。 在察觉到陆培承和太子对沈家打了主意后, 他几乎可以预料到之后的这些。 但他从来都没有理由和立场去干涉这些事,不管是沈芜会嫁给谁, 不管沈琮志如何抉择,亦或是沈家最后的结果,他都没办法插手。 沈芜有父亲,她的父亲是天底下最爱她的人,会给她做最周全的安排, 陆无昭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他自己只是个废人罢了,给不了她幸福,给不了她任何未来。 一个从来都在泥沼中的人,怎能伸出他肮脏的手, 去拉站在阳光里、身上干干净净的她? 可此刻,他珍视的女孩对他开了口, 陆无昭怎么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若要与太子周旋,还需先解决掉那个更大的麻烦,那个说一不二、高高在上的帝王。 陆无昭将她的事放在了心上。 他已许久不试图与命运相抗衡, 沈芜身上有温暖,还有她对任何事都抱着热忱的态度,这都是他想要拥有却又惧怕靠近的,她是个美好的存在,陆无昭愿意为了她再试上一试。 不管她最后想嫁给谁,他都可以帮她。 此刻软玉在怀,即便再心性冷漠之人,只怕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 那些本已随着烈酒而吞下去的记忆,终于又再度涌现了出来。 他记得她的肌肤冰凉滑腻,比上好的羊脂玉触感还要好。记得轻轻划过那如凝脂的皮肤时,她在怀里轻轻战栗。 男人喉结微动,指尖轻颤,不着痕迹地缓缓吸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情愫。 沈芜靠在男人的肩上,头越来越沉。 她其实很想像昨夜一样,就轻轻碰着 分卷阅读82 ,不与他过分亲密。但也不知怎的,或许是着急他的情况出了汗,又出去了一趟吹了风,她此刻只觉得头很重很重,重到抬不起来。 她依靠的男子是她的恩人,是喜欢她的人,永远不会害她。 沈芜放心地任由脑袋下坠,全部的重量都交付在男人的身上。 她开始觉得头有点晕,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热,从只有头抵着他的肩,慢慢到整个人都窝进了他的怀里,她都没察觉出丁点不妥的地方。 他前世那么爱她,想来此刻也差不多吧,就叫她靠上一会,歇息片刻,又有何关系? 沈芜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给陆无昭带来多大的煎熬。 他此刻无比清醒,倒是宁愿又醉了。醉了没有理智,不必饱受挣扎。 陆无昭僵硬着身子,背挺得很直,一动不敢动。若是沈将军看到他此刻能将背挺得这么直,也不知道是会夸他,还是会打死他。 要抱一下她吗?似乎很不妥。 男女授受不亲,但他们已经……已经…… 此刻隔着被子,轻轻地搂一下,或许也没关系? 不妥,还是不妥,他又不能娶她,怎能做如此孟浪之事。 陆无昭渴得要命,心扑通扑通跳得起劲,一下一下的鼓点仿佛真的有个小锤子似的,在他心上玩命地敲。很吵,非常吵。 沈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微微朝向里侧偏头,呼吸贴上了男人的颈。落在耳边的呼吸慢慢掠过皮肤,很轻柔,带着微弱的花香,明明又轻又淡,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 陆无昭蓦地转头,在触及到女孩灼热的目光时,额角狠狠一跳,心底压抑的火骤然发热,烫得人无所适从。 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颜。 “莫要看了。”陆无昭的声音喑哑,带着些狼狈的哀求。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只要他微微低头,就能吻上的距离。 沈芜的心也跳得很快,她觉得自己实在不像话,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着他生出放肆的念头。 她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嘴唇嫣红中带着诱人的水光,她笑了下,媚眼红唇,颦笑间皆是勾人的情意,摄人心魂。 恍惚间,沈芜好像看到男人如玉般白皙的耳垂和脖颈都慢慢浸染了红。 他也在害羞吗?他会不自在吗? 这个认知让沈芜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更热了。 ,说的便是这个意思吧。 “殿下,今日的事,可莫要再忘记了。”她轻声说。 一字一句在耳廓间回荡,极近亲昵的姿态,叫陆无昭又靠近了几分,手臂轻抬,终于轻轻揽住她。 隔着被子,他仍能感受到怀里人的温度。 “好,不会忘记。”他低声说。 他会将她每一个表情都刻在心里。 沈芜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头开始疼,于是没等到那吻落下,便禁不住轻蹙了眉头。 陆无昭的理智瞬间跑了回来,他低声关切:“难受?” “嗯,我好难受……”沈芜像是个刚出生的小奶猫,肆无忌惮地朝人撒娇,像是在遵循本能一样依靠着他。 陆无昭的眉也跟着皱起,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那里隐约开始发热了。 眸光微沉,声音也低了下去,“你病了。” “嗯?不碍事。” 许是累着了,她早已习惯这具破身体的娇弱。 她早就习惯。 沈芜记得前世临死前,父亲为她找到了济安寺远游的高僧明心大师,那位大师不仅是得道高僧,亦是名医圣手,若是她能晚些嫁进东宫,晚些被人害死,早点找到大师,她的病兴许还能好。 这一世她可以提前去拜访高僧,说不准,她可以长命百岁了呢。 对了,还有陆无昭的腿…… 他的腿,若是能治好,也算了却她的一桩心事。若是不能,也没关系,她可以照顾他、陪着他。 沈芜本是闭着眼睛靠在陆无昭的颈窝的,他的肩膀靠上去很舒服。可下一刻,沈芜被推开了。 “嗯?” 她怎么被推开了? 分卷阅读83 睁开眼,又看到男人恢复了冷静的眼睛,只不过眸色更暗。 他低声道:“天色不早,沈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他这里没有伺候的人,看外头天色,似是要变天了,她生着病,在这里待下去没有只会更糟糕。 回到静熙宫,回到仪宁郡主身边,那里有宫女,可以请太医,那里的任何一个人可以把她照顾得很好。 只有他,他不能照顾好她。 他甚至不能抱起她。 陆无昭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心底又漫上强烈的自厌情绪,面上显得愈发冷漠疏离。 沈芜有些失落,却也知晓他说的对,自己不能再待下去。 她又咳了两声,没注意到男人暗自捏紧了拳头。 她将陆无昭盖到她身上的被子掀开,又盖回到男人身上,垂着眼,盯着被子上反复华丽的织锦花纹看。 突然,她弯着唇,轻声开口: “殿下,您对我,看也看过了,抱也抱过了,摸……”她停顿了下,直白又认真地问道,“您真的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陆无昭微怔。 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是“抱歉”两个字怎样都说不出口,他是个畜生,不该做这样荒唐的事,但他怎么样都没办法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太差劲,明知自己配不上她的美好,却又在这种情况下,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越是想要她,便会越自责、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不需怜悯和同情,那样只会让他更加讨厌自己,他想要的是真正的强大和完美,那时才有资格要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个废人,活下去都是艰难的,更遑论要照顾好一个该被捧在掌心的娇养的姑娘呢。 他的确对她很有好感,甚至曾经不自量力地生出过奢望,想要她多看自己一眼,但……那终归只能是奢望。 她或许只是因为同情他,才会在此处与他有纠葛。 或许不久的将来,她就会后悔。 不能给她承诺,就该离她远些。 陆无昭狠了狠心,想要对她说出拒绝。 沈芜却像是喝了酒一样,主动地抬起上身,像小鱼儿一样滑腻的胳膊圈上了他的脖子。 她轻轻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低语: “殿下,不可以说出拒绝的话哦,我不喜欢听。” “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努力让你喜欢我,让你愿意为我负责为止,”她轻笑了声,“我不接受否定的答案。” 这几句话便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的心理防线。 她没说喜不喜欢他,只说一定要让他愿意。 这是喜欢他的意思吗?这是想要与他在一起的意思吧。 可他怎么能…… 陆无昭从没遇到过这般难缠的人。 其实他没想过,旁人的难缠很好处理,是因为他对那些人不会手软,就像刘家的那桩案子,可眼前人,却是不同的。 沈芜没给他反驳和拒绝的时间,只抱了一下便收回了手,直起身子,下了榻。 她站在床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关系,只是随口一言,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陆无昭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才慢慢地“嗯”了一声,似乎当真未将她病中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沈芜穿好了鞋,准备离开,陆无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墨绿色的袍子,叫住了她:“将架上那件披风穿走吧。” 沈芜的目光落在那件披风上。 黑色的披风,是第一回在尽欢楼相遇时,他扔到她身上的那件,后来再去陵王府,她将披风还了回去,结果又被二次赠予。 那之后的不久,沈芜托人将这披风再一次还给了他。 今日,陆无昭依旧叫她穿走。 陆无昭见她一直盯着披风瞧,淡声补了一句:“你穿过的,不必再还给本王。” “殿下不喜欢我碰过你的东西啊?” “……嗯。” “噢……”沈芜看了他身上那件自己也穿过的衣裳,没言语。 她碰过的东西可多了,陵王殿下是不是索性连自 分卷阅读84 己也不要了? 旁人都说陵王殿下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碰,尤其是他的衣裳,被她穿过那就是脏了,可显然,他此刻不仅穿着那件她穿过的长袍,就连这件被她穿过两次的披风都特意带进了宫里。 沈芜心里觉得他可爱,明明关心得要命,还要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殿下,那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来日方长,她不着急。 沈芜道了别,转头就走,一点留恋都没有。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发热,确实应该快些回去了。她不想留在这里给他添麻烦。 将寝殿的门打开,一阵裹挟着水汽的凉风便吹了过来。 沈芜裹紧身上的披风,快步朝外走。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院子里依旧很安静。 她身后的宫殿内,突然传出一声长而响亮的哨音,而后她身后一道劲风掠过,有人轻轻落地,站在了沈芜的面前。 沈芜愣了下,“孟大人。” 孟五虽是陵王的贴身护卫,但也是有实职的,他是昭明司的副手,官居五品,算不得什么大官,却因常伴陵王左右,也时常会被人尊称一声“大人”。 孟五对她很是恭敬,冲她抱拳,“我送您回去。” 说罢,下意识便要去握腰间的刀把,摸了个空。见沈芜看他,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沈芜回头看了一眼宫门,转回头,低声道了句谢。孟五腰间空空荡荡,想来是进宫不能佩戴兵刃。 陆无昭…… 沈芜想,他在宫里住得不开心,这里应当也是不安全的,希望他病好后,能早些回到自己的府上去。 ** ** 一场大雨后,转日清晨,静熙宫传了太医来,不出一个时辰,消息就传到了东宫。 太子正在专心誊抄嘉宗皇帝给他的奏折,听到这消息时,眼都没抬。 他对沈芜有几分真心,可也只有几分而已。沈芜虽长得漂亮,但也只是个寻常的美人而已,若不是看上她背后的沈家,陆之泽也不至于强忍着性子,至今都没有纳侧妃,只为了维持深情与专一的假面。 按理说,他不必做到如此,历朝历代多的是太子先纳侧妃,再迎娶正妻,可是父皇告诉他,沈将军就快要归京了,他若是想在婚事上多一分胜算,便要做的更多,以此来打动沈琮志。 天子若是一意孤行,当然可以不用顾忌朝臣的意愿,喜欢谁便一道圣旨赐婚,这不是什么难事。 但陆培承不是那样的皇帝,他是最爱戴功臣和子民的仁君,这种事他做不来。更何况,沈琮志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因此陆之泽只能委曲求全。 他最近喜欢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人已经被他偷偷接进了东宫,这几日正缠绵着打得火热,好几日都没顾得上盯着静熙宫那边的动静,先前自己不小心送了吃了会叫沈芜长疹子的血燕,太子心虚,一连好几日都没敢在沈芜面前找存在。 今日静熙宫请太医的动静很大,他想要不知道都难。 写完了折子,那位可人的新欢红颜将补气的参汤端了上来。 女子小手不安分地伸进了太子的衣襟,笑得柔媚。 太子脸上浮现笑意,眼睛直勾勾盯着佳人,将那参汤几口灌了下去,而后放下碗,捉住胸前作乱的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还闹,昨夜未曾满足你?” 美人捂唇娇俏一笑,含羞带媚地嗔了他一眼。 太子被这一眼看得火热,顿时便要欺身上去,“还给孤送汤,是嫌弃孤不够卖力?” 一旁站着的来传话的老太监见两人又要如若无人地搅在一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太子,提醒道:“陛下说,叫您得空去一趟静熙宫。” 太子的脸色沉了下去。 父皇叫他去一趟静熙宫,自然是去慰问沈芜的。 也不知沈芜脸上的疹子好了没有,他一想起来那日看到面纱下面的那张脸,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就有些倒胃口。 兴致立刻去了大半,拂开美人,扫兴道:“知道了。” 传话太监退到门口时,隐约听到太子抱怨:“病歪歪的,也不知还有几年能活。” 分卷阅读85 他轻叹了声,也不知这话要不要偷偷报给陵王殿下。若是殿下知晓,怕是会不高兴吧。 老太监摇摇头,先回思政殿复命了。 …… …… 静熙宫的动静自然没有瞒过怜芳宫里那个人。 陆无昭的手搭在轮椅上,坐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墙角。 那里有一株白色的木槿爬上了墙头,闯进了他的视线。 大雨后过,那花依旧开的鲜艳。 那花就像沈芜一样。 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它本不该出现的地方,永远漂亮绚烂,好似什么磨难都打不倒。 孟五带了几个人进门。 “主子,按照您的吩咐,挑了些可靠能干话少的,您看……” 陆无昭没回头。 昨日傍晚,孟五送沈芜离开后,他交代孟五去挑些可用的人,他要放到身边来伺候。 孟五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 陵王如今二十有四的年纪,人生一半的时间在轮椅上度过。但他自从伤了腿的那年起,便开始排斥有人近身伺候,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因为行动不便,生活上免不了艰难。 孟五不知主子经历了什么事,不知他为何突然要改变十二年来的习惯。 “还有……主子,思政殿那边怕是有所察觉,您看……” 宫里不同于王府自由,陆无昭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只有皇帝身边的人,还好他一向不用人近身伺候,也不用担心有人在他身上下功夫。 这回却反常得很,陆无昭开始往自己的院子里放人了。 昨夜陆无昭的命令来得急,孟五没有准备,只来得及从宫里找些人手,没办法将他们培养的宫外势力带进来。 “陵王需要人照顾”,这件事皇帝必不会袖手旁观,定会找机会安插人手,孟五觉得主子此举颇不明智,很像是一时昏了头。 孟五悄悄抬头看,只能看到男人愈发孤寂的背影。 他总觉得,沈姑娘走后,主子的心情时好时坏的,一会一变。 原先陆无昭的情绪大多时候都很平稳,要么是平淡、漫不经心地凡事都不上心,要么便是烦躁又沉默的。 原先总被人说“喜怒无常”,孟五不服气,他觉得这些日子才称得上是真的“喜怒无常”。 早上醒来还在问伺候的人找的如何了,可听说沈姑娘病得很严重,他就又把自己关了起来不见人。 猜不透。 陆无昭又独自枯坐了一会,才低声说道:“罢了,叫人散了吧。” 算了,算了,昨晚糊涂,一时兴起罢了。 他在宫里住的够久了,按照往年的惯例,过了怜妃的忌日,他就该出宫,回到他的王府去了。 再留下去,对谁都不好。 他既然要走了,那么这里就算有了伺候的人,又有何意义呢。 陆无昭划着轮椅往屋中走。 临进门时,他突然停下。 “孟五。” “主子?” 陆无昭低着头,久久凝视着自己的双腿。 半晌,他抬起手,覆在大腿上。 掌心下,布料的触感极好。 “等谢卿昀回来,去找他。” 孟五一愣,“您……” 陆无昭抿了下唇,眸光黯淡,声音晦涩,“再替我去寻一寻吧……再试试。” 寻什么? 孟五几乎是瞬间险些热泪盈眶! 谢卿昀的母亲是医女,师从神医,陆无昭想寻的自然是神医的踪迹。 距离陆无昭放弃治疗腿疾的念头已经过去了六年,自从怜妃去世,他便再也没有提过治腿的事。 如今…… 孟五哽咽地应了一声,背过身子,低下头,肩膀不住耸动。 堂堂八尺男儿,险些泣不成声。 一阵风刮过,掠过陆无昭的衣角,闯入宫门,穿过殿堂,撩起书案上一沓纸张。 分卷阅读86 纸片散落在地,两种字迹对比分明。 一种字迹清隽秀气、略显稚嫩,黑墨干涸略有褪色,纸张略微泛黄,似已陈年之久。 一种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新墨初干,似是昨夜写就。 写的,皆是治腿良方。 29. 死得其所 我要他活着,跟我一起,开心…… 陆无昭临走前, 去了趟思政殿和嘉宗皇帝道别。 大太监总管赵曲笑着带他进去时,太子也在。 皇帝似乎正在发火,面带愠色地站在书案后, 冷眼看着太子, 太子则是垂着头立在下首,瞧着脸色不好。 陆无昭没看太子一眼, 熟练地摇着轮椅,径直朝陆培承而去。 他停在太子身边,冲身穿龙袍的男人揖手, “皇兄。” 陆培承见他来, 脸色稍缓, “阿昭来了。” 太子听到身侧的动静,眉心微微动了动, 眼里闪过厌恶和不甘。 “小皇叔。”太子侧过身,仍低着头,朝陆无昭行礼。 陆无昭神色淡淡,“嗯。” “阿昭今日来是……” “皇兄,臣弟在宫中住了许久, 该回去了。” 这便要回去了? 倒也是,陵王每年的八月进宫小住都是只住个五六天,今年算起来,已经在宫里留了七日了, 是有些久。 只是想起不久前底下人的回禀,陆培承微挑了眉, “朕听说阿昭今日找了些宫人到怜芳宫去?” 陆无昭抬头,目光直视嘉宗皇帝,并不躲闪, 他坦然地点了点头,语气漫不经心,“嗯,突然觉得有些冷清。” 陆培承的目光中渐渐露出疑惑,“……冷清?” 这还是头回在陵王嘴里听到这个词。 冷清……这不一向是陆无昭最喜欢的吗? 他最是嫌烦、嫌吵,任何人靠近他多讲一句话,都有可能被他那条无情的鞭子抽退。 陆无昭抬手,手肘架在轮椅扶手上,手指轻轻点着太阳穴,仍是一副懒散的腔调,“只不过臣弟又后悔了,所以又将那些人遣散了。” “哦?为何?” 此举有些太随意,以皇帝对于陆无昭的了解,他不是这般随心所欲之人,当然,有些事还是会随心而为的,比如想如何办案就如何办案,想得罪谁就得罪谁。但……他从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更不会想一出是一出。 这样的未知的、不受控制的陆无昭,叫皇帝有些烦躁。 就连太子都忍不住侧过头,正眼看他。 陆无昭像是没瞧见二人的惊诧,平静道:“既然要走了,那些人留在怜芳宫也是无用,待臣弟出了宫,昭明司还有诸多繁杂的事务等着料理,怕是便不觉得无聊了。” 太子了然,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他心底冷嗤,残废到底还是残废,吃喝玩乐样样沾不得,人生还有何活着的乐趣?不用料理司务,便无聊得不知所措,真是可怜。 陆培承却是若有所思,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朕忽略了,这些年,阿昭的确忙碌了些……” 当年叫昭明司交给陆无昭,一是因陆无昭是他最信任的弟弟,毕竟是自己一手栽培,陆无昭的能力和聪慧连他自己都羡慕,交给他最合适不过。二则是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帮他做一些不方便做的事,不仅需要替他担些骂名,还要不会对他心生怨恨。 这些年,陆无昭做得很好,一切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思及弟弟的劳碌与奉献,陆培承为人兄长的友善和关爱短暂地回来了点。 陆培承温声道:“阿昭若是觉得无趣,朕可以替你寻些乐事来,供你消遣,司中事务不急在一时。” 太子想起不久前发生在怜芳宫的事,心里暗忖,乐事?呵,陵王喜欢的乐子可不是常人会喜欢的。 陆无昭淡声拒绝,“多谢皇兄美意,不必了,臣弟一日不回昭明司,便闲得难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陆培承:“……” 陆无昭继续道:“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吧。” 陆培承一时不知道弟弟这番话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分卷阅读87 ,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陵王讲笑话”,这件事本身就十分像个笑话。 “好,你开心便好。” 皇帝又简短地关切问候了几句,陆无昭皆是一一回答。瞧见自己带出来的弟弟如此出息又听话,陆培承的心里愈发舒坦。 余光瞥到不成器的太子,心里的满意又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名火和可惜。 若是陆无昭是他的儿子就好了,聪明又听话。 而不是像太子一样,愚不可及又不服管教。 陆培承突然将手中一份奏折递给陆无昭,“阿昭,烽州大旱,灾民遍野,朕已下旨,减免烽州及周边的徭役和赋税,但朕仍想派人前去派发赈灾粮与赈灾银,依你看,朝廷应该派何人前去?” 陆无昭接过奏折,却是没直接回答。皇帝问他这话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太子朝他投来炙热的目光,似乎是想将他生吞活剥,既然太子这么关注这件事…… 陆无昭转头看向陆之泽,“太子是何想法?” 陆之泽没料到陵王会突然将这个问题踢到自己这里,这个问题他已经将答案告诉了父皇,而后父皇大骂了他一顿。 太子不甘心,虎视眈眈地盯着陆无昭瞧,“孤认为不该派人去。” 上首位的皇帝突然冷哼一声。 陆无昭不动声色,“哦?为何?” 太子理所当然道:“灾区情况已经稳定,只需将粮食和银子按照往年惯例,一级一级下发即可,没必要兴师动众,特意派人走一趟。” 陆无昭还未开口,皇帝却又训斥道:“为君者当有仁心!一级一级往下发?你说的轻巧,你可知朕拨的这些银款,到达烽州时能有多少剩余?水过地皮湿,那白花花的银子每过一处便会被人褪一层皮!” 陆无昭平静如初,冷眼看着父子二人争吵。 仁君吗…… 陆无昭垂下了眼。 也不知这“仁”究竟是流于表面,做给人看的,还是当真发自本心。 陆培承还在继续斥责: “你猜猜这灾情会不会好?你猜猜到时候百姓会说朕什么?!啊?!” “朕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对于百姓的贫苦和官场的腐败是一点都不清楚!” 太子被驳斥地哑口无言,面色发青。他辩驳道:“那不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那些暗中捞钱的官员一网打尽……” “糊涂!” 皇帝要被这个蠢太子给气死了。 陈皇后也是个聪慧的女子,陆培承自认也不差,怎么会生出这么愚蠢的儿子! “水至清则无鱼。” 陆无昭突然淡声说道。 陆培承转过头,“阿昭!你说说!” 陆无昭抬眸,唇角微勾,“皇兄,依臣弟看,您派谁去都可以。” 陆培承不解,“嗯?谁都可以?” “谁都可以。”他说。 陆无昭懒散地坐在轮椅上,手指微动,随意翻了翻折子,眼皮微垂,只淡淡扫了两眼,便不感兴趣一般,随手又将奏折扔回了桌上,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只要别派我去。” 谁都可以去,唯有他不想去。 陆培承微眯了眼,盯着陵王瞧,半晌,突然笑了出来。 “阿昭啊阿昭。” 陆无昭低下头,也笑了,他轻声说:“皇兄,你知道的,臣弟不喜欢不见血的差事。这种事,我不想管。” 这种温和的、安抚人的、极容易做出功绩的差事,陆无昭没兴趣。 这种充满怜悯与同情的、充满温度的事情,陆无昭没兴趣。 他的语气很轻,带着诡异的冷森,听得太子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真是无情啊,太子不禁想,陵王莫不是一天不杀人见血就浑身难受? “小皇叔,灾民……您不管?” “为何要本王管?”陆无昭疑惑道,“那是他们自己的灾祸,与本王何干?随便派个人去便是了,将东西送到,很简单的差事,毫无难度,自然是派谁皆可。” “人是必须要派去的,人选无所谓。至于东西送没送到……”陆无昭轻笑了声,“只要人到了就够了。” 分卷阅读88 “皇叔将此事想的未免太简单了。”太子眸色晦暗,目光闪了闪。 太子并非没有中意的人选,他私心觉得,必须要说出父皇心里属意的人名,父皇才会对他满意对他放心。 可太子想不出来皇帝想听到哪几个名字,他又不想这功劳落在不是自己人的手里,于是他只能咬死说,谁也不去。 听到陆无昭冷漠的回答,陆培承却是愉悦不已,眼里露出赞赏的兴奋的光,“还是阿昭最是招人喜欢。” 果然,他亲手带出来的人,最像他。 他教导过的,弱者在遭遇强者的凌虐时,只能忍受。天灾即是强者,天降灾难于烽州,这本是烽州子民该承受的,他们反抗不能,怨不得旁人,只能顺从地接受。 就像那些畜生可以被他轻而易举地掐死,它们反抗不了,也只能接受。 阿昭将他的教诲都牢记在心,并深以为然。 只可惜,这样性子的阿昭,已经无法做统治天下的最强者了,他注定只能是把利刃。他太过任性,太过锋利,太过不将人命放在眼中。 为君者,当有大局观,当有仁心。有时即便千不愿、万不愿,也要做出样子来。 烽州是王土,灾民亦是他的子民,他如何能不管呢?他若不管,那百姓要如何看他? 虽然陆无昭说出了皇帝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但皇帝却是不能承认,因为他是明君。 还是阿昭好啊,可以恣意妄为,还有兄长维护。 而他自己呢,只能不得不去做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 有时候,陆培承真的很羡慕陆无昭。 可惜,他再羡慕,也无法自己活成那个样子。 当初他既然选择了要这个天下,就必须舍弃些什么。所以他将最疼爱的弟弟养成了他最希望自己成为的模样。 现在,陆培承成功了,成功地将陆无昭变成了眼前这个模样。光是看着他,就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也算是圆了自己的夙愿。 “太子,你该好好向你皇叔学习。”陆培承冷声道。 太子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屈辱地应下。这话他从小听到大,如今已经听够了,听烦了。 他摸不透皇帝的心,更加见不得陵王处处得圣心的样子。 而后,陆无昭婉拒了陆培承一起用膳的邀约,划着轮椅出了思政殿。 他走后,皇帝的气渐消,太子壮着胆子,问出了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父皇,您说过,弱者不需要同情。烽州的人被天灾所败,不管是惩罚亦或是别的,我们只要施舍便够了,犯得着做到这般地步吗?” 嘉宗皇帝没说话,摆了摆手,叫他也退下了。 心里却惦记着,还是陆无昭最懂他。 …… 陆无昭出了殿门,沿着宫道,一个人孤零零地往皇城外走。 才刚走过一段不远的距离,赵曲带着人和一顶轿子追了上来。 赵曲说:“陛下担心陵王殿下不方便,命老奴来送送您。” 陆无昭没有拒绝。 从思政殿到宫门,确实有些远了。 这条路会经过怜芳宫,自然会先路过静熙宫。 经过静熙宫门口时,隐约听到了院子里有宫女在说话的声音。 陆无昭忍住了掀开帘子的冲动,闭上了眼睛。 一路顺利地被人送到了宫门口。 直到他被自家的护卫推上王府的马车,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真实存在。 思政殿,真是个叫人透不过气又恶心至极的地方。 有的时候,扮演一个人扮久了,当真会后怕、会担忧,自己究竟还是不是自己。 这样的日子,终究是过腻了。 若是没有遇上沈芜,那么他替陆培承往烽州走上一遭,死在那边,想想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之所以能在这个令人厌恶的世界活下来,活了这么久,也只是觉得,普普通通的一条白绫、一把匕首,死的容易,太叫人不甘。 烽州是个好机会啊,帮灾民把粮款送到,再惩治些贪赃枉法的官员,若是被人暗杀,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分卷阅读89 死得其所,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只可惜,沈芜先一步跟他说,她不想嫁给太子。 既如此,他会帮她,他会继续苟延残喘。 陆无昭知道,这一趟从皇宫里出来,便再也不会给这牢笼里的人钳制他的机会了。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希望沈芜的愿望他可以帮她达成。 等帮她摆脱了太子、得偿所愿,到时候,他若是离开这个世界,也再无遗憾了。 马车渐渐驶离宫门,陆无昭懒洋洋地往后靠,他今日身上穿着的是沈芜那晚穿过的那件。 他还没舍得叫人洗。 身上属于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的味道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但陆无昭依旧心情很好。 “殿下……今年……陛下没有为难您吗?”孟五坐在马车一角,见主子神色略有疲惫,担忧问道。 又是一年过去。 每年怜妃忌日,陵王都会回宫小住,这会是陵王身边的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也是他在宫里最久、最容易被绊住脚、最不容易被放走的时候。 每年皇帝都会找各种理由,要陆无昭留在宫里久住,这不仅是因为皇帝超乎常人、几乎病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在作祟,也是因为要确定陆无昭是否变了心,皇帝需要时间来考验他。 “还好。”陆无昭面色淡淡。 今年的题倒是格外简单。 陆培承是个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他此生唯上心两件事,一是对所有物的掌控,二则是要维护他在旁人眼中的形象。 陆无昭是活在这世上的人中,最了解他的人。 皇帝问赈灾该派谁去,却不是真的在问,他并不真的希望陆无昭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他在试探,试探这个弟弟是否还乖巧。 若是乖巧听话,那么便会准许他离宫,若是真的从陆无昭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人名,陆培承一定会觉得,弟弟不听话了,和旁人有了“过甚”的往来,他竟敢和旁人交好。 至于赈灾,也并非出自陆培承的真心,而是维护他仁德的名声的必要举措。 唯有朝廷派人,向受苦的百姓彰显陛下的仁德宽宏和威望,百姓才会对这位帝王俯首帖耳,朝臣也会称颂他,往后就算为君者有了什么不得体的事,众人也会下意识为其开脱。 陆无昭想,若是某件事牵扯到他,那么承受谩骂的一定是他,而不是嘉宗皇帝。 嘉宗皇帝只是过于宠爱自己的弟弟,他亦是被那个无法无天的弟弟所牵累了。 太子蠢就蠢在将自己的野心暴露了出来,这是陆培承最不能容忍的事。 太子是皇位的继承人,陆培承会好好栽培,但却绝对不允许太子脱离他的掌控。太子若要有自己的主张,那也得等陆培承死了才行。 “仁”是说说而已,是做给旁人看的,要以假乱真,做足表面功夫,这对于天下百姓来说,也算是好事一桩,毕竟百姓实打实地受到了眷顾。 尽管陆培承此人心思扭曲,但他做的事的确是惠民的举措。 这事,说敷衍,也不敷衍。 做是一定要做的,但派谁去,确实又无关紧要。办好了不一定有赏,办不好也不一定有罚,一切都只看皇帝的心情。 陆无昭对此没有任何的意见。 他的确部分赞同陆培承的想法,有些事需要做,不管内心多么不愿,都要做给旁人看。 他对天下苍生的命没什么怜惜之情,或许所谓的“怜惜”,早就在幼年时,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丧生于他掌心下时,就已经被陆培承消磨干净了。 只是偶尔不清醒时,难免有挣扎,那像是另一个他,被关在心里许久,只有在酒醉时才会跑出来的,满腔皆是无用的仁慈的“他”。 “他”总是用一道恼人的声音栓着他,叫他别越走越远。 直到今年,“他”消失不见,沈芜出现了。 陆无昭有时很厌恶这样冷血的自己,他想,若是沈芜听到他的心里话,不知会不会失望,不知会不会就此远离。 ** 静熙宫那边,沈芜生了一场病。 褚灵姝在她耳边念念叨叨,说一定是陵王将病气过给她了,沈芜无奈,她没 分卷阅读90 法反驳,毕竟以那两次他们二人的亲密程度来看,确实有很大可能是陆无昭传给她的。 褚灵姝见她还笑得出来,气得想拧她的耳朵,“还笑?这么高兴?这是你心上人的病,得了很开心啊?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 沈芜捂住她的嘴,打断她,“别胡说,不是心上人。” 这话可不能乱传,太子那边还没解决呢。静熙宫又是隔墙有耳的,人多眼杂。 那两次她偷偷摸摸去怜芳宫没有露馅,已经很谢天谢地了,她觉得那事瞒得好,多半是陆无昭在暗中帮忙,保护了她,此时可不能再节外生枝给他添麻烦了。 眼下阿爹就要回来,她只要把自己的诉求告诉阿爹,再给太子制造点惊喜,让他沾上洗不掉的丑闻,她就自由了。 褚灵姝早就认定了沈芜对陵王情根深种,闻言一愣,“你别唬我,瞧你这神情,瞧你这荡漾的笑容,不是心上人??” 沈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都与你说了是恩人。不过也可以算作心上人吧,毕竟我心里确实没有旁的男子比他分量更重了,哦,除了我阿爹。” 褚灵姝有些无言。 这丫头怕是还没开窍吧。 怎会有人分不清是为了报恩还是因为喜欢呢? 这一脸春心荡漾又甜甜蜜蜜的样子,摆明了就是喜欢啊。 褚灵姝决定试探一下,“我听说陵王出宫了。” 沈芜微怔,“何时的事?” 她怎么不知道。 褚灵姝道:“嗯……前日吧?我记得前日白团在院子里乱跑,差点跑出宫门,当时外头有轿子经过,应当是陛下送陵王出宫的车驾。” 沈芜神色茫然,“他为何没差人……” 没差人告诉她。 不过想想也是,他那天明显是拒绝了她,就算出宫,肯定也不会特意告诉她一趟。毕竟她也不是他的什么人…… 沈芜明白,可是心里仍有点难受。 “你说什么?”褚灵姝没听清。 沈芜摇摇头,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他病还没好呢,怎么能乱跑……” “你就关心这个啊?不想问点别的?” 比如他何时再回来,比如他走的时候有无给她带话,比如太子前日来探病,陵王听说了没有,又是什么反应,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对啊,他身子没好,昨儿又刚下了雨,你瞧我都病了,他好不容易退了烧,要是再反复了怎么办。” 沈芜越想越担心。 “你很担心他?” “那是自然,他有头疼脑热的我都会担心。” “那我病了呢?” “你病了有宫人照料,有皇后娘娘的人关怀,用不到我操心。”沈芜理直气壮道,“殿下身边无人伺候,我放心不下。” 褚灵姝心道这朋友真是白做了十年,她气得牙痒痒,给陵王又记上了一笔,她酸里酸气道:“你还说不喜欢他?你这话说出来都叫人笑话。” 堂堂王爷,身边还能没人管了? 皇帝就差把天下送给陵王了,能让他死了? 沈芜没办法解释,她总不能说皇帝和陵王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或许有龃龉吧,她只能说:“哎呀,你不懂。” 褚灵姝气得险些升天。 “好,行,”褚灵姝不相信眼前竟是真的杵了根木头,刨根问底道,“你就没想过,你这么担心他,是出于别的原因?” “你是说我喜欢他?” “对。” 沈芜肯定道:“那不可能。” 她太过斩钉截铁,以至于褚灵姝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怎么不可能?” 沈芜认真道:“你那些话本我看过了,他要是死了,我不会寻死的,这样怎么能叫喜欢呢?” 褚灵姝:“……” 不是这么看标准的! 她有些无力,舔了舔唇,“倒也不一定非得死……” “可你的话本全都是这么写的。” 全,都。 褚灵姝看着对方无辜的眼睛,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就好这口,自然看的皆是这类的故事啊……自然还是有别的 分卷阅读91 故事,可是她不喜欢看,自然也就找不到啊。 “我只是不想看他难过,不想他再受苦受委屈,想以后都陪着他,不是喜欢他。” 就像前世魂体陪伴他的那些日子。 如果前世的结局能美好一点,她觉得就挺好了。 褚灵姝自己好像钻进了死胡同,她的脑子缠成了一堆线团,绕不出来。 “那你有喜欢过谁吗?”褚灵姝换了个问题,特意强调了“喜欢”两个字,“就是你理解的那个喜欢。” 沈芜想了想,如实道:“我喜欢阿爹,但我知道这不一样。旁人……没了吧,我不会为了谁去死,永远不会。” 活着很好,她喜欢活着,喜欢能吃饭能睡觉、说话有人能听得到、能拥抱别人、也能被人拥抱的日子。 那很美好。 她说:“阿爹总有一天会老去,若是他不在了,我会好好活着,因为阿爹一定希望我好好活下去,那我就会听话,认真地快乐地过好每一天。” “若是殿下不在了,我……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什么难题。 她许久都没能说下去,她发现自己十分抗拒这个可能。 眼里闪过挣扎,还有一点难过。再抬头时,已是做了决定。 眼里有光,像星星,很坚定,很闪亮,叫人一不小心便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我不会再叫他死了,不会再叫他伤害自己,我要他活着,跟我一起,开心地过完每一天。我不许他死。” 她不能接受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陆无昭死去,那种满腔憋闷尽是酸楚的滋味,她不想再体会一次。 她要他活着,不仅活着,还要高高兴兴地活着。 褚灵姝久久失语。 直到沈芜从榻上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才回过神。 “你做什么?” 沈芜头也没抬,“我不放心,得出宫去瞧瞧他。况且我在这宫里住的够久了,陪你也陪够了吧,阿爹要回来了,我该回家了。” “可你还发着烧呢,别闹。” “殿下可以,我也可以,我就病着去找他算账。”沈芜气呼呼道。 她虽然希望陆无昭能早点回府,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去了,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大宫女知春往沈府送了信叫人来接,又将沈芜亲自送到宫门口,看着她上了沈家的马车,这才折回静熙宫。 知春回来时,褚灵姝还在神游,显然,方才沈芜的一番话,叫她大受震撼。 半晌,知春听到褚灵姝轻声感慨道: “这的确不是喜欢,这明明……是爱吧?是吧?应当是吧?” 褚灵姝摇摇头,她也不懂了。 30. 马车幽会 这时候他装什么君子呢。 沈芜临走的时候, 把白团子也带了回去。这是陆无昭送给她的猫,算他们俩半个孩子,沈芜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留在宫里。 她要带走的时候, 宫里的宫女们早已被小奶猫的美貌折服, 各个难舍难分,负责白团日常铲屎的小宫女更是抱着猫不撒手。 沈芜当场给大家表演了一个“我不能没有猫猫, 没了它我活不成”的戏码,众人立刻抛下了对猫猫的不舍,转而变为对沈芜的怜惜。 她身子弱, 加上柔弱可人的外表十分具有欺骗性, 成功地从众人手里抢走了猫, 大摇大摆地离了宫。 出了宫门,见到了多日不见的阿棠和芍药。沈芜这一趟进宫, 没带婢女,所以两个婢女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红了眼睛。 到了八月末,天气就逐渐冷了下来。 秋随着雨而来,昨日还热得人流汗,一场大雨, 便是一场秋雨一场凉。 早秋的风里,两个婢女见沈芜身上的衣裳有些单薄,想起来仪宁郡主交代过,沈芜还发着烧, 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把厚实的毯子往她身上裹。 “郡主的人说您又病了, 可有哪里难受?”芍药揽着人往马车上走,心疼不已,“姑娘快上来, 外头冷。” 阿棠看着芍药把人扶上了马车,抬眼瞥见沈芜身上那件披风,瞧着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分卷阅读92 上了马车,阿棠帮她整理衣裳,芍药递了杯热茶来暖身子。 芍药记性好,一下便认出来了,“这不是陵王的那件……” 阿棠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挠了挠头,“咦,还真是,不对啊,上回我还回去了啊,亲自交给了门房,门房说一定转交到王爷的手里,怎么……” 沈芜被冷风吹红了脸,手捧着杯子捂了捂手,又把手贴在脸上。 没有接婢女们的话。 芍药和阿棠对视了一眼,纷纷瞧见了对方眼里的暗示。 车里安静了片刻,芍药和阿棠默不作声地坐在了沈芜身边,把她夹在中间。 沈芜:“……” 这是无声的抗议。 沈芜哭笑不得,“好吧好吧,我说。” …… 与此同时,城中一小巷内,陵王府的车驾暂停于此。 车外有一护卫打扮的车夫,对着骑在高头大马上朝着这边走来的孟五挤眉弄眼。 “孟大人,大人!” 护卫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仰着头,用小小的气声唤他,伸手招呼,叫孟五下来说话。 孟五翻身下马,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宝剑,看了护卫一眼。 “大人,王爷他……” “嘘,主子累了,暂且歇息片刻。”孟五道。 自从前日陆无昭从宫里出来后,马不停蹄便直奔昭明司而去,处理公务直到今晨,才从司中离开。 可他并非要回府休息,而是还有要事待办。 城外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现场留下了重要物证,东西一看就是权贵用的,京兆尹自称毫无头绪,把这事甩给了三司,三司忙不过来,求助到了陆无昭这里。 原本只是个小事情,孟五可以推掉,但陆无昭看过了卷宗后,决定接下这桩案子。 这不,处理了手头上的事,陆无昭打算去城外走一趟,怎奈前几日的病并未好彻底,连续熬了两夜,病情颇有加重的趋势。 陆无昭心里念着沈芜的事,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倒下,便没有如以前一样继续逞强,打算找个不碍事的地方休息一会,等体力恢复,再出城。 马车停在这里已有不到两刻,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护卫担心,只能请示孟五。 孟五冷冷淡淡地抱着肩,站在马车旁边,专心地做着守卫的工作。 陵王的车驾因为要放轮椅,因此车厢装置得极大,为了不影响主路通行,孟五特意叫护卫把车停在了少有人走的小巷。 这小巷路不似大路平坦,一般很少有马车通过,孟五将车停在这里,就没想过这里会有除了行人之外的车或马通过。 结果……是他失策了。 孟五将视线远投,远远的就瞧见一辆华丽漂亮又眼熟的马车朝这边而来。 这……这不是……沈家的马车! 孟五下意识往自家的马车上看了一眼。 他发现了沈家的车,沈家的车夫自然也看到了他。 然小巷狭窄,已行了进来,若是后退……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姑娘病着,抄小路走会快些。 车夫不敢耽误,连忙将前面的情况告知给芍药。 沈芜将和陆无昭的交集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便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浅眠。 临走前,才服用过太医开的药,很困,提不起精神。是以马车停下的那一瞬间,沈芜都没有察觉。 芍药隔着帘子听车夫说完情况,撩开帘子朝前方看了一眼。 隐隐约约瞧见了个身材高挑的黑衣男子,手里拿着剑,面朝着她们的方向看着。 芍药心里突突一跳,赶忙将帘子落下。 “怎么了?”阿棠凑过去,小声问。说着也要掀开帘子瞧。 芍药低声回:“昭明卫。” 阿棠立刻收回了手。 昭明卫,那没事了。 沈芜似有所感,慢慢掀开眼皮,眼睛还没睁,话先问了出来,“可是陵王在前面?” 芍药也不知,只道:“看到个凶神恶煞的护卫站在路中间, 分卷阅读93 似乎是不叫人过。”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前面好像是陵王府的马车,上回尽欢楼下,就是这辆。” 陵王府的车最好认,整个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二辆这么大的马车。 沈芜揉了揉眼睛,将身上的披风和袍子都裹了个严实,她将窝在她怀里睡得香甜的小猫塞到阿棠怀里。 “你们先等等,若是一杯茶的功夫我还没被赶出来,你们就绕远路回府吧,不必等我了。” “姑娘!”芍药拉了下她的手。 沈芜安抚地笑笑,“我出宫可不就是为了去找他,这会人都撞到我眼前了,我哪能叫他跑了?放心,他不会对我如何的。” “可是您还病着……” 沈芜歪了下头,“那不是正好,正好看他会不会心疼我。” 说罢将大披风的帽子往头上一罩,便掀开帘子下车去了。 阿棠和芍药心里担心,很想追上去,但主子有令,她们也不得不遵从,只能忐忑地守在原地,扒着马车门,目不转睛地盯着陵王的马车瞧。 那边孟五眼睁睁地看着沈家的婢女往他身上看了一眼,目露惊恐,眼睁睁看着她又把帘子放了下去,他内心毫无波动。 而后他看着帘子又掀开了。 沈芜出来了!! 孟五下意识站得更直,目光严肃恭敬,看着沈芜越走越近。 快要走到近前时,孟五没忍住迎上去两步,冲她抱拳,“沈姑娘。” 守在一旁的护卫险些惊掉下巴。 他从未见过孟五除了陵王外还对谁毕恭毕敬、低声下气过。 沈芜朝孟五回礼,福了福身,她的视线掠过表情惊诧的护卫,朝对方笑了笑,最后落在了马车的车窗上。 她轻声问:“你家殿下他……可在里面?” 她指了指马车。 孟五点头,“主子倦了,在此小憩片刻。” “倦了……”沈芜垂下眼睛,有点心疼。 他肯定很忙,忙得顾不上自己的身子。 以前也总是这样,夜里睡不着就起来批奏折,看书写字,要么就是画她的画像,一画就是一宿。 思政殿内的烛火时常燃到天明。 幸好她是鬼魂,不用睡觉,不然只怕是熬不过他的。 “我……能上去吗?” “咳咳咳……” 一旁的护卫听到这话,已经不能用惊诧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梦里都不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孟五面露为难,“属下……不知。” 沈芜点点头,也没有为难他,直接走到了马车前,犹豫了片刻,微微踮脚,抬起手,将车窗打开了一道缝隙。 她想,只看一眼,若他睡了,她就走,不打扰他休息。 可抬起车窗的那一瞬间,她便对上了一双清冷中略带朦胧睡意的眼睛。 猝不及防的,毫无防备。 两个人都怔住了。 明明是才几日不见,沈芜却觉得似是许久不见。 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这么惦记他。 陆无昭在浅眠中,隐约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地睁眼,便对上了女孩亮晶晶的眼睛。 “是在做梦吗……” 他轻声呢喃。 女子粉腮带笑,美目流盼,听到他这一声含糊的自语,眼里漾起了更好看的涟漪。 陆无昭一时间看入了神。 他慢慢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窗子又关上了。 心里骤然失落,抬手,修长的手指用力揉捏着太阳穴。 果然是在做梦吧…… 沈芜落回车窗,笑着跑到车前。她轻抬眼眸,对着呆楞得不知所措的护卫眨了眨眼,微微抬了下下巴,眼神示意他将马凳放下来。 护卫咽了咽喉,动作僵硬地把凳子放了下来,“您……请。” 沈芜朝他笑了下,语气轻快,“多谢。” 拎着裙子上了马车。 护卫仍是一脸 分卷阅读94 被雷劈了的表情,求助地看向孟五。 他的表情里写满了无措。 把人放进去了! 王爷不会治罪吧! 他犯错了! 只因那位姑娘的表情实在太理所当然,还有,她笑得也太好看了…… 孟五缓步走近,表情凝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她。” 只有这么一个姑娘可以如此随意进出陵王的马车。 主子可以伺候不好,但……这位姑娘一定要哄开心了。 车厢里,随着沈芜的靠近,气氛瞬间紧绷。 陆无昭按压太阳穴的手一顿,抬眸看向来人。 看清楚了她的脸,心蓦地又飘到了高空。 原来不是做梦。 “殿下金安!” 女子欢快的问好声在耳边响起。 陆无昭的唇畔扬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很快落回,他冷淡道:“嗯。”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吵闹。 “方才是你在下面与孟五说话?” “是我啊殿下,怎么,吵到你了?” 沈芜微微睁大了眼睛,面露愧疚。 男人面不改色地点头,“嗯,本王正在休息。” “啊……抱歉啊,那我……走?” 陆无昭眉心浅浅一折,很快松开,手在腿上点了点,淡声问:“你怎么出宫了。” 沈芜眨了下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我来找你啊。” “……找本王作甚。” 沈芜坐在男人的侧面,微微弯了身子,手肘杵在腿上,手托着腮,歪着头,笑嘻嘻地,“自然是想见你,所以才来啊。” 陆无昭挪开目光,沉声道:“沈姑娘有何事要找本王。” “没事不能找你吗?” 陆无昭没说话。 沈芜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肩膀垮了下去,看上去有些难过。 她垂下了眼睛,有些失落道:“好吧,那……我就是……看到你的车停在这里,想来问候一声的。” 她突然别过头,不叫男人看到她的脸,轻声道:“看过了,那我便回去了吧。” “我心里惦记着殿下的病好了没有,自己的身子都顾不得,就来找你了,只是想看看你罢了。” 陆无昭眸光微暗,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幽深。 沈芜还偏着头,“还好我的婢女想要抄近路回府,想快些叫大夫来给我看病,若是不在这里巧遇,只怕还碰不到。没了这次,下回都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 陆无昭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攥紧,“你……病如何了?” 女孩吸了吸鼻子,就是不看他,赌气道:“殿下的病如何了,我的病就如何了。” 车内一时陷入寂静。 半晌,陆无昭才道:“病没好,为何就跑出来了?” 沈芜转过头,顶了他一句,“那殿下身子也没好,怎么就出宫了?” 她的眼眶微红,眼尾有些潮湿,将陆无昭的心瞬间打散。 他低声道:“本王的病已好了,司中事务繁多,不得不……” “那我的病也好了。” 她有眼睛,她能看出来陆无昭憔悴了些。 她方才是装的,可此刻却是真的有些生气,为何要骗她。 陆无昭没有再辩解,只是沉默地将怀里的暖炉递了过去。 沈芜抿了下唇,偏过头,没接。 要是放在旁人那里,她一定是不敢这么任性这么作的,只因为她眼前的人是陆无昭。 真是应了那句话,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 她在赌,赌陆无昭此时对她并非无动于衷,赌她在他心里有几分重量。 果然,她对了。 男人并未斥责她,只是看到她拒绝后,又沉默地将手炉收回,没脾气得不像是常人眼中那个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执掌生杀大权的王爷。 只是在他刚抱回怀里,沈芜突然欺身靠近,她将东西又从男人的手里抢了回去。 陆 分卷阅读95 无昭微怔,下意识便抓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掌心很热,很宽厚,被包裹的时候很有安全感。沈芜的脸微红,抓着暖炉的手就是不撒开,别扭道:“你不是要给我吗?我冷……” 陆无昭顿时便松开了手。 他看着沈芜如愿以偿地抱着暖炉,无奈地暗叹一声。 总是拿她没有办法。 沈芜抱着手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叫他送自己回家。 陆无昭却是拿着鞭子,挑起车窗,淡声吩咐孟五,“去将军府。” 沈芜一愣,“你要送我回家吗?” “嗯。”男人平静道,“本王的车驾挡了姑娘的路,自然要送姑娘回家。”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下不为例。” 话很普通,他的语气也再正常不过,只不过柔和的声音里还是叫沈芜听出了一丝纵容。 沈芜反应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下不为例哦,那这回就这么算啦? 她直勾勾地盯着陆无昭看,对方坦荡地与她对视,他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神色淡淡,仿佛没有看透她的小心思一样。 沈芜先闪开了目光,抱着暖炉,低着头,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她只顾着偷偷笑,没有注意到那个冷静自持的男人不自在地偏过头,喉结轻滚,耳根微红。 她来就是想叫他送自己回家的,她不觉得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相反,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再明显不过了。 马车挡路,那就挪开就好了呀,为何都不问上一句,沈家的马车何在?为何都不说上一句,难道还要本王送你回去? 陵王殿下何时这般热心肠了? 沈芜心知肚明的事,跟随了陆无昭十几年孟五自然也清楚。 他将满脸心事的护卫赶上了马,自己则替了他的位置,亲自驾着马车往沈家走。 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往仍停在后头的那辆沈家的马车看了一眼。 正好对上了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婢女的眼睛。 见他看过来,对方有些讶异。孟五冲对方微微颔首,转身跳上了马车。 “驾——” 陵王府的车驾朝着与王府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明明上回还是叫车夫“热马”溜一圈给沈姑娘让路,这回就变成亲自送人回府了。 孟五想,只怕要不了多久,再送人回府,回的就是他的王府。 …… 马车开始动了起来,沈芜的身子微晃,眉梢上扬,唇角的笑意再也压抑不住。 她弯着眉眼,对陆无昭笑。 男人淡淡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对视,任由她去了。 他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沈芜弓着腰,趴在自己的腿上,歪着头专注地看他的侧颜。 陆无昭即便是闭着眼,仍能感受到那道火热的目光。他咽了咽嗓,努力装作不知。 车蓦地一个急停,他睁眼。 果断地伸手一捞,将向外栽倒的人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可沈芜仍是撞上了他放在一旁的轮椅。 “痛……”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陆无昭的轮椅比车内的软榻要高一些,她身子向前扑,头正好磕在扶手上,白嫩的皮肤上很快出现了一块红。 陆无昭没有说话,微凉的手指轻轻抵上她的下巴,微微一抬,倾身靠了过去。 沈芜看着男人的沉峻的面庞越来越近,慢慢瞪圆了眼。她甚至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洒在她脸上,脸颊慢慢变热。 她、她……她只是仗着陆无昭什么都不会做,故意逗他,哪里……哪里想到…… 陆无昭眉目幽深,仔细端详着她的伤处。 而后骤然松了手,从怀中掏出那盒充满了暧昧回忆的药盒,放到了沈芜的手上。 他又把眼睛闭了回去,全程没有多说一个字。 沈芜却是盯着他不断滚动的喉结,轻声问:“殿下,这回你不帮我了吗?” 有些事,陆无昭不想提,不敢回忆,偏偏总有人一再提起。b 分卷阅读96 r 他脸色微沉,从嗓子里溢出一个低沉的“嗯”。 “哦……殿下,可是磕在脸上,我看不到啊。” 陆无昭:“……” 沈芜得寸进尺,往他跟前凑了凑,几乎就要坐在男人的腿上。 “殿下,你再帮帮我呗,我真的看不到啊,好痛,很痛啊。” “殿下,是你的人驾车太粗鲁,也是你的东西撞到了我,你又不打算负责吗?” 这个“又”字戳在陆无昭的心头,心跳漏了一拍。 “殿下,别不说话嘛,我不舒服啊,你睁开眼看看我。”沈芜笑着,把药塞回了男人掌心,“我自己可不会用。” 陆无昭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沈芜。” 他有些恼,睁开眼,警告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殿下想说什么?又叫我自重些?”沈芜笑了声,学着祸国妖姬的模样,手指大胆地抹了一下男人微红的耳垂,“殿下,说这话晚了些。” 他们早已肌肤相亲,这时候他装什么君子呢。 陆无昭沉声道:“放肆。” 嘴上这般说,身体却十分诚实,手虚虚护在她的腰后,并不碰到她,防备着她再因颠簸的马车伤到。 沈芜露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殿下,是你先抱我的。” “那晚是,今天也是。” 沈芜凑近男人的耳朵,在他耳畔轻声吐字:“殿下,若不是您叫我脱下衣裳,哪里有后面这些事……” “咳咳咳咳咳——!!” “吁——!” 车外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孟五因太过震惊,没把握好手中的力道,不小心抽狠了马屁股,马儿的一声嘶吼。 沈芜:“……” 沈芜面色微僵,猛地怔住,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无昭。 男人眼里满是无奈。 “他能听到?!”沈芜有些崩溃。 “咳咳,主子对不住!属下回去便自觉领罚!”孟五要哭了,“我聋了,我现在就聋了!对不起!” 沈芜:“……” 陆无昭轻叹一声,“还不下去?” 沈芜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抱着手炉,缩成一团,不说话了。 她没事瞎撩什么! 面红耳赤,懊恼又羞窘地咬着唇,心想着丢人丢到家,要不跳车算了。 脸太热,她险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烧的还是臊的。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沈芜彻底老实了。坐在榻上,一声不吭。 陆无昭没管她,拿过榻上一册卷宗,看了起来。 大约过了没多久,车内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陆无昭抬眼看去。 她睡着了。 陆无昭沉默地看了一会,“沈芜。” 他轻轻唤了一声。 没有反应。 陆无昭将书册放下,抬手托住了她缓缓下滑的身子。 手臂绕过背后,将人从侧面的窄榻上抱了起来。 而后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身侧。 他的坐榻很大,足够两个人躺卧。 陆无昭将人放平躺好,撑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打开药盒,指尖一扫,沾上了一层药膏。 俯身探过去,指腹贴上那处红肿,用最轻的力道,按了上去。 慢慢摩挲,轻轻地将药涂匀。 他目光专注而认真,眼里唯有一个女子的倒影,再容不下其他。 上好了药,他的目光依旧久久停留,没舍得离开。 贪婪、眷恋,再多看了一会。 半晌,才转回头,将药收好。 他撑着半身,并未抬起,耳边还能听到女子轻柔的呼吸,没忍住诱惑,再度看了过去。 他每回看着她,内心都充满挣扎,回回皆败于冲动,越自卑、越渴望,想要靠近的念头不争气地湮没了全部的理智。 分卷阅读97 她睡着了,轻浅的呼吸就近在咫尺,脸颊的红晕还未褪。 陆无昭将手背轻轻贴了下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叫他心头一紧。 皱着眉,又探向她颈侧,试了试温度。 “胡闹。” 他轻声斥责了一句。 “孟五。”陆无昭转头看向车门,用更轻的声音道了一句,“快些。” 孟五将马车驾得更快。 陆无昭收回视线,再度看回沉睡的女子。她身上的披风散了,帮她盖了回去。才发现她里面还有一件披风,认出了正是他的那件。 手指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陆无昭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目光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 慢慢地伸出手,将那只攥成拳的小手托在掌心。 她的手真小,放在他的手掌心,就这么小小的一团。 陆无昭几乎毫不犹豫,缓缓收紧了手心,将那只小手包住。 他不敢用力,怕弄醒她,他只敢在她睡着的时候,悄悄地握她的手。 触感很好,不知不觉地,就握了好久。 直到掌心出了汗,他才不舍地松开,准备离去。 手臂往回缩,五指轻轻划过手背,心底有一丝苦涩开始泛滥。 小指和无名指突然被人攥住。 陆无昭垂下眸,看到女孩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 看着她慢慢上扬的唇角,陆无昭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像是再一次妥协,他没有甩开,但却不再看她。任由她牵着两根手指,拿起一旁的卷宗继续看了起来。 “殿下。” “我阿爹回来那日,宫里会举办庆功宴吧?” “会。” “你会到吗?” “不去。” “哦……那我阿爹单独请你来府上的话,你会到吗?” 陆无昭沉默了会,“再说。” 沈芜笑了,“殿下,那你会有礼物吧,庆贺凯旋的礼物。” “你想要?” “不是,是我阿爹想要。” 男人似乎笑了声,很短暂,转瞬即逝。 “会有。” 想要就有。 “好呀。”女孩也笑了,晃了晃他的手,“等你的礼物。” 31. 昭昭明也 两个人的气息都乱了。…… 沈芜出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子和嘉宗皇帝的耳中。 嘉宗皇帝对此没什么反应, 沈琮志马上就要回来了,他的女儿回家等候,不是什么大问题。听说沈芜病了, 陆培承做足了表面功夫, 命人往将军府送了不少名贵的补品和药品,算是聊表心意。 太子则是松了口气。 沈芜在宫里时, 他就免不了被父皇催着上赶着去问候。原先他是愿意的,毕竟沈芜长得好看,但最近…… 最近佳人在怀, 尝过了蚀骨销魂的滋味, 早就忘却了静熙宫还有位未来的太子妃等着他。他一想到沈芜, 就会想到她那病歪歪弱不禁风的样子,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 沈芜的确好看, 比楚轻瑶美,比他的新欢也美,比他见过的大多数女子都要美。 但就是身子骨太差了,回回与他说不上两句话,就开始又咳又喘, 上回见她好像又瘦弱了不少,这样的人嫁给他,莫说是给他生个皇子,就连新婚当夜能不能承受得住都不一定。 陆之泽的身边不乏美人, 像沈芜这种,玩起来没意思。若不是还要讨好沈大将军, 他才不会在沈芜身上下功夫。 最近几个兄弟频频被父皇召进思政殿,再加上父皇对他已经心生不满,太子的危机感越来越强。 再有三四天, 沈琮志就会抵京,等到沈琮志回了京城,他便可以向父皇请旨,给他和沈芜赐婚。沈家独女一定要嫁给皇家的人,而这个人选对于储君而言助力很大,陆之泽对沈芜势在必得,此时绝不能再出岔子。 “太子……” 床上的美人酥肩半露,玲珑身材若隐若现,秋水 分卷阅读98 含波的杏眼微抬,投来娇媚撩人的一瞥。 太子顿时浑然忘我。两人滚到榻上,又是春风一度。 太阳还未落山,两人便堂而皇之地在殿内荒唐,来传话的老太监走到门口,听着里头暧昧的声响,摇摇头,又走开了。 “太子,奴家有一事相求呢。”娇滴滴的女声甜得腻耳。 陆之泽正在兴头上,自是什么都肯答应,“准了。” 女子娇声笑着,“我还没说呢。” “那你说。” “呜……” 等到男人将她的唇放开,女子才笑着说道:“我家兄长犯了点小错……他看上了一女子,想要将人纳为妾室,可那女子却是个眼高于顶的,仗着读过些书,便瞧不上我兄长跛了一只脚。” 陆之泽被伺候舒服了,惬意地躺在榻上,也有了闲心听她多说几句,慢声问:“那女子是何身份?” 女子皱了皱眉,有些嫌弃,“还不就是个普通的乡野丫头,要是门第高些,我兄长怎会只叫人当妾。” 陆之泽笑了,拧了拧她的鼻子,“乡野丫头?” 女子脸色微变。 她的出身也并不高,家里只是京畿一小县上的商户。一次机遇偶遇太子,才叫她和家人一步登天。 如今攀上太子,她家的身份地位自然水涨船高,镇上的富户都得巴结着他们,就连县长都要给些薄面。 “哎呀太子殿下,奴家得了您的青睐,有幸入宫陪伴,是您的恩赐,亦是奴家的幸运,奴家全家人都感激涕零,说这是八百年才修来的好福气,奴家能脱了那商籍身份,全是您的恩典,我可和那野丫头不一样。” 虽说她现在只是一普通宫女,但在这东宫一日,便有她翻身的机会,只要拿住了这个男人的心。 “是啊,你与她可不同,孤与你兄长也不同。”陆之泽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跛脚有何关系,又不是瘸子站不起来。” 他这话自然是有所指。 女子跟在他身边已有些日子,自是知晓他想到了谁,也知道此时再继续说这件事,有些不合时宜,便不再去触霉头,她主动探身朝下去,继续取悦他。 等将人又安抚好,女子才继续道:“太子殿下,我兄长是真的喜欢那丫头,就是那丫头不知好歹,总是反抗,兄长他……” 女子瞧着太子的神色无异,才道:“兄长他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就……” 陆之泽了然,挑眉道:“将人弄死了?” 女子为难地点头,悄悄瞥他,见他并无厌恶,放大了胆子,扯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兄长对我有颇多照顾,自小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着我。您也疼疼我,帮奴家这一回可好?” 陆之泽被美色冲昏了头,况且这于他而言只是小事一桩。“既是个乡野丫头,便算不得大事,你家给银子了没有?” “您放心,都打点好了,那丫头的亲爹和继母收了钱,承诺不再追究此事,奴家只是跟您说上一声,那丫头的尸体找不到了,万一……” 万一官府的人查起来,可能只有太子说话才管用。 陆无昭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莫要担心,只是一条贱命,还能奈你何?孤替你解决。” 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又迎了上去。 ** 风渐渐有些大了。 从皇宫城门到大将军府的距离并不算太近,路程过半,沈芜还抓着陆无昭的手指不松开。 礼物的事只是她随口乱说,她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东西。只是想看陆无昭一边拒绝、一边又不忍心见她失望的纠结模样。 庆功宴他不去便罢了,反正她也去不了,以后还能见面就成。 等阿爹回来,她想叫阿爹把婚事定下,要再被赐婚前开口,占得先机。 想到这,沈芜抬头偷瞄。 也不知到时候她还会不会被拒绝。 要是她装一装,哭一哭,他会不会就心软答应了。 她低下头,偷偷笑了下。 沈芜深知得了便宜不能卖乖,得寸不能进尺的道理,于是后半程还算安分,不再来折腾他。 除了…… 除了小动作有些多。 分卷阅读99 细微的声响始终折磨着男人的耳朵,陆无昭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沈芜。” 语调微沉,夹杂着浓浓的无奈。 沈芜很喜欢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于是笑嘻嘻地抬头,“怎么了殿下。” 陆无昭轻瞥她的右手,“手。” “手?”沈芜装傻,晃了晃与他相握的那只左手,“怎么了呀殿下,你热啦?” 陆无昭的视线定格在她脸上,默不作声。 沈芜最会察言观色,生怕将人惹恼了自己连手都没得拉,于是见好就收,举起了自己空着的右手,举到脸侧,笑道:“殿下,手。” 这只你也想牵了吗? 她很想问,但不敢。 陆无昭视线旁移,落在自己的轮椅上。 他在马车里是坐在软榻上的,即便是将沈芜抱到身边,他也没舍得挪开,轮椅空闲着置于一旁,轮椅上放着那条他时刻不离身的鞭子。 方才他在阅读卷宗,沈芜便悄悄地用手指戳那条鞭子,一下一下的,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就没停过,细微的摩擦声不绝于耳,吵得人耳朵痒,心更痒。 男人沉声问:“沈姑娘对本王的鞭子很感兴趣。” 沈芜一下从软榻上坐了起来,靠在另一边车厢,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殿下,你这鞭子很好看。” 纯黑色的鞭体,手握着地方是靛蓝色的,手把上还刻有暗色花纹,用材珍稀华贵,看上去十分低调。 沈芜问:“殿下,我能瞧瞧吗?” 陆无昭淡淡扫了一眼那条皮鞭,只问:“喜欢?” 沈芜点头,“喜欢,我阿爹是武将,我小的时候,他经常往家里拿一些好看又好用的兵器用作收藏,我受他耳濡目染,对于兵器也了解一些。而且我也收藏了一些小巧的好看的匕首啊鞭子啊什么的,殿下你这个看着威力并不大,但为何你用时……” 沈芜歪着头回想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感觉可以杀人。” 陆无昭微微挑眉,“你见过我用它?” 若是没记错,他从未在沈芜面前挥过鞭。 沈芜的注意力都在那条软鞭上,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是啊,那夜你喝多了,我去看你,你从床榻上甩鞭,直接就缠上我的腰,把我拖……” 说话声戛然而止。 马车内陷入一片死寂,慢慢的,空气里蔓延开浓浓的暧昧。 “咳,咳……” 她干咳了两声。 鼓起勇气抬眸看了男人一眼,见他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自己不争气地脸红了。 那夜的事再次被提起,这回车外没有再传来煞风景的咳嗽声和马叫声。 陆无昭没有说话,沉静的目光渐渐染上一丝热度,眉目间仍是一片淡然,只是再开口,声音莫名有些哑:“我……本王……那晚,弄痛你了?” 沈芜的脸唰得红了个彻底,心跳怦然。 “殿、殿下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听不懂……” 她率先败下阵来,目光躲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陆无昭顿了顿,低低地:“嗯。” 只是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她的脸上下移,至那纤细的腰间。 只短暂地一扫,陆无昭蓦地别过头,眸光微闪,幽深的眼睛里染上了一丝浅淡的笑。 果然不该喝酒,有些事虽明白发生过,但具体的细节还是想不起来,很可惜。 沈芜不自在地飘忽着视线,目光没有落点,低着头搓了搓手指,别别扭扭,声若蚊蝇:“说鞭子呢,殿下别打岔。” 男人嗓音微哑,“好。” 沈芜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才将狂跳的心安抚好。 她又将注意力放在鞭子上,“殿下您的这条是软皮鞭,虽然灵活性强,轻巧便携,但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软的鞭子力道还能这般强劲,我想瞧瞧,行吗?” 女孩的眼睛里仿佛盛着揉碎的星光,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眼睛笑弯成月牙儿,皎洁又明亮。 陆无昭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将软鞭拿在手中,握着鞭子的手指修长好看。眼眸低垂,视线投注在她身上,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 分卷阅读100 他不说话,只手举着鞭子,漆黑的眸子压下来,就这么微敛眉目,专注地盯着她瞧。 沈芜微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怎么?” 为何不给她? 看她作甚? 沈芜伸手去拿。 陆无昭突然高抬手臂,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同时缓缓道:“沈姑娘。” 沈芜抬手够了够,碰不到。 她也不恼,嗓音清亮:“哎,在呢。” 男人声音冷淡,“沈姑娘,本王的鞭子没有旁人碰过,你可知晓。” 沈芜眨了下眼睛,琢磨了会他这话。 笑了,“原先不知,现在知道了。” 陆无昭“嗯”了声,仍是微抬着手臂,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沈芜面露疑惑。 陆无昭将他的右手也往上举了举,眼皮微垂,瞧了眼自己被人死死攥着的两根手指。 沈芜嘿嘿笑了声,一下松了手,“行了吧?” 陆无昭没说话,终于将鞭子递了过去。 沈芜伸手捏住鞭子一角,往回一拽,没拽动。 沈芜:“……” 稍稍用力拉,没拉动。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陆无昭。 男人神情平静,目光在她灵动的眼睛上略过,喉结微动。 沈芜整个手攥上了鞭子的手柄,和他的手碰在一起。 她用力拉,仍是纹丝不动。 她气呼呼地瞪了陆无昭一眼,“哼”了一声,转过头嘟囔:“小气鬼。” 不给算了,逗人玩有趣吗? 她气不过,又悄悄扭回头,正好看到男人唇角微勾。 哈! 看来是很有趣哦! 幼稚! “我不要了。” 陆无昭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会,看着她气得把自己额头上的碎发都吹起来了,终于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将卷起的鞭子直接放到了她的腿上,而后淡淡收回视线,又拿起卷宗,懒散地靠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他没舍得将指尖上的汗拭去,拿书的手用的是外侧的那只左手,右手就垂在身侧,也不知在等着谁再来牵。 沈芜伸出双手,将软鞭拾起,两只手捧着,像是怀里揣着个宝贝。 “哇……”没忍住轻声感慨了一句。 她握着鞭柄,手感顺滑,上头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鞭体顺滑,制作精良,还很美观。 她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好看又好用的鞭子。 但视觉上和触觉上的惊叹,都抵不过她此刻内心的汹涌。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男人方才那句话。 陵王殿下的衣裳别人不能穿,她穿了,还穿了好几回。 陵王殿下的随身武器没人碰过,现在给了她。 陵王殿下给她抹药,清醒的不清醒的都发生过。 陵王殿下送她回家,纵容她牵手。 沈芜的嘴快要咧到耳根。 虽然殿下嘴上总是冷冷淡淡地说什么下不为例,也不愿意对她负责,可是有些暧昧的事他可一件没少做啊。 前世怎么没发现他是个这么别扭的人啊,怪可爱的。 “笑什么?” 耳边突然出现了男人的问话,沈芜立刻敛了笑容,一脸正经地看着他,“我笑了吗?我没有。” 陆无昭并未转头,视线仍停留在一行行字上,淡声道: “你笑出声了。” 沈芜:“……” “我没有,殿下您听错了。” 陆无昭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嗯,本王听错了。” 沈芜木着脸转了回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皮鞭,手轻柔地抚摸,心神荡漾,“嘿,真不错啊。” 陆无昭:“……” “诶,殿下,这上头有字啊。” “嗯。” 沈芜将鞭子抖开,手握着鞭把,微微举高,对着光辨认,“是……无……” b 分卷阅读101 r   “无?”她歪着头问身侧人。 “嗯。” 沈芜不解:“为何刻‘无’字?” “名字。”他言简意赅道。 “可是名字……殿下的名字,刻昭不是更好?” “不好,”陆无昭答得很快,意识到不妥,顿了一下,低声道,“‘无’字亦是一样的,并无不同。” “本王很喜欢。”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哦……” 无,没有,听上去就不好。 昭多好,昭昭,明也。 沈芜的表情突然凝固在脸上。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无”字,默了片刻,低声问:“殿下,这个字是你自己刻的吗?” 陆无昭偏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再将视线转走,她似乎……有些不开心,为何突然不开心了。 他说:“是。” 沈芜哦了一声,笑了笑,“殿下,您的刀工真不错,我还以为是哪个木匠师傅的手艺。” 陆无昭没说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她仍在笑着,但这笑却叫他感觉出一点不一样,但是哪里不同,他不知道,只是敏锐地觉得她现在并无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 沈芜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专心看着那个刻字。 她没有在想什么,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一直以来被她忽略掉的事情。 他叫陆无昭,不是陆昭。 昭昭,是明亮。 那么无昭呢?是没有光亮,是黑暗的意思。 那么他是为何将“无”字选定为代表自己的那个字呢?他觉得这个字更好,他不喜欢那个“昭”字。 沈芜觉得心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一样,很闷很闷,透不过气。 她的手反复摸着那个字,越想越难受。 沈芜闷声问:“殿下,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啊?” 陆无昭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沈芜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僭越,她忙改口:“抱歉,当我没说过。” “无妨,是皇兄给我取的。” “什么?是……陛下?” 陆无昭点头,“嗯。” 再多的,他没说,沈芜便不问了。 只是这个答案自此成了她心里的一个疙瘩,之后的好久好久都无法释怀。 …… 将军府很快到了。 沈芜感受到马车渐渐停下,她听到孟五在门外说了一句“到了”,心里有些怅然。 “殿下,我也觉得这个字挺好的。”她把鞭子递还给陆无昭,“我的名字也有这个字,虽不同字,但同音啊,我也喜欢。” 陆无昭没说什么,将鞭子随手扔回轮椅上,微微颔首。 沈芜冲他笑了一下。 无昭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可以做他的日光。 “主子,可要去叫门?”孟五问。 “不用啦,”沈芜抢声道,“稍等,我家的马车待会就到,她们会来找我的,麻烦孟大人帮我瞧着点。” 孟五忙道:“好的。” 沈芜冲外头喊完话,看了一眼仍在认真看书的男人。 他这么好,为何会有人欺负他呢。 “他果然对你不好。”沈芜耷拉着脑袋,声音染上了几分隐怒。 原先问过陆无昭,皇帝是不是对他不好,他否定了。 他果然在骗人。 若是对他好,怎么会起这么一个名字? 陆无昭却是没懂这话是何意。 两个人无言地坐在车内,谁也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了说话声。有男有女,是沈家的马车到了。 沈芜已经自己调节好了心情。 她拢了拢自己的披风,迟疑着看向陆无昭。 对方放下了案卷,也在看她。他姿态放松懒散,指节随意地轻 分卷阅读102 轻扣了扣坐下的软榻,冷淡的眼神随意撇过来。 沈芜的心跳快了一拍。 男人垂眸,似乎在沉思,思忖片刻,他道:“太子在东宫养了人,出身普通。” 顿了顿,终是没把那句“仗势欺人,有人命在身”说给她听。 沈芜的心跳越来越快。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说过,不想嫁给太子。所以,他现在是在帮她了。 沈芜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家姑娘在吗?”窗外传来婢女小心翼翼的问话声。 沈芜的心底生出一丝不舍。 可她还是要离开的。 她将披风上的帽子罩在头上,微抬身子,半弯着腰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看他,“殿下,好好照顾自己。” 陆无昭愣一下,“好。” 沈芜点点头,转身出去。手搭在车门的轿帘上,怎么都抬不起手去掀帘子。 她的身形在原地定了很久,半晌都没动静。 陆无昭问:“怎么?” 他话音刚落,便狠狠怔住。 已走到门口的女孩突然转身,扑了回来。 她的双手按在他的肩上,似乎是太激动,用力过猛,冲劲儿太大,直接把陆无昭按在了车壁上。 后背与车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整个车厢一抖,马车外细碎的说话声顿时消失,车里车外,鸦雀无声。 沈芜跌坐在男人的腿上,手指发颤,按在肩膀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男人的衣襟。 她只是心疼他,仅此而已。 就是突然想要安慰他。 这一瞬间,陆无昭的心跳剧烈,心脏倏得一麻,浑身的血都滚烫。 “作甚。”他哑声问。 两个人的气息都乱了。 炙热的呼吸彼此纠缠,分不清是谁的温度更高一些。 女孩眼睫颤动,羞红了脸,她闭了下眼睛,将颤抖的唇贴了上去。 一个轻柔的、胆怯却又勇敢的吻印上了男人的脸颊。 只轻轻一触,便又分离。 “沈芜。” 男人眸间墨色翻涌,他情不自禁地轻声唤她,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沈芜抿了下唇,慌张地撑着他的肩膀起身。 落荒而逃。 32. 成功离间 希望你不会叫我失望才好啊,…… 沈芜走了, 或者说,她跑了。 在她撩得人险些失控的时候,飞快地跑了。 只留下了陆无昭一个人对着满车厢还未消散的暧昧花香失神。 外头传来了女孩慌乱的步伐声, 还有婢女的说话声, 陆无昭猛地回神。 他毫不犹豫地将车窗打开,向外看去, 却只看到一道踉跄的慌不择路的背影往府门跑去。 女孩将所有人甩在身后,谁的话都不理,就一味地往沈府大门而去。 阿棠抱着猫紧随其后, 一边追还一边叫着“小心”, 芍药却是立在原地, 朝陵王的马车看了一眼,她看到陵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家主子, 心头一跳。 方才车上那个动静,在场的人都瞧见了,发生了什么?似乎很好猜。 自家主子为何面红耳赤眼含羞怯地跑了出来,陵王殿下为何又这般依依不舍? 芍药心里有了底,她有点震惊, 又有点担忧。 毕竟……这可是陵王殿下啊。 芍药余光瞥到有人看自己,她视线旁移,孟五正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芍药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冲对方福了福身子,也进府去了。 陆无昭还靠在窗边, 直勾勾地看着。 他就这么看着,直到那人消失,她也没敢回头看他一眼。 他慢慢抬手, 指尖轻触红唇相贴之处,眸光更暗。 陆无昭的心头觉出一点遗憾和失落。 “主子?”孟五适时开口,“咱们在这待得太久了。” 分卷阅读103 待得太久,难免被人看到,落人话柄。 陆无昭放下车窗,淡声吩咐了一句,孟五驾着车离开。 原先的计划没有被打乱,陆无昭仍出了城。只是他这一路,心再也宁静不下来。 脸颊上好似仍残留着女孩的气息,他总想要抬手去抚摸被她亲吻过的地方,却又怕将痕迹抹去,强行克制了欲//望。 一个时辰的功夫,一行人出了城。直到他们到了停尸处,从三司的人那里将尸体接走,陆无昭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的视线没个落点,与官员对接时,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冷淡模样,官员深知陵王是个喜怒无常的脾气,整个过程小心地陪着,生怕自己何处说错做错再惹到这位,自己乌纱不保。 孟五亦冷着脸陪在一旁,心里想的却是方才沈府外的那一幕。 他是男子,虽说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但……但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主子这个样子,很明显就是仍在牵挂沈姑娘。 孟五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陆无昭的腿。 要是扑人,那也只有一种可能。 啧。 这沈姑娘还真是勇猛,也难怪主子到现在了还魂不守舍的。若是他被一个姑娘扑了,只怕要失眠到天亮了。 天下女子千千万万,上哪里去找像沈姑娘这样美貌灵动活泼大胆的姑娘呢。 孟五心里想着,对着沈芜的敬重又深了一层。 主子可从未有过办公事时不专心的时候。 好在主子一直都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旁人发觉不了他在出神,只以为他又不高兴了。 好不容易等到三司的官员把繁复的流程走完,尸体被昭明卫护送回司里,孟五将陆无昭推回了车上。 他看着男人按了按太阳穴,满脸疲惫,没忍住道:“接下来的事属下来就好,您身子未好,应当回府休息。” 孟五说这话,深知是僭越了,他虽然自小陪伴陆无昭长大,幼时是十一皇子的小护卫,长大了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但从未有一刻是可以当作朋友似的,肆意表达自己的关心。孟五不能畅所欲言,他们是主仆,关系明确。 在陆无昭跟前,没有人能擅自替他作主。 孟五都做好了被训斥一声“本王自有分寸”,结果却是没有等到。 男人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淡声说好。 好?? 孟五懵了。 他不知道,这一声好是因为陆无昭突然想起沈芜临走前的那句“好好照顾自己”。 旁人的话,陆无昭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但那是沈芜说的。旁人如何能和沈芜相比呢? 尤其还是刚刚勾了陵王魂的沈芜。 回城的路上又下了小雨。 陆无昭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明明只剩下他一人,可身侧似乎还坐着那个不老实的小姑娘似的。 他捞起那条软鞭,仔细看了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哪里好。 还说喜欢,也不知是喜欢什么。不过她如果喜欢这些兵器,他那里倒是有不少。 男人微微勾起了唇角,手又触上脸颊。 真是个大胆的姑娘。 “她喜欢这个……” 男人眼睛看着鞭子上的那个刻字,轻声呢喃。 “礼物……礼物……”他轻笑了下,“明明就是自己想要。” 微弯了嘴角,很快又抿平。 有些不想躲开她了。 可是他真的可以吗? 这么些年,没有一件事,没有一次能如他所愿的。 陆无昭不想冒险,不想将她拖进自己的世界里,同他一起挣扎,一起过暗无天日的日子。 他不敢。 “算了,就……再纵她一次吧。” 马车突然急停。 陆无昭反应极快地抓住了坐榻,稳住身子。 他心情很好,并未斥责,“何事。” 孟五跳下了马车,过了不久又折返回来。 b 分卷阅读104 r   雨不大,孟五的身上微潮,他将轿帘掀开一个缝隙,叫陆无昭能看到外头的东西。 孟五道:“主子,有个小猫挡了路,它趴在地上,属下险些撞到它。” 他将那脏兮兮的小猫往前举了举,陆无昭垂眸,淡淡扫了一眼。 他没说旁的,只是问:“可入城了?” 孟五道:“是,半刻前才过了城门。” 陆无昭盯着那小奶猫看了会,才冷淡道:“将它扔出城去吧。” 孟五迟疑了片刻,“还同从前一样吗?” “嗯。” 孟五低声应是,将小猫交给随行的兵卫。 能贴身跟着陵王车驾的皆是追随了陆无昭有些年的,对于陵王寻常的习惯或是怪癖都了解一二。 接了小猫的兵卫也不是头一次做这件事了,他抱着小猫,骑着马往城外走,在靠近村落人家的地方放下了小猫,还给它留了些粮。 离开时,小兵叹了口气,揉了揉小猫的脑袋,“说你运气好,也不好,王爷不喜欢见到你们这些小东西,找个能养你的人家吧,城里就别再去啦。” 至于城里为何不让这些小东西去,那是主子的事,小兵从来不敢揣测。 他往回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到小猫慢慢爬到吃食的跟前,小心翼翼地嗅着。 小兵笑了笑,离开了。 ** 傍晚,大雨滂沱,天更冷了。 沈芜一回到家,赵妈妈便将吴霜大夫领了来。 沈芜遭了吴霜的一顿训斥,又是认错又是撒娇地终于把人请走,才软绵绵地又倒回了榻上。 喝药,总是要喝药,苦死了。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她躺在被子里哀叹。 赵妈妈将冷帕子敷在她的额头,心疼地说道:“姑娘不想再喝药,就好好的,别再折腾自个了。” 沈芜哦了声,下意识反驳“我这不是……”折腾。 当然不是折腾,她这是去给沈家追女婿去了。 “是什么?” 沈芜扁扁嘴,扶着脑袋上的冷帕子,翻了个身,“没什么,没什么。” 等阿爹回来再说吧。 她喝了药便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失去意识前,脑子里心里想的全都是陆无昭,以至于忽略了一个问题,向来话多问题多的阿棠对今日之事只字不问。 房门外,游廊下,芍药和阿棠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凑在一处地嘀嘀咕咕。 芍药没有把自己的猜想告诉阿棠,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叫阿棠去问。 阿棠心里憋得难受,芍药只能下了一剂猛药:“你不怕被陵王灭口吗?” 阿棠:“……” 怂了。 “你应该改改自己口无遮拦的毛病。”芍药吓唬她,“不然往后迟早有一天,陵王看你不顺眼,就把你扔到牢里去了。” 阿棠捂住了脸,大惊失色:“姑娘会护着我的……吧?” 芍药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可不好说,姑娘可是个见色忘义的人,你说呢?” 见色忘义…… 确实如此啊。 阿棠欲哭无泪,“你说得对,我都改。” 芍药满意地点点头,心道还是傻子好忽悠,心里燃起一股怜爱,摸了摸阿棠的头,“这些话莫要当着姑娘的面说了,往后和陵王有关的事,也莫要在旁人面前提。咱们院里虽说都是忠心耿耿,但今日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何况,还有澜芳苑的那两位……” 阿棠正经了脸色,严肃地点头。 她们这边说着澜芳苑,那边澜芳苑的人听说沈芜回了家,便坐不住了。 “姑娘回来了,你明儿还是去悄瞧瞧她吧?” 一长相娇柔的黄衣妇人柳眉紧蹙,满脸担忧地在屋中踱步。 “你和太子的事……唉,她是大,你是小。但……说到底,还是男子说了算的,你只要把握住太子的心,旁人的眼光自是不必放在心上。” “于女子而言,许个好人家是头等大事,唯有找到一个能依靠的男人才是最重要的。” 分卷阅读105 “你姨母……沈夫人过世得早,沈将军看不上我,我没本事,没办法给你找个合心意的夫家,好在你自己争气。” 话说到这,在一旁伺候的琴香眉头一挑。 她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那妇人一眼。 妇人已年逾三十,可瞧身形依旧袅娜,身段窈窕。 她就像一朵娇弱的莲花,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慌失措,没了主意,有话也是想到哪就说到哪,不管不顾不分场合。 琴香唇角绷紧,又垂下眼。 心里却是记下了这句话。 没想到楚赵氏还曾将主意打到将军身上。 赵沁河见女儿沉默地坐在那不出声,她便愁色更浓,柔声道:“沈芜到底是将军府的正经主子,我们寄住在这里,怎么样都是该去探望一下的,你若是与她生分了,往后入了东宫,日子只怕不好过啊。” “将军不在府上,你还不往沈芜身边凑凑?咱们母子能留在沈家已是人家的恩典了,若不是你瞧上了太子,唉……你与她抢一个男人,便注定了你硬气不起来。” “虽说男人是天,说一不二,女子唯有依靠男子才能过活。但男子也不是时时皆可庇护你的。沈芜是大将军的女儿,往后一定是正房,你是侧室,她压你一头,你伏低做小也是应当的。切记不可与她交恶,能讨好便尽力讨好吧。” “你们又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互相帮衬互相扶持都是应当的,太子不在时,唯有她可以帮你的。” 楚轻瑶叹了口气,“娘,不是我不去,是表妹又病了,湖心阁根本就不许人靠近。” 那妇人不说话了。 沈将军为了女儿能安心养病,特意在湖心阁附近安排了不少人手日夜守卫,没有主子的准许,外人不可靠近。 赵氏母女二人住进将军府这些年,能见到沈芜的次数屈指可数,只不过是同住一个府邸的陌生人罢了。 沈芜有事时,可对她们召之即来,但素日里,沈芜并没有折腾人的爱好,是以赵沁河也不太能摸得准这位沈家姑娘的心思和脾气。 “娘,我总觉得表妹不喜欢我靠得太近。”楚轻瑶低声说道。 赵沁河急了,“是你做了什么让姑娘不满了?这可不行,明日我亲自去看看,若是姑娘不高兴了,你必须认错,听到没有!” 楚轻瑶心里很闷,很憋屈,没言语。 赵沁河看出楚轻瑶的委屈,柔了声音安抚:“孩子,娘知道情爱一事身不由己,但你不可有不平的心思,这是你应当受着的,谁叫你和太子好上了呢。” 赵沁河摸了摸楚轻瑶的头,笑得温婉,“你要记着,你的好日子都在后头。等入了宫,将心思都放在太子身上,荣华富贵、身份地位便都不在话下了。这女子啊,只要得了男人的心,便是赢,哪怕只是太子的侍妾,也好过寻常百姓家的糟糠妻啊。” 楚轻瑶点点头,“女儿记下了。” …… jpmjdj 转日午膳,赵氏母女被芍药请进了用膳厅。 赵沁河还是头一次进湖心阁里面,她这些年与沈芜的见面都在阁外,在沈芜的另一个住所。 赵沁河目不暇接地看着厅内稀奇精贵的装饰品,心中不住感慨。 沈将军当真是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沈芜面前啊。 许多东西她叫不上名字,但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琴香,听说你以前是在姑娘身边伺候的?” 琴香颔首。 赵沁河眼前一亮,拉着她的手,殷切道:“那你可知,姑娘有何禁忌没有?不喜欢旁人做什么?还有,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琴香淡声道:“这里的厨子只会做姑娘爱吃的,所以楚夫人,您看到的饭食皆是姑娘爱吃的。” 赵沁河被噎得说不出话,讪讪道:“也是,也是……” “姑娘喜欢人安静些,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问。”琴香依旧是那张古井无波的木块脸。 赵沁河无措地坐了回去。 琴香掀着眼皮看了她一眼,就退了下去。 楚轻瑶一直坐在座位里,魂不守舍。 她已有段日子没有见过沈芜,更是有段时日未曾见过太子了。 也不知他……他 分卷阅读106 们,最近如何。 沈芜进宫定是见过太子了,起码太子定会主动去找她…… 楚轻瑶有些羡慕沈芜。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了一行人的脚步声。 赵沁河赶紧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意,“姑娘。” 她余光瞥见楚轻瑶神情恍惚,连忙伸手拽了拽,叫楚轻瑶起来。 按理说,她是沈芜的姨母,可以直接叫沈芜的名字,但沈芜的母亲原先在赵家时,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娇女,而她只是赵家旁支的一个小小庶女,她自小便习惯了矮人一头,到此时此刻仍是,见到沈芜也摆不起长辈的架子。 沈芜却是礼数周全地冲她福礼,软软地唤了一声:“姨母。” 转头又随着楚轻瑶福身,“表姐。” 赵沁河受宠若惊地连连应声,楚轻瑶勉强笑了笑。 沈芜没跟两人继续寒暄,她从容地走到自己常坐的位子,坐下开始用膳。 昨夜睡得很好,除了整晚的梦里都是扰人的男色外,到此刻,一切都很顺利。 沈芜抬头看了一眼琴香,对方似有所感也看了过来。只一次对视,琴香便又把头低了回去。 有些话已经从琴香那里听到了,楚赵氏,和她阿爹。 沈芜记得小的时候,她阿爹每回被娘亲训斥的时候大气不敢吭。沈大将军是这京城里出了名的怕夫人,他爱娘亲胜过生命,若不是有她这个拖油瓶在,阿爹早就撑不下去了。 沈芜从未见过比阿爹还要痴情的男子,哦,不对,或许…… 或许殿下也是和阿爹一样的男人。 沈芜皱眉,怎么又想到他了……真是什么事都会扯到那人身上。 叹了口气,将碗里的肉吃了下去。 沈芜记得小时候娘亲去世后,阿爹辞了将职,将对娘的情谊都转加到了她的身上,用了六年时间陪着她长大,直到边关告急,阿爹才将楚赵氏找了来照顾她,自己上了战场。 所以阿爹和楚赵氏的见面次数并不多,那么短的时间里,这位姨母能将主意打到了阿爹的身上也是挺叫人意外的。 他们也就见过……两面? 沈芜低下头吃了口菜,越想越觉得好笑,没忍住笑出了声。 赵沁河自打坐下就没找到机会说话,眼下可算抓住了机会,眉眼间皆是关切:“姑娘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楚轻瑶也看了过来。 沈芜看出她们二人难掩紧张,顿了下,笑道:“想到我喜欢的人了。” 哐当——!! 众人皆朝楚轻瑶看去。 楚轻瑶扯了扯嘴角牵出个浅淡的笑,“抱歉……” 沈芜摇摇头,差人给楚轻瑶换了副碗筷,见她不再手抖,才继续道:“想到他,便觉得吃什么都是甜的,睡梦里都是粉红色的。” 楚轻瑶脸色难看,咬紧了嘴唇。 赵沁河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心里暗叹一声,又赶紧问:“不知姑娘心仪哪家的公子?” 试探意味十分明显,沈芜却是没听出来一样,歪了歪头,“不可以告诉姨母。” “……为何?” 沈芜却是神秘笑笑,略过不答,她转头看向楚轻瑶,“表姐,饭菜不合口味吗?怎么不吃呀?” 楚轻瑶低声:“我……吃饱了。” 她放下了筷子。 “哦……吃饱了啊。” 吃饱了就好,要不接下来她的话一出,这饭想吃都吃不成了。 沈芜自顾自地又吃了点东西,直到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婢女端过来一杯茶,漱口擦嘴,她才再次看向楚轻瑶。 “对了,表姐,你最近和太子怎么样呀?” 赵沁河瞪大了眼睛,楚轻瑶更是险些站起来。 沈芜笑眯眯的,也不在乎对方是何反应,完全没有坏心眼地继续说道:“不必惊讶呀,我早知道表姐和太子是两情相悦的,我都看出来啦。” 楚轻瑶咽了咽嗓子,很想解释,赵姨母按下她的肩膀,柔声问道:“姑娘,你……不生气吗?” “嗯?我为何要生气啊?”沈芜无辜地眨 分卷阅读107 了下眼睛,“表姐和太子,与我何干?” 这一句反问,将在场二人震在原地。 赵姨母不可置信道:“你喜欢的人不是太子吗?!” 沈芜吃惊地张大了嘴,觉得不雅,连忙伸手遮住嘴,“姨母!您可莫要乱说!我心仪之人另有旁人!” 赵氏仍是难以相信,楚轻瑶却是惊喜地叫道:“当真?你……你不喜欢太子?怎么会?太子那么好,你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沈芜用怀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幽幽道:“表姐,太子又不是银锭金锭,也就你当个宝。” 这话可是发自肺腑,实打实的大实话。 沈芜见对方质疑,默默无言,也不知陆之泽那个晦气的东西给楚轻瑶下了什么迷魂药,那么个玩意儿有什么好的? 哪有她家殿下好。 一想到陆无昭,沈芜就想起来昨日那个仓促的亲吻,脸不自觉地又红了起来。 她莞尔道:“我中意的那个人才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他又温柔又强大,特别可靠,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看。” 她一副羞赧小女儿的姿态是众人闻所未闻的,那母女俩对视一眼,信了八分。 她甜蜜了没一会,眉间又浮上惨淡的愁云,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楚轻瑶,眼神犹豫。 张了张嘴,明显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末了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楚轻瑶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表妹有何难言之苦?” 沈芜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讲了出来。 “表姐,这事我很为难的,但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一声……” “太子身边,有人啊,你知道吗?” 楚轻瑶的脸色唰地白了,她嘴唇颤抖,“什、什么?谁?” 太子先前搪塞她说的是因为打算给沈大将军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纳妃或是宠幸谁,楚轻瑶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的。 唯一的。 沈芜继续火上浇油,“表姐,此事你当真不知吗?” “……不知。”楚轻瑶咬牙道。 “哦,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表姐,你也别太难过了,太子嘛,就是未来的皇帝,有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三千呀,所以你也想开些。” 楚轻瑶神情恍惚,眸中满是悲愁,却仍要强颜欢笑,“我……不在意的。” 沈芜松了口气,笑了,“不在意就好,他们皇家的人啊,注定没办法专一的。” 陆无昭除外,他可和那些人不同,沈芜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表姐,我真羡慕你能这么大度,若是我的心上人身边有别人,我一定很嫉妒。” “表姐,我的心上人只怕也很羡慕太子呢,羡慕太子能有表姐这样温柔宽宏的人在身边,这该是一个男子最开心的事了吧?你说呢?” 楚轻瑶说不出话来,紧抿着唇,脸色青白。 沈芜手托着腮,幽幽叹道:“不像我,我只会吃醋耍小脾气,他都拿我没办法呢。他心里一定对我不满,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不能容许他身边有别人,我真的太小气了。” 楚轻瑶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对了表姐,姨母,我有心上人的事你们不要出去乱说呀,我……我面皮薄,还未与那人说明心意呢。” 赵氏原本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听到沈芜跟自己说话,不得不分了五分注意出来。“姑娘放心,我们不是多嘴的人。” “那便好,谢谢姨母。”沈芜笑得很甜。 时辰差不多了,铺垫得也差不多了。 沈芜站起身朝外走,路过楚轻瑶时,她隐去了笑容,轻叹了声,用赵氏母女能清楚听到的声音缓缓道: “对了,太子身边那位美人,家境似乎不好,似乎是……商户女?唉,也不知太子怎么想的,竟是将这样的人宠在掌心,日夜带在身边。” 楚轻瑶的心脏猛地收紧。 她好歹还是出自官宦人家书香门第的女儿,她见太子总要偷偷摸摸的,那人为何能常伴他左右?? 沈芜视线微微旁移,见到楚轻瑶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直直地砸了下来。 b 分卷阅读108 r   沈芜突然有些怜惜她。 好好的姑娘,喜欢谁不行呢,偏要在火坑里找垃圾。 她明明白白地瞧见了楚轻瑶眼里的绝望,还有些怨恨,虽然不甚明显。 够了,沈芜想。 这便够了。 感情一旦有了裂痕,即便再修复好也是仍有痕迹的。 沈芜转回头,敛了所有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朝外走。 出了膳厅,她听到了楚轻瑶压抑的抽气声。 “唉……” 沈芜抬头看了看天空。 一段牢固到坚不可摧的感情实属难得,遇上自己心仪的那个人很容易,但将后半生托付给他,他爱她,永远不辜负她,这种事真的只能看命吗? 沈芜想,她还是很相信命的。 陵王殿下啊,我好像……真的快要喜欢上你了。 希望你不会叫我失望才好啊,我的昭昭。 33. 将计就计 “这份大礼,可以送给太子了…… 夜晚, 沈芜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她面冲着里侧,鼻间环绕着浅淡的墨香气息, 那是陆无昭身上的味道。 她的枕边放着陵王殿下的那件披风。 正如之前一次一样, 这件男子的衣裳不该出现在她的屋子里,若是被人看到, 怕是要解释不清楚,所以她理直气壮地抱着衣裳进了寝室,把披风叠整齐, 放在自己的枕头旁边。 她发着烧, 不能见风, 床帐里头不是谁都能看的,所以放在这最安全。 沈芜抬手摸了摸那披风, 摸了好一会,才终于满足地喟叹了一声。身子渐沉,意识也逐渐飘远,她困了,很快坠入了梦乡。 她的梦里依旧只有一个男人, 梦到的还是前世那一年相伴时发生过的事。 沈芜以为重生回来过了大半年了,那些只有她知道的事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模糊,只是越来越频繁的梦到他,叫她清楚的意识到, 过去那些回忆,早就刻进了她的血液里, 从未有一刻忘怀过。 梦里的陆无昭比现在还要冷寂沉默,周身总散发着阴郁的气息,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比现在还要不好接近。 朝中的事沈芜不懂,只知道有一次在思政殿里,几个大臣齐齐站在下首,跪成一排,请求陆无昭立后。 皇帝不可无后,他们在逼迫陆无昭妥协。 这个梦就是那一天。 沈芜藏在画里,看着男人仿佛没将那些人的逼迫放在眼里,敷衍地将众人打发了,而后他如往常一样批阅奏折,处理朝务,将所有的事办得井井有条。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芜都并未察觉出不同。 他一向不近女色,连男色也不喜欢,他不喜欢和人太亲近,不喜欢与人说话,沈芜更是从未见过他与什么人交心。 他就像一个……行尸走肉,或者说是活着的,但时时刻刻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人。 然而此刻在梦里,沈芜似乎能读懂他眼里的情绪了。他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将那些东西掩盖起来了。 那些拼命压抑在心底、藏得很好的、那些从未诉说出口的情绪。 那些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的感情。 他捧着画像,久久看着,一直看着,直到有些情愫浓烈到无法克制,他便会将画卷合上,放在一旁,再也不去碰。 天亮了,他又去上了朝。 面对无数繁琐的朝务,他依旧处理得井然有序。他神色淡漠,似乎什么事都没放在心上。 日复一日,总是如此。 沈芜哭了。 她很少哭的,她一向乐观坚强,再艰难的时候她都能说上一句“没关系,我可以,还有机会”,可是梦回曾经,沈芜在初次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对陆无昭动心的时候,她终于读懂了他深沉的喜欢。 她心疼他,也在遗憾。希望这一世能给她机会,给他们之间一个机会,让他们能圆满。 沈芜在睡梦中默默流泪,梦境的另一个主角此刻还没有睡。 时过子时,陵王府,寝殿内。 分卷阅读109 男人方才沐浴过后,披散着的长发还未干,水珠顺着发丝滑落,汇聚在发尾,洇湿了敞着衣袍。 背部的深色洇渍渐渐漫开,男人置若罔闻,他坐在书案前,忽明忽暗的烛火下,暖黄的烛光温柔了眉眼。 他握着一把外形精致的匕首,神情认真,手执刻刀,正在往匕首上面刻字。 刀刀谨慎,碎屑随着他控制的力道小心地滑落,轻轻一吹,字迹清晰分明,道痕线条笔直,一笔一划,皆是雅致。 烛火的光焰映在男人的眸底,那些白日里叫人看不懂的深沉情愫在此刻分外明晰。 总是阴冷着的面庞变得柔和,锐利的眉眼下,目光炯炯,眼中竟也漾起了温柔的笑意。 最后一笔弯折慢慢刻下,他冷硬的唇角也变得有了弧度。 眼前骤然又浮现出叫人的回忆,完美的刻字险些毁于一旦。 那双雾蒙蒙的眼眸似乎就隔着这烛火与他对望,余光里,陆无昭似乎能瞧见女孩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双眸子璀璨又明亮,简直要把人的魂魄吸走。 男人手下一顿,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静心。 再次睁开眼,手下一气呵成,再无停顿。 完成了。 陆无昭松了口气。 他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这个字,恍惚间抬头,望向对面。 什么都没有。 心头怅然若失。 好想要这样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啊,不再是奢望,而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呢。 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陆无昭自嘲着扯了下嘴角。 小心翼翼地将刀把上的木渣碎屑拂掉,用柔软的布稍微浸湿在水中,将整个匕首擦拭干净。 做好这一切,他将这份礼物放进了木匣。 那个沈芜头一次上门时,给他送来的木匣。 她一定会一眼认出这个盒子吧。 男人笑了笑,躺在榻上,阖上了眼睛。 希望她会喜欢。 …… 转日清晨起,孟五来给陆无昭送卷宗和调查结果。 孟五将城外女尸案的详细情况汇报清楚,他这才明白为何陵王会对这个案子格外上心。 “这份大礼,可以送给太子了。” 男人手里把玩着软鞭,神色淡然,漫不经心地朝孟五投来一瞥。 孟五被这冰冷的目光看得全身发冷,“是。” “还有……”陆无昭唇角勾起一抹笑,“王府的守卫可以松一些。” 孟五一愣,“您这是要……” 将计就计。 “无妨,去吧。” 孟五垂下头,低声应是。 陵王向来如此,若是能在办案的过程中为公案死去,那便是他最开心的事了。 孟五劝过很多次,皆无果。 他有了个胆大包天、大逆不道的主意。 孟五出了门便送了封书信往将军府去。 或许自家总想作死的主子唯有沈姑娘能治了。 ** 被陆无昭列入了算计名单里的太子此时正在城外,他奉皇帝的旨,送前去赈灾的官员出城。 这次派遣的官员是衷心效忠于嘉宗皇帝的,虽然不是太子的人,但也不是其他皇子的人,因此太子并没有特别抵触和不满。 皇帝派他来送行,说明对他这个太子还是颇为重视的。 陆之泽送了人,看着人远去,才回到马车上,折返回城。 车马行走了没半刻钟,咣的一声,马车急停。 太子撞上了车厢,碰了手,脸色顿时冷了下去。 “怎么回事?” 驾车的小太监哆哆嗦嗦道:“太子殿下,撞着东西了……” 陆之泽眉头紧拧,“什么?撞人了?” 他伸手将轿帘撩开,面沉似水。 小太监苦着脸,手指颤抖着指着下头,“在轮子下头,奴婢没瞧见,好像是 分卷阅读110 个……猫?” 太子脸色稍缓,“原来是个畜生。” 他松了口气,不是人就好,不然最近出的人命官司就有些太多了。 想到了遇上了死物,他又皱起了眉,烦躁地说道:“真是晦气。” 小太监往轮子下头看了看,彻底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已看不清它原来的样子。 小太监心里害怕,“太子殿下,要不奴婢去把它埋了吧?” 太子要回宫催得急,他着急赶路就没仔细看,没注意路上躺着只小猫。 他心里埋怨,这猫也是,哪儿不好趟,非要在这行车马的官道上爬。 都说小动物很有灵气的,尤其是猫,他不是故意撞死了的,但……但已经死了,还是入土为安吧。 太子不屑地放下了轿帘,连看都懒得看,“一个畜生而已,怕什么,它还能找你索命?孤着急回去,赶紧走了。” 小太监有苦难言,只得遵命。他站在车旁,对着轮下的小猫尸体鞠了几躬,念叨着“对不住对不住来生投个好胎吧”,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这才上了马车,继续往城里去了。 有时人一倒霉,晦气的事便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陆之泽的车马才刚到皇城门口,便又被人拦下。 车再一次停下,太子的眉宇间写满了不耐。 还未等他质问,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女子的声音,隔着车门,温柔的声音却听得人浑身一激灵,一身冷汗冒了上来。 “太子殿下,您方便吗?” 楚轻瑶?? 楚轻瑶怎么来了?? 太子撩开轿帘,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你怎么来了?!孤不是叫你老实些吗?” 楚轻瑶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她打听到太子身边那位新人喜欢穿红色的裙子,所以她也一改往日素雅的衣着风格,换上了一身艳红色的裙子。 “太子,我……我想你了……” 皇城脚下,说不准就有哪家的眼线在。 陆之泽的烦躁已经堆叠到顶峰。 但他看到楚轻瑶那双充满爱意又满含热泪的眼睛时,心里又是一软。 他虽当楚轻瑶是个玩物,虽然享受着楚轻瑶爱慕的眼神,但这都不足以叫他为她冒险,更何况是沈琮志即将回京的这个节骨眼。 这个重要的时候,绝不能叫她出来添乱!得将人快点安抚好,打发走。 太子望望四周,见无人,一把将楚轻瑶拉上了马车。 小太监将马车调转了方向,朝着一无人的小巷驶去。而后便弃车离开,站在巷口为人把风。 半个时辰后,楚轻瑶面带红云,腿脚无力地往外走。 耳边仍是太子的甜言蜜语与安抚,他灼人的呼吸似在脸侧徘徊,身上还带着由他带来的战栗感和满足感。 但她的心却是空的。 沈芜的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与太子方才的敷衍之言对比分明。 假的,都是假的,竟然全都是假的! 情爱叫人一叶障目,看不分明究竟是真心还是逢场作戏。 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迷散无焦点的目光渐渐回聚,渐渐坚定。 太子,你非是真心待我,就莫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34. 被抓现行 沈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京城中很快就有关于太子的流言蜚语。 有说他不是不纳妃, 而是宫里藏着心尖人呢,怕未来的太子妃不同意,于是先将人放在身边养着, 慢慢耗着。 有说他其实看上了某家姑娘, 但是碍于那姑娘的身份当不得正妃,因而一直瞒着。那日看到他在宫外被人拦下, 而后带着人家姑娘不知道去了哪里。 最初的流言来源无从稽考,但将此事“发扬光大”的则是一些小商贩。 一传十,十传百。 坊间是最适宜传播八卦的地方, 街头巷尾中, 走卒商贩比比皆是。 有的小贩做的东西又好吃又便宜, 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喜欢到她这来, 是以没过半日,关于太子的传闻飞快 分卷阅读111 地传遍了京城上下。 没人会在意这些消息的真假,只要这消息足够吸人眼球就够了。 无论那两种说法哪种是真,都会对太子的名声产生不好的影响。 太子一直以洁身自好标榜自己,这下也不知脸疼不疼。 当然这一切能顺利地发生, 还有一重要的人在推波助澜。 “姑娘,事情都办妥了。”芍药办完了事,回来禀报。 “辛苦。” 沈芜懒洋洋地歪在美人榻上,皱着眉将一碗苦汤药灌下。 刚将药服下, 又连忙抓了一把蜜饯放在嘴里。 蜜饯的甜也无法遮掩嘴里的苦味,沈芜紧拧着眉, 苦着一张脸。 吃药宛如上刑。 赵妈妈端上来玫瑰糕,笑道:“姑娘真是料事如神,知道澜芳苑一定会有动静, 便早早地叫人盯着那边。” 然后花点钱,叫人把消息散播出去。 “不过澜芳苑的事不是咱们说的,奴婢去传东宫的消息时,已听到了些关于表姑娘和太子的流言蜚语。”芍药道。 沈芜本来是并未打算这件事能对太子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要这谣言在一日,等阿爹回来听说了这些事,一定会坚决反对未来的这桩婚事的。 还有就是…… 沈芜总觉得这是陆无昭的计划之一,他那日告诉她太子东宫藏了人,一定是有用的。 不过最令沈芜惊讶的,还是楚轻瑶自己的选择,她没想到楚轻瑶在这事上会这般果决。 沈芜派人找上了一些走街串巷的小贩,给了点银钱打点,叫他们散播的是“太子宫中藏了人”这个消息。 至于另外那个消息,是楚轻瑶自己做的,且早于沈芜的动作。 沈芜大致能明白楚轻瑶这么做的缘由,但她的目的,沈芜不清楚。 若是楚轻瑶败坏太子的名声是为了彻底摆脱太子,沈芜还会对她刮目相看,若她是因为嫉妒、为了太子的身边只有她一人,那么沈芜会感到很失望。 “姑娘!姑娘!” 阿棠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赵妈妈嗔了她一眼,“毛毛躁躁,怎么了?” 沈芜也看了过来。 阿棠跑得很急,将书信递给沈芜,“是陵……” 她说到一半又住了嘴。 犹豫了两下,将那个名字咽了回去,“您自己看吧。” 沈芜低下头一眼,眼睛一亮。 芍药凑过去看了一眼,一下了然。信封上没写沈芜的名字,却写了一个“孟”字。 是孟五的信。 沈芜三两下拆了信,本以为是陆无昭打着孟五的幌子送来的信,结果一看内容,脸色越来越沉。 看到最后,冷笑了一声。 “这人……” 孟五也没写别的,就写着: “主子有意涉险,属下劝阻无能,不知姑娘有何妙招?” 沈芜:“……” 呵。 好一个有意涉险。 沈芜琢磨了一会,这确实是陆无昭能干出来的事。 他一个能对自己挥刀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自己的身子都使劲儿糟践,能有何事是他不敢做的? 两个婢女看着自家姑娘暗自磨牙的样子,不约而同地抖了下。 沈芜生气是很恐怖的。 于是阿棠跟着赵妈妈去了小厨房做吃的,先跑了。 芍药:“……” 没什么活干,打算将院子里浇过的花再浇一遍。 她悄悄地后退着往外走,沈芜冷不丁叫了一声:“芍药。” 芍药:“……奴婢在。” “去将吴大夫请来,问问她我能出门吗。” 芍药:“……” 她看着沈芜脸上大大的两个字,“搞事”,听着沈芜又冷笑了一声,忙不迭地去请人。 ** 思政殿内,皇帝正对着太子发火 分卷阅读112 。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朕与你说过什么?叫你把那些破事断干净了,你呢?你倒好!听听百姓都是怎么传你的?啊?朕的好太子啊!” 陆之泽惊慌地跪下,一个头狠狠磕在地上,“父皇!父皇您息怒啊!儿臣……儿臣不是有意的……” 皇帝冷笑,“你当然不是有意的,你是个什么东西朕不知道吗?陆之泽,你管不好自己的下半身,怎么叫朕放心你能管好这大霖江山?” 太子彻底慌了,“父皇……父皇……儿臣错了!儿臣这就跟她们断了!都断了!” 皇帝眼里满是失望,冷声道:“陆之泽,你早干什么去了?朕暗示过你很多次了,朕多少次派人去你那传旨,你都与那商户女厮混在一起,你当朕对你宫里的事一无所知吗?” 太子的脸色惨白。 “朕给过你许多机会,是你自己的愚蠢、自大、目中无人害了你。现在民间都说你耽溺女色!” 不仅如此,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太子先前办砸的几件事都被人翻了出来说。 说太子无能,说太子德不配位,说什么的都有,都不是什么好话。 一夜之间,爆发似的,关于太子的质疑声不绝于耳。 嘉宗皇帝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对于继承人的要求自然也是一样的。 他选了不合适的继承人,这对于他一个帝王而言,也是有损颜面和威严的事。 “父皇,您再给儿臣一个机会,再给儿臣一个机会好不好?”太子哽咽道。 陆培承气急反笑,“陆之泽,虽然你是皇后亲子,但朕并非那么看重嫡庶之别。” 这一句话给太子吓破了胆。 是啊,陆培承就是怜妃之子,是寄养在皇后膝下的皇子,所以他自然是不看重嫡庶的。 皇帝相中了哪个皇子,将人送到皇后那里去养,也是一样的嫡出。 “沈琮志就要回来了。” 陆培承长舒了口气,沉声道。 太子往前爬了两下,拽着陆培承的衣角,恳切道:“父皇您再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一定将这事处理妥当!” 他眼底闪过阴鸷。 楚轻瑶,还有他的新宠,都不能留了。 陆培承觑他一眼,“嗯,朕希望你是真的知道该如何做。” “儿臣知道!” “若是再出岔子,那么赐婚的事你就不用再想了。” 不与沈家女成婚,那么他的太子之位只怕也不保了。 辅国军是整个大霖最强悍的一支军队,就算沈琮志上交了兵权,他的威望和影响力都不容忽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话不假,更何况,大霖朝的传统便是将权极大,从嘉宗皇帝的祖父,明德皇帝在位时,将权与皇权便发生了分离。 明德皇帝的皇位几次被大将威胁,好在有拼死护卫皇权的世家在,才叫手握重兵的大将没有得逞。 偏偏战乱频发,皇帝不能将大将如何,只能拖着,艰难地制衡。 到了陆培承这一代,将权有所削弱,但“将军”仍是军中的“皇帝”,这是几十年来遗留下来的问题,还未彻底解决。 陆培承只能用安抚的手段,暂时稳住沈琮志。好在沈琮志并无不臣之心,这事仍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叫皇子娶了沈家女,那么沈琮志必会为了女儿妥协。 娶了沈芜的人,一定是对皇权,或者说是对陆培承的权力收拢有助力的人。 “朕就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否则太子的人选朕会重新考虑。” 陆之泽咬着牙,一个头磕在地上,“儿臣遵旨。” 太子花了半天的功夫,仍是没查到谣言的来源,但是却叫他发现了几个兄弟在其中搅混水的痕迹,多亏如此,沈芜才逃过一劫。 “主子,按照您的吩咐,都安排好了。” “宫里的皇子们果然按捺不住了,沈姑娘的小动作太子察觉不到了。” 陆无昭淡淡“嗯”了声,摆了下手,“本王先睡了,卷宗就放在桌上,你退下吧。” 孟五犹豫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是。” 才过戌时,向来 分卷阅读113 爱通宵达旦的陵王早早睡下,寝殿里的灯火便熄了。 今夜陵王府的守卫格外松懈。 “不会有诈吧……不是都说陵王府是铜墙铁壁?” 太子的人顺利地翻进院墙,心头突突地跳。 他们今夜来偷一份卷宗,很重要的卷宗。 同伴戴好面巾,低声道:“听说昭明卫接了个大案,人手不够,陵王将府上的人抽调了一部分过去。” “可是……” “好了,赶紧偷完东西回去复命了。”说罢飞上房檐,沿着屋脊游走。 片刻功夫到了陵王的寝殿外,翻身而下,偷偷闯入了屋子。 他们来得不巧,陆无昭正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思考事情。 听到动静的瞬间,陆无昭的软鞭便挥了过去。 两名窃贼也不惧怕,他们分工明确,一人翻找东西,一人对付陵王的鞭子。 “呵,瘸子。” 一边讥笑嘲讽,一边将停在榻边的轮椅踢到一边。 没了轮椅,床榻上的人只能爬到他们跟前。 黑着灯,窃贼看不清陵王的表情,只能感觉到挥过来的鞭子带着劲风,力道极强,杀伤力不容小觑。 窃贼心下一惊,赶忙催促同伴快些翻找。 “找到了!” “走!” 他们不恋战,急速撤退,走在后头的人腰间蓦地被软鞭缠上,贼人眼神一冷,杀意骤现。 从袖中飞出两个锋利的刀片,直直地朝陆无昭而去! 陆无昭下意识躲闪,却还是被其中一个割伤了手臂。 闷哼一声,手中的软鞭脱落。 “呵,废物。” 贼人放下一句轻蔑的嘲讽,逃之夭夭。 陆无昭捂着涓涓冒血的手臂,望着被用力甩上的房门,眉目冷然,从容镇定。 他淡淡瞥了一眼,从枕边随意拿过一条手帕,直接按在了伤口上。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人又靠回床头,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 咚咚—— 敲门声。 “何事。”男人淡声问。 无人应答。 咚咚咚—— 锲而不舍的敲门声。 男人眉心微折,“孟五,何事。” 外面的人不答,继续敲门。 陆无昭睁开眼,眸底尽是冷色。 他的轮椅被人踢走了,难不成还叫他爬过去开门吗? “滚进来。” 吱呀—— 房门开了。 陆无昭又靠了回去。 门口有人进来了,外间的灯被点燃。 有人朝着内室走近,走到屏风一侧时,脚步顿了下。 那人蹲下身子,捡了什么东西起来。 陆无昭突然觉得不对。 这脚步声不是孟五的!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探出床外,想朝屏风后头张望。 刚转过身,便狠狠怔住。 沈芜抱着肩靠着柱子,手里晃了晃他的软鞭。 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35. 赐婚可好 他们都是初次亲吻。 沈芜生气是非常、非常、非常恐怖的。 目送着沈芜进了陵王府的两个婢女对视一眼, 互相瞧见了对方眼里的害怕。 她们不约而同地都想起来六年前的一件事。 那一年沈芜才十岁,褚灵姝十岁,谢卿昀十二岁。 事情的源头是谢卿昀带着两个妹妹出去玩, 结果不知怎么回事, 褚灵姝被他弄丢了。 郡主走丢,后宫翻了天, 皇后派了不少人去找。 谢家当时只有谢卿昀的大哥在,谢卿昀被罚了一顿家法,后来他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进了宫, 向褚灵姝道歉。好在没出什么事, 这事很快就翻篇了。 分卷阅读114 但有一个人却一直记着这事, 那就是沈芜。 那天谢卿昀惦记着街头的杂耍热闹,想带着两个妹妹去看, 沈芜身子不舒服,就在小茶楼里等着,褚灵姝一向喜欢跟着谢卿昀跑,便跟着他去了。 结果就被谢卿昀弄丢了。 因为这事,沈芜整整两年没跟谢卿昀说过一句话, 一个字都没说。 谢卿昀也没想到平时娇娇软软活泼爱笑又好脾气的妹妹也会这么记仇,哄人哄了两年未果,两年后跟着大哥也上了战场。 这事就算不了了之了。 时至今日,两个婢女也不知道沈芜原谅了谢二公子没有。 沈芜的心软, 脾气软,说话声音也软, 平时身体不好,对着人就总是柔柔弱弱地笑着,谁也看不出来她其实有一股又倔又刚的劲儿。 经过那件事后, 身边的人才算是知道,沈芜脾气很好,很难生气,但一旦动怒,就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因为她真的很难哄。 现在这件万分棘手的事,落到了陵王殿下的手里。 最可怜的是,陵王殿下还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一无所知。 陆无昭看到沈芜来,只觉得惊喜。她为何会在这里? “你……” 话才开了个头,他才察觉到此时此刻似乎不适合说话。 尤其是沈芜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叫陆无昭头一次体会到了心虚的感觉。 陆无昭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身体盖好,确认并无不妥之处,才再次朝沈芜看过去。 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陆无昭微微坐直了身子,平淡道:“沈姑娘何以深夜出现在此处。” 是啊,这大晚上的,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会出现在男子的房中呢? 这未免太不合体统了。 沈芜不理,笑嘻嘻道:“殿下想说什么?” 放肆?自重? 她一边说着,一边卷起了那条软鞭,手握着头与尾,将鞭子折了几折,放在手里一下一下拍着。 陆无昭错开对视,清了清嗓子,“沈姑娘若是无事,还请离开,本王的寝殿岂是你——” 声音戛然而止。 沈芜已快步走到近前,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将他藏在被子里的手拉了出来。 陆无昭错愕地看着她,一时间忘了反应。 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说进他的屋子便进了,说掀被子就掀了,还总对他动手动脚的,丝毫不会避讳或是觉得不妥。 似乎从初识那时起,她对他就毫无防备,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熟稔,亲近亲昵,好似是日夜相伴的恋人那般亲密熟悉。 沈芜此刻没心情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她只想确认一下这个不听话的男人身体状况如何了。 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名节。 她首先便直奔他的手而去。 他的鞭子是进行反抗的唯一武器,他行动不便,跑不掉,那么遇到危险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挥动手中的软鞭。 可是她进来时,他的鞭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孤零零地被人遗落在地上,是什么情况能叫他拿不住唯一的武器呢? 一定是他受了伤。 沈芜掀被子的动作很果决,男人没有任何的防备,来不及去遮挡。 猝不及防,一块沾满了鲜血的手帕撞进了沈芜的视野中,他的袖子被血浸染,看上去十分严重。 她一怔。 陆无昭见她怔忡,不自在地躲闪了下目光,他把手往回收。 沈芜一把扣住。她不敢用力,不知道哪里能碰,只能按住他的肩膀。 “你……”她抿了下唇,顿时红了眼圈。 眼睛一直盯着仍未止血的手臂瞧。 陆无昭挣了下,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拉了下她,“沈姑娘,本王没——” 没事两个字全被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 他不再反抗,只是眉头紧锁。 沈芜一言不发地将他拉着自己的手放在一旁,而后慢慢地执起他受伤的那条手臂,看了一眼他的表情 分卷阅读115 。 他黑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仿佛很紧张。 沈芜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看上去有多难过,以至于陆无昭根本没有办法逃避她的关心,他觉得自己一旦再想推开她,她能立刻哭出来。 袖子被人小心翼翼地往上推,她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些旧伤。 经年累月的伤痕,纵横交错,沈芜不是第一次见了。 每一次再见,心头都被狠狠揪起。只不过这一次再看,心里的痛意好像又更深了一点。 这都是他自己弄的。 沈芜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上卷他的袖子。 他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有一道刀伤,伤口仍在流血,还未结痂。 刀口不大,只是男人毫不在意,毫不处理,就任由伤口溃烂似的,不管不顾。 一滴眼泪直直地砸了下来,落在陆无昭的手背上,烫得他手腕一抖。 “沈芜……” 他眉心紧皱,情不自禁地探身向前,抬手要为她擦掉眼泪。 沈芜后仰了身子,避开他的手,眼含着水雾,瞪了他一眼。 男人抿着唇,手僵在半空,低沉温柔的嗓音无奈道:“为何又哭了?” “殿下这是何意?又?是嫌我烦?” 女孩鼻音浓重,说出来的话再也不是软软甜甜的,字字句句都带着刺,非要将人刺个遍体鳞伤才罢休。 陆无昭顿时无措,“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沈芜瞪了他一眼仍觉得不解恨,她轻轻地放下那只受伤的手,把他举到半空的手拉住,翻了个面,掌心朝上。 然后用尽了力气,抬手使劲拍了下去。 啪!! 陆无昭愣愣地反应不过来,掌心发麻,有一点疼,但更麻的,是被她搅得天翻地覆的一颗心。 “你给我老实在这里待着。” 沈芜用了警告的语气,说罢,抄起他的鞭子就往外走。 陆无昭就要下床。 沈芜转过头,恶狠狠道:“不许动!” 陆无昭:“……” 抿了下唇,不动了。 她真的好凶。 沈芜将房门打开,孟五立刻迎了上来,魂不守舍地往屋里张望,“沈姑娘,主子他……” “孟大人,烦请去叫个大夫来吧,殿下受了点伤。” 房中的男人突然吭声:“不必,这点小伤本王自己……” “你闭嘴!”沈芜站在门口暴躁地打断。 接着就是“啪”的一声。 她一边说着,一边挥着陵王殿下的专用软鞭往地上抽。 孟五:“……” 陆无昭:“……” 两个身逾八尺的大男人不敢再出声。 孟五被吓到了,他没想到看上去柔软可欺、娇滴滴的沈姑娘发起火来这般暴躁。 要命,沈姑娘是有暴力倾向吗? 他家主子还好吗? 沈芜见他还杵在原地,鞭子拍了拍手心。 孟五不敢再耽误,更是不敢再站在自家主子的立场上办事,他“叛变”得十分果断。 孟五走后,沈芜也没再进屋,抱着肩靠在门口,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能耐了,真是能耐。看孟五的样子,咱们陵王殿下是惯犯了。 沈芜靠着门板冷笑。 没一会功夫,孟五领着个护卫打扮的人进来了。 那护卫进门时低着头,看起来训练有素,不敢到处乱看,经过沈芜时连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孟五看着人进去,对门口的女子低声解释:“这位是昭明卫的兄弟,但医术也很好。” 沈芜冷着脸,“嗯。” 孟五挠了挠头,犹豫了片刻,又多嘴道:“主子很少用小九看病,主子不喜欢旁人碰,所以只要不是要命的大事,主子都……” “孟五。” 屋内传来男人低沉的警告声。 啪——!! 门口又是一声鞭子抽地的声响。 分卷阅读116 屋子里的男人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孟五在心里长舒了口气,心想着沈姑娘果然是将门之后,巾帼不让须眉。 告状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毕竟沈芜今夜能来此也是托了他打小报告的福。 反正孟五是瞧明白了,沈姑娘在,主子说话就不顶用,他一个属下,自然是要听说话最管用的那个人的话了,毕竟主子都拿沈姑娘也没办法不是。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人能管的了主子了。 孟五险些热泪盈眶,看沈芜的眼神就像是看救世的活菩萨。 没过一会,那个小九低着头走了出来。 他仍不抬头,眼睛看着地面,低声对孟五道:“殿下无大碍,只一点皮肉伤。” “好,辛苦跑一趟。” 小九走了,自始至终没有往沈芜那看一眼。 “他这么怕我?”沈芜不解道。 孟五干咳了一声,“小九容易害羞,而且他可能是有点怕您……” 主要是因为,这个时间能出现在陵王府并且不被赶出去的,一定与陵王殿下关系亲密。 更不用说,还是一妙龄女子,这个女子夜晚站在陵王的住所门口。 怎么看都是十分暧昧的关系。 沈芜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贴上了“陵王妃”这个标签,她若是知道,心情定会好上不少。 “对了,孟大人,你在此稍等片刻。” 孟五点点头。 “这样,你站到那个地方去。”沈芜指了指离门一丈远的地方。 孟五一头雾水,却还是走了过去。 “嗯……再站远一点点。” 孟五照做。 很好,沈芜点点头,进屋了。她当着孟五的面把门关上。 陆无昭原本一直往外张望,听到关门的声音,他的心跳开始变快。 她走了吗?他忐忑地想着。倒不是担心别的,因为自己的软鞭还在沈芜的手里,所以才不希望她离开。 没有别的原因。 沈芜很快到了他的面前。 没等陆无昭的心落回去,他抬头便又看到了沈芜那双微红的眼睛。 真是个爱哭的女孩子,陆无昭轻叹了声。 沈芜只看了他一眼,便没再搭理,她站在榻前,将软鞭抖开。 鞭尾垂落在地上,沈芜轻轻甩了甩。 而后,她果断抬手,狠狠往地上抽了一下。 长鞭砸地,发出清脆又响亮的一声。 屋内屋外顿时一片寂静。 沈芜冷冷地看着床上的男人,再次潇洒挥手,啪——又是一鞭。 沈芜淡然地收了鞭子,眼眶却是越来越红。 陆无昭微微蹙眉,正张了下嘴准备说些什么。 咚咚…… 门板突然被人敲响。 沈芜只挥了两次鞭子,便将软鞭放在了桌上,不再碰。 她转身就往外面走,没与陆无昭说一句话。 男人顿时有些慌,他清晰地瞧见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有一滴晶莹的泪掉了下来。 可他的床榻边上没有停着轮椅,他哪里都去不了,甚至没办法追着她出去。 陆无昭垂下眸,看着自己的双腿,满眼阴郁与挣扎。 手死死攥着被子,浑身戾气横生。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哭,看着她离开,却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到。 沈芜没管陆无昭,她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孟五差点冲进来。 孟五担忧地说道:“沈姑娘,您息怒,我们主子……” “孟大人,您听到声音了?” 孟五一愣,“听到了。” “站那么远都听到了?” “是,习武之人,耳力要好上一些。” “嗯。” 沈芜知道,他爹是武将,就是耳聪 分卷阅读117 目明,耳力极佳。 别说是站在院子里,就算是站在院外,这么剧烈的打斗声应当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沈芜迈步出了门,站在孟五方才站的地方,抬头四望。 夜幕笼罩着整个王府,周围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沈芜抬头看着屋檐上一角,“孟大人,这院子里有护卫吗?” 孟五跟上来,如实道:“有几个,不多,都藏在暗处。” “方才的动静,他们能听到吗?” “自然……” 能字猛地停在嘴边,孟五看着沈芜微暗的眼睛,心沉了下去。 坏了。 “能是吧?”沈芜微勾了唇角,眼里却是没有笑。 孟五没见过沈芜这个样子,竟然一时间有些发怵。 他一想到沈芜问这些话的目的,就头皮发麻,“沈姑娘,您别生气……” “孟大人说你们主子有意涉险,是吧?陵王殿下总做这样的事,对吧?” 孟五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是好。 沈芜见他的反应便全都明白了。 这都是陆无昭的命令,他们只有听从的份,沈芜知道,自己不该迁怒。 这些账都该算在该算的人身上。 “多谢孟大人为我解惑。”沈芜深吸了口气,冲他勉强笑了笑,“大人回去休息吧,明早来给你们主子收尸。” 说罢便又进了门,将门合上,门闩插死。 孟五:“……” 他不敢走。 他也不敢留。 只能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蹲在墙角等天亮。 沈芜进了屋,站在门口,反复深呼吸。 她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的,必须要先冷静一下,才能克制住冲动。 “沈芜,你还在吗?” 屏风后传来男人小心翼翼的声音。 沈芜冷笑了一声,迈步上前。 她先将轮椅推到了床边,放在了平日放轮椅的地方,而后直接在床边坐了下来。 陆无昭不知道该说什么,沈芜低着头,也在沉默。 整个屋子充斥着压抑又紧绷的氛围。 “本王……我……” “陵王殿下,有些话我不吐不快,您若是不愿意回答,只管沉默就好。” 陆无昭的视线牢牢锁在她身上,毫不犹豫地点头,“你说。” “你知道今晚有人会夜闯王府,有人会来找你,是吗?” “是。” “嗯,是谁?” 陆无昭犹豫了一下,“是……太子。” 沈芜下意识厌恶地皱眉,烦躁地舒了口气,“怎么又是他。” 陆无昭直勾勾地看着她。 沈芜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眸光微冷,“你知道他会伤你吗?” “本王……不知。” 沈芜道:“我换种问法,你不知他会伤害你,但一定要逼他伤害你,对吗?” 陆无昭没说话。 “不论那伙人最初有无动手的打算,你一定会……先下手为强。”沈芜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软鞭,“你的护卫还有孟大人就在这周围,他们能听到打斗声,但是你还是受伤了,所以这是你原本的计划。” “你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受伤,不仅如此,人是你故意放进来的,也是故意放走的。”沈芜轻蔑地勾了下唇角,“我说的对吗,陵王殿下。”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冷得可以结冰。 陆无昭闭了下眼睛,低声承认,“是。” 沈芜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胸口不停地起伏,看得出来情绪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她扯了下嘴角,轻声道:“陵王殿下还真是足智多谋。” 她偏过头,面冲着外面。 眼泪刷的一下冲了出来,眼眶很快红了。 陆无昭身体僵硬,望着她不知所措。 “陆无 分卷阅读118 昭。” 男人咽下苦涩,“嗯。” “陆无昭,你算计别人,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沈芜哽咽了声,“你就只会伤害自己,是吗?” 就这么喜欢伤害自己吗? “我……我……” 陆无昭无话可说。 他的确一直是这样,他的内心总是痛苦和煎熬的,每一次伤害自己的时候,身体虽然会受些苦,但他心里总有种莫名的痛快。 以身入局,是他最常用的法子。 这世界原本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如果不遇到她,那么他的结局他早都想好了。 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全力以赴地去死。 死得其所,很幸福。 沈芜是他生命中的一抹光,也是唯一的变数。 “你为什么要故意受伤。” 陆无昭撑着身子往她的方向靠了靠,坐直身体,对她说:“你不是……你不是说不想嫁给太子?” 沈芜猛地转回头。 陆无昭看清楚她脸上遍布的泪痕,心如刀绞。 “怎么?你这般做是因为我吗?”沈芜不可置信。 陆无昭无奈地看着她,抬起手,温柔地帮她擦掉眼泪,“嗯,你说不想嫁给太子,我就帮你解决他。我答应过,会帮你。” 沈芜怔忡地看着他,忘了躲开。 “太子藏在宫里的那位红颜知己,家中人犯了事,有人命案在身,太子帮人掩盖了痕迹。我将那案子接手,为的就是将人引过来。” “太子很蠢,我猜他只能想到偷走卷宗这一个法子,”陆无昭漠然地嗤了声,“我将卷宗放在房里,他一定会来。” 尤其是王府的守卫难地松懈,太子更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陆无昭怜惜地帮她抹掉下巴上的泪水,看着她依旧不断往外涌泪水的眼睛,轻声道:“我双腿不便,他们觉得我没法抵抗,便不会将我放在心上,但我不能叫他们就这么从王府离开,那样罪名太小了。” 一个偷盗,不算大事。 “可若是不仅偷走重要卷宗,还伤了本王,你猜这事会不会善了?” 要让太子一败涂地,只靠那些流言可是不够的。 沈芜抽嗒了一声,吸了下鼻子,“可是他们跑了啊……” 陆无昭笑了下,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觉得本王设了这个局,不会安排好后面的事吗?” “外面有人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吗?” 陆无昭颔首。 沈芜顿了下,“哦……”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 事情明了,她的眼泪越掉越凶。 男人轻叹,无奈道:“莫要哭了,可好?” “我就哭,你管我。” 很凶,但……也很招人心疼。 陆无昭不敢多想,不敢问她哭是不是在心疼自己,他觉得沈芜可能只是见不得人受伤,或者觉得他可怜。 毕竟沈芜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他知道自己什么样,性格不好,身体不好,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或许她就是心血来潮罢了。 小姑娘家,心血来潮是很正常的。 陆无昭从来不敢去想沈芜为何会接近自己,更不敢问,因为问了就代表自己在意,倘若有一天她离开了,他定会接受不了。 就这样不问,不清不楚,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他的手指碾磨着指尖沾上的她的眼泪,心底五味杂陈。 他好像已经开始有所期待了,这样不好。 “殿下……” “嗯?” “你喜欢我吗?” 陆无昭:“……” 百般挣扎后。 “不喜欢。”他说。 “哦。” 沈芜没往心里去。 不喜欢就不喜欢,反正她不信。 沈芜抬头望了会屋顶的横梁,又等了会,脸上的眼泪终于干了。 分卷阅读119 她转过头,正巧对上男人深邃的黑眸,那双眼眸正满是温柔地看着她,不躲不闪,沈芜读出了挺多东西。 她不确定有没有喜欢,所以她打算再试一试。 咚——!! 沈芜再一次将人堵在死角。 她整个人扑到了男人的身上,毫无保留、毫不畏惧地将自己送到他的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脸,红唇贴了上去。 陆无昭微微睁大了眼睛,呼吸停滞,气息灼热,心口怦然。 他的手瞬间收紧,用力抵在榻上,一动不敢动。受伤的手臂因太用力,伤口又有破裂的趋势。 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渗了出来,沾到女子的裙摆上。 但是无人顾及。 心底的猛烈挣扎撕扯着陆无昭残存不多的理智,女孩主动的献吻像是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火。 一把火,将什么都烧光了。 算了。 他没办法欺骗自己。 陆无昭放弃了抵抗,闭上眼睛。 他们都是初次亲吻,毫无经验,沈芜只是将唇贴着,不知下一刻要怎么做,陆无昭则是不敢动。 唇间的温度滚烫撩人,呼吸交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过了片刻,沈芜退开。 她的手后移,改为圈着男人的脖子,双手在他颈后交叠,手指互相绞缠。 后知后觉,面红耳赤。 女孩轻浅的呼吸近在咫尺,陆无昭喉结轻滚,不由自主抬手,扶住了纤纤细腰。 沈芜羞涩地咬唇,“殿下。” 男人声音低哑,“嗯。” “我……”沈芜吸了口气,把头埋在他颈侧,小声道,“若是叫我阿爹去求皇帝,求他赐婚给你我,你……是什么意见呀?” 36. 百般煎熬 【一更】他才不喜欢这么幼稚…… 没有人能抵抗得了沈芜的热情和直白。陆无昭想。 他想, 他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不能免俗。他自认一惯清心寡欲,对世间那些容易叫人上瘾的东西都嗤之以鼻, 可如今, 抱着他喜欢的女孩,陆无昭头一次觉得, 也不错。 他慢慢收紧了怀抱。 “你问本王的意见?” 他说话时不小心唇擦到了她的耳朵,沈芜的耳朵瞬间变红,她害羞地把头埋起, 微微点头, 蓦地反应过来, 又赶紧摇头。 “没有,没有!”她反悔道, “我说错了,不问你的意见。” 唯恐说晚了就又听到什么煞风景的拒绝的话。 方才那个叫二人失神的轻吻里,沈芜能感受到他的喜欢,但她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口是心非地胡说八道。 虽然她现在坚信他心里有自己,他说的那些排斥的话都做不得真, 但……她还是会有一点点难过。 “殿下若是想拒绝,就干脆别说话了,我说过的,不接受否定的答案。” 陆无昭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上回。 那次在怜芳宫里, 她就对他说过,要他负责。 陆无昭想, 他真不是个东西,明明自卑得很,明明已经冷漠地将她推开, 却又总是在关键时候禁不住诱惑,一再地反悔。 陆无昭不知道若是她真的被自己推开了,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他不能想,不敢想。 幸好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机会,没有离开。 那会她说,“你不喜欢我,我就努力让你喜欢我,让你愿意为我负责为止”,她说她不接受否定的答案。 她总是步步紧逼,叫他毫无招架的能力。 可是他…… “本王……”男人滚了下喉结,闭了下眼睛,认命道,“沈姑娘,非是本王不愿,只是,本王……没办法给你想要的。” 沈芜笑了下,歪过头,脸贴着他的肩膀,眼中尽是柔情蜜意,“殿下,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陆无昭抿紧了唇,她甜美的呼吸有节奏地洒在他脸上,浑身僵硬地厉害。 想要什么? 自然是美满的婚姻, 分卷阅读120 甜蜜的小日子,还有能白头到老相伴一生的约定。 他能给的起哪个? 他连自己都顾不好。 一个只能靠轮椅过一生的残废,他没办法在她生病的时候抱起她,没办法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他什么都做不到。 “殿下,你怕我嫌弃你吗?” “……不。” 陆无昭自嘲地勾了下唇,垂下眼睛。他不怕这个,只是怕自己担负不起她的未来。 “我……不配。”他嗓音艰涩。 肩膀蓦地一痛,陆无昭低头看她。 她先是隔着衣裳咬了他的肩膀一下,说了一句:“莫要妄自菲薄。” 而后唇上又是一热,她又亲了他一下。 “别胡闹。” 他嘴上如此说着,手上却是老老实实地又把她往怀里抱了抱。 沈芜的手撑着他的胸口,笑得灿烂,声音俏皮:“好哦。” 话音落,又抬头亲了他一下。 陆无昭:“……” 真是有恃无恐的小姑娘。 男人几乎是瞬间便沉了眸,深邃的眉眼微抬,一改往日沉稳冷静的作风,强硬而侵略性十足地将人箍在怀里,不容置喙地加深了这个吻。 沈芜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像是忽然变了个人,在她娇嫩的唇瓣上细细地吸吮,轻咬了下唇,趁着惊呼,借机长驱而入,卷着她的小舌,温柔地勾着与之共舞。 沈芜涨红了脸,呼吸不畅。秀气的拳头由安静地抵靠着变为捶。 带着浅淡的书墨气息瞬间将她牢牢包裹,男人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她的倒影。 她透过他浅色的瞳孔,清晰地看到了惊慌失措和羞窘万分的自己。 搂抱着她的手松开了一只,转而轻轻抬手,温柔地托起她的下颌,身子向下压,吻得更深。 他的气息温度很高,像是正在燃烧的木柴,干燥而热烈。 沈芜的脑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能任由眼前这个男人强势地带着她在未知领域中沉沦。 空气中的温度节节攀升,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口干舌燥,她下意识去汲取面前唯一的水源,意识模糊之际,蓦地听到男人的嗓中溢出低沉的笑。 沈芜猛地将人推开。 她抬手捂住了唇。唇瓣发麻,耳边尽是聒噪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心一下一下使劲撞着胸腔,就快要蹦出来了。 脸上的绯红如夏日晚霞,女孩再也没有了方才那般嚣张的气焰。 她的确是很不好哄,前提是没有遇到陆无昭的话。 连滚带爬从男人身上离开,坐在床边,脸朝着外侧,再不敢看他。 陆无昭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微微喘着,眼底燃起了一团火苗。 活了二十四岁,从未有过这般放肆、这般沉迷在欲//望里的时候。 他抿了下唇,似乎品到了女孩留下的甜,整个人又怔住。 耳根泛了红,白皙的面容也可疑地染了层红晕。 安静的房中只有两道急促的呼吸声,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沈芜的心悸动不已,她捂着心口,久久难平。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陆无昭怎么突然……突然! 她懊恼地咬了下唇,一想到他方才也咬了自己,又赶紧把饱受摧残的唇瓣松开。 他他他他还伸……伸…… 沈芜的小脸顿时像是煮熟了一般。 床上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沈芜嗅到危险的气息,警惕地回头。 男人的动作一顿,他不自在地咳了声,而后漂移了视线,目光随意落在前方,手拉过被子,盖在了腰间。 他余光见沈芜还盯着他瞧,喉头又是一紧,将被子又往高拉了拉。 “……殿下,你冷吗?” 陆无昭面不改色,“嗯,冷,很冷。” 说罢将在自己的被角掖了个严实。 唯有他自己知道被子下头是怎样让人羞窘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很龌 分卷阅读121 龊,竟是对她起了反应。 不能吓到她。 有了这一段插曲,两个人见的暧昧氛围缓和了不少。 沈芜用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颊。 “沈姑娘。” “啊?” “你……一个女孩子,哪能这样。”陆无昭低声叹道。 沈芜:“……” “您自己没定力,怎么还怪我呢,哼。” 她小声哼哼。 是是是,怪她女孩子家家的太热情太大胆了,魅力太大,竟是叫向来清心寡欲的陵王殿下都把持不住了。 男人低低笑出了声。 沈芜不自在地偏过头,强装淡定地咳了声,“殿下,你的答案我已知晓,你就算再说什么叫我走开的话,我也是不信的。” 陆无昭沉默了好一会,才用很轻的声音回:“好。” 他是个懦夫,可……可此刻,当真已生出那些贪婪的妄想了,念头一旦有了,便再也压不下去。 “殿下,我说我不喜欢太子,我讨厌他,不要嫁给他。但他是太子,我不得不虚与委蛇。”沈芜的心跳慢慢变快,她深吸了口气,“但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没有故意要撩拨你。” 沈芜想,她想要报恩的初衷不改,她仍然想要拉陆无昭出泥潭,但她好像……好像也是真的有些喜欢他。 毕竟,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温柔的话,他挣扎的眼神,无一不叫人心动。 不仅心动,还心动得厉害。 沈芜两世从未有过这般神奇的体验,她想,这应该就是喜欢了。 她喜欢上陆无昭了。 “殿下,我想嫁给你。” 男人没了声音。 沈芜“啧”了一声,又道:“殿下,下回能不能别冒险了?” 男人答得很快,“好。” “下回你再自己涉险,我就不理你了。” “好。” “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亲自来的呢?你说呢?你就置身事外就好了,对吧?好好活着不好吗?” 陆无昭犹豫了一下,“再说吧。” 沈芜:“……” 这明显就是敷衍之词,当她听不出来吗?! “我要生气了!” 陆无昭:“……好吧。” “殿下?” 男人抬眸,“嗯。” “赐婚好不好?” 陆无昭又不出声了。 沈芜简直要气笑了,说别的都有问有答,只要一说婚事,他就变成了哑巴! “陆无昭,你就是在耍我。” 男人没有否定,他的消极抵抗着实叫人气恼,沈芜觉得自己的脾气稍微急躁一点,都能被他给气死。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着急,慢慢来,慢慢来,等阿爹回来,不行就将人抢回去,只是一个陵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软的不吃,就来硬的。 沈芜想通了这点,心情又稍微好了点,她又说起了别的事,大多时候都是她在问,问关于太子的事,问今晚的计划,陆无昭静静地听着,不敢看她,只是有问必答,十分顺从。 只要不问那个叫他为难的问题,他都可以回答。 他还是太胆小了。 后来,沈芜说着说着便困意来袭,身子一歪,就要往床榻上倒。 陆无昭伸手托住她的背,手穿过她的腿弯,将人抱上了榻。 他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在了床榻外侧的地方,将被子分给了她一半。 没有再僭越半步,没有再碰她。 他将心里那些不安分的心思又关了起来,自欺欺人似的,仿佛只要他不去想,妄念就不存在。 只要他不想,就不会给她带来伤害。 陆无昭不敢睡着,就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的睡脸,看了一夜。 眼前的女孩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展现在他的面前,等着他回应,但他不 分卷阅读122 敢。 陆无昭甚至想,若是她逼得太紧,他只能早些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趁她还未用情过深,此时断了念想是最好的。 男人闭着眼睛靠在床头,抬起手,手背抵在额上。 时隔数年,心中再次生出不甘之情,突如其来的动心叫人难以割舍,只这短短的时间,他竟对一个女子这般不舍。 心口像是插了一刀,经年累月藏在心底的无奈、痛苦和自厌,在这一瞬间,齐齐压在心头,叫人喘不上气。 等到天明,他将人推醒,提醒她该回去了。 沈芜困得不行,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睡迷糊了,以为还在做梦里。梦里她对陆无昭做了很过分的事,就是进行了一半,她就醒了。 不爽,非常不爽。 左看看,右看看,看到男人的衣裳整齐地穿在身上,不满堆叠到了顶峰。 她扑上前,故意拽开了他的衣襟,满意地看着他衣衫凌乱的样子,看着他乱了呼吸,又在他的颈侧留下了个牙印。 皮肤上传来刺痛,男人微微蹙眉,却没将人推开。身子紧绷着,晨间的冲动又不合时宜地搅乱了人心。 呼吸慢慢变热,意志逐渐薄弱。 千钧一发之际,她松了口。咬完,又搂着他的脖子,嘟囔了一句: “那我走了,昭昭。” 直到房中没了人影,直到屋里属于她的味道渐渐消散,陆无昭都没有回过神来。 昭……昭? “主子?主子?” 男人倏得抬眸。“嗯?” 孟五挠了挠头,“主子,宫里传旨,请您进宫一趟。” 他看着眼前这个魂不守舍的男人,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兢兢业业传达了旨意,怕他拒绝,特意加上了一句: “禁军的谢统领已将人押到了大牢,您的计划很顺利。” 所以这一趟宫里是非去不可的,毕竟演戏要做全套。 这些无用的话从陆无昭的左耳进,右耳出。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恍恍惚惚思绪乱飘,下一刻,却是低声笑了起来。 日光透过窗牖,斜照了进来。他背对朝阳,唇角微翘,明若清辉。 昭昭…… 他才不喜欢这么幼稚又肉麻的称呼。 37. 解决太子 【二更】茶里茶气的陵王殿下…… 临近午时, 陆无昭才到思政殿。 倒不是他故意拖得很久才来,实在是他“受了伤”,又“受了惊吓”, 昨夜睡得太晚, 今晨又起得晚,所以没能早点进宫。 他若是在休息, 府上的人,哪怕是最亲近的孟五,也是不敢靠近, 更不敢扰他的。因此传旨的太监到陵王府上时是辰时刚过, 但真正能见到陆无昭的时间却已时近正午。 嘉宗皇帝正要去皇后宫里用膳, 听到太监通传,便赶紧请人进来。 陆无昭操控着轮椅入了殿内, 走得比往常要慢上许多许多。 他伤在右手,只有一只左手是能活动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腿上,左手一下一下划着手扶圈,慢慢往前挪。 陆培承从龙椅上起身,亲自迎了上去。大太监赵曲见状心头一紧, 赶忙先行一步,绕到陵王的身后,作势就要推他的轮椅。 陆无昭脸色有些苍白,他没有再拒绝别人的好意, 冲赵曲微微颔首。 陆培承定在原地,看着他走近。 “皇兄金安。” 男人坐在轮椅上, 艰难地抬起受伤的手,要行礼。 陆培承抬手打断,“阿昭不必多礼, 别动了。” 他是个十分宠爱弟弟关心弟弟的好兄长,他不顾自己九五至尊的身份,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弯下腰,去拉陆无昭的手查看伤势。 陆无昭抬起手,避开了陆培承的碰触,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声,十分虚弱的说道:“让皇兄担心了,臣弟无碍的。” 他柔柔弱弱的样子,倒是学了沈芜的三分传神。 陆培承眉头拧成了个 分卷阅读123 疙瘩,他冷眼往殿内一角看了一眼,重重地叫了一声,“陆之泽,滚过来!” 陆无昭抬眸,这才注意到殿内不起眼的一角跪着个身穿太子袍的人。 太子狼狈地往前爬了几步,头紧紧贴在地上,“父皇,小皇叔。” “皇兄……这是……” 陆培承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不争气的太子,冷声道:“朕的好儿子深夜派人遣进亲叔叔的府中,偷了东西不说,还妄想对亲叔叔下手。” 陆无昭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诧。 他望着陆之泽,不可置信道:“昨夜的人……” “呵,你叫他自己说!” 太子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当初陵王对着七公主挥鞭子的时候,他说过“亲的岂不是更好”这种话,落在陆培承的耳朵里,就是十分顺耳十分叫人愉悦的话。 而如今,太子不过是犯了和陵王一样的错误,为了自己的利益,凭着自己的一腔喜怒,对至亲之人做了残忍的事,他们明明是一样的,怎么到他这里,就只剩下了责罚和冷眼了呢?太子想不明白。 陆无昭将太子脸上几变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低下头,又轻轻咳了声,不出意外地换来了皇帝殷切的关怀与温柔。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不同,太子蠢笨,永远看不透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可陆无昭自从六岁那年被迫走上“第二个陆培承”的那条路时,他就是全天下最了解陆培承的人了。 七公主于皇帝而言,不过是个女儿罢了。他没有在她身上倾注过多的心血,疼爱也只是表面上的,好吃好穿赏着,夸赞与疼爱从不吝啬,但这些仍旧是流于表面,是陆培承做给旁人看的。 陆培承为了自己的名声,他可以派官员去慰问救济灾民。他可以娶自己不爱的女人,并且装出一副情深不移的样子。他可以强忍着自己嗜血的暴戾,做每一件一个仁慈的君主该做的事。他可以骗过任何一个人,除了陆无昭。 陆培承是天生的伪装者,表演家。 陆培承此生唯一一件倾注了心血的事,就是亲手将陆无昭培养成了他最喜欢、最期待自己成为的样子。 所以他会对这个弟弟格外宽容,因为陆无昭是另一个他自己。 太子呢? 太子自小也受过皇帝的“教导”,但那教导的过程中并未叫陆培承感受到“征服”的乐趣与满足感。太子俱于天子的威仪,会无条件地顺从、讨好他,这叫陆培承觉得索然无味。 而且太子本身并无善与恶的矛盾交错的气质,更没有陆无昭那样聪慧的头脑,所以陆培承最喜欢的“作品”还是陵王。 太子也只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罢了,和七公主一样,只是他为了绵延子嗣诞下的流淌着他一半血液的废物罢了。 唯一不同于其他儿子的,就是陆之泽是皇后的唯一亲子,名正言顺。 可惜陆培承还是看走了眼,他没想到陆之泽能这么蠢,不仅蠢,还生出了他最不喜欢的“野心”。 陆培承此刻看着太子,愈发地后悔和懊恼。 选定了陆之泽作为继承人,这是他此生最为失败的一笔。 太子不说,陆培承却是不打算再给他留任何颜面。 “阿昭,你昨夜丢失的案卷是什么案子。” “是太子宫里的那个女子她家人犯下的命案,”陆无昭低声道,“既是命案,就该依法论处,绝不姑息,这是皇兄设立昭明司的初衷,亦是臣弟所愿。” 殿内一片寂静。 “只是太子他……他帮人掩盖罪行,却遗留了线索。” 皇帝怒不可遏地将那卷宗扔到太子的身上,手指着太子的鼻子训斥道:“将一个卑贱的女子宠得跟个宝贝似的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朕就不提了,你是太子,不知道前朝后宫有多少双眼睛日夜盯着你呢吗?!” 皇帝急喘了两声,“你不谨言慎行就罢了,还给朕捅出这些事来,朕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得意忘形,以为这天下已经是你的了是不是?!” “父皇您息怒,您息怒啊!”太子大惊失色,“儿臣绝无此意啊父皇!” “太子,朕给过你机会没有,朕说过什么?叫你把屁股擦干净了,结果呢?你不仅没有将那女子处理了,还帮她遮掩罪行,你还敢派 分卷阅读124 人夜闯陵王府,伤害你皇叔?!” “你在做什么?啊?你欺负你皇叔腿脚不便,是不是?若他双腿完好,能反抗的话,你是不是还打算将人杀了?!” 太子失声叫道:“儿臣未曾想过伤害皇叔!” 在陆培承眼中,太子此举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谁不知道陆无昭是碰不得的人? 陆培承这些年捧着顺着这个弟弟,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好名声,太子挥刀向陵王,这事传到前朝、传到民间,不知又要怎么猜测太子是如何心思狭隘、善妒冷血。 他这辈子唯一的污点都在这个太子身上了,叫他怎能不发火! “你知道你的人昨晚遇上谁了吗?啊?!” 昨天窃贼刚一翻出陵王府的院墙,落地便被禁军的人抓了个正着。 光是禁军便罢了,巧就巧在,禁军首领谢脩禾在,还有与他交好的大理寺少卿也在,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长子也在。 禁军加上三司的人,一块把那两个小贼押到了大牢里。一整夜连番审问,真是热闹极了。 太子哭得鼻涕眼泪直流,他也未曾想到,怎么自己的人才出了陵王府,就那么巧撞上了那几位公子哥小聚。 谢脩禾的父亲战死沙场,二弟谢卿昀跟着沈琮志在前线,谢脩禾为了照顾家中寡母,自愿放弃上战场的机会留在京城里。谢家从不结党营私,他的名声在京城中有口皆碑。 陆培承给了他禁军首领的职位,并加以重用,为的就是安抚英烈,也是为了叫百姓看清楚他是个英明无比的君主。 那大理寺少卿虽年轻,却也是个办实事的主。左都御史眼里揉不得沙子,他那个长子更是个一根筋认死理的俊秀青年。 三个人正直又有底线的青年凑到一起,他们还都喝了点酒,天降毛贼,还是从陵王的府里翻出来的,就是再小的案子都能给你办出惊天悬案的架势。 皇帝本来就在气头上,偏偏陆无昭还在若无其事地继续拱火。 “皇兄息怒,此事皆是臣弟办得不好,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皇帝面色稍缓,“此事是太子对不住你,你不必为他开脱。” 话音落,就见陆无昭失落地垂下了眼睛。 “原本三司将此案交到昭明司时,臣弟本不想管,但无意间发现事关太子……” “前阵子进宫小住,臣弟手上的案子已堆积得很多,但……这一桩,还是接下了。” 陆无昭的左手抚上受伤的手臂,脑袋里回忆着每回沈芜做戏时的神态和语气。 茶里茶气道:“接手的本意是若是查到了什么不利于太子的事情,臣弟也好压下,帮他隐瞒……” 陆无昭张了下嘴,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太子,眼底闪过一抹痛色。 “臣弟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这般不信我,偷走了卷宗,还……伤了我。” 他苦笑了声,“或许这便是报应吧,上回臣弟伤了七公主,这回便轮到了自己身上。” 太子越听越不对劲,正想开口解释。 陆无昭犀利的目光直直刺了过来,片刻后又不着痕迹地收敛,换成了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 给出了致命一击: “此事臣弟进宫的路上,已经听到有不少人在议论了。” 陆培承的目光瞬间冷到极致,太子见此,脸色唰地变白,瘫坐在地上。 陆无昭低下头,暗自勾了唇角,轻叹了一声: “这事,只怕已然闹大了。” “皇兄,太子怕是……保不住了。” …… 陆无昭再次从思政殿走出,仍是赵曲送出来的。 马车由宫门往陵王府的方向缓缓而行,陆无昭掀开车窗,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宫门。 片刻后,他放下车窗,背靠上了车厢。 车里慢慢传出男人低沉愉悦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沈芜,你的心愿圆满了。那……我的呢?我……真的能吗? 38. 云消雾散 【一更】他又回到了人间。…… 分卷阅读125 一场大戏, 终于以陆之泽被废黜太子之位而告终。 从陆无昭接下城外女尸案,到坊间开始传太子的流言,到陆无昭设计引太子自投罗网, 再到他转日进宫装可怜, 皇帝震怒,废了太子, 这中间只用了短短五日时间。 五日时间,陆无昭便叫太子一败涂地。当然,这份头功还是要归在太子自己身上, 谁叫他蠢得过分呢。 废太子的罪行闹得沸沸扬扬, 百姓对他先前的“壮举”津津乐道。 在民间, 陵王的名声很好,为民洗冤的陵王绝不可能是主动害人的那一个, 向来宠弟的皇帝乃是一代明君,那么在百姓眼里,问题只会出现在废太子身上。 太子之位空悬,陆培承短时间内却没有再立太子的打算,一是被陆之泽坑怕了, 二则是他生的那些个儿子里,还没有能叫他十分满意的。 每逢这个时候,陆培承就觉得十分可惜。 他从龙案后抬起头,朝坐在轮椅上, 立于下首位看书的青年看去。 幽幽地叹了口气。 陆无昭闻声抬眸,“皇兄?” 陆培承沉默了会, 摇摇头。 心里却在想,阿昭怎么就不是他的儿子呢? 阿昭比他小十二岁,若是能再多小个几岁该多好啊, 等他死了,将这皇位传给阿昭……该有多好啊。 陆无昭微微挑眉,见皇帝满面忧愁,倒是新奇,他没放在心上,又低下头,眼睛看着诗册,却在一心二用,暗忖着昭明司积压的那些个棘手的案子。 陆培承看着青年认真的模样,视线落在他的那双腿上,眸色晦暗。 这腿……若是完好的,该有多好啊。 他初登皇位时曾经庆幸过陆无昭的腿是残的,因为双腿残疾的陵王是没有资格与他争皇位的。 陵王聪慧过人,但他也不差,他可以为了这天下收敛心性,能藏起暴虐嗜血的爱好,但……被他一手带大的弟弟却是不能。陆无昭喜欢闻血腥味,不然也不会整日都泡在昭明司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陆培承开始有些后悔,若是阿昭仍是小时候那样可爱的样子,是不是就会适合坐上这个皇位了? 这个念头刚生出就被陆培承按灭,没有这个如果,倘若时光倒流,他大概仍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将阿昭塑造成他喜欢的样子。 毕竟若是陆无昭还是幼时那个心性纯良、温柔仁慈的孩子,他会是陆培承最大的威胁。 人啊,一旦拥有,便会变得愈发不知满足,便会做各种假设,倘若当初如何如何,今时又会如何如何,真是可笑。 “阿昭?” 青年未曾抬头,“嗯。” 陆培承微微眯了眸,沉声试探:“朕不立太子,待朕百年后,这位子让于你如何?” 陆无昭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他笑着拒绝,果断又干脆,“没兴趣。” 说着手下又翻了一页书。 “当真?”陆培承狐疑道,“这位子有何不好?” 他了解陆无昭,能窥见陆无昭此时并说谎,这叫他有一瞬间的怀疑和摇摆。 陆无昭皱了下眉,“当皇帝有何意趣,累。” “累?做何事不累?阿昭不像是会怕累的人。” 怕累就不会数年如一日地在外奔波,时常忙得没空吃饭睡觉。 陆无昭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没意思,束缚颇多,不能见血。” “况且……”男人眉头拧起,似是想到了什么,内心有烦躁与暴戾将要冒出,又被他强行压下,语气里尽是厌恶,“杀个人还要找理由。” 陆培承顿了下,蓦地笑开。 这倒是。 陆培承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地释放着本性,内心的愉悦几乎攀到顶峰。 他最喜欢的阿昭永远不会叫他失望啊。 陆无昭微勾了唇角,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兄你如今的日子在臣弟眼中,太苦了,不是吗?” 陆培承也跟着笑,“阿昭说的是,这苦还是兄长替你受着吧,你就做喜欢的事就好,有兄长护着你,别怕。” “多谢皇兄,”陆无昭弯了眉眼,轻声道,“放 分卷阅读126 我一条生路。” …… 太子被废的消息昭告天下的那一天,沈芜正好是痊愈。那天她难得有兴致,约了仪宁郡主出宫看戏。 傍晚她回府时,有位多日不见的不速之客正安静地站在湖心阁的门前,似是在等人。 沈芜远远便认出了人,“表姐?” 楚轻瑶转身。 她双目通红,眼睛肿着,一看就是哭了许久。脸色有些苍白,人也瘦了不少,站在风里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但乍一打眼瞧着,沈芜觉得对方身上一直徘徊不散的唯唯诺诺之态不见了,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背脊挺得笔直,整个人虽憔悴,但却有一股难得的精气神在。 这些日子楚轻瑶为了报复太子也做了不少事,沈芜想到她的经历,心软了几分。 “表姐是在等我吗?” 楚轻瑶缓缓点头。 她来到这,叫琴香去叫门,却被守卫告知沈芜出门去了。 沈芜不在,他们自是不会放她进去,但她也不愿离去,就守在门口等着人回来。 在风里站了一个时辰,原本哭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却是越来越清醒。 楚轻瑶对上了沈芜的眼睛,有些紧张,“我要走了。” 沈芜微怔,“走?” 走去哪…… 楚轻瑶看沈芜的眼神不再心虚,不再躲闪,沈芜突然觉得,她此刻是真的清醒了。 沈芜沉默了会,“表姐随我进去说吧,这里有些凉。” “好,你身子要紧。”楚轻瑶连忙道。 等入了殿,楚轻瑶仍是十分拘谨。 沈芜与她这个表姐实在是不熟,此时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叫下人上了杯热茶给楚轻瑶暖暖身子,而后便陷入了沉默。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说起来她们之间的关系本应该是很尖锐的,但因沈芜对太子只有厌恶之情,是以她们倒是能平和地坐下来说说话。 其实沈芜一向活得很潇洒,万事都看得很开,用仪宁郡主褚灵姝的话来说,就是没心没肺,得过且过。 褚灵姝骂过她,说她这性子就是烂好人,还不分对错。 沈芜否认,她不在意完全是因为自己对太子没感情,对楚轻瑶也没感情,她更像是旁观了别人的人生。倘若楚轻瑶喜欢的人是陆无昭,并且企图勾搭他,沈芜绝不会如此淡然。 她虽然看得开,脾气好,但真正伤害到她的人,也是会睚眦必报的。 所以,沈芜在得知楚轻瑶喜欢太子的事时,也只是觉得很可惜,好好的姑娘喜欢上个人渣,别的感受倒是没什么。 她是前世被人害死后才知道楚轻瑶喜欢太子的事,才知道他们之间有纠葛。 沈家倒了之后,楚轻瑶的结局并不好,十分不好。 前世在陆无昭的书房里,沈芜听到孟五向他汇报沈家的事。 楚轻瑶爱太子,明明也是出自官宦世家,乃是书香门第之后,却甘愿自降身份为侍妾,也要陪在太子身边。 可惜太子无情,沈家覆灭之后,楚轻瑶亲眼见证所有亲人被一一杀死,最后自己选择一条白绫了却生命。 从始至终,太子都只是逢场作戏,从未交付真心。 沈家遭祸与楚轻瑶无关,这是陆无昭最后查到的结果。 沈芜始终想不通,太子利用楚轻瑶能做什么,她更像是被太子征服的一个战利品。 “战利品”,这是陆无昭深夜对着沈芜的画像自言自语时说的,他当时一定不知道,她的魂魄就在那幅画上,听着他低声讲着他知道的事。 那会陆无昭帮她报了仇,沈芜心里的怨恨也散得差不多了,唯独对这个鲜有交集的表姐感到一丝可惜。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太子。 好在重生以后,在陆无昭的帮助下,她摆脱了太子,楚轻瑶也能摆脱掉叫她自甘堕落的人,挺好的。 楚轻瑶喝了一杯热茶,身上暖了,心也是暖暖的。 她放下茶盅,站起身,拎着裙角便跪在了地上。 沈芜一惊,作势就要去搀扶,“表姐这是作甚?!快点起来!” 楚轻瑶却拂开她的手,给沈芜叩了 分卷阅读127 个头,她不敢抬头看沈芜,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表妹就叫我以这样的方式向你赔罪吧,这是我欠你的。” 在明知道太子与沈芜有个“心照不宣的婚约”时,仍放纵自己跟了太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后来知道沈芜喜欢的人另有他人,一切都是太子一厢情愿,但……她确实是明知人家是“一对”的情况下插足了别人的感情。 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却又总是受不住诱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一边觉得愧疚,一边做着伤害的事。 说到底,她是对不起沈芜的。她做出这般有辱家门的事,更对不起楚家的列祖列宗。 沈芜有些恍惚。 她突然想起十岁时,楚轻瑶刚到沈家那年,楚家才落魄不久,那时楚轻瑶前来投奔,虽眉宇间有难过,但浑身仍有傲气和矜持在。 当年那个有傲骨的小姑娘与眼前人渐渐重合。 太子给她下的“迷魂药”,似乎失效了。那个在太子面前逆来顺受、卑微胆怯、自甘伏低做小的人不见了。 沈芜没再拦着她,而是受了她这一礼。或许唯有这样,她才会真正地从过去的苦难里走出来吧。 楚轻瑶坐回去,光明正大地正视着沈芜说道: “我……昨日出门,被太子的人追杀了。” 沈芜瞪大了眼睛,“追杀?!” 昨日……昨日早上她才从陵王府回来,回来后便一直闭门修养,睡了一整日,是以没听说澜芳苑出了事。 楚轻瑶自嘲地笑笑,“可惜,他没能得逞。” 沈芜点头。 得逞了她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楚轻瑶淡笑着,“表妹可知,是谁救了我?” “是谁?”沈芜狐疑,“我……认识?” “嗯,是陵王殿下。” 沈芜张了张嘴,“怎么是他……” 陆无昭怎么回事,怎么悄悄做了这么多事?他是算命的吧,怎么连楚轻瑶的事都算到了。 “表妹,你说的那个心仪之人,就是陵王吧?” 沈芜哑口无言,脸诚实地红了。 楚轻瑶没见过她这样,没忍住笑了下,心里感慨着自己之前真是眼瞎,这才是想起心上人的模样,她怎么就没早点发现沈芜对太子的厌恶呢,还自以为是地将沈芜当成竞争者。 沈芜垂下眼,睫毛乱颤,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是瞒不住的,都怪陆无昭太吸引她了,一想到他,她就控制不住地唇角上扬,。 这怎么能怪她嘛。 她小声嘟囔:“你怎么看出来的?” “昨天救我的人是昭明卫,他们那身衣裳我还是识得的。” “我也知道昭明卫的人不是什么菩萨,不是什么人落难都会救,他们没有那么闲。但昨日,他们似乎就是在暗中跟着我的,坏人一出现,他们便现身救了我,叫我一看便知,这些人是特意保护我的。” 能号令昭明卫的,天下唯有一人。 楚轻瑶轻叹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当初在尽欢楼,陵王为你罩上他的衣裳……陵王是何人,他的性格如何,我早就听过许多次。” “我早该想到,他待你不同于旁人,定是有原因的。只是后来你否认,我便打消了怀疑。” 楚轻瑶认真地看着沈芜,真诚道:“我该当面谢谢陵王的救命之恩,但我挺怕他的,而且你们关系匪浅,我不该去找他,所以来与你说一声谢谢。” 沈芜腼腆地笑了笑,“嗨呀,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家殿下就是助人为乐啦,没什么的。” 我家殿下…… 助人为乐? 楚轻瑶忍俊不禁,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有心将太子的事全抖露出来,但我毕竟势微。” “我还知陆之泽不少的事,他有些事做的隐秘,但却不防着我,他大多时候炫耀着说出,我都记在心上。”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些事我写在了这封信里,劳烦表妹转交给陵王吧。” 沈芜接下了信,“对了,表姐方才说要走,走去哪?” 楚轻瑶侧过头,望了望外面的蓝天,天 分卷阅读128 大地大,哪里都能是容身之所。 “当初沈将军接我和我娘来,就是为了照顾你,”楚轻瑶愧疚地说,“只是这些年都没有做到,实在心有不安。” “大将军就要回来了,我们母女便不适合待在此处了。” 沈芜道:“那你们打算去哪啊?楚家还有亲人?” “楚家无人了,但宅子还在,我都想好了,和娘回祖籍那边,回去嫁人,过自己的小日子,京城这个地方……”楚轻瑶神色怔忡,低声叹道,“这辈子不会再回来了。” 沈芜见她心意已决,便道:“你觉得日子过得舒心就好,只是姨母也同意了?” 毕竟赵沁河还打算着做她阿爹的续弦呢,怎就轻易放弃了? “我娘觉得女子没了男人便活不了,我想走,她本是不愿的,她说回到那穷乡僻壤,就再无优良的俊秀青年供我挑选了。”楚轻瑶觉得好笑,“我反问她,太子够不够好,可是他险些害死我。” “我这些年听了我娘不少糊涂话,做了不少糊涂事。时至今日才发觉,过往种种,不过是虚无缥缈,皆是幻想出来的美好。我跟在陆之泽身边,好像总是在担惊受怕,无一日真正快活。他也并未真心待过我,恍然回顾,似乎是一场空。” “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或许会是新生。” 沈芜很欣慰,“那就祝表姐能觅得良缘,余生幸福。” 楚轻瑶与沈芜道别,转身朝外走。 “表姐。” 沈芜突然叫住她。 楚轻瑶回头。 沈芜冲她笑了笑,“倘若未来那人已有心上人,还是不要打扰的好。若能两情相悦是再好不过,但也莫要再为了男子而失了本心啊。他若辱你骂你欺负你,你就打跑他!莫要再委屈自己了。” “女子怎么了?比男子也不差!我们该有自己的想法才是。” 楚轻瑶也笑了,“我记下了,多谢。告辞。” “后会有期。” 楚轻瑶走后,屋中一下安静了下来。 方才两人谈话,将婢女都遣散了出去。此时人一走,屋里显得格外空。 天边挂着晚霞,太阳还没落山,沈芜突然有些想陆无昭了。 还早,不如…… 去看看他吧。 ** 陵王府中,陆无昭正坐在院中,欣赏夕阳。 他指尖仍沾着鲜血,没有来得及擦掉。 一刻钟前,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的手中消失。 从宫里出来后,皇兄送了他一个女子,皇兄说,阿昭已然不小,就算不急成家,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 皇兄说,知道他挑剔,所以这个女子是干净的,是良家女。 陆无昭不知道她干不干净,因为她的血一样是腥甜的,与那些罪无可赦之人并无分别。 他将那女子的面皮完好地剥了下来,放在匣中,叫人送回思政殿,并附上了一张字条: “容颜易老,人心难测,臣弟还是更喜欢这样将美好留存下来。” 陆无昭知道,陆培承此刻一定开心极了,这是陆培承希望看到的结果,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做给他看,他一定会很满意。 静静地枯坐在院中,夕阳笼罩在身侧,可陆无昭却觉得,眼前好暗,好暗啊。 “殿下!”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似乎是幻觉,不然怎么会听到沈芜的声音呢。 “殿下!” 一声又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 身后有热源贴了上来,混着浅淡花香与药香的味道顷刻间将他包裹。 那一瞬间,眼前的黑雾退散,很温柔,很……耀眼。 是她的声音,不是幻觉。 “昭昭!一日不见,我好想你哦!” 女孩的声音高亢兴奋,满满的喜悦带着强烈的感染力,暖流一点一点挤进陆无昭的心。 昭昭……吗? 真好。 云散了。 分卷阅读129 天亮了。 他又回到了人间。 39. 我们试试 【二更】不试。 沈芜一激动, 不小心叫错了。 她可以自己在心里唤他各种亲昵的称呼,但当着面,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她也时常撩拨他, 但那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房中, 天也暗着。 此刻太阳还挂在天边,院门口孟五在张望, 沈芜后知后觉,羞涩不已。 她松开了男人的脖子,小碎步悄悄往后错了两步, 拉开了一定距离, 尴尬地咳了声, “那个,陵王殿下……我……嘿嘿。” 陆无昭垂眸看着指尖鲜血, 突然低声笑了笑。她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拯救他。 这可怎么办才好,他好像越陷越深了。 “咦?殿下,我来你这么开心的吗?” 沈芜有些激动。 男人又收敛了笑容,他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 将指尖擦拭干净,随手扔在一边的石桌上,调转轮椅,面向着她。 高傲地扬了扬下巴, 微微抬头看她。 淡声道:“你怎么来了。” 沈芜瞥了一眼带血的帕子,又神色如常地收回视线。 手背在身后, 脸色微红,支支吾吾,“我……都说了啊, 我想你了嘛。” 陆无昭身形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点了点头,划着轮椅往别处去。 他跑得及时,没叫人发现微红的脸。 “你总是往本王这里跑,被人看到要说闲话的。” 沈芜撇撇嘴,“他们爱说就说去好了,我就想来看你,怎么了?你见不得人还是我见不得人了?” 陆无昭划着轮椅爬上斜坡,在游廊下慢慢前行。 “于你的声誉不好。”他说。 沈芜跟了上去,“我又不在乎。再说了,怎么见你一面就声誉不好了?殿下莫要这么悲观。” 陆无昭仍坚持:“往后还是少来见我吧。” “殿下,你这是要与我撇清关系了吗?”沈芜震惊地看着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每回见面都要拒绝她一次,每回都要从头开始! 沈芜有点气。 为了能撬开陵王殿下的心房,她付出了太多!若是不继续撩拨他,撩到他忘我,他们的孩子都不知何时才能出世?遥遥无期! 陆无昭停下手上动作,他本想否认的,并不是不愿见她,而是因为他其实鲜少在府中居住,大多时候还是宿在昭明司里,他想说若是想见他了,可以来昭明司,那里是他的地盘,方圆三里内尽是他的眼线,会很安全,不会被人诟病,更不会有何麻烦。 可是没等他解释,女孩便不讲理地赖上了他。 沈芜往陆无昭的腿前一站,挡住了他的路,像个恶霸一样,瞪圆了眼睛,凶巴巴地说道: “我不管哦,陵王殿下,我当初是说过不想嫁给陆之泽,但依着你那位皇兄,那位仁德的皇帝陛下来说,他肯定惦记着给我找个姓陆的夫君,我可不想随便嫁给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 “我不喜欢陆之泽,也看不上那些皇子,更不认识什么公子。” “那些人长得都没有你好看,你说我嫁给谁啊?你把太子给搞下去了,你就得自己顶上这个名分。” 这是又换了个说法来叫他娶她。 陆无昭哭笑不得。 “姑娘是在威胁本王吗?” 沈芜知道他就算冷淡地说着问句,他也是没有生气的,她就是知道她怎么作他都不会生气。 于是叉着腰,理直气壮地承认:“对啊,怎么了?” 男人低笑了声,摇摇头。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将软鞭抽出,对折软鞭,手执着一头,将另一头抵在女孩的腰间,轻轻地缓缓地用力,把人往旁边拨了拨。 “借过。” 被推开的沈芜:“……” 无情的男人! 陆无昭的心情变得很好。 他不紧不慢地往书房走,刻意控制了步伐,仿佛在刻意等着她追上去似的。 沈芜看出了他的别扭, 分卷阅读130 嘿嘿笑了两声,并不拆穿,紧走了几步追上去。 她背着手,慢悠悠地又走到他的面前,转过身,面冲着他,人倒退着走。 “而且……而且我们都这样那样了……”她目光躲躲闪闪,用鼻子哼哼了一句,却因仍亮堂堂的天色而不好意思把话说清楚。 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亲也亲了…… 总要有一个人为这些事负责吧? 她倒是能担起这责任来,大不了就是让陵王殿下入赘到她家来嘛,有何不可?就是不知道陵王殿下愿不愿意。 陆无昭没听清楚,更不知道沈芜的小脑袋瓜里奇奇怪怪的盘算,便没有搭理她。 沈芜也觉得羞臊至极,清了下嗓子,扯开了话题。 “殿下,我来之前你都在做什么呀?” 男人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杀人。” 沈芜:“……哦。” 空气突然安静,气氛有些凝滞。 她舔了下唇,目光触及到他腿上放着的那条软鞭,没话找话:“还是用这条鞭子吗?” 陆无昭没有再看她,眼前看着地面,径自往前走,“不是。” 沈芜眨了下眼,“嗯?不是?” 男人却是不再开口。 他想,以后都不会再用这条鞭子杀人了。 那日她说喜欢这条鞭子,她说它好看。 好看的东西不应该再沾上血腥,不该被染脏,就像她一样,应该是干净的。 所以陆无昭没有再让它沾上一点血。 他以后会用匕首,用刀,用剑,但……但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不会再弄脏。 她应该配上干净的东西,他不干净,他的双手沾了太多的血。 沈芜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他到底杀了多少人,只是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自己便不再问。 她正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只听短促又凌厉的一声,她腰间一紧。 低头一看,软鞭缠上细腰。 她微微诧异,还未开口问,鞭子往回拉,猝不及防地一股力制止了她倒退的步伐,还将她往陆无昭的方向拽了两步。 沈芜踉跄两下,险些撞上陆无昭。 “看路。”他说。 说罢也不将鞭子收回,调转了轮椅,拐过弯处,往另一方向走了。 沈芜被牵着,被迫跟上,拐过去后,回头才发现,若是他不拉住她,此刻她就撞到身后的柱子上了。 “殿下,慢一点……” 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与她凌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很是悦耳。 是陆无昭已经适应了的吵闹。 他手中拉着鞭子的一头,另一边还系在她的腰间。 沈芜转了转眼睛,趁他不备,想要来个出其不意,一下将鞭子抢走。 结果她才一有动作,陆无昭就跟事先料到一般,死死地捏住了鞭把。 沈芜一拉没拉动,瞪圆了眼睛。 男人再次停下轮椅,侧眸轻瞥,微微扬眉。 见她鼓着腮,莫名地想抬手戳一戳。 心痒,手也痒 于是蓦地松了手指。 沈芜没想到他突然放手,她的力道没有卸,对面那边没了制衡,力道全都返还给她自己。 她几步倒退,噗通—— 摔了个屁股蹲。 陆无昭唇角上扬,散漫一笑,漫不经心地朝她投去一瞥。 和手捧着软鞭,吓傻了坐在地上的女孩对视了一眼。 低沉的笑声愉悦沙哑,清亮微澜的双眸泛起笑意,好看得犹如皓月星光,叫人一腔抱怨无从发泄。 沈芜看着陆无昭划着轮椅进了旁边的屋子,只能气鼓鼓地“哼”一声,自己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跟着进去了。 王府的书房,沈芜还是头一次进来。 “殿下,方便吗?” 她没敢进,站在门口,扒着门框往屋里探头探脑。 陆无昭走到书案后,随意执起一册卷宗,闻言睨了她一眼,又将 分卷阅读131 目光落了回去。 他慢声道:“这府上还有姑娘不敢去的地方吗?” 又是问句。 沈芜已经足够了解陵王殿下的习惯了,肯定的答案总喜欢反问回去。 她好像忘了刚才被人戏弄了的事,又眉开眼笑,捧着软鞭走进来。 “那倒也是,我连殿下的寝殿都去过了。” 听上去还挺骄傲。 男人的视线在一行一行的字上徘徊,唇角却有了弧度。 沈芜进了门,反手就把门关上。 陆无昭抬头看她。 她先把软鞭放在圆桌上,而后左右张望,找了把椅子搬过去,顶在门后头。 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好像要做什么坏事。 陆无昭没言语,就静静看着她又想做什么。 沈芜突然回头,直勾勾地盯着陆无昭看。 陆无昭:“……” 不知为何,屋里突然有些热。 对视一直持续了好久,最终还是陆无昭先认输。 他偏开头,放下了手中的卷宗。 喉结滚了滚,哑声道:“过来。” 沈芜听话,慢慢走近。 陆无昭眸色晦暗,深深凝望了她一眼。 近在咫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肯伸出手。 只要他伸手…… 于是他顺从了本心,握住她的手腕,往怀里一拉。 女孩跌坐在他的腿上。 她笑了声,主动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殿下。” “嗯。” “昭昭。” “嗯。” “殿下,你还记得那日你……吻了我吗?” 男人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声音哑得要命,“……嗯,记得。” 沈芜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唇,直白道:“可我忘了是何感觉了,怎么办?” 声音隐去,房间复又恢复静谧,温度迅速飙升,空气被被抽离一般,顷刻间就叫人面红耳赤。 不知是谁先主动,不知是谁迎合了谁。 而后无人再说话,只有两个人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唇齿交缠的暧昧的声响。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沈芜只记得男人的掌心很烫,他带来的强烈的占有欲瞬间席卷而来,让人很安心。他握着腰的手很用力,唇被人折磨得有些麻。 她记得他的眼睛深邃有神,像是漩涡,会将人的魂勾进去,再也逃不出来。 她一直知道陆无昭长得好看,但却从未有某个时刻,比此刻更清晰地认识到,男色也能要人性命。 许久,她才重获呼吸的自由。跟着他的低声诱导,慢慢找回了呼吸的节奏。 而后听他认真地说: “我们试试。” 试着在一起,或许可以永远不分开。 “试试?还需要试试吗?” 沈芜被亲得眼前发黑,晕晕乎乎。 “难道不是直接成亲就好了吗?” 陆无昭低声笑道:“沈姑娘这么心急吗?” “对啊。”她坦然道。 陆无昭哑然失笑。 “给你反悔的机会。”他平静地说着,将人抱紧了几分。 他的身体不完整,人也不完美,浑身挑不出什么优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大概还要感谢他的生母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她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个对她好的夫君。 陆无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不知道能不能护她一生周全,但总要试一试。 以前他想守护的东西永远都守护不住,从小到大,他总在失去。 快乐的时间很少,难得的,他又有了强烈想要的东西。 这一次,万一可以呢? “好不好?”他难得带了点期待。 分卷阅读132 沈芜歪着头思考了会,斩钉截铁:“不好!” 陆无昭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下一刻,他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只见女孩莞尔一笑,凑近,在舔咬之间突出气息。 陆无昭永远记得这一个傍晚,她是如何缠着他,抱着他,不放开他。 也永远记得,那句之后的几十年里,他都不曾忘却的话。 她笑着说: “我不跟你试,我只跟你好。” 40. 经年不见 【一更】沈琮志的心碎成了一…… 九月初五, 大军凯旋,顺利抵达京畿。 时过戌时,月上梢头。 已是深秋, 夜色如浓墨, 夜间的凉风瑟瑟,但对于常年驻扎在西北边陲的辅国军来说, 他们早已习惯大漠的恶劣天气,中原的天再冷,也不会冷过数九隆冬的西境。 边境长达六年的拉扯, 终于以大霖朝大获全胜而告终。 “太晚了, 今夜便在此安营扎寨, 明日一早进京!” 一身穿铠甲的中年将领大喝了一声,隔得好远都能听到他豪迈的声音。 “是!” 士兵纷纷抱拳应声, 训练有素地散开,各忙各的。 越靠近京城,众人便越兴奋,他们都已离家六载,思家心切, 都盼着快点看到明日的朝阳。 谢卿昀换了一身常服,他穿过人群,一边朝已回到帐中休息的发号施令的男子走,一边拍了拍过路的士兵。 “副将!” “副将!” 谢卿昀没什么架子地对着士兵说笑几句, 长腿前跨,几步便进了帐, 走到了主将的面前。 主将幽幽地朝他看来,不怒自威。 谢卿昀收了插科打诨的懒散,立正站好, 恭恭敬敬地抱拳,“大将军。” “嗯。” 谢卿昀挠了挠头,瞧着眼前男人那一脸络腮胡,心里直打鼓。 “将军……” 沈琮志手里拿着个拨浪鼓,面无表情地摇着,“何事。” 谢卿昀:“……” 这拨浪鼓瞧着眼熟。 “这是小时候阿芜妹妹玩的?” 听到爱女的名字,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顿时从面若冰霜,变成眉开眼笑。 “正是,我的小阿芜。” 仍是粗犷的声音,却用了最温柔的语气。 他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显得他那张在西北风吹日晒的脸愈发黝黑。 营帐敞着帘子,帐中的烛火被夜风吹动,昏黄的烛光映在男子的脸上,叫他那张似张飞的面庞更加黑亮。 他手里摇着个小孩儿的玩意,这场面怎么看都觉得诡异又恐怖。 “沈叔,我说句老实话,您明日这般模样进京,阿芜见到你怕是认不出亲爹。” “……” “…………” 沈琮志发了会愣,干巴巴道:“那怎么办……” 在战场上雷厉风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铁血硬汉大将军,在听到女儿认不出自己时面露了几分茫然无措。 谢卿昀很害怕他下一刻就哭了出来,浑身一激灵,“您要是不嫌弃侄儿的手艺,让侄儿来给您拾掇拾掇?” 沈琮志含泪点头,“快来救救我。” 一个不靠谱,一个乱投医。 半个时辰后,沈琮志抬手摸了摸,满脸的络腮胡没了,应该能让人清晰地瞧出来他年轻时的英俊模样了。 鬓角碍事的头发也整齐了不少,挺好。 但就是……就是…… 谢卿昀直愣愣地盯着沈琮志的脑袋瞧,一脸办错事的心虚。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又看了看一地的碎发,尴尬地挠头。 啊这,刀太快了…… 沈琮志见他神色有异,冷下脸,夺过镜子照了照,怒了,“你个兔崽子!老子头顶的头发呢!!啊!!” 他一把抄起来立在桌子旁边的棍子,抬手就要往谢卿昀身上揍。b 分卷阅读133 r 谢卿昀扔了剪子拔腿就跑,多年来练就的逃跑功夫叫他很快就逃之夭夭。 等沈琮志跑到帐外,青年已靠着他那卓群的轻功消失在了夜色里,只有声音从很远处飘来。 “将军莫生气!有几天就长出来了!很快的!” 沈琮志气得七窍生烟,他觉得自己的头顶“开了后门”以后,怒气烧得更旺了。 恰巧此时,一个小兵上前禀告,“主将,营外有人找。” 沈琮志没好气:“谁啊这荒郊野岭的!” “不知,但瞧那轿子,很是华贵,应是京城中的达官贵族。” 沈琮志收了狰狞的表情,整了整衣襟,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谁找本将啊,奇怪,再说有何事这么急,不能等明日回京再说,何必大老远的……” 他的话没再说完,就瞧见了停在营外的马车。 那辆马车和一般的马车不同,更大,比他送给沈芜的还要大。车顶更高些,比他见过的都要高。 马车门打开,一个斜板架在车头,而后,一个年轻人划着轮椅走车上走了下来。 沈琮志怔在原地,忘了反应。 年轻的男子清隽俊朗,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都显现出十足的贵气,寡淡的月光影影绰绰将他笼罩,沈琮志看清楚了那张有些陌生的脸。 直到那青年走到了他跟前,他才恍然回神。 那一瞬间,眼眶微热,感慨万千。 他不由自主地轻叹了声:“小殿下,您……都这么大了啊。” 陆无昭沉默了片刻,他伸展了双臂,前伸,双手置于身前,头颅低垂,眉目沉静,郑重地行了一礼。 “大将军。” 沈琮志受宠若惊,连忙回礼,“不敢,不敢。” 在外粗糙惯了的沈琮志突然不知该如何自处,他和那些打不坏骂不哭的皮小子们相处得久了,一时间忘了该如何与陆无昭说话,眼前的人很金贵,碰不得,若是碰坏了该如何是好。 “大将军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陆无昭打破了寂静。 沈琮志看着青年嘴角的笑,心头顿时涌上一阵熟悉,他记得以前的小殿下是很喜欢笑的。 这一笑起来,倒是有小时候的几分模样了。 他也放松地爽朗一笑,“哪里没变,变黑了,变丑了,不如殿下越来越好看了!” 陆无昭低声笑着,他并未计较对方对他言语上的调侃,他心里在想,沈芜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父女俩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见了人就夸漂亮。 轻松一笑,拘束感轻了不少。 沈琮志感慨道:“经年不见,殿下可还安好?” 陆无昭道:“一切都好,劳将军挂怀。” “嗨,我这粗人,不会说话,殿下莫要计较。”沈琮志道,“这么晚了,殿下是……知道本将会经过此处,特意来等的?” 这话说得有些大,沈琮志说完就后悔了,人家一个王爷,哪里还会特意来找他一个领兵打仗的将军呢,更何况他们已许久未曾有过交集了。 陆无昭沉默了一下,低声道:“碰巧路过罢了。” 沈琮志没多想,“原来如此,殿下可要进营帐休息?天色太晚了,外面不安全。” 陆无昭摇摇头,“本王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叨扰了。” “那好吧,”沈琮志有些失落,很快又打起精神,“那等回京,本将再亲自去拜访。” “好。” 沈琮志目送着青年往马车上走。 他下车时是自己滑下来的,上车是由一个年轻的护卫推进去的。 沈琮志心头蓦地一酸。 快走两步到车前。 “小殿下……” 车里的青年突然笑了,“将军,本王已长大了。” 再叫小殿下便不合适了。 沈琮志抬手揉了揉眼睛,风大,吹得眼疼。 “陵王殿下,这些年,您真的过得好吗?” “尚可。” “那……那……”沈琮志是个直肠子,有话憋不住,他小心翼翼地问 分卷阅读134 ,“您可还想要上战场?” 青年沉默了。 “殿下,对不住,是我失态了。” “大将军,时移事易,本王早就不再妄想。”陆无昭轻声说,“如今战事平息,这与本王的心愿一致,能不能上战杀敌,不再重要。” 沈琮志虽是身逾九尺的汉子,但每每一想到当年的约定,想到约定时小男孩坚定又充满期待的目光,心里就难受。 当初他临走时都说好了,他要带着小殿下去战场上,可等他两年后再回来,十一皇子的腿却意外伤了,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双腿不能站立行走,遑论远赴边疆。 那之后两人便很少联系,渐行渐远。 陆无昭再也没来过将军府,再也没跟任何人提过他的将军梦。 陆无昭受腿伤的那一年,恰好沈芜的娘亲病逝,沈琮志便辞了官,一心一意地在家陪伴女儿。 直到又过了六年,沈芜的姨母和表姐前来投亲,边关告急,沈琮志才再次上了战场。 六年又六年,他们已有十二年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等下回,殿下来我家,我给你讲一讲西境的趣事,可好?” “好。” 马车渐渐远去,沈琮志一直站到腿脚发麻,才长叹一声,“造化弄人啊……” ** 隔日清晨,大军入京,队伍浩浩荡荡,百姓夹道欢迎。 沈琮志进了宫,交了差事与兵符,又与几位功臣一起在宫里用了午膳,与嘉宗皇帝把酒言欢,耽误了半日,直到黄昏才得以脱身归家。 他要先在家休整两日,两日后宫里会为他们举办庆功宴,到时候还有的忙。 “也不知我的小阿芜长成什么样了。”沈琮志一想起女儿便情不自禁地乐出了声。 他嫌轿子太慢,去了趟禁军那,从谢脩禾那要了匹马来,骑着马先回家了。 一进家门,温馨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沈芜没有在自己的湖心阁,她知道阿爹今天回来,特意叫人把各家送来的贺礼都堆到了主院,自己站在院中,指挥着婢女往屋里搬东西。 “这个是谢家送来的,谢大哥也真是客气,送阿爹这么好的茶做什么,阿爹能喝出什么来。” “那个别碰了,那是皇后娘娘赏的,小心点。” “姑娘,这个……” “这个是我的!谁也别动!”沈芜护宝贝似的把一个匕首抱在怀里,警惕地瞪圆了眼,“我的!” 沈琮志站在门口,欣慰地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的背影,听着她清脆又甜美的声音,险些热泪盈眶。 “女儿!爹回来了!” 气沉丹田,用力一声喊,细听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和哽咽。 沈芜惊喜回头,“阿爹!” 她抱着匕首朝沈琮志跑了过去。 父女俩相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等沈琮志平复了情绪,才瞧见沈芜自始至终抱着的那把匕首,眼前一亮,赞不绝口,“漂亮,真漂亮。” 他们父女俩爱好相似,不仅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也喜欢收集好看的兵器。 沈琮志想要将匕首拿在手中细细端详,沈芜却将匕首握的紧紧的,说什么都不撒手。 “怎么,爹不能看看?” 沈芜轻轻扁嘴,“爹你没轻没重的,弄坏了可怎么办。” “它又不是瓷器,一摔就碎。”沈琮志笑了,不打算再计较,转而去看旁的礼物,随口一问,“谁送的,这么宝贝。” 沈芜认真地想了想,“嗯……谁送的……” “要想这么久?小小年纪,记性比爹还差。” 沈芜轻哼了声,“怎会,我只是在想如何跟你介绍他。” 沈琮志将谢家送来的茶叶打开,放在鼻子前头闻了闻,没闻出个好赖,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跟女儿闲聊:“直说名字呗,难道是爹不认识的?” 沈芜一想也是,直说就好,听陆无昭说过他们小时候的事,阿爹应该对陆无昭小时候的事知道的不少。 “好吧,这其实是你 分卷阅读135 未来女婿送我的,他是陵……” 啪嚓——!! 手里的酒坛碎了,碎了一地,就像沈琮志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爹,你怎么了?你哭了?!天哪!” 沈琮志红着眼眶,咬牙切齿: “未、来、女、婿?!” 41. 天生一对 【二更】“我在害怕,沈姑娘…… 沈芜:“……” 看着她爹一副就快要把牙咬碎了的模样, 觉得对于她爹来说,这个消息可能来得太突然了。 她阿爹看上去有点接受不了,沈芜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她点点头。 毕竟陵王殿下都开了金口, 她在脑中自动将陆无昭说的“试试”,变成了她希望听到的“在一起”, 都在一起了,成婚还会远吗?既然成了婚,那可不就是未来女婿, 没毛病。 沈琮志深吸了口气, 克制住自己想要挥刀宰人的冲动, 沉声问:“是哪家的混小子?!!” 沈芜不说话。 看来是生气了,接受不了凭空多出半个儿子这件事, 沈芜不能说,她不能害了陆无昭。 赵妈妈正要把一盆绿植搬进屋里,路过时就看到父女俩大眼瞪小眼。 她扑哧笑了,“老爷和姑娘这是在比谁能更长时间不眨眼吗?” 一边笑着,一边往屋里去。 沈芜:“……” 沈琮志:“……” 她这是在做什么蠢事呢。 沈芜最先败下阵来, 她转过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用帕子擦拭掉眼角的泪花。 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打算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偷偷溜走。 沈琮志一把薅住沈芜的后衣领, 下一刻,沈芜手中的匕首被人抽走。 她急了, “阿爹!” 沈琮志没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芜无言,“阿爹, 你闹什么脾气啊,还是三岁小孩吗?” 沈琮志翻了个白眼,一撩袍子,大马金刀地往台阶上一坐,长腿直接跨过三阶台阶,随意地搁着,手肘撑着膝盖,低着头研究起那把匕首。 匕首的外鞘花纹繁复,颜色鲜亮,精美漂亮,一看就是名贵之物。 能用得上这般华美的物件的,家中必定非富即贵,家世倒是勉勉强强过得去。 拔开匕首,刀身冷气森森,刀刃如镜。沈琮志拔下一根头发放在匕首上。 吹毛立断,削铁如泥! “好快的——”沈琮志情不自禁大声赞道,蓦地反应过来,刀字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咳咳咳,也就这样吧,勉勉强强。” 他的脸通红,也不知是憋的还是气得。 沈琮志郁闷地把匕首插了回去。 掌心托着,颠了颠。 嗯……重量倒也正合适,刀身小巧,适合女子随身携带防身之用。 勉勉强强,倒是贴心。 他左看右看反复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不好来。实在挑不出不好,沈琮志忧愁地叹了口气,抬手摘了头盔,愁得摸了摸自己缺毛的头顶。 沈芜大惊失色,“爹!你的头发呢?!” 外头一圈还是有头发的,只有头顶最中央的地方秃了一个小圈。沈琮志的个子比大多数人都高,若是站着,别人很难发现他缺了点头发,但他一旦坐下,就原形毕露了。 沈琮志的心思完全没在头发上,他用手掌挨了下茂密丛林中间那突兀的一圈头发茬,心神恍惚道:“哦,谢卿昀那臭小子给我剃了。” 沈芜:“……” 谢卿昀应该感谢她给阿爹来了个致命打击,现在阿爹没心情计较,不然谢卿昀还得挨揍。 “唉。” 沈芜看不过去他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忍不住道:“……阿爹,你到底有何不满吗?” “……” 沈芜认真地说道:“他长得很好看的,真的!” 沈琮志酸溜溜地看了女儿一眼,好看能当饭吃吗?再好看,能有 分卷阅读136 小殿下好看吗?不能就别说话! 酸气冲天地说道:“那小子还真是会讨人欢心。” 知道他女儿就喜欢这些东西,特意投其所好,也勉勉强强地算是用了心吧。 沈芜弯了眉眼,笑道:“阿爹,你也觉得不错吧?” 她自豪地扬了扬脖,“我家殿……咳,我是说,我看上的男子,自然是极好的!” 沈琮志痛心疾首地把头扭了回去。 气急败坏道:“不错什么不错!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他送你这么锋利的东西作甚?万一伤着自个怎么办?我看他就是要害你,这样的男人要不得,要不得!” “阿爹你这是偏见,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 沈父握着匕首,阴阳怪气,“女大不中留啊,唉。” 他突然目光一滞,方才没注意,这鞘的尾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个刻字,若是不仔细瞧,会叫人忽略。 “这是个……” 沈琮志眯着眼睛看了看,神色蓦地变得复杂。 是个“芜”字,他女儿的名字。 沈芜没发现还有字,探头过来,“我瞧瞧!” 她一把抢了回去。 “哇!真的有啊!”沈芜喜不自胜,“是我的名字!” 沈琮志又摸了摸脑袋,颓废地垂下头。 算了,看来看去,那臭小子都挺用心的,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就是酸,酸得要命。 六年未归家,一回来就听说女儿看上男人了。 唉。 “对了,是哪家的小子?” 沈芜嬉笑的声音戛然而止,咳了声,“阿爹,这……不重要吧?” 沈琮志:“……” 他瞪了她一眼。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阿爹,我看上谁你都会同意的,对吗?” 沈琮志没言语。 沈芜突然撅了下嘴,眼泪说来就来,委屈道:“我看上了人家,但人家也不一定看上了我呢……我这病歪歪的身子,谁都嫌啊呜呜。” 沈琮志顿时火冒三丈,“哪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敢嫌弃你??” “我没说他嫌弃我,我就是害怕。” “女儿你放心,就算有人不识好歹,爹绑也给他绑来,他还敢说个不字?” 沈芜看着自家爹一身匪气,横行霸道的摸样,瞬间收了眼泪,乐了,“阿爹真是一点都没变。” “说!谁家小子!” 沈芜沉吟片刻,“唔……姓陆。” “管他姓什么!老子抓——”沈琮志卡了下壳,“姓、姓什么?” “陆。” “……” “…………” “那不是国姓吗……” “对呀。” 沈琮志默了默,“……谁啊。” 沈芜脆生生道:“陆无昭!” “……” “陵王殿下!” “……爹知道,爹认识。” 昨晚才见过,他还热情地请人上门吃饭来着。 沈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老爹陷入了迷惘,笑嘻嘻地说:“阿爹,你早点休息吧,路途遥远肯定累坏了,有什么话咱们明儿再说。” 她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哦对了,殿下腿脚不好,应该挺好抢的,阿爹你好好想想怎么把殿下抢回府,我等你好消息啊!” 沈芜走了。 沈琮志发了会呆,痛苦地双手抱住了头。 …… 沈芜揣着匕首就往府外走,她要见陆无昭,立刻马上见到他。 才刚从侧门出去,一眼就瞧见角落停着那辆熟悉的又高又大的马车。 沈芜顿时喜上眉梢,拎着裙子,不顾一切地朝他所在之处跑去。 原来奔向喜欢的人是这种感觉。 心口的喜悦和满足感要满溢出来,胸腔甜甜涩涩的味道交缠着,随着 分卷阅读137 越来越快的心跳,那些涨涨的情绪几乎要冲破身体的束缚,膨胀炸开。 “昭昭!” 她一下扑了上去。 男人稳稳地接住她,愉悦的笑声不可抑制地随着胸腔的震动滑了出来。 他的手臂牢牢圈着她的细腰,低头轻吻了下她的头发,“跑什么。” 沈芜激动道:“想见你!” “本王这不是在这。” “见到你一时一刻都忍不住,也不知怎么就跑起来了。” 她从他怀里抬头,眼睛闪闪发亮,清澈的眸底倒影着他的脸,男人眸色一暗,手捏着她的后颈,深深地吻了下去。 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怎料真正贴在一处时,有人失了控。 辗转厮磨,长驱直入。 气喘吁吁地分开时,沈芜羞得满面通红。 陆无昭不舍得松开她,手扶着腰,“为何要叫本王昭昭?本王不喜欢。” 不喜欢吗? 那可未必吧。 沈芜抿了下发麻的唇瓣,轻声撒娇,“可我喜欢,你就顺着我嘛,好不好?” 她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男人咽了下喉结,偏过头,“……嗯。” “沈姑娘。” “嗯?” “你可知,本王为何不喜欢这个字吗。” 什么字,昭吗? 沈芜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想要提起自己过去的事,勾着他颈的脖子不由得收了收。 “本王自小并不受宠,生母难产而亡,刚生下来时,原先是没有名字的。因排行十一,所以他们都叫本王十一殿下,或是小殿下。本王的名字是后来皇兄起的,因为到了要修玉碟的时候,那会本王被怜妃收养,皇兄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陆无昭。” 沈芜的心尖似是被人拧了一下,狠狠一疼。 陆无昭声音艰涩,“你知道皇兄是何意吗?” 沈芜安静地听着。 男人闭了下眼,终于坦白道:“你说的对,他的确对本王……一般。” “无昭,没有日光,永远生活在黑暗里,永远不配见到阳光。” 沈芜的呼吸一滞,眼圈慢慢红了。她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安抚地贴了下他的唇。 男人睁开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眸中却是带着笑。 “沈芜,你像光一样,本王……我不知自己能不能抓得住,也……不敢抓。” 他声音很轻,带着珍重与珍视,小心翼翼地将冰冻已久的心剖开一角,再一次尝试着给她一次后悔的机会。 “我在害怕,沈姑娘。” 沈芜把头埋在他肩膀里,身子轻颤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她沉默了会,突然哽咽着笑了一声。 “昭昭,你送我的匕首,我很喜欢,字是你亲手刻的,对吗?” “嗯。” 沈芜抬起身,从袖中拿出那把匕首,指着上头的字给他看。 “你看,我叫沈芜。芜字,并非是杂草丛生之意。” “草,无,就是没有草。” “没有阳光,自然就没有草生长了啊。” 她笑眼弯弯,眼睛里好像有灿烂星辰。 “你无昭,我无草。” “所以我们是天生一对,你说对吗?” 42. 夸下海口 【一更】自家的白菜逼着他去…… 转日清晨, 沈芜神采奕奕地入了用膳厅。一进屋,便看到了沈琮志。 她朝自己的神色疲惫的老父亲打了个招呼。 沈琮志一宿都没睡好,正坐在主位上, 顶着两个黑眼圈, 对着面前的白瓷碗发呆。听到了动静才慢慢抬头,幽怨地望了过去。 他一晚上都睡不踏实, 翻来覆去睡不着,跟入了魔似的,耳边总是回荡着自家宝贝女儿的声音: “我看上的人叫陆无昭!” “阿 分卷阅读138 爹你帮我把他抢回来呀!” “抢回来呀!” 沈琮志叹了口气, 又摸了摸微秃的头顶。 这事难办。 不过好在他的女儿似乎……不是单相思? 不是单相思是好事, 起码他不用冒着杀头的罪去跟陛下要人, 也不必叫他的人拿着麻袋到陵王府上套人。 这是好事,辅国军不必和昭明卫硬碰硬, 但…… 但他这心里怎么这么别扭这么难受呢!怎么就这么不痛快呢! 陆无昭很好,不笑的时候很好看,一笑起来更是漂亮得让他这个大老粗都受不了。小时候脾气就好,性子软软的,正直善良, 跟活泼好动闹个不停的沈芜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才学也好,不管是学武,还是学文, 都是一顶一的有天赋,谁见了不夸一句聪慧过人。 但……但……真烦!! 不过转念一想, 女儿或许就是心血来潮呢?怪只怪小殿下长的太好看的,这不是殿下的错,也不是女儿的错, 赖自己,谁叫女儿随了他爱美人的坏习惯呢! 这陵王殿下也是,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净祸害无知单纯的小姑娘,不像话! 沈琮志看着女儿,幽幽道:“昨日……你后来出府了?” 沈芜大方地承认,“对呀,出去了。” “去见小殿……见陵王?” “是呀。” 毕竟他们俩就在侧门外的马车里卿卿我我,想瞒着阿爹也不可能。 沈芜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沈琮志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的酸水又冒了出来。他昨日才回来呢,自己风尘仆仆的,刚一进门就被告知了噩耗,还未等缓过神,女儿就丢下了他这么个鳏寡的老父亲,又去见别的野男人。 哼,不像话。 他的确一直都很欣赏陆无昭,尤其是小的时候。小殿下也算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他受了腿伤以后,沈琮志无数次都在惋惜。这么多年没见,再次相逢,沈琮志再看到陵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沈琮志的确是挺喜欢陆无昭的,不仅因为他长的好看,更重要的在于这个人的心性上。 但所有的欣赏都停留在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前提下啊! 若是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被人勾走了,再多的喜欢也不作数,再完美的男子都变得碍眼了起来。 沈琮志拿着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条,郁闷道:“爹回来了不知道关心,心上人倒是一刻不停地去见。” 沈芜嘻笑了声,没理这坛陈年老醋。 “昨日你们都说什么了?” “哦,殿下他……” 声音戛然而止。 不对,她昨儿怎么说的来着,她不能告诉阿爹殿下对她也是有意的。昨天殿下与她说,他可以去向皇帝请旨,但沈芜没让他这么做。 她想了很多。 如今的皇帝是个伪君子,这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皇帝还用得上陵王,用得上沈家,所以目前还不会为难他们。 太子刚刚被废,新太子还没有确定,这个时候是个好时机,她要先下手为强,给自己定下一个夫君才行。 但这位夫君的人选只能是对皇帝有利的人。 陆无昭在这点上来说很符合,但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很复杂,若是陆无昭很主动地像皇帝开口,这不符合陵王的性子,皇帝势必要怀疑,甚至原先发生在太子身上的事都会被翻出来反复思量。 沈芜不愿意把任何的危险带给陆无昭,所以她拒绝了他。 “女儿?阿芜!” 沈芜蓦地回神,“啊?” 沈琮志酸溜溜:“怎么,爹在与你说话,你又在……“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你又在想别人吗??” “啊……对啊,我在想殿下……” 沈琮志:“……” 这饭没法吃了,他想离开这个家!他想要回到边境去! 沈芜歪了下头,搬着椅子往老父亲的身边挪了挪,拉了拉男人的袖子,“阿爹,别生气呀,我只是在想事情,别生气。” “……嗯,没 分卷阅读139 事。” 消气也只需要一个撒娇。 “阿爹,昨日殿下来,是来送东西的,他本来想送了东西就走,结果碰上了我,我就赖着他又说了会话。” 沈琮志叹了口气。 这磨人的事确实像是女儿能做出来的事。 殿下殿下殿下,自从昨日开始,张嘴闭嘴就是她的殿下。 这陵王真是害人不浅。 “送何物?” 沈芜说:“是一把剑,说是前朝之物,南境的贡品,后来战乱中遗落民间,殿下昨日才寻回,他听说阿爹喜欢收藏兵器,就直接送来了。” 沈琮志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眼睛瞬间发了光,“那剑叫什么名字?” “名字……”沈芜想了想,“叫……我忘了……” 昨日光惦记着男色,哪里还记得住别的。 沈琮志着急道:“逐影,是不是?是不是逐影剑?” 沈芜连连点头,“对对,是这个,对了,殿下还说……” 沈琮志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突然筷子一扔,饭也不吃了,搓了搓手,“别殿下说了,剑呢?” “在库房……” 沈琮志急吼吼地跑了出去。 “阿爹!” “回头再说!” 沈芜:“……” 行吧,回头再说。 用过了早膳,沈芜去了一趟主院,没见到人。问了下人才知,大将军拿着剑去了演武场。 他们府上后花园旁边有一片宽阔的场地,被沈琮志开辟出来当练武场,那个地方有点远,沈芜便放弃了去找人的念头,回了湖心阁。 沈芜在宫中小住的那段日子里,原本应有一场由皇后娘娘牵头举办的诗会,但因皇后的病来得突然,便就此搁置了。 在宫中无所事事,再加上她忧心陆无昭的身体情况,所以自己的病还没好,便急匆匆地出宫了。 现在沈琮志回来,诗会终于又有了消息。 仪宁郡主派人来传信,邀请她参加五日后的诗会。沈芜一口应下,叫人去准备过几日进宫的东西。 两个时辰后,沈琮志一身是汗地回来了。 他推开沈芜的书房门,带着浑身的热气和汗味走了进来。 兴冲冲道:“女儿!爹跟你说,这剑真是漂亮,好用至极,怪道是名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爽朗地笑着,望着宝剑的眼睛烁烁放光,显然是喜欢极了。 沈芜扬了眉梢,“阿爹喜欢殿下的礼物?” “喜……”停顿了下,表情有点别扭,声音低了下去,“喜欢,挺好的……” 不再是昨日的“勉勉强强”,而是“挺好”。 他别别扭扭的,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陆无昭这份礼物确实送到了他的心坎里。 烦躁地啧了一声,叹道:“小殿下还真是会收拢人心,唉。” 败了,罢了。 沈芜看着阿爹的态度软化了不少,觉得是时候了。她合上了书,继续说起早上没说完的话。 “对了阿爹,有件事您得帮帮你可怜的女儿。” 沈琮志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又要被坑,“你又要作甚?” 沈芜作势要哭。 沈琮志立刻警惕:“甭跟我这哭唧唧的,有话好好说,别演。” 知女莫若父,她那点小伎俩沈琮志上了半辈子的当了,如今可不会再被骗。 沈芜却是悲伤的神情分毫未收敛,她垂下眼睛,难过道:“阿爹,我昨日说叫您帮我抢亲,不是说笑的。” 沈琮志看不得肖似亡妻的这张脸上露出一点难过和悲伤,他瞬间跳入了陷阱,拧眉,沉声道:“怎么,他还真瞧不上你?” 那架势,仿佛主要沈芜说出个“是”来,他就能抄起家伙冲出去跟人干一架。 沈芜郁闷地叹气,“倒也不是,他应该也是对女儿有好感的,但……但他还是不愿意。” 沈琮志不满道:“为何?!” “因为……他的腿。”沈芜轻声道。 分卷阅读140 沈琮志怔住了,不需要多解释就能想明白。他看着女儿失落的表情,心里说不出的憋闷。一方面因为女儿,一方面也因为陆无昭…… 多好的小殿下啊。 沈芜此时的难过不是作假。 她知道陆无昭很在意自己的残疾,更不愿意耽误她,他虽然松口说在一起,但沈芜知道,这都是她努力撩拨的结果,她很担心若是自己不再主动,他会就此远离。 沈芜的心蓦地剧烈疼了一下。 她不会弃他不顾,更不会放任他远离。 “阿爹,你能不能去为我求一道赐婚的旨意?他不愿意,总是若即若离的,我想……我想用一纸婚书绑住他,行吗?” 女孩轻轻吸了口气,气息中带着微微的颤抖。 她没哭,眼泪是她对付别人的武器,真正难过的时候,她不喜欢在亲人面前落泪。 可她这要哭不哭,拼命憋着的样子才最是刺目,像一把刀子,使劲儿往人心窝里戳。 沈琮志叹了口气。 “你……让爹想想,昂,你也别……别、别难过,爹给你想想办法。” 沈琮志不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又尴尬地挠了挠头。 女儿长大了,不知该如何哄了。 沈芜轻轻抽嗒了一下,主动探身过去,手绕过男人的腰侧,把头迈进了男人的胸膛。 沈琮志僵了身子,“别……有味,都是汗……” “阿爹,谢谢你哦。” 沈琮志顿时红了眼眶,手足无措,“哎,哎,乖……” “阿爹,你好高啊,我都长大了,还是只到你的胸口。” 沈琮志笑了声,“女孩子家的长那么高作甚?” “阿爹,有你真好。” 父亲的怀抱还像小时候一样温暖宽厚,永远能给人力量。 沈琮志被夸得飘飘然,一时激动,一个昏头,夸下海口,“宝贝女儿你放心,你与小殿下的事包在爹身上了!” “嗯嗯!” 直到沈琮志高高兴兴地离开,他也没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个多么棘手难办的事。 等他夜晚准备睡觉了,熄了灯,躺平,才猛地又睁开了眼睛。 惊呼了一声:“坏了!” 去主动求赐婚的旨意,求的还是嘉宗皇帝最宝贝最疼爱的弟弟。 自家的白菜逼着自己去拱金猪。 沈琮志苦着一张脸,蜷缩成一团,抱紧自己,又是一夜难眠。 …… 转日,沈琮志天没亮便离了府,没叫任何人跟着,也没向任何人交代自己的去向。 神神秘秘的。 卯时刚过,天蒙蒙亮。 陵王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昭明司门口,孟五把人从车上推了下来。 主仆二人往院里走,孟五突然弯下腰,低声对陆无昭耳语: “主子,东南方向的墙角,有人盯着我们。” 陆无昭按揉太阳穴的手微顿,“谁?” “好像是……沈大将军。”孟五不确定道。 陆无昭蓦地抬头看着孟五。 余光准确地往东南方向搜寻,果然看到了个中年男子往他们这边探头探脑。 看不出来是谁。 陆无昭沉默了一下,“先进去吧。” 主仆二人进了门。 角落里那个鬼鬼祟祟的中年男子自阴影处走出,快步走到了昭明司的门口。他面上带着遮面的东西,但露着的那双眼睛,叫人一下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在昭明司里的二楼阁楼上暗中观察的孟五放下了千里镜,神色古怪,“还真是大将军……” 陆无昭手里摆弄着另一个千里镜,淡淡地:“嗯。” 孟五奇怪道:“大将军这么早来咱们这作甚?” 正说着,昭明卫的小兄弟跑了进来。 “王爷,外头有个人,看上去不像好人,可要拿下?” 分卷阅读141 孟五形容了一下那人的装扮,“可是他?” “就是他!” “他干什么了?” 小兄弟犹豫地看了一眼陆无昭,支支吾吾:“他……” 陆无昭突然出声,“他提本王了?” “是,他问了一些您的情况,问您平日对属下们好不好,平时做些什么,凶不凶,好不好相处,人怎么样,有没有女子来找过您……话太多了,他逢人就问,问了好些问题,兄弟们被问得烦了,想把他赶走,但又打不过……” “主子,大将军他到底要做什么?” 陆无昭漫不经心地划着轮椅往外走。 突然笑了一声。 “大概是……来考察本王的吧。” 考察一下他有没有做沈家女婿的资格。 43. 暗中观察 【二更】想见你,就来了呀。…… 沈琮志“乔装”在昭明司门口徘徊了一个上午, 都没见到陆无昭出来。 他已经从几个昭明卫的口中了解到了些关于陵王的事,几乎全都是正面的评价。 说什么陵王殿下日理万机、席不暇暖,虽然腿脚不便, 但仍为了案子东奔西跑的, 一点也不像个锦衣玉食的王爷。 沈琮志暗自点头,热爱工作, 不错。 听说陆无昭时常忙得没时间吃饭睡觉,沈琮志又开始操心,这么着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身子熬坏了, 以后怎么和小阿芜白头偕老?不行不行, 以后得好好管他。 还有人说陵王殿下对待下属极为严苛,在他手下办差, 丁点差错都不能有。 不过即便如此,大家也没什么怨言,因为昭明卫的月俸十分丰厚,这也算是有多少付出便有多少回报。办得好,钱就多。办坏了事, 也要惩罚到位。 沈琮志又心生满意,赏罚分明,御下有方,不错不错。 听到众人说从未见过王爷身边有女孩子, 沈琮志的满意到了顶峰。 不近女色,不拈花惹草, 想必也是个对待感情专一的好儿郎,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疼人。 有人说陵王脾气不好,倒也不是爱发火, 是叫人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没怎么见过他开心的时候,不过好在有孟五在,孟大人说只要他们好好办差,王爷就没什么不满意的。 沈琮志听到这心疼了陆无昭一瞬,小殿下这些年肯定受了不少苦,那日相见,总觉得他眉眼间有散不去的阴霾,看来不是沈琮志想多了,而是他受伤以后,当真过的并不快乐。 沈琮志记得那会临危受命离开京城时,小殿下还偷偷跑来说,会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就央求着先帝,放他去战场上实现梦想。 可结果……唉。 两年时间,怎么就变了呢。 听说他是为了救人才受的伤,那么小的孩子,什么都毁了。 沈琮志眼睛发酸。 “前辈?前辈?” 沈琮志长舒了口气,缓了缓,很快走出了情绪。 他打听了一上午,得到的都是还算满意回答。 眼看着太阳越来越高,沈琮志松开了最后一个小兵的衣领,豪爽一笑。 刚出了个声音,又赶紧捂住了面巾,咳了声,生怕别人认出来,压着嗓子,粗声粗气道: “谢谢了小兄弟,”他抬手扔了个银锭出来,看向墙角,“哥几个都辛苦了,拿着喝酒去吧,别跟你们王爷说我来过。” 墙角蹲着几个被打趴下的昭明卫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接。 先前与陆无昭报信的那个小兄弟也在这里面,他脑子灵光,知道的内情也多。他觉得王爷肯定认识眼前这位前辈,而且这位前辈身份肯定不一般,不然王爷也不会放任他在昭明司门口招摇过市了半日都不管。 昭明卫手眼通天,方圆几里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王爷,他们好几号人被前辈抓了起来堵在墙角,一消失就是一上午,王爷那一点动静都没有。 说明什么?肯定不是他们被放弃了,一定是因为王爷默许了前辈在这胡闹。 王爷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他接下了银子,壮着胆子回:“前辈,我们又 分卷阅读142 不知道您的名讳,怎么告诉王爷?” 沈琮志一想,有道理,“那成,那本将……咳咳咳,我没什么要问的了,都当差去吧。” 几个昭明卫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顺着墙边往外走。 结果他们还没迈出去两步,就听沈琮志冷笑了一声。 小兄弟们齐齐吸了一口凉气,方才被人按着揍的恐怖回忆又涌上脑海。 顺着沈琮志的目光看过去,他们不约而同心一凉。才夸完陵王身边无女子纠缠,转头就看到孟五站在昭明司的门口,对着一带着帷帽的女子说着什么,态度和蔼,很是尊敬。 “那什么,前辈……这人一定是找孟大人的,与我们王爷无关。” 沈琮志冷眼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嗯,身段窈窕,弱柳扶风,背影挺好看的,就是有点眼熟。 眼……熟。 那女子突然掀了帷帽,冲孟五莞尔一笑。孟五立刻垂下眼,不敢再看,侧身让人进了昭明司。 几个昭明卫小兄弟都傻眼了。 “真……真美。” “这么漂亮是哪家的姑娘……竟然敢来昭明司,不要命了?” “孟大人让人进去了,是……找谁的?” 众人不敢说话,拿眼睛瞄沈琮志,却见男子木着脸,一手薅上一个小兄弟,拽着两个人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他把两人往前头一挡,“别出声,好好站岗!” 两个兄弟不敢说话,按着他俩的那只手就跟钳子似的,力气大得仿佛要将他们的胳膊拽断。 两人绷着脸站在门侧,沈琮志蹲在两人身后,从他们并肩站着的空隙里往院子里瞧。 鬼鬼祟祟,十分不像个好人。 或许是被他那一身大将的霸气给镇住,无人敢将他拿下,也没人敢出声。 离得远,什么都听不到。 沈琮志看到自己的女儿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她好奇地左顾右盼,四处打量着,在等什么人。 只片刻,划着轮椅的青年从屋中走了出来。 沈芜一见他便眼前一亮。 她刚想开口叫“昭昭”并扑过去,突然想到所处的地方,又生生地止步步子,慢慢朝他走去,而那句亲昵的呼唤也咽了下去,变成了:“殿下!” 青年的心头有一瞬间的失落,他矜持地点点头,“怎么来了?” 沈芜突然有几分羞赧,“殿下,我们能进去说吗?” 陆无昭的目光飘忽了一瞬,他似乎往门口看了一眼,又似乎没有。 他莫名其妙地轻笑了声,摇头,“抱歉,不太方便。” 沈芜“哦”了声,也没多想,这里毕竟是办公事的地方。 “我方才去了王府,李叔说你最近住在这里,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对了,明日是我阿爹的庆功宴,殿下会去吗?” 要是去的话,没准会被他老爹扣下聊聊。 男人摇头,“不去。” 他很忙,没有时间做这些无意义的应酬。 “那九月十二皇后娘娘办诗会,那日殿下会进宫吗?”她略有期待地问道。 “不一定。”他说。 沈芜的眼神立刻暗了下去,“哦……这样……” “姑娘希望本王去吗?” “当然啊。” “为何?” 沈芜直白道:“因为想要见到你呀。” 因为陆无昭一直都是很忙的,前世她就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她没办法追着他到处跑,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去“偶遇”他。 陆无昭眸色微沉,直直望向她。 若不是地点不合适,他真的很想…… 手指微蜷,喉结滚了一下。抿了下唇,妥协道:“好,本王会去。” “真的吗?”女孩的眼中迸出惊喜的光芒。 陆无昭低声承诺:“嗯。会去。” 沈芜高兴了。 她一向热情又大胆,兴奋得不顾羞涩,往前跑了两步,微微弯了身,一手撑在他的轮椅扶手上,一手抬高帷帽,唇凑了过去, 分卷阅读143 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陆无昭的瞳微微一颤,握着扶手的手瞬间捏紧。 沈芜很快直起身,腼腆地看着他。 陆无昭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操纵着轮椅后退了一步。 沈芜不愿意了,往前又迈了一步。 她进,男人就退。 她瞪他,“你躲什么?” 陆无昭耳根发红,偏过头,“别胡闹。” 还有人在看着呢…… 比如,你爹…… 半晌没听到动静,他转回头。 “阿嚏……阿嚏……” 陆无昭微微蹙眉,手指勾了下颈前的结,解了披风。“过来。” 沈芜揉了揉鼻子,走到他跟前,“一会叫我,一会躲我,你……” 她话没说完,手臂被人拉了一下,身子一歪,没站稳,不小心倒在了男人的怀里。动作太大,帷帽的纱落了下来,正好扫到男人的脸。 沈芜坐在男人的大腿上,震惊地看着他,“你……你……” 门内门外众人齐齐一声“卧槽”,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陆无昭随意抬眸,环顾了一圈,很快,院子里偷看的人都识趣地跑了。 身上一重,披风罩到了她的背上。 男人看似从容地给她系好了衣裳,往门口看了一眼,隐约看到沈琮志的衣角时,紧张地咽了下喉咙。 “你站得离我太远,不拉你,没办法给你披衣服。”他轻声解释。 “哦,哦,好……”沈芜的脸颊慢慢泛红。 解释就解释,别对着她耳朵说话啊,很痒…… 陆无昭也不是故意的,本想着叫她弯腰,不曾想她直接坐了上来…… 他们挨得太近,对于彼此都是一种煎熬。 “好了。” 沈芜撑着他的手臂,站直了身体。 相顾无言,气氛很暧昧。 无声对望了一会。 “快回去吧。”他说,“莫要着凉。” “好。” 若是病了,赶不上过几日的诗会,见不到陆无昭才是亏大了。 沈芜双手拢了拢披风,将帷帽戴好,转身离开。 路过门口两名昭明卫,目不斜视得走到街头拐角,上了自家的马车,扬长而去。 对面的屋顶上,沈琮志蹲在瓦片上,一脸愁容。 “看起来是挺会疼人的,”他摸了摸头顶,“就是有点……内向。” 嘁,一个大男人,竟然还害羞。 没出息。 44. 狭路相逢 【双更合一】“陆无昭,你不…… 九月初九, 嘉宗皇帝在宫中为凯旋的大军大设庆功宴。 沈琮志算得上是这次庆功宴上的主角,毕竟这六年里全靠他率领辅国军在西北边境抵抗外敌。 来赴宴的大多数都是在这场战役中出了大力的功臣,这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跟沈琮志交好。 比如……忠武将军刘臻铭。 这位将军自打见到沈琮志后, 便没有个好脸色。 推杯换盏间, 沈琮志痛快地饮下一杯烈酒,一抬眼对上刘臻铭那满是愤恨的眼睛, 心里直打鼓。 他和这位忠武将军走的可是不同的路子。别看他们都是武将出身,但如今的境遇却大相径庭。他们如今一个是国之栋梁,一个却游走在权力边缘, 只挂了虚名, 没什么实差。 当年沈琮志还是个中郎将时, 和刘臻铭的关系还是不错的。那会他还不像如今这般受重用,他的人脉也没如今这么广, 周围的人都势利,除了好兄弟老谢,没几个人愿意跟他这个没什么文化说话又糙的痞子来往。 那会小阿芜的娘亲撇下他们爷俩去了,他老丈人赵家那些人嫌弃他官小,也不怎么和他往来, 在京城中可以算是无亲无故、无根无基、无依无靠。 小阿芜就只有他这么个粗心大意的爹。她健康幸运地长到了七岁,病了。 大病一场。 分卷阅读144 沈芜自小身体不好,但也没有现如今这么弱。沈芜七岁那年,沈琮志在外跟同僚喝多了酒, 醉大发了,一夜未归。 等他转日酒醒回家, 发现自己的女儿缩在他那个冷冰冰的屋子里,昏倒在地上,烧得不省人事。 前一天早上他离开时人还好好的, 谁也没想到突然就发了烧,小女孩难受,跑到爹的房间里等。没等来人,身子越来越热,夜里突然下了大雪,窗子又被风吹开,沈芜个子矮,够不到窗牖,然后就病倒了,自此落下了病根。 大雪天不好出门找大夫,他又没什么门路,幸好那会刘臻铭家里有大夫,很慷慨地把人借给他,沈芜才捡回来一条小命。 这是救命之恩,沈琮志一直记在心里,这些年他不在京城,每回在信中仍记得提上一句,叫沈芜带上礼物到刘家去探望。 沈琮志回忆完了往事,又应付着前来寒暄的同僚,灌下一杯酒,再抬头,忠武将军仍虎视眈眈,恨不得要将他吞下去。 沈琮志:“……” 他摸了摸脑袋,心想着他们原来关系不错啊,六年不见,怎么回事…… 他掌心刺痛,又摸到中间那一茬可怜的头发,心里升起一股火。 他斜眼蹬了一眼身边的青年,“臭小子,滚过来。” 谢卿昀心虚,讪笑着端着酒杯走近,“沈叔,怎么?” 沈琮志举高酒杯,装作喝酒,袖子挡住了嘴,朝刘臻铭的方向努了努嘴,用极低的音量:“我招他惹他了?” 谢卿昀悄咪咪地将视线投过去,也纳闷,“您二位有仇?” “不应该啊,我跟他六年没说过话了。” 两个人嘀嘀咕咕,他们身边还有个青年一直沉默着。 那人若有似无的视线在忠武将军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轻咳了一声,“将军。” “哎?” 沈琮志转头看去。 青年微眯了桃花眼,沉思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此事或许要问小芜妹妹。” “大哥,你是何意?” 谢卿昀一听他哥提到沈芜,顿时来了精神。 “这老匹夫欺负我女儿了?!”沈琮志杯子一摔,脸沉了下去。 谢卿昀也冷了脸,“我跟他拼了!” 谢脩禾勾唇笑了下,轻描淡写道:“哦,我觉着……是小芜妹妹把别人给欺负了。” “……” “…………” “那没事了。” 沈琮志和谢卿昀异口同声。 他们各自又端起酒杯,若无其事地喝起酒。 谢脩禾微挑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倏得将目光落在那位眼神不善的忠武将军身上,对方几乎是瞬间便回看向他。 谢脩禾高举了酒杯,隔空敬了对方一杯酒,神情轻蔑嘲讽。 忠武将军瞳孔骤缩,脸色大变。 谢脩禾饮了酒,淡淡收回视线,又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模样。 谢卿昀在旁边看了全程,他想起来这些年被兄长管教的恐惧,突然有一瞬间觉得忠武将军很可怜。 别人不知道,他怎会不知,自家兄长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但其实心比谁都黑。 能叫兄长不顾分寸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的人,肯定办了恶心人的事。 于是谢卿昀狗腿子一样凑到兄长身边,给对方斟了一杯酒,“哥啊……” 谢脩禾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懒散地往上首位的皇帝身上看了一眼,才不紧不慢地,将刘家三公子犯了何事,刘家女是如何上门要挟沈芜,如何挑事,一伙人又是如何跑到陵王府门前闹的,一一平静道来。 虽然忠武将军并未参与其中,但谢脩禾的火气没办法发在不在场的人身上,只能连累忠武将军受过了。 他倒也不算冤枉,毕竟方才恶意的眼神真切存在。 刘家不敢招惹陵王殿下,总是来捏沈芜这个软柿子,不好吧。 谢家两兄弟都知道沈芜的脾气,去陵王府这事定是沈芜计划好的,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不痛快。 沈芜的身体不好,他们都知道。又是下雨,又是 分卷阅读145 被人气,听说那日还昏倒了…… 谢脩禾的目光冷了下去。 “你是说……那个时候阿芜被陵王殿下……救了?” 沈琮志耳朵尖,全部的对话都听到了,他脸色古怪,在意的点在兄弟俩看来有些奇怪。 谢脩禾颔首。 “哦……后来呢?” “不知。” 禁军的消息也不是那么灵,毕竟在陵王殿下的府邸周围,他们不好太放肆。 谢脩禾能知道这么多,主要还是要归功于忠武将军的好女儿刘嫆。她大病一场后,丝毫不知收敛,在世家中间大肆造沈芜的谣,虽然有刘二公子训斥阻拦,但效果甚微。 禁军护卫京城安危,各种流言每天都往谢脩禾的耳朵里飞,他想不知道都难。 “脩禾啊……” “您说。” “你觉得……你觉得……”沈琮志支支吾吾,又喝了一大口酒,“你觉得陵王殿下如何?” “……” 谢家兄弟俩的表情如出一辙的迷茫。 “陵王?”谢脩禾摇摇头,“不太熟,但……他不错。” 沈琮志来了精神,“怎么个不错?你们不是不熟?” 谢脩禾如实道:“的确不熟,但我们公事上有些往来,共事过几次,与陵王殿下合作很舒服。” 那个人会比所有的人都思虑周全,会安排好一切,办事不拖泥带水,行事风格干脆利落,虽然有时不留余地到显得有些绝情,总是带着说一不二的强硬,但最后的结果总能叫众人信服并不由自主地依赖他。 这样的合作者无疑能给他们减轻许多压力,是个很可靠的人。 这样的人对于百姓来说,是福。 谢卿昀懒散地笑了一声,“此事我有发言权,王爷他不是和我哥不熟,他和谁都不熟,除了公事,他就没什么要和你说的了。” “王爷这个人很独,还……性格捉摸不定。”他歪着头想了想,下了结论,“反正没事别往他跟前凑就是了。” 谢卿昀想起来上回自己偷跑回京被人抓了正着,从空中掉下来那个窘态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屁股又开始疼。 沈琮志听到了和昭明卫口中不一样的答案。 陆无昭的那些下属所言都是夸他的,谢家兄弟俩口中的陆无昭,好像更加真实了一点。 他们眼里的陵王殿下是不近人情、冷冰冰的,更符合沈琮志见到陵王时的感觉,但……无论是谁说的,都与在他女儿面前那个会脸红、会关心人的青年大相径庭。 沈琮志幽幽叹了口气,他是过来人,怎能想不明白呢,这就是爱啊。 只有在喜欢的女子面前,才会表现得不同。若即若离,不敢唐突一步,是得有多自卑啊。 这婚事,怕是真的要由他来开口了。 一场无趣的宴席将散,沈琮志都没有见到陆无昭,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沈琮志有点遗憾。 散场后,嘉宗皇帝把他单独留下,说了好多安抚和夸赞的话,最后落在了重点上。 “朕记得,沈卿的爱女已经十六了?” 沈琮志瞬间警惕,低下头掩饰震惊,“是。” “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啊,爱卿可有何想法?” 沈琮志突然想起进宫前女儿对他的嘱托,若是皇帝提起婚事,叫他一定要把握住先机,说她已经有了心上人。 想起女儿的交代,沈琮志叹了口气,“不瞒陛下,我那女儿……唉。” “爱卿有何苦衷?” 沈琮志痛心疾首:“她说她看上了个男子,叫我别给她安排婚事乱点鸳鸯谱,她说她自己的婚事自己解决,臣只要等着她的消息就好。” 这话故意说给皇帝听,就是叫他别乱赐婚。 皇帝嘴角一抽,不可置信:“自己解决自己的婚事,怎么解决?!” 一个小女子,怎会说出自己负责自己的婚事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来?! 沈琮志愁得掉头发,“臣也不知,依小女的性子,或许是直接找上门,直接说她看上人家了吧。” 皇帝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 他怎么没看出来沈芜那副娇弱的身躯里,装着这么离经 分卷阅读146 叛道的灵魂! “你是她父亲,你不管管吗?” 沈琮志哭唧唧地卖惨:“陛下,臣家里的情况,您有所不知。家里……臣没说话的份啊,唉!只能任由她胡来了,唉!没法子啊。” “……” 直到沈琮志从思政殿离开,陆培承也没缓过神。意图赐婚给沈芜的话最终也没说出口。 ** 谢家如今只有母子三人在,谢母这些年身体不好,已久不出门,沈琮志和沈芜带了礼物上门拜访,稍作寒暄,便带着谢家两兄弟出门,去了尽欢楼吃饭。 “阿芜,吃这个!” “阿芜,你最爱吃的排骨,给!” “要喝些汤吗?我帮你盛!” 时隔多年,谢卿昀还是和以前一样,看到沈芜就想凑上去讨好。 这或许是小时候那次冷战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就这么一个妹妹,被讨厌了实在是件叫人难过惶恐的事。 沈芜笑眯眯地接过,甜甜地道谢。 谢脩禾见弟弟被一句夸奖就哄得不知东南西北的样子,不屑地嗤了声,“丢人。” 女孩黑亮水灵的眼睛瞬间看向他,“脩禾哥哥,你不是喜欢吃这醋鱼吗?我知道你不喜欢刺多的鱼,特意提前一日吩咐这里的厨子,选用刺少的鱼做这道菜呢,你尝尝?” 谢脩禾沉默了下,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嘴中。 “如何?” “嗯,不错。我很喜欢。” 还是女孩子最贴心,有妹妹真好。 “嗤。” 这回轮到做弟弟的嘲笑了。 谢脩禾看向谢卿昀,又面不改色地转了回去,也给沈芜夹菜,“多吃些,都瘦了。” “好,谢谢大哥,”沈芜一碗水端平,看向吃味的谢卿昀,“也谢谢二哥。” “……不客气,你多吃点。” 沈芜笑着低头吃饭,这兄弟俩自小就希望能有个妹妹,谢母身体不好,无法再生儿育女,谢父后来战死沙场,于是这兄弟俩就把目标放在了沈芜的身上。 这些年两兄弟在外头都出人头地了,成熟了不少,唯有在宠妹这事上谁也不服谁,总要争个高下,幼稚得不行。 想到前世谢家两个哥哥的下场,沈芜叹了口气。 二哥最后为了把阿爹从牢里救出来,被人抓住,严刑拷打。大哥被革职,后来被人暗害了。 只要跟沈家关系好的,多半不是死就是流放。 沈芜捏紧了筷子,这辈子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咦……那是……” 谢卿昀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芜本来没想理。 “那不是陵王……” 沈芜蓦地抬头,“哪儿呢?” 一旁默默吃饭的沈琮志目光幽幽。 谢卿昀一无所知,指了指窗外,“楼下呢。” 沈芜忙站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瞧。 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一喜,正要叫他。就看到他迎面遇上了几个喝多了酒的公子哥。 “哟,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陵王嘛,您老怎么有空来这里了?”一蓝衣青年脸色微红,步伐轻浮,“牢里的人都杀完了?不够了?” 说话人肆无忌惮,声音顺畅地传到了酒楼上,沈芜慢慢敛了笑容。 “哎大哥,这不是陈程之?” 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长子陈程之,谢脩禾的同窗。 谢脩禾也走到了窗边,“是他。” 他眉头皱起,低下了声音,懊恼道:“怎么叫他们碰上了。” 沈芜听出谢家大哥语气中的担忧,忙问道:“怎么了?他们关系不好吗?” “嗯,他们似乎很合不来。” 陵王得罪过的人不少,但这么多年来一直锲而不舍地针对他的人也不多,陈程之就是一个。 楼下还在继续。 “陵王殿下日理万机,自是没那么多闲工夫喝酒作乐的,哦,我知道了!”陈程之咧开嘴笑了,“这尽欢楼里藏着贼人了?王爷是来杀人的吧?” 分卷阅读147 陈程之摇摇晃晃地靠近,孟五警惕地护在陆无昭的身前。 “嗤,狗腿,你算哪根葱?不过是怜芳宫的宫女和外男私通生下的杂种,呸,你也敢在小爷前叫嚣,我在跟你主子说话呢,滚开!” 孟五寸步不让。 陆无昭微垂了眼,面不改色,从容镇定,只有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轻轻颤抖,无人发觉。 陈程之后来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楼上楼下的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沈琮志沉着脸,手指扣了扣桌面,转头看向谢脩禾,“左都御史家的公子这般没有教养吗?” 单方面的针对,单纯的辱骂,陆无昭从始至终都沉默着。 “陆无昭,我告诉你,别以为上次我帮你抓了偷东西的小贼就是我原谅你了,换另一个人家被偷我照样会抓,我只是很后悔,那日若是只有我一人路过就好了,那样我即便袖手旁观,也没人知道。” 陈程之的话带着十足的恶意,像是来自阴暗角落的毒蛇,他不怀好意地吐出毒信子,恨不得要了陆无昭的命。 “陆无昭,废太子的人没将你杀死真是遗憾呐,太遗憾了……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我等着看咱们高高在上的陵王殿下不得好死的那一天。” 陈程之的诅咒叫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他的好友连忙给陵王赔罪,架起人,连拖带拽地拉跑了。 孟五眼睁睁地看着挑衅的人走了,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陆无昭也没开口阻拦。 “主子……您……” 轮椅上的青年这才动了动,他的眸色暗不见底,许久,才找回了前行的力气。 他今日只是想来这里坐坐,但……既然陈公子进去了,那么他还是回去吧。 调转轮椅的时候,余光察觉到了什么,蓦地抬头。 他和沈芜对上了视线。 女孩的眉头紧锁,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心疼和怜惜,还有汹涌澎湃的怒意翻滚。显然是气得不轻。 看来是都听到了…… 陆无昭的心缓缓下沉。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色看上去有多难过和落寞,落在沈芜眼里,她的心仿佛被人拿刀割开一般。 “昭昭。”她无声唤他。 jpmjdj “哎,别看了别看了。”谢卿昀伸手在沈芜眼前晃,轻声解释,“王爷不喜欢被人直勾勾地瞧着,你这样太冒犯人家了。” 更何况方才还叫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也不知会不会被秋后算账…… 沈芜却是一巴掌挥开了谢卿昀碍事的手,仍是一瞬不瞬盯着底下的男子瞧。似有无数话要对他说似的,安抚的话,亲昵的话,都想讲给他听。 想安慰他,叫他别难过,想抱抱他。 男人亦回望,目光缱绻,诉情万千。 他对她笑了一下,似乎在说,他没事。 沈芜的眼眶顿时热了。 被人指着鼻子骂,怎会没事呢?为何不骂回去?为何不将他绑起来打一顿? 谢家两兄弟皱着眉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没等他们觉出哪里不对,陆无昭便先低下了头。 楼里突然传来了一声东西摔碎的声音,而后又是陈程之在大吵大闹。 他喝了好多的酒,抱着楼梯栏杆不撒手,一边哭,一边骂。 谢卿昀走到门口,将门打开,那些辱骂像是疾风,一股脑都涌了进来。 “陆无昭,你不得好死!” “你对不起朋友!对不起骨肉兄弟!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怎么还不唔唔……” 后头的话没再继续,谩骂声和诅咒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行的友人劝解的声音。 门外的陆无昭听到了声音,才恍然发觉。 哦,今日是那人的忌日吧。 时日太久,险些忘了。 陆无昭走了,没有再抬头看任何人,他从容地划着轮椅,去他该去的地方。 但沈芜却看出了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转身走到谢脩禾的面前,“大哥,那个姓陈的和殿下到底有何恩怨纠葛?” 谢脩禾却摇了摇头。 “你不知?”b 分卷阅读148 r “我不知,我……我从未见过陈程之这般失态的时候。” 陈程之随了他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父亲,他一根筋,认死理,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执拗较真,素日里谢脩禾很欣赏对方的刚直,但…… 但他没想到,这人恨起一个人也是这么偏执。 谢脩禾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沈琮志自始至终都坐在位置上,脸色很难看。 咚的一声,酒坛被放到桌上。 三人朝他看去。 “沈叔!您全喝了?!”两坛酒,眨眼间就没了。 沈琮志默不作声,神色凝重。 沈芜很少见她阿爹这样落寞。 “爹?” 沈琮志摆了摆手。 谢脩禾不知道的事,他或许知道。 先帝在时,陈家出过一个陈妃,陈妃育有一子,排行第十。 十皇子和十一皇子的年龄相仿,关系很好,陈程之是十皇子的表哥,三人时常玩在一处。 陆无昭七岁那年,和十皇子去了行宫小住,在行宫的御花园里发生了意外。 几丈高的假山石上,十皇子从上头摔了下来,头朝下,当场毙命,就摔在了陈程之的面前。 陈程之抬头时,看到了十一皇子趴在假山上头,正往下看。陈程之说,当时陆无昭的眼神很冷漠,很麻木,很呆滞。 没有惊讶,没有惊慌,似乎对“意外”的来临早有准备。 陈程之认定了表弟是被陆无昭推下来的,但没有证据,且有很受宠爱的陆培承护着,不受宠的陈妃和陈家只能认同这是一次意外,查也没查,不了了之。 但宫里仍有风声在传,说那次意外后,十一皇子被罚戒尺,一个月手都拿不了筷子,还要闭门思过半年。 陈程之愈发相信,就是陆无昭把人推下去的。如果他没错,为何要被罚? 二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一恨就是十多年。 但……这些都是猜测,除了陆无昭自己,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沈琮志将最后一口酒灌下,心里仍是堵得难受。 他不相信陆无昭会伤害别人,他虽不认得七岁的十一皇子,却认得十岁的小殿下,十岁的时候,小殿下还是那么柔软、那么可爱、那么聪慧的小少年。 嘭——!! 沈琮志随手扔了手中的空酒坛,擦擦嘴,站起身便往外走。 沈芜看着大步流星往外走的男人,惊道:“阿爹?你去哪?” 沈琮志不羁地扬眉,轻蔑一笑,长腿跨过满地碎片,周身邪气横生。 “嘴里不干不净,老子去教教那位陈公子怎么做个人。” 45. 不信宿命 【一更】哪怕短暂,也总好过…… 夜幕悄然降临。 离着将军府好远的地方, 隐约能听到有女子气急败坏的说话声。 阿棠和芍药带着几个随从靠近时,就听到沈芜在对着她们家大将军指指点点,毫不客气地数落着。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人打架?!” “原本是我们占理的, 众目睽睽你把陈公子打了, 赶明儿还得带着赔礼去上陈家道歉!” 沈琮志通红着一张醉酒的脸,梗着脖子为自己辩驳:“那臭小子欠揍, 嘴里不干不净,出言不逊,我是替他爹教训他!” “那你就把人揍得站不起来?!你不会趁着半夜给他套上麻袋拉到墙角悄无声息地打一顿吗?!” “……” “…………” 谢家兄弟俩沉默了, 沈琮志沉默了, 正走到跟前的沈家家仆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谢脩禾最先反应过来, “咳,小芜妹妹, 别说了。” 沈芜别过脸不言语,她看着谢家兄弟俩一人架着阿爹一条胳膊,把他往家拖,脑子里回想起一个时辰前的画面。 当时在尽欢楼,沈琮志晃晃悠悠地往楼下走, 故意迎着同样醉酒醉得不知东南西北的陈程之而去。 陈公子怀里的酒坛不知怎么的,刚碰上沈琮志的衣角,突然就炸了。 分卷阅读149 四分五裂、动静极大地炸了。 瓷片当即划破了沈琮志的衣裳,然后……沈琮志碰瓷成功, 赖上了人家。 再然后就是一场单方面的胖揍。 陈程之是个文弱书生,虽会些简单的防身功夫, 但也抵不住常年行军打仗的武将的拳头,很快被揍得鼻青脸肿。 沈琮志用胳肢窝夹着陈程之的脑袋,拳头不要钱似得往下挥。 “骂老子不得好死?敢骂老子的人还没出生呢!” “这么不会说话, 老子帮你把嘴割下来?” 敢叫小殿下去死,你死了。 “哟呵你还敢瞪老子,是不是活腻了?” 就是这双眼珠瞪了小殿下是不是,我打! 众人七手八脚想将二人拉开,结果就跟死死黏在一起似的,拉架的谢卿昀头一次感觉到,原来以前主将揍他都是逗着玩,这才是动了真格。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沈琮志看着陈程之一脸鼻青脸肿,才满意地收了手,装模作样地抱着头喊疼,还作势要吐。 演戏演全套,他将一个毫无理智的醉鬼演绎得活灵活现。 沈芜不方便出面,一直提心吊胆地在门后看着,看到谢家兄弟把人架回来,一颗担忧的心才落回了实处。 好在沈琮志还知道找个由头,起码说起来,最初是陈家公子不小心“伤了”沈大将军,而后醉酒的大将军酒意上头,“不小心”被人给教训了。 好不容易把沈琮志扛回了他的房间,谢家兄弟俩也告辞了,沈芜叫家仆来伺候醉鬼更衣洗漱。 沈芜自己也累得够呛,先是见到陆无昭被人欺负,怒气上头,后又有自家阿爹聚众斗殴,担忧惊惧,出了不少冷汗。方才回来时,被风一吹,现在头有点疼,嗓子有点痒。 她了解自己的身子,知晓再不休息,恐怕又会生病,于是便先回去沐浴。 但她到底是放心不下阿爹的情况,收拾好自己,又回到了主院,才一进门,就听到了震天动地的哭嚎声。 声音凄厉、撕心裂肺,叫人听了都觉得惨。 沈芜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咬咬牙,迈步进门。 她看到她阿爹瘫坐在床榻下面,死死抱着要给他更衣的随从的手不撒。沈琮志见到沈芜来,鼻涕眼泪往随从的腿上蹭了蹭,哭得更大声。 “小殿下啊啊啊呜呜呜呜……” 沈芜:“……” 随从擦了擦汗,为难道:“老爷又喝了两坛酒……” 沈芜脸黑了。 随从赶紧解释,当时沈琮志沐浴完从浴桶里出来,光着身子,非要嚷嚷着喝,不喝不罢休,不喝不穿衣裳。 他还要裸着往外跑,嘴里念叨着去买酒。 几名身强体壮的护卫合力才将他制住,勉勉强强给他套上了衣裳,但也都大大小小受了点伤。 没办法,只能拿酒,毕竟沈琮志是统帅军队的主将,一般人很难能控制他,只能顺着来,要什么给什么。 然而借酒浇愁只能愁更愁,沈琮志郁闷地喝了两坛酒,酒后会将人的各种负面情绪都放大,他突然特别委屈。 于是有了眼前这一幕。 “小殿下不是那样的人呜呜呜呜他最可爱了呜呜呜……” 沈芜:“……” 头疼。 太丢人了,想把他扔出去。 她无奈地摆摆手,来了几个人帮忙把沈琮志的手松开,这回没用多大力气,男人自己松了手,他似乎知道眼前的女孩是十分重要的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再抵抗和挣扎。 沈琮志靠着榻沿,抱住了膝盖。 沈芜在他面前蹲下。 她叹了口气,真诚道:“阿爹,谢谢你。” 因为她喜欢陆无昭,所以阿爹才会为了陆无昭出头。 沈琮志哽咽了一声,停顿了一瞬,又哭得好大声。 他开始诉说憋在心里好多年的苦: “女儿,小殿下肯定不是那个兔崽子说的那样,我当年也算跟小殿下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那会才到我腰这么高,就喜欢抱着我不叫我走,他那么柔软可爱,怎会狠心将人推下去啊。” “你 分卷阅读150 不知道啊,殿下是我见过的孩子里最聪慧最有天赋的,他的母妃总把他带在身边,他没多少时间是自由的,我记得有回宫里宴会散得晚了,出宫的时候正好在草丛里看到他,起初我以为是什么小动物,没想到是个小皇子。” “他说他在躲人,他怀里还抱着个小狗,小狗被他藏在袖子里,呜呜地叫,他眼巴巴地看着我,问我能不能把小狗带出去,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宫里太危险,小狗会死,他不想看到小狗死。” “你说,他心地这么软,怎会做出那样的事呢?” 沈芜眼眶发酸,心口堵得难受。 从沈沈琮志的房里出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时过亥时,她并无睡意。 有些想见陆无昭,但……太晚了。 不过明日就是诗会的日子,他说过会来。 沈芜抬起头,对着月光轻喃:“明日见。” …… …… “十一弟,十一弟……救我!救我!” “十一弟!!” “阿昭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该找个无人的时候将他推下去,你这样,兄长也很难办啊。” “阿昭,你放心,那日的事知晓内情的人都被兄长解决了,只是父皇那里……”青年叹了声,“还要委屈你一段时日了。” “毕竟你害死的人也是皇子啊。” “不是我,我没推他,不是我,不是我……” 一女子的巴掌裹挟着风落下,火辣辣地疼,“早知就不该收养你。” 青年轻笑,“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我们阿昭可是个好孩子,对吗。” “……” “嗯,对,承儿说什么都是对的。” “阿昭,是你推的吗?” “……” “陆无昭,本宫养你,你是不是该报答?你说话啊!说话啊!你看本宫作甚,你说,想什么呢?!” 与那女人冷漠偏执疯狂的声音不同,青年总是温润地笑着,握着他的手,将他颤抖的身子揽在怀里,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 青年轻声制止,“娘娘,别这样说,我们阿昭可是个诚实的孩子,他知晓该如何做的,您别责怪,他也是不小心的,对吗?” 青年循循善诱:“阿昭,告诉兄长,那日都发生了什么?嗯?别怕,兄长在,兄长护着你。” “……” 小少年眼前晃过十皇子惊慌失措的脸,还有陆培承那张挥之不去的笑脸,仿佛置身于冰窖一般,通身寒冷。 他闭上了眼睛,紧握的拳头颤抖了片刻,终于还是松开了。 “是,是我……是我做的。” 青年笑了,“嗯,阿昭乖。” …… …… 陆无昭慢慢睁开了眼睛,心口的痉挛从梦中持续到醒来,窒息的感觉经久不散。 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天边泛了鱼肚白,已是快要日出。 木然地撑着身子坐起,长舒了口气,背脊微弯,全身脱力地靠在床头,手放在胸口,等着那一阵疼痛过去。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从未从噩梦中脱身,他一直困在过去的那些回忆里。从未抗争成功过,没有一次。 陆无昭不懂,为何他所在意的东西总是会离他远去,他永远抓不住想要的。 这难道真的就是宿命吗? …… 天光大亮。 沈芜用过早膳,往将军府的侧门走时,头还有些昏沉。 芍药给沈芜紧了紧斗篷,“天儿冷,姑娘可别把衣裳脱了,会着凉的,您昨夜就有些伤寒。” “奴婢们就在外头候着,您有任何不舒服都要与郡主讲,莫要忍着,万一又病倒,吴大夫要发火的。” 沈芜一想到吴霜的冷脸,打了个哆嗦,“放心,我绝不逞强。” 侧门打开,沈芜随意抬眸一瞥,当即便愣在原地。陵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上次的位置,轿帘大敞。 深秋的晨风带着点露水味道,冷中带着潮。 她猝不及防地撞进男人深邃的眸中,心角一处骤然塌陷,一股暖流淌进心房,涌向 分卷阅读151 四肢百骸。 她顿时扬起笑容,拎起裙子,朝他飞奔。 陆无昭看着她跑近,浑身的活气终于再度复苏。每一回她放肆地靠近,他都会因她而心跳加速、情难自已。 从未有过一次例外。 马车微晃,女子闯入到男人的地盘,帘子落下,隔绝出一寸可互诉衷肠的天地,甜蜜的味道顿时充斥狭小的空间。 他捞她进怀里,手捏着她的后颈,便要吻下去。 过于热情过于反常的举动叫沈芜立刻察觉出他情绪的异常。 撑着他的胸口抵御靠近,关切地看他,“殿下怎么了,不开心吗?” 陆无昭难得的强势叫人措手不及,他低下声音,听上去有些危险。 “为何拒绝本王。” “我病了,不可以亲亲。” “本王身体很好,不怕。”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沈芜知道,他在难过。或许是昨日的事影响到了他。 她顺从,安抚。 直到马车晃晃悠悠,开始往皇宫的方向行驶,沈芜才推了推他,重获自由。 “殿下要送我进宫吗?” “嗯,一起去。” “不怕被人看到吗?” “怕。” 但更怕来不及与她相好便会被迫分离。 若是宿命叫他永远不能快乐,那么她呢,她是什么? 她是无边黑暗里的那一点光,是他不想再求而不得的那个意外。 就算宿命如此,他也该争取一次。哪怕短暂,那也总好过没有。 宿命,呵。 若逃不掉,那便同归于尽吧。 46. 主动出击 【二更】强扭的瓜最甜了。…… “殿下是何时来的?” “睡不着, 便来见你。” 沈芜笑了,“你看,这样多麻烦呀, 睡不着还要‘千里迢迢’跑来, 我有个好方法,你要不要听?” “姑娘请讲。” “你娶我啊。娶了我, 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我了,岂不是很好?” 男人沉默了一会,终于: “嗯, 好。” 沈芜只是随口一说, 本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拒绝或是顾左右而言他。 她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男人眉眼温柔,十分认真:“我说, 娶你。” 他说这话时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殿下……你怎么了?” 难不成是受什么刺激了? 陆无昭眼睛漆黑幽深,像黑夜一般,眼里没有一丝说笑的意思。 “我说,我娶你。”他重复道。 “沈芜, 我想向你允诺,想自私一回,不计后果,不管未来, 只论当下,我知道, 这对你很不公平。” 男人双眸微敛,目光微黯,像是闪烁的繁星被乌云遮住, 无丝毫亮光流泻。 他的嗓音低了下去,“我想亲手牵你进王府,跨过洞房花烛的门槛,和你拜过天地,抱你入新房。我想此生都能站在你的身前,为你遮风挡雨。” “这些,其他的男子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可我却不能,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所以我一直在逃避,我怕自己保护不了你,怕你会失望,更怕给不了你最好的。” “沈芜,我既希望你能想清楚,又贪恋你的好,舍不得离开。” “我注定对不起你。” 他想再继续说下去,嘴唇却被人堵住。 她像个发怒的小兽,又想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小孩,只知道啃咬,凶巴巴的,只是不想继续听他说下去。 她的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像是阀门开启,不受控制、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昭昭怎么了,为何说这么叫人听了难过的话,你是要与我道别还是与我表白啊。”沈芜翁着鼻子,闷声道。 陆无昭欲言又止,看着她故作凶狠瞪着他的眸,笑了。 手捏了捏她的后颈,揽住她的脖子,双额相抵 分卷阅读152 ,四目相对。 “是在告白。”他说。 他们彼此呼吸交缠在一起。 沈芜被这四个字砸得昏头昏脑,大脑一片空白,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又是怎么回答的。 他从未这般直白地诉说过他的情谊,声音很轻,如投石入水,在她心上泛起一片涟漪。 沈芜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发烧,不然怎会脸颊滚烫,头重脚轻呢? 陵王府的马车停在皇宫外的一个偏僻角落,这里早有人在等候,是陆无昭一早便安排好的内应。 沈芜被人接进另一顶小轿,一路被抬进了宫中。 她坐在四平八稳的轿子里,脑海里都是陆无昭垂眸的浅笑,记得他薄茧如寒枝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绯红的脸颊,记得他扣在腰侧的手掌如烙铁一般滚烫,她的心都跟着不住颤抖。 沈芜闭上双眼,听到了心底悸动的声音。 …… 诗会由皇后娘娘主办,陈皇后前段时间头疾突发,身子不适,好不容易好些了,太子又出了事,本已好转的身体每况愈下。 但她清楚,自己不能再这么无所作为了。 她只有一个陆之泽,她要为自己的亲子争取机会,于是撑着病体,坚持办了这次诗会。 说是诗会,实则是要给陆之泽寻一个靠得住的岳家。有了助力,他才有更多和旁人对抗的底气和资本。 沈家是她的目标,但沈芜一来就是神情恹恹的模样,显然不适合坐在露天的室外吹太久的风。陈皇后看她坚持了几轮仍有继续的意思,便主动关切,叫她去自己的宫里歇上一歇。 沈芜见褚灵姝玩得起劲儿,本想陪一陪她,但褚灵姝却坚持将她赶走,低声对她耳语,打趣说若是不听话就去告诉陵王殿下。 沈芜这才知道褚灵姝竟也被陆无昭收买了。 她哭笑不得,只得听话。她与皇后不熟,也不想和皇后太亲近,便婉拒了去皇后宫中的提议,带着随侍的宫女往褚灵姝住的静熙宫走。 却没注意,有人悄悄跟上了她。 ** 思政殿内,陆无昭生平第一次对嘉宗皇帝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他划着轮椅走到陆培承的面前,开门见山:“皇兄,臣弟最近对一人有了兴趣。” 陆培承笔下一顿,一幅只差一笔就完成的书法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他并未生气,只是诧异抬头,“这倒是稀奇。” 自从陆无昭被他“驯化”以后,便极少地再有什么特别热忱的事情。除了帮他坐稳皇位,帮他肃清逆党,再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能特别吸引陵王的了。 以至于这些年日子过得平顺了,陆培承后知后觉地会良心发现,总是会可惜自己当初教导的方式太过严苛,叫陆无昭变成了现在这个冷心冷清无欲无求的活死人。 他倒是想过方式弥补,希望陆无昭的生活能丰富起来,但陆无昭自己丝毫提不起兴致,只喜欢杀人这样单调的事。 “阿昭……有喜欢的人了?”皇帝神情复杂,他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对着陆无昭问出这个问题。 陆无昭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话,微微挑眉,“皇兄,您喝多了?” 皇帝:“……” “臣弟只是说感兴趣,没说喜欢。” 皇帝“哦”了声,心道也差不多。 “是哪家的姑娘?”陆培承拧了拧眉,想到自己弟弟的行事风格,担忧道,“还是哪位的夫人?” 毕竟以陵王“恃宠而骄”的性子,看上哪家的有夫之妇也不无可能。 “沈琮志的女儿,沈芜。” 陆培承手里的笔掉了。 他的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陆无昭的面前。 他有点紧张,难得结巴:“那个,阿昭啊,嗯……你知道朕打算将大将军的独女赐婚给朕的儿子吧?” “哦,知道,”男人颔首,歪着头,疑惑问,“所以臣弟就不行吗?” 他将与自己侄儿抢一个夫人这件事说得理直气壮,这叫陆培承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无昭拍了下头,又道:“皇兄,臣弟没想娶她,只是对她感兴趣而已。” 分卷阅读153 陆培承震惊地看着他,“阿昭,你胡闹!莫不是想将沈芜也做成人彘吗?” 陆无昭的胃里一阵恶心,他脸色微微苍白了些许,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轻声道:“皇兄,怎会呢。” 陆培承沉了脸色。 “皇兄,莫要生气,沈姑娘那么漂亮,那么有趣,臣弟怎么会弄脏她呢?” 陆培承脑袋嗡得一下。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陵王说过,美好的东西就是要留存起来,不可置信道:“所以你是打算将她的皮肉剥下来,好好珍藏?!” 陆无昭笑而不语。 “不行!沈芜是朕的一步很重要的棋,你不许打她的注意!”皇帝难得对着陵王的诉求一口否决。 与沈家的牵绊全靠沈芜一人,这么重要的棋子绝不能任由陆无昭糟蹋。 果然,陆培承看到了弟弟失望的神色。 “好吧,那臣弟不打扰皇兄了,告退了。”他调转轮椅往外走。 陆培承眼看着他就要走到门口,突然灵光一闪,急忙叫他:“阿昭等等!” “嗯?”陆无昭疑惑回望。 皇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腿看,看了半晌,微眯了眼,笑了。 “阿昭,虽然不许你伤害沈芜,但……你可以娶了她啊。” 他原先怎么没想到,将沈芜嫁给陵王呢?陵王是不会背叛他的,恰巧相反,陵王是与沈家联姻、巩固他的政权的最佳人选啊。 所有的儿子都可能会为了皇位而算计他,只有陵王不会。陆无昭坐在轮椅上,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坐到这个位置上,况且,他也不会反抗他,也不敢。 陆无昭嫌恶地皱眉,“不娶,走了。” 陆培承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慢悠悠地说道: “那位沈姑娘,似已有心上人了。” 陆培承的目光直直看向陵王,锐利得要将人穿透。 “阿昭,如此,你也不感兴趣吗?” 一,二,三…… 三声沉默。 陆培承从容地等待着,仿佛对陵王的抉择了如指掌。 陆无昭笑了,转过身来,叫皇帝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兴味与跃跃欲试。 陆培承松了一口气,也笑了。 四目相对,皆是对方才懂的心思。 陆无昭背对的阳光,慢声说道:“皇兄说的是,臣弟愿意试试,毕竟……” “强扭的瓜,才甜呢。” 47. 他推了我 【一更】“谁欺负你。”…… 陆无昭从思政殿出来, 风比进去时更凉了。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因为赵曲在他的嘴角看到了笑意。 赵曲迎了上去,将一件藏青斗篷给陵王披上, “殿下, 仔细着凉。” 陆无昭眼中的兴味还未褪去,他破天荒地对着赵曲笑了笑, 用堪称和蔼的语气道:“多谢公公。” 赵曲觑见这如沐春风的笑,总觉得陵王愈发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陆无昭低着头将斗篷系好,划出去两步, 蓦地停下, 回头问赵曲, “对了,沈大将军的女儿此时在何处?” 赵曲震惊在原地, 呆楞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皇后娘娘的诗会应当还未结束,还在年喜宫。” 陆无昭笑着颔首,转身离开。 赵曲微微蹙眉, 念叨了一声:“真是怪了。” 小寿子大着胆子凑近,“师父,怎么了?” 赵曲面有疑色,“这陵……” “赵曲。” 殿内皇帝传唤。 赵曲神色一凛, 对着小寿子摆了摆叫对方忙自己的事去,匆忙转身进屋, “陛下。” 陆培承俯首案台,正重新写了一副字。 “阿昭说什么了?” 赵曲小心地揣测上意,见对方心情似乎也很好, 心里疑团更浓,将方才的事如实道来:“陵王殿下问老奴沈将军的女儿在何处。” 陆培承微微挑 分卷阅读154 眉,朗声笑了,“阿昭当真如此说?” “是,老奴不敢胡言。” “哈哈哈哈,还是阿昭最可爱啊。” 赵曲不懂,趁着对方心情好,见缝插针问:“陛下,您和陵王殿下都聊什么了?老奴瞧着,陵王殿下许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 “阿昭很开心?” “是啊!” 陆培承满意的笑容一直没再下去,“无他,只是给阿昭看中了一门亲事。” 赵曲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他惊诧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是……沈大将军家?!” “嗯。” “可这……”赵曲欲言又止。 沈芜是嘉宗皇帝看中的儿媳人选,这……儿媳变弟媳,陛下瞧着还挺高兴? 不过……也是。 赵曲稍稍想想便明白了为何嘉宗皇帝这么开心。 沈女的婚事久久未定,只因皇帝挑不出一个与之匹配的儿子,这个儿子一定不能太出色,不能在陆培承活着的时候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要好控制,但人又不能太蠢,不然等他百年后,这个位子总不能交到一个蠢货手里。 陆培承的这些个儿子里,要不就是废太子那样,又蠢又有野心,要不就是太过优秀,只差些机会便会锋芒毕露,威胁到天子威仪。 只有陵王最合适。 “赵曲啊,既然阿昭去找沈芜了,那定是要去亲近亲近,你派些人盯着点,叫他莫要太过火。”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赵曲浑身一僵,心下大骇,惊疑不定,“是。” 原来…… 原来在陵王眼中,沈姑娘与那些猫猫狗狗,也无甚区别啊。 这人……还真是疯得可以。 “必要时提醒他,沈芜是重臣之女,要善待,不可再任由性子胡作非为。” 赵曲想到陵王的性子,又想到陵王与皇帝如出一辙的爱好,冷汗悄悄爬上了后背。 “老奴领旨。” …… 陆无昭沿着小路走,心里的迫不及待已经快要按捺不住。 他成功了吗? 成功了吧。 此刻十分渴望与沈芜想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才与她分开不到一个时辰,但对于陆无昭而言,似乎已经过去了数日、数年之久,在思政殿内,与陆培承周旋的每一刻都是极为漫长的煎熬。 他应该是未曾露出半分端倪和破绽才是,毕竟扮演陆培承喜欢的样子是他最拿手的事。 他如此已经过了十多年,早已经验丰富,只因事关他的心上人,他才变得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摇摆不定。 他将忐忑、惊惧、对未知未来的担忧、对过去的深深憎恶,全都深深地压抑在心里,他看似游刃有余的、平静无波的表面下,藏着汹涌的情绪,这些情绪日复一日折磨着他。 如今终于就要解脱了。 一想到有朝一日能摆脱陆培承的控制,能摆脱那些漆黑和阴郁,他便感觉体内有一股熄不灭的烈火开始燃烧。 那火虽只能无声灼烧,却会随着他日渐压抑的情绪而飞快蔓延,直到火焰彻底将他淹没,也将这个世界吞噬。 马上就要到年喜宫了。 陆无昭穿过御花园,沿着湖边走,忽听身后脚步匆匆,人声吵嚷。 他微微皱眉,回头看去。 有好几名宫女和小太监慌里慌张地往前跑。 他们去往的方向……是年喜宫。 陆无昭的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慌。 他叫住一个小太监,沉声问:“发生何事了?” “陵王殿下金安!”小太监跪下回话,“是有人落水,奴婢们过去救人。” “谁!” 陆无昭的呼吸莫名一滞。 小太监摇头,“还不知,奴婢们也是被人喊过去的,应是参加诗会的贵人。” 陆无昭冷着脸,“推我过去。” 小太监忙爬起身,推着人走。 “快点! 分卷阅读155 ” “哎哎!” 湖边。 沈芜被人捞了上来,在她后面被捞上来的是个小太监。 “咳咳咳……咳咳……”沈芜呛了一大口水,她不会水,这一下险些被淹死。 好在她赌对了,这个小太监不会叫她死了,就算他自己死,也会拼劲最后一点力气把她推上去。 不管对方最开始跟上她有何目的,有何计划,此刻怕是都要夭折了。她现在这样狼狈,哪能再去见他的主子呢? 她低着头,微勾了唇角。 方才沈芜离开了诗会,才刚拐了个弯,就察觉到了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人。 自从上回在怜芳宫外被人用铁海棠误伤了以后,她在宫里的时候都会加倍小心,毕竟这深宫之中都是些会吃人的怪物。 她的随身侍从是皇后派来的,才刚踏出年喜宫时,那个小宫女突然叫沈芜原地等一会,小宫女说皇后娘娘准备的礼物忘记拿了,要回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沈芜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四周,那个跟踪她的小太监果然还在角落里缩头缩脑。 她们站在湖边的小路上,前后无人,倒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沈芜意味深长地笑了声,“你去吧,我等着。” 小宫女很快跑了。 沈芜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湖水,又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气,感受着越来越大的风,心想着,这种日子若是不小心掉到湖里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吧。 她歪了歪头,朝小太监的方向朗声叫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人?你主子叫你跟着我作甚?” 那小太监似乎是第一回做这种鬼祟的事,业务十分不熟练,手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咕噜噜…… 一根棍子。 滚到了沈芜的面前不远处。 沈芜:“……” 四周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沈芜都替他感到尴尬,“要不……我当没看到?你拿着棍子来偷袭我一次?” 小太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就十分侮辱人了。 小太监几步从藏匿之处跑了出来,羞愤不已。他将木棍捡了起来,背到身后。 “沈姑娘……安好……” 沈芜慢慢后退了几步,背靠着假山的石壁,心里有些慌,面上却不动声色,“安好?不好,险些被你送上西天。” 小太监抱着木头,慌忙摇头,“不是,不是,奴婢没想伤害你,什么上西天……奴婢不敢!” “哦?你抱着个木棍跟在我身后,鬼鬼祟祟的,这边人烟稀少,一边是湖,你猜我会如何想?” 先打昏,然后沉湖。 “你还不交代?你不交代我就跑了。” 小太监白了脸,扑通一声跪下,“奴婢没有坏心,只是……我们主子想见你,他怕您拒绝,所以叫奴婢将您……将您在无知无觉中带到他面前。” 后头的计划小太监没有说出来。 陆之泽失势,眼下唯一能依靠的唯有皇后和沈家。皇后自会尽心帮他,但他知道在自己父皇的眼中,皇后什么都不是。 沈家,才是最值得拉拢的那个。 陆之泽打算让人将沈芜带来,但他苦于没有计策,不知该如何是好。小太监为了上位,更为了自家主子能重新抓住皇帝的心,自是绞尽脑汁,为其献策。 今日的计划就是小太监主动提出来的。 将沈家女打昏,送到陆之泽的面前,若是能成就好事,生米做成熟饭,婚事一定,沈家自然会向着陆之泽。 沈芜眼底闪过微光,她微眯了眼,“不是要杀我?” 小太监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沈芜背靠着硌人的石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哦,打昏了带过去,不是要杀了她。 既然本意不是杀她,那就好办太多了。 “你主子是谁?” “太……三皇子。” “谁?三皇子?” 三皇子是哪位?? 分卷阅读156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废……太子。” 哦,他啊。 难怪,难怪会有这么蠢的宫人,看来是随了主子。 沈芜的后脑勺轻轻后靠,磕了磕坚硬的石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瞧。 啧,还这般胆小,叫她都有点不忍心坑他了。 才怪。 这宫里哪有傻子,都是各为其主。既然眼前人是敌人,沈芜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不坑人,她又要怎么摆脱陆之泽这个狗皮膏药大麻烦呢?总不能在赐婚旨意下来前,再叫人知道自己和废太子扯上了关系吧。 沈芜慢慢朝小太监走去。 孤军奋战,即便她再怎么做心理建设,还是会害怕。 她故作轻松地叫小太监起来,“你家主子在哪?我去见见他。” 小太监眼前一亮,“就在前面的亭子。” 只要沈芜离开这片假山林,他就可以朝她挥动木棍。 沈芜敏锐地捕捉到小太监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心猛得下沉。 看来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脱身了。 她笑着点头说好,而后转身往外走。 背影带着决绝。 小太监看着她的后背,慢慢握紧了棍子。 “哦,对了,”沈芜笑着回头,“你会水吗?” 小太监一愣,“会。” “好吗?” “奴婢是江南人,入宫前是在河边长大的。” 沈芜笑弯了眼,“那就行。” 沈芜转身拔腿就跑! “哎!” 小太监眼神阴鸷,咬咬牙,抄起木棍追了上去。他以为沈芜会逃跑,但沈芜没有。 沈芜的目标很明确,她奔着湖边去了。跑到湖边,骤然挺住脚步,转身。 眼睁睁看着小太监追了上来,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她用尽力气大喊了两声,“救命啊!” 而后身子往后倒,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小太监毫无防备被拉进水中,等他冒了头,顿时慌了。 沈芜的身子在慢慢下沉,她的手还死死抓着小太监的衣角,死不放手。 小太监咬咬牙,使劲去掰沈芜的手,在她白皙的胳膊上留下了一大圈淤青都没将人拽开。 方才的动静太大,已有人往这边来了。小太监无法,只能拉着人往岸边游。 等救人的宫人都赶来,七手八脚将两个人拉上来时,陵王也赶到了。 陆无昭赶到了湖边,看到眼前的一幕,脸色骤然大变,心脏像是被人死死捏住。握着轮椅的手用力地攥紧,青筋凸显,指节用力到泛白。 女孩浑身湿透,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血色尽失。 “沈芜。”男人艰难地开口唤她。 沈芜浑身一阵阵发冷,心道这一回当真是吃大亏了,她想得没错,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这水太冷了,冷到她好像幻听了,怎么会在这里听到她的昭昭的声音呢。 眼前一阵发黑,精神恍惚,浑身脱力,耳边的声音都不再真切。她闭着眼,觉得自己大概要死在这里了。 身上一重,熟悉安心的味道顷刻间将她包裹,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难以言说的感动和温暖。 沈芜恍然抬头,看到了她的心上人。 万千委屈蓦地用上心头,哽在喉中。“昭……殿下……” 她呜咽了一声,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 浑身湿透,裹着陵王的披风,怯怯地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袍,杏眼微抬,睫毛上挂着水珠。 她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殿下,我害怕……” 陆无昭抿着唇,长臂一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沈芜捞至腿上,手臂硬如寒铁,箍着她纤弱的细腰,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中。 令人胆寒的目光慢慢划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眸色发沉,漆黑的瞳孔里尽是戾气和杀意。 b 分卷阅读157 r   “谁欺负你。” 男人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周身的气势骤然放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王替你讨回来。” 沈芜把头埋进男人的颈窝,手指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小太监,嘤嘤哭诉: “是他!他推我!他要害死我。” “你说的作主,可不能说话不算。”沈芜灼热的呼吸洒在男人的皮肤上,用只彼此能听到的音量,在他耳侧轻喃:“帮我出气,昭昭。” 然后便昏了过去。 48. 陵王发怒 【二更】这样就不冷了。…… 昏迷的沈芜被陵王带回了怜芳宫。 所有人一律不许探望, 包括闻讯赶来的仪宁郡主也被无情地拦在了宫门外,半步都不许踏入。 太医是第一回被陵王主动请到了怜芳宫里,半个太医署的太医都被叫来了, 众太医战战兢兢地踏进怜芳宫大门时, 这座宫殿的主人却不在。 那个小太监已经被关了起来,由陵王殿下亲自审讯。 陵王将人秘密审讯, 得知了事情的全部,当他听到是沈芜自己跳进湖中时,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凌厉。 等他再从暗牢里走出时, 袖角沾上了不少血迹。 孟五从一旁走出, 递上干净帕子。 男人面无表情地接过, 细致地擦了擦手指,但是他满手的鲜血, 怎么弄都弄不干净。 “啧。” 孟五打了个冷战,“主子,现在……” 陆无昭随手扔了帕子,面色冷沉。 “去思政殿。” “……是。” 沈大将军的女儿出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嘉宗皇帝那里自然也知道了。 陆培承怎么都没想到, 惦记着担心着陵王胡来,结果先胡来的是他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儿子。 陆培承听说陵王正在赶来的路上,心里愈发没有底。他清楚弟弟的性子,正因太过清楚, 他才鲜少地感觉到了无措。 陆无昭是另一个他,陆无昭的心情会是如何, 他只要试想一下自己便知道了。 沈芜是陵王的新“猎物”,猎人在达到自己的目的前,对猎物是充满占有欲的。 自己看上的东西被人惦记, 被人染指,被人“弄坏了”。 陆培承叹了口气。 怎么办,要出大事了。 这无关爱情,像他和陵王这种人,他们不信那种虚无缥缈又廉价的东西。 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所有物,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自己心里不舒坦,那么就算是把天掀了,只要自己心里能舒坦,也是并无不可。 除开陵王不谈,就是沈琮志那边都不好交代。 “唉,这个逆子,要他何用……” …… 陆无昭踏入思政殿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门口的废太子。陆之泽跪在殿外,没有被允许进殿。 陆无昭划着轮椅到了近前。 陆之泽的上身匍匐在地上,听到声响,微微抬头朝来人看去。 他看到陵王那一张冷森的面容时,浑身颤了颤。 “小……皇叔。” 陆无昭划着轮椅上前,车轮抵了上去,碾上了陆之泽的衣袍。再往前一寸,就要碾断陆之泽放在腿侧的手指。 陆之泽的手抖了下,往回缩了缩。 男人低声道:“陆之泽,直起身,看着本王。” 轮椅上的男人紧绷着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中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浑身的戾气不加收敛地四散。 铺天盖地的威压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陆之泽的背上,让人喘不过气来,额角的冷汗慢慢流下。 陆之泽最讨厌陵王这副狂妄高傲的模样,他暗自咬牙。 “抬起头来。”陵王重复道,“别叫本王说第三遍。” 陆之泽半边身子都被男人浑身的冷意冰冻,瑟缩了下,直起身。 才抬到一半,陵王蓦地俯下身,朝他伸手。 分卷阅读158 电光火石间,陵王的手掐在了陆之泽的脖子上,死死扼住,用力收紧。 “额额……额!!” 陆之泽的双手都握住陵王的手腕,他用尽力气挣扎,却仍不动分毫。 陆无昭的眼神极冷,眸色黯淡得像是洒了一层灰,看着陆之泽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手腕被人用力拍打着,他不为所动,手臂高抬,掐着陆之泽的脖子缓缓起身,竟是将人给提了起来。 他语气冰冷,声音残忍,一字一顿: “沈芜是本王的猎物,懂吗。” “她的生死,皆是本王说了算,你算个什么东西。” “倘若你再意图染指,再惦记不属于你的东西,本王会亲手掐死你。” 陆之泽跪在轮椅前,脸色涨得通红,手用力到发青发紫,“救……” “救你?”男人轻笑了声,脸上却毫无笑意,他的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凌厉的目光扫视一圈,“你看看他们谁敢过来。” 哗—— 思政殿外,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各个都在发抖。 陆之泽还在挣扎,门打开,嘉宗皇帝走了出来。 陆之泽像是看到了救星,他哀求地看着皇帝。 可他的父皇却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他们,并无出声制止的意思。 陆之泽的心骤然落到谷底。 他已经窒息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他要死了…… 陆无昭却在这个时候松了手,他像扔垃圾一样,将陆之泽狠狠甩了出去。 陆之泽以前只会暗地嘲笑陵王是个废人,但他不知道,腿残的人,手臂的力量却很大。 他的后背磕在门板上,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这一撞给震碎。乍然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他剧烈地咳着,喉中涌上一股腥甜。 “噗……” 竟是真的吐了血。 皇帝无动于衷地看着,视线一直落在陷入沉默愤怒的陵王身上。他的神色平静,瞧不出喜怒。 陆无昭微垂了眼,盯着地上蜷缩的人,眼底暗藏嗜血的疯狂。 他看向陆之泽的目光轻蔑,像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这一瞬间,皇帝笑了。 陆无昭看了皇帝一眼,淡淡道:“皇兄,臣弟不想再看到三皇子。” “好。” 陆无昭走后,皇帝才施舍了一寸目光在苟延残喘的三皇子身上。 “念在皇后的功劳上,就把这个不成器的逆子赶出宫去吧。来人,把三皇子带下去。” “陛下……带……带去哪?” “唔,随便吧,宫外找个宅子,以后就是三皇子府了。”陆培承笑道,“离陵王府远些,别再弄巧成拙,丢了小命。” …… 陆无昭回到怜芳宫时,太医都走了,只有孟五守在殿外。 “去找仪宁郡主借几个人来吧。”陆无昭看了看寂静的院子,低声吩咐。 有了宫女,照顾起人来更方便了许多。给沈芜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熬了药,喂人吃下。 沈芜一开始不愿意张嘴,陆无昭将人遣散,自己亲自把人揽在怀里,低声哄着。 她竟是喝下了。 折腾了许久,天快要黑了。 派人给静熙宫送了信,留下了两个婢女留守在门口,陆无昭关上门,划着轮椅再一次靠近床榻。 他没让她睡在别处,唯有人睡在他的床榻上,他才能安心。 沈芜还在沉睡,从未醒来。 陆无昭褪下外袍,撑着身子上了床榻,躺在她的外侧。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睡颜瞧,一眼都舍不得眨。 生怕她离开视线便会再次出事。 手指深深插入她的发中,还湿着。这么久了,竟还未干。 不可以叫她这么睡着,陆无昭想。 他将黏在额头和脸颊两侧的湿发轻轻拨开,动作轻柔。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时,心口泛起钝痛。 掌心轻柔地托着她的脑袋,将全部头发拢在一起,将一件吸水性好的帕子垫在她的脑后。b 分卷阅读159 r 轻轻地擦拭,温柔地按摩着她的头。 男人低垂着温柔的眉眼,极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将她每一绺湿发都擦干。 直到全部的湿发都变得微潮时,他才将帕子放在一旁,将她扶了回去。 他解开寝衣,敞开胸膛。将她的头揽在怀里。 用自己胸膛的温度去温暖她,不叫她再感受到任何的寒冷。 外面夕阳斜照,昏黄的日光透过窗牖投入。 床榻上人影交叠。 陆无昭执起她的手腕,望着那一圈被人扼出来的青紫,眼中的心疼满溢。 他将纤细的手腕捧在掌心,拇指轻轻摩挲着。叹息了一声,气息微颤,低低唤了声: “阿芜。” 胸口已经被沾湿,他心里说不出的心疼和难过。是他不好,没护好她。 陆无昭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这样就不冷了,不冷了。” 彼此的体温逐渐交融,她靠着他结实的肌肉,一直紧蹙的眉终于舒展。脸颊蹭了蹭,感受着男人强有力的呼吸,踏实地睡去。 49. 戏精夫妇 【一更】“哭吧,真一点。”…… 半夜, 沈芜做了个梦。 她梦到前世自己的魂魄游荡在灵堂,看到陆无昭划着轮椅慢慢靠近。她心里骤然迸发出无尽的欢喜和雀跃,朝着男人飘过去。 她梦到自己的魂体没有穿透男人的身躯, 而是稳稳地落入了他温暖的怀抱。 “昭昭……” 她欣喜万分地用脸蛋蹭了蹭他。 结果…… 结果陆无昭的身上突然开始着火, 他自燃了!! “热……热……” 不仅热,她的魂体还被人牢牢束缚在怀里, 根本挣脱不开。 “殿下……昭昭……” 松开我…… 魂魄被烈火灼烧,体内也仿佛点着了一团火焰,沈芜感觉自己有里到外都要被烧熟了。 汗如雨下, 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沸水里, 口鼻被热气堵住, 喘息不得,就快要窒息而亡。 不对, 她已经死了,应该说,她要魂飞魄散了! 耳边突然贴上了男人微凉的唇,他低声在耳边蛊惑:“阿芜,与我一同下地狱如何?” 他的声音很模糊, 好像泡在水里,从遥远的地方传到了她的耳中。 沈芜热得说不出话来,本能地抬手推他。 下巴被人捏住,强迫她抬头。 沈芜看到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没有欢喜,没有爱意,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奇怪,她的心为何这般痛,痛得人全身不住颤抖。 为何……为何不由自主地想抱抱他?突然就不想逃离了。 下地狱啊, 地狱里有这么热吗?他一个人受得了吗? 陪陪他,似乎也不是不行,毕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嘛。 “阿芜……阿芜……” 沈芜慢慢睁开了眼。 她睡眼惺忪,懵懵懂懂,看清眼前人,喃喃道:“……殿下?” “嗯。” 沈芜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昭昭?你是我的昭昭吗?” 还是前世的殿下啊? 沈芜好像烧糊涂了。 因为他们躺在一个床榻上,她额头靠在一块又硬又热的地方,一睁眼,就是白花花的胸肌,近在咫尺。 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片潮湿,又抹了一把脖子,全是汗。 身上的衣裳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所以她是被热醒了吗?不对,他为何敞着衣裳抱着自己?为何他撑在她身子上方? 还有,为何他们挨得这么近,在……在一起、一起……睡、睡觉?! 她沉默了片刻,抬手戳了戳,触感结实紧致。 沈芜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眼睛,抿 分卷阅读160 了下唇。 她软了声音,娇声道:“昭昭,我在做梦吗……” 陆无昭眸色暗了下去,他缓缓抬手,慢慢按住女孩在自己身上不住摸索的小手,握紧。 她躺在自己的身/下,用这么无辜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手还四处点火,偏她懵懂无知,撩人于无形,毫无自觉。 陆无昭深吸了口气,将不合时宜的躁动压下,手掌抚上她的额头,将被汗浸湿的头发拨到一边,哑声问:“可有哪里难受?” “热,就是好热啊。”她抱怨道。 说着就要去掀被子,但被子被男人压在下头,她拽不动,只能放弃,勾着前襟的系带,直接往外一拉,衣袍顿时散开。 陆无昭瞳孔骤缩。 他慌乱地按住,沉声道:“胡闹。” 沈芜没觉得哪里不对,烧红了脸,眼巴巴地看着他,“热,我热嘛。” 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挣扎。 陆无昭急促地喘了一声,眸色深邃漆黑不见底,将人的目光紧紧锁住摄入其中。 一言不发,深深吻了下来。 沈芜吓得瞪大双眼,呆愣得不知所措。熟悉的书卷墨香气息轻轻包裹着他,唇上带着热烫的温度,几乎把她灼伤。 太热了,更热了。 点点火星落入茫茫绿野,轰地一声,火海将一切都吞噬,带着毁灭性的霸道的灼热烈焰,轰轰烈烈地将全部理智蚕食殆尽,剩下的,唯有最原始的本能。 男人的攻势十分强硬迅猛,极有侵入性地撬开齿关,探入唇舌,不断加深这个吻。他的目光十分危险,叫人不敢与他摄人心魂的眼睛对视。 意识逐渐模糊不清,沈芜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不知所措地揪着他肩侧的衣料,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唔……嗯……” 暧昧的呜咽在寝殿内回荡。 空气越来越稀薄,周遭的温度节节攀升,沈芜整个人都羞得通红,脖颈连着耳根都泛着粉,脸颊滚烫。 沈芜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她只庆幸,幸好自己是躺在床上的,不然她一定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不倒下。 两人的呼吸声急促灼热,不分彼此地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不知过了多久,陆无昭终于在彻底失控前放开了她。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确定她缓过了神,呼吸顺畅,才哑着嗓子,道了句:“抱歉。” 撑着上身坐起,背对着沈芜,坐在床边,平复悸动。 沈芜全身脱力,媚眼如丝,眼尾染上了暧昧的绯红,她的双眸里覆着一层水雾,目光茫然,像是被人欺负得狠了,久久不能回神。 四周归于平静。 沈芜觉得自己烧得更厉害了。 她体力不支,大脑艰难地维持着片刻的清醒,扭头,只隐约瞧见男人宽厚的背影,一种难言的踏实和安心顷刻间填满心房。 恍惚间,她下意识地好像唤了他一声,他回头,深深望着她。 唇还麻着,意识慢慢飘远,很快沉沉睡去。 等沈芜再度清醒,已是天光大亮。 男人靠在床头,正安静地看着她。 沈芜思考的能力短暂地停了一瞬,“昭昭?” 男人却是立刻偏过头,冷淡地“嗯”了一声。 咦? 好凶,好冷漠。 她看到了陆无昭眼底的青色,只当没有睡好。她也没有睡好,浑身酸疼,胳膊重得抬不起来,眨眼都觉得很吃力。还有嘴也很疼,好像被人啃过咬过折磨过。 “……” 她猛地僵住身子,脸色大变。 有一些回忆突然涌上脑海,那些片段带着温度,带着气味,带着声响,一股脑地冲向了她。 沈芜攥紧了被子,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昭昭!” “嗯,怎么。” “我……你……我们……” “……嗯?” 沈芜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嘶……” 疼,好像肿了。 分卷阅读161 陆无昭闻声转回头,看到她手指搭在鲜红的唇瓣上若有所思的模样,眸色渐深,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 沈芜双手抱住了头,闭着眼睛回想。想起来的越多,她的脸就越红。 她羞窘地朝男人看去,目光停在他的唇上。 那里有一处齿痕,殷红的血凝结成血痂,她蓦地想起自己意识沉沦的时候,自己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齿关用力,咬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口,而后有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他的伤,是……她干的。 四目相对,沈芜落荒而逃。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侧,沉默地将被子拉高到脖颈,身子蜷成一团,闭上了眼睛,不出声了。 “阿芜?” “……” 又是沉默了片刻,忽而有一声低沉的细碎又性感的气息声从陆无昭的喉咙里溢了出来,他轻声笑着,弯下了身,俯身靠近。 “饿不饿?” “不饿!”女孩突然颤了颤,激动地说道。 她又往里侧拱了拱身子,将被子直接拉过头顶,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离我远点!” 陆无昭又笑了声,顺从地退开。 他抱着肩,靠在床头,无声无息地等着她不再害羞。 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一人,两人,三人……有五人。 不是仪宁郡主派来的那两个宫女,不是孟五。 陆无昭微眯了眸,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有一个是……赵曲。 他嘲讽地勾起唇角,看来皇兄还是不放心他。 视线收回,落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身上。 保护她,是他即便豁出生命都要做到的事,他这辈子想要守护的东西无一护住,所有的希望也全都被人扼杀在萌芽中,唯有这一回,是他绝对不能失手的一次。 他拼死也要做到。 声音越来越近,陆无昭不再等待,他一把将沈芜的被子掀开,在对方的惊呼声中,再度将人狠狠吻住。 沈芜恍惚间睁开眼,只能看到他的目光极冷,与夜晚时的那个吻不同,毫无情//欲,毫无沉沦,只有坚韧和决绝。在察觉到她看过来时,冰冷褪去,漫上柔情与怜惜。 他将床榻上的衣裳都扔到地上,他与她的外袍、里衣,皆纠缠在一处,散落满地。 一半的被子搭在床边,落在地上,一半留在床上,却没有盖在任何人的身上。 陆无昭翻身压在沈芜的身上,将她牢牢抵住,不能动弹。 沈芜吓得睁大了眼,“昭昭……” “嘘……” 他轻啄了一下,唇贴在耳侧,用只有情人间能听到的音量呢喃道: “会叫吗?” “啊?” “我弄痛你了,叫出来。”他说。 咚咚…… 外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陆无昭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沈芜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图,配合着大叫了一声。 陆无昭眼底闪过笑意,他骤然埋首,在她的耳垂和脖颈处用力吮吸,分别印上了一个小印记。 沈芜不受控制地轻哼出声,双手不自觉地勾上了男人的脖子,指尖还不老实地在他的皮肤上划了一下。 陆无昭绷紧了身子,低叹了声,“别闹,要拒绝我。” “哦……” 沈芜遗憾地收回手臂,改为推着他的肩膀向外用力,她只是虚虚抵着,没有用力,因为舍不得将人推开。 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有一道声音响起,尖尖的,是个太监。 “殿下?陵王殿下?” 孟五冷漠道:“王爷在里面休息,不得打扰。” “这……陛下派老奴来瞧瞧,孟大人还是莫要阻拦了。” 沈芜无声地与陆无昭对望,她扬起下巴,轻吻了下他的嘴唇。 “要我哭吗?”她微微挑眉,眼底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男人哑然失笑,“ 分卷阅读162 哭吧,真一点。” 沈芜心道装哭我可是专业的,得意地弯了下嘴角,下一刻变脸似的,呜咽出声,“呜呜……放……放唔……放开我……混蛋……” 模仿得有声有色的。 陆无昭无奈地低下头,额头靠着她的,笑得浑身微颤。 沈芜一边凄凄惨惨地哭,一边抬手捶了他一下,嗔了他一眼。 认真点! 男人弯了眉眼,无声告饶。 抽泣声越来越大,隔着门板断断续续地传了出去,赵曲心下一惊,生怕陵王对沈将军的女儿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 急地直冒汗,“殿下!您……您还好吗?殿下!” 皇帝其实还有一丝犹豫和猜忌,毕竟陵王突然开口跟他要人,十分反常。赵曲得了皇帝的旨意来探望,便是要确认陵王的心思。 眼下赵曲几乎确定了,陵王就是一时兴起,没将沈姑娘当个人,只当了个发泄情绪的玩物。不必再猜忌他的初衷,那么只要担心不能搞出人命这一件事了。 吱呀一声,赵曲不顾孟五的阻拦,自作主张推开了门。 没有阻隔,内殿的哭声愈发得大。 床榻上,陆无昭敛了笑,黑眸深深看着装哭的女孩。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快要走近屏风。 陆无昭倏得抓住沈芜的一只手,握着她的手,用力往自己脸上一抽。 啪——!! 抽泣声停了一瞬,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沈芜吓坏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掌心又疼又麻。这人怎么自己打自己呢? “疼唔唔……” 她想问他疼不疼,可是才一开口就被堵住了嘴。 近乎凶狠的吻,咬得她有点痛。 “挣扎。”他咬着她的耳朵,轻声提醒。 灼热的呼吸洒在沈芜的耳畔,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陆无昭的眼神很冷静。 沈芜羞红了脸,挣扎了两下,忽听他又轻哼了一声。 沈芜:“……” 这下是真的哭出了声,羞哭的。 她都是按照他的吩咐做的,如此是要假戏真做吗?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门外的赵曲害怕地想着。 “殿……” 赵曲硬着头皮,抖着嗓子才唤了一声,从屏风后头飞出一枚刀片,穿透了屏风,擦着赵曲的脸,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赵曲冷汗直冒,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没敢再出声。 屏风内,所有的声音顿时消弭。 一阵沉默后。 陵王哑着嗓音,冷森又充满戾气地: “滚。” 一阵兵荒马乱,房门被人合上。 男人敛了全部的凌厉,温柔地吻掉她女孩的泪水。 手指微屈,深深没入她的发中,指节微弯,轻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吓到你了?” “……嗯。” “别怕。” 他深吸了口气,撑在她身侧就要起身,肩膀突然被人扣住。 沈芜哽咽地抽嗒了一声,略微抬眸,雾蒙蒙的眼眸里藏着羞涩的爱意。 她眸光闪烁。 “你若是想……也是可以的。” 50. 翁婿合作 【二更】套路皇帝。…… 陆无昭呼吸一滞, 脑海绷紧的那根弦险些就断了。 “别闹。”他说,“还不是时候。” 沈芜后知后觉,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耳侧像是点了一把火。 她嘤咛一声, 抬手捂住了脸。 方才被男色冲昏了头脑,都说了什么啊啊啊!! 什么……什么要……要她? 啊啊啊!!男色误人!! 好在陆无昭艰难地找回了理智, 他已自顾不暇,无暇去理会她的羞涩。 分卷阅读163 他知晓此刻该做些什么,用全部的意志力维持着平静, 撑着身子坐起来, 背对着沈芜, 独自消化着胸腔不断翻滚的情绪。 原本已经紧绷到极点的弦顷刻间松懈,无人再提方才的事。 沈芜仰卧在榻上, 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瞧,直到床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芜一骨碌爬了起来。 男人背对着她穿衣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将衣裳穿好。 他拉过放置在一旁的轮椅, 撑着身子坐了上去。 划着轮椅,将仍在地上的衣裳一一捡了回来,朝床榻看了一眼,猝不及防地和沈芜的目光撞到一起。 像是烫到一般,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转开了对视。 陆无昭眼睛看着地面,抬手将衣裳扔回了床榻上, 轻咳一声,“穿好。” “哦,喔……” 沈芜红着脸穿衣裳, 陆无昭背过了身去。 “殿下……” “……” “你方才……挺熟练的嘛。” 陆无昭:“……我只是……” 说到一半闭上了嘴。 情难自已,无师自通,看到她便忍不住那样做了。 沈芜问完便后悔了,慌忙打断了他还在酝酿的自白,“殿下,一会要怎么做啊?” 说回正题,陆无昭的神色严肃了一些。他压低声音,轻声交代了几句,沈芜笑着点头。 一刻后,陵王从自己的寝殿内走出,衣衫整齐。 赵曲在门外一直提着一颗心,见人出来,他紧走两步,弯腰行礼,“陵王殿下金安。” 男人淡声:“嗯。” 赵曲忐忑地抬眸,不安地往他身后张望。 陆无昭冷淡的目光轻飘飘地落了过来。 赵曲忙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陆无昭划着轮椅往前走了两步,抬头望着仍旧灰蒙蒙的天。 “去通知沈府,接人回去吧。” 赵曲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是,殿下。” 沈琮志来接人时,陆无昭已经出宫离开了。 赵曲不敢走,也不敢闯进殿中,毕竟沈家姑娘已经被陵王看中,那就是陵王的所属。 以赵曲对于陵王的了解,他的求生本能告诉他,这寝殿不能进,所以他一直留在怜芳宫的外面,等着沈府的人来。 来接人的是沈琮志本人,外男本不可以擅入后宫,但既是陵王的吩咐,便不无不可。 沈琮志带着沈府的婢女进入寝殿,赵曲侯在门口,竖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 里头传来的低低的说话声,还有微弱的抽泣声,而后便听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沈琮志怒喝了一声什么,赵曲叹了口气,后退了两步,不再细听。 想必是沈姑娘将委屈都说给了大将军听了吧。 沈将军最是爱女,全京城沈将军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哪个爹受得了?但……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盯上沈芜的人是陵王呢?除非是陵王自己改变主意,不然沈芜……便只能嫁给他了。 沈琮志把女儿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怒气冲冲地离宫了,出门的时候任由赵曲在后头追赶,硬是一句话都不搭理,显然是气得狠了。 赵曲将此事如实禀报给嘉宗皇帝,皇帝却是笑了起来。 “阿昭啊,最是随性妄为,总叫我这个做兄长的替他收拾残局。” 嘴上似是在埋怨,但看神情却是惬意得很,显然是满意和纵容的态度。 经此一闹,陆培承心里对陆无昭的反常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隔日,皇帝将陵王召进了宫里。 陆培承盯着弟弟的嘴唇看了半晌,无奈道:“阿昭,你昨日对人家姑娘做什么了?” 听赵曲说什么“陵王强迫人家姑娘”,什么“战况激烈”,陆培承还没放在心上,只当赵曲一个阉人未经人事,大惊小怪的,夸张了。 可此刻看着陵王嘴上的伤口,嘶……咬得挺狠。 分卷阅读164 陆培承的眼睛瞄上陵王的腿,心里嘀咕,他这腿……能行吗? 陆无昭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困倦得眼睛半阖半睁,手指抵着太阳穴,懒洋洋道:“无他,只是听皇兄的,待她好些。” 陆培承一阵无语,“人家姑娘还病着,你就这么胡闹?你昨日不在,大将军气坏了。” 对人家姑娘做了过分的事,结果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跑了,这是什么行为?若是没他这个皇帝护着,他这个弟弟怕是会被人剥掉一层皮。 陵王不以为意,“嗯,听说了,只是臣弟昨日司中有急事,被沈姑娘耽误了不少时间,没时间与她耗下去。” 陆培承:“……” 他若是人家姑娘的家人,都忍不住想要打陆无昭一顿。可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还是得向着他。 陆培承清了清嗓子,“阿昭啊,昨日你究竟做到哪步了?” 陆无昭奇怪地看了皇帝一眼,“臣弟能如何?臣弟没动她。” “……没圆房?” 陆无昭气笑了,“皇兄,臣弟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会在堂堂白日做出毁人清白的事。” 陆培承:“……” 你还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啊。 “咳,那就行,朕就随便问问。”皇帝打着哈哈,想起什么,笑了笑,从书案上拿起一卷圣旨,递给赵曲,“来阿昭,瞧瞧这是什么。” 陆无昭接过,展开一瞧: “……值沈家独女沈芜待宇闺中,与陵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沈芜许配陵王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① 陆无昭微挑了眉,“皇兄,你还真打算叫我娶了沈家女?” “怎么,你不愿?” 陆无昭微微蹙眉,“不愿。” “为何?” “皇兄,你叫我娶她,是为了维系关系,”陆无昭背靠着轮椅,懒散一笑,“臣弟最不喜维系,臣弟只享受征服的过程和乐趣,皇兄你该懂。” 陆培承摇头失笑,“阿昭说的不错,这桩婚事是你受苦了,但……朕需要一个人来分忧,朕最信任的人是你,将沈家女娶回家,你只需好吃好穿地供着即可,除了要了她的命,你想做什么朕都不拦着你。” 陆无昭皱眉,依旧十分不情愿。 “阿昭,兄长需要你,帮帮兄长,好吗?” 陆无昭的态度有多松动。 皇帝低头,轻勾唇角,语气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况且,那沈家女心里没有你,你将她强行绑在身边,日日调//教,驯服她,岂不是个很美妙的过程?”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陵王唇角的伤痕,笑道:“瞧着这沈姑娘性子还烈得很?” 陵王微怔,片刻后低下头,沉沉笑了出来。 “皇兄说的是,是臣弟思虑不周。” 心有所属的烈女子,制服起来更能叫人获得满足和愉悦。 兄弟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皇帝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说服了陵王,不然他要是打定主意不同意,也没什么办法勉强,对了,还有…… 陵王看出来他心里的想法,替他说道:“也不知沈将军接到圣旨,会是如何反应。” 皇帝无奈地轻斥:“净给朕出难题。” 沈家能如何?若是不愿,那就不怪他使些手段逼人就范了,毕竟昨日沈芜在陵王的寝殿过夜的事,许多人都看在眼里。 不论成事与否,“清白”早就没了,不嫁给陵王,还能嫁给谁呢。 兄弟二人正说着,小太监禀报,沈大将军求见。 “正说着就到了,这人啊就是不禁念叨。” 陆无昭闷声笑着。 “将人请进来。” 沈琮志一进来,便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皇帝有些诧异,原以为会承受大将军的怒火,“沈卿这是怎么了?” 沈琮志向皇帝行礼,余光看到陵王,微微一愣。 陆无昭先冲对方微微颔首,沈琮志回过神,尴尬地咳了一声,拱手行礼,“陵 分卷阅读165 王殿下。” 皇帝和陵王对视了一眼。 不对啊,沈琮志这反应不对啊,昨日还一副要生吞活剥了糟蹋女儿的陵王的模样,怎的今日这般客气? “陛下,臣……臣……唉,臣有一事想求。” 皇帝额角一跳,他直觉沈琮志要说的话与沈芜的婚事有关,连忙打断:“等等!沈卿先等等!朕亦有一事要说。” “哦,那陛下您先说。” 皇帝给赵曲使了个眼色,赵曲从陵王手中接过圣旨,递到沈琮志的手里。 “爱卿先看看这个。” 沈琮志一头雾水接过,展开一看,顿时瞠目结舌。 皇帝做好了被沈琮志吼的准备,也准备好了安抚的话,谁料—— 沈琮志喜出望外,“陛下!还有这种好事?!!” 皇帝:“……???” 沈琮志激动不已,“陛下您真是神仙啊,知晓臣的难事,都给臣准备好啦!” “等等,你等等,你什么意思??你愿意?沈芜也愿意?” 沈琮志一拍大腿,“是啊陛下!愿意啊太愿意了!臣那宝贝女儿也愿意!臣今日进宫,所求就是为了这个,希望您给小女和陵王殿下赐婚!” 陆培承笑不出来,他看了看陵王。 嗯,陵王也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那脸色比乌云还黑。 陆培承:“咳,那个……” 陆无昭没有等皇帝说出话来,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危险,“本王记得,沈姑娘心有所属。” 说着,划着轮椅前进了一步。 陆培承额角又是一跳,给赵曲使了个眼色,让他准备拦着愤怒的陵王。 “啊,是……是啊……”沈琮志打了个磕巴,他竟被陆无昭的眼神吓到,不自觉移开了视线,尴尬道,“那什么,小女昨日之前确实有喜欢的男子,但……那是昨日遇到殿下您之前的事了。” 陆培承快要听不懂了,“那今日怎么变了?” 沈琮志干笑了两声,不敢看陵王,假装屋里没这个人,就盯着皇帝说:“但是小女昨日回去说,陵王殿下长得好看,比旁的男子都好看,所以她移情别恋了。” 陆培承:“……??” 他深吸了口气,“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语气震惊,比当初听到沈芜打算上门向男子“求婚”时还要震惊。 沈琮志也觉得丢人,呐呐应声。 怎么办,怎么办? 陆培承觉得自己的脸被人打得啪啪作响。 方才劝陆无昭的说辞就是“征服心有所属的烈女子”,他才勉强答应的,现在如何是好…… 心有所属?没了,人家现在喜欢陵王了。 烈女子? 怕是……所有的拒绝都要变成主动的攻势了吧,嘶……皇帝牙疼。 陆培承觉得这事可能还得跟陆无昭再商量商量,起码得叫陆无昭心甘情愿才是,碍于沈琮志在场,陆培承想先将沈琮志打发走,他们兄弟俩关起门来慢慢说。 “那个,沈卿……” “陛下!陛下!您真是千古明君啊陛下!”沈琮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握着圣旨,千恩万谢,“臣谢主隆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道是,只要他谢恩谢得快,这旨意就收不回去。 陆培承:“……” 沈琮志跪在地上,伸长了脖子,揪开领子,指着自己的脖子上的一道红痕道:“陛下,您真是救了臣的命啊!小女性子泼辣,昨日回去说什么都要嫁给陵王殿下,臣觉得她是在胡闹,结果,喏,您瞧她给臣挠的,唉!” “都是臣给宠坏了,她想要的臣要是不应允,就直接动手。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多谢陛下体恤臣的可怜,臣往后必定为陛下,为大霖江山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承诺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陆培承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话真的没法接。 “小女还在家等着臣的好消息,请您准许臣先告退了!”一个头磕在地上,重重地敲在众人的心头。 “……” 分卷阅读166 “……” 皇帝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那你先……退下吧。” 沈琮志洪亮的声音久久响彻云霄:“谢陛下!” 人溜了。 殿内无人敢说话,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 皇帝有些不敢看陵王的表情。 “皇兄。”陆无昭咬牙切齿,“现在如何,嗯?” 陆培承:“……” 如何?能如何?圣旨被人拿走了,一言九鼎,除非双方有一方犯了大错,或是其中一人殒命,不然这婚事也只能这样了。 他堂堂一国之君,嗯,没什么可怕的。 这不是挺好的,女方也愿意,男方……嗯……委屈弟弟了。 皇帝正了正衣冠,从案桌后走出,步子迈得稳健方正。 路过陵王时,目不斜视,像是没瞧见他似的,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只是远离了陵王后,步子越跨越大。 “那什么,阿昭啊,朕乏了,先回了,阿昭也早些回去吧。” 最后的几个字随着陆培承迅速消失的身影,飘向远方。 赵曲跟着皇帝跑了,殿内只剩陆无昭一人。 轮椅上的青年沉默了片刻,才慢慢松了背脊,脱力地靠近轮椅中。 半晌,才低声笑了起来。 51. 酒楼闹事 【一更】你算什么鸟?…… 沈大将军之女要与陵王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很快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对此津津乐道。 沈琮志带领的辅国军就像是一道护身符,只要有辅国军在, 大霖朝便能安稳。百姓对于陵王殿下的推崇更是不遑多让, 那是能为百姓造福、为百姓伸冤作主的活菩萨。 因此赐婚的消息一出,大街小巷茶余饭后, 都在议论。 此时的将军府,被请来的梨园戏子戏班名伶都在候场,他们在后台聚在一处, 闲话家常。 有个十五六岁的青衣捂着唇笑:“要论起爱女的程度, 全京城只怕是都没人能比得过大将军了。” 眼底是说不出的艳羡。 另一年二十出头的小生也道:“沈姑娘一句想看戏, 咱们就来,这份宠爱当真世间罕有。” 沈芜无奈病中无法出门, 但又眼馋耳馋新戏,听说一有名的戏班恰好来到了京城,便与沈琮志提了一句,问能不能请到家中来唱戏。沈琮志二话不说,托了谢脩禾的关系, 找到了戏班子,花重金将人请进府中,只为沈芜一人表演。 “哎对了,听说了没, 沈姑娘与陵王殿下定了婚约了!” “能没听说吗,咱们管事的原是西境人, 幼时得辅国军相救,再说咱们箱头,家中也是受过陵王大恩惠的, 那日消息传到戏班,他俩高兴坏了!” “可是……我瞧这沈姑娘都不能出门看戏,身子骨也太弱了,还有那位王爷,又是个不良于……又遭过那样的祸事,他俩这一病一残,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班主来了,别说了别说了。” 众人一哄而散,上妆的上妆,该扮的都扮上,忙碌有序。 话题中心的主角之一,沈芜正在湖心阁中午休,她捧着圣旨美滋滋地看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赵妈妈端上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见她一直傻乐,无奈道:“姑娘还看呢?都看了三日了。” “嘿,我就是爱看,我都背下来了。”沈芜眉飞色舞,眼见赵妈妈端来的夺命黑汁汤,笑容瞬间消失,“赵妈妈,我不想喝。” 芍药抱着新洗好的衣裳,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姑娘,陵王府送来口信。” 沈芜激动道:“他说什么啦?!” 芍药一本正经道:“殿下叫您好好吃药。” 沈芜:“……” 她瞪着眼睛看着芍药。 “你胡说!他不可能这么说!” 芍药面不改色:“奴婢说的是实话,殿下还说,等您好了去看他。” 沈芜:“……” “只是一碗药而已,您都喝了十多年了,这不是何难事,对吗?” “ 分卷阅读167 ……呜。” 不对,还是好难,这次的药特别特别特别苦。 因为她自己大凉天的往湖里跳,吴大夫快要气死了,这回给她下了一剂猛药,并且没有顾忌口感味道,故意苦着她,叫她好好长长记性。 苦到什么地步呢,光是闻一下,就让人控制不住地恶心干呕。 这东西不光苦,咽下去的时候是涩的,细品还有一股淡淡的臭味,实在是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沈芜看着赵妈妈鼻子前头围着的面巾,看着芍药克制不住地捂住了口鼻,心里一阵凄凉。 芍药非但没有放过她,反而继续诱惑:“姑娘,您现在都不能出门,您不想陵王吗?” “……呜呜。” 她想。 “您听吴大夫的话,早点将身子养好,奴婢陪您去王府。” “…………” 呜。 说的是啊,不养好病,阿爹定是不许她去见她的未来夫君。 为了昭昭。 沈芜一闭眼睛,一咬牙,伸手,一副大义赴死的架势,说道:“给我,我喝!” 赵妈妈欣慰地看了沈芜一眼,将碗放到她手里。 沈芜端着碗,刚凑到嘴边,刺鼻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子,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臭气熏天,闻之欲呕,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呕呕——!!” 芍药:“……” 赵妈妈:“……” 沈芜紧闭着双眼,眉头紧蹙能夹死苍蝇。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强行将药灌了下去。 咕咚,咕咚…… “呜呜呜呕——!!” 赵妈妈要急手快,抓过一大把蜜饯塞到沈芜嘴里。 喝一次药,去了半条命。 芍药鼓掌鼓励道:“姑娘真棒!还有两天就不用再喝了,坚持!” 沈芜大惊:“……还要两天?!” 芍药顾左右而言他,“啊……嗯……对了姑娘,戏台搭好了,可要现在去?” 沈芜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去吧,去吧……及时享乐。” 还有两天,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沈芜刚穿戴好要出门,迎面遇上了沈琮志。 “阿爹!” 沈琮志才从军营回来,那日请完旨,便着急忙慌地回了城外军营,没来得及和女儿多说一会话。 沈琮志带着一身寒气,路过沈芜时脚步匆匆,语气有些严肃,“进屋,爹有话说。” 沈芜一愣,“好。” 房门关闭,屋中生了炭火,沈琮志没坐一会便热得冒汗,他摘了头盔,目光幽深望着沈芜。 “爹?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 沈琮志晦暗的目光盯着沈芜脖子和耳垂瞧。 他抬手摸了摸头顶的秃发,重重叹了口气。 能怎么了?! “三日了,三日了,你那……还没消!” 沈芜茫然了片刻,蓦地反应过来,涨红了脸。 阿爹说的是那日陆无昭在她身上留下的吻痕,耳垂上的那个很快淡了,脖子上的那枚还没消退。 沈芜羞得手足无措,支支吾吾:“阿、阿爹……我……” 沈琮志痛心疾首,“不怪你,不怪你……” 三日了,他怎么都忘不了。 那日从怜芳宫将人接走时,他就发现了自己女儿身上的变化,她身上穿着大了许多的男子衣袍,那一看就是陵王的。 沈芜将一封书信递到他手中,他得知了陵王的计划,心里赞叹小殿下的聪慧,但…… 那臭小子还是对自己的女儿下手了! 当时女儿脸上的红潮未褪,眼尾还挂着泪水,衣裳穿得松松垮垮,傻子都知道不久前发生了什么! 沈琮志气得砸了陵王寝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怒气冲冲地将女儿带了回去,回来后细细问过才知道,只是点到为止。 幸而 分卷阅读168 只是点到为止,不然沈琮志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冲到陵王面前将他揍一顿。 转日去思政殿配合陵王做戏,他不敢看陆无昭的眼睛,一是怕自己露馅,二更怕自己忍不住手痒。 在军营里处理军务,自己心口这股气还是没消,今日约了几个同僚吃酒,临赴约前,回来换身衣裳,看看女儿。 这一看,还不如不看! 三日了都未消!这是用了多大的劲儿! “老子迟早要被你们气死。”沈琮志磨牙道。 手下没注意力道,将新长出来的几根头发又薅掉了。 “嘶……阿爹,疼吗?”沈芜关切道。 沈琮志幽怨道:“疼?你疼吗?” 他拿眼睛瞄着那处吻痕。 越看太阳穴越是突突地跳。 偏偏他问完这话,女儿还是一脸娇羞!! 沈琮志怒不可遏,家里的白菜天天惦记着往金猪窝跑,气煞人也! 蓦地起身,“走了!” 房门关得震天响,沈芜眨了下眼。 手摸了摸那处痕迹,没心没肺地嘿嘿笑了起来。 …… 沈琮志与人相约在尽欢楼,前来赴约的除了几个军中的副将,还有谢卿昀。 沈琮志一现身,众人都上赶着敬他酒。他来得晚了,自觉罚酒三杯。 虽在边关打仗多年,但酒量实属一般,素日里都会克制着量,不叫自己喝多,但今日因为心情不好,别人敬他酒,便一概来者不拒。 赐婚的圣旨下来后,谢卿昀在家里闷了两日。 他本来失意落寞地找了个旮旯独自饮酒,借酒消愁,见沈琮志来,他将酒坛放了下去。 越过几个人,走到沈琮志的身边,正好听到沈琮志身边的人正在恭贺: “听闻陛下给将军的爱女和陵王殿下赐婚了?恭喜大将军啊,那陵王殿下可是一表人才,还是皇亲国戚,沈大将军好福气啊!” 沈琮志:“……” 谢卿昀:“……” 不约而同地心里更堵了。 沈琮志敷衍地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叔,叔。” “干什么?” “叔,我就想问问……阿芜妹妹她……她愿意吗?” 沈琮志冷笑了一声,愿意吗?呵。 懒得多说,又灌下一口酒。 陆无昭是挺好的,但是占了他女儿的便宜,就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谢卿昀被沈琮志凶狠的目光吓到,他误会了沈芜是不情愿的,心里更愁了。怎么办,要抗旨吗?好像很难。要不他带沈芜私奔? “叔,我也喜欢阿芜妹妹,您看我还有希望吗?” 沈琮志没听到,他正在心里痛骂陆无昭,并且在琢磨等陆无昭进门以后怎么想着法子磋磨他。 谢卿昀见他不理自己,幽怨地长叹了一声。他知晓自己几斤几两,于是愈发忧愁。 这次聚餐人很多,吵吵嚷嚷的,很快就有人喝多了。 有人上赶着巴结沈琮志,就有人看他们不顺眼。 忽听一道男子冷嘲热讽—— “呵,那陵王有何好的?还不是个杀害手足兄弟的残废,虚伪、做作、装腔作势!看他那副样子就不顺眼!” “他能有什么本事?只不过是仗着自己救过陛下,胡作非为罢了。好人?我呸!恶心谁呢!” “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也就忽悠忽悠你们这些傻子。” 谩骂声愈发不堪入耳,脏话糙话源源不断往外冒。 沈琮志趴在桌上,抱着酒坛,双目无神地放空自己。耳边模模糊糊听到好像有人在骂他家小殿下。 嗯?骂小殿下?!这可不行!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沈琮志眼前天旋地转,看一个人两个影儿。他撑着桌子站起身,勉强分辨了一下声音的方位,闭上眼睛,使劲晃了晃头。 沈琮志找到了大放厥词之人,伸着手指了指他,笑了,“找……嗝,找到你了。” 他拎着空酒坛,踉踉跄跄地往那人而去。 分卷阅读169 别人见他站起来,哄笑声更大。 不管是表面上祝贺的,还是打心里瞧不起陵王这个残废的,都在看热闹。 瞧着沈琮志一来便闷头喝酒的样子,定是对这桩亲事不满意。可不满意又能如何?这是陛下的赐婚,再委屈也得受着。 有人可怜他,“大将军,想开些,好歹是个王爷呢,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能享一辈子福啊。” “对啊将军,令爱身体不好,嫁个瘸腿的王爷,不是正般配吗?” 话音才落。 哐——!! 说般配的这人瞬间就被开了瓢。 沈琮志手里的空酒坛砸在那人的脑袋上,碎了一地,那人脑袋被砸出好大一个口子,鲜血哗啦啦往下涌。 那人捂着满是鲜血的头,又惊又怒:“沈琮志!你疯了!” “老子没疯,老子清醒得很,还知道自己是你这个鳖孙的爷爷。” 沈琮志眯着眼,一脚将扑上来的人踹翻,他还没忘了最初骂人的那个。一转身,直愣愣地朝着那人而去。 即便喝多了酒,他的动作也快得吓人,抄起桌上的东西,有什么都往那人脑袋上身上砸。 一边揍一边踢,拳脚相向。 他像个盛怒的雄狮,任由别人怎么拉都拉不动。 “你这龟孙,你他娘的放什么屁呢?!啊?!” “腿残怎么了?你想把女儿嫁过去也要看看人家愿不愿意!” “什么垃圾东西都敢碰我家殿下的瓷,我看你是活腻了!” “赶明儿我去陛下面前告状,就说你在外大肆辱骂陵王,看陛下能不能饶恕你。” “我就是打死你了又如何?你猜陛下会向着谁?” 沈琮志在这一刻,大脑无比清晰。 陵王是皇帝的宝,阿芜是陵王的宝,他作为阿芜的爹,闯了祸自然不用担忧,恃宠而骄、有后台的感觉的确很好。 “你这龟孙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我家阿芜嫁给陵王殿下是要享一辈子福,受一辈子宠的,我女儿不嫁给陵王这样的人中龙凤,难道要嫁给你家里那个站着还没有陵王坐着高的儿子吗?我呸!” “天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看老子不捶死你!” “……” 尽欢楼乱成了一锅粥。 52. 他在等你 【二更】会没事的。 沈琮志累得气喘吁吁, 重伤两人,自己也挂了彩。 他们的动静太大了,再加上现在时辰尚早, 才刚过申时, 天色还未全暗,竟是把禁军的人招来了。 谢脩禾正巧在这附近巡视, 一听出事就连忙赶来。 那二人被禁军的将士们帮忙抬走,沈琮志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 指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放狠话: “呵, 有本事再来啊, 老子不送你去见阎王老子跟你姓。” 谢脩禾:“……” 他清了清嗓子,“各位大人辛苦了, 今日的局还是早些散了吧。” 说罢,给下属使了个眼色,将大将军架走。又朝自家没出息的弟弟投来警告的一瞥,对方乖乖跟上。 才刚出了尽欢楼,安静了半天的沈琮志又开始扑腾。 “给老子撒开!老子还有一笔账没算!” 谢脩禾疲惫地按了按额角, 挥了挥手,叫属下退下,自己上前,架起沈琮志, “怎么,还有谁?” “脩禾?” “是我。” 沈琮志拽着谢脩禾的衣领, “脩禾啊呜呜呜,活不了了呜呜呜。” 谢脩禾:“……” 到底是谁活不了了,活不了的分明是那两个被打得进气多出气少的低级将官。 等明日一个折子参到陛下面前, 那时再哭都来得及。 他压了压火气,冲缩在旮旯里的弟弟说道:“还不滚过来。” 谢卿昀连忙走了过来,讪笑两声,“咳,哥……” “殿下!我跟你没完!呜呜呜呜呜还我女儿呜呜呜……” 谢 分卷阅读170 家兄弟二人:“……” 谢脩禾冷冷地看向弟弟。谢卿昀在对方的死亡凝视下,简明扼要地概述了今日的情况。 后来的事态有些失控,可能是因为谢卿昀重复了一遍,让沈琮志又回想了一遍今日曲折的心路历程,他非要闹着去陵王府,说是要找人算账。 谢家兄弟无法,毕竟他们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一个沈琮志,只能陪着他去了一趟王府。 到了陵王府,正好遇上了外出归来的陵王。 陆无昭微微挑眉,带着沈琮志进了门,谢家兄弟也被请到了前厅等候。 将近一个时辰,沈琮志都没有从陵王的书房里出来。在谢脩禾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沈琮志出来了。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外走。 “叔。”谢卿昀迎了上去,他心里别扭,不想和陵王说话,先带着人走了。 谢脩禾打量着二人,皆是毫发无损,衣冠齐整,看上去并未起冲突。松了口气,恭敬地对陵王行礼告辞,“殿下恕罪,今日叨扰了。” 陆无昭低垂着眼,看情绪不太对劲,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叫人送他们出去。 谢脩禾走出院子时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陵王独自划着轮椅,走在游廊下,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叫人无端品出一丝孤独和落寞。 他不再看,上了马车往将军府而去。 …… 一夜宁静,转日清晨。 孟五收拾好行囊,来敲陆无昭的门,才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陆无昭划着轮椅走了出来。 孟五一怔,瞧见对方眼底的青色,轻声道:“主子,您……一夜未睡吗?” 陆无昭疲惫地摇摇头。 昨夜与沈琮志聊了许久,他如何能睡着呢。有些话,唯有借着酒意,沈琮志才会坦诚告之,那些话在人走后,久久回荡在陆无昭的耳边,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越是回想,心里的酸涩越浓,他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云,周身的气压低了下去。 “主子,那今日可还要出城?”孟五问道,“灵州那边的事不急,您未休息好,今日瞧着也要下雨,不如……” “不必。”男人淡声打断,从孟五身旁经过,“机会难得,及早解决为好。” 孟五劝说未果,只能听从。 ** 将军府,沈芜被瓢泼的大雨声吵醒。 问过时辰,才过辰时。 用过了早膳,服用了汤药,沈芜精神恹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从一早起来,她的心就慌得很,总觉得有什么坏事会发生。 她斜倚在美人榻上,手执最新的一册话本,这是褚灵姝派人送来的,说很好看。 沈芜百无聊赖翻了两页,讲的是一对新婚小夫妻如何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相守的故事,老生常谈、毫无新意,故事的走向她都能猜到,并且角色的互动她也并未觉得有多吸引人。 褚灵姝说故事很暖心,很甜蜜,但沈芜却觉得,没有她家殿下甜。 白团从她腿边经过,迈着猫步,悄无声息地跨过,外头一个惊天大雷,把白团吓着,它往旁边躲闪,不小心碰倒了茶盅,茶水浸湿了纸张,瓷盅也碎了一地。 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又看了看湿掉的裙摆,洇湿的墨迹,还有一地碎瓷片,沈芜觉得今日或许真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申时才过,沈琮志终于醒了。 事如沈芜所料,她的阿爹没叫她失望,带来了个坏消息。 昨夜谢家兄弟将沈大将军送回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沈芜早已睡下,因此并未第一时间知晓都发生了什么。 沈琮志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扒着门,露了个头,往屋里探头探脑。 沈芜一见阿爹满脸心虚的样子,太阳穴就开始狂跳。 等沈琮志战战兢兢地说完了全部,沈芜的脸色已经和外头的天一样黑了。 她没问打架的事,她现在只关心沈琮志和殿下说了什么。 “女儿啊,你爹我……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了啊。”沈琮志干笑了两声,“我都忘了嘛,哪能记得都说了什么啊。” 虽然毫无音讯,但沈琮志觉得自己应该说了挺让人伤心的话, 分卷阅读171 毕竟……毕竟他昨日去找陆无昭时,是带了些怨气和委屈的,他害怕自己酒后失德,伤了人心。 沈芜在此刻十分想大义灭亲,想与这个明明都三十多,却还总是像个三岁孩童的父亲断绝关系,正在运气平复心情,谢卿昀打着伞,冒着大雨上门来了。 谢卿昀也是一夜没睡好,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决定还是来亲口问一问沈芜的心意,若是阿芜与陵王两情相悦,那就再好不过。若是……他或许还有机会。 结果他才踏进沈家的前厅,刚等来沈家父女,外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随从。 谢卿昀认出,这是他大哥的贴身护卫。 他立刻走了过去,“怎么?我大哥出什么事了?” 随从浑身都湿透了,看得出来跑得很狼狈,他急急道: “大公子叫您快些回府,他说只有您知晓夫人那个救命的药匣在何处,叫您快回去取一趟。” 谢母是医女,但医者有时难自医,她亦身患顽疾,平时也是睡着的时候更多些,今日这样糟糕的天气,谢母定然在休息。 有一些他们兄弟俩能解决的小事,便是能不惊扰母亲就不惊扰。 谢卿昀一听脸色微白,“是大哥受伤了?走!” 谢卿昀来不及计较自己那些小情小爱,他匆匆向沈琮志和沈芜告罪,朝外走。 “我大哥呢?我要将药送至何处?” “送至陵王府,大公子说等着救命。” 沈芜一听“陵王”二字,浑身的汗毛瞬间炸开,蓦地转身。 二人还未走出门,她疾步追上,拦在二人面前,“陵王府?!是谁受伤了?!” 随从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是陵王殿下,受了很重的伤。” 沈芜的脸色唰地就白了。 她的身子晃了晃,沈琮志赶紧将人揽在怀中,“阿芜,别慌。” 沈芜推了下沈琮志,站直身子,用力掐了下手心,钻心的疼助她勉强稳住了精神,但颤抖的声音却是怎么都藏不住恐慌。 她一把抓住谢卿昀的胳膊,急得带了哭腔,祈求道:“我与你一起去,带上我,好不好,一起去。” 谢卿昀惊诧地看向她,那一瞬间,他看着沈芜打转的眼泪,好像都明白了。喉中涌上一股酸涩,“你……” 沈琮志果断道:“阿芜,你去!爹派人护着你,芍药,你跟着一起,别叫姑娘受委屈。多穿点,莫受凉。” 沈芜有些恍惚,她听着阿爹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心口像是被堵住,茫然,无措,前所未有的惊慌。 谢卿昀有力的手隔着衣裳握着她的手臂,他站在风吹来的方向,为沈芜挡下风雨。芍药站在另一侧,二人将沈芜护在中间,没叫她淋到一点雨。 直到上了马车,奔往谢府拿药,沈芜都脸色苍白,惴惴不安。 谢卿昀垂着头,靠在车厢的另一头,再无平日懒散桀骜的神色,而是默不作声,黯然神伤。 很快到了谢府,谢卿昀沉默地下车,将药拿在手上,又坐上马车,往王府而去。 时间过得很慢,沈芜觉得每多一次呼吸,都加重一分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在沈芜无数次祈祷后,终于到了。 雨已经停了。 马车还未停稳,沈芜便迫不及待地往下跑。 “阿芜妹妹。”谢卿昀突然叫住了她。 沈芜站在马车下面,看着谢卿昀将药递到了她的手中。 他淡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故作轻松。 “会没事的,快去吧,他在等你。” 53. 你凶我了 【一更】精心策划的意外。…… 沈芜从未跑得这么快过, 从王府外到陆无昭的寝殿,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山水。她不顾一切, 只有一个目标地向前冲。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雨后的风很凉,打在脸上像是被刀片划过皮肤一般刺痛。 混了泥和尘土的雨水溅到她的白色绣花鞋面上, 脚下踏进深至踝骨的积水,凉丝丝的雨水沾湿了她的鞋袜,浸染了她的裙摆。迎风奔跑, 湿哒哒的衣料紧贴着小腿, 冷意浸入了骨髓 分卷阅读172 中。 沈芜不知这一路几次险些跌倒, 不记得身边人扶了她多少次,她只知道往前跑。 手里牢牢抓着药匣, 哪怕自己快要摔倒也绝不撒手。 踉踉跄跄地,眼前终于看到了门。 沈芜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门推开,屋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手里紧攥着药匣,急促的步子在过于安静的室内响起, 格外突兀。 “你……你怎么来了?” 谢脩禾看着突然从屏风外绕进来的女孩,惊诧不已。 沈芜听不到,看不到,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床榻。 床边围着两个人, 似是大夫,一人手中拿着一条干净布条往床上人身上按, 似乎是在为床上人止血,另一人跪在床边,面冲着床尾, 似乎是在处理腿伤。 沈芜的瞳猛烈收缩。 她紧咬住下唇,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床下满地都是被血染红的帕子。 她的身子不住颤抖,心脏被用力攥紧,喉咙被人死死扼住,急促地大口喘息,拼命地想平复气息,却是怎么都做不到,她的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声音,连那两个大夫疾声呼唤着“陵王殿下”都听不太真切。 她眼前是漫漫红色,脚下像是钉了钉子,步子怎么都挪不动,她不敢过去,她好害怕,好害怕走过去看到的是一个不会呼吸的陆无昭。 血染红了被褥,顺着衣角往下流。 滴答滴答—— 沈芜好像听到了血落在地上的声音。 怎么办,他好像流了好多血…… 他又死了吗?又一次在她面前停止了呼吸,是吗? 手腕突然一沉,手骨被人用力一捏,掌心的药匣被一股大力就要夺去! 沈芜吃痛,察觉到匣子即将脱手,心猛地一沉,她瘦弱的身体里爆发了更大的力量,将药匣夺回,死死捏着,即便因太过用力折断了指甲,也不叫旁人抢走这盒救命稻草。 她眼神凶狠地转头看过来,怒视对方,不期然对上一双熟悉的担忧的眼眸。 谢脩禾紧抿着唇,面色凝重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他用力抓着她的手腕,企图靠疼痛唤回她的理智。 若他没猜错,有一瞬间,沈芜起了寻死的念头。 沈芜感受着手腕处完全无法挣脱的力量,身子剧烈颤了下,从绝望中抽身,回过神来,微怔,“谢大哥……” 当理智重回现实,痛苦铺天盖地地再次将人席卷。像是泄洪用的阀门突然被打开,又像是摇摇欲坠的城墙终于迎来了足以叫它瞬间坍塌的致命一击。 眼泪唰地奔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沈芜抖着手,将药匣往前递,强忍哽咽,用微弱的声音,勉强平静地说道:“谢……大哥,药……” 谢脩禾眉头紧拧,半弯下腰与她视线齐平,黑眸定定盯着她的眼睛瞧。 “大哥,求你救他……” 沈芜无声地落泪,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 谢脩禾确认了她的状态,心落了回去,接过盒子,“放心。” 不知那盒子里装了什么,很重。沈芜后知后觉没了力气,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看着眼前几个人忙碌得不可开交。 好奇怪,为何他一点声音都不出呢?是昏迷着,没醒吗? 沈芜的精神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她往床榻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她每一步走得都很慢,每一步都祈求他能出一点声音,好叫她确定他还活着。 沈芜觉得自己真是个十分胆怯的人,她实在没有勇气再面对一次他的死亡。 越来越近,床榻上的情形瞧得也更真切、更全面。 男人的衣裳大敞,血将他好几层衣裳都浸透了,离得近了,她才瞧见他身上的伤。 有两处,一处正在被一个大夫止血,匣子里有上好的止血药粉,那医者正往他的伤口上上药,血很快就止住。 还有一处……在距离心脏不远的地方,那里还插着一节小小的箭矢,露在外面的长度很短,像是被人用刀剑砍断。 沈芜将视线上移,往男人的脸上看去。他阖着眼,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如纸,一点血色都没有。 沈芜沉默地流着泪,从他的头打量到脚 分卷阅读173 。除了上身的两处伤,腿好像也又受了伤。 她安静地站在床侧,没发出一声音。 她发现陆无昭并不是在昏迷,他很清醒。大夫为他上药时,他的手会用力攥着床榻,他不会喊痛,不会出一点声音,只是眉头会皱得更紧,呼吸会更沉重一些。 他不喜欢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在旁人面前,那些无用又颓废的样子只给她看过。 沈芜慢慢弯下腰,手指颤抖,触上他的手背。 防备心这么强的一个人,竟是到此刻都未发觉这屋里多了个人。 她无声哭着,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撬开,松开了被□□得皱皱巴巴的锦被,将他沾着血的手捧在掌心,慢慢而有力地握住。 一滴又一递冰凉的泪砸在男人的手背上,陆无昭猛地睁开眼。 带着戾气和锐利的目光直直刺了过来,在看到沈芜满是眼泪满是心疼的眼睛时,冰冷的气息稍稍一滞。 他眼中闪过慌乱,一下抽回手,展了展衣袖挡在身前。他想遮掩,但他的衣裳也遍布血迹,瞒不住,藏不住。 她为何来了,看到了多少,是不是吓到她了。 陆无昭觉得自己实在是个畜生,连累她担惊受怕。 抿着唇,狠了狠心,冷声道:“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芜沉默地摇头。 “出去!” “我不。”她轻声道。 一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那个大夫要去为陆无昭拔箭,沈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陆无昭冷冷地看了大夫一眼,大夫顿了下,收回了手。 “沈芜,出去。”男人似是耐心告罄,面目严峻,“本王不想见到你。” 沈芜还是摇头,倔强地看着他。 不管他再怎么赶走她,她都不会离开。 陆无昭烦躁不已,他不想叫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他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偏过头朝向里侧,再不看她,下逐客令,“出去!” “殿下!您别动!” 已经止了血的伤口撕裂,血再次源源不断流了出来。 沈芜哽咽了一声,忙后退了两步,“我走,我走,走还不行吗……” 她利落转身,快步朝外走去。她隐约听到身后男人淡声吩咐了一句:“拔吧。” 泪流得更凶。 谢脩禾追了上去,出门时,看到了等在门口的谢卿昀,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弟弟,轻叹了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谢卿昀勉强笑了笑,摇摇头,他没事,只不过是没来得及开口的爱恋无疾而终罢了。 沈芜一口气跑到门口,站在廊下,捂着脸,任由满脸的泪水淌下,无声悲泣。她也没有出一点声音,难过被压抑着,不得释放。这叫谢家兄弟俩顿时手足无措。 等兄弟俩走近,只看到沈芜用帕子将泪水都擦干,她深吸了口气,将喉中涩意逼退,红着眼睛,转头看向谢脩禾。 “大哥,他为何会伤成这样?” 她的语气听上去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有尾音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两下。 谢脩禾叹了口气,“午后我出宫办事,恰好碰上陵王遇袭,护卫陵王的属下都被重伤,殿下……” 他往屋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殿下腿脚不便,躲不开。” 沈芜心中一痛,“那贼人可抓住了?” 谢脩禾的神色变得复杂,“死了。” 他赶到时,只来得及将倒在血泊中的陵王救起,至于偷袭的人,已经被陵王用刀杀死。 不仅杀死,心口更是被扎了数刀,看起来像是陵王濒死之际奋力抵抗,将贼人杀死后,确定人死透了,才松了精神,放任自己昏死过去。 陵王心狠,命大,本事也不小。 躲不开,就拿命拼死相搏,沈芜嫁与这样的人,或者说,这样的疯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沈芜点点头,不再言语,走到廊下一根柱子旁,蹲了下去,抱住膝盖。 这是她前世死后养成的习惯,害怕的时候,孤独的时候,守着他的时候,都会这样抱住自己。 分卷阅读174 谢卿昀最后也没有跟上去,他落寞着神色,进了寝殿,他想替阿芜看看,那个男人能不能活下来。 谢脩禾从芍药手中接过一件厚实的披风,摆了摆手,叫伺候的人都离得远了些。他走上前,蹲在沈芜的面前,将披风盖到她的身上。 沈芜神色怔忡,没有反应。 谢脩禾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说道:“小芜妹妹,陵王胸口的那个箭伤,是后来才有的。” 沈芜恍惚地抬眸,迷茫道:“什么?” “两处伤,起码隔了一刻的时间,而且这伤不是远距离射过来所致,是这样面对面,扎进去的。我猜,是他用了什么方法骗人靠近,然后趁其不备,先伤了对方,而后对方恼羞成怒,随手用箭扎进陵王的胸口。” “或许后来有重伤的护卫靠近,一剑斩断了那箭,对方脱手之际,陵王再次给予致命一击,令其丧失行动能力。” “即便箭矢被插/进胸膛,陵王也没有松开匕首。” “小芜妹妹,他或许是抱了死志,要与人同归于尽的。” 沈芜的大脑一瞬间空白。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谢卿昀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他没理蹲在角落的两人,而是迅速召集了院子里的所有人,吩咐了他们该做的事,又急匆匆地回去了。临进门前,看了大哥一眼。 兄弟间的默契十足,谢脩禾微微颔首,抬手将沈芜的肩膀扣住。 “大哥?” 谢脩禾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没事,应该没事了。” 沈芜动弹不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侍从断水送药,抱着新的被褥和衣裳进去,又抱着一团东西出来。 被沾污的旧衣卷成一团,带血迹的地方都藏在里面,小心翼翼地遮掩,也不知怕谁看到,怕谁担忧。 沈芜被允许进门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了,她的腿有些麻,站起身来时一踉跄,险些栽倒。 谢脩禾将她扶进了屋。 才一进门,便能闻到十分厚重刺鼻的熏香味,原先充斥在屋中的血腥味被取代,沈芜眼圈一红,又禁不住落下泪来。欲盖弥彰,他是个傻的吧,做这些无用的事。 她拼命压抑的难过在看到陆无昭那一刻,顷刻间爆发了出来。 屋中的闲杂人等都已退去,只余谢家兄弟站在屏风一侧,沉默地看着女孩跌跌撞撞朝床榻跑去。 沈芜看着陆无昭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袍,以及床榻上那套崭新的被褥,顿时泣不成声。 她独自绝望悲伤时有多克制,此刻就有多放肆。 所有的委屈霎那间倾泄。 “呜呜呜呜呜昭昭,昭昭……”她几步跑到床前,想要靠近,不知道该不该靠近,她害怕他又赶她走,想要伸手碰,又不知掌心该落在何处。 陆无昭虚弱地靠在床头,撑起眼皮看着她。 他轻声道:“哭甚。” 他的语气变得好温柔,与方才判若两人,沈芜顿时更委屈了。 “你凶我呜呜呜……你刚刚凶我……” 陆无昭面上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懊恼,他不是故意,只是不愿叫她看到浑身是血的他。 她是个女孩子,怎能见那些污秽。 “吓到了?”陆无昭抱歉地说道,“来,近些。” 现在干净了,他才敢朝她招手。 沈芜绷不住了,哭着骂他:“你方才叫我走的,现在又来叫我近些,你还凶我,你凶我呜呜呜……” 虽是这般说着,但她还是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 陆无昭愧疚地深深凝望,艰难地抬了下手,想碰一碰她,却扯动了伤口,他急喘了下,忍着疼,将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抱歉,我……我错了。” “我讨厌你!” 陆无昭心蓦地一沉,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是了,他如此过分,方才赶她走,现在又想让她留,他叫她难过,便罪该万死。 “若你不愿,我……不强留你,你若是厌弃了我,婚约……”陆无昭闭了下眼睛,艰难出声,“婚约……” “我不听不听不听!”沈芜以为他要悔婚,哭得更大声 分卷阅读175 了,“你凶我呜呜呜……” 陆无昭莫名松了口气。 “下回不敢了,再也不会了。”他轻声哄道,“莫哭了。” 沈芜还是哭,一边抹眼泪,一边重复,委屈极了,“你凶我,你凶我。” 男人低声下气地道歉,耐心十足,“你想如何出气,都听你的,好不好?” “你凶我呜呜……” 陆无昭实在没辙,他抬起手,腹部带起一阵撕裂的疼,他置若罔闻,拉着沈芜的胳膊,一把将人拽到近前。 手掌不容置喙地扣住她的后脑,用力朝自己压下。 将她深深吻住,再也听不到任何哭声。 54. 最喜欢你 【二更】“亲亲……就不疼了…… 突如其来的亲吻打了沈芜一个措手不及, 手不小心抵在陆无昭的胸口,她猛地弹开,急了, “陆无昭!” 碰到了伤口可怎么办?!他真是要将人气死! 男人淡笑着, 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方才她的眼泪都落到了他的脸上, 抬手一抹,再一次伸手扣住她,又将人带了回来。 沈芜敌不过他力气大, 但又不敢再碰他, 只能将手撑在床榻上。 她小心翼翼, 把他当易碎的宝物,这份谨慎叫陆无昭更加肆无忌惮。 他按着她的脑袋, 再度深深吻上。 实在不知若是放开这张小嘴,又要冒出什么哭诉的话来,眼泪没完没了地流,眼睛都红得像只小兔子,瞧着叫人心疼。 房间变得寂静无声, 屏风一旁,立着两个沉默的青年。 沈芜没有挣扎,他们看上去你情我愿,十分相爱。 谢卿昀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毫不相关的人会凑到一处, 原先听到赐婚的消息时,他只觉得荒谬。 陵王那样冷心冷清的人, 看上去不像是会对人动心,可偏偏他动心了,他此刻正在抱着一个女孩子亲吻。 沈芜是他从小看大的妹妹, 他深知她的脾性,知她素来活得自在、不畏人言,若不是真的自愿,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若是今日之前,谢卿昀还可以给自己找理由,安慰自己,阿芜是为了沈家,为了大将军才答应和皇室的人结亲。 可此刻…… 昭昭? 真是亲昵又充满爱意的称呼。 想到她方才惊慌失措、痛不欲生的样子,谢卿昀知道,他已然出局,再无可能。 她那么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到谢卿昀觉得她有些陌生。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他沉默地看着二人拥吻,像是折磨自己一般,寸步都不离。 谢脩禾轻叹了声,抬起手,掌心盖住弟弟的眼睛,而后拉着弟弟的胳膊,将人带出了房间。 房门被人合上,细微的动静没有惊扰那对爱侣。 不知过了多久,陆无昭才将人松开,他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是前所未有的明亮,闪闪发光,熠熠生辉,让沈芜无端想起点缀在寂静深夜中的繁星。 他嘴角噙着笑意,目光缱绻。 “不哭了。”他笑着说。 沈芜抿了下发麻的唇瓣,往陆无昭的身上看去,不出意外,伤口裂开了,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沾在了新衣裳上。 沈芜雾蒙蒙的双眼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跑。 打开门,她没有察觉到门口凝重低沉的氛围,她也没注意为何谢卿昀独自一人立于远处的树下,静静望着天空。 孟五受了伤,正在治疗,沈芜只能叫来一个侍从,叫他再去把大夫找回来,侍从知晓这是王府未来的女主人,便是她说什么他便照做。 大夫来了,年长的那个没忍住骂了陵王两声,他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患,年纪轻的那个尴尬地看了看沈芜,拉了拉老师的衣角,叫对方别说了。 沈芜下巴微抬,放话道:“您想怎么骂都成,他不敢如何。” 话音落,陆无昭挑着眉看了她一眼,见她瞪了回来,也不敢有怨言,收敛了浑身冰冷的气息,任由大夫数落也不生气。 待重新包扎好伤口,沈芜坐回到床边,说什么都不肯再靠近 分卷阅读176 。 陆无昭不勉强,靠着床架,静静看着她。 有些矛盾不是逃避便会过去的,有的委屈也不是一个两个吻就能一笔勾销。 两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陆无昭并未急于开口,他在等着对方将所有不满都发泄出来。 沈芜低垂着头,眼睛看着男人微敞的前襟,看着裹了好几层的胸口,眼眶又再度热了起来。 她鼻音很浓,“疼吗?” 陆无昭低声回:“不疼。” “你骗人。” 陆无昭没有再言语。 沈芜探身过去,头放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一寸一寸地看。 她轻柔的呼吸刻意放慢,呼气的时候也放缓了力道,鼻息喷洒在男人的心口,像是羽毛有一下没一下撩拨着心弦。 “阿芜。”他滚了滚喉结,声音微哑,“别看了。” 沈芜还在认真端详,眼泪蓦地又掉了下来,掉到了他的伤口周围,她一惊,连忙抬了头撤离,手捧在身前,接住了不断滚落的眼泪。 “哭甚?” 陆无昭就要抬手为她拭泪,她慌忙自己擦干,警告他,“你不要乱动。” “好。” “陆无昭。”沈芜吸了下鼻子,缓了缓情绪,“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无昭沉默了。 “你果然又是以身涉险!”沈芜又气又心疼,“你答应过我的,你做过承诺的!” 说过不许再涉险,他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又继续我行我素。 陆无昭没有急于辩解,“是我错了。” 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会如此。 “你知道伏杀我的是谁吗?” 沈芜一愣,听他平静地说道: “是陆之泽。” 沈芜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阿芜,我一日不将陆之泽铲除,他便一日是个隐患。”陆无昭的目光十分温柔,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既答应了你,便一定会彻底解决这件事,虽然赐婚的旨意已下,但陆之泽必不会罢休,只要我们一日未成婚,他就还会将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我要他死。” 他料想到陆之泽一定会在此刻狗急跳墙,他故意将今日的行程安排透露出去,给了陆之泽机会出手,就看陆之泽能不能把握住。 在城内陆之泽不敢轻举妄动,那么出了城,陆之泽便会放开手脚,主动地走入他精心设计的圈套。 只有将自己置于危险下,陆之泽才会放松警惕,他才能将陆之泽一击致死,叫他再无还手的机会。 他的确再一次将自己的安危算计了进去,他每一回行动都是抱了死志,如这十年来的每一日,这一次也不例外,但唯有一点不同,那便是他从前希望自己可以死得其所,可以光明正大地死去,但这一次,他想活。 活着回来,活着把她娶回家。 陆之泽已经被他杀了,承诺做到,但他好像还是搞砸了,毕竟他确实承诺过要珍爱自己的生命。 沈芜突然直直望着他,“你不是问我为何哭吗?” “我是在心疼,看你浑身是血躺在那里,我都要吓死了,快要心疼死了。” “我特别心疼,所以才会哭。” 陆无昭撑了下身子,离她更近了些,紧张道:“阿芜,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沈芜哽咽了一声,偏过头,“你上回也是这样说的。” “这回是真的,我保证。” 沈芜不搭理他了。 “阿芜,阿芜。” 沈芜闷声道:“叫我作甚。” “帮帮我。” 帮? 沈芜红着兔子眼转回头,怒视着他,“陵王殿下神通广大,主意那么多,有何事是我一个小女子能做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靠近,别别扭扭道:“你想做什……” 话未说完,唇又被人堵住。 沈芜瞪大了眼睛,谴责地盯着 分卷阅读177 他,不敢后退,怕他又乱动。 男人抵着她的唇,轻轻笑了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帮你?” 他坦诚地点头,“我有点疼,所以需要姑娘帮我。” 沈芜沉默了一会,“亲亲……就不疼了吗?” “嗯。” 沈芜:“……哦,哦。” 她眼睛红红,脸也红红,主动凑了上去。 笨拙地学着他平时的样子,却还是生疏且青涩。 陆无昭微垂了眼睛,看着她心软又心疼的模样,看着她因紧张和羞涩而乱颤的睫毛,觉得此生若是就这样走到尽头,还真是十分不甘。 半晌,男人主动退开。 他额头靠着她的,轻声地问:“为何不抱上来?” 从前的几次亲吻,她都最喜欢抱着他。可今日,她却将手背在身后。 沈芜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怕你疼。” “肩膀未曾受伤。” “可我怕你乱动。” “那你更要抱着我,别叫我乱动。 “昭昭,你……喜欢我抱着你?” 男人顿了一下,轻描淡写道:“我并无特别的喜好,只是担心你累着。” “哦,那我不……” “环上来。”他打断道。 沈芜轻哼了一声,“口是心非。” 她将胳膊小心翼翼地虚虚地架在他的肩膀上,手圈上脖颈。 “我放下来了哦?” “好。” “疼吗?” “不疼。” 暧昧的气息渐浓,呼吸交缠,在悲伤褪去的时刻,不小心的对视瞬间点燃了所有的克制,一触即然。 她发泄地嘶哑,啃噬,恨不得将所有的担惊受怕都融到这个吻中,叫他深刻地体会到她曾经历过的撕心裂肺,她在怪他,亦在爱他。 男人纵容了她所有的惩罚,他将唇上的血液主动送到她的口中,试图安抚她的不安。 混着疼痛的亲吻即粗暴,又温柔。 眼底的泪意又涌了上来,她好喜欢现在的时刻,她希望他再也不要九死一生。 她希望他活下去,与她快乐幸福地活下去。 “昭昭。” 在舔咬之中吐出的不只有滚烫的气息,还有她最真挚最赤诚的表白。 “我方才说讨厌你,那都是气话,你别信,我是太生气了才那样说的。” 她目光炯炯,直白又热情: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男人倏得笑了。 “嗯,我知道了。” 55. 我想留宿 【一更】御夫之策。 孟五也受了挺重的伤, 他苏醒后,第一时间便是下床要去找陆无昭。 他撑着身子起来,脑袋还发着昏, 眼睛瞧不清楚东西, 腿也伤了一条,受不得力, 嘭得一声,滚到了地上。 他抬手一摸,眼睛上绑着条布带。 “哎你老实点, 你要干什么去?” 孟五的手腕被人死死抓住, 那人力量不算大, 只比一般人手劲大一些,但却敌不过他一习武之人。若不是他此刻受了伤, 此人的胳膊定会被他给拧断。 眼睛……眼睛……他看不到了。 孟五坐在床边,嗓音艰涩,“我的眼睛怎么了?” “瞎不了,放心吧。” 那人是清澈疏朗的少年音,青涩稚嫩, 略带沙哑。 但听步伐,脚步虚浮,轻飘无力,又像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那人似乎端着一碗药, 闻着味道有些苦,靠近了孟五, 将孟五眼睛上的布条缓缓解下。 孟五顿时绷起浑身的肌肉,惹得对方一声轻嘲:“大人此刻犹如惊弓之鸟,实在有些丢人。” “别睁眼。”那人又道 分卷阅读178 。 孟五没理会对方的嘲讽, 他知道对方是要为他换药,并未放松警惕。轻嗅空气,除了难闻的药膏味,还闻出了他房间里的味道,这是他所熟悉的环境,他身在陵王府,此人想必是主子请来的大夫。 “我家王爷呢?” 那人吊儿郎当道:“死不了。” 孟五瞬间拧眉,凌厉出手,扼住对方的脖颈,用力一掐,“我家王爷呢!” “咳咳……你……咳咳……” 孟五骤然松了手,他又用那只手握了握自己的脖子,表情有些奇怪。 程时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又会突然放手,一时间有些茫然。顿了顿,继续给对方换了药。 只不过这一回,屋里再无人说话,气氛一时间变得莫名其妙地诡异。 程时给孟五换好了药,摸了摸鼻子,心道这位大人真不愧是陵王的左膀右臂,连作死的风格都是一脉相承,性子也像了几分,都偏爱吓唬人。 不过他一个行医治病的,只要病人听话,旁的事不归他操心。主院那位冷面活阎王有老师在,不需要他插手,只希望面前这位看上去就挺有能耐的护卫大人别跟他家主子似的,能听话些就好。 说起来,那位王爷倒也不是很难对付,毕竟是有夫人管着的。 程时叹了口气,若不是他处理不了陵王的腿伤,还真想与老师换一下。 他看着这个蒙眼男子低垂着头,一副颇为失落的表情,于心不忍。难得没有再冷嘲热讽,忍不住宽慰了两句:“大人不必太过忧心,我老师很厉害,能活死人,肉白骨,你家王爷已转危为安,逢凶化吉,是好事,别再丧着个脸,不吉利。” 孟五抬头,隔着麻布与之对望,程时有些尴尬地咳了声,“大人可能不知,我老师是谢夫人的师傅,这回就是谢脩禾把我们找来的。” 程时将器具都收进药箱,感慨道:“你们运气真是好,正巧赶上我老师来凑今年下元节的热闹,再晚上一日,我们可就走了。真是缘分。” “谢统领……” “统领?啊,这小子都做到这么大的官了啊,不错。” 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孟五屈着腿,垂着头,靠坐在床榻下边的地上,若有所思。 他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于动了动身子,要站起来。 “哎你别动啊,腿还伤着呢!” 孟五淡淡道:“不碍事。” 程时磨牙,真是不省心。 “这位……大夫,能劳烦你扶我去王爷那边看看吗?” “有何可看的?他都没事了。” 孟五坚持地“看”着程时。 “好吧好吧,我扶着你去,就看一眼,看完你麻利地回来养伤。” “好。”孟五应得果断,“多谢。” 孟五一身逾八尺的青年,身子是有些分量的。 孟五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驾起,腰间被人牢牢揽住,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若是平常有人敢这样碰他,怕是早已身首分家,可惜他现在行动不便,只能仰仗旁人的帮助,实在窝囊。 他回手勾了一下对方的腰,虚虚一圈,默默在心里丈量。 身高六尺有余,骨骼纤瘦,听着对方呼吸的频率和深浅、节奏,大致能推断出,对方是个年轻人,且身体很好,不是什么身子被掏空了的中年人。 可是他的脚步却是轻飘无力,不像是个少年人,倒像是个…… 孟五猛地顿住脚步,勾着程时的手拘谨得缩了回去。 程时翻了个白眼,累得低声喘着粗气,“大哥,您能自己用用力吗?您不知道自己多沉吗?你想累死我然后没人管你了是不是?没人管你就等死吧,眼睛也好不了,再也没法做你家王爷的护卫。” 孟五半晌也没将胳膊搭回来,反而挣扎了两下。jpmjdj 程时火了,抓着孟五的手就往自己肩上架,“孟大人,求求你,配合点好吗?我还有伤员没看呢,没工夫在你这浪费时间。” 一起随着陵王出城的还有两个侍卫兄弟,他们也受了伤,止了血后一直没有苏醒,程时一直惦记着伤患,对着孟五的抵抗愈发恼怒,他不再“怜香惜玉”,强制地按着对方,架着人往陵王的寝殿走。 分卷阅读179 “你家王爷那腿伤我瞧了,倒是奇怪得很,你们没有找我师姐,哦,就是谢夫人,没找她看看吗?夫人说什么?按理说,若是当年初伤时及时救治,不会成今天这样子啊,倒是怪了。” “若能及时诊治,必不会像如今这般只能在轮椅上过活啊,你家主子当年是皇子,住在宫里头,宫里难道没有御医能治吗?” 程时一边艰难地走,一边嘀咕:“他如今这样,倒是还要费上不少功夫,我师父不太擅长治疗腿疾,但或可一试,兴许能好转也说不定。” “若是看骨,还得请济安寺的明心大师来才行,但是大师这十几年来云游四海,找不到人。” “对了,我们来京是为了下元节。这下元节呢,是水官解厄旸谷帝君解厄之辰,十月十五下元日是道教斋法中规定的修斋日,青明观会修斋设醮、祈愿神灵①,排场可谓盛大。青明观的林道长与济安寺的明心大师是至交,或许能在祭祀大典上看到大师。” “我和老师这次过来,也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看看能不能见到大师,你们若是想治腿,记得下元节的时候也去试试。” 还有最后一条游廊,穿过去就能看到陵王的寝殿,程时为了不冷场,能说的事全都说了。 “我不知你们当初为何会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但这回可万万记……” “你是女子?”孟五突然说道。 程时大惊,猛地转头,“你、你说什么呢!谁是女子!” “你是女子。”孟五抬手握了下程时的手腕,帮她稳住身形,肯定道。 从骨骼的构造,到走路的姿态,还有他方才扼住程时脖颈时……并未感受到喉结。 声音可以伪装,体态可以模拟,但身体的构造却是难以掩饰,若是他此刻能视物就好了。 程时的脸唰得就白了,她女扮男装行走江湖,鲜少有人识破她的易容,怎么…… 她一把将孟五退开,对方一个踉跄,撞上了墙壁。 “你、你你你自己扶着墙,蹦着去吧!” 落荒而逃。 孟五揉了揉装疼的胳膊,单腿蹦着,扶着墙,他看不到前路,只能靠摸,靠听着动静,艰难地前行。 等好不容易到了寝殿外,他轻轻叩门,“主子?” 屋里好像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很急促,还有低声的呜咽声。 孟五急了,“主子?您怎么了?” “咳……”一旁的谢脩禾好心提醒,“小芜妹妹在里面。” 小芜妹…… 哦,沈姑娘啊。 孟五沉默了一会,“谢统领,能扶我去坐一会吗?” 毕竟屋里一时半会停不了,他这样子站不久。 谢脩禾:“……” **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扰了屋内正在缠绵的两个人,陆无昭本不想管,可沈芜却是后撤了半步,圈着男人脖子的手抵着他的肩膀,不叫他继续。 “不管他。”男人嗓音喑哑,说着就要拉她入新一轮的沉沦。 沈芜红着脸,手按着他的脸轻轻推开。 她直起身,跪在榻上,与他对视,“昭昭……我今晚……” “我……我……” 沈芜紧张得猛地吸了口气。 “我能不能留下啊?” 她问得很轻,十分羞涩。 陆无昭:“……” 他定定望着她,滚了下喉结,沉声重复:“留下?” “啊……嗯。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陆无昭不着痕迹地吸气,尽量平静,不牵动伤口,“为何。” “我担心你啊,回去恐怕会失眠呢。” 陆无昭闭了下眼,不去看她明亮灿灿又勾人的眼睛,“不行。” 沈芜不高兴了,“为什么!” “留下作甚?” “留下盯着你啊!”沈芜埋怨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等我回去了,你就又乱跑。” “我都这样了能跑去哪,”他说,“你又不能与我睡在一处,如何盯着?留下来也无济于事。” 陆无昭的本意是,王府没有那 分卷阅读180 么多婢女,照顾她多有不便,况且她身子也未好全,留在这有害无利。 还有就是,即便他们已有婚约,但留宿……终归于她名声不好。 还有沈琮志……他只怕会不高兴吧。 陆无昭想起沈琮志那日醉酒后说的话,心口又莫名发堵。 沈芜的重点却歪了。 她微挑了眉,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睨着他,“说的是呢,我得与你睡在一处才是。” 陆无昭:“……” “不妥,这成何体统。”他苍白地说道。 “不成体统吗?那当初在怜芳宫时,我们可还没有婚约呢,您喝醉了就脱我的衣裳,那会你为何不说不成体统了?” “当初的事我很抱歉,万分抱歉,但你今晚得回去,我这里没有你休息的地方。” “你这床榻很大啊,多我一个也绰绰有余,而且你现在伤着,不能乱动,你又占不了多大的地方,我借宿一下也没什么吧?我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陆无昭额角直跳,“阿芜,矜持些。” 他很艰难地在抵抗着内心想要将她留下来的冲动,他要保持理智,不能任她胡来。 沈芜瞪大了眼,“你嫌我不矜持?!” 陆无昭舔了下唇,无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那殿下何意?”沈芜道,“难不成殿下真的看厌了我?所以一而再地拒绝?” 叫了殿下,不是昭昭,这是又生气了? 为何突然生气了,方才亲吻时不是都好了吗? 陆无昭有些茫然。 “你嫌弃我。” “你赶我走。” “你又凶我了!” 红唇一瘪,又要哭。 “阿芜……我没有这个意思,好好好,你留下,留下陪我。” 陆无昭生平第一回生出一种“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心爱的小女子”的感慨。 沈芜却是翻了个白眼,“你就是觉得我不好,我还不待了呢,哼。” 陆无昭实在不懂女子的心思,他不知道沈芜此时有多害怕,害怕到已经不想去管什么礼教,管是否合适得体,她只想守着他,寸步不离。 他不懂,他心里都是所谓的“为她考虑”,却不曾清楚她需要的只是安全感。 旁人说什么沈芜都从不在意,只要自己日子过得舒服,自己爱的人过得开心就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沈芜打定主意要给陆无昭一个教训,叫他好好长长记性,于是从榻上爬了下去,仗着陆无昭现在是个“全残”,哪儿都去不了,在对方焦急慌乱的神色里,径直往门口走。 陆无昭真的慌了,“阿芜,阿芜……” 沈芜有一瞬的心软,但想想还是不行,就要叫他记住了。沈芜还未出嫁,便已经开始将御夫之策落到实处。 她转身,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陆无昭心疼坏了,“阿芜,我错了,你别生气,想在这里待多久都好,行吗?” 沈芜心中一喜,面上泫然若泣,哽咽了一声:“……真的?” “嗯,随你喜欢,多久都好。” 沈芜满意地点点头,“好吧,那我今日就不回将军府了,殿下好好休息,我去找个住处。” “你不留在我这里吗?” “不啊,”沈芜眨眨眼,泪珠滚落,她失落道,“殿下你既然觉得不妥,那我就换个屋子住好了,不妨事。” 说罢,她也不管男人是何表情,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一出门,便看到了坐在石凳上的孟五,与站在他身旁,负手而立的谢脩禾。 “孟大人,你都这样了就别乱跑了!” 一条腿绑着夹板,眼睛用麻布覆着,看也看不到,走也走不远。 真不愧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沈芜放弃了向孟五寻求帮助,她吩咐芍药回府去拿她的换洗衣裳,又叫来一个王府侍从,叫他带自己去干净的厢房。 她做这些的时候并未刻意压低音量,摆明了就是叫里头的男人听着,听仔细了。 等沈芜离开了主院,孟五才在谢脩禾的帮助下,艰难地进了屋。 “主子… 分卷阅读181 …” 陆无昭现在的心情十分不好,“滚出去!” 孟五无辜地承受了怒火,可怜巴巴地被人搀回了房间。 …… 夜幕降临。 谢家兄弟走了,两个大夫也已离开,孟五用过药后睡下,沈芜也回到了厢房。 漆黑的寝殿内烛火全熄,无一丝光亮,陆无昭靠在床头,疼得睡不着。 他觉得今夜格外寂静,格外难熬。他的心情时好时坏,夜深人静,免不了会胡思乱想。 距离沈芜离开他的房间,已经过了多久了? 好像才两个时辰…… 总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 她还生不生气,难不难过了? 陆无昭颓废地靠着床架,再度陷入了自厌与自责中。 吱呀—— 房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男人眉头微皱。 轻而缓的脚步声在黑夜的衬托下格外明显,陆无昭警惕地听了一会,突然神情凝滞,眉头微挑。 唇角慢慢扬了起来。 这是哪个半夜不睡觉的小姑娘偷偷跑到别人的房间里来了。 沈芜轻轻地将门推开,蹑手蹑脚地进了屋,踮着脚尖,学着白团的步子往床榻的方向走。 越靠近,她的背越佝偻,身子矮了下去,蹲着一边慢慢往里蹭,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床上的动静。 呼吸均匀,很好,睡着了。 她无声地咧嘴笑了下,悄悄脱掉了鞋,慢慢地,动作轻缓地把手搭在了床榻上,四处摸索。 很好,外侧是空着的,可以上去。 刚想收回手,直起身子爬上去,手就被人牢牢抓住,攥在掌心,死死地抵在床榻上。 沈芜惊慌地抬头。 怎么回事,他还没睡吗?! 熟悉的气息瞬间袭了过来,将她包裹。 陆无昭探身向前,轻笑了声,他的唇好像擦过了她的脸颊,在她耳畔轻喃: “真巧,你也没睡。” 56. 未来可期 【二更】因祸得福。…… 巧吗…… 不怎么巧。 沈芜欲哭无泪, “你……你还没睡啊?” 陆无昭笑道:“阿芜不是也没睡?” “我……你为什么没睡啊?” 陆无昭如实道:“疼得睡不着。” 沈芜这下也顾不得害臊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你别动啊, 我去点灯, 等一下我。” 她脚步匆匆,摸着黑去找蜡烛。陆无昭听到她跌跌撞撞的声音, 心高高提起,“小心些。” 嚓—— 烛火亮了。 在黑暗中久了,乍一见光亮, 眼睛一阵刺痛, 陆无昭下意识闭上了眼。 他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而后是一阵细碎的声响,身边一阵清风掠过。 等陆无昭再睁开眼, 恰好看到沈芜凑了上来,她的脸在视野里放大,他怔忡的功夫,她的吻轻飘飘地落下,蜻蜓点水, 又很快远离。 沈芜咬了下唇,见他看过来,不好意思地偏过了头,在他身侧坐好。 陆无昭抿了下唇, 低声道:“甜的。” 女孩红着脸,目光躲闪, 强装镇定,“甜吗?哦,我吃了蜜饯。” 男人认真地看着她, “嗯。” “我……我吃蜜饯是因为睡前喝了汤药,还有一天的药,喝完了才行。” 他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幽深,格外专注,“嗯。” 沈芜被他盯得不自在,继续岔开话题,“赵妈妈也真是的,知晓我要留宿王府,都不忘让芍药把药带来。” 男人的眼睛从她的眉眼缓缓下落,停在她的唇上,“不喜欢喝?” “很苦的,难喝死了。” “所以你宿在这里不回去,是为了逃避喝药吗?”他轻声问。 分卷阅读182 “才没……有呢。” 沈芜以为他误会,连忙转回头解释,可对上他的目光时,发现他一直看的地方,方才的回忆又冒了出来,话到嘴边也到了个磕巴。 “你别看了。”她嘟囔道。 陆无昭突然靠她近了一些,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缱绻,“方才为何突然亲我?不生气了吗?” 沈芜的脸嗡地红了,想将他推开,却又不敢下手,“你好烦,哪有人这样问的。” 男人的手微抬,指尖勾起她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手指不小心蹭到她的耳廓,心突然一痒。 “为何不可问?在害羞什么?” 他不断追问,实在烦得很。 沈芜咬着唇,似羞似怒地瞪了他一眼,“我自然是想亲便亲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是我的未来夫君,我不能亲吗?” 陆无昭的手指微颤,一绺头发从指间漏了下去,咽了咽喉咙,“嗯,能。” 沈芜又将头转了回去,腿弯曲,下巴抵在膝盖上,她将头埋了下去。 察觉到自己离他有些远了,又默不作声地往里侧挪了挪,头也微微往陆无昭的方向偏,直到自己的脸颊又蹭到他停在半空的手指,才老实地不动了。 小声说:“我就看你闭着眼睛,很想亲,没忍住。” 陆无昭沉默了一会,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她滚烫的耳垂,淡声问她:“那……可还想?” 被捏住的时候,沈芜全身轻轻抖了下,耳朵越来越烫,头埋得更深,不敢看他,“不想……你假正经。” “……嗯。” 在她耳朵上作乱的手指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面上总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唯有被她撩拨时才会是把控不住的失控状态,沈芜先前还会担忧,若是自己不主动,若是自己不去撩拨,他会不会就不理她,就那么退开了? 呸,都是她把这个男人想得太好了! 沈芜此时算是真切地感受到,陆无昭就是假正经,他心里什么都想,就是在装。她是被他的君子模样给骗了! 想起他醉酒那回,那会还不怎么熟,他就对她上下其手,要脱掉衣裳给她上药,他主动抱她,后来终于被她撩拨得放弃了抵抗,亲吻也是一次比一次热烈,这哪里是不近女色的样子!亏她还担心了那么久! “你总是嘴上说什么不成体统,拒绝我留下,其实你心里不是那么想的,你巴不得我留下,对吗?” 陆无昭蓦地松开了蹂//躏耳垂的手,不自在地拉了拉被子,盖到腰腹,“不是,没有。” 沈芜不听他的话,自顾自道:“所以你每回抗拒,都是口是心非,对吗?你就是想要我,你不好意思了。” 男人语气微沉,“没有,我没有。” 可惜他就算重复再多次否定的答案,也不能骗不到沈芜。 “你说没有就是有,你说不是就是是,我都知道你。” 陆无昭没有再说话。 若是沈芜此时看过来的话,会发现,他的耳朵也是红的。 “哼,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都知道你,不听你说的就是了。” 陆无昭轻咳了声,“困了,睡吧。” 说着便要往下躺。 沈芜偷笑了下,觉得他这样被反驳得无话可说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也不在意他会不会承认,反正他承不承认都不会改变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下,防止他撕裂伤口,“你瞧瞧,多亏了我吧,不然你只能坐着睡。” 男人笑了声,“嗯,多谢阿芜。” 沈芜在他身侧躺倒,屋里的烛灯没有熄灭,她还睡不着,于是就侧躺着,面冲着他微蜷了腿。 男人胸前有伤,只能仰卧,他闭着眼,侧颜格外恬静安逸,手交叠置于腹前,睡姿很乖巧、很标准。 沈芜却是个不老实的,往前蹭了蹭,膝盖抵上他的大腿外侧。 在被子下面,她大胆地将自己的腿探进陆无昭的被子里。而后,抬了脚,碰到了他的脚,她的脚趾轻轻地动,在他的脚踝处勾了勾,勾累了,脚指腹又在他的脚背上反复磨蹭,被子与皮肤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压抑着笑,肩膀都有些抖动。 陆无昭听着耳边窸窸窣窣没完没了的声响 分卷阅读183 ,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芜,别闹了,很晚了。” 他闭着眼睛,手准确地往下伸,隔着被子,准确地按住了她作乱的腿。 沈芜被抓包,轻轻瘪嘴,“好嘛好嘛,睡吧。” 她仍朝着陆无昭的方向躺着,打了个哈欠,慢慢阖上了眼睛,“晚安,昭昭。” “晚安。” 困意很快袭来,沈芜的意识开始昏昏沉沉。 她身侧的男人却睁开了眼,偏过头,沉默地注视着熟睡的女孩,唇角慢慢扬起。 沈芜突然睁开了眼睛! 陆无昭愣了一下,“嗯?怎么了?” 沈芜猛地坐起身,一脸惊恐! “昭昭!”她大叫了声,急得拍了拍床榻,“昭昭,你方才,方才……你怎么就抓住我的腿了?” 她显得非常激动,语无伦次,“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会清楚我的腿的位置?” 她说着说着又觉得,他应该是会些内功,耳力强些也没什么,是她太激动了吧…… 沈芜很快塌了肩膀,气馁道:“无事,你就当我是在梦呓好了。” 陆无昭看着她躺了回来,看着她将被子拉过头顶,看着她翻来覆去地折腾。 “睡不着了吗?” “啊……我吵到你了吗?抱歉啊,我努力努力,没事的昭昭,睡吧睡吧。” 陆无昭顿了顿,轻轻“嗯”了声。 而后的一刻钟时间,沈芜都没有睡着。 陆无昭听着她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轻声笑了出来。 “阿芜。” “……嗯?” 男人微勾了唇角,语气温柔,“有件事,我怕你失眠,才没有告诉你。” 沈芜蓦地睁开眼。 “既然你现在睡不着,也不必等到明日早起,此时告诉你也无妨。” 沈芜揉了揉眼睛,“什么啊?” “我说我疼得睡不着,不是假话。” 沈芜的心跳停了一拍,她放轻了呼吸,等着他的话。 “但我未曾告诉你,是哪里的疼会叫我睡不着。” 男人的目光温柔且坚定,低沉有力的话语一字一句在耳廓间久久回荡。 “我的腿,并不是毫无知觉,它能感觉到一点疼痛了。” “所以我舍不得睡,怕这一切是梦。” “阿芜,或许有朝一日,我可以背起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想,我有了与你在一起的底气。” 57. 走出心魔 【一更】可以为她遮风挡雨。…… 或许有朝一日, 他能够堂堂而立,背起她,走过万水千山, 阅遍大江大河, 带她看完世间一切繁华之景,而不是牵着她困着她, 只能陪他一起锁在这方寸之地,哪儿都去不得。 朴实又美好的愿望,如今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奢望, 而变得触手可及了起来。 沈芜呆呆地听着他讲完, 眼圈一红, 顿时哭了出来。 陆无昭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为何又哭……” 她呜呜地哽咽, 一边哭一边往他身上扑。 她还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不敢碰到他,身子弯到一半骤然急停,僵停在半空,近不得, 退也不得。 红着兔子眼,停在陆无昭的眼前,“呜呜昭昭……真的吗呜呜……” 手足无措,眼泪还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陆无昭抬起手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揽, 牵动了伤口,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 虽然疼,却是没撒手,掌心轻轻抚上她单薄的后背, 拍了拍,“怎么动不动就哭。” “呜呜呜……” 她的眼泪像是滔滔江水,沾湿了男人的衣衫。 害怕泪水落到他包裹伤口的麻布上,于是一边哭,一边抹泪,可是怎么都抹不干净,只能拉过陆无昭放在一旁的衣裳,轻轻地盖在陆无昭的身上,用来接着掉下来的眼泪。 陆无昭忍俊不禁,“好了好 分卷阅读184 了,好了……” 他耐心地哄,好半天,沈芜才停了呜咽。 “哭够了,有何想说的?”他问。 沈芜微微挣脱了下,不让自己压到他,但也没从他怀里退开,闷声闷气道:“我只是太开心了。” “嗯,我也很开心,开心就不要哭了。” “是喜极而泣嘛……”沈芜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眨了眨肿痛的眼睛,“真的有感觉到疼吗?” 她小心翼翼地往他的腿上看。隔着被子,看不到什么。 陆无昭微抬下巴,“不然你掐一下?” “不了不了。”沈芜摇头似拨浪鼓。 万一再掐坏了该如何是好? 陆无昭“嗯”了声,摸了摸她的头。 “昭昭,现在是一种什么感觉啊?” 陆无昭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断断续续,像是有针轻轻扎皮肤一样,还有一点麻。” “你以前都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嗯。” “从何时开始有的感觉啊?” 陆无昭笑了声,“从我醒来。” 从前的伤在膝盖,他的大腿是有感觉的,只是小腿什么感觉都没有,这回的伤在膝盖和小腿,不知那位大夫是如何医治的,等他醒来,便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了。 大概陆之泽直到死都想不到,他的这一次偷袭,不仅葬送了他自己的生命,还叫陆无昭重新看到了希望。 “阿芜,此事莫要对外张扬。” 沈芜点了点头,点到一半又顿了下,“但你要找大夫医治的吧?” “嗯,我已有人选,放心。” 他将白日来王府看诊的那两位大夫的来历与沈芜道来,沈芜了然。 “既然是谢夫人的师父,那想必是很厉害的!”沈芜道,“我家与谢家乃是世交,找他们肯定没错!” 陆无昭听她话语间皆是对谢家的赞美,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阿芜与谢家二位公子很熟吗?” “当然,我阿爹与谢卿昀一起在边关打仗,只有谢大哥守在京城,他和谢夫人算是我的半个依靠吧。” 若如当初刘嫆所言,刘家当年在她娘亲去世后的那段时日帮了些忙,是天大的恩惠的话,那么谢家大哥对她的照拂就是十个刘家加在一起也比不过的。 “谢大哥……”陆无昭低声呢喃,“谢脩禾还未娶亲,是吗?” 沈芜点头,“对,大哥都弱冠了,还未成家呢。” 陆无昭微微蹙眉,“弱冠了还不成家……” 方才见他二人的确很亲近的样子,所以谢脩禾对阿芜是否…… 对了,还有上回,谢卿昀从军营偷跑回来,那晚谢卿昀好像说过,他回来是为了看沈芜一眼的。 所以这谢家兄弟二人是否都对阿芜有别的心思。 男人紧抿着唇,目光有些冷。 他从未想过,她竟有两个竹马这件事。 沈芜以为陆无昭是嫌人家年纪大了成家晚了,没忍住反驳:“昭昭,你多大了啊?” 陆无昭脸色一僵。 他转过头,对上女孩无辜的眼睛。 轻咳一声,偏过头。 “昭昭?你比谢大哥还要大吧?你不是也才被赐婚?” 陆无昭:“……” “你别害羞啊,我不嫌你老,说说你多大了?”沈芜故意逗他。 陆无昭紧紧抿着唇瓣,就是不看她,不应她。 沈芜扑哧笑了,慢悠悠道:“陵王殿下今年二十有四,比我大八岁,我说的可对?” 男人依旧用侧脸对着她,耳根却慢慢泛了红,“……你怎知。” “我怎么会不知,你是我的未来夫君,我了解你不是很正常的嘛?” 陆无昭被“未来夫君”所取悦,面色稍缓。 “阿芜……不嫌我年纪大吗?” 沈芜疑惑地看着他,“怎会?我阿爹娶我娘亲的时候也二十好几了,他也比我阿娘大七八岁呢 分卷阅读185 。” 陆无昭松了口气。 沈芜哪里晓得陵王殿下片刻间心境便几次变换,快如闪电,小心思多得竟是比之女子也不遑多让。 沈芜才哭过一场,眼睛酸涩得难受,又是半夜三更的,被好消息冲昏了头睡不着,眼睛愈发难受。 她闭上了眼睛,又重新躺了回去,“我也不睡啦,我陪你等到天亮大夫来。” 陆无昭心不在焉地靠在床头,低头看了她一眼。 女孩才十六,还是少女。媚眼红唇,瓷肌星眸,美得人挪不开眼。 她此刻闭上了那双皎洁明亮的眼睛,可陆无昭仍能想象出她开怀笑起来的模样。 一颦一笑,眼睛弯了起来,瞳孔里闪着细碎的光点,如星、如烟火,璀璨明亮地闪烁着,叫所有不小心与之对视的人,都被摄了心魂。 沈芜害怕自己睡着了,于是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昭昭,其实你就算一直都站不起来,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你不必有太大的压力,我喜欢的是坐在轮椅上的你,你已经很好看了,站不站得起来真的无所谓的。” “哦,我不是说你站起来我就不喜欢你了,我还是一样喜欢你,只是你的腿是不是健康,它不会对我对你的感情产生任何影响。” “你坐着我喜欢你,你站着我也喜欢你。”沈芜睁开了眼睛,眼底如一汪清泉般澄澈,“你就是你呀,最好看的陵王殿下。” 陆无昭哑然失笑,他该说什么?只能再次感谢生母给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让他有资格被她喜欢上。 至于他的腿…… 陆无昭突然又想起那晚见到沈琮志的情形—— 那晚沈琮志喝多了酒,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陵王府门前,嚷嚷着要找他算账,陆无昭便已做好了被沈琮志痛骂的准备。 他将人带进书房,门刚关好,便听扑通一声。 沈琮志竟然直接跪在了陆无昭的面前! 陆无昭惊愕地看着,等反应过来,沈琮志已经开始痛哭流涕。 他哭嚎的声音很大,很凄惨,叫人一听就知晓他内心有多悲痛和难过。 陆无昭没想过自己跟沈芜的婚约能叫沈将军这般抗拒。 他设想了很多可能,就算是沈琮志今夜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想退缩,可唯独没想过沈琮志一个九尺男儿,竟会泪洒当场。 沈琮志醉得厉害,他一直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抱着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苦闷。 他说沈芜两岁到四岁的这段日子,他临危受命离开了京城,没能陪着她们娘俩,等他回来,沈芜的娘亲就离世了,沈琮志这一生都在后悔那两年的离开。 于是在沈芜娘亲死后,从沈芜四岁到她十岁,这六年间,他辞了官,一心一意在家中陪伴女儿,哪儿都不去。 沈芜自小没了娘,从小就懂事得要命,偏偏身体不好,为了不叫他担心,很多回想娘亲了都在偷偷地哭,面对着他的时候却总是笑着的。 因为他的疏忽,她生了大病,那些日子沈芜瘦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高烧不断,却还是会在半夜醒来时,抱着正在哭泣的父亲的脖子,为他吹干脸上的眼泪。 “她说……她说……” 沈琮志哽咽着,学着小阿芜的话: “娘亲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是假话,爹爹也会痛,痛了就要哭,但是阿芜不喜欢看到爹爹哭,因为爹爹一哭,阿芜也痛了。” “娘亲没有告诉过阿芜爹爹哭了要如何做,不过没关系,娘亲说过,阿芜若是痛了就呼呼,呼呼就不难受了。” “我帮爹爹呼呼,爹爹也帮我呼呼。你别哭了,你不哭,阿芜就不难受了。我们都不难受了。” “呜呜呜……” “我已经不年轻了,不知还能陪伴阿芜多少个春秋,这些年在战场上几次生死关头,我都咬牙挺过来,我总想着,要看着女儿出嫁才能甘心,看着她嫁给一个能一生照拂她,疼她爱她的夫君。” “殿下,小殿下,我没什么要求,我只想求你,能不能好好对待我的女儿?” “我希望她一生顺遂平安,希望她能有个坚实的后盾,希望她一辈子都被爱着。” 后来沈琮志又说了 分卷阅读186 很多,陆无昭都没有再听进去。 沈琮志真诚地说出把女儿交给他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 沈琮志明明没有骂他,更没有反对,可是陆无昭却比听到拒绝的话还要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知道能不能护她一生安虞,他很想做到,可他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团糟。 陆无昭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否能迎来一片光明,他开始想,放任沈芜闯进自己阴郁的生活里,到底是对是错? 她需要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爱人,可是他却无法站在她身前。 …… “昭昭……昭昭……”沈芜挣扎着睁开眼,“对了昭昭,阿爹找你都说什么了?” “没什么。”陆无昭恍然回神,从回忆里抽身。 “不可能,阿爹说他可能骂你了,他特别后悔,不管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他其实可愿意你做沈家的女婿了。” 陆无昭轻笑了声,“嗯,我也很愿意做沈家的女婿。” “所以真的没骂你?那都说什么了啊?” “他说……”陆无昭摇摇头,笑了,“他说将你交给我他很放心,希望我能对你好。” “真的?” “嗯,真的。” 她需要一个为她遮风挡雨的夫君。 陆无昭的手缓缓摸上自己的小腿,在受伤的地方用力一按。 尖锐的刺痛顺利传达到大脑,陆无昭的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他可以做那个遮风挡雨的人。 58. 最佳辅助 【二更】忽悠,接着忽悠。…… 这一夜他们并肩躺在一起,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只是很平和很平静地聊了许久。 大多数时候都是沈芜在讲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这是陆无昭的请求, 他说自己想要多了解一下阿芜小时候的样子,于是沈芜便兴冲冲地讲了大半宿。 等到第二天清晨, 沈芜说得嗓子都冒了烟,自己爬起来倒了杯水喝,缓了缓疼痛, 才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陆无昭的手贴了贴她的额头, 并未发烧, 松了口气。 才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外头开始变得热闹。陆无昭没忍心将人叫醒, 他吩咐下人,叫大夫在外面等一等,话音才落,沈芜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啊,大夫来了吗?” 说着爬了起来。 陆无昭“嗯”了声, 帮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回厢房再睡一会吧?等这边结束我派人去找你。” 沈芜揉了揉眼睛,摇摇头,“不了, 我回家了。” 男人的手一顿,“回家?” “对啊, 回家,我阿爹就让我待到早晨,说确认了你没事以后就要回去。” 陆无昭沉默了片刻, 才说了声好。 他看着沈芜从他身旁爬起来,坐在床边,自己穿好鞋子,迷迷糊糊地往外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折返回来。 她微微弯腰,轻轻抱了他一下。 然后……就走了。 陆无昭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看了好久,直到大夫进门,才回过神来。 ** 沈芜回房间换了身衣裳,又简单地梳洗打扮了一番,芍药看着沈芜通红的眼睛,担忧地问:“姑娘这眼睛肿着,回去将军不知要如何想呢。” “能怎么想,哭得呗,我还熬了一宿,哎,你可别跟他说我没睡觉,不然他要生气的。” 芍药拗不过她,只得点头应下。 沈芜想再回去与陆无昭打个招呼再走,顺便问问大夫他腿的情况。 她很快回到了陆无昭的寝殿,到的时候,那位年长的医者正拧眉对着男人的腿沉思。 “那个……神医,他的伤,如何啊?” 神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女娃,倒是嘴甜。” 说罢,没忍住乐出了声。 沈芜:“……” 也不知此人究竟靠不靠谱。 “鄙姓崔,丫头叫我崔神 分卷阅读187 医就行啦。”老者捋了捋自己并不算长的胡子,声音愉悦。 “哦,好的,崔神医,殿下的伤可还好治?” 崔神医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能给些粗浅的法子,但若是要让他站起来,还得去请更高明的人来。” 沈芜眼睛一亮,“谁?” 不管是谁,有救就行! 崔神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只说:“罢了,老朽会再多留几日,待到下元节那日,替你们走上一趟吧。” 沈芜并未不满对方的遮掩与隐瞒,她痛快地答应,“那到时我与您一起吧!” “……随你。” 崔神医眸色晦暗地盯着陆无昭的腿又看了一眼,“小子,这回应当不会再有人阻拦腿伤的治疗了吧?” 陆无昭愣了一下,点点头,“嗯,不会再有了。” “哼,那便好,走了。”他说,“真是作孽。” 他叹了口气,回去开药。 沈芜看着崔神医的背影,又看了看陆无昭失落的表情,有些事情突然就明白了。 她再度红了眼眶,一把攥住陆无昭的手,“昭昭,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好好保护你,不叫任何人再欺负你!” 陆无昭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好。” 沈芜再次红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准备回家。 才走出院子,就遇上了暂时眼盲的孟五,他正顺着墙边,慢慢摸索着往主院走。 沈芜哭笑不得,给芍药使了个眼色,“孟大人,我叫婢女扶你去吧?” 孟五拒绝道:“不劳烦姑娘了,我自己可以,多走两遍就好了。” “嘿我说你这人,为何这般不听话?!”程时一阵风一样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堆树枝一样的东西。 “姑……大夫……” 程时听到他咽下去的那个字,不自在地咳了声,转头对着沈芜道:“贵人安好,我的病人我先带回去了。” “好好好,你们忙。” 沈芜笑着点点头,先走了。 她走到王府大门,遇上了位不速之客。 来人见到沈芜也是十分诧异,对方抬头看了看牌匾,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连忙迎了上去,脸上堆了笑意:“沈姑娘万福。” 沈芜的眼睛正痛着,她抬手揉了揉,等看清眼前人时,脸色沉了下去,“赵公公。” 赵曲不设防对上对方的冷脸,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着对方又红又肿的眼睛,“哎哟,姑娘这……才刚哭过?” 沈芜心道,不仅哭过,还熬了一宿。 她偏过了头,绕过赵曲就要离开。 赵曲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让开了路,“姑娘慢走。” 待人走远,赵曲摸了摸下巴,寻思了起来。这沈姑娘大清早的从王府里走出来,还是一副哭过的样子,别是也听说陵王殿下受了伤,担心不已,前来探望,结果被赶出来了吧? 赵曲想到陵王冷着脸训人的样子,忍不住“嘶”了一声,这陵王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 一边摇头,一边往府里走。 ** 主院外,程时呆呆地望着沈芜远去,没忍住吹了个口哨。 孟五微微侧头,听了听动静,眉头一皱。 有什么人朝这边来了。 “姑……唔……” 程时一个回身,一把按住孟五的嘴,她冷笑了声,威胁道,“大人最好忘了昨日的事,我能医你,也能药死你,不许叫我姑娘!” 孟五:“……” “你说话啊!答不答应!” 孟五:“……” 他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头上下一点,唇擦着程时的掌心,程时连忙收回手。 “这还差不多。”程时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走,跟我回去。” “我家王爷……” “老师会为你主子看诊,他会没事的,放心好了。”程时不耐烦地嘟囔,“磨磨唧唧的,让我说多少遍你才信啊。” “……嗯。” 分卷阅读188 二人往回走,才刚转身,正巧遇上来探病的赵曲。 赵曲不认识程时,他的目光在对方身上转了两转,落到孟五身上时,脸色大变,“孟大人!您这么……怎么……” 禁军的人送信到宫里时,只说陵王在城外遇袭受了伤,并未说伤得如何,皇帝派他来看望,一是为表关怀,二是现在有些事情需要陵王处理,皇帝让赵曲来瞧瞧陵王还能不能去办差。 眼下看着孟五都受了这么重的伤,那陵王…… 赵曲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紧走两步到近前,上下打量孟五,艰难道:“那陵王他……他……” 程时挂上了讨好的笑容,“您是宫里面的公公大人?” 赵曲微怔,将视线落在这位平民打扮的清秀少年身上。 公公……大人? 程时笑得谄媚,“哎呦公公大人您辛苦了!” 她将孟五护在身后,自告奋勇道:“我是负责照料孟大人伤势的大夫,孟大人没什么大碍,至于那位王爷,人是我老师负责的,毕竟贵人嘛,我这样的学徒还是插不上手的。具体的情形小人不清楚,但应是无虞,您可以放心。” “哦,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赵曲松了口气。 “那公公大人您慢走,小人扶伤患先回去了?” 赵曲点点头,看着对方走远,又忽然叫住,“哎,等等。” 孟五搭在程时肩上的手瞬间收紧,捏得程时表情扭曲,她暗自瞪了孟五一眼。吸了口气,重新挂上笑容,转过头。 “您还有事儿?” 赵曲思忖片刻,问道:“方才……殿中有何动静?” “动静?什么动静?” “就是……有个姑娘你们瞧见了吗?” “什么姑娘?哪儿呢?” 赵曲被反问得有些不耐烦,直说道:“就是被陵王赶出去的姑娘,哭着跑出去的。” 程时神色一顿,不着痕迹地眯了下眼睛,轻声问道:“哦,被人赶出来……” 她故意拖长了音,没见对方反驳,又试探道:“您是说那个像仙子一样漂亮的美人姑娘?” 赵曲点点头。 程时低下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您说她啊,看到啦,那位姑娘早上来的,进去不久就被赶出来了,那位王爷可真是凶啊,我在殿外都听到那位姑娘伤心的哭声了,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哟,啧啧啧,叫人心疼。” 程时的瞎话编得绘声绘色,惹得孟五转头看了过来。他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突然很想摘下布条,看看这个巧舌如簧的女子长什么样。 赵曲确认了心中猜想,叹了口气,摆摆手,转身朝着陵王的寝殿走去。 程时瞬间收敛了假笑,轻“呵”了一声。 她架着孟五往回走,心不在焉地,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孟五突然问她:“你为何撒谎?” 程时收敛了思绪,奇怪地看了孟五一眼,“他又不是什么好人,我为何对他说实话?况且是他先说那位姑娘被人赶出去了,我只是顺着说罢了,有何错?” 孟五皱着眉,“……你怎知他是坏人?” “小爷我会看相,怎么样,厉害吧?” 孟五拧着眉,似在深思。 程时突然嗤笑了一声,嘚瑟道:“傻子一样,说了你就信啊?” 孟五沉默了一会,“那你如何……” “嗤,且不说这历朝历代有哪个穿戴这么好的太监能是好人,就说他一靠近,一出声音,你浑身的肌肉都绷起来了,给你一把剑你就能准备要杀了他,他能不是坏人?” “……姑娘聪慧。” 程时恼怒道:“说了不要叫我姑娘!你是聋还是傻!” 孟五不说话了。 “啧,回了回了,让我看看你那几处刀伤裂开了没有,真是的,不省心。” 59. 搭好戏台 【一更】准备唱戏。…… 赵曲在陵王这里吃了闭门羹, 无他,只因陆无昭此刻心情不好。因为沈芜走了,他心情不好。 他心情 分卷阅读189 不好, 所以就算是皇帝亲自来, 他不想见也可以不见。 赵曲隔着门板,冷汗哗哗直冒。 他轻轻敲了敲门, 里头传来男人低沉隐约的声音:“滚。” 赵曲的手微微颤抖,只有四指的手指蜷缩成拳,垂了下去。 他的右手少一根手指, 失去的那根小指是被陵王斩去的。 那年陵王弱冠, 弱冠礼后, 赵曲受皇帝的暗示,往陵王的房里送了两个自愿暖床的女子, 美名其曰,助陵王殿下晓通人事。 那夜陵王醉了酒,发了狂,将那两个企图爬床的女子当场分尸,送人去的宫人无一幸免, 陵王府血流成河。 赵曲得知消息前去查看时,也被陵王鞭打了一番,最后还是皇帝派人来传旨,求陵王手下留情, 饶他一命。 最后陆无昭只小惩大戒,断了赵曲的一根手指。陵王此举意为警告皇帝, 不要对他的事指手画脚,他不喜欢身边有人近身,不管是哪里来的人, 他都十分讨厌。 赵曲捂着受伤的手,疼得脸色苍白,回到了思政殿。按理说,皇帝应该会恼怒,毕竟是被陵王打了脸面,但皇帝没有。皇帝只轻描淡写地将此事略过,丝毫不再提昨夜的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赵曲也是这一刻才意识到,陵王这个随心所欲的性子,除了是皇帝纵容出来的以外,也是因为陵王了解皇帝,知道自己如此做不会被惩罚,他有恃无恐,所以才会如此猖狂。 也是那个时候赵曲才清楚地意识到,陵王越疯,皇帝越喜欢。 昨夜听闻陵王遇袭,生死未卜,皇帝叫他第一时间过来探望,他来过一次,只是当时被挡在门外,他无奈回宫将情形禀明皇帝,皇帝只点头说知道了,叫他今早再来一次。 赵曲对吃闭门羹这事习以为常,他没有几回是能被顺利放进来的。陵王未醒,或是他不想见人,赵曲就是在门外以死相求,也不可能如愿。所以他十分不愿到陵王府来,每回来都没有好事。 虽然不被待见,但他还是强忍着恐惧,兢兢业业地完成着嘉宗皇帝的嘱托。 “殿下,陛下说,您不必有心理负担,三皇子已被贬为庶人,罪民陆之泽所作的大逆不道之事陛下都听说了,他像您道歉,并且吩咐老奴来看看您的伤势,看您需不需要宣个太医来瞧瞧。” “……” 赵曲擦了擦额角的汗,“还有就是,听说罪民陆之泽的尸首被您带回了昭明司?陛下说……陛下说能不能将尸体送到宫中?” 虽是罪民,但陈皇后那边还没个交代,陈阁老虽已不理朝务,但……也得给那边一个交代,不能陆无昭说将人杀了就杀了,杀了以后连个尸首也不给留,那毕竟也是皇后的亲子…… “……” 屋内依旧没有动静。 赵曲觉得自己的断指处又在隐隐作痛,“殿……殿下,还有就是,陛下问您何时能进宫一趟?有、有事……” “……” “还、还有……”赵曲深吸了口气,“老奴出门时遇上沈姑娘了,她似乎哭、哭了,您……您怎么说也与沈姑娘定了婚约,陛下说,请您多担待些……” 嘭——!! 花瓶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 殿内传来低哑又愤怒的一声:“滚。” 赵曲腿一软,险些跪下,“那您、您好好休息,老奴这就滚!” 他晃了晃身子,扶住头冠站稳,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出院子时,迎面遇上一老者带着一平民少年走来,是赵曲方才见过的那位,扶着孟五的那个少年。 “哎公公大人,真是巧,又遇上了!”程时笑道。 赵曲的脸色微僵,心有余悸地往寝殿看了一眼。 他没什么心情敷衍这些贱民,摆了摆手,与二人擦肩而过。 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转身叫住那位老者。他见对方穿着寒酸,只当对方是普通的民间庸医,本也没抱什么希望,随口问道:“里面的贵人伤势如何?” 崔神医挑了挑眉毛,鼻孔朝天,“只是身上捅了两个窟窿而已,还死不了。” “你!放肆!”赵曲气得七窍生烟,“怎能如此诅咒陵王殿下?!” “哦,可他就喜欢让我看病,怎么,你去告状啊。” 赵曲恶狠狠 分卷阅读190 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草民,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他在陵王那吃瘪就罢了,怎么一个贱民也敢呛他?!这老头也不知有何本事,陵王竟愿意让他医治,陵王的伤全靠此人,赵曲有委屈也只能咽下。 陵王他到底图什么?!图这老头头发白?褶子多?宫中太医署里头发白的太医多了,也没见陵王愿意让哪个给他治伤。 赵曲带着一肚子气回宫,只能将委屈都说给皇帝听,可皇帝却问:“大夫是谢脩禾找来的?” 赵曲:“……听说是。” 陆培承皱了下眉,“谢家和沈家关系匪浅,阿昭赶走了沈芜,但是却把谢家请来的大夫留下了?” 赵曲神色一凝,这么看,倒确实疑窦丛生。他犹豫道:“殿下此人……时常凭喜好做事。” 陆培承微眯了眼睛,手指微屈,关节在奏折上敲了敲,“你确定沈芜被人赶走了?” “是,哭得眼睛通红,看着很伤心,那小大夫也说听到了争吵声。” 陆培承的眉头拧得更紧,声音沉了下去,“阿昭过分了。” 赵曲一愣,“这话怎么说?” 陆培承不悦道:“阿昭留下了谢脩禾请的大夫,是表示他对谢家没意见,但他拒绝沈芜,就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只对沈芜有意见!” 他被气得够呛,咣啷一声,砸了个杯子。 赵曲连忙上前给陆培承顺气。 此事不比从前那次,这次是正儿八经的赐婚,而且对方是沈琮志之女。沈琮志才刚打了场胜仗回来,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朝野上下,整个京城,都在称颂辅国军,陆无昭这个时候这么做,就是不给沈琮志脸面,不给他这个皇帝脸面,明明白白地在说,他厌恶沈家,厌恶赐婚。 陆培承烦躁地将奏折往前一推,“这些折子都是说沈琮志的。” “大将军他……” 陆培承用手指重重地点着奏折,“沈琮志酒后与人斗殴,是为了维护陵王。他与陵王并无交集,为何维护?因为他女儿喜欢陵王!沈芜是他捧在掌心的宝贝,沈芜在陵王那受了委屈,你猜他能不能善罢甘休?!” “沈琮志就是个粗人,性子直,个性莽,他能为了女儿当众与诋毁陵王的人打架,也能为了女儿与陵王、与朕翻脸!” 可现在没到该与沈家翻脸的时候,他还需要沈家为他守江山,这婚一日不成,陵王的反抗态度始终是横亘在皇帝面前的一根刺,是在阻挠他统一皇权的进程。 从前有一个陆之泽,现在变成陆无昭,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愿意娶沈家女呢!他瞧着沈家女也很漂亮,早知如此,他就自己娶了沈芜了! 陆培承冷静了一会,头疼地捂住了脑袋,“罢了,传旨,让陵王好好休息,伤没好,哪儿都不许去。待朕找个机会,把这俩人凑到一起,撮合撮合吧,就算不能善待,起码给人家姑娘一个面子,别再做出当众打脸的事来了。” …… 旨意一下,陵王便被“软禁”在府上。 沈芜几次来信,说想来看看他,都被陆无昭拒绝。 皇帝似乎被他惹恼,这段时日还是各自老实一些为好。 日子一晃,半月过去。 陆无昭的伤口还未长好,他若是想下床想坐上轮椅,只能靠人搀扶。孟五的眼睛能看到了,但他的腿还没好利索,所以依旧被程时看得死死的,不能下床照顾陆无昭。 除了孟五,陆无昭不愿别人碰他,于是这半个月的修养还算安稳。 转眼到了十月十二,这一日皇帝突然一封急诏送到陵王府内,传旨太监说,就算是抬也要将陵王抬进皇宫。 陆无昭微微挑眉,自从他长大,很难得见到陆培承这么强硬的时候了。 传旨太监垂着头,不敢说话。陆无昭半月没见到沈芜,心情不是一般的低沉,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低气压,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抬是不必抬的。 陆无昭不情不愿地被随从架到轮椅上,推着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十月十二……陆无昭微阖着眼,在脑海中搜寻这个日子有何特殊之处。 等他被人推进了皇宫,推到了一座宫殿内,都没有想明白。 分卷阅读191 小寿子将他推到了宫门口,将门打开,便不再进去。 陆无昭眉心微折,“这里是年喜宫的偏殿?” 年喜宫是上回皇后举办诗会宴饮的地方,平时也做皇子公主们小聚的场所,为何将他带到这么个聚会的场所…… 十月十二是谁的生辰……皇后! 陆无昭眉头越皱越紧,皇后的生辰叫他来作甚? “您请。”小寿子低眉顺眼,将轮椅抬进门槛,退了出去,从外面将门关上。 这是叫他自己进去的意思。 大殿内很安静,不像是有人在庆贺的样子,是有谁在这里等他? 有何意图?应该不是要害他,毕竟今日是皇帝诏他进宫的。 陆无昭划着轮椅,碾过光洁的地板,悄无声息地往里走。 他胸口的伤口还没长好,手臂一用力,伤口就会隐隐作痛。 他行过长长的大殿,走到大殿正中时,突然从一旁的柱子后头冲出来一道粉色的身影。 “陵王殿下!” 对方直直扑了过来。 陆无昭警惕了一瞬,在看到那窈窕身姿、听到她动听的声音时,便放松了身体。 他柔和了眉眼,还未来得及笑一声,沈芜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掰过他的脸,一个吻印在了他的脸颊上。 陆无昭微微诧异,偏头看她,却见她目光灼灼,眼神里透出几分调皮和狡黠。 她笑着,冲他眨了眨右眼。古灵精怪地,看着人心痒。 半月不见,滔天的思念在此刻如泄洪的江水,滔滔不绝将人淹没,他恨不得牢牢将她按在怀里深吻。 沈芜又用力冲他眨了眨眼,仿佛在暗示什么。 “推开我。”她轻声呢喃。 陆无昭忽而想起上回,他弯唇浅笑,手抬起,按在她的肩膀上,将人轻轻往外推。 沈芜察觉到力道,红唇轻瘪,眼圈一红,她借势后退了两步,然后十分狼狈地倒在地上。 眼泪说来就来,雾蒙蒙的眸子望向他,情绪藏得深,只有他能瞧出能水雾后头是悲还是喜。 陆无昭低下头,敛去眸中轻浅的笑意,淡声道:“放肆。” 60. 唱起戏来 【二更】婚期提前,免得夜长…… 眼前的变故惊得屏风后头偷看的沈琮志之险些冲了出去。 陆培承头疼地看着怒目圆睁、目眦欲裂的沈大将军, 顿时头疼不已。他轻咳了声,“沈卿,都是误会, 误会……” 陆培承这话十分没有底气, 他只期盼他那个好弟弟别再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可世事常与愿违,就在下一刻, 他担心的事就发生了。 陆无昭划着轮椅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沈芜的面前,轮子压住女孩的裙角。 赵曲看到这一幕, 脊背发凉, 因为陵王也这么对过陆之泽, 而那日,陆之泽险些被陵王掐死! 离得远, 他们看不清陵王的表情,但却能听到他的声音。听语气,陆培承觉得自己的血都往大脑涌了过去。 陆无昭轻笑了声,说道:“一个女孩子,不知羞耻, 成何体统?” 沈芜的身子颤了颤,垂下眸,泫然若泣。 陆无昭的心蓦地一疼,他强忍着将她拉起来拥入怀中的冲动, 继续说:“沈家这般没有教养,叫你一个女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 宫殿之中,堂而皇之地做出勾引人的事来?” 这话实在难听。 沈芜在心里感慨,她的昭昭果然是爱惨了她, 从初识时,不论是拒绝还是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就连呵斥她时,也无法狠下心冷言冷语,更不要说这么戳人心窝子的话了,他也就只会轻飘飘地“放肆,不成体统,请姑娘自重”,他果然是爱惨了她。 陆培承的心口突突地跳,他下意识去抓身旁的沈琮志,可还是晚了。 沈琮志已经暴躁不已地冲了出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大骂:“你个臭小子,说什么呢!你敢这么说我女儿?!真以为我不敢打伤员吗?!” 陆培承连忙追了出去,“沈卿莫要动肝火,都是误会,误会!来人!快将沈姑娘扶起来!” b 分卷阅读192 r   皇帝觉得自己操碎了心,不满地看着陆无昭,呵斥道:“阿昭!还不赶紧道歉!!” 陆无昭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敷衍道:“沈姑娘,抱歉。” 沈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摇摇头,轻声回:“没关系。”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陵王,陵王却将头偏到一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沈琮志则是一副气得脑袋冒烟的样子,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陆无昭,好半晌,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他朝皇帝跪了下来,言辞恳切,“陛下,不然您还是收回成命吧,臣的女儿怎么能被人这般践踏!” 沈芜急了,也跪了下来,“陛下!您别听我爹瞎说!我愿意嫁的,我愿意!” 沈琮志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你这傻丫头,你把人家放在心尖,人家视你如敝履!何以这般作践自己?!” 沈芜红着眼睛反驳:“他没有,他只是对我还不熟悉,不是有意的,我能让他对我改观,喜欢我的!” 父女二人在殿上争吵,忽听耳边一道讽意十足的轻笑。 笑什么呢?自然是在笑那句“会让他改观,喜欢上她”。 陆培承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眯着眸,冷声威胁陆无昭:“阿昭,莫要再任性了,兄长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陆无昭微怔。 他看着皇帝熟悉的神情,有些回忆争先恐后地又挤进了脑海中。 六岁那一年,雀儿的鲜血。 七岁那一年,十皇兄的鲜血。 还有十二岁那一年,他自己的鲜血…… 陆无昭突然有些恍惚,他有好久没有看到陆培承这个表情了,眼前的陆培承仿佛从他的噩梦中走了出来。 陆无昭想,这场戏到此为止,应该算是十分完美了吧。 皇兄生气了,他信了自己不喜欢沈芜,不愿意和沈家成亲,他应该不会再怀疑自己与他不是一条心,也不会担忧沈家短时间内会威胁到他了。 能暂时松一口气了吧。 沈芜蓦地回头,担忧地望向陆无昭,陆无昭却皱着眉,偏过头,一副十分抵抗和难受的样子。 陆培承见他仍无表态,声音更沉更冷,耐心即将告罄,“陆无昭,说话。” 陵王僵着背脊,唇抿得紧紧的,仍沉默着。 大殿内一时间气氛紧绷,剑拔弩张。 沈芜不愿意看到陆无昭为难,连忙维护道:“陛下,不怪陵王殿下,是我没站稳,和殿下无关的,您别说他。” 陆培承:“……”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像沈芜这样单纯又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女子了。 经过这一打岔,陆培承缓了下即将绷不住的情绪,“阿昭,人家是个姑娘,你该温柔一些,知道吗。” 陆无昭沉默了一会,低低地:“……嗯,知道了,皇兄。” 沈琮志冷眼看着自己没出息的女儿,又看了看死活都不表态的陵王,气怎么都不顺,他不高兴地跟皇帝告罪,先离开了。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看着自己的女儿哭,看着她被人骂,自己心里还是不舒服,走吧,把戏台留给两个小的,他这个土埋半截的老男人就不掺和了,省得当了真,气得少活两年,啧,不划算。 沈芜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陵王,唯唯诺诺地凑到他身边,鼓足了勇气,呐呐道:“那个,殿下……不然你……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啊?” 陆无昭不言语。 陆培承抬手一挥,“去!沈姑娘想去哪都叫陵王陪着,走吧。” “谢谢陛下。”沈芜笑了下。 她犹豫了片刻,走到陆无昭的身后,手慢慢搭在轮椅上,试探地去看陵王的表情。 “那我、我推着你,行吗?” 陆无昭抬眸看了眼皇帝,又垂下眸,听不清情绪地嗯了一声。 沈芜开心地笑了,兴冲冲地推着人往外走。 走得远了,陆培承还能听到女孩欢快愉悦的声音: “殿下,好久没见您了,看您气色还是不好,我带您去晒太阳吧!” 殿门关闭,陆培承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陛下,这不是还挺好的?两个人凑到一处,多相处 分卷阅读193 相处,总会好的,沈家姑娘性格好,殿下总会被软化的。”看到皇帝是真的被气到了,赵曲赶忙宽慰到。 “阿昭那样,看样子是真的不喜欢沈芜啊,唉……” 赵曲却笑了,“不动心,这不是好事吗?沈姑娘痴情殿下,殿下又是您的人,沈将军自然也是向着陛下的。” 于制衡之术而言,眼下的情形是最好的结果。 陵王被皇帝掌控,沈家倾向于陵王。 陆培承缓了神色,“也是。” “陛下,可要派人跟着去瞧瞧?” “是该盯着些,叫人远远跟着吧,别惹阿昭不高兴了。” “是。” …… 皇宫里,沈芜弯着唇角,叽叽喳喳地开心地不得了。 她早就想推着陆无昭在宫里招摇过市,难得有了机会,她可开心了。 陆无昭不得不忍着笑,还要装作一副不待见她的样子,十分辛苦。 他不知道沈芜要带自己去哪,他并不担心,也不过问,只要是她,去哪都行。 本以为沈芜会带他去什么景色优美的地方,没想到她带他回了怜芳宫。 她推着人入了寝殿,没一会,独自走出,眼眶红红地在台阶上坐下,抱着腿缩成一团,郁郁寡欢。 暗中盯人的小太监走了过来,问她发生了何事。 沈芜小声说:“殿下累了要休息,嫌我吵,我就出来了。” 小太监欲言又止,点点头,离开了。 沈芜望着人远去,过了会,大摇大摆地折回了寝殿。 思政殿内,皇帝听完禀告,愁眉不展。 “看来要将成婚的日子提前,免得夜长梦多。赵曲,叫钦天监找个最近的黄道吉日,让他们尽早成婚吧。” “是。” “对了,最初定的是哪天?” “回陛下,明年冬日。” “改!让他们改到春天,不,三个月内,最好别拖到明年,就这个冬天,找个吉日把人娶了!” 无人盯梢的怜芳宫里,殿门大敞。 寝殿内,屏风后,沈芜坐在陆无昭的腿上。 四周危机重重,他们在隐秘的角落,吻得热烈又焦灼。 61. 装模作样 【一更】慢性药,不着急。…… 沈芜没有在怜芳宫逗留许久, 她从寝殿内出来时腿还发软,手帕捂着被吻肿了的嘴,眼眶也微微泛红。 从思政殿传信回来的小太监正走到宫殿门口,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呜咽着跑走。 小太监心道了声坏了, 抬手拍了拍脑门。 这……这陵王殿下是又发了火,将人赶走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要将情况再报回陛下那边吗?还有陵王殿下这里,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小太监站在怜芳宫门口,踌躇片刻, 终是没敢进去打扰。 陆无昭再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他划着轮椅走出, 脸色很沉,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小太监下意识抖了抖, 咬咬牙,迎了上去,扶住陵王的轮椅。 陆无昭的伤口有些疼,便没有拒绝。 他想起沈芜在自己怀里软成一团的样子,想起她娇滴滴地揽着他的脖子索吻的样子, 顿时又心潮澎湃。 他退开时,她还意犹未尽,嗔他怎么停了。 “我听到有人来了。”他说。 然后沈芜就红着脸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跑了。 陆无昭有些懊恼, 早知就不说了,反正无人敢闯进他的殿中。 他垂下头, 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陵王殿下,咱们去哪儿啊?” “去看看皇兄吧。” 小太监不敢多说什么,推着人往思政殿去。 到时, 赵曲正等候在门外,似是早就知晓陆无昭会来,特意在此处等他。 赵曲接手了轮椅,将陆无昭推进殿中。 陆培承正在逗弄一只新的玩宠, 分卷阅读194 一只靛蓝色毛发的鸟雀。 “阿昭来了。”皇帝淡淡抬眼,意味不明地笑着,“来瞧瞧,这只漂不漂亮。” 靛蓝色的毛…… 赵曲的眼睛扫了扫身侧的男人。陵王今日穿的也是靛蓝色的长袍。 “好看。”男人低声说。 “朕也觉得不错,这雀儿一直是朕很喜欢的,但不知是不是朕最近太宠它的缘故,近来总是不老实,阿昭,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陆无昭抿了下唇,声音很低,“皇兄怎样开心便怎样做。” “朕不知道如何才能开心啊,这倒是将朕难住了。” 殿内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罢啦,你不爱养这些东西,问你也没用。”陆培承抬手一挥,赵曲上前,将笼子提了下去。 陆培承从龙案后走出,走到陆无昭的面前,居高临下,低着头打量他。 目光落在陆无昭的大腿上时,微眯了眸,“阿昭的衣袍似有褶皱。” 陆无昭抬手按了按头,“嗯,沈芜弄的。” 皇帝微微诧异,“哦?她做什么了?” “她坐在我腿上,许是那时弄皱的。” 陆培承:“……?” “你再说一遍?她坐哪了?”陆培承平淡的神情险些绷不住。 陆无昭抬头直视他,“腿上。” “你让她坐你腿上??!!” 赵曲放了鸟笼,再推门进来便听到了这句话,险些当场跪下。 陵王连更衣都不叫人帮,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怎么…… 陆无昭奇怪地看了陆培承一眼,“我没有允许她坐上来,我本有些困倦,叫她推我回宫,回去后便坐在轮椅上小憩一会。她本来都出去了,不知何时又进来了,我醒时,她就在我的腿上坐着。” 陆培承:“……” 他看了一眼赵曲,怜芳宫有何消息是没有来得及禀报的?他怎么感觉自己的消息这般滞后。 赵曲立刻会意,开口问道:“小寿子方才与老奴说,他看到沈姑娘哭着走了,是……是殿下将她骂走的?” “我没骂她,”陆无昭轻呵了声,“胆子挺大,却是爱哭。” “所以你又对人家姑娘做什么了?你又推她了?”陆培承气得险些心梗。 他觉得沈芜不愧是沈琮志的女儿,从先前的种种便可窥探沈芜是个多么大胆、不囿于礼教的女子,可这直接往人的大腿上坐,险些已经超出了陆培承可接受的范围。 就连他后宫的妃子也不敢这般大胆地撩拨人。 “臣弟没碰她,”陆无昭自嘲了声,“臣弟怎敢。” 陆培承:“……” “皇兄,沈姑娘就算是强行亲吻我,脱我的衣裳,我也不敢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我只能接受。” 委屈十足,阴阳怪气。 陆培承被堵得说不出话。 “沈姑娘或许是自己觉得害羞吧,被人发现,恼羞成怒,实在无地自容,只能自己跑了。” 陆无昭无奈地摊了摊手。 陆培承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背过了身子,微抬了头,一手撑在腰后,一手捂着额头,闭着眼睛缓了缓。 “她走了,你呢?” “臣弟自然是继续休息了一会,怎么,皇兄希望我把人追回来?”陆无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强人所难了。” 陆培承抹了把脸。 “罢了,罢了,走就走吧。”他累了。 “对了,皇兄,臣弟会听你的,讨好沈芜,不再抗拒,但恕臣弟不能对她真心相待,做不到。” 陆无昭坦诚道。 陆培承叹了口气,“无妨,不上心就不上心,表面功夫做好就是了。” “谢皇兄体谅。” 兄弟俩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赵曲有眼色地屏退了左右,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房门关闭,陆无昭才再次开口: “皇兄是想让沈芜成为第二个怜妃吗?” 陆培承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危险。b 分卷阅读195 r 那个女人的名字已经许久无人提起了。 想起她事事顺着自己的时候,想起她为了他这个亲生儿子而付出一切的那些日子,陆培承竟生出了些怀念。 在这个世界上,那个女人无疑是他最好的作品,比陆无昭还完美的作品。 “怜妃?”他笑了起来,“阿昭,你怎么还忘不了她,朕以为你每年去祭拜她,是做给旁人看的。” 陆无昭摇摇头,“皇兄错了,臣弟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臣弟只是有个问题一直没有想通,所以每年回去,去到她离开的那间屋子,只是想求个答案,想通了,便不会再去。” “哦?阿昭有何疑惑,可以问朕,或许朕知道答案。” 陆无昭仍是摇头,“臣弟想自己想明白。” 陆培承不再强求。 他想起了什么,从桌上的小木匣中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陆无昭,“你说得对,朕是想让她变成第二个怜妃。” 陆无昭的目光瞬间凌厉。 陆培承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阿昭,她会是你的‘怜妃’。” 掌控一词永远是他们共同追求的目标,一生都为之疯狂。 掌控欲,是刻在陆培承血液里的东西,也是陆培承花了半生时间,亲手刻进陆无昭身体里的东西。 当沈芜成了第二个怜妃,并为了信仰而献出生命时,陆无昭的生命会迎来最辉煌的一刻,陆培承相信,世界上没有人能抵抗这种诱惑。 陆无昭目光不善,盯着皇帝,嗓音淡了下去,“皇兄,臣弟虽不喜欢沈芜,但你既然将她赐婚给我,她自然就是我的东西。” “哈哈哈,阿昭你多虑了,她会是你一个人的,朕不会染指,你尽可放心。” “嗯,最好是这样。” “不过阿昭,兄长得帮你,沈芜身体不好,你得好好帮她调理着,可别还没等到时候就叫她死了啊。”陆培承将瓷瓶塞到陵王手里,“等时机成熟,这个就派上用场了。” 陆无昭握在掌心,端详着看了看,“这是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陆培承勾唇笑道,“朕的皇后就用的这个。” 陆无昭想到沈芜今日与他说:“今日是皇后娘娘生辰,我瞧着,怎么娘娘比上回我进宫时面色还差,也不知究竟得了什么病,这身子看上去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陆无昭对上陆培承掌控一切又洋洋得意的面孔,垂下眸,低声笑了,“原来如此。” 他将瓶子放入袖中,朝皇帝拱手,“臣弟多谢皇兄。” 陆培承满意他的顺从,指点道:“对了阿昭,此物是慢性药,记得到时机时慢慢用,不着急。” 陆无昭疑惑道:“不能现在就用吗?” 陆培承笑他心急,“阿昭,你既然知晓朕让你娶沈芜的目的,那你就该知道,朕还需要沈芜再健康地活上一段时间。” 陆培承皱了皱眉,“不过她的身体似乎很差,她如今快到十七了吧?怎么着也要等到十八,才差不多。” 陆无昭失落地哦了声。 “只能再委屈我们阿昭一年了,一年后,兄长就放你自由。” …… 后来钦天监的人送来了选定的大婚日子,定在了今年的冬天,十二月二十。 如今十月十二,就还有两个月时间,各项事务都要紧密筹备起来,陵王府和将军府都要忙上一阵了。 传旨的太监马不停蹄地往将军府而去,陆无昭也从那个令人作呕的皇宫里出来,回到了陵王府。 在宫内只待了半日,才过正午。他被陆培承恶心得饭都没吃,借口说手里还积攒了不少公务,就先回了。 轮椅碾过垫板,跨过门槛时,一阵阴冷的风吹过。 男人的脸色很差,一如这风,阴沉、冷森,叫一众侍从都不敢近身。 他走上王府的主道,明明正午的太阳就在头顶挂着,阳光将他眼前的路照得明亮,可他仍旧觉得,自己踏着的是通往黄泉的路。 孟五拄着拐从游廊下走出,他开门见山,“主子,沈姑娘等您许久了。” 陆无昭冷色稍凝,“她在哪。” “在您房中。” 分卷阅读196 男人一言不发,将手中的轮椅划得更快了些。 孟五没有再跟上去,他转身叮嘱随从,看好院子,莫要叫人打扰。他还想着要亲自去将军府那边说一句人在这边,叫大将军莫要担心,结果还没迈出府门,后衣领就被人拉住,被强行拖回了房间休养。 陆无昭急匆匆地回到了房间,一进门,便看到沈芜趴在桌上,睡着了。 有几束日光擦过陆无昭的身形,照射了进来,光洒在女孩的侧脸上,莹润秀美,瑰色天香。 陆无昭的步子慢了下来,脸部的线条柔和了几分,浑身褪去了冰冷。 将轮椅停在她的身边,单手支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她。 大概是他的走近扰乱了光线,沈芜的睫毛颤了颤,就要醒来。 陆无昭浅浅笑着,倾身向前。 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探身吻上。 沈芜慢慢睁开了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和茫然。 她看着男人浅笑的眉眼,慢慢地从睡梦中清醒,等反应过来时,他已微抬了身子,结束了这个吻。 但他并未离开,仍近在咫尺,呼吸交缠。 沈芜笑弯了眉眼,抬手反勾住他的脖子,将人往下拉了拉,重新贴上。 她笑得狡黠,灵动。 陆无昭无奈地笑了笑,手指插进她的发中,温柔地揉了揉。 只要看到她,所有的不愉快都奇迹般地消散了。 她就是有这种奇特的能力,能治愈他千疮百孔、无可救药的心。 亲昵地贴了片刻,沈芜松开手,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陆无昭直起身子,嘴角噙着笑。 “你回来啦,我就是想再看你一眼,看到啦,还亲到啦,赚大发了!”沈芜笑嘻嘻道,“那我就回家啦。” 陆无昭嘴边的笑意微僵,“这便要回去了?” “嗯嗯,回去啦,下午约了吴大夫来,她开的药都吃完啦,叫她来看看我的身子如何了。” 沈芜在桌上趴久了,后背酸疼,她一边捶着后背,一边站起来。 陆无昭垂下眼,笑容已经全部收敛,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沈芜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她又打了个哈欠,“好困哦,对了昭昭,马上就是下元节了,到时候你陪我去青明观吧。” 男人依旧没吭声。 沈芜揉了揉眼,朝他看去。 陆无昭脸色痛苦,唇色发白,他的手捂着胸口,看上去十分难受。 沈芜吓坏了,“怎么了怎么了?伤口又疼了吗?” 男人眉头紧锁,苦笑着道:“不碍事,你快回去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我没关系的,你去吧。” 62. 傲娇本娇 【二更】我没事,你走吧。…… 沈芜瞪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呢,你这么难受,我怎么会走呢?我推你去床上。” 她推着人到床边, 赶紧唤了两个侍从进来, 将陆无昭架到床榻上。她又将程时找了来。 “程大夫你快瞧瞧他的伤!他好像很疼!” 程时被人薅来,后头还跟着个行动迟缓的孟五。 “我来瞧瞧, 姑娘别急。” 略微沙哑的少年声听上去虽然青涩,却莫名带着叫人信服的力量。 程时转头对上那双充满冰冷和寒意的眼睛时,身体一瑟缩, 她在心里叫苦, 若不是老师不在府上, 她怎么也不会愿意来给这位王爷看伤。 她轻声念叨了一句,“冒犯了。” 手指哆哆嗦嗦地要去解陵王的衣裳。 陆无昭微眯了眸, 眼中闪过杀意,“孟五来。” 程时:“……” 好的您嘞,不碰,她不碰。 程时擦了擦脑门的汗,给孟五让开位置。 衣裳解开, 沈芜看到了被血染透的麻布,眼圈蓦地红了。 “怎么……怎么回事啊呜呜……都是血……”她哽咽道。 程时眉头微皱,她犹疑地看了陵王一眼 分卷阅读197 ,疑惑更甚。 她挠了挠头, 这不应该啊,早上老师给他包扎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 那会还好好的,这才半日,陵王殿下这半日做什么去了?耍五禽戏去了?还是攀爬去了?奇了怪了。 她指挥孟五将包扎的麻布解开, 在快要解开时,陆无昭握住了孟五的手腕,眼睛看着沈芜,温柔道:“转过去,别看了。” 沈芜眼圈噙着眼泪,坚决摇头。 陆无昭无奈地看着她,慢慢松开了手。 孟五将麻布解开,伤口露了出来。 “嚯。”程时没忍住叹了一声。感受到陵王凌厉的目光时,自觉住了嘴。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是自残啊。 她试探地看着陵王,“殿下,您这伤……有些严重啊?” 看到对方目光平静,并未阻拦她说下去,心里有了数。 “您这有些严重了,挺严重的,嗯,”她转了转眼睛,转头看向沈芜,强调道,“挺疼的,王爷真能忍,想必已经忍耐了许久了。” 沈芜的眼泪直直掉了下来,慌了神,她看着陆无昭,自责道:“定是我,是我没轻没重……” 定是她坐在他怀里胡闹的时候,不下心压到了。 程时尴尬地咳了一声,心道这些话可不是她能听的,赶紧拿出药箱,顶着极强的压力,飞快地给陵王换了药和麻布。 好在身边有个未来的陵王妃在这镇守,不然她可不敢碰一下陵王,她这条济世救民的胳膊还要呢。 换好了药,程时拎着药箱往外溜。才刚迈出寝殿一步,身后响起有些急促的木杖杵地的声音,胳膊被人抓住。 她转回头,冲孟五挤眉弄眼,干嘛干嘛?! 孟五凑近,低声道:“等等。” 等?等个屁!程时翻了个白眼,却不敢再跑。 她站在门口,往边上缩了缩,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孟五松开手,任由她去了。 屋内又剩下二人。 沈芜在床边坐下,担忧之色几乎满溢,“昭昭,对不起……”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上新的白色麻布,愧疚不已。 “与你何干?是我自己不小心,”陆无昭冲她笑了笑,“无事,我府上有大夫,他们会照顾好我的,放心,你快回去吧。”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他一口气说了很长的话,眉心微折,轻轻抽气,仿佛牵连了伤口似的,疼得说不出话来。 沈芜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既心疼又内疚,“我是不会走的。” “不行,你还是要回去,家中不是还约了大夫?” “没关系,我可以改日再请吴霜来也是一样的,不一定非要今日。” 陆无昭握住她的手,敛目低眉,柔声道:“我府上不是有现成的大夫,叫人先给你看看?” 沈芜连忙点头。 陆无昭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呼吸有些颤抖。 沈芜紧张地握紧他的手,身子向前探,“疼?” “……嗯。”陆无昭说。 沈芜急得手足无措,“怎么比上回我在这时还疼?皇帝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没有,他现在指望着我讨好你呢,怎会为难我呢。”他招了招手,“近些,离我这么远,我说话你要听不到了。” “我怕压到你。”沈芜犹豫。 “可我伤口疼,没办法用力说话……” 沈芜不再犹豫,探身向前,她怕再碰到他,于是趴在他的身侧,撑着上身,靠近。 陆无昭同时朝她的方向偏了偏,两个人的头险些碰到一处。 他温柔地垂眸,低声唤她:“阿芜,再近些。” 沈芜红了脸,“已经很近了。” “不够。”他说,“说话很累。” 他温柔的蛊惑,给人致命一击。 沈芜颤抖着唇吻了上去,不敢用力,不敢贴近,既克制,又放纵。 陆无昭看着她紧闭的双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享受着她的亲昵,并亲手拽 分卷阅读198 着她,拉入更深的漩涡。 孟五和程时并肩靠着门板的一侧站着,相顾无言。不知站了多久,屋内终于传来了一声清晰又有力的呼唤。 孟五连忙进了屋,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暧昧,停在屏风后,“主子?” “程时可在?” 门口程时扯着嗓子道:“我在呢王爷!” 而后陆无昭没有再与他们说话,而是低声对沈芜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好,我去去就回,你等我哦。” 而后是两声轻轻的亲吻。 程时听到了,又尴尬地把头缩了回去,很快孟五从屋中出来。二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各自移开了目光。 …… 程时给沈芜号完脉,低下头在本上记录,她有一个习惯,喜欢将这一路上遇上的所有病人的情况都记录下来,当作积累。 “姑娘身子是很虚,得好好调理,尤其是换季、降温,什么阴天刮风,下雨下雪的,就别出门了,姑娘容易受寒,这身子只能好好将养,没旁的法子。” 沈芜突然想起前世,那会和陆之泽的婚约定下,她是准太子妃,宫里的太医为她看诊,那会说的是她活不过二十。 她现在是未来的陵王妃,按理说也该有太医为她看诊的,可是陆无昭是“太医见愁”,因此到现在也没人与她说她究竟能活到几岁。 沈芜想多陪陪陆无昭,她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些,她看了看四周,发现孟五在不远处魂不守舍地,似在发呆,没注意这边,压低声音问程时: “程大夫,你看我能活到二十吗?” 程时的笔顿了一下,疑惑抬头,“二十?” “嗯嗯。” 程时奇怪道:“为何是二十?” 沈芜自然不能说前世的事,只能含糊道:“我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好,担心活不久。” 程时哦了声,安慰道:“姑娘虽然身体底子差,那也不至于就活到二十啊,依我看,姑娘若是好好照顾自己,活到五十肯定没问题。” “……五十?你确定吗?” 程时看沈芜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有些无语,“姑娘以前的大夫骗你说只能活到二十吗?” 沈芜一愣,她回忆了一下吴霜的话,好像……似乎……吴霜也从来没说过她只活到二十就会死了。吴霜只是一直在强调,想多活几年就乖乖听话,可她却没说过她是个短命的。 沈芜怔怔发了会呆。 所以,前世太医说的话是骗她的。 那就好,那就好。 沈芜松了口气。 她谢过程时,起身往回走。 走到了寝殿门口,蓦地停下脚步,后知后觉,想起了件事,脸上露出疑惑。 方才陆无昭叫孟五进来时,好像声音挺大的啊。 他不是不能大声说话?那他怎么喊人这么有劲? 63. 自讨苦吃 【一更】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 沈芜只需要一琢磨, 就明白了陆无昭的小心思。 她站在门口,捂着嘴偷笑。 陵王殿下不好意思开口叫她留下,不好意思主动要求亲近, 就用这个法子引诱她,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她将笑压了下去,正了正神色, 进了门。 绕过屏风时,隐约看到床幔后面有人影晃了一下。当作没瞧见,每靠近一步床榻, 神色就凝重一分。 不就是装, 谁不会似的。 想当初她装可怜将人耍得团团转的时候, 陵王殿下还不知道在哪呢。 沈芜走到榻前,坐在边上, 她不靠近,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不看他,只呆呆地望着前方的地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陆无昭不知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人识破, 他见沈芜脸色不好,自然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撑着身子,往前靠了靠,轻声问:“怎么?是程时说什么了?”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多说或是说错一句又惹得她难过。 沈芜委屈地看了陆无昭一眼, 欲言又 分卷阅读199 止,又将目光收回。 她将自己的侧脸展现给陆无昭,角度把握得很好, 一半的脸和右眼完全暴露在男人的视野里,半遮半露,最是惹人怜惜。 要叫人能隐约窥见些情绪,但又不能尽显,有道是,含而不露,开而弗达,引而不发,都是一样的道理。 果然,身后有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传来。 她感觉到身侧有热源贴了上来,心里暗数了三个数,然后,眼泪慢慢涌了上来。 眼泪的多少也十分看个人功力,泪珠以含在眼圈里要掉不掉最为适宜。水雾要漫至眼睛的一半,这样既看上去委屈,又不会很快就哭出来。 沈芜深吸了口气,抽气声很小,但仍可以叫人听到声音。 尾音的把控也十分重要,前几次的吸气和呼气要适当平稳,等几个来回后,再加重气息,营造出一种“实在克制不住难过,但又不想让人担心,务必要憋住难过的情绪”的气氛。 除了眼泪与气息,还有一点要十分注意,肢体语言。并且辅之以语言,配合使用。若是沉默,那么效果会大打折扣。 沈芜两个深吸缓吐后,垂下头,眼睛看着腿,垂着腿上的手收缩了一下,攥紧了帕子,在男人的手握上来时,手微微颤抖了下。 陆无昭的心瞬间收紧,心口的伤似乎被牵扯了一下,带起了丝丝的疼。 他的目光担忧,“怎么了?” 沈芜紧抿着唇,瘦弱单薄的肩膀微微耸起了一下,同时长长慢慢地出了一口气,用极小的音量说:“无事,无事……” 话音的尾端要拉长、放轻,余韵悠长,将欲言又止的意思放到最大。 果然,陆无昭皱紧了眉。 差不多是时候了,沈芜想。 她咬着唇,不经意间从喉中溢出一声细碎的哽咽。 男人将手覆在她的脸颊上,想要将她的脸转过来。 眼泪适时落下,滴到了男人的手背上。 沈芜察觉到紧贴脸颊的手僵了一瞬,而后捧着她的力道重了几分。 带着几分不容置喙,陆无昭将她的脸掰了过来。 四目相对,沈芜清晰地看到了陆无昭眼里的担忧与心疼。 视线撞到一起时,第二行眼泪适逢其时地落下,第三行,第四行…… 滚烫的泪砸在他的掌心,他心中一痛,拇指轻轻擦过她眼下的肌肤,夺眶而出的眼泪吻上了他的指尖。 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落,越来越多。呜咽声断断续续,似是再也藏不住,愈发清晰。 仿佛只要不看他,就能将所有的悲伤都藏得很好,但只要看他一眼,所有的克制和伪装都功亏一篑,变得徒劳。 “昭、昭昭……”她轻声唤他。 “嗯,我在。”他的声音轻若羽毛,“程时说什么了。” 陆无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她当真出了什么事,她的身体真有什么岔子,那他就算将这天底下的名医都绑到京城来,也要为她治好病。 陆无昭实难想象这个世界上没有她的样子,若他不曾见过阳光,那么他一辈子都在泥沼中堕落也没什么,但他的世界曾被撕裂了一个口子,所有的希望随着那光一起降临到他的身边,他便再也无法忍受黑暗了。 若这世界再无光亮,那么就一起消亡吧。 男人的眸色晦暗深沉,浓重的厌世与饱含暴戾毁灭欲的情绪看得沈芜心头一跳,她想,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大了。 她瞬间收了哭泣,吸了吸鼻子,躲闪了下目光。 这也不能怪她啊,她只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叫他尝尝担心的滋味,谁能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 陆无昭闭了下眼睛,将那些负面的骇人的阴郁情绪都藏好,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温柔地说道:“说罢,程时到底说什么了。” 沈芜尴尬地咳了一声,讷讷道:“其、其实……其实也、也没什么。” 她悄悄看了一眼陆无昭,被他灼热又专注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就、就……程大夫说让我好好将养身子,活到五十不是问题。” “……五十?” “……嗯嗯。” 陆无昭微怔,他微微启唇,似是要说什么,但最 分卷阅读200 终又闭上了嘴,眼中闪过一丝庆幸,眸光温柔地落了下来,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昭昭……”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了一个十分有力的怀抱。 他抱得很紧,用力收紧手臂,像是要将她勒进身体,嵌进骨头里一样。 沈芜慌张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伤,伤!” 那伤口即便没有他方才装得那样严重,但也应是不轻的,这么用力地拥抱一定会压到。 陆无昭纹丝不动,紧紧抱着,他一言不发,胸膛的起伏隔着衣衫清晰地传到了她这里。 他把头的全部重量都压在沈芜的肩上,埋进她的脖颈间,重重地呼吸。 “怎么了?昭昭,你别生气,我就是,我就是……” 沈芜难得自乱阵脚。 她实在怕对方瞎想,咬了咬牙,先承认错误:“对不起啊昭昭,程大夫真的没说我会死。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别怕,我在与你开玩笑呢。” “死”这一字,实在刺耳。 男人沉默了一会,微微低头,齿尖轻轻在她脖颈露在外头的地方轻轻咬了一口,“为何做出这般神态。” 沈芜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还不是你骗我,你明明就能大声说话,故意说重伤势,骗我靠近,诓我留下,旁的倒是没什么,留下便留下,但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就是想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陆无昭轻轻嗯了声,也向她道歉,“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做。” 沈芜的唇角微微翘起,“那我原谅你了。” “阿芜。” “嗯?” “往后莫要再这样吓唬我了,我害怕。”他干涩的唇在她的脖子上蹭了蹭。 沈芜麻了半边身子,声音都变了调,“知、知道了。” 察觉到她的瑟缩,与她交颈相拥的男人顿了顿,头朝里,鼻间喷洒的气息亲昵地拂过她的皮肤。 微眯了眸,眼尖地看到近在咫尺的白嫩的肤上覆上了一层因战栗而起的鸡皮疙瘩。 他仍心有余悸,心口的疼痛仍在持续,但他不想放开,此刻急需做些什么来确定她好好的在他的怀里,在他的身边,并且未来的五年、十年、一生,她都不会离开。 就好像是吃惯了苦、没吃过糖的人,若是一辈子都食苦涩,那么这一辈子过去便过去了。可若有一天被人施舍了一颗糖,他尝过了甜的滋味,觉出了好来,那他往后都会一直惦念着那味道。再叫他吃苦,怕是在不能满足了。 陆无昭眸光黯淡,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的后颈,在她最敏感的地方,唇轻轻地碰触。 如他所料,她在他的爱意下轻轻发抖,在他的怀里绽/放,在他的羽翼下露出最柔软的一面,任由他安抚和求取。 沈芜不知为何事情演变成这样,方才明明是想教育他的啊。 她的弱点被人轻而易举地攻破,浑身无力,软绵绵地靠着唯一的支撑。 所剩不多的理智叫她仍有一丝挂念。 “昭昭,昭昭……” “嗯?” “伤,你的伤。” “没关系,不疼。” 不疼,不疼…… 果然承认了,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芜的眼睛半阖,眼里笼起一片雾气,“骗子。” “嗯。”他含含糊糊,低声应着。 这回倒是不口是心非了。 “昭昭,你就是想让我留下来,对吗?” 陆无昭没说话,牙尖碰了碰她的脖子。 “你说话呀,你有本事骗我,有本事承认啊。” 陆无昭仍沉默着,死活都不肯承认。 “你就是喜欢我,喜欢死我了,我要是走了你就会失落,是不是?” “不是。” 这回倒是说话了,只不过还是否定的答案。 沈芜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扭曲成这样?承认一句喜欢、想要,有何难的? 她不清楚,在陆无昭的世界里,这些词早已成为禁忌,不敢诉之于口,生怕会应验诅咒,得到的会再次失去。 分卷阅读201 陆无昭又圈紧了手臂,将人牢牢锁在怀里。 这是他的,谁也不能夺走。 沈芜觉得自己后颈那块皮肤已经酥麻得快要毫无知觉了。 他的手老老实实地抱着她,偏偏只是不放过那个地方,也不知为何这般执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了她的脖子。 她刚想开口说话,陆无昭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抵在她的后背上,稍一用力便将人抱了上来。 他把人置于腿上,手掌强势地贴在她的脑后,朝自己压下。眸光更暗,将那诱人的红唇吻住。 唇是热的,呼吸是滚烫的,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 而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等沈芜再次清醒地捉住自己的意识时,她已经被人放平在榻上,而陆无昭侧靠在她的旁边,他用手肘撑着床榻,半坐半卧。 空气里泛起了淡淡的血腥味,腥甜的味道彻底唤醒了沈芜朦胧的意识。 她感受到了什么,僵硬地往外动了动,耳廓微烫,“你克制一下啊,昭昭……” 男人声音喑哑至极,“嘘,别叫我。” 沈芜不再出声,她为难地将脸埋在被子里,慢慢平复呼吸。 陆无昭闭上了眼,牵住她的手,一下一下揉搓着她的指节。 天渐渐黑了,沈芜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子,幽幽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呢,她还能有被饿肚子的一天。 往后,她的“制敌之术”可是万万不能再对陆无昭用了。 64. 程时来历 【二更】为她寻一保命符。…… 临近戌时, 天色已经全暗。 沈芜被侍从领着去用膳,出门时与程时走了个迎面。 程时低着头,眼瞎耳聋地进了陵王的寝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短短两个时辰, 陵王殿下就又要重新包扎伤口了,她也不敢问。 若说先后有何处不同, 那便是这位王爷的心情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好。 程时啧啧称奇,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敢问。 程时没仔细瞧沈姑娘的表情, 只是隐约感觉到, 当时沈姑娘的步伐发飘, 眼下再看陵王殿下一副餍足的模样,啧啧。 程时在心里反复念叨, 她不知道,不知道,不知……嘶…… 看着陵王胸口更加严重的伤,暗自咋舌。 这男女之事,果真奇妙。 “程大夫。” 低沉微哑的男声打断了程时的思绪, 程时拘谨地看了男人一眼,“啊?” “程姑娘当大夫多久了?” 程时:“!!!” 姑娘二字重重砸下,她宛如一只受惊的猫,浑身汗毛竖起, 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床尾看,瞪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孟五。 孟五“……” 他忍了忍, 还是为自己辩解,“我没说。” 程时顿了下,哦了一声。 也是, 陵王身边的护卫能瞧出来的,陵王自然也能看个分明。 知晓她的女子身份,还能让她在这里看伤,还能听她讲话,想必不是要治罪。 她脑子还算灵光,只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陵王的意图,这是要让她坦白。不能以卵击石,唯一能做的,便是毫无保留地说出一切。 程时审时度势,几息间做好决策当机立断,决定示好陵王。 她低下头颅,谨慎道:“小人自幼学医,已有十年。” 陆无昭若有所思,“十年……程姑娘今年是十九岁?” 程时道:“是。” 她答得干脆,倒是让陆无昭有些诧异。 “程姑娘不好奇本王为何知晓这些?” 程时是个聪明人,“王爷既然将小人与老师留在府上,想必是早已查过底细。” “姑娘行走江湖,倒是少了几分稚气,心思活络,果敢机敏,是好事,只是若将这聪明用在旁的地方,恐会给自己招来灾祸。”男人似有所指,意味深长。 程时将头压 分卷阅读202 得更低,“您放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小人清楚。” 看来是她暗自揣测沈芜与陵王的关系被这位殿下察觉了。 陆无昭突然话锋一转,“崔神医是路痴,本王说的可对?” 程时心里咯噔一声,汗慢慢流了下来,“……是。” “这一路都是姑娘在引路,可对?” “是。” “那姑娘故意带错路,致使你师徒二人在京畿无端多逗留了些时日,是为什么?” 程时弓了身子,头贴在地上,不言语。 陆无昭轻轻笑了声。 他抬了下手,孟五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了他的手上。 拆信的过程犹为缓慢,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纸张的摩擦声在程时紧张的情绪里放大,震得人耳边嗡嗡作响。 “程道峰,原太医署咒禁科咒禁士,十年前,皇兄即位,认为咒禁一术过于空洞,废除咒禁科,遭部分咒禁士奋力抵抗,皇兄为平暴//乱,派心腹宦官灭杀之,自此,太医署中再无此科。” “程道峰在彼时亡故,其独女于灾乱中失踪,时值九岁。” “十年前,程大夫是九岁吧,程家受了牵连,无一幸免,而你,沦落江湖,成了孤女,自此改习医术,女扮男装,再不提咒禁一词。” “程姑娘故意逗留于京城附近,只怕是想借机寻个由头报仇,本王说的可对?” 旧事重提,程时浑身颤抖,脸色苍白,死死咬着唇角,不发出一丝声音。 孟五心有不忍,哀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这事都是由他而起,是他的错。 那日程时与赵曲周旋,令孟五刮目相看,他将二人的一来一回都讲给陆无昭听,陆无昭听罢,便叫他去查程时的来历。 “主子是觉得程姑……程大夫的身份有问题?” 最浅显的那层身份是谁都能随意查到的,她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早就做了最完美的伪装,毫无破绽,自然不可能有问题。 只是她为沈芜那次机智的解围,还是叫她露了破绽。 陆无昭十分在意程时说的那一句: “且不说这历朝历代有哪个穿戴这么好的太监能是好人……” 她为何会下意识觉得太监不是好人,她并不认识赵曲,并未进过宫,没有哪个普通的平民会在见到一个穿着华贵的太监时,第一反应是他不是个好人。 她一定与宦官有过仇怨,所以才造就了这种印象,认为穿着锦衣的太监就是当年导致她无家可归的仇人,所以本能排斥,故意戏耍。 只要被撕开一个口子,任何秘密都会变得无所遁形。 陆无昭将那封信扔回给孟五,不再过问。他靠在床头,淡声道:“程大夫,本王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程时的脑子里还是当年父亲被残忍杀害的那一幕,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忘记,保持清醒。 她艰涩道:“您请说。” “阿芜的身体究竟如何。” 程时用指尖用力掐着掌心,抖着声音回答,她所言与沈芜说的并无二致。 陆无昭点点头,“程大夫,你的秘密会止于本王这里,唯一点,还请程大夫多在京城留上几日,阿芜的身子,希望程大夫能尽心。” 程时:“……是。” 一个能够危及到她与老师生命的秘密,换她一身能耐救治他的爱人,很公平。 虽然这意味着,她今后都只能留在京城,寸步不许离开。 她可以结束逃亡的日子,能有个强大的靠山,也挺好的。 程时精神恍惚地走出门,险些与回来的沈芜撞到一起,还是孟五反应极快地将程时捞进怀里,才避免了碰撞的发生。 孟五拖着程时往回走,沈芜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疑惑浮上心头。程大夫怎么了,仿佛是受了刺激一般? 她自然不清楚,陆无昭给她寻了个保命符在身边。 沈芜口中的那个吴大夫陆无昭不了解,但眼前这个程大夫,却是个神秘莫测的人。她到底有几分能耐,她到底是不是如她自己所说,只是个小学徒而已,就只有她和她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师知道了。 沈芜吃饱喝足,给陆无昭 分卷阅读203 也端来了晚膳。喂他吃了饭,叫下人收了餐盘,甩掉了鞋,褪下白袜,上了床。 她的身子探过陆无昭,手撑在男人的身侧,居高临下冲他笑着,毫不见外地从床榻里侧拿过一个备用枕头,轻车熟路地躺在他身侧,又将他的被子往自己的身上拉了拉。 男人轻笑,“为何与我同被?” 沈芜困得不行,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头抵着他的肩膀,轻声哼哼:“入冬了,冷。” 陆无昭忍着心头的痒意,只将人连带被子搂在怀里,“明日叫人在我这屋里生些炭火?” 沈芜打了个哈欠,“不用啦,明儿我就回了。” “……” 怎么又要回去了,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陆无昭不说话。 “昭昭,你若是开口叫我留下,也是可以的。”她调笑的声音响起,“要开口哦。” 陆无昭偏过头,看到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他蓦地移开目光,低声道:“睡吧。” 沈芜:“……” 不说就不说,憋死你! 灯被熄灭,沈芜翻来覆去。他别别扭扭的,整得她挺郁闷!实在睡不着,开始唉声叹气。 陆无昭像是跟他自己闹脾气似的,任她怎么翻来覆去地烙饼也不开口。 沈芜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陆无昭,你就开口留我能怎么?!” “……抱歉。” 一句道歉,险些气得沈芜七窍生烟。 可下一刻,男人朝她倾靠过来,温热的拥抱将她包裹,叫她的火还没发出来,便熄灭了。 “阿芜,我不敢。”他轻声呢喃。 沈芜噤了声,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脆弱,心颤了颤。 “阿芜,我与你讲讲我以前的事吧。” 65. 治愈童年 【合一】“我现在不羡慕她了…… 陆无昭一直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怎么亡的。那位苦命的西域公主, 她的确是难产而亡。 “先帝一直惦记着西境那片广阔无垠的土地,可那时西域送上贡品与公主,主动求和, 先帝即便有别的意思, 在当下也只能收下礼物,与西境保持友好往来。” 可是即便收了礼物, 先帝心里有这么个念想,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西境就像是一块肥美的羔羊肉, 就摆在嘴边, 谁能忍不住咬上一口。 公主貌美, 是宫中最漂亮的女子,那段时日十分得宠, 没多久就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后,公主不便侍寝,先帝的心思渐渐淡了,对于西境国土的觊觎又冒了出来。 后来有人给先帝献策,在公主的日常补药中加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公主早产生下一胎儿,还未来得及看上小皇子一眼,便血崩而亡,没了气息。 “后来先帝揪出了给公主下药的人, 审讯结果是来自西域的细作,先帝悲痛不已, 得知真相后大发雷霆,指责西境包藏祸心,后以此为由, 出兵讨伐,西边陷入了长达数年的战火。” 陆无昭淡声说着他的出生,平静地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轻声笑了下,“那人究竟是不是细作,亦或是替罪羊,只为有个出兵的理由,都不重要了,因为这一场仗无论如何都要打,只是时间问题。” 人一旦开了欲/念和贪婪的口子,行动只不过是早晚而已,只要想做,便没有找不到的理由。 “我的出生是不幸的开始,我的存在是罪恶的。我的出生,它带走了一个无辜女子的生命,也因此,害得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战火四起,民不聊生,这是我很小的时候便看到的事。” 在三岁前,他懵懵懂懂,从宫人的口中听到了许多他当时听不懂的话,后来幸得怜妃收养,他才有了和别的皇子一样读书认字学道理的机会,他喜欢自己窝在书房里思考,知道的道理越多,原先那些听不懂的话也都能明白了。 “我以为只要乖乖听话就行了,可是我那时还不知道,乖乖听话并不够,我还需要出卖自己的良心、自己的灵魂。” 他知晓人生来便是不平等的,他从书中知晓了许多平民人家的孩子连饭都吃不上,而他呢,每日锦衣玉食,这样的日子全靠他有一个高贵的出身。他有了“母妃”后,不 分卷阅读204 会再受下人打骂,不会再饿肚子,已经很幸福了。 陆无昭伸出自己的右手,“阿芜,你看到我这只手没有,我的这只右手,沾满了鲜血,肮脏不堪,令人作呕。” 沈芜一把抓住,死死攥着他的手指,“昭昭,它很好看。” “好看?”男人嘲讽地笑了下。 六岁那一年,他有了平生第一件最喜欢的东西,是皇兄送给他的鸟雀,后来,那只鸟雀被他亲手掐死。 那天之后,他手腕上被人扼出的青紫时不时便会出现,许久都不消褪,旧伤未愈,再添新痕。 后来他不再挣扎,有很多鲜血染脏了手指,他的心脏变得麻木。再后来,他见不得任何活物出现在他的面前。 七岁那一年,他交了平生第一个朋友,那人也是他的哥哥,十皇子。 十皇子不嫌弃他出身晦气,时常来找他玩。他也喜欢这个十哥,喜爱和依赖甚至超过了对陆培承的。 他和十皇子有了秘密,他们约着一起去行宫小住,他没有将此事告诉陆培承。 准备出发的前一日,陆培承突然来到了怜芳宫,问他近来是否和十皇子走得很近,陆无昭有些害怕,不敢承认。当时陆培承并未生气,脸上笑眯眯的,很是和善,不像是要发怒的样子,陆无昭便将约定说了出来。 后来,陆培承也去了行宫,他用陆无昭的名义将十皇子约上了假山石,一把将人推了下去。 十皇子攀住山石挣扎时,陆无昭赶了过来,他大喊着十哥,跑过去拉住了人。 “那日在尽欢楼,陈程之说的不错,的确是我害死了十皇兄,害死了他的表哥。可我……”男人的神情有些茫然,“我伸手了,我拉住他了,就是这只手……” 还是这只右手,他拉住了他的第一个朋友,真心相交的哥哥。 他记得自己很用力地拉住了十皇子的手腕,而十皇子的手也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袖角。 然后陆培承走了过来,陆无昭永远记得当时陆培承的表情,目光平淡,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他仍记得陆培承淡声说道:“阿昭不乖了,怎么能背着兄长和别人交好呢?” “皇兄的力气太大了,他抓得我好疼。” 十皇子摔了下去,陆无昭只能无望地趴在至高初往下看,眼神空洞而茫然。 “昭昭……” 沈芜哭了。 她心疼到无法呼吸,心口绞拧般地疼,他每一个字都仿佛在用力撕扯着她的心,他此刻平静地讲述,更是让她的理智都成了碎片。 陆无昭低下头,看着她扑到了自己的怀里,竟然还笑得出来。 “阿芜,若只是这样便罢了,但……我的生命中,一次意外都没有。” “十岁的时候,我遇到了大将军,你的父亲是个非常好的人,他临危受命要离开京城,走之前,我们约好了,等他回来,我就拜他为师,跟他学习剑法,他带我上战场。” “我特别希望能平息战火,我想要和平,所以自小就梦想着去战场上拼杀。但他回来的时候,我的腿已经伤了,再无机会。” “阿芜,这些便是我不敢与你说那两个字的原因,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喜欢的鸟雀被他杀死,他喜欢的朋友也离他而去,他的梦想永远地成了一个梦。 他坐上了轮椅以后,不再试图与这人世、与陆培承抗争,他随波逐流,自甘堕落,再也不抱任何幻想。 要不起,便算了吧。 喜欢一词太过沉重,不管是光明还是希望,于他而言,都太远了,遥不可及。 不管是喜欢还是心动,他都承受不起。 沈芜是他想要守护的最后一份美好,若是她也不在了,陆无昭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期待什么。 “昭昭,呜呜呜,昭昭……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沈芜呜咽着,“对不起,昭昭对不起……” 沈芜不敢回想自己曾经是如何撩拨他,逼他承诺的,承认与承诺,于他而言,太过沉重。 她不敢想象,他经历过什么样的挣扎,在反复的心动与抗拒中摇摆,他那时说出“我们试试”这四个字时,到底经受了多少煎熬? “不为难,我很开心,能遇到你是此生幸事。”陆无昭温柔地说道,“阿芜,我没办法说你想听的话,但我的心 分卷阅读205 是真的。” 沈芜哽咽着,胡乱点头,哭着去亲吻他,眼泪都蹭到了他的脸上。 “我不问了,不说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都知道你的,我都知道。” 陆无昭哭笑不得,抬手帮她抹眼泪和鼻涕,“谢谢阿芜体谅。” 他实在有些头疼,本来只是见她不开心,才想着与她解释,可结果呢,解释完了她哭得更凶,还不如不解释,现在这样实在太难哄。 陆无昭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实在不知如何哄人,我要如何做,你才能不哭,才能开心些?” “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好了,不哭,你看我现在也好好的,不是吗?” “呜呜呜呜哪里好了?呜呜呜狗皇帝!” 沈芜哭得眼前发黑。 陆无昭哑然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阿芜,我现在能与你说出这些过往,就代表着那段回忆已经不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所以别哭了。” 沈芜把头放在了男人宽厚的肩膀上,打了个哭嗝。她低下头,把眼泪都蹭在他的身上,哭得依旧很可怜。 她心里清楚,这是陆无昭骗她的话,其实根本不像他说得那么轻松。 若是当真都过去了,那他又怎会至今不敢直言“喜欢”呢? “那你还说害怕?既然不能伤害你,那你怕什么呢?”沈芜反驳。 陆无昭被噎了一下,无奈笑笑,“牙尖嘴利。” “我只是怕重蹈覆辙而已,世事难料,是我不够勇敢,没有阿芜你勇敢。” 沈芜摇头。 她天生乐观,是因为没有经历过陆无昭的这些过往,她虽然娘亲早逝,但有个爱她的父亲,阿爹给了她很多爱,把她宠得没边,她的日子过得舒坦快活,所以对这个世界总是抱着美好向上的态度。 可是陆无昭不同,他从出生就是生活在黑暗的泥沼中,越挣扎、陷得越深。 难怪前世她死后,他总是一副十分颓废丧气的样子,因为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啊。 前世的他,才是真的一生所有的喜欢都没有善终,这对于他该是多大的打击?他会不会将过错都怪在自己身上? 沈芜不敢再想下去。 “皇兄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我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在他面前展现我真正的喜好,我迎合他的心思活着,每一日都很煎熬,好在遇上了你,很值得。” “但是阿芜,我恐怕还要对不住你,因为我不能叫他发现……” 沈芜捂住了他的嘴,“你不必说了,我知道。” 为了她的安危,不能发现他其实很爱她。起码暂时还不能。 陆无昭眯了眸,心中有了思量。为了她,或许他应该再放手一搏。 沈芜从他身上爬起来,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条坠着东西的红色细绳。她将绳子和挂坠解开,分成两个东西。 陆无昭捧起看了看,是个护身符。 “红绳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她说这是当初她和阿爹的定情信物,娘亲说,这根绳子可以牵住两个人的灵魂,被连住的人在之后的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现在我把它给你。” “符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去过一趟济安寺,特意为你求来的。” 她重生回来便去济安寺还愿,感谢上苍给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给阿爹求了个报平安的符,给陆无昭也求了一个。 给陆无昭的这个一直被她戴在身上,用大师的话来说,她这样做是在以身养符,可以将自己的一部分运气分到符上,她每一日都在诚心祈祷,希望陆无昭此生能过得平安顺遂。 “昭昭,你今年二十四岁,这二十四年你都受苦了,你戴上这个,以后的二百四十年,两千四百年,就都是我的人,我会叫你快乐,永远陪着你。” “我本来想着成婚那日送给你的,可我现在等不了了,昭昭,我将自己的好运气都送给你。” “我就不问你愿不愿意了,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愿意,给你戴上,不许摘下来,要永远戴着。” 沈芜要将绳子给他系上,但陆无昭却躲开了。 他温柔地看着凝望着她。 “我曾经很感激怜妃,她给 分卷阅读206 了我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你知道吗,她自缢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我当时很羡慕她,因为她终于能摆脱掉皇兄的控制了。” “不过我现在不羡慕她了。” 陆无昭将红绳从沈芜手里抽出,自己握着一端,将另一端递到沈芜面前。 “不是说要连住两个灵魂?”他晃了晃手,“仪式不能免。” 沈芜愣了一下,重重点头,“那你要用右手拉。” “好。” 沈芜看着男人拉着红绳的一端,看着他近乎虔诚的神色,看着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似在心里祷告。 她的眼眶又热了。 牵紧绳子,也闭上了眼睛。 陆无昭将护身符系在了脖子上,藏在衣裳里面。 “对了昭昭,狗皇帝要是看到,你就说是我非要你戴上的。” 陆无昭思忖了片刻,“阿芜,你知道家养的狗脖子上都会系个东西吗?” 沈芜瞪大了眼睛。 男人笑了声,“我会告诉皇兄,你拿我当狗了。” “我没有!你别冤枉我!” “可你在皇兄眼中,已是行事风格别具一格、十分另类的女子,这样的解释他才会相信。” “可是这样不就委屈你了?” “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他浅浅笑着,抬手冲她作揖,“只是委屈阿芜要做个悍妇,还请夫人原谅。” “夫、夫人……”沈芜的脸红了个透。 若是一般的女子,此时定会害羞得不知所措,说什么“谁是你夫人,莫要乱说”,或是恼羞成怒,害羞着娇嗔。 可沈芜不是一般人。 她抬手捧住了滚烫的脸颊,不好意思地瞟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她非但没有将视线挪开,眼睛反而愈发地亮,唇角止不住上扬。 她直视陆无昭的眼睛,直白道:“夫人我原谅你了。” 不仅不躲闪,还大大方方地承认。 虽然害羞得小脸通红,但是仍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大胆坦白吐露,这就是沈芜。 陆无昭简直不知该如何爱她才好,他把人拽进怀里,用亲吻表达自己无法言说的喜欢。 折腾了好一会,两个人才并肩睡去。 直到睡着,他的右手都被人牢牢攥在手里,出了汗都不放开。 …… 这一夜,陆无昭睡得很好。 最先唤醒他的,是手腕处酥酥麻麻的感觉,很痒,很想挠。 他的睫毛颤了颤,就要睁开眼睛。 “别动。” 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 他的手腕被一只微凉的小手握住,手腕内侧的痒意不间断地传来。他下意识往回缩手,沈芜又将他拽了回去,急切道:“别动别动,画坏了。” 她在做什么啊? 陆无昭慢慢睁开眼睛,此时已天光大亮,他缓了缓,待眼睛能看清楚时,目光下移。 沈芜正半蹲在床边,手扒着床沿,上半身趴在床榻上,握着他的胳膊,手里拿着毛笔,正往手腕上画东西。 晨起时分,男人身体某些诚实又无法克制的反应叫他有些不自在,他拉过被子盖好,转头看向自己的胳膊。 嗓音微微沙哑,“在画什么?” 沈芜神秘一笑,“等等你就知道了。” 陆无昭想起身,但无奈自己的胳膊被人抓着,稍微一动动,就会惹来女子的不满,他叹了口气,眼睛望着床顶,默默等着。 墨汁有些凉,毛笔更是柔软不已,笔尖在他手腕内侧最细嫩的皮肤上游走,肌肤上的战栗感钻到了心里。心尖酥麻,似有万千虫蚁在爬、在咬。 男人滚了滚喉结,试图将那一股股痒意吞咽下去。 “阿芜,”他哀求道,“放过我吧。” 这一定是什么酷刑。 他若是做错了事,她可以直说,有什么不妥之处他都可以改正,就是不要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折磨他。 陆无昭的身体突然僵住。 她竟然还对着她的“大作”吹了吹。 分卷阅读207 他忍无可忍,在她下一次抬笔时,蓦地将手抽回,然后撑着床榻,利落地坐了起来。 “哎!还没画完呢!” 陆无昭这才看到沈芜的样子。 她的裙子上溅了不少墨迹,不是黑色的墨汁,而是五颜六色的颜料。她的脸上也沾了些色彩,像是擦汗时,不小心抹上去的。 陆无昭抬手看了看,看到手腕上的画时,微怔,“这是……” 沈芜前倾了身子探过去,兴冲冲地介绍,“是我呀是我呀,像吗?” 从手掌根部向下延展,约两寸,绘着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子,她的五官清晰,惟妙惟肖。她在笑着,笑得很甜,很好看。 陆无昭不错眼珠地盯着,盯着看了好久好久。 沈芜心里忐忑,她没注意手指上蹭上了红色的颜料,抬手摸了摸鼻子,红色颜料在洁白的鼻头上格外显眼。 她用胳膊撞了他一下,“你说话呀,画得像吗?” 男人这才回神,他想要摸一摸,才抬手,看到墨迹未干,便又将手落了回去。 “像,很像。” “好看吗?” 陆无昭的目光仍流连在那人像画上,“好看。” “好看就行,嘿嘿。”沈芜笑道。 她终于看到自己掌心蹭上的红色颜料,低下头去搓。 只听他问:“为何要画你自己?” “哦,昭昭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这只手吗?”沈芜轻描淡写道,“你不喜欢,我喜欢啊,你的手很好看,你不要,那就是我的了。” 陆无昭沉默了片刻,哑声问:“……你的?” “是啊,我的,你的这只右手只是暂时长在你的胳膊上,但……它是我的,”沈芜抬起头,半眯着眼睛威胁道,“所以你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它,也不许伤害它,因为它现在是我的。” 沈芜不是没看到他手臂上的那些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伤痕,那些伤痕从四面八方开始,止于青色的紫色的脉搏。她庆幸他没有在脉搏上割下去,庆幸他一直等到了自己的到来。 陆无昭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突然觉得,沈芜若是叫他立刻去死,他都不会有片刻的迟疑。 沈芜一边用力搓着手掌上的颜料,一边说道:“我现在画上标记,它就是我的,我画了一个自己,就是时刻提醒你,你的手不归你支配,它就算曾经做过多么不好的事,现在也跟你没关系,你以后不用老是想着跟你没关系的东西。” “而且你瞧瞧,我把自己画得这么美,你喜欢不喜欢?往后你再想起那些不好的事,你就看看这个,我相信,凭我的魅力,凭我的美貌,肯定能打败你心里那些噩梦的!” 沈芜对着空气挥了下拳头,得意地扬了下巴。 她就是对自己这般自信! “不过有一点不好,就是容易褪色,这个画可能明日就被蹭掉了,不过那也没关系,蹭掉了你就来找我,我重新给你画。” 还能多几次与他见面的机会,不错。 “对了,下元节那日,空出时间来陪我去青明观吧?到时候若是褪色了,我再替你补。” 陆无昭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将右手小心地放了下去,左手轻轻抹掉她鼻子上的墨迹,低低应了她的话。 沈芜走后,陆无昭认真地盯着手腕上的小人看了半晌,唇角扬起笑容。 他觉得压在自己心头上的巨石终于被人搬开,束缚了他许多年的噩梦,好像越来越远,再也不会再来找他了。 …… 沈芜回到将军府,沈琮志正郁郁寡欢地坐在她的房中喝茶。 “爹?你没去军营啊?” 沈琮志幽幽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唉。” 沈芜心里装着事,没理会她爹的阴阳怪气。 沈琮志倒也不会真的对女儿和未来女婿有意见,他在家里向来没什么发言权。 一杯接一杯,拿茶当酒喝。 沈芜心不在焉地在沈琮志对面落座,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父女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对饮。 半晌,还是沈琮志先憋不住了,“女儿,你可是有何难事了 分卷阅读208 ?” 沈芜慢慢抬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爹手里的茶杯看。 看了会,她突然眼前一亮。 “阿爹,我是有事要说。” “嗯?你说。” 沈芜张了张嘴,又闭上,她给屋内的奴婢们使了个眼色,芍药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沈芜坐立难安,在座位上又抓耳挠腮了片刻,这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沈琮志的耐心一向很差,他觉得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然以沈芜的性子早就直言了,现在这么吊人胃口,肯定又是在做戏。 他不再问,拿起放在一旁的军中奏报,一边喝茶,一边专心看了起来。 沈芜从榻上跳了下去,跑到门口,将门拉开一道缝,看到芍药就守在门外,她说:“你们再往外走走,走远一点。” 直到确定了不可能隔墙有耳后,沈芜回来坐好。 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鼓起了勇气,语出惊人道: “阿爹,您考虑不考虑,造个反?” “噗!咳咳咳咳咳……” 茶水都喷在了奏报上。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后,沈琮志瞪直了眼睛。 66. 醋海翻波 【合一】等着我把你赢回来!…… 造反?? 他没听错吧? 沈琮志头一回对自己的女儿爆了粗口: “你他娘的说什么胡话呢?!” 沈芜:“……” 沈芜也知道自己可能吓到了自己这个老实敦厚的老父亲, 她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不然阿爹你当没听到就好了。” 沈琮志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沈芜看, 好半天他狰狞的表情都没下去。 “阿爹,你别这样看我啊, ”沈芜受不住阿爹的眼神,嘟囔道,“我就是瞧皇帝不顺眼, 所以一时间脑子发热了……” 她也不能将她的昭昭受过的苦逢人便讲, 她不能对旁人说, 这才是叫她最憋屈的。 凭什么那个狗皇帝能安稳地坐在皇位上,他一边折磨着陆无昭, 一边又用他做事,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沈芜咽不下这口气,她发誓,一定要帮陆无昭报仇。但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了,若是要推翻这个狗皇帝, 势必要将他拉下马,不靠阿爹是不行的。 沈琮志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好端端的怎么就提出要造反的事,但他有一件事必须要与她讲清楚。 “闺女,战争中遭殃的永远是无辜的百姓。” 沈芜愣了一下, 嗯了一声。 这她的确考虑欠佳了。 沈琮志摸了摸头顶还未长好的毛,叹道:“我们的陛下……我知道, 你不喜欢他,但他于我们这个社稷来说,还算是个称职的皇帝, 若是为了你的喜好和偏爱,便将万千百姓置于战火和动乱中,闺女,这不行。” 沈芜垂下了眼睛,轻轻地又嗯了一声。 沈琮志烦躁地抓头,他从来都是对沈芜的要求有求必应,但这一回,是真不行。 若是陆培承真的是个暴君、是个昏君,他当真做了有损百姓的事,那他可以起兵造反,但陆培承他确实能算个好皇帝。 勤勉政事,内政修明,任人唯贤。 沈琮志并不知道皇帝是出于什么目的做的这些事,但他确实做好了,是个合格的君主。若只看表面,百姓安居乐业,边关安定,今年连各地的天灾都少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后世的史书上,嘉宗皇帝的事迹评价也只好不坏,后人不清楚为何造一位明君的反,无法理解,只会给进犯者扣一个大逆不道的帽子。 后人对历史的了解是十分片面的,不管是私密的恩怨还是个人恶劣的品性,都会随着时间而掩埋起来,或是留存于野史中的只言片语。后人看到的是流于表面的东西,是这个人做了什么好事、什么坏事。 若是沈琮志在此时造反,师出无名,他沈家一家荣辱不值一提,但辅国军千万将士的劳苦都会付之一炬。 这是将士们拿血汗拿命换来的功劳,沈琮志不能对不起那些英勇无畏、 分卷阅读209 忠义不屈的将士们。 在这个太平时代挑起战事,实在是不合天意的做法。 “闺女,爹这次真的不能帮你,你……唉……”沈琮志为自己的拒绝感到惭愧。 他这也是头一回拒绝沈芜,觉得有一点对不起她。 他抬眼,看到沈芜一直低着头,皱眉深思,心里咯噔一下。 小心翼翼地试探:“闺女啊,没生爹的气吧?” 沈芜没说话。 沈琮志紧张地继续抓头,正打算说,要不爹再想想,还未开口,便听沈芜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阿爹,我知道了,我不会牵连百姓。”沈芜平静又坚定地说道,“我就要他一个人的命。” 沈琮志:“……?” 他结巴了两声,“你还想要他的命??” “嗯对,反正不搞死他不罢休。”沈芜放完狠话,走了。 沈琮志:“……” 那看来是有血海深仇了。他愁得又薅了一把头发。 ** 十月十四,下元节的前一天,沈芜大张旗鼓地跑到了陵王府门前,将正要出门办事的陵王堵了个正着。 据目击者称,沈姑娘软磨硬泡,连哭带吓唬,软硬兼施,终于把黑着脸的陵王殿下劫走了。 据说沈芜本想把人带上自家的马车,但陵王的轮椅实在不方便乘坐别的轿子,沈芜掳不走人,于是自己进了陵王的马车。 陆培承通宵处理了奏折,正是疲累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忍俊不禁,“阿昭是何反应?” 赵曲如实答:“据探子称,王爷十分不情愿,几次看到他的手伸向鞭子,但都强行忍住了,只是脸色特别难看,像是要杀人。” 陆培承大笑道:“苦了朕的阿昭了,不过他是当真将朕的话记在了心上。” “是,陵王殿下永远跟陛下一条心。”赵曲拍马屁道,“都是陛下您教导有方。” “你这话说到点子上,阿昭小时候那个性子太软,不成样子,还是现在这样好。” “您说的是。” …… 出了城,跟着陵王马车的人便离开了。 “奇怪,那狗皇帝为何出了城就不管你了?”沈芜放下轿帘,纳闷道。 “城外我有足够的人手护卫自己,自然也能发现跟着我的有皇兄的人,他知道我会不高兴,就不会跟了。” 陆无昭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她坐上来。 沈芜摇头,老老实实地坐在侧面,“那在城里盯着你就不怕你生气了吗?” 陆无昭淡淡扫了她一眼,收回了手,低头整理袖子,“在城里,人来人往,负责收集情报的人很多,我分不清哪些是盯着我的,哪些是盯着别人的,这会干扰我的判断,所以他肆无忌惮。” 沈芜了然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惊道:“那我每回偷偷去找你,岂非很容易被人发现?” 陆无昭颔首,他看着女孩大惊失色的样子,淡声道:“不必太过担心,这点事我能处理好,能保护你。” “那就好那就好。” 话音落,马车里再无人说话。 陆无昭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沈芜看了他一会,“昭昭,你不开心?” “没有。” “那你怎么不与我说话了?” 陆无昭闭着眼,淡声道:“你不说,我说什么?” 沈芜:“……” 这么冷淡,就是不高兴行了吧,但……为什么啊? 沈芜微微蹙眉,抱着肩,开始回忆。 车厢内又安静了下来,难挨的寂静,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哦! 想到了。 沈芜没忍住笑了一声,惹得男人微蹙了眉。 沈芜笑嘻嘻地凑了上去,“昭昭,昭昭?” 她直起上身,弯着腰靠近,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的车壁上,对着他的左耳朵叫叫,又换了一边,对着他右边的耳朵说两句。 “哎呀别生气嘛 分卷阅读210 ,不就是你让我坐腿上,我没坐嘛,要不要这么小气呀。” 陆无昭睁开眼,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哎,又不承认,好嘛好嘛,不承认就算了,我要解释一下,我也想坐上来,想勾着你的脖子,想抱着你,还想亲你……” 她说着大胆赤诚又撩人的暧昧之语,还微微撅起红唇,故意在他的薄唇上触了触,若即若离。 声音很轻柔,娇滴滴的,却又不刻意发嗲。 香甜的气息直直往陆无昭的鼻腔里钻,他一下抓紧了腿上的布料。骤然往后躲了躲,身体撞到车厢,发出闷闷的声响。 “哎呀,小郎君,躲什么嘛,我说的皆是肺腑,我也很想亲近你嘛。” 陆无昭黑眸逐渐幽深,目光危险,他忍无可忍,终是探出手掌,紧紧扣在她的腰间,用力往自己的身上带。 沈芜猝不及防跌坐在他的腿上,脸微微泛红,手撑着肩膀推他,“殿下,别……” 陆无昭哑着嗓子,“方才在骗我?不是想这样?” “不是啦,昭昭,你先松开我。”沈芜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你还记得我们今天要去做什么嘛?” “嗯。” “对嘛,我们是去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明心大师,请他为你看腿,我……我不能总坐在你的腿上压着你,这样肯定不利于你的恢复。” 陆无昭沉默了片刻,松了桎梏她的手。 “阿芜,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我……” “想过啊,没关系,我说过,治得好治不好都没关系,我不会离开你的。” 陆无昭张了张嘴,“……嗯。” 沈芜见他一副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心里一酸,她的昭昭受到的善待实在是太少了。 她这下不躲了,主动坐上他的腿,手圈着他的脖子,唇凑了上去,轻轻一吻,也不再推开,隔着咫尺的距离,“昭昭,等你腿好,我天天坐在你身上可好?” “好。” 他说完,便扣着她的后脑,深深吻了下去。 …… 青明观距离京城不到百里,他们早上出发,车马行到山脚下时,天色已经不早。 沈芜先下了车,孟五将轮椅推了出来。 程时扶着崔神医从后面的马车里出来,他们一早就出了城,在半路上与陵王回合。 众人要在山脚下的镇里住上一夜,明日天亮上山。 孟五事先派了昭明卫的兄弟将镇上最大的客栈包了下来,办理完入住,收拾妥当后,程时敲响了沈芜的门。 沈芜打开门,见是程时,还有些诧异,“程大夫有何事?” 程时咧嘴笑了,“沈姑娘,晚上镇上有集会,听说是此地的风俗,下元节前,民间自己举办祭祀大典,还有一个说法是,镇上的年轻男女会在这一日围坐于篝火前载歌载舞,很是热闹。” 她说着,见沈芜亮了眼睛,心道自己这投其所好没错。 “小人想着姑娘久居京城,定是没经过这种乐事,来问问您,晚上可要去看看?” “要的要的!”沈芜忙不迭答应了下来,“远不远,在哪呢?昭……殿下他去吗?” 程时笑了,“王爷那我可不敢去问,怪吓人的。” 沈芜也笑了,“成,那我去问问她。” 陆无昭很怕会出了岔子,本不想放她去,但架不住沈芜磨人。她央了他半晌,才终于将其说服,而罪魁祸首程时早已经逃之夭夭,先去逛集会了。 晚膳过后,众人行走上小镇街头。 他们气度不凡,太过显眼,惹得周围的百姓频频打量。 沈芜不知道篝火集会具体在何处,芍药叫住了一个老乡问了问。 那老乡也是个胆大的,见他们气度华贵,举止不似常人,倒也不怵,热情淳朴的老乡笑呵呵地告知了地址,还多嘴感慨了一句:“这位小娘子真是俊俏啊,当……” 他的话只夸了一半,便感觉到沈芜身侧的男人投来了威压极强的冰冷的凝视。 老乡的笑意僵在脸上,磕磕巴巴地将后半句夸赞说了出来,“当、当真与您的夫、夫君相配……极了。” 分卷阅读211 陆无昭的目光稍凝,冷意渐褪,垂下了眸子,唇角牵起了可疑的弧度。 老乡长松了口气。 沈芜乐不可支地看了一眼陆无昭,见他似在暗自窃喜,她也得意了起来,全然不知道害羞,大大方方地收下了老乡的夸赞。 “老人家您真有眼光,在我家那边,也是人人都夸我与夫君般配呢!” 老乡笑得前仰后合,“姑娘这爽利的性子倒是像我们这的人啊,咱们镇上的姑娘个顶个的都热情火辣,才不像京城里那些千金大小姐们似的扭扭捏捏的,不大方。” 沈芜连眼睛都不眨,“我也觉得,那些名门闺秀都太假了,活着真累。” 众人:“……” 老乡走后,芍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全京城的闺秀加在一起,就数您最会装。” 陆无昭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芜听到了,偏过头瞪了他一眼,又转回头说了芍药一句。 篝火会在酉时点燃,但歌舞会在戌时开始,这个时间若是放在平时,已是该就寝的时辰,但临近下元节,这几日民间都会自发组织一些休闲活动,即便是夜幕降临,街道上也热闹非凡。 几人的晚膳在当地比较有名的酒楼用的,虽然这个小镇不比京城繁华,但也算是八街九陌、车水马龙,算是中原地带较为繁华之所。 正是饭点,酒楼里宾客如云,雅间已经全满,他们只得在大厅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落座。 沈芜一边吃着当地有名的美食,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隔壁桌的闲聊。 寻常百姓茶叶饭后除了爱讲讲街坊邻居的小道消息,也爱讲一些道听途说的京城趣闻,用来彰显他们见多识广。 “不久前,废太子身故的事你们知道吗?” “知道哟,镇上发了讣告,就贴在城墙上。” “知道吗,京城那边都说废太子是叫人给害死了。” “害死?堂堂皇子也能被害死?别是自己人干的吧?” “你还真说对了,我听说就是他亲叔叔下的手,那个叔叔可是个狠角色,据说连皇帝都要怕他三分,每日上朝时都是皇帝亲自把那位陵王给推上去的。” 沈芜没忍住,扑哧笑了,目光戏谑地看了陆无昭一眼。 陆无昭:“……” 他看着沈芜笑得浑身颤抖,凑近,无奈道:“好笑?” “嗯噗噗噗……好哈哈哈好笑……”她趴在桌上,克制着声音不叫旁人听到,笑得桌子都微微颤抖。 陆无昭轻声解释:“本王不上朝,皇兄更没有帮本王推过轮椅。” “嗯嗯嗯……”沈芜敷衍地点点头,忍着笑,继续听八卦。 陆无昭轻叹了声,随她去了。 “听说那位太子德才兼备,不知怎么就碍了叔叔的眼,被铲除了,皇帝是个宠弟的,这谁都知道吧,唉,谁能想到啊,儿子还不如弟弟重要。” “是啊,还不是因为陵王救过皇帝,要我说,皇帝还是太仁厚了,唉。” “……” “……噗。” 等旁边桌的人离开,沈芜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孟五也忍得辛苦,他先行去结了帐,陆无昭划着轮椅往外走,沈芜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道: “昭昭啊昭昭,听自己的谣言是何感受?” 陆无昭只无奈地看着她,“小心门槛。” 沈芜倒退着迈过门槛,笑话他:“你这名声啊,都臭到京城百里外了,你可当真有一个‘好哥哥’啊。” 好哥哥三字她重点咬读,话音落,哼了声。 陆无昭摇头失笑。 用过饭,天已经彻底黑了。他们上了马车奔往集会处而去,到时已经过了戌时。 隔得老远,都能听到唱歌的声音。 沈芜望着一望无际的篝火,哇了一声。 她快步跑了过去,芍药连忙追上。 陆无昭给身边两名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跟了上去。孟五推着陆无昭慢慢往前走。 载歌载舞,颇有地域风情,这里明明距离京城只百里不到,民风却与京城大相径庭。 沈芜很喜欢这 分卷阅读212 里。 她长得漂亮,出门前还特意换了身本地的服饰,愈发吸引人眼球。 她安静地围坐在篝火前,亮黄色的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眼底,惹得当地不少年轻俊小伙频频往她这里张望。但碍于她身边守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倒也没人敢胆大包天地往这边凑。 陆无昭远远看到,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几次忍耐不住,去摸袖中的软鞭,都被孟五硬着头皮制止了。 陆无昭重重突出一口郁气,划着轮椅靠近,还未走到近前,被人拦住。 来人是一妙龄女子,头戴着当地的发冠,身穿大红色繁复裙袍,她左手抱着一大束花,右手拎着一坛酒。 孟五警惕地往前一站,手握紧了剑鞘,微眯了眸。 那女子明媚笑着,微抬了下巴,嗓音清脆,“你这个小郎君我看上了,若是尚未婚配,今夜随我走吧!” 孟五:“……” 他脸色古怪地回头看了主子一眼。 陆无昭神色淡淡,仿佛没瞧见她似的,调准轮椅,绕过拦路人继续往前行。 那姑娘就一直追在他后头,纠缠不休。 “小郎君,我不嫌弃你站不起来,我真喜欢你,你比我们镇上的男子长得都好看,你就跟我走吧!” “我家是镇上的大户,很有钱的,你跟了我不会吃苦的!” “滚。”男人淡声道。 孟五听得冷汗直冒,“住嘴!” 他不能暴露自家主子的身份,但若是任由这姑娘继续说下去,怕是……怕是…… 陆无昭始终无动于衷,向着沈芜的方向继续走。 他们这边太过惹人注目,周围不少百姓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 “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大概不习惯我们这的风俗,在我们这啊,姑娘若是看重哪个小伙子,也是能上门提亲的!” “公子长得真俊,也不怪阿嘉喜欢,阿嘉可是我们镇上最漂亮的姑娘了,公子可别错过……” “漂亮?那她有我漂亮吗?” 一道带着怒气的女声突然横插了进来。 游说人一愣,循声望去,瞧清楚了沈芜的样貌,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 这是哪来的这般标致的姑娘哟。 阿嘉也将目光投了过去,只一眼,她就不屑地移开了目光。 “这位姑娘,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我先来的。” 沈芜方才在不远处看歌舞,到精彩之处时迫不及待与陆无昭分享,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他被人拦下了! 这女孩穿得花枝招展,腰细腿长,对陆无昭笑得又甜又好看,最重要的是,陆无昭还看她了!! 沈芜顿时来了火气,怒气冲冲地走近,结果就听到了她那一番求爱的话。 醋缸子彻底翻了。 “你怎知我在你之后?我是这位公子的未婚夫人,我们可是有婚约的!你,走开!” 她凶巴巴地叉着腰,龇牙咧嘴,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奶猫。 陆无昭的拳轻握,放在唇边,轻咳了声,掩饰笑意。 阿嘉不以为意道:“只是婚约而已,还可以悔婚的啊,只要你们未成婚,我就有机会。” 沈芜气得撸胳膊挽袖子,阿嘉又道:“姑娘既来了我们镇,就按我们这里的习俗来吧。我承认,你嘛,长得比我好看一点,这一局是你赢了,但是还有第二关,你,不如我。” 她抬手晃了晃酒坛,挑衅道:“我们这女孩子也要拼酒的,若是遇上了竞争者,除了靠美貌,还要靠这个,怎么,敢不敢比一比?” 周围人也在起哄。 依照这里的风俗,不管是二男争一女,还是二女争一男,都要经过比拼。 沈芜怒气上头,“比就比!我才不怕你!” 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和她抢人,忍无可忍! 她答应得太快,陆无昭愣了一下。 眼见沈芜接过酒坛,就要往下灌,陆无昭伸手拽了她一下,沉声道:“你与旁人斗什么气,听话,别喝。” 沈芜瞪了他一眼,酸里酸气冲他发火:“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所以你就看她?” 分卷阅读213 陆无昭冤死了,“我没有。” “哼,你别说话,我现在生气了,我偏要跟她比,不能临阵脱逃,叫人笑话,我阿爹也没教过我做缩头乌龟。不就是喝酒,等着我把你赢回来!” 陆无昭拉着她的手不撒手,往回拽了拽,酒坛晃动,酒撒了一些到陆无昭的腿上。 他置之不理,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尽力而为,没关系的,输了我也跟你走。” 67. 酒后妄为 【一更】这酒量不得不让人佩…… 沈芜被这一句情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理所当然道:“你……你当然只能跟我走, 我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气。” 陆无昭纵容地点头,“嗯,我知道。” 阿嘉见二人腻腻歪歪, 格外刺目, 她咬了咬牙,“还比不比了?!” “比!” 沈芜将手抽走, 走到阿嘉面前,从阿嘉手中把酒夺走。阿嘉撇撇嘴,不屑地打量着面前女子弱不禁风的体格, 从同伴那里拿了一坛新的, 得意道:“姑娘, 我们这的酒可烈得很,别半坛不到你就倒了, 丢人。” 沈芜没喝过酒,无知无畏,“当然,这句话反送给你。” 敢惦记她的男人,不想活了?! 果然是穷乡僻壤出刁民, 京城里哪有世家敢这么与她叫嚣。 陆无昭看着自己空了的掌心,眸色渐深,他的指尖互相摩挲,似在留恋掌心那抹滑腻的触感, 慢慢收回了手,目光凉凉地朝阿嘉看了一眼。 阿嘉顿时僵了一瞬。 这个男子气度不凡, 她瞧了一眼便挪不开目光,但他身上的肃杀气也叫人畏惧,阿嘉一时有些后悔, 应当叫人直接把这男子绑去与她成亲,也好过在这里耽误功夫。 待男人挪开视线,她才放松了精神,勉强硬气地对沈芜说:“姑娘勇气可嘉,输人不输阵,叫人佩服。” 沈芜气得牙根痒痒,谁说她一定会输了,小瞧人。 陆无昭微眯了眸子,看着火药味极冲的两个人,偏过头,对孟五示意了一下。孟五点点头,往沈芜的身后走了两步。 待会沈芜喝过一口之后,酒坛会碎掉。陆无昭不会让她喝下第二口酒。 只要喝了一口,也算是比过了,不算临阵脱逃。 她身体本就不好,陆无昭绝不允许她肆意饮酒,今夜算是纵容着她胡来了一回,一口酒,是他的底线。 两个姑娘的比拼开始了,四周聚集了不少人过来看热闹。 这个镇子的民风比起京城要开放许多,或许是因为这里在前朝时是外族的国土,先祖皇帝将此地打了下来,只过了百年,这里的民风还保持着原来的风貌。 大家不觉得女孩子当众比酒是什么稀奇的事,反而会对沈芜这个外乡来的女孩子身上的恣意和洒脱感到敬佩。 阿嘉先喝下了一口酒,咽下去,挑衅地看了沈芜一眼。沈芜不甘示弱,也猛地灌了一口,但她从未喝过酒,这是头一回。 辛辣呛口,她蓦地咳嗽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陆无昭皱着眉,划着轮椅靠近。与此同时,孟五指尖弹出一个石子,准备地打在沈芜胳膊上,他没用多大的力道,用的巧劲击中穴道。 嘭的一声—— 沈芜胳膊一麻,酒坛脱手,掉在地上碎成了碎片。 酒坛摔在阿嘉的面前,她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沈芜身子一软,轻飘飘地往下倒。 阿嘉诧异地叫了一声,反应倒是很快,想去扶沈芜。才刚迈一步,她的双肩突然一沉,身侧一边站了一个护卫,按住了她,不叫她动。 阿嘉转回头再看向沈芜,女孩已经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陆无昭将人揽住,抱在腿上,搂着她的腰,他坐直了身体,让她在自己的怀里靠得更舒服些。 阿嘉张着嘴,“你……你们……” 陆无昭没有理会旁人的窃窃私语,皱着眉垂眸。 怀里的女孩脸颊染上了一片红晕,眼睛已经无力地闭上,喷洒出来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味。 “阿芜?阿芜?”他担忧地唤她。 分卷阅读214 沈芜的睫毛颤了两下,慢慢睁开,她茫然地看了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靠着的地方,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咦,我怎么在你怀里?” 陆无昭有些头疼,“……醉了?” 沈芜缓了缓,慢慢摇头,“没有啊,我不是刚喝了一口。” 陆无昭:“……你也知道你只喝了一口。” 一口就倒,天底下竟然还有人喝一口酒就倒的! “你放开我,说好了,我要为你而战!” 她只安静了那么一会,就开始在他怀里胡乱扑腾,手舞足蹈。她闹着要下去,陆无昭就牢牢抱着她,不叫她动。 陆无昭太阳穴突突地,心里愈发后悔准她胡闹的这个决定,他甚至觉得今晚就应该留在客栈休息,不应该出来凑热闹。 孟五推着轮椅,陆无昭抱着人就要往回走。 阿嘉突然叫住了他们,“这算什么?临阵脱逃?!她酒量这么差,输了!” 轮椅停下,男人蓦地回头,冷漠地看着她,“输了?” “对啊,按照我们这的习俗,她……” “我们为何要依照你们这的习俗?” 阿嘉一愣,“我看上了你,她要与我争抢,自然要……” “凭什么?”陆无昭冷笑了声,语气嘲讽,“你与她抢?” 阿嘉总觉得这位公子后头还省略了三个字,你也配。 她不服气,“不然你跟我比,咱们把这些酒全喝了,谁喝得多谁就赢,你输了就是我的了。” 沈芜靠在男人的怀里,隐隐约约听到了这番话,好不容易安分下来,此刻又开始挣扎,“放我下去,我不能让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呜呜呜……” 陆无昭抬手捏住了她不断说话的唇,她竟是伸出了舌头,吮住他的手指。动作做得隐秘,除了陆无昭,无人知晓她的作乱。 陆无昭注视着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瞧的眸子,艰难地错开对视,忍住冲动,见她安静下来,将她的脑袋一把按进自己的怀里,淡淡扫了一眼阿嘉身后,摆得整整齐齐的一排酒坛。 他右手抱着人,左手执鞭,凌厉一甩,干脆利落。 嘭——!! 所有的酒坛顷刻间炸裂,酒水四溅,碎片翻飞,酒水沾湿了土地,还弄脏了周围人的衣裳,一片哗然。 都别喝了。 “你闹事的?!” 有几个心仪沈芜的壮小伙朝他们聚拢,说话的像是领头,众人见他发话,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顿时都硬气了起来。阿嘉也走到那人身后,警惕地看着孟五。 孟五冷嗤了一声,他走到那位领头的面前,比那人足足高了一头多,居高临下,“你是何人。” “这位是我们县令的公子,还不赶紧跪下!” 孟五回过头,“主子,您先带沈姑娘回去吧。” 话音落,他给几个护卫使了个眼色。 “哎你们不许走!”县令儿子脸色大变,抬手就要去抓人。 孟五随意抬手,将人轻松撂倒。 那人怒气冲冲地瞪孟五,孟五一撩袍子,蹲在那人面前,一令牌突然递了过去。 “瞧瞧清楚。” 县令儿子眯着眼睛,借着火光勉强辨认上头的字迹:“昭……昭明……” 昭明? 乡民们一头雾水。 县令儿子却是唰地白了脸,抖着声音,“昭明……司……?” 即便是山高皇帝远,可他是县令的儿子,自然不似这些乡野村夫般浅薄,更何况……更何况去年昭明司中的大人来办过差,他是见过这令牌的。 孟五收了令牌,塞回腰间,顺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拍到县令儿子的怀里。 他漠然道:“贵县淳朴的民风待我家主子回京后,会如实向上头禀报的。” 孟五退了两步,稍微提了声音,叫周围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给诸位赔罪,抱歉了。” 嘴上说着抱歉,但是却没多少诚意。 他并未透露自家主子的身份,但有心人只要稍一打听便知,昭明司里有谁是坐着轮椅的。 突然一队训练有素 分卷阅读215 的士兵从两边涌了过来,将聚在一起的乡民冲开,这回,困在中间的变成了他们。他们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陆无昭离开。 阿嘉还惦记着陆无昭,想要追上去,县令儿子拉住了她,丧着脸,摇摇头。 沈芜回头看了一眼,只来得及看到阿嘉脸上的不甘和愤怒,随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窝在陆无昭的怀里,哼哼了两声:“头好晕哦。” 说罢,在男人的胸口蹭了蹭。 碰到了他的伤口,他神色未变,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孟五追上了他们,冷汗爬上了后背,他快步跟着,惭愧道:“主子,属下未能及时带人护卫,是属下失职,您……” “没事,算了。”陆无昭摸了摸沈芜的头,一心都扑在她的身上,没心情追究责任,“派人快马回去,准备醒酒汤,准备热水,备些饭菜,再把程时叫回去。” “是!” 这一路上,沈芜都格外安静,让她老实待着,她绝不多动一下。 没多久,回到了客栈。 陆无昭行动不便,上楼要让人抬上去,可沈芜在他怀里,他怕别人一抬轮椅把她摔下去,于是就先把沈芜放了下去,让芍药和随行婢女先扶她上去。 结果安静了一路的女孩才一脱离温暖的怀抱,就开始又哭又闹撒娇打滚。 “陆无昭!你不要我了!” 突兀的一嗓子把在场所有人都喊懵了。 陆无昭轻咳了声,“没有。” 沈芜晃晃悠悠地站不稳,被芍药扶着仍是东倒西歪,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他,杏眼圆睁,似嗔似怨。“你是不是要和那个姑娘走了?!” 见她要摔倒,陆无昭抬手拉了她一下,无奈道:“没有。” 沈芜反手拍掉他的手,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儿,一把挣开扶她的人,摇摇晃晃往前倒,直接往陆无昭腿上一坐。 四周顿时抽气声四起。 陆无昭也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往她腰间扶去,将人托稳。 沈芜勾着他的脖子,眼尾微微泛红,一脸委屈地看着他,呜咽了一声,“别跟她走,你不能不要我,不能做负心人,知不知道?” 她屈起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陆无昭的心柔软一片,他将手掌贴上她的脸颊,拨开碎发,轻声应:“好,知道了。” 门口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程时被人叫了回来,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人来了,来了来了……” 孟五迎了上去,“快帮姑娘看看。” “好嘞!” 程时走到了二人身边,挠了挠头,“那个……咱们先回屋?” 客栈的大厅之中,不方便给姑娘看诊啊。 陆无昭嗯了声,手撑在沈芜的胳膊下,想要把她架下去,交给婢女,沈芜却以为他要将自己丢弃,红唇一瘪,泪花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你赶我走,你总是赶我走呜呜……” 陆无昭:“……”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奈哄道:“不走,不走,只是带你上楼,我们先回房,好吗?” 眼下,四周不仅全部的护卫和婢女在,店小二和掌柜的也在。陆无昭扫了一眼,后厨还挤了三个人在看热闹。 他轻笑了声,“阿芜,听我的,先起来,不然你明日怕是要不敢见人了。” 沈芜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现在两眼发胀,眼前的景儿晃啊晃的,地动山摇。要不是一直揪着陆无昭的衣领,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摔倒。可不能摔倒,她要抓牢了。 她觉得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说,他不要你啦!一个在说,他最爱你啦! 所剩无几的理智不足以偏帮任何一个小人,她只能旁观那两个小人打架,脑子越来越昏沉。 见她分神,陆无昭看了一眼芍药,芍药会意,轻声安抚着,就要去搀人。 沈芜不设防被人从陆无昭的腿上拉起,她顿时泪如雨下,两只手张牙舞爪地乱挥,一边折腾,一边呜咽着:“走开呜呜呜,都是坏人!不要分开我们呜呜呜……” 她哭着又扑了回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 分卷阅读216 间,一口咬在了男人的唇上。 “!!!!” 哐当——! 后厨传来一声马勺扔到地上的声音,这一声,将在场所有被吓傻的人的理智都唤回来了。 孟五重重咳了一声,挥了下手,冲所有人下令,背过身去。 在场的人,背身的,捂眼的,除了那两个陷入热吻的当事人,整个空间都充斥着一种难言的尴尬、暧昧、以及焦躁不安。 孟五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不用看,不用猜,也知道主子现在必定把持不住,此刻一定反客为主,按着人狂亲了吧,啧啧。 他痛恨自己出众的耳力,为何要让他在此时将那些动静听得那么清晰。 站在他身边的程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又立刻转了回来,用胳膊怼了怼他,用气声问:“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孟五沉默了片刻,举起一根手指。 程时了然,“一坛啊。” 姑娘家酒量不行是正常,但是沈姑娘身体这么弱,喝下一坛,王爷竟也不拦着? 孟五摇头。 嗯?不是一坛? 程时茫然,“一杯?” 一杯……那酒量是有点浅了,不过也正常吧,名门闺秀嘛,可以理解。 芍药见孟五为难,叹了口气,“一……口。” 程时:“……?” 可以,在下佩服。 68. 恃酒撒娇 【二更】要亲亲!…… 等到陆无昭再将人松开, 女孩已经乖巧地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男人眸色微暗,深深地望着她的睡颜,指腹在她水润饱满鲜红的唇上轻轻揉了揉, 将唇角暧昧的水渍抹去。 强忍着继续吻下去的冲动, 低哑着声音,轻声唤了众人过来。 程时走到面前, 低垂着头,也不敢抬头看,她压低了声音, 生怕吵醒了小醉鬼, “王爷, 让小人背姑娘上去吧?小人有力气,不会摔了姑娘。” 将军府的婢女们虽然才是正经伺候人的下人, 但若是让她们背起沈芜,陆无昭心里放心不下。程时自小行走江湖,她说自己有力气绝不是吹牛,孟五都曾经被她按住。 陆无昭点点头,抬手将人招了过来, 芍药和另一婢女将沈芜搀扶起来。 程时要将人接过,芍药迟疑了一下。 她犹疑地打量着这位程大夫,男女授受不亲,叫一个男子背她家姑娘, 这合适吗? 她行事稳重,并未当即对程时加以质疑, 或是反驳主子的命令,而是试探性地看了发号施令的陵王一眼。 她不知道程时是女子,只觉得此举动匪夷所思, 但见陵王再次点头,确认无误,芍药也不再说什么,帮忙将人扶上了程时的背。 既然陵王同意,想必是有什么内情。 程时将人稳稳托起,迈步上了台阶。芍药小心翼翼地走在程时的侧后方,落后程时一步,手护着沈芜的后背,默默地打量着这个看上去介于少年和青年的男子。她见程时背着人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当,逐渐放下心来。 将沈芜送进房间,护卫抬着轮椅,也将陆无昭送到了二楼。 程时已经简单看过沈芜的情况,只是醉酒,并未有其他症状。看来一口酒能影响的只有沈芜的神志,并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负担。 陆无昭划着轮椅进入房间时,芍药正端着醒酒汤,左右为难。 沈芜醉酒后格外闹腾,但即便如此,仍是认人的,她不认识旁人,却是认得自己的未来夫君。 她见到陆无昭进门,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小猫见到了鱼,小狗见到了骨头,那双眼睛灼灼泛着光,亮光似乎能照到人心里去,看得人一颗心倏得酸软一片,化成了水。 坐在床边上,张着双臂,晃了晃胳膊,“昭昭!要抱抱!” 男人眼中闪过无奈的笑意。 “殿下,姑娘她不喝。”芍药叹了口气,苦恼道。 只是尝了一口,死活都不再喝,怎么哄怎么骗都不管用。 沈芜清醒着时就不爱喝药,但她知道不能不喝,于是每次都是撒撒娇闹一闹,最后还是会喝的,可喝醉了酒,便一点理都不讲,就是不喝,拿她 分卷阅读217 一点办法都没有。 男人淡淡嗯了声,慢慢靠近,“我来吧。” 他将轮椅停到床边,从芍药手中接过碗,对芍药和程时道:“你们退下吧。” 二人低声应是,退了出去,关好门。 “昭昭!” 女孩的眼睛闪着亮光,直勾勾地瞅着陆无昭,他往左,她就看左,他往右,她就看右,眼珠随着男人的动作而转,一丝不苟又专注的样子看得人心头发痒,情难克制。 陆无昭强迫自己忽视她的目光,将醒酒汤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呸噗噗……”沈芜皱着一张包子脸,娇声抱怨道,“难喝。” “乖些,喝掉,不然要头疼。” “喝掉能奖励一个亲亲吗?”她无辜地眨着眼睛。 陆无昭的手抖了一下,勺子磕了下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能吗?喝掉就要一个亲亲!” 男人气息微沉,“……好。” 他神色如常,只是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沈芜从男人手中夺过碗,闭着眼睛皱紧眉,将一整碗醒酒汤一饮而尽,十分豪迈。喝完把碗往男人手中一塞,擦了擦嘴,“喝光啦!” 她还吐了吐舌头,让对方检查。 “嗯,很乖。” 陆无昭将碗放回桌上,划着轮椅再度朝她靠近。 “昭昭!” “嗯?” “一起睡吧!”她开心地说着,还自觉地往里侧挪了挪,拍了拍特意空出来的床榻,“来嘛来嘛,你还欠我一个亲亲!” 陆无昭:“……” 他抬手捂住了额头,低声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她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陆无昭架不住她一直闹,于是只得脱掉外袍,撑着身子,从轮椅上挪到了床榻上。 他才刚坐好,女孩便将他扑到,把他按在床榻上,趴在他身上,低下头,主动吻了下去。 沈芜的脑袋仍是晕晕乎乎的,但她记得一件事,自己的奖励要自己争取。 一个绵长又窒息的深吻之后,沈芜再睁开眼,看到的除了男人俊秀的脸庞,还有他背后,悬挂在床顶的铃铛。 “为何会有铃铛在床上啊……”她觉得那个铃铛一直在晃,但却没有听到声音,真奇怪。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目光的焦点又落在陆无昭的脸上,委屈巴巴道:“昭昭,好晕哦。” 男人轻笑了一声,他撑在她耳侧,温柔地手拍着她的胳膊,“睡吧,睡吧。” “嗯……昭昭,今夜的酒好喝吗?” “我并没有喝。” “那你再来尝尝好不好?” 陆无昭沉默了一会,“去哪儿尝?” 沈芜笑了,“来我这里尝呀,来。” 她撅起红唇,继续索吻。 陆无昭被她撩拨得毫无办法,她的口中再无一丝酒的味道,而全是醒酒汤的味道。 她忘记了自己喝过醒酒汤,邀他品尝早已不见的美酒,他没有忘记,但是却没有揭穿。 陆无昭再次覆上了那张甜甜的唇,心里清楚,他只是单纯的,想吻她。 ** 隔日,沈芜睁开眼时,头疼欲裂。 她下意识想抬手揉一揉太阳穴,可是刚抬了抬胳膊,手腕处便感受到一股力在束缚着她。 “啊……”她轻轻叹了一声。 头疼,胳膊也好疼,尤其是手臂,肌肉酸疼,仿佛一夜未睡,和人挣扎较量着,打了一宿拳似的。 睁开眼,日光刺目,她的大脑有片刻空白。 怎么这么亮,已经几时了?对了,今日是下元节,她还要上山来着。 嗓子干涩,艰难地出声:“芍药,芍药……” 芍药就侯在床边,听到动静,立马扭过头来,警惕着观察了会沈芜的状态,最后终于露出了庆幸的表情,“谢天谢地,您可算清醒了。” 沈芜有点听不明白,但她没工夫问,她现在想起身,可是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着,起不来。 分卷阅读218 她挣扎了两下,哀怨地问:“你对我做什么了?” 芍药捂着唇打了个哈欠,走上前给她解绳子,“哪里是奴婢做了什么,是您做了什么才对。” 又粗又长的麻绳将她的手脚和床架捆在一起,这绳子似乎是掌柜的用来捆柴火的。 沈芜为自己遭受这般非人的折磨而叫屈,“你们虐待我,我要告诉昭昭去!” 芍药解扣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可怜地看着沈芜,“姑娘,这就是殿下捆的啊,您找他没用。” 沈芜:“??” 69. 阿芜社死 【一更】没脸见人。(修bu…… “陆无昭人呢?”沈芜磨了磨牙道。 “殿下出门了。”芍药说, “一早,上了青明观。” 沈芜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急忙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 “怎么自己去了,为何不等我一起!你们为什么都不叫醒我啊!” 她急匆匆地往外走, 险些撞到门板。 芍药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来,安抚道:“姑娘姑娘,别追了, 殿下他们已经走了三个多时辰了, 您此时赶过去没准能遇上他们下山, 还是先洗漱吧。” 沈芜气坏了,但也无法。早知她就不该逞能, 喝什么酒,只喝了一口就倒,还平白地耽误功夫,耽误事情。 她被芍药按下,伺候着梳洗打扮。 上妆的时候, 沈芜急躁的心终于安分了下来,有的事有了时间去深思,后知后觉,出大事了。 她不是陆无昭, 并不会酒后断片,但她此刻却十分希望, 若是能忘记该有多好。 …… 昨夜—— “昭昭,昭昭……” “嗯。” 男人抵着她的唇厮磨,目光缱绻, 爱意几乎满溢。 沈芜茫然睁眼,用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 “昭昭,我想看看你。” “看什么?” 沈芜推了推他,将人推开。男人乖乖地躺平后,沈芜又迎了上来。 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衣衫交叠处,突然觉得有些口渴,“昭昭,你能不能脱下来,让我看看。” 陆无昭:“……” “就一眼,我从前都没仔细看过,让我看看呗。” 陆无昭深吸了口气,牢牢攥住意欲侵犯的小手,“不行。” 沈芜不满地瞪着他,“你怎么这么小气,我看一眼都不行?” 陆无昭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没有人能试图与醉鬼讲道理成功的。 他只能无奈地重复:“不可以,乖点,睡觉,明日一早不是还要陪我上山?” “对啊,要一起上山,所以你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了嘛,我就看一眼,看完就睡觉。” 她的话听上去思路清晰,陆无昭动摇了一瞬。 他松了手上的力道,手臂垂下去,展开了自己,“那……解吧,就一眼。” 陆无昭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看的,先前在怜芳宫里,她也偷看过。此刻他看着女孩亮晶晶又兴奋不已的双眸,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会有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子呢? 他一个晃神的功夫,衣裳被人解开,大片白皙的胸膛露在空气中,有些微凉。 他的伤口还没好利索,麻布已去,但左前胸的伤口还很狰狞,右边倒是洁净平滑。 进了初冬,屋子里的炭火不够旺,他的皮肤上很快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而后心口一凉,女孩将手覆了上来。 那一瞬间,陆无昭险些丢盔弃甲。 不是说好了,只看一眼,为何还动上手了? 他微微红着眼睛,使劲攥住沈芜的手,低沉着声音一字一顿,“阿芜,莫要胡来。” 沈芜像是听不到一样,拼命挣扎,实在挣不脱,眼里又蓄满了泪花,一滴泪就这么直直砸了下来,落在他的胸膛。 陆无昭蓦地松开了手。 沈芜才得自由的手立马贴了上去,她摊 分卷阅读219 平掌心,在光洁的皮肤上滑来滑去,一刻变脸,泪水杳无踪迹,她美滋滋地喟叹一声,“真好哇……” 陆无昭:“……” 他在这一刻,突然响起许久之前沈芜说过的一句话——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眼泪是最好的武器。 的确,他就是败给了眼泪,一步退,步步退。 怕她再哭,即便知道她是装的,他也无法无动于衷,只能宠着,纵着,别无他法。 沈芜笑着笑着,突然又哽咽了一声,“昭昭,伤呜呜呜……” 陆无昭:“……” 他能感觉到她绕过伤口,在边缘处轻轻试探,她应当是不敢碰,怕他疼。但轻柔的碰触只会叫他更加难受,非但察觉不到疼,反而愈发的痒。 伤口痒,心更痒。 感觉到滴落下来的眼泪越来越多,陆无昭哑着声音安慰:“不疼,没事,快好了。” “呜呜呜……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呜呜呜……” 她吹了几口气,又抽泣了几声,突然戛然而止,打了个酒嗝。 屋内沉默了一瞬。 而后她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疑惑道:“咦,你的前胸也有痣哦,我还以为只有背上有呢。” 陆无昭:“……” 她何时知道他背上有痣的? “呀,让我来数数吧!一颗……唔……两、两颗……” 她一边数,一边用手指点。 陆无昭双目无神地看着床顶,感受着那只小手的存在,感受着自己愈发紧绷的身体,还有不可言说的欲念正汹涌澎湃地翻滚,企图找到一个出口亟待发泄。 他想要治好腿疾的念头前所未有地强烈,如果腿好了,如果好了…… 起码他可以一个翻身坐起身来,然后迅速远离这张床,而不是只能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反抗的能力。 当衣衫被人全部扯下时,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他想,若是她执意如此,他也不能拂了她的意,毕竟如果又哭起来,心疼的还是自己。 感受到了自己喉结被人吻住,陆无昭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褥。 她……她当真与这世上的女子都不同,令他着迷,令他神往。 愉悦感慢慢升腾,还有想要将她压下的冲动在作祟。 陆无昭咽了咽喉咙,手慢慢扶住她的腰,想要将想法诉诸现实。 可—— 身上的女孩突然停住了亲吻,她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陆无昭。 “坏了!忘事了!” 她连滚带爬地从男人身上下来,坐在床边,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裳。 一盆凉水猛然泼下,被打断的滋味十分难受。 陆无昭的上半身寸缕未着,衣袍被可怜地扔到了床下,他被迫从才刚刚涌起的情念里抽身,撑着起身,半靠在床头,拉过被子遮住身体,闭上眼睛缓了缓。 “昭昭,你别睡啊,我们说好了要去青明观的。”她穿好了衣裳,转身看到陆无昭在闭目养神,急得上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陆无昭:“……” 他忍无可忍,睁眼,冷声道:“那是明日的事。” 沈芜却是又听不进去话了,她满脑子都是要误时了,得快点出发! 她见陆无昭一动不动躲在被子里不出来,以为他不想去,她转念一想,昭昭腿脚不便,上山定要吃些苦头,还是她跑一趟吧,若是见到大师,就求求大师走这一趟,嗯,可以。 她脑子里的想法闪过千百个,最终得出了结论,“我去了。” 陆无昭:“……你要作甚?” “上山啊。”沈芜理直气壮道。 “半夜,上山?” “对啊。” “胡闹。” “我走了!” 陆无昭抬手一抓,抓了个空,眼瞅着女孩往门口走,他陡然一惊。 自己身上没有衣裳,衣裳孤零零地在地上躺着,他没办法下床穿衣裳,更没办法追出去。 陆无昭再一次痛恨 分卷阅读220 自己的腿无法站立。 太阳穴突突地使劲跳着,他现在什么不该有的旖旎心思都没有了,他被沈芜气得有些上头。 陆无昭气急败坏道:“来人!” 话音落,房门已被沈芜打开。 孟五和芍药原本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听到传唤,皆是愣了愣,只一个晃神的功夫,沈芜一溜烟小跑了出去。 芍药机敏,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仍是第一时间追了出去。 孟五握着剑冲进屋子,“主…………子。” 他看着向来说一不二、强势又霸道的自家王爷可怜巴巴地被留在床榻上,还光着身子,话都打了个磕巴。 孟五看着满地的男子的衣裳,头皮发麻。他不知自己是该退出去,还是该走上去。这个时候靠近主子,会死吧?他看到了主子这么尴尬的一幕,会……会死吧? 陆无昭冷着脸,咬牙切齿:“把人给本王抓回来。” 抓,不是追。 看来是气得够呛。 “是、是……” 孟五抱拳,挪动着僵硬的步子就要退出去。 “等等。” 孟五:“……” 陆无昭裹着被子沉默了会,看着散落的衣裳,叹了口气,“给本王捡起来。” 孟五:“……是。” 好在芍药机灵,沈芜才刚跑下楼梯,就被芍药追上了。 程时听到动静,急急忙忙换了衣裳从房里出来,见到沈芜在一楼撒酒疯,吓得睡意尽失。 她几步上前,“哎呀老天啊,您这又是闹什么?” 沈芜被芍药抱在怀里,她一边踢腿赶人,一边哭嚎道:“你们抓我作甚?昭昭!有人欺负我呜呜呜……” 程时头疼,“姑娘,您这么晚了要去哪啊?” “去青明观,请大师啊,呜呜呜,给我的昭昭治腿,我的昭昭呜呜呜……” 程时和芍药:“……” 这三更半夜的。 正为难着如何将人请回屋,孟五面无表情地走了下来。 “孟大人,您帮帮忙啊。”程时仿佛见到救星。 孟五一脸公事公办,“王爷有令,让程大夫你把人扛上去。” 与他无关,他只是个传话的,等明日不管是谁生气了都别想将过错算在他的头上。 程时诧异道:“扛??” “嗯,扛。” 反正这话是王爷说的。 “……哦。” 程时默默看着沈芜,活动了一下胳膊,叹了口气。 “啊啊啊——!放我下来!!”小拳头不要钱似得往程时的背上砸。 这一夜,注定谁也睡不好。 …… …… 沈芜想起了昨夜自己的壮举,默默地拂开芍药画眉画了一半的手,她将人赶了出去,双目呆滞地往床榻走,走到床边,看到凌乱的被褥,那一幕幕丢人现眼的画面争先恐后地又冒了上来。 无比清晰、无比逼真的回忆,真的能叫人羞愤致死。 她捂着脑袋哀嚎了一声,在床榻边缘蹲了下去,背靠着床,手环着双腿,额头贴着膝盖。 没脸见人。 不知自闭了多久,吱呀一声响,门开了。 她如惊弓之鸟抬起头,门口停着一个轮椅,只一眼,她便将头扭开。 男人的目光准确平静地落在她的身上,沈芜不确定他有没有在笑,但她……她只能肯定,自己是没脸见任何人的。 她的手往后伸,在床榻上摸索,摸到了被子,使劲一拽。 被子拉过头顶,她把自己埋了起来。 门又被人合上,轮椅碾压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屋中陷入了诡异又难熬的寂静。 沈芜尴尬地缩起脚趾,极度的羞窘令她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她祈求这事能尽快翻篇,就这么过去,最好谁也别再来问她,不然她真的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头撞死。 分卷阅读221 被子突然被人撩开,男人的轻笑在耳边响起。 “我的阿芜,可还记得昨夜之事?” 70. 好好学习 【二更】有些事才能更顺利。…… 沈芜一听这个问题, 顿时又怂了几分,抬手拉住被子,把自己埋了回去。 陆无昭淡笑着看着她, 手指捏着被子一角, 就是不松手。 “你松开嘛……”她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哀求。 “看来是记得。”男人低笑。 “……我现在不想说话。” “饿不饿?”他问。 沈芜没好气道:“不要与我说话!” 陆无昭顿了下,点点头, 松了手指,不再强求,他划着轮椅转身, 似是要往外走, 一边远离, 一边淡声道:“看来阿芜是不想知我此行的结果如何。” 沈芜埋头的动作一滞,猛地顿住。 对哦!怎么能把正事忘记了! 她一把掀开被子, 追了上去,“如何?如何啊?你见到大师了?” 陆无昭被人拦住,手指轻叩了下扶手,懒散地往后一靠,“没见到。” 沈芜愣了一下, “没见到?!” “嗯。” “那你……那……”她小心地看着他的表情。 陆无昭笑了下,语气轻松,“无妨,我见到了林道长。” 那位道长将他迎了进去, 很郑重地与他进行了一番交谈。虽然没见到明心大师有些可惜,但也不算全无收获。 林道长将陆无昭引入殿中,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贵人身边已迎福星,所求之事大多可以圆满, 顺其自然便好,时机成熟之时,一切可迎刃而解。” 若是以往,陆无昭断不会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批语或是预言,但他看着眼前的女孩,他觉得道长所言非虚,福星不就是眼前人吗。 他微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阿芜莫要担忧,会好的。” 沈芜松了口气,“那就好。” “道长应允,若是有了明心大师的下落,会第一时间书信于我,叫我耐心等待。” “嗯嗯,好,不着急,好事多磨嘛。”她反倒安慰起他来,“只是这一趟白跑了……” 陆无昭只是笑,又问了一遍,“现在饿了吗?” 咕噜…… 不用等她回答,肚子已经先叫出了声。 沈芜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陆无昭叫了饭菜进门,二人一起用膳。 酒足饭饱,陆无昭突然低头笑了下,故意旧事重提,“也不算是白跑一趟。” “不来的话,怎知阿芜酒后是这般……” 陆无昭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沈芜也没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她重重地放下筷子,瞪了他一眼,“回京!哼!” …… 不知是否是错觉,沈芜下楼时,总觉得立在楼梯下头的掌柜和店小二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 她红了脸,将帷帽戴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快步出了客栈。 陆无昭被人推着跟在后面,他的嘴角始终挂着笑意,这一路上心情都很好。 本来昨夜被那样对待,他是被气到了,但看着沈芜一副害羞得要命的样子,心里又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愉悦感。 一路上陆无昭试图与沈芜说话,但奈何对方就是不理他。 陆无昭这才意识到,似乎是将人欺负得狠了,可这不能怪他啊。 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时分到了京城脚下,马车行到将军府外时,沈芜都没有分给陆无昭半个眼神。 马车停下,她拎着裙子就要下车。 陆无昭向来不会哄人,他们之间,一直都是沈芜主动,她一旦不理他,想要远离他,他就会不知所措。 他忐忑着,沉默着看着她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轻声唤了婢女,准备离开。 陆无昭终于忍不住,他试探着拉了下沈芜的手,在对方看过来时,又将手收了回去。 分卷阅读222 “阿芜,你……明明是你自己做的事,为何不理我啊。” 陆无昭想不通,也有点委屈,毕竟他也算是受害人。 “我……我不是怨你,是我自己没脸。”沈芜神色有点别扭,“见到你就让我想起来我有多蠢,所以……所以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让我冷静一下吧。” 陆无昭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嗯,好。” “对了,你等我一下。” 她走了。 没一会,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些颜料和笔墨。 她二话不说,拉过他的手腕,在那个已经褪了色的小人上描了又描。 陆无昭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孩,有片刻怔忡,心里突然燃起一阵冲动,想将她带走,不想放她回家。 可是不行,她才说过想要冷静一下,他不能这么霸道…… 于是陆无昭垂下眸子,将不切实际的想法都压下。 “哎,别动呀。”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陆无昭轻滚喉结,“好。” 他的目光太深情,沈芜险些歪了笔锋。 她收敛了心思,重新低下头,专注地补完了画。 略一抬眸,又对上了陆无昭的眼睛。 原来他一直都在盯着她瞧。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阿芜。” 沈芜撩起帘子,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阿芜,很可爱。” 她的指尖还搭在轿帘上,茫然地转身,“什么?” 男人笑得温柔,“昨夜,很可爱。” 虽然叫人气得牙痒痒,但的确是可爱的,撒娇时可爱,撩人时可爱,糊里糊涂地仍惦记着他的腿疾,更可爱。 沈芜一下红了脸颊,嗔了他一眼,害羞地跑了。 二人回到家,分别洗漱,躺在床上,思念对方。 他们都不知,今晚的分别,再见就是许久以后了。 …… 隔日一早,皇帝紧急将陵王诏入宫中,命他带着人去凉州料理一桩案子,案件牵连朝中重臣数人,还有后宫嫔妃的母家牵涉其中,兹事体大,需即刻出发,刻不容缓。 事情来得紧急,陆无昭只来得及交代门房老李给沈府送个信,就带着孟五和昭明卫出了京城。 顺利的话,此去来回要花上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是十月十六,回来时要十二月了,距离婚期只有不足二十日。 陆无昭不愿办这趟差,但他不能在皇帝面前露馅,他不能表现出十分不舍离开沈芜的样子,那样会将她陷入危险中,况且,他本就应该像以前那样,眼里心里都以公事为先。 皇帝盯得紧,事情催得急,他甚至来不及亲口与沈芜道别便离开了京城。 沈芜得知消息后,郁郁寡欢。她开始后悔昨晚为何没有与他多亲近一会,开始自责为何还要因为自己的别扭和不自在就冷落他,明明昨日回来的路上,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却都被她白白浪费。 她越想越憋屈,自己一个人闷在湖心阁中,不出门,不说话,闷闷不乐。 白团几次从她脚边路过,她都不理不睬。沈琮志也来敲了几次门,她也一概不理。 最后将这紧闭的门敲开的,是仪宁郡主的一个口信。 是褚灵姝的大宫女知春亲自来了这一趟,用的理由是:“陵王殿下临行时有话要说”。 陵王这个名头果然好用,话音才落,门内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只两息功夫,门就被人打开。 知春忍笑行礼,“姑娘安好。” 沈芜胡乱应声,一把将人拽进了屋,急切道:“他说什么了?” 知春如实道:“殿下差人给郡主送信说,怕姑娘一人在家中烦闷,思念成疾,让我们郡主陪您说话。” 沈芜的脸微红,倒是很坦诚地没有否认思念成疾这四个字,嘟囔了一声,“他还知道我会想他呀……” 那怎么都不来看看她呢,真讨厌。 “我们郡主近来有些忙,抽不出功夫来府上陪你,就叫奴婢给您送些话本册子来,供您解闷。” 分卷阅读223 知春抬了下手,有几个小宫女呈了一堆书册进来。 册子数量极多,足足装了三个木匣。 沈芜没什么兴趣,命她们随意摆置一旁。 知春见她不感兴趣,倒也没急着催她看,只道:“郡主说您肯定会喜欢的,她让您好好看,认真看,会有用的。” “嗯嗯。” 沈芜敷衍了两句,心不在焉。 知春见状,有眼色地告退了。 当晚,沈芜沐浴更衣后,躺在床榻上,呆呆地望着床顶,毫无睡意。 满脑子都是男人清隽的脸,还有他身上淡淡的书卷香气,哪里能睡得着呢? 他才走了一日啊,呜……好想他。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起褚灵姝送来的册子,心血来潮。 左右睡不着,看一看,打发时间度过这难眠的夜吧。 她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坐了起来。装书的匣子有一个就放在床头,伸手过去,掀开匣子,拿了最上头的一册。 沈芜懒洋洋地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翻开一页。 本以为是什么无聊的爱情故事,结果入目的画面在顷刻间令她的灵魂都受到了冲击。 纸上没什么字,只有画,一男一女两个小人,正以奇怪又暧昧的姿势缠在一起。 关键是,关键是! 是女子骑在男子的身上!! “这这这这这……” 沈芜瞪直了眼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她的手直哆嗦,书中掉落一张纸片。 沈芜颤颤巍巍捡起来瞧,上写着: “某人不在,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学习,待你们成婚,有些事才能更顺利不是?” 沈芜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今夜怕是要彻夜无眠了,她想。 71. 嫁给他了 【一更】这不合规矩啊!…… 时间一晃, 转眼便进了十二月。京城下起了小雪,这是今岁的第一场雪。 天气冷了,沈芜懒得动弹, 正好陆无昭不在京中, 沈芜更没了出门的理由。 原先有个吴霜,今时又多了个程时, 两位大夫非但没有敌对,反而相处得十分融洽。吴霜擅长治病,程时擅长养身, 二人轮番给沈芜开药, 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沈芜天天汤药不离身,整个人都泛着苦味。 她是怕了两个大夫, 生怕自己再有个小病小灾的被那两人小题大做,于是十分认真地遵守医嘱,半步房门都不踏出,就窝在暖洋洋的湖心阁里,每日躲在被窝里, 一边通红着脸看着小黄书,一边痛骂褚灵姝不教她学好。 沈芜废寝忘食地骂了褚灵姝一个多月,那堆册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烂熟于心, 陵王回京的消息才送到了将军府中。 消息传来时,沈芜正在与赵妈妈撒娇, 不想喝药。阿棠跑进来告诉她陵王回京了,她顿时激动了起来。 也不与赵妈妈磨了,端起那晚苦汤药就往下灌。喝完也顾不上别的, 随意抓了一把蜜饯塞在嘴里,一边胡乱嚼着,一边招呼着阿棠给她更衣。 以极快的速度穿好了厚实的冬衣,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急匆匆地往外跑。 外面还刮着风雪,冷冽刺骨。 “姑娘!慢些!别跑啊。”芍药迎着风,艰难地举着伞在后面追。 沈芜一口气跑出府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格外高大的马车。 眼眶蓦地热了,她没忍住轻轻哽咽了一声,拎着裙子,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轿帘掀开,月余不见的那张夜夜出现在她梦里的脸庞映入眼帘。 “呜……” 她哭着扑了上去,一头扎进男人的怀里,抱得紧紧的。 被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像是涨潮的江水,一波又一波的浪打过来,强烈到险些承受不住。 有些事、有些人,若是一直不去想,就不觉着有什么,但若是开了个口子,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陆无昭低笑了声,右手环住她的腰,左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将还未融化的雪花拂去,唇贴上她 分卷阅读224 的耳朵。 “想我了吗?”他轻声问。 “想得要死。”她紧了紧手臂,哽咽道,“你呢?” 陆无昭沉默了一会,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芜的眼泪唰地冒得更凶,抱得更紧。 他承认了啊。 这是他们相爱以后,第一回分离如此久的时间,两人都不再言语,只安静相拥,享受着这一刻的缱绻和温馨。 抱了一会,陆无昭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阿芜。” “嗯。”她闷声道。 “我要走了。” 沈芜猛地从他怀里抬头,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她瘪瘪嘴,揪着他的衣领委屈道:“怎么这就走了?不多陪我会吗?我好想你的,再待会儿嘛。” 男人眉目温柔,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要回宫复命。” 沈芜呆楞了片刻,诧异道:“你回来还没进过宫吗?” “嗯。” “这……”沈芜有点懵,“这样不好吧?被那狗皇帝知道,以为你对我……” “阿芜,”男人低头轻吻上他日夜肖想的红唇,一反常态地剖白自己,“我等不及。” 等不及回宫复命后再来见你。 等不及还要多忍受几个时辰的相思。 所以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她,顾不得种种忧患,只想快些见到她,见到她,告诉她自己所有的想念。 至于旁的,他没想过。 沈芜愣了一愣,今日的陆无昭实在有些不一样。 他原先总是会下意识收敛自己的感情,内敛而含蓄,他是克制的,是压抑的,总是被动地由她带领,但小别之后,他仿佛在试图打开自己,不再别别扭扭地言不由衷,而是坦然面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沈芜的恍惚令男人有些不满,他眸色幽幽,目光略带一丝压迫。时间紧迫,不能浪费时间,于是他难得主动地顺从自己的心,扣着她的后脑,不容置喙地吻了下去。 直到陆无昭离开,沈芜双腿发软地挪着步子回到自己的屋中,才后知后觉,看向芍药怀里抱着的笔墨和颜料。 “忘记给他再画个小人儿了……” 一个多月过去,应是早就磨得干干净净了吧,下回再见他一定要给他补上。 可是这下回,竟是又隔了好久。 ** 陵王回宫后便去了思政殿,这一路他做的事早已写在了信中,先一步送了回来,他进宫所做的无非便是再详细地阐述一遍事情的经过。 因为案子涉及的重臣很多,且有些与后宫有若干牵扯,思政殿内这一叙便直接从正午到了傍晚。 皇帝瞧出陵王眼底的青色,也心疼他舟车劳顿,于是也没强留他在宫中用膳,只聊了几句,便放他回府休息。 临走前,陆培承状似无意道:“听说阿昭一回来便去了将军府?怎么,这般想念你那未来的王妃?” 这话听上去是在调侃,但陆无昭清楚,说笑的意味究竟有几分。 陆培承警惕一切他未预料到的事,但好在,只要陆无昭肯解释,陆培承就会信。 男人冷笑了声,嗓音都淡了下去,“皇兄说笑了。” 陆培承来了兴趣,“怎么,不愉快?” “谈不上,沈芜挺开心的。”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说话。 陆无昭有些不悦,“臣弟本以为不见的日子久了,她便淡了,此次顺路去看看她,想着若是淡了,臣弟进宫来便顺势与皇兄提一提毁弃婚约的事。” 陆培承:“……” 没想到陵王还惦记着毁约的事。 “可惜,她竟是比从前还……”男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声音低了下去,有些懊恼道,“还热情。” 陆培承:“…………”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 他往陵王的嘴上看了看,好像是有些肿。 陵王幽怨地盯着皇帝看,“皇兄,这位沈姑娘不应当是个很快便喜新厌旧的主吗,为何她对臣弟如此执着?” 皇帝心说他上哪知道去,陆无昭这套说辞还算可靠,皇帝的 分卷阅读225 多疑再一次被糊弄了过去,他敷衍道:“许是阿昭你长得实在太好看,太对她的胃口,所以对你才会不同吧。” 陆无昭思考了片刻,苦恼地点点头,“臣弟亦是如此想。” “……” “皇兄,还有离京的差事吗?最近朝中可还有棘手的案子?臣弟可以,多远都行。” 皇帝看到了陵王眼底的期待,警惕道:“再有半月就是你大婚的日子,哪儿都不许去,该好好准备大婚事宜,昭明司的事也暂且先放放,一切以婚事为主。” “不可,昭明司那边还有许多……” “能有何要紧的事?”皇帝瞪眼,“朕会命令下去,这段日子你就办好这一件事便可。” “可臣弟想为皇兄分忧,闲不住,臣弟……” “等到婚后,你再为朕效力的机会多的是,朕要的是沈琮志所有的人脉与权势,到时还要仰仗你,此时不急。” 陆无昭状似失落地垂下头,眼底闪过嘲讽和暗芒,“嗯,臣弟遵命。” 陆无昭离开后,皇帝去了皇后宫里,将一封名册送到皇后手里,淡淡吩咐了要处理掉的后妃名单。 皇后撑着病弱的身子,轻咳着,低声应是。 后来的半月时间陆无昭都对沈芜避而不见,沈芜一如既往地热情似火,对陵王围追堵截,穷追不舍。这些消息传到思政殿内,皇帝也很是头疼,沈琮志真是生了个好不一样的女儿。 皇帝传了口谕到王府,让陆无昭别太冷漠,别总将人家姑娘拒之门外,伤人心,毕竟婚期在即,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叫人知道陵王其实不满这桩婚事,又要议论纷纷了。 陆无昭一听了之,没搭理,该躲着还是躲着,就是不见。 沈芜早就收到了陆无昭的字条,两个人一起做戏给皇帝看,毕竟是最后的日子了,有始有终嘛。 就是苦了热恋中的两个人,思念又是一日堆一日,越堆越高。 日子一眨眼晃过,转眼便到了十二月二十,大婚的日子。 一大早,天还未亮,丫鬟婆子鱼贯而入,湖心阁内外忙作一团。 伺候梳洗打扮、开脸上妆,就花了足足两个时辰。 沈芜穿着嫁衣,由芍药和阿棠搀扶着走出来时,屋内屋外皆没了声响。 大红色嫁衣层层叠叠,煞是好看,腰间的金纱凤凰腰带将她盈盈一握的细腰束起,玲珑身材尽显。 她用扇子遮面,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美目含羞带怯,美艳无双,欲言又止的星眸略抬,目光看过来时,叫人心头发痒。 沈琮志眼眶微红地站在正中央,看着女儿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不由得哽咽了一声。 自此后,女儿嫁做他人妇,有了自己的归宿,他就算以后离开,也能放下心了。 “女儿拜别阿爹,万望阿爹保重身体。” 沈芜福了福身,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沈琮志别过脸,手死死攥着,垂在身侧暗自用力,他咬咬牙,带了哭腔,“快走吧,莫要误了吉时。” 沈芜鼻头一酸,也哽咽了一声,强忍着不舍,“……嗯。” 前世也有过一次出嫁的经历,可那一次是他们父女俩的永别,她甚至没来及看阿爹一眼,他就被人构陷至死,今生得以重来,她嫁给了所爱之人,他们会护好这个家,不会再重蹈覆辙。 沈芜被人扶着往外走,与沈琮志擦肩而过时,沈芜用极小的声音道:“兵符可以交,兵权不能放。” 她说了十个字,沈琮志愣了一下,连悲伤都忘了。 他猛地转身,目送着女儿渐行渐远,心中巨震。 拜别了父亲,沈芜堂堂正正地跨出了将军府,朝着陵王府的喜轿而去。 陆无昭亲自来迎亲了。 她远远地瞧见他亦是一身大红色嫁衣,风神俊朗,仪表堂堂。 他坐在轮椅上,与她遥遥相望。 团扇后,沈芜灿烂地笑了。 她突然生出了一股冲动。她抛下众人,不顾喜婆与丫鬟的呼唤,越过众人,径自朝男子而去。 四周声寂静了一瞬,而后开始有低低的私语声响起。 陆无昭显然也未曾料到她会突然过来,不过思及她 分卷阅读226 一惯大胆热情的作风,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 无人知晓她要做什么,只有陆无昭知道。 她笑眯眯地走到近前,站在轮椅前头,脆生生道:“请问这位俊俏的小郎君,你可是我的夫君?” 男人笑得温柔,“嗯,我是。” “巧了,我是你的夫人,你是来接我回家的?” “嗯。” “那我要坐你的轿子。” 她这句话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一片哗然。 谁也没见过这般与众不同的新娘子。天底下有哪家的新娘会在娘家门口,朝着新郎走去,还要舍弃自己的轿子,坐对方的?! 皇后宫里的嬷嬷也在迎亲的队伍里,她挤了过来,满头大汗,央求道:“使不得,使不得啊王妃,这……这不合规矩,不合规矩啊。” 沈芜不听,她直勾勾地盯着陆无昭,眼底闪过调皮和狡黠,“陵王殿下,我听说你可以不守规矩,是吗?” 陆无昭愣了一下,“是。” “你既然可以不守规矩,那我作为你的王妃,自然也是嫁夫随夫,也不守规矩啦。” 她说的理所当然,又是引起一阵哗然,有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有看热闹的百姓甚至叫道:“说得对!” 嬷嬷在众人的起哄中,腿有些软,后背都被汗浸透了,“这……王爷,这不合规矩啊!” 陆无昭亦没有搭理,只顺着沈芜的意思点点头,“你说得对。” “那……殿下?”她歪了歪头,朝他眨眼。 陆无昭低下头笑了,他将轮椅后退了一步,“那……请吧,王妃。” 72. 再无退路 【二更】她是他的娘子。…… 沈芜最终还是坐进了陵王的车驾里。 前所未有, 闻所未闻,王妃出嫁当日,与王爷同乘一轿。 此事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 在民间都是一桩美谈, 沈琮志在门后看着队伍远去,心里叹了声, 不愧是他的女儿。 一路吹吹打打,热闹非凡,轿子里面却是安静得连落跟绣花针都能听到。 沈芜先前有多恣意妄为, 此时就有多害羞窘迫。 陆无昭自上了轿子起就没有看她, 一直目视着前方, 低声笑着,“王妃方才在人前的胆量去哪了?” “你、你别笑话我……我……我迟钝。” “可是后悔了?” “当然没有!”她反驳道:“我想早些与你说话的,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 “嗯。” 沈芜感受到宽大的袖子下,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慢慢收紧,沉默了下,“昭昭,你为何不看我呀?是我不好看吗?” 说着还故意晃了晃握在一起的手。 “不, 你很好看。”男人轻滚喉结,闭了闭眼。 太好看,所以他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自己会失态。 若是两个人分坐两轿, 他定不会这般为难。但……就算此刻为难,他也不愿放手。 她不后悔, 他亦在庆幸,庆幸她一次又一次朝他走来,主动靠近自己。 沈芜看着他俊朗好看的眉眼, 弯着眼笑了,“哦……好看就行。你既然都不看我,那我是否可以将扇子放下去了?一直举着好累啊。” 陆无昭不敢睁眼,“嗯,好。” 而后两人再无人说话,但他们牵着的手一直紧握着,不曾松懈半分。 迎亲的队伍绕过大半城,喜轿终于抵达王府门前。 陆无昭松开了沈芜的手,“我……先下去。” 原本这轿子只有男主人,陆无昭可以由护卫推下去,可此刻轿子里不止他一人,外人不好进来,只能他自力更生。 沈芜笑着点点头,甜甜道:“好呀,夫君。” 陆无昭:“……” 他划着轮椅的手抖了下,轮椅的运动轨迹偏移了一瞬,咚地一声,撞到了车框上。 “……” 沈芜扑哧笑了。 陆无昭红了耳 分卷阅读227 根,略显慌乱地下了轿,他看着广阔的天空,终于松了口气。 从孟五手中接过角弓,对着轿门连射三箭,意为驱逐邪气。 沈芜由人扶着下了喜轿,一手以团扇遮面,一手从满脸绝望的嬷嬷手中接过红绸,牢牢牵住。 嬷嬷生怕这位新王妃再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于是将流程进行得飞快。 新娘子迈火盆,跨马鞍,拜天地,一切都很顺利。 礼成,送入洞房。 陆无昭不需要应酬,他将客人都丢给了孟五,陪着新娘子一起进了喜房,再也没有出来。 嬷嬷对此不敢有任何的异议,她端起两杯合卺酒,一杯递给陵王,令一杯……被陵王抢走了。 嬷嬷:“……?” 一杯不够喝吗?? 陆无昭淡淡地扫了一眼杯中酒,命令道:“这杯换成水。” 嬷嬷愣住了,“水?” “嗯。” 嬷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重复:“殿下,这不合规矩,而且也不吉利。” 沈芜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袍,小声道:“不吉利的事咱不能干。” 陆无昭沉默了片刻,将属于沈芜的那杯酒饮了大半,只给她剩了不足半口的量。 嬷嬷脸色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已经放弃了说话。 “昭……殿下?”沈芜有点茫然,“为何喝我的……” 陆无昭柔了眉眼,倾身凑近,在她耳边轻声道:“若你不省人事,今夜怕是要浪费。” 沈芜的脸唰地红了,“……噢,也、也对。” 毕竟她的酒量只有一口。 她接过几乎空了的杯子,与他交缠在一起,饮下了这杯交杯酒。 各自剪下一端头发绑在一起,结为同心,全部的礼终于走完。 嬷嬷像是解脱一般,片刻都不再多留,带着人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了小夫妻二人。 房中瞬间安静,静得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从前他们亲近过很多次,也同床共枕过许多回,甚至彼此看过了对方的身子,可今日成婚,他们并肩坐在一起,仍有些紧张和忐忑。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沈芜先咳了一声,“昭昭……” 她才开了个头,身侧的男人像是突然从沉睡中醒过来似的,他侧过身子,双手撑在女孩的身侧,慢慢靠近。 沈芜笑了声,不惧反迎,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自己向后倒,拉着他一起躺在床榻上。 “昭昭,昭昭……”她亲昵地叫着,怎么叫都不腻。 “嗯。”男人低哑着声音应道,“阿芜,进入今夜的正事之前,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讲。” 她笑着看着他,“嗯,你说。” “沈芜,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当真愿意嫁给我,嫁给一个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的残废?” 沈芜敛了笑容,眉头微皱,“你在……” 她才一打断,唇就被人堵上,他贴着她的唇,轻声呢喃:“嘘……叫我说完。” “说实话,今日又叫你受委屈了,我没办法像旁人一样,抱着你入新房,我没办法像任何一个疼爱心爱之人的男子一样照顾你,我……我会努力寻求治腿的法子,但我不知道,你有无耐心等到那一日。” “这是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你要想清楚。” 沈芜平静地问:“想清楚什么?” 陆无昭温柔地说:“想清楚,是否要做我的娘子。” 娘子…… 真好听。 “我要,我不后悔,这辈子我都赖着你,赶都赶不走。” 陆无昭的眼眶微热。 “陆无昭,我爱你。”她认真地说。 陆无昭久久失神,痴痴望着她,竟是湿了眼眶。 他的一滴泪径直掉到她的唇边,她伸出舌尖舔舐,苦的,咸的,涩的。 陆无昭深吸了口气,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颤抖着:“嗯。” 他窝在她的颈侧平复了下情绪,才直起身子,若无其事地问道:“饿不饿?我叫人……” 分卷阅读228 才刚坐起身,他又被人用力推了下,倒向另一边。 沈芜一个翻身,骑在他的身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死死压住。 男人愕然,“阿芜,你……” 沈芜跨坐在他的腰腹,居高临下,不满道:“陆无昭,你为何总是磨磨唧唧的,我都跟你拜了堂,喝了交杯酒了,怎么,你还想将我赶回去吗?若我方才拒绝,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陆无昭扶着她的腿,不叫她乱动,诚实道:“不,就算你拒绝,我也不会放走你。” “伪君子,口是心非的伪君子!” “嗯。” “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她不按常理出牌,俯下身,狠狠咬上了他的唇。 气急败坏般地去撕扯他的喜服,要将他就地正法。 陆无昭看着她杂乱无章的动作,无奈笑了,“阿芜,我来。” 他的力气沈芜无论如何都比不多,他稍稍用力,便将人抱了下去,自己撑着身子坐起身,去解衣裳。 “不!我会!”她又爬了回来,脱口而出。 陆无昭明显地顿了下,“你会?会什么?” “我……我……”沈芜神色慌乱,“我什么都会!” 男人的身子靠着墙,微眯了眼睛,气息微沉,“嗯?” 沈芜硬着头皮,一闭眼,“就是新婚之夜那些事,我都知道,褚灵姝都给我看过那些图了!” 陆无昭:“……” 他显然不知她竟然偷偷看过那种东西,耳廓微红,偏过头,唇角微扬。 沈芜见他似乎也在害羞,自己倒是没那么害羞了,她强势地将人堵在墙边,坐在他的腿上,握住他的手腕往上举,按在墙上,她哆嗦着声音,强装淡定。 “小郎君,别害羞,别害怕,娘子教你!” 陆无昭哑然失笑,挣了挣手腕,“别闹。” 沈芜不依,又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衣袖往下落,男人的小臂露了出来。 沈芜不经意瞥了一眼,视线停在他的右手腕处,猛地僵住。 她慢慢睁大了眼睛,蓦地凑近看。 那……那是……那是她画得小人。 右手腕处,小人还是那个小人,是她亲手画上去的,但却不再是五颜六色,而全是青色。 沈芜松开了桎梏着他的手,只抓着那只右手,捧到眼前,直勾勾地仔细着瞧,待看明白那是何物,她的身子开始颤抖,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抖着手指,轻轻地在手腕处一抹,没有颜料被蹭掉。 她低下头,将那处舔湿,再伸手用力搓了搓,还是毫无反应。 她用力地揉搓,直到将那处皮肤都搓红,那个笑着的女孩仍是清晰地印在他的手腕上,并无分毫褪色。 心口绞拧般一疼,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那画上,陆无昭心疼地将人抱紧。 “昭昭,你、你都对自己做什么了?” 她呜咽着,捶了下他的肩膀。 陆无昭紧紧抱着她,低声道:“离京突然,要与你分别一个多月,我不愿那画褪色,更不愿自己填补,坏了你的作品,于是我找来了刺青师,将画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身上,再也不会消褪。” 沈芜哭道:“你是不是傻了?什么人纹刺青?哪有你这样身份的人刺青的?” “只是一个小图案,不妨事。”他轻描淡写。 沈芜的好心情全都被他给毁了,她愤愤地咬上他的肩膀,宣泄心疼,替他觉得委屈。 “昭昭,你答应过我不许再伤害自己的,这,这得多疼啊?”她的尾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心疼得不行。 手腕内侧的皮肤最是娇嫩,皮肤那样薄,离脉搏只差毫厘,一个偏差,便会酿成大祸。 陆无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抚。 他真不觉得这有什么,那画在他眼里,是比生命更珍贵的存在。她将他从泥沼拉出,重新赋予他活着的意义,不可以不见了。 她只顾着趴在他肩头落泪,未曾察觉自己的衣衫已被人悄悄褪去。 她感受到了座下不一样的火热,抽泣声止了一瞬,从他怀里抬头。眼尾悬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分卷阅读229 “昭昭……”一声柔软、茫然、又娇滴滴的呼唤,令陆无昭的心顷刻间土崩瓦解。 她的唇一张一合,吐出的香甜温热的气息洒在陆无昭的脸上,冲动愈发汹涌。 指尖下滑腻的触感叫人一路麻到了心脏,陆无昭不由得双手握住那细腰,微微一抬,再向下一放。 一股钻心的疼蓦地钻进大脑,冲到四肢百骸。 她痛苦地叫了出来,疼得意识渐渐模糊,身体无力倒向面前那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头无力地抵着他的肩膀,呜咽了一声。 隐约能听到他的呼吸渐渐乱了分寸和秩序,能感受到手掌的温度节节攀升。 还有他那一句模模糊糊又喑哑的话语。 他在手腕处刻下了她创造的印记,她亦从此刻开始,完整地属于他。 “娘子,眼下你我皆无退路了。” 73. 入宫谢恩 【一更】殿下?夫君?相公?…… 无退路, 说的是什么? 沈芜疼得浑身哆嗦,没有精力去深思他的话。 好在她不需要思考,因为陆无昭已经亲自向她展示, 何为毫无退路。 沈芜脱力地靠在男人的肩膀上, 呼吸虚弱,“昭昭, 呜呜呜,痛。” “抱歉,抱歉, 对不起。”陆无昭哑着声音,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除了道歉,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新婚之夜,总不能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 无事发生吧。 陆无昭清楚自己,既然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就绝做不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嘴上再如何抗拒,身体都是无法欺骗的。 更何况,他在沈芜面前, 向来没什么抵抗力。 开始得突然,她毫无防备。她记得看那画上,小人都是愉悦的表情,她以为那是件很快乐的事, 是她想错了。 太疼了,像是有一把刀从下方的口子刺了进去, 锋利的刀刃划过血淋淋的皮肉,疼得人头皮炸裂,整个人被撕扯着, 连逃离的力气都没有。 陆无昭亦隐忍得艰难,他额角突突跳着,胳膊用力箍着她的腰,用力到想要将人嵌进身体,几乎要将人拦腰折断。 “阿芜,王妃,夫人,娘子。” 他换了许多种亲昵的称呼叫她,不仅是为了减缓她的疼痛,也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沈芜抽抽嗒嗒地趴在他肩头,哭得泪眼模糊。好半晌,她才缓过那阵难熬,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他肩膀上凭空多出来的好几个牙齿的印痕。 她感受着,不自在地动了动,不设防地听到又加重的吐息,她耳根滚烫,“夫君,呜。” 到了嘴边的尾音又变了腔调,像是突然被阻碍了一下,音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颤抖。 “阿芜喜欢听我叫哪个?” “我……我都喜欢,”沈芜努力撑着,稳住她被迫晃动的身子,轻声说,“只要是昭昭叫我,都喜欢。” 陆无昭彻底没了克制,他实在没办法在她总是坦诚又真挚的表白中控制自己。 一段十分难熬的疼痛过后,渐渐地,二人都品出了趣味来。 沈芜抬起身,凝望着他的眼睛。 她满怀爱意地捧着他的脸,“昭昭,那我叫你什么呢?” “殿下?” “夫君?” “相公?” 她每换一个称呼,男人手臂上的力量便加重一分。 沈芜很艰难地想要将视线放在固定的一个点上,但太难了。她看着他逐渐幽深的眼睛,下一刻一个跌落,短暂的失焦后,视线又落在了他不断滚动的喉结上。 “昭昭,能不能,轻点。” “不喜欢?” 沈芜摇头。 “太晃了。”她说,“很晕。” 陆无昭低声笑了,毫不松懈手臂的力量,“阿芜要习惯。” 习惯习惯就好了。 初次不算顺利,也没什么经验,没过多久就安静了下来。 沈芜筋疲力尽地靠着,浑身都沾了一层汗 分卷阅读230 珠。分不清是谁的,也没有力气去计较。 她濡湿的额头抵靠着他的,感受着他湿热的呼吸慢慢平复,逐渐与她的达到同一节奏,沈芜突然笑了下。 喉结轻滚,语气有些危险,“笑甚?” 沈芜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他,将自己的汗都擦在他的脸上,“笑我自己。” 她想起来方才自己大言不惭地说自己都懂,会教他,结果…… 徒有虚张声势的外表,只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真要实践起来,自己还是不够看的。 陆无昭也低声笑了起来,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将被汗粘在脸上的发丝都拨开。 他轻声道:“累吗?” 沈芜赧然地又把头埋了回去,唇贴了贴他的脖颈,手臂交叠在颈后,手指无意间抠挠着他的皮肤,“唔……还好,不累。” 她没有出什么力气,都是陆无昭在使力,她只是顺着力道飘摇罢了。 “可要吃些东西?” 沈芜后知后觉,肚子很饿,“几时了呀……” 陆无昭偏过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戌时已过。” 噢,戌时,也不算太晚嘛。 沈芜咬着唇,感受到了他又有复苏之意,自己也有些心痒。 “夫君……”女子的脸有越来越红的趋势,她娇羞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咬了下他的耳垂,含糊咕哝着,“我还想。” 腰间蓦地一紧,他的手臂又有举起之势。 沈芜按住,小声道:“让我来嘛。” 男人的气息骤然沉了下去,“……好。” …… …… 等二人叫了热水沐浴时,已经过了子时。二人共浴在一个浴桶里,还如连体一般缠在一起。 陆无昭垂下眼睛,眸光晦暗,“若有朝一日我能站立,我定会抱你来沐浴身子。” 不会再让她软着腿,哆哆嗦嗦地扶着墙自己走过来。 “好呀,期待那一天。”她笑着掬了一捧水泼在他的身上。 “对了……”沈芜突然伸出手指,点上他的心口处。 那里原先被陆之泽刺过一剑,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心口只有一道浅浅的粉色的伤痕。 沈芜再次看,还是会心疼,她忍不住碰了碰,再一次道:“昭昭,你有夫人,有家室了,往后莫要再做冒险的事,你该替我考虑。” “嗯,我知道了。”陆无昭郑重地承诺道。 她没什么精神地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陆无昭的手顺着她的脊骨往下,慢慢摩挲,“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沈芜蹭了蹭他的肩膀,弯着唇,“以后注意就是啦。” 说罢,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静静享受着被人伺候着沐浴的待遇。等清理过后,又用了膳,才相拥着睡了过去。 婚后的第一日,沈芜一直睡到了午后才醒。 她醒时,陆无昭已经穿好了衣裳,正坐在床边处理公务。 沈芜揉了揉眼睛,翻身抱住了男人的大腿,哼哼唧唧抱怨道:“夫君也太辛苦了,为何不多睡一会?” “习惯了。”陆无昭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芜倒也不觉得害羞,两个人做了最亲密的事,她只觉得开心,“腿软,使不上力气。” 昨夜后半程她没撑多久,便又丧失了主动权,她实在太废物,体力跟不上,力量也太小。 该找阿爹问几个强身健体的好法子才是,不然往后怕是要累死。就算不为了此事,为了能活得更健康更长久,也该将强身健体的事计划起来。 她算盘打得极好,准备回门的时候问上一问。 ** 艰难地起了床,用过膳,小夫妻俩准备进宫一趟。新王妃进门,总要去和皇帝问声好,走个过场。 一想到又要在皇帝面前装模作样,沈芜还未恢复好的精神又变得萎靡。 陵王的马车内,沈芜没骨头一般赖在男人的怀里,唉声叹气。 “昭昭,我好累哦,”她斜眼 分卷阅读231 瞪了一眼陆无昭,不服气道,“你怎么一点影响都没有?” 不仅不见疲累,反而有种容光焕发、精神百倍的样子。 陆无昭垂下眼皮,安静地看着她发泄不满,待她说累了,说够了,才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两句。 知晓她累坏又没睡饱,还要进宫去见讨厌的人,所以才不高兴。 她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展现在自己的面前,这是依赖他的表现,陆无昭非但没有不满,反而被骂得身心舒畅。 沈芜又笑骂了他一句,得到了纵容的笑容,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说说笑笑地到了宫门外,二人从王府的马车上下来,一人换了一顶宫内的小轿。 沈芜的脸色沉了下去,为什么要他们分开?陆无昭的怀抱很温暖很舒服,她还没有待够呢。 前来迎接的小太监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何处做得不周到,惹了王妃生气,手足无措地看着新王妃冷着脸上了轿。 陆无昭也不解释,神色淡淡地上了前面一辆轿子。 小太监心里暗忖,莫不是王爷与王妃间出了龃龉?他打起精神,小心伺候着。 小夫妻一路顺顺利利地到了思政殿,到的时候,皇帝正在与几位大臣谈事。 稍稍等了片刻,大臣们散去,陆无昭领着沈芜进了殿中。 “臣弟携新妇,叩谢圣恩,皇兄万福金安。” 陆培承从奏折中抬头,见到二人来问安,眉目舒展地笑道:“快快起来,赵曲,赐坐。” 这里需要赐坐的只有沈芜一人,不过沈芜还是把陆无昭推到了自己的身侧,让他和自己坐在一起。 陆培承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王妃看来很满意这桩婚事。” 沈芜用帕子捂着唇,轻声笑了起来,“臣妇还要叩谢陛下恩典,叫臣妇如愿以偿。” “不错,看到你们相处融洽,朕便放心了。” 双方没什么话好说,皇帝毕竟不方便见别人的妻子,只稍微走了个过场,谢了恩,小夫妻二人便从思政殿里走了出来。 “我还要去皇后那边走一趟,你呢?”从殿内出来,沈芜松了口气。 “我去一趟怜芳宫。” 沈芜愣了一下,“你去那做什么?” “我去将我们成婚的消息告诉怜妃。” 陆无昭抬头望了望天,划着轮椅往外走。 沈芜赶紧跟上。 二人并肩朝皇后的宫殿方向走,一直到隐约看到宫殿的轮廓,陆无昭才停下了步子。 他冷淡地看着沈芜,“此处颇多眼线,小心。” “嗯,好。”沈芜有些担忧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你……自己没关系吗?不如你等等我,待会我陪你去。” 她不清楚陆无昭对怜妃到底是什么感情,也不清楚怜妃究竟对陆无昭好不好。从前听到的都是怜妃和皇帝对陵王如何好如何好,可显然,那都是人精心编制的谎话,事实究竟如何,沈芜不知道。 怜妃伤害过他吗?对他做过什么?怜妃如何死的?她不敢问,害怕自己触动他的伤心事。 她讨厌陆培承,自然也对生了那么个畜生的怜妃生不出好感,下意识担忧他独自踏进那座冰冷的宫殿心情会不好。 陆无昭温柔了眉眼,“无妨,你结束后来佛堂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74. 怜妃该死 【二更】他一直都只是个棋子…… 沈芜上回见陈皇后, 还是在诗会上。那一日她落了水,皇后听闻是因陆之泽的缘故,还打算派人来道歉, 人来了, 但被陆无昭拒之门外。那日直到她被沈琮志接回府,都没得空与皇后说上一句话。 许久不见, 再次对面,陆之泽已经死了。皇后的身子本就不好,中年丧子的悲伤更令她一蹶不振, 身子每况愈下。 沈芜见到皇后时, 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憔悴、瘦削、苍老了不少。 虽有浓厚精致的妆容掩盖, 但那双眼睛里毫无光彩,毫无生机, 这样的神情倒是有些眼熟…… 有些像前世的陆无昭。 沈芜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陈皇后本是个温柔 分卷阅读232 温婉的女子,近年来却总是传出皇后肆意惩处后妃的传闻。 褚灵姝也说过,这后宫里,皇帝不管事,后宫里人的去留全凭皇后一人作主, 皇后若是不开心,可以随意将人打发。 但以沈芜这几次接触皇后的经验来看,皇后不像是那样嚣张跋扈的人。这里头,或许还是那个狗皇帝在作祟。 陈皇后的精神实在不好, 沈芜没有再多打扰。 她走出宫殿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呼, 还有女子痛苦压抑的尖叫声。而后宫殿内外所有的宫女都冲了进去。 那些人的表情麻木、习以为常。 沈芜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回头望了一眼,神色如常, 转回身,朝外走去。 她出了宫殿,并未立刻离开,站在不远处静静听着皇后宫中的动静,许久都不见人去宣太医。她心里有了数,转身往怜芳宫走。 一边往佛堂走,一边还在想方才在皇后宫中的所见所闻。 等到踏进了佛堂的院子,才收了心思。 佛堂位于怜芳宫的正殿正后方,少有人来。 整个怜芳宫都没什么宫人,疏于洒扫,佛堂位置偏僻,因此看上去也更加破败荒废。 沈芜站在院子里,沉默地抬头看着那颗枯死的歪脖子树。 她在想,若是怜妃当初不是吊死在殿中,而是悬在这里,或许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天色渐暗,冷风凛冽,寂静无人的院子里更显寂寥。 佛堂的门大敞着,沈芜站在院中,能看到陆无昭的背影。 她蓦地想起前世,陆无昭第一次踏进她的灵堂时,背影是否也是如此落寞吗? 或许还是那时要更加难过一些吧。 沈芜踏进了佛堂,径直走到了男人面前,在他面前蹲下,脸贴上了他的膝盖。 陆无昭垂眸看去,手温柔地拂过女子的脸颊,“冷吗?” 沈芜认真地点头,主动将手伸到他面前,“嗯,好冷,昭昭帮我暖暖手。” 男人淡淡笑了,将她冰凉的小手捧在掌心,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昭昭,我要给她上香吗?”她仰着头问。 陆无昭道:“不必,与她说的话都说好了。” 沈芜道了一声好。 “走吧,这里冷,你身子受不住。” 沈芜还是道好,推着他出了佛堂。他们往正殿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去前殿拿件厚衣裳再回,小心着凉。”他说。 沈芜不喜欢拐弯抹角,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方才想与我说什么?” 陆无昭沉默了一会,沈芜也不着急,不催促。 二人走到了殿中,沈芜将披风系在自己的身上,坐在床边,晃着腿,等他开口。 陆无昭整理好措辞,才道:“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自己的日子都过得不是很好,再养一个受人嫌受人唾弃的皇子,就更艰难了。 在这个宫里,帝王的宠爱就是她们活下去的依仗。没有宠爱,有皇子公主也是好的,所以带着拖油瓶的怜妃没有宠爱,就将陆培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将陆培承当作救命稻草,当作唯一的依靠,毕竟陆培承不同于一般的皇子,他自小养在皇后膝下,比其他皇子都更有优势。 可被立为太子的是二皇子,不是养在皇后膝下的陆培承。 于是陆培承彻底疯了,他不再在陆无昭面前掩饰本性,并且原本还算疼爱陆无昭的怜妃也变得偏执和疯狂,她纵容陆培承的所作所为,因为她和她的儿子都需要一个棋子,一个在关键时刻,能推出去保住陆培承一命的棋子。 怜妃的顺从出于本愿,她愿意为了陆培承做任何事,只要陆培承需要,她可以立刻去死,只要她的孩子能享万人仰望之福,只要他需要。 沈芜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试探道:“所以怜妃确是自缢,不是旁人逼迫?” 陆无昭迟疑了一下,“算是。” 沈芜很聪明,立刻察觉了不对,“狗皇帝唆使的?” 陆无昭只道 分卷阅读233 :“一个被万人推崇的明君,不需要一个神志不清,举止疯癫的母亲。” 在一日一日的偏执折磨中,在陆培承的言语洗脑下,怜妃早已丧失了自我,她生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为陆培承谋取最大的利益和好处。 陆培承已经登上那至高宝座,用不到怜妃什么了。 换言之,她无用了,不仅无用,反而是牵累,是污点。 于是就有了那些传闻,明明在宴席上还有说有笑的怜妃,为何晚上回去便将自己吊死了。 陆培承对她说过什么,陆无昭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日自己出现在怜芳宫里,是怜妃叫过去的。 她把他叫了过去,把门关死,外面被人死死抵住,叫他无法离开。然后那个女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都是在交代后事,她让他辅佐陆培承,让他别对不起陆培承,她没有说一句后悔,或是怨恨,她交代完一切,还说了一句: “承儿啊,母妃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啦,只是,你怎么就不肯再叫我一声娘亲呢?哎,罢了,不叫便不叫吧。” 她这话是看着陆无昭说的,或许那时她的精神已经异常到将他当成了陆培承,当成了那个视她如敝履、从未真心待她的亲生儿子。 怜妃蹬掉了凳子,带着笑容死去了。 陆无昭至今都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情感能叫她这般心甘情愿。 “我每年都来,每年都会独自守着偌大的宫殿,独自思考,但这么多年,她死去已过了六年,我仍是想不通。”陆无昭平淡地说着,仿佛对于这个女人,他只剩下不解这一种情绪了。 沈芜听得心头发堵。 她耷拉着脑袋,坐在床边,只在想一个问题。 这样一对不正常的母子,究竟都对她的昭昭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做过什么…… 沈芜盯着地面看,猛地僵住身子,她将视线稍微上移,落在他的伤腿上。 她觉得自己的胸口越来越憋闷,仿佛要炸开,有一腔强烈涌动的情绪无处释放。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呢,不可能的,不可能! 她想的肯定是错的! 陆无昭紧皱着眉,划着轮椅走到她面前,微微矮了身,去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眶有些红,脸色也十分难看。 陆无昭担忧问道:“哪儿不舒服吗?” 沈芜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他,她的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尤其是右手腕。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夫君,你实话与我讲,你的腿到底是如何伤的?” 她记得前世听说过,是宫变那年,废太子逼宫,先帝被囚,当时叛军要伤害陆培承,是年仅十二岁的十一皇子陆无昭奋不顾身,替他挡下致命一刀。 是吗?可能吗? 这是沈芜今生一直忽略了的事,在她真正了解了陆无昭、与他相爱以后,如今再想起来,只觉得这个传闻漏洞百出。 陆无昭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他挣了下手腕,“天晚了,回家吧。” “陆无昭,回答我。” 陆无昭沉默了。 “你不是自愿的,对吗?”沈芜通红了眼睛,用力捶了下床榻,咬牙道,“果然是这样。” 咚得一声,陆无昭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捉住她的手,护在掌心,轻声道:“莫要伤了自己。” “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隐忍着眼泪,揪着他的衣领逼迫道。 陆无昭任由她抓,他将人抱起,放到腿上,像是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平静道:“是该对你坦白的,我不是自愿,那刀冲着陆培承落下,怜妃把一旁的我拉了过来,推了出去。” 沈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哗哗往外流。 “我摔倒在刀下,甚至来不及反应,刀已经砍在了我的身上,我的腿上。” “呜呜呜呜呜……”沈芜再也控制不住,她将头埋在男人的颈间,嚎啕大哭。 她哭哑了声音,“她怎么能这样对你,她怎么能!!” “我不是她的亲生孩子,我只是个累赘。 分卷阅读234 ”他在平静地阐述着事实,“我可以救下她的孩子,这是我存在的价值,是她一直养育我的目的。” 残酷的真相永远是血淋淋的,沈芜险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现实。 沈芜突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抹了一把眼泪,目光凶狠,绕到男人身后,推着他的轮椅就往外走。 “去哪?” 沈芜冷笑了声,带着浓重的哭腔与恨意。 “我去砸了她的牌位,掀了她的香火,砸了那间佛堂,叫她滚回地狱去。” 75. 怒砸佛堂 若是不好,真的会累坏她。…… 沈芜说到做到。 她推着陆无昭又回到了佛堂, 把轮椅停在门口,径自走到牌位面前。 她浑身散发着散不开的怒气,冷冷地盯着怜妃的牌位瞧。 “昭昭, 我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说我亵渎亡灵也好,说我玷污佛堂也罢, 谁叫她对你不好?!我还偏就亵渎,玷污了!” 她拿起牌位,狠狠摔在地上, 嫌不解气, 还踩了好几脚。 一边跺脚, 一边咬牙切齿,“死不足惜, 叫你欺负我的昭昭,我叫你做鬼都不安宁!” 陆无昭静静看着,眉眼间尽是似水的柔情。 从前无人真心待他,而如今,有人将他奉在心尖, 捧在掌心。 他突然生出一种勇敢。 若说先前答应与她在一起,与她成婚,凭的是最后一腔孤勇,那么现在则是又多了许多底气, 支撑着他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底气。 他的阿芜,当真是他的无价之宝。 陆无昭第一回对未来生出无限期待, 那个未来里全是与她有关的愿景。 咔嚓—— 木牌应声二裂,断成两半。 沈芜累得喘了口气,凶巴巴地回头, “我可是睚眦必报的小女子,你要小心,莫要惹到我,不然啊,我就吃了你。” 男人低声地愉悦笑着,双手作揖,“夫人饶命,我不敢。” “哼。” 沈芜又转回身,迈过碎裂的牌位,走到香案前,将所有的香火都折断、熄灭,她将桌子上供奉的瓜果都扫到地上,弄出了好大的动静。 陆无昭嘴角挂着纵容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等待她撒光心中的火气。 她在佛堂内乱砸一通,等到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她才停了折腾。 有小太监往这边跑来,想必是在附近“伺候”的,一听到动静不对就立刻跑来了。 沈芜巴不得这事闹到陆培承面前。 她心里不顺,借着火气,冲着外头喊道: “你这也不告诉我,那也不告诉我,可当我是你的王妃?!不管我如何向你示好,你总待我这般冷淡,都不愿碰我一下,你若真这般嫌弃我,这般厌烦这桩婚事,我去求了陛下让他为我作主,和离算了!” “本王没有,”男人嗓音低沉,“莫要生气,给你赔不是了。” 小太监听到这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王妃与陵王吵架?陵王竟然服软认错?!还说要和离?!他也顾不得继续偷听,连滚带爬地跑回思政殿禀报。 沈芜余光瞥到那人背影,重重地出了口气,冷嗤了一声,“这是什么破地方。” “牢笼。”他说。 “我这般嚣张跋扈,你那位好兄长想必又要觉得亏欠你了呢。”沈芜阴阳怪气道。 陆无昭摇头失笑,笑着迎上去,拉住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给她暖着,“在我没有将你驯服之前,他暂时不会向我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所以辛苦夫人再嚣张一段时日,让我多费些心思征服了。” 沈芜挑眉,“昭昭要征服我?” 陆无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松开了她的手,按住扶手,就要划着轮椅往后退。 沈芜突然坏笑了一下,逼迫向前,微微弯了身子,手按住他的,脸贴近,险些吻上。 “夫君不必费心,我本就是你的呀,谈何征服?” 男人喉结一滚,气息乱了,“莫要……” “莫要什么?”沈 分卷阅读235 芜捧着他的脸就亲了下去,她轻轻咬住他的嘴唇,含在嘴里吸吮,直到将人撩拨得难以自控时,她打算抽身离开。 腰被人牢牢按住,她腿一软,跌坐在男人身上。 沈芜倒也不慌,她抬眼望外面看了一眼,笑了声,凑到他耳边,“昭昭,急什么呀?这就忍不住啦?” 陆无昭用力闭了下眼,惩罚性地在她腰间掐了一下,本是叫她老实些,没想到她痒得躲了一下,蹭来蹭去。 男人气息微沉,眸色渐深。 大掌不容置喙地按住她,语气危险,“阿芜。” 沈芜感受到了,脸泛起红晕,安分了下来,“哦,哦……” “夫人方才还说,我不愿碰你,我待你冷淡?” 说着手按着她往自己的怀里压了压。 隔着冬装,沈芜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涨红了脸,连忙说道:“别别!我那是说给旁人听的,你怎能信呢!” “嗯,那你在此处一而再地向我索爱,是在倾诉不满吗?看来我还是冷落了你。” “我没有!”她感受到座下那处的汹涌和灼烫,吓得连忙将人推开,后退了好几步。 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收敛些!在外头呢!” 陆无昭偏过头,不看她,自己平复。 过了好半晌,他都没能冷静下来,沈芜看了看天色,等得不耐烦了。 她着急道:“再等会那边就要来人了!你到底行不行?!” 陆无昭不看她,展了下衣袍,坐姿懒散地靠着轮椅,任由衣袍某处变了形状。 淡淡道:“还要多亏了夫人。” 沈芜哑口无言,她跑回寝殿,翻箱倒柜,找出一件薄毯,拿回来给陆无昭盖在腿上,“成了,看不出来了,回家吧。” 陆无昭叹了声,“回吧。” 临走前,沈芜又掀了案桌,砸了所有能砸的。 至此,佛堂内一片狼藉。 踏出怜芳宫的宫门时,陆无昭回头望了一眼这间破旧的宫殿。 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零碎的片段,包括那些不愉快的压抑的过往。 可不知怎的,那些画面一闪而过后,很快就淡了,散了。剩下的全部与她有关,这个夏天、秋天、冬日,和她相处的每时每刻。 与她相识至相爱,过了短短半年。半年时光,她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牢笼。 陆无昭低头看了看手腕处那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心中说不出的熨帖和满足。 “阿芜。” “嗯?” 男人的手握了下她推着轮椅的手,回过身,望着她轻轻笑了一声,“以后,我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真正的放下,不再执着。想得通的,想不通的,都无所谓了。 沈芜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也笑了。 等出了宫,上了自家的马车,沈芜才得意道:“我早说过,我的魅力很大的,你得到了我,偷着乐去吧!” 陆无昭笑个不停,“夫人说的是。” 能遇到她,与她相爱,的确是前世的福报,今生的造化。 他用纹着刺青的那只手抓住了她的,直到回了家都没有松开。 才回了王府,入了寝殿,陆无昭便直奔卧榻而去,他自己挪到了床榻上,谎称自己身子不适,诓人靠近。 而后趁她不备,将人拉倒,他的手架在她的胳膊下,将人直接拎上了床。把人抱到了腿上,压着亲吻,去解衣裳。 沈芜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懵了,等她开始反抗,已经为时已晚,没办法再逃离。 她羞红了脸,双手撑在他身前,急切道:“昭昭,天还亮着啊。” 叫人听到怎么办?大白天的,太荒唐了…… “会暗的。”他淡声道。 沈芜:“……” 陆无昭将她的手拽开,就要继续践行在怜芳宫未完成的事。 沈芜不知他打开心结后竟是这般热情主动,不需要她使劲浑身解数撩拨,还真不适应。 主动前靠了身子,轻轻亲了他 分卷阅读236 一下,羞窘道:“还、还是我、我来……” 她还一直没机会实践一下书中的花样呢。 “我、我……总不能白枉费我学习了一个多月吧……” 她说这话时,实在臊得不行,把头埋进男人的脖颈里,好半晌都不敢抬头。 陆无昭愣了好久,“阿芜……” “都是灵姝,是她教坏我的。”她带了点别扭,控诉道。 对,都怪褚灵姝,把她教坏了! 陆无昭慢慢地嗯了一声,抱她更紧。 心里却想着,该好好送郡主一份大礼才是。 等她做好心理建设,已经不需要太过费力去挑起男人的兴致,他实在太好勾引。 沈芜害羞的程度不亚于初次。她叫人躺平,自己立坐在上位。 手撑着他,缓缓下落。 “昭、呜……昭昭,我,你……” “嗯?”男人的声音极哑,他艰难地克制住自己按着人用力上下的念头,“想说什么?” “昭昭,你的腿有直觉吗?” 她说着,手指点了点。 “很微弱,”他说,“没有别处更有实感。” 他动了情,也渐渐放开了自己,说的话不再是否定的句子,整个人都一改往日下意识躲避的含蓄态度。 房中很快传来了令人羞于倾听的音调和断断续续的话语。 主院的护卫皆退到远处,不敢靠近。 芍药和阿棠红着脸守在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赵妈妈过来换下了两个没经过事又脸皮薄的丫头,赵妈妈叫她们尽早适应,毕竟这种情形对于这对恩爱的主子而言,只是个开始,或许往后会日日如此。 …… 等到沈芜筋疲力尽地软倒在男人身上时,她才后悔地轻声哭了出来。 陆无昭低声笑着,拍着她光洁的背,“不哭,不哭,怎么了?没有得趣儿吗?” 沈芜呜咽着,全身力竭,连捶他一下都做不到,她咬了他一口,哭道:“陆无昭,你给我好好治腿!” “这就嫌弃我了?”男人眉眼间皆是饱食后的满足,“治不好怎么说?” “我嫌弃死你了!”沈芜啐他一口,又艰难地抬了下脑袋,使劲咬住他的下唇,“是我无知,是我狂妄。” 她面孔通红,眼尾盈着泪,锁骨处布满了玫红的吻痕,似嗔似怒地瞪了他一眼,媚色动人。 她咬牙切齿:“你的腿不好,我只怕要累死!” 陆无昭看着她故作凶狠,实则无比撩人的眼眸,咽了咽喉咙。 他想,若是不好,可能真的会累坏她。 76. 南蛊毒药 【一更】用在狗皇帝身上。…… 转日清晨, 才刚过辰时,沈芜便被人拍醒。 昨夜折腾到很晚才睡下,沈芜还没有睡够, 此时被叫醒, 心里老大不愿意,一腔怒火随着耳边吵闹的声音越积越多。 “阿芜, 阿芜,醒醒……” 嗡嗡的,像是夏日的蚊虫一样扰人清静, 有热源靠近, 有发丝拂过她的脸颊, 很痒。 沈芜紧皱了眉头,一脸不耐, 抬手一拍。 啪得一声,响声清脆。 屋中突然安静了一瞬,扰人的声音很快再次袭来,只不过这回出声的人更加温柔了几分。 “阿芜,醒醒。” 同时, 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力的手臂将她圈进怀里,熟悉又让人心安,那一瞬间, 所有烦躁奇异般退散。 沈芜蓦地睁开眼,她意识到自己拍的是什么, 猛地看过去,“昭昭?” “嗯。”男人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恼,好脾气地靠在床抱着她, 担忧地看过来。 “有哪里不舒服吗?”他紧张地问。 沈芜有一瞬间的茫然,她好像还未从梦中清醒,但胳膊却已经先理智一步,环了上去,“昭昭?” “嗯。” 一个手掌贴上了她的额头,有些凉,沈芜舒服地喟叹一声,主动用脑袋拱了拱他 分卷阅读237 的掌心。 她又闭上了眼睛,错过了男人眼底浓重的懊恼。 只听他自责道:“好像有点热。” “嗯?”沈芜抬起沉重的眼皮,“怎么了?我生病了吗?” 男人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我去叫程时来看一看。” 陆无昭将人扶起来,托在怀里,给她穿好衣裳,又用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住。 沈芜笑了笑,安慰他,“没关系,我还好,只是昨天有些凉,休息一下就好,别皱着眉,开心点。” 陆无昭没说话,也没松眉,他的心底被厚重的自责压着,根本笑不出来。 撑着下了床,划着轮椅走到门边,对着门外的孟五低声吩咐,没一会,孟五领着程时来了。 孟五不方便进屋,仍守在门口,程时从他手里接过药箱,独自进了屋,孟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移动,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慢慢收回。 程时今日破天荒地换了身女装,虽然穿的不是什么京城姑娘家爱穿的衣裳,而是江湖女子的寻常打扮。 沈芜看到她的打扮也没有惊讶,而是冲她笑了笑,“麻烦程大夫了。” 陆无昭早就告诉了她程时女子的身份,早在第一回程时给陆无昭看伤时,他就主动地装作无意间提过程时的事。 沈芜只要一想就知道为什么程时的老师崔神医都走了,程时还要留在王府不走。 想来是她这个黑心的夫君为了她把人留了下来。 程时还是用她那副十分具有迷惑的略低沉、略沙哑的少年音说道:“夫人的脸色看上去还好,应是没什么大碍,别担心。” “我不担心,”沈芜无奈地弯了眉眼,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男人身上,“就怕有人害怕。” 陆无昭抿了下唇,没吭声。 程时乐了,给沈芜号脉。 “夫人只是受了凉,再加劳累过度,出现的应激反应,并无大碍,好生养着就是,今日外头下雪了,夫人就别出门了。” 沈芜道:“可……今日还要回门啊。”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陆无昭。 陆无昭皱着眉,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件事。阿芜病着,他不可能放她出门,可是按照规矩,今日必须回一趟沈家的。 程时哦了一声,又道:“那也无妨,您出门多穿些衣裳,记得扣好帷帽,头部莫要吹风,少在外面逗留,也是可以的。” “成,那我要吃药吗?” 程时犹豫了一下,“其实不吃药也没什么关系,依小人看来,您最近身子还算康健,养着就行,毕竟是药三分毒……” “你到底会不会看。” 身后的男人突然沉声说道。 陆无昭没见过哪个大夫不喜欢给人开药的,这个程时是不是不行?他头一次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怀疑。 程时的汗慢慢淌下,她转过身,结巴道:“当、当然了,开药也是可以的,那小人给夫人开一副退热止咳的方子,小人这就去……” 她一边抹汗,一边鞠躬,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她往外走着,就听床榻上的女子抱怨了一句:“你别吓唬人家。” 男人沉默了一会,“……嗯。” 程时迈出大门时被绊了一跤,孟五及时捞了她一下。 “呼……要命。”程时横了孟五一眼,压低声音,“你家主子脾气可真差。” 她不敢对陵王说什么,也就跟孟五说说。 孟五认真地看着她脸上吓出来的汗,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屁?” “抱歉。”孟五瞬间脸了笑容,站直了身体。 程时:“……” 她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你的药箱呢?”孟五看了看空空的两手问。 程时脸色一变,“坏了,忘里头了。” 孟五:“……” “孟大人,您帮我取一下?”程时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 “……不去。” 这个时候叫孟大人了。 程时挠了挠头 分卷阅读238 ,叹了口气,“成吧。” 她咬咬牙,走回门口敲了敲门,得到了准许,十分勇猛地再次踏进了门。 折回寝殿,她看到陵王已经到了床边,十分亲昵地用手抚摸着他夫人的脸。程时连忙低下头,视线不敢乱瞟。 “抱歉抱歉打扰了,东西忘了拿。” 她低头盯着鞋面,凭着记忆走到床边,一把将自己扔在地上的药箱捡起,急匆匆地背过身往外走,“打扰了打扰了……” 她走了两步,停下了脚步,闭了闭眼,没底气道:“那个,王爷啊,嗯……就是……夫人的身体有些弱,您还是应该怜香惜玉一些的。” 她说完,耳根红了个彻底。 给夫人把脉就能清楚都发生过什么,可以说这病就是一冷一热,加上累出来的,她方才诊脉时还看到夫人脖颈周围全是红痕,这、这可真是的…… 程时红着脸,闷头往外头。 “哎哟……” 她走得太快太急,绕过屏风时不小心撞到了一边的架子,被绊了一跤。架子不稳地晃了晃,架子上的木匣掉了下来,程时眼疾手快将匣子抱在怀里。 她自己的药箱脱手,嘭得一声又落在地上。 “哎哟喂……” 吓死她了。 程时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 她怀里的木匣锁有些松,被她这么一晃一接,盖子被掀开,里头的东西险些洒了出来。 孟五在外头听到了动静,推开门看了一眼,见此情形,额角一跳,迈步就走了进来。 隔着屏风,里头的人不知道程时碰到了什么,沈芜疑惑道:“程大夫,怎么了?” “没事没事,撞到东西了,抱歉啊夫人!” 程时手忙脚乱地想要将盒子盖上,眼前一个黑影压下来,她抬头看到了孟五。 她冲孟五挤了个哭脸,撅了撅嘴,用口型说:“我好傻。” 孟五弯唇笑了笑,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 他要帮程时将盖子盖上,程时的表情突然凝滞了一瞬,“等等。” 她的语气突然认真且严肃,孟五一愣,下意识就停了手。 程时盯着匣子内一个瓷瓶看了半晌,眉头渐渐拧起,又道了一遍,“等会。” 她沉着脸,将匣子从孟五怀里接过,快步走到外间的桌子前放下。 从里头将那瓶子拿了出来,眯着眼,仔细端详瓶子的外观。 孟五凑过去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怎么?” 普通的白色瓷瓶,没什么稀奇的。 程时盯着那白瓷说道:“这是邢窑的瓷器。” “邢窑……”孟五一愣,“可在京城中……我们常用的都是定窑的白瓷。” 邢窑如今产出的白瓷已经十分少,几乎接近荒废的状态。京城中可见的,包括皇宫里、王府中,各个官家,用的皆是定窑产出的白瓷。 “没错,你知道我上一次见到邢窑的白瓷是什么时候吗?” 孟五见程时脸色难看,也严肃了起来,“什么时候?” “是几年前,我和老师路过一个死人村。” “死人……” 这个名字就叫人难受。 屏风后,突然传来了陆无昭的声音:“程时,进来。” 程时抿了下唇,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将白瓷瓶包了进去,而后迈步绕过屏风。孟五没有进去,却也没有离开,他背过身子,抱着剑,站在屏风外面,静静听着。 陆无昭的视线落在那瓶子上,神色淡淡,“继续说。” 只听程时缓缓道: “在一个叫南蛊的地方有个村子,乡邻管那里叫死人村,说近十年来,村子里的人总是无缘无故地发疯发狂,最后癫狂到失去理智,投井投河而死,死尸在水中泡久了便爆发了瘟疫,村子里的水渠是活水,死尸飘向下游,瘟疫也顺着河水跑到了更远的地方。” “我和老师路过南蛊,救下了一些人,但也见证了更多人的死去,”程时顿了下,吸了口气,“后来老师留在外面继续救人,我顺着河流往上游走,走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了那个死人村附近。” 分卷阅读239 孟五狠狠皱眉,转过头,透过屏风,视线牢牢钉在那道模糊不清的影子上。 程时继续道:“沿途还有几个村子,人也全都死了,我每个村子都走了一圈,全都发现了出自邢窑的白瓷。” “那么偏远的地方,怎么会有已经荒废的邢窑的白瓷呢?” 程时的脸色十分难看,“我找到了没有破碎的瓷瓶敲开一看,发现里面混着许多药粉和毒粉。” 她后退了两步,打开了手里的瓷瓶,到了一些药粉放在帕子上。 她闭上眼睛,轻轻嗅了嗅,又用小指沾了一点点,放在舌尖舔了一下,品过后,她又拿出一个新的帕子,将口中之物都吐在帕子上。 她脸色有些难看,声音更低,“是同一种东西,掺了五石散,还有至少五种产自南疆与南楚的,能致人幻视、催人心智、蛊其精神的毒粉。”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这是慢/性/毒药,一次两次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问题在于,它会让人上瘾,长久服用这药粉,毒会慢慢侵入五脏六腑,从内脏开始腐烂,精神也会异于常人,等到了大限之日,会七窍流血,死状惨烈。” 程时平静地叙述着她曾看到过的现实。 更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上瘾,一旦形成依赖,就必须定期服食,直到将身体和精神彻底掏空,直到死去。 陆无昭垂下了眸,眸子里透着深寒。 邢窑在前朝的利用率还是很高的,这些东西极有可能是前朝留下来的东西。 南蛊是个偏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一般用不起这么好的白瓷,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将南蛊那个贫穷又落后的地方当成了培育药人以及试药的地方。 房间里一时无人说话,安静到让人害怕。 令那个偏远的小村子覆灭的东西,为何出现在了京城之中,出现在了王府之中。 “昭昭,你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沈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揪着他的袖子质问。 陆无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看了程时一眼。 程时会意,将东西收好,“王爷,这东西……” “留下。”他说。 程时皱着眉,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她走到外间,将东西放回了木匣,刚盖好盒子,就被一脸阴沉的孟五拽了出去。 房门关闭,沈芜又晃了晃男人的衣角,“是不是那狗皇帝给你的?你说话啊?” “莫要着急,莫要生气,”陆无昭轻叹一声,将她揽进怀里,拍拍她的后背,低声承认,“是,陆培承给我的。” “他给你这个做什么?!他想要害你吗?!” “不,”男人的声音极冷,眼中藏不住的杀气涌了出来,“是给你的。” 沈芜愣了一下。 对,也对。前世大婚时,皇帝和太子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沈家女自然不必再留,今生情况大有不同,但有一点还是没变,陆培承想要沈家手中的人脉和权。 沈芜让沈琮志装糊涂,皇帝要什么不给什么,眼下陵王没有征服她,短时间内陆培承得不到他要的东西,自然不会给沈芜什么一击毙命的毒酒毒药。 没想到换成了慢性的药。 陆无昭不知沈芜在想什么,他浑身的冷意不加收敛地释放着。 “我留着程时,便是看重了她的本事,她果真没有叫我失望。” 这瓶东西陆无昭在拿到的第一时间就找信得过的下属辨认过,可惜大家都是生在长在京城里的,江湖阅历实在有限,不知这是何物。 陆无昭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陆培承的残忍。 “娘子……”男人贴在女子的耳侧,目光阴冷,语气却极尽温柔地呢喃,“我们把这瓶东西用在皇兄身上,如何?” 77. 服从安排 【二更】小殿下聪慧,听他的…… 沈芜身子一僵, “你要……” “嗯。”他轻声笑了笑,唇贴上她的鬓边,“我要杀了他。” 他的语气极轻极温柔, 似情人间低语着倾诉衷肠, 可他说的,明明是极尽冰冷的话。 “昭昭……” 沈芜突然有些害怕地抓紧了他的胳膊。 陆无 分卷阅读240 昭顿了一下, 将她搂得更紧,“没事,别怕。” 他勉强压住心底的暴戾, 才缓声道:“阿芜, 我会尽快解决掉他。” 从前没有她, 他压根就没想到反抗陆培承。 如今有了她在身边,他要保护他的妻, 自然会奋起反抗,与陆培承拼个你死我活。 “那……你杀了他,谁坐这个皇位呢?” 陆无昭皱了下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你没想过自己来做吗?”沈芜试探道。 上一世他就夺了天下,自己做了这个皇帝, 将天下治理得比陆培承还要好。 陆无昭想都没想便摇摇头,“不做。” “为何?” 陆无昭解释道:“我并不贪恋权势。” 相反,他十分厌恶那个位置。 沈芜说不出话来了,她摇摇头, 将自己埋进男人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闻着他身上那股好闻的熟悉的味道, 她的眼眶慢慢热了。 所以他前世究竟是为什么夺了皇位,原因可想而知。 是为了她啊。 为了给她报仇,他杀了害过她的人。皇帝死了, 可那位置不能空悬着,于是他只能顶上。 那会,他可能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多活一天的理由吧,为了百姓。 可惜,即便是天下苍生,也没让他多坚持一天。 到她一周年的忌日那天,他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曾经万念俱灰,煎熬地又挣扎了一年,她游魂状态陪伴他的那一年,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他的痛苦,不清楚他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 可能他每一天都在想着去死,却因为没办法放下那么大的一个摊子不管不顾而放弃寻死。但最终,他还是爬进了她的棺椁里。 腿疾的恶化,越来越差劲的身体,所有太医的束手无策,这些是否曾让他万念俱灰的心中生出了庆幸呢? 沈芜哽咽了一声。 陆无昭吓坏了,他将人从怀里拉了出来,手指擦过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了?” 沈芜不管不顾地亲吻了上去。 “昭昭,你别怕,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你,没人能伤害得了我。” 陆无昭无奈地弯了弯眼睛,将她整个人揉进怀里,被动地承受着她的亲吻的同时,还不忘记捞过被子裹在她身上。 “好。” 等沈芜的情绪平复好,陆无昭才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她。 “皇后用的也是这个药。“他说。 沈芜张了张嘴,她先是觉得诧异不已,而后心头涌起了无限怒火与愤怒。 “那可是他的发妻!一国之母!他的皇后啊!”沈芜气得眼睛都红了,“夫妻二十载,他如何能下得了手?!” 陆无昭却是弯起唇角,“阿芜,我三岁被怜妃收养,与他做兄弟做二十一年,他如何待我,你不是不知。” “陆之泽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对他如何,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怜妃,他的亲生母亲,她的下场,你看到了。” 陆无昭懒散地靠近轮椅里,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皇后对于陆培承来说,只是用来传宗接代、应付差事的工具罢了,哦,还是他处理后宫那些不听话的妃子的挡箭牌。” 沈芜倾身向前,一把搂住男人的脖子,“昭昭,我宁愿你出身在一个普通的人家里,若是那样,你一定会成长成最优秀最完美的样子。” “阿芜是嫌弃我有那样的过去吗?”他见她又哭了鼻子,故意打趣道。 “胡说,我明明是在心疼你!” 她再次毫无隐瞒地坦白她所有的爱恋和担忧。 陆无昭摇头失笑,“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昭昭,我们一块把狗皇帝干掉,要他死,不,我要他生不如死!” 男人笑了,纵容道:“好,都听娘子的。” 沈芜被婢女伺候着洗漱梳妆时,陆无昭又将程时单独叫到了一边。陆无昭说出自己的要求,程时显得十分犹豫。 “程大夫做不到? 分卷阅读241 ” “不是,我……”程时看上去很为难,她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紧张,是激动。 陆无昭淡淡扫了她一眼,手里摆弄着软鞭,无声施加威压,“程大夫早已在本王与夫人的船上了,难道你还想要全身而退吗?” “不,王爷误会了。”程时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眼里闪着耀眼的亮光,“您要什么药小人都可以做,只要您助我报仇!别说叫人十日毙命,就是一个时辰让他归西,我也可以!您放心,小人保证事后无人能查出痕迹!” 孟五没见过她这样,不由得一愣。陆无昭却满意地点点头,心里想着,程时果然有些东西,所谓真人不露相,大抵如此,他慢声道了一句谢。 ** 陵王府的马车到将军府时,是沈琮志亲自出来迎接的。 沈琮志一见女儿,眼眶就红了,抱着女儿险些哽咽。 他松开沈芜,对着陆无昭笑了笑,“小殿下。” “阿爹,该改口啦!” 沈芜的意思是叫陆无昭的名字。 沈琮志一愣,“这不合适……” 毕竟是王爷,是皇族人。 陆无昭划着轮椅到了沈琮志的面前,恭敬地揖手,“岳父只当我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就好,不必拘礼。” 沈琮志爽朗一笑,“成!女婿啊,只是我喊小殿下顺嘴了,嘿嘿,你就准我还那样叫你吧!” 陆无昭也笑,“好,随您喜欢。” 一家人说说笑笑进了将军府,陆无昭的衣裳被雪打湿了,赵妈妈领着人去沈芜的房间换一件。 陆无昭一走,沈芜瞅准机会,一把拽住沈琮志的胳膊,把他拖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低声密语。 她神神秘秘,挤眉弄眼,“爹,有个事要与您说。” 沈琮志一看她的表情,不免又想到了上回喷茶的经历,上回她要他造反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沈琮志背着手,警惕地瞪着她,“你这丫头又要作什么妖?” 沈芜主动上前给沈琮志揉揉胳膊,笑嘻嘻地,“哎呀我的好爹爹,瞧您说的,女儿能有什么事嘛,女儿这么孝顺,总不会叫您为难啦。” 沈琮志按住了她的手,不为所动,“你到底要说什么?” “爹,还是上回那件事啦,”沈芜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冲他眨眼,“就还是那个,那个。” 沈琮志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声音显得苍老了十岁,“……还是要造反?” 沈芜连忙点头。 “不成!” 沈芜知道他肯定不愿意,赶紧补充道:“爹,这回你不用担心,我们毒药都准备好了!” 沈琮志猛地看向她,“……??” 怎么就毒药准备好了?合着她还真打算把皇帝给药死?? “而且您放心,我就是通知您一声,这回我们自己来,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沈芜看着她爹十分为难又一言难尽的神色,她表情格外真挚,“我保证!” “……你们?”沈琮志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抬手摸了一下脑袋,那处的头发早就长好了,他没摸到扎手的头发茬,又不习惯地把手放了下去。 沈琮志问:“……小殿下也知道?” 沈芜理所当然道:“他知道呀,这就是他的主意。” 沈琮志愣了一下,慢慢地哦了一声。 “他知道……” “嗯……” “即是他的主意,那就……”沈琮志闭上眼,咬咬牙,“那我就听你们的安排了。” 沈芜讨好的笑容一顿,吃了自己夫君的醋。 她阴恻恻的目光放在换了一身衣裳、正朝他们走来的男人身上,意味深长道:“阿爹,怎么昭昭说的你就听,我说的就是胡闹呢?” 沈琮志看到自己的女婿,也不愁了,也不苦了,顿时眉开眼笑,“你懂什么,小殿下聪慧无比,听他的准没错。” 沈芜:“……” 陆无昭不明所以地靠近,看着自己夫人在冷笑,莫名地 分卷阅读242 感到毛骨悚然。 78. 纳侧妃吗 【一更】吃醋。 一家人和睦地用过了晚膳, 沈琮志就把小两口赶回去了,原本小夫妻还打算在沈府住上一晚再走,可沈琮志却不愿意。 “你们又不是没家, 再说从王府到咱家也要不了多远, 这还早着,天都没黑, 你们赶紧回吧。” 沈家人酒量都不好,沈琮志没喝多少便已微醺,红着张脸, 不耐地挥手, 然后撑着桌子晃晃悠悠地起身。 “小殿下, 恕不远送了啊。”他不伦不类地冲陆无昭拱了拱手。 “阿爹,阿爹哎……”沈芜叫来两个随从, “快扶着。” 沈琮志嫌她唠叨,一把推开随从,“唧唧歪歪什么,赶紧走,别耽误我与你娘亲说话的时间, 嗝……” 他抱着酒坛起身,一边踉跄着闷头往卧房走,一边嘟囔着:“与你娘亲一样啰嗦,烦得很, 烦得很……” 沈芜怔在原地,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陆无昭上前牵住她的手, 见她茫然地看来,对她温柔笑笑,“那咱们回家吧。” 沈芜沉默了一会, “好,回家。” 回去的路上,沈芜的心情的不是很好,她抱着从娘家带走的小白猫,缩在角落里出神。 “喵……” 小猫懒洋洋地叫唤了一声,伸了个懒腰,从她怀里挣脱,一个跳跃,蹦到了陆无昭的腿上,在男人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躺好,闭上了眼睛。 沈芜一无所察,心不在焉。 陆无昭神色淡淡地睨了眼怀里的小家伙,没什么表情地扯住它的后颈,毫不温柔地把它拎到一边放下,掸了掸身上的猫毛,叹了口气。 小猫睁眼看了看,没在意自己换了位置,又闭上继续睡。 “阿芜。” “……” “阿芜?” “…………” 没有得到回应,陆无昭沉默了片刻,朝她伸手,一手托着她的后背,一手勾住腿弯,稍稍使力,便将人抱到了腿上。 沈芜这才惊呼一声,以为要摔倒,下意识地抓住了男人的肩膀,见自己稳稳落在他怀里,才松了口气,“你作甚,吓着我了。” “我叫你两声,你不理我。”陆无昭无奈道,听上去还有些委屈。 沈芜没有心情打趣他,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闷闷不乐,“昭昭,你听到我阿爹说什么了吗?” 陆无昭没说话,只安静地听她说,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阿爹又提到了娘亲……娘亲自我四岁时就过世了,都过去快十三年了,阿爹还是忘不了娘亲。”她有些哀伤地感叹着。 “我都知道,他每天都要对着娘亲曾经穿过的衣裳、用过的东西说话,他真的好喜欢娘亲啊。” “每次喝多了酒都要抱着娘亲最喜欢的摆件哭,”沈芜把头往男人脖颈里埋了埋,有冰凉的液体流进了他的衣领,“那个摆件在娘亲活着的时候被爹打坏了,后来阿爹说给她修好,再后来摆件修好了,娘却不在了。” 陆无昭默默收紧了手臂,偏过头,轻轻吻上她柔软的发丝,闭上了眼睛。 二人一时无话,有低低的抽泣声渐渐响起。 她哭了一路,直到到了王府门口,抽泣声也没停止。 马车停在府门外,无人催促。 陆无昭一直耐心地哄着,拍着她的背,等她将情绪都散出来,才放松了怀抱,纵容着她离开。 “昭昭……” “嗯?” 沈芜眼睛红红地盯着男人的脸,没错过他眼底的动容和一闪而过的落寞与惧怕。 他的情绪总是内敛的,喜欢什么不常说,若是害怕什么,除非情绪到了极点,否则他也是喜欢藏在心里的,不露声色。 沈芜吸着鼻涕,手里死死揪着他的衣角不放,扯一下,又扯一下,“我会好好养身体,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你放心。” 她早就见过陆无昭失去她时候的样子,她不会再让他经历一次失去的痛苦。 还有阿爹,他只有她了,娘不在了,她 分卷阅读243 还要给阿爹养老送终。 这个世界上对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既可怜又无助,她要好好活着,陪着他们。 陆无昭垂下了眸,任由心中情绪翻滚,万千思绪都掩埋,只低声说了一句好。 …… 再有几日就是除夕,临过年,沈芜开始忙了起来。准备年货,布置王府,忙里忙外,乐在其中。 王府每年都冷冷清清,陆无昭的除夕夜不是在昭明司度过,就是在外地办差,鲜少会留在王府里守岁。 每年都是忙碌的,今年不同,娶了妻成了家,家中有人等候,就算是天塌了,他也得结束掉手里所有的工作,准时回家过年。 腊月二十七那日,陆无昭又进了一次宫,他是陪沈芜一起入宫的,仪宁郡主最近心情不好,写信来要沈芜陪她一天,沈芜便去了。 陆无昭心里有万般不舍,也并无办法。 “年后有南楚使臣来访,到时候可能要选一位公主去和亲。”马车上,陆无昭给她系好披风。 褚灵姝的信上只说心情不好,并未言明是何事,陆无昭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沈芜果然不知,惊道:“所以是选中灵姝了?!” “不知。” 沈芜慌了,“难怪灵姝心情会不好。” 她急匆匆就要下车。 “阿芜。” 沈芜回头看,男人正神色平静地端坐在原处,静静看着她。 沈芜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身朝他扑过去,坐在他怀里,勾着人的脖子来了个绵长的深吻。 等到再分开,她看到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不由得笑了一声,“幼稚鬼,粘人精。” “娘子在说我粘人?”男人凑近,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昨夜也不知是谁,腿用力夹着我的唔……” 沈芜按住他的嘴,瞪他,“闭嘴!” 陆无昭只是笑着看她,眼睛弯成月牙,好看得不行。 她嘟囔了一声,没忍住,又亲了下去。 等再分开,陆无昭帮她理了理衣裳,拉高衣领,遮住锁骨上的痕迹,哑着声音,“娘子记得早些回家。” 沈芜红着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知道啦,我明日就回去啦。” “好。” 沈芜去了静熙宫,陆无昭则是转道去了思政殿。来都来了,还是去看一看皇帝。 陆培承看到陆无昭的时候,先是诧异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摇头道:“阿昭近来往宫里跑动的次数频繁了不少,从前我叫你进宫你都不愿意。” 往年只有怜妃忌日那几天,陆无昭会进宫小住,他工作上的事是自己说了算,无人能管束他,他解决了公务也无需向谁汇报,就算需要,他也懒得进宫,通常是叫人捎个口信给皇帝听。 皇帝纵容,于是陵王愈发不受管束,朝中颇有微词,皇帝不在意,陵王更是无所谓。 今年不同,自打夏天开始,他总进宫。 怜妃忌日,皇后诗会,还有几回照例宣他进宫,全都意外地等来了人,尤其是这几日,几乎是天天来皇帝面前晃一圈,陆培承有些摸不清他这个弟弟是何意图。 陆无昭皱着眉,带着一身烦躁翻随意翻看着皇帝扔给他的折子,“家里烦,无处可去。” 陆培承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阿昭啊阿昭,你也有今日?果然成了家就是不同,这沈芜还真有本事,朕可是很少在你脸上看到这样吃瘪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陆无昭看了他一眼,“臣弟如此是拜谁所赐?” “好好好,朕不打趣你,”皇帝点到为止,不再提他的家事,又说起了公事。 等陆无昭提出告辞时,皇帝还是不免嘱咐了一句,语重心长道:“家和万事兴,眼下还是要好好对人家姑娘,别让沈琮志过年上我这来闹,让朕过个好年吧。” 陆无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成,那就让皇兄再过一个好年吧。” 毕竟这是你的最后一个新年了。 “哦对了,还有,朕险些忘了。”皇帝拍了拍额头,从桌上拿出一份名册递给陆无昭,“看看。” 分卷阅读244 陆无昭随意翻看了两眼,兴趣寥寥,“这是何意。” 皇帝淡淡笑着,“你先看看,有说过话的吗?” “这都是女子的名字,皇兄没给错?”陆无昭抬手一甩,扔了回去。 他怎么可能和这些女子说过话。 皇帝也不恼,“等来年春天,你府上也该再添上一位侧妃了,只一位王妃怎么够。” 陆无昭慢慢皱起眉头,抗拒道:“臣弟不要。” “哎,阿昭啊,你如今也娶了夫人,该知道有女子在身边的好处,从前你身边没人,朕也不动这个心思,但你既然有了王妃,再多个侧妃又有何不可的?堂堂王爷,有个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 “皇兄,臣弟还未将沈芜……” “朕知道,她还不听你的,没关系,她现在不听是因为没有竞争者,若是府上添了新人,她定会有危机感,日子久了,她那个嚣张的性子迟早会磨平。” 陵王眉间松动,似被说动。 皇帝笑眯眯道:“朕就教你这第一课,你一味纵容也是不好的,这绳啊要牵在自己手中,不是吗?” 陆无昭沉吟片刻,低声笑了,“皇兄说的是,臣弟受教了。” 他拿着名册回了府,随手扔在了寝殿中沈芜常休息的美人榻上,便去沐浴了。 晚膳的时候,沈芜还留在静熙宫里陪仪宁郡主,陆无昭自己一个人没滋没味地用了饭,突然觉得一个人的王府甚是凄凉。 没吃两口,兴致寥寥地放下了筷子。回到书房工作,可他盯着摊满了桌子的卷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女子的一颦一笑。 孟五站在一旁,听着陆无昭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头皮发麻。 好在陆无昭枯坐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放弃了,他烦躁地将卷册随意一推,带着一身冷气回房休息。 才成婚没几日,可是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抱着她入睡,今夜怀中空空,他便没了睡意。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陆无昭轻叹了一声,将被子盖过了头。 隔日一早,天才亮,陆无昭便醒了。 他不想起,昭明司的案子能带回家的都被他带回来了,他今日哪儿都不想去,就在家里等着沈芜回来。 不着急起床,他就懒散地靠在床头,拿过摆在里侧的话本,这是沈芜睡前爱看的。他翻开了第一页,认真地看了起来。 才刚看没两页,寝殿的门就被人推开。 陆无昭微微挑眉,唇角立刻上扬。 “阿芜?” 来人没出声,她的脚步朝着内殿走来,但突然一停,脚步一转,朝着别处去了。隔着屏风,陆无昭不知她在干什么。 她回来了,他的心落了回去,很开心。 陆无昭靠在床头,淡笑着等着她过来。 脚步声消失了,她好像停在了某处,不知在做什么。 陆无昭微微皱眉,“阿芜,你在吗?” “嗯。”沈芜淡声回道,却还是没动。 陆无昭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 脚步声又响起,越来越近。 他掀开床幔往外看,看到心爱的女子后,忍不住笑了,朝她招手,“阿芜,来我这。” 沈芜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陆无昭这才意识到,她的心情不好,他收敛了笑容,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沈芜冷笑了一声,却是没将他的手甩开,“夫君没觉得我今日回来的很早吗?” “早……吗?” 他恨不得她再早些回来。 “夫君,我在灵姝那里听到些传闻,所以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地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把皇帝给陆无昭的那个写满了各世家姑娘名字的册子打在他身上。 她一边拍,一边意味深长道:“听说夫君想要纳妃,连人选都备好了啊。” 她垂眸看了看册子的名字,笑道:“这么多人啊,看得过来吗?” 陆无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娘子,你听我解释。” 分卷阅读245 说着就要去抱她。 沈芜皮笑肉不笑,将折子抵在他的肩膀,不许他靠近。 “原来昨日夫君送我进宫,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啊,怎么,有看上的吗?” “有的话,妾身帮您撮合啊。” 79. 偷偷治疗 【二更】执念太深,该结果了…… 一大早上, 陆无昭还是用了力量镇压与男色//诱引才将这事掀篇。 他搂着累得没有力气的女子,温柔地低语:“娘子息怒,天地可鉴, 我从未有过旁的心思。” 一个她还顾不过来, 哪还会再要别人。更何况,又不是所有的人都叫沈芜。他只会对这个叫沈芜的女子动心, 只有她可以拯救他。 沈芜只是心里不舒坦,倒是未曾真的怀疑过他什么。她只是一想到有这么多人其实都暗地里盯着陵王侧妃的位置,她的心里就一万个不情愿。 “昨儿我听宫人说狗皇帝要给你纳妃, 气得我一宿都没睡好, 就盼着天亮回来找你算账。” 男人心疼地抹了下她眼底那片青色, 轻声道:“若你及时来个信说一声,我便亲自去接你, 多晚都行。” 他以为她在好友处,心里就想不起他了,可她现在说,惦记了这事一夜,虽说她没休息好他很是心疼, 她心里不舒坦心里难受他也心疼,但她一直想着他,又叫陆无昭高兴。 “你还笑?!”沈芜有气无力地嗔他一眼,手软绵绵地拧了一下。 陆无昭低声笑着, “娘子莫气,任打任骂, 但这无中生有的罪过我可是不能应下的。” 沈芜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没动心思,我就是……” “我知道, 你就是心里不舒坦。” “昂,可不。”沈芜翻了个白眼,“我们什么时候要了那狗皇帝的命,我等不及了。” 陆无昭安抚道:“年后,很快的。” “对了,年后使臣一来,是不是灵姝和亲也要定下了,她不想走,我也不想她走,若是狗皇帝去世,就没这事了。”她晃着陆无昭的胳膊,轻声撒娇,“夫君,昭昭,你想想办法快点嘛,直接把他弄死。” “好好,尽快。”陆无昭无奈道。 程时的药还在研制中,这些日子一直在闭关,谁也没见过她。沈芜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她催完就忘至脑后,睡了过去。 陆无昭轻轻拍着她的背,待她睡熟,才小心翼翼地穿好衣裳下了床。 他划着轮椅出了屋子,孟五就在院中等候。 孟五见主子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在他开口前,陆无昭对着他嘘了一声。 孟五压低声音,“主子,贵客来访。” 陆无昭眼睛一亮,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扶手,“是……” 孟五点点头。 陆无昭有片刻的晃神,他深吸了口气,难得紧张,“等很久了?” 孟五摇头,“一刻钟的时间。” 陆无昭松了口气,连忙让孟五推着自己去前厅。他离开前,叫来芍药,“夫人若是醒了见不到本王,就说本王在见很重要的客人,让她莫要着急。” 芍药垂首应是。 来客被孟五亲自接进了府,因为是一早,街上静悄悄的,无人瞧见,还算顺利。客人被恭敬地请到了会客的前厅,面前摆着上好的茶叶。 “陵王府上的东西果然都是极好的。”一身着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赞叹道。 他旁边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垂着眼眸,神色虔诚,“茶香四溢,入口甘甜不涩口,当真是上品。” 二人正在品茶论茶,门口出现响动。循声望去,是陵王到了。 老者先站起身,冲来人揖手。 那位青年不急不慢地也站了起来,却是对着来人双手合十,行了个僧人礼,“陵王殿下,久仰。” 陆无昭看清楚青年的面容,肃穆了神色,行至青年面前,亦双手合十,冲他回礼,“明心大师。” 再抬起头,对着青年细细打量。 瞧着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十分年轻,衣着也不是僧袍,而是最普 分卷阅读246 通寻常的年轻公子的服饰,用料不见多华贵,虽朴实,但却叫他穿出了十分珍贵的意味。 周身围绕着一股宁静祥和的淡雅之气,整个人说不出地佛意,禅性十足,那双眼睛平静无波、柔和淡然,叫人与之对视一眼,心境便平和了不少。 陆无昭不是以貌取人之人,当初只见一眼,听他自称明心,他便确信此人是济安寺的明心大师,如假包换。他本以为明心大师起码会年长许多,不曾想是个这般年轻的男子。 上回匆忙,不曾好好说上一句话,这回算是头回正式见面。 明心任由陵王看,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的微笑。 陆无昭又对着青年行了一礼,“劳大师跑这一趟了。” 明心笑了,“殿下言重,应当的,您的信贫僧见到了,贫僧自认有些能耐,便不请自来了。” 当初从青明观回来,本以为等林道长的消息要等上许久,恰逢陆无昭离京月余,有时缘分就是这般妙不可言。 在途中,经过一个村子时,恰好便遇上了明心大师。 “那日幸得殿下出手相助,贫僧与全村数十人的生命才得以保全。” 陆无昭摇摇头,“是缘分,更是运气。” 明心盯着他看了半晌,蓦地笑了,“原是如此,阿弥陀佛,那贫僧该感谢您的夫人。” 陆无昭一愣。 “殿下大抵是想着多积攒些福报,与夫人长相厮守吧。” 听人提到沈芜,男人忍不住弯了唇角,“是这样。” 明心有些感慨,“难得天下痴情人,执念太深,是该结果了。” 陆无昭听不懂,崔神医也听不懂。 明心目光炯炯地盯着陆无昭的腿,坚定道:“贫僧会尽力一试,算是报答您救命之恩。” 陆无昭眼中瞬间迸发出光芒,他连忙道谢:“那本王先行谢过大师了,这边请。” 他带着人去了书房,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包括沈芜。 孟五站在门口守着,时不时紧张地回头看。 屋中安静了许久,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闷哼声,孟五神色一凝,抬手要推门,想起主子的嘱咐,又生生止住。 屋里的人没有痛呼出声,而是很压抑的喘息声,像是怕谁听到一样,小心又隐忍。 孟五攥紧了拳头,无力地落下,眼眶有些热,他抬手揉了揉。 明心平静地看着疼痛到虚脱得倒在榻上的男子,解释道:“断骨再生,再辅之以灵药,使之重塑,此乃唯一之法。若贫僧所做的努力您毫无知觉,才是最糟糕的。” “本王……知晓……没关系,继续吧。” 80. 我们分开 【一更】你喜欢我,你说过的…… 沈芜一睁眼, 下意识就往旁边一滚,意料之外地没有滚到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她皱了皱眉, 抬手摸了摸。 摸了个空, 她睁开眼。 手掌贴在床榻上感受了一下温度,凉凉的, 显然已经离开多时。 她缓缓坐起身,被子从胸口滑落,胸骨位置斑斑点点的红痕点缀在白嫩的肌肤上, 十分刺目。 嗓子有些疼, 她低声咳了声, “芍药,芍药?” 房门被人推开, 芍药脚步快而轻地走了进来。她走到床前,见沈芜的脸色有些苍白,心里一紧,“夫人,还好吗?” “我夫君呢?” 芍药按照吩咐回:“王爷在会客。” 沈芜点点头, 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额头,“还好,你去把程大……” 不对,程时闭关研究毒药去了。 她改口道:“将吴霜请来吧, 悄悄的,莫要让昭昭知晓。他在会客, 莫要叫他忧心了。”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所以还是低调些,免了让陆无昭担惊受怕一回。 芍药连忙亲自去请人, 阿棠和赵妈妈伺候她梳洗。 身子有些乏累,她摸着没发烧,但还是叫人来看一看比较好,她现在可宝贝在自己的身子了,说好了要白头到老,她得好好看顾自己。 吴霜很快赶到,如沈芜所想,并无大碍,一向爱给沈芜开 分卷阅读247 药的吴大夫这回连方子都没开,只口头上叮嘱她日常要注意的事,没待一会,就匆匆走了。 独自用了膳,还未见到陆无昭的身影,沈芜觉得有些不对劲。 “夫君还在会客吗?” 阿棠说了一句是,“方才去传膳,听他们在说王爷的膳食再等等。” 沈芜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都丑时了,还未用午膳,她的眉头慢慢拧起。 思来想去,愈发坐立不安。 “今儿都腊月二十八了,哪的客要见这么久。” 沈芜起身便往外走。 芍药拿着披风追了出来,给她披上,前些日子的积雪还未化,芍药和阿棠搀扶着人往书房走。 不出意外,她才走近,人就被孟五拦了下来。 孟五一脸为难,眼神飘忽,却寸步不让,“抱歉夫人,主子有令……” 沈芜不为难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靠近也不离开,就站在旁边等着。 “夫人,天气太冷了,咱们先回吧?” 沈芜的目光落在那道紧闭的门上,久久凝望,“再等等吧,没关系,我穿得很多。” 听着她轻柔的声音,并无半点要发怒的样子,孟五本该放心的,可他却没来由地觉得危险,觉得夫人可能是知道了。 风越来越大,芍药跑回房中又拿了件大的斗篷,回来给沈芜披好,又带了个暖手炉塞到她手里抱着。眼见着又下起了小雪,沈芜开始打了喷嚏,几个婢女神色焦急。 这时,书房门开了。 孟五连忙要迎上去,可一想到沈芜还在这,便犹豫了一下。一个错神的功夫,沈芜已经越过他往书房去了。孟五连忙跟上。 从房中出来两个人,一个面熟,是崔神医,众人都认识。另一个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子,穿着青色的长袍,他周身与众不同的气质格外吸引人的眼球,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优雅与淡然,沈芜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除了注意到他的外表,目光还敏锐地捕捉到男人腰间的配饰,是一串佛珠。 明心面带着平和的笑容走来,与沈芜迎面遇上,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并未多说什么,与孟五颔首,便再次提步向前行。 沈芜福了福身,目送他离开,转回头盯着书房的门看了会,叹了口气。 禅意、佛珠,还有崔神医恭恭敬敬的样子,不用想都知道此人是谁。 “我进去,你们在外面等吧。” 她神情凝重,众人不敢不应。 她走进门,孟五从外面将门关上。 陆无昭浑身都是冷汗,已将衣衫浸透。他狼狈地轻喘着气,靠在休息的软榻上,闭着眼睛, 他听到动静,以为是孟五,声音沙哑: “出去,没本王命令不许人进来。” 屋中人并未离开,脚步声反而越来越近。 陆无昭听了一会,蓦地睁开眼,与沈芜担忧的目光撞到一起。 他微张了嘴,没发出声音。 沈芜只是温柔地看着他,也没有开口。她细细打量着他,从头看到了脚,确认他状态还好,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条丝织手帕,在榻边坐了下来,抬手为他轻轻擦拭脸上的冷汗。 男人眸色深寒,藏着汹涌的暗波,“阿、阿芜……” “嘘……”沈芜抬身靠近,在他唇上碰了一下,“我都知道。” 陆无昭沉默了下去。 她帮他擦干脸上的汗,又拿起搭在架子上的布给他抹掉脖子上的汗。 “夫君,我帮你换件衣裳吧。” “……好。” 书房里放着他们的干净衣裳,沈芜取来为他换上。 她神色自始至终十分平静,陆无昭有些害怕,不知她是不是生气了。她应当猜到了,但不说也不问,她在想什么? 她只字不问,陆无昭的心里慌得很。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沈芜,一刻不离。 “娘子,我……我并非……”陆无昭紧张地舔了下唇,“我只是怕你担心。” 沈芜有些失望。 她不是要听这些,她只想听坦白,来龙去脉 分卷阅读248 ,事无巨细。 沈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怕她担心,所以瞒着,不告诉她,防着她躲着她。 她心里漾起一阵又一阵涩意,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扎了一下,又疼又苦涩。 没有说话,垂着眸,专注地替他换好衣裳。她抱着脏衣服就要往外走,陆无昭急忙抬手一抓,拽住她的衣角,“阿芜,莫要不理我。” 沈芜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平静地问:“明心大师说什么了?可还能治?” 男人见她终于开口问,紧绷的心弦稍松,“大师说不难办,我能感受到疼痛,这是最好的局面。” 沈芜颤抖着深吸了口气,抱着衣服的手收紧,指甲深深嵌进衣服里,“很疼吗?” 陆无昭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嗯,一点点……” 沈芜倏得抽出他攥着的衣角,抬腿便往外走。 陆无昭没办法追她,只能沉默地倚在榻上,看着她负气而去。 他盯着空空荡荡的门口半晌,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等到人回来。 孟五入了书房,怀里抱着属于陆无昭的被褥。 陆无昭的眉瞬间拧起。 孟五顶着压力,硬着头皮解释:“夫人让办的,她说您行动不便,今夜就留在这里休息吧,莫要吵她……” 陆无昭闭了闭眼,捏紧了拳头,“知道了。” …… 入了夜,寝殿的门被人推开,轮椅划过的声音在安静的夜中尤为明显。 陆无昭绕过屏风来到床榻前,看到床幔大敞,榻上坐着个女子,微微一愣。 “你……还没睡。” 这场景多么熟悉,从前她也这么偷偷溜进过他的卧房,今日变成了他。 榻上的女子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寝衣,她低着头,一语不发。 黑着灯,借着月光,陆无昭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却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肩膀在耸动。 她哭了。 陆无昭顿时慌了,划着轮椅就要上前。 迎面一个黑影袭来,枕头直直砸到他的怀里。他慌乱地接住。 “你来作甚,”她带着浓重的哭腔,“出去!” 她说着,又将榻上的衣裳也朝他扔去,一边扔,一边哭着重复:“出去,出去!” 她像是积攒了一天的情绪终于突破了一道口子,顷刻间爆发了出来,她压抑的哭声听在陆无昭的耳中,就像是用锋利的刀刃划割他的心。 “你不是防着我,拦着我,躲着我吗?我如你的愿,我们分开,叫你看不到我。” 陆无昭心口一滞,心脏又闷又疼。 他实在听不得分开这样的字眼,他不顾她的阻拦,突破障碍,上了床榻,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沈芜奋力挣扎,使劲砸他的肩膀,“松开我,我讨厌你。” “你喜欢我,最喜欢我了,你说过的。”他牢牢抱住,声音温柔又苦涩。 “那是从前,我今晚讨厌你,不喜欢你,回到你的书房去!” 陆无昭不走,仍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重复:“我错了。” 沈芜突然哭出了声,她抬起手,抓住男人的衣领,她不由得痛恨自己的心软,为何他一服软她就想要原谅,这样的认知叫她更难过了。 “我好没用,什么都做不到,”她说,“没办法承担你的痛苦,现在连不想原谅你这种事都做不了主。” 陆无昭听着她的哭诉,心疼在蔓延。 “是我的错,不该叫你陷入这样的苦恼,是我不好。” “你防着我做什么,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娘子。” “是我错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沈芜失落道:“我现在不想知道了,你要瞒就一直瞒着好了,反正你也不在乎我。” 陆无昭的心蓦地一痛,坦诚的话脱口而出,“我在乎你,可我更害怕你哭。” 治疗的过程她当然可以在场,可是陆无昭也知道,她最爱他,最心疼他,她会受不了他难受的样子,她会哭。 她一哭,他的心就会很疼很疼。 分卷阅读249 沈芜突然安静了。 “阿芜,我……我……”他轻叹了声,“我受不了你的眼泪,那比断腿之痛还要撕心裂肺。” 他从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我爱你”,但他此时的剖白比那些话还要让沈芜动容。 沈芜慢慢停止了哭泣,她在他的怀里安静了一会,“你才治了伤,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动,才叫你睡在书房,不叫你乱动的。” 所以她并不是真心想要与他分房睡。 她吸了下鼻子,往他怀里拱了拱,“若你的书房能弄得暖和一些,我就陪你在那儿睡了,谁叫你怕热,都不多弄点火炉……” 陆无昭愣了一下,低声笑了起来,他温柔地低语:“是我的错,明日就叫人多备上些。” “你怎么大半夜的还往我这来啊?”沈芜担忧道,“你的腿不碍事吗?” 她的手虚虚贴着他的大腿,不敢用力碰,甚至害怕摸他一下他就会疼。 男人笑着摇头,按着她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腿,拇指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背,“傍晚听婢女说你请大夫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你担心我?” “嗯。” “那你问她们我怎么了吗?” 陆无昭嗯了一声,“问了,但是你的婢女不说。” “所以你才深夜来看看我的情况,是吗?” “是。” 沈芜点点头,“我故意让她把我找大夫的事告诉你的,也是故意不让她说我的情况的。” 男人低头,额头抵上她的,感受了一下温度,不热。 他松了口气。 “为何?”他问。 沈芜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控诉道:“我故意让你担心又不告诉你我怎么了,我就是要吓唬你,让你也尝尝我的滋味。” 81. 毒药做成 【二更】一刻不多,一刻不少…… “我说过, 我是睚眦必报的小女子,让你莫要惹我,是你不听不信。”沈芜揉了揉眼睛, 嘟囔道。 陆无昭今夜不知第多少次道歉:“是我的错。” “你只会说这一句话。”她不满道, “我说过我不想见到你,你不怕我生气吗?” “怕, 所以我是偷偷来的,但没想到你……” 还醒着。 陆无昭怕她生气,又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我只想看看你, 你若无事我便走, 绝不吵你。” “……” 沈芜本来已经消了气, 但听到这句话,火气蓦地又冒了上来。 她很想用手指使劲戳着男人的肩膀, 指责他:偷偷来?我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你为何这般听话?还是说我一退缩你就不知道来找我了?你就不知道哄哄我吗? 但她没有开口,沉默了一会,眼泪又掉了下来。 陆无昭许久没听到声音,低头去看,她低着头, 他手捧住她的脸,轻轻抬起,一串泪沾湿了掌心。 他倏得一慌,“怎么了?” 沈芜抽搭了一下, 闷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她若是发火, 陆无昭的心里还会好受一些,她这样委屈巴巴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让陆无昭顿时束手无策。 他只能低声地哄:“阿芜没有错, 是我不好。” 沈芜柔弱地摇摇头,“你这个人向来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那时我负气而走,只怕你内心惶然无措到了极点,想追又没办法追,也不敢追,你的疼痛还未散,心里还要饱受煎熬,痛苦只在我之上。” “我还那般不懂事,不仅不关怀不体贴你,反而与你生气,叫你难过,都是我的错。” 陆无昭将她抱紧,“别胡说。” 沈芜一边轻轻抽泣,一边继续道:“都是我不懂事,我对不住你呜呜。” 陆无昭的心像是被刀切了个血肉模糊,他懊恼不已,恨不能以死谢罪。 “你选择瞒着我,一定是有你的思量,我怎可质疑呢?我看不透你的忧虑,还埋怨你、责怪你,实在是太任性了。” 分卷阅读250 陆无昭低下头将她吻住,他受不了这些话,简直是诛心。 他说:“别说了,是我不该瞒着你,是我自作主张,自作聪明。” 沈芜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这回没有再继续检讨,她呜咽着把自己埋在他怀里,哭得伤心。 “莫要哭了,好吗?我保证,往后任何事都不瞒着你、不避着你,莫要再说你不懂事这样的话了。”他的五指没入她的发丝,轻轻按揉,“我不需要一个听话懂事的娘子。” 他只要她现在这样。 “那你再将那些话说一遍。”她止了哭声,抬头看他。 陆无昭认真地重复:“不会再自以为是,不会再害怕你难过就选择避开,以后明心大师再来,你陪着我,好不好?” 沈芜擦干眼泪,重重点头。 她想,应该没有下回了,他应该会牢牢记住今日。 陆无昭见她的眼泪说没就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又吓唬我。”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哼了一声,“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二人紧紧相拥,一时无言。 沈芜轻轻抚摸着他的膝盖,“有感觉吗?” “在疼。”他如实道,“别担心,疼是好事。” 女子不说话了,低着头,轻声道:“你以为我为何不睡,我在等你,都让芍药去送话了,你怎么就不知道与她说上一句很疼,让我过来瞧瞧?” “你若是装装可怜,我心一软肯定就回去了,一句软话都不会说,”她叹了一声,“我都给你台阶下了,自己不知道走。” “从前受伤不是还知道扮可怜诓我留下,怎么现在又不会了?” “你早些喊我过去,我就能多陪你一会,虽然我不能帮你减轻痛苦,但有我陪着,你心情也会好些吧,总好过一个人孤独地熬着。” 陆无昭哑口无言,他抱着人,低头深思,消化了一会她的话。 “阿芜,我明白了。” 往后他该主动一些,他们之间好像总是沈芜在一味地付出,他总是在逃避,逼得狠了才会走上两步,她也会辛苦。 “阿芜,对不起,今日你离去时,我的心里很难过,想的都是你厌弃了我,所以不敢再往你面前凑,就想着等你消气再求你原谅,我……” 沈芜仰头亲了他一下,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二人都有些后悔,陆无昭在后悔没有做到坦诚,沈芜后悔的则是一赌气便与他冷战。 这一次冷战当真折磨的是两个人,谁也不好受,好在夫妻没有隔夜仇,他们及时将问题说开,解决了。 “以后不这样了,以后我生气就冲上去骂你打你,不会不理你了。”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芜挣扎了下,从他怀里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泪,绕过他就要下床去点灯。 陆无昭按住她的腿,紧张道:“又去哪?” “我瞧瞧你的伤势。” “不必,明日吧。”他搂着人就要往下躺。 沈芜捶了他一下,“你到底知错了没有?我想看看怎么了?” 陆无昭耐心地解释:“不是怕你担心,是当真无事。” 他将明心大师治腿的过程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尤其是说到断腿重生时,沈芜捏着他的手瞬间攥紧,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指甲的印痕。 “上过药了?” “嗯。” “自己弄的?” “……嗯。” 沈芜闷闷不乐,躺了回去,“那往后要由我来,听到没?” “嗯。” “就知道嗯,烦人,”她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拍了下床榻,“快睡觉了。” 她的后背紧贴着身后的墙,给他留出了好大一片空余,方便他动作。 男人失笑,挪着身子,调整位置,慢慢躺下。 被子下有一只小手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小指碰了碰他,而后整个手都缠了上来。 她与他十指交缠,困意朦胧地喃喃道:“昭昭,疼就牵着我,我在呢。” 陆无昭眼眶一热, 分卷阅读251 柔声说好。 黑暗中,陆无昭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半晌,连膝盖处源源不断传来的疼痛都忘至脑后。 他等着枕边人的呼吸逐渐平缓,才松开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穿过她的颈下,将人揽进怀中,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 陆无昭在治疗的这段时间,有些事是万万不能过火的,毕竟情浓之时,难以自持,若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处,有碍康复就糟糕了。 除夕的前夜,沈芜睡意朦胧时察觉到身后有了动静,她发现了男人的蠢蠢欲动,顿时有些不高兴,哭哭啼啼地又哭诉了半天。陆无昭虽然知道她又是在做戏,但他偏偏就吃这一套,她一要哭不哭的,他就束手无策,只能顺着她,歇了心思。 除夕那天,沈芜起了个大早,她先是帮陆无昭换了药,又被人按着,被迫靠手互助了一下。 结束时已经过了辰时,沈芜羞红着脸,气得骂了他几句。 二人在房中调情之时,沈琮志被孟五接到了王府,原计划好的他们一起过除夕。 沈琮志乐呵呵地踏进了陵王府,刚穿过游廊,踏进主院,眼前飞快地掠过一道人影。 那影子窜得快,沈琮志下意识就要拔剑,“哪来的宵小!” 孟五比他还快,一只手按住沈琮志的手腕,用力往回一推,啪得一声,才刚露出一点锋芒的剑瞬间回了鞘,同时朝着来人大跨了一步,另一只手将人捞至臂弯,夹起。 程时被人拎了起来,双脚腾空,但她此时太兴奋了,扒着孟五的肩膀,激动得蹬腿,少年音愈发得哑,活像好几日没喝水似的。“孟大人!小人做出来了!!成功了啊啊啊!!” 沈琮志缓慢地眨了下眼,从孟五的掌下抽出手,松了口气,“哦,自己人啊……” 他揉了揉手腕,看了孟五一眼。这年轻人劲儿可真不小。 那二人无一人分眼神给他。 程时笑靥如花,晃着手里的瓶子,“成了成了,我棒不棒?!” 孟五眸色幽深,“嗯。” 程时挣脱了男人的胳膊,拿着瓶子转身就往里跑。 “这小子……谁啊?拿的什么东西?” 孟五盯着程时的背影,唇角微弯,轻描淡写:“哦,那是她做的毒药,一刻不多,一刻不少,一日毙命,刚刚好。” 沈琮志:“……??” 82. 辞旧迎新 【一更】等我回来,送你礼物…… 沈琮志被引到厅中时, 屋中空无一人。 “大将军请稍后,主子与夫人还有些事。” 孟五叫人给沈琮志上了些瓜果糕点,沏上茶水, 便站在一旁。 沈琮志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幕。 毒药, 毒药啊…… “小孟啊,你来一下。”沈琮志朝孟五招手。 孟五靠近, 弯下腰,“您说。” “刚刚那个小子他手里拿的你说是毒药是吧?”沈琮志咽了咽口水,眼睛四处瞄了瞄, 压低声音, “给谁用的啊?” 孟五垂下眼睛, “属下不能说。” 沈琮志:“……” 他心里有了猜测,但却不敢提, 万一和他想的不一样,胡乱说了岂非要出大乱子? 可是陵王府里竟然真养了制毒之人,小殿下到底为何要对皇帝下手呢。 沈琮志是个粗人,这种算计人的东西他想也想不明白,见实在问不出个所以然, 心烦意乱摆摆手,“罢了罢了。” 孟五微微颔首,直起腰又站了回去,后背挺得笔直, 一言不发,就像个不会说话的枯树。 沈琮志习惯性地抬手摸头, 忧愁地叹气。 大过年的,真是不叫人过舒坦了。 他坐如针毡,屁股下头仿佛扎了刺。 好在没待一会, 走廊里传来了人走路的声音,还有女子的说话声,沈琮志一听就知道是他的女儿,连忙将目光投了过去。 “待会跟阿爹说说这事。”只听她女儿兴致勃勃道,“争取让他早点归西。” 沈琮志险些从座位上滑下去,他的冷汗哗地下来了,抬手抹了一把。 分卷阅读252 唉,他看这丫头是想让他早点归西。 “阿爹!你来啦!我好想你啊!”沈芜小跑着进了门。 沈琮志满面愁云,敷衍地点头,“嗯,嗯,爹也想你。” “阿爹,你怎么见着我还不高兴呢?要不我走?”沈芜拧眉不满道。 陆无昭笑着拉了她一下,冲沈琮志揖手,“岳父金安。” 沈琮志一见陆无昭便来了精神,赶紧站了起来,也冲他回礼,“小殿下。” “岳父请坐。” “哎,哎。”沈琮志听话地又坐了回去,看到陆无昭,他心里还稍稍安定了些,像是有了主心骨,心也没有方才那么慌了。 众人落座,陆无昭抬头看了孟五一眼,孟五无声颔首,将屋中所有下人都遣散。 程时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抬头,与孟五对视一眼,她很快错开,目不斜视地进了门。孟五站在门口,定定瞧了她一会,才将门从外面关上,守在门外不叫人靠近。 厅中一片寂静。 程时跪在众人面前,最激动的是沈琮志。“你你你……是你!” 看这架势,好家伙,那药还真是上回沈芜跟他提过的那个! 沈芜一拍手掌,“看来你们见过了呀,阿爹,那女儿也不绕弯子了,上回与您说的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啦!” 沈琮志:“……” 一颗心瞬间拔凉。 “岳父,此事还需好好商量,从长计议。”陆无昭道。 沈芜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怎么还要商量啊,直接把药给他喝下去不就得了。” 沈琮志气得直瞪眼,“你这丫头说得轻巧,你怎么把东西带进去?你当禁军是吃素的?!” “哦,对……还有谢大哥……” 沈芜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谢脩禾一直受皇恩眷顾,他作为禁军统领,护卫京城安危,护卫皇室安全,还要避开他的眼线。 “还有老子呢,老子还在京城呢,你想让辅国军落人话柄吗?” 陆无昭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手敲了敲扶手,“所以要看起来是个意外。” 猝不及防地发生,身故原因不明,找不到凶手,成为悬案。 “意外……” 陆无昭手指点了点跪在地上的程时,淡声道:“你来说。” “是,王爷。” 程时从袖中拿出那个小巧的白瓷瓶,普通的瓷瓶,随处可见的定窑烧制的白瓷。 她将瓶子放在手心,低着头,向众人说明这药的用法: “此药乃是小人根据古籍所制,王爷请放心,那书已经失传,小人保证宫中的太医无人知晓此法此药。” “失传了你怎么会的?”沈琮志忙问道。 “回大人,那书是小人幼时偷入太医署藏书室无意间发现的,因为是毒术,为人所不齿,一直被闲置在角落,书页都被老鼠咬破了角。我偷偷看过一遍,记在了脑子里,后来……书被一把火烧了干净,这普天之下,唯有一份备份,就在我的脑中。” 沈琮志不知是该问他怎么和太医署有瓜葛,还是叹他记性好。 程时见无人问话,便继续道: “一日时间,立刻见效,且不必口服。” 沈芜眼睛亮了亮,“不用吃?那怎么用?” 程时微扬唇角,“吸服。” 沈芜一愣,“这是何意?” 程时解释道:“将药粉洒在帕子上,不许很多,只一点即可,药粉遇水会生剧毒,毒气被人吸进体内,一日时间,可蔓延到五脏六腑,侵入人的内脏与大脑,致人死亡。” 沈琮志听罢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程时的眼神都变了。 此种毒药是根据陆无昭提供的毒药粉改良而成,程时可以保证,全天下懂得此毒的唯她一人。 这药本就是皇帝所赐,稍加优化,再用回在他的身上,也算是“物归原主”。 沈芜似懂非懂,陆无昭却是眸底闪过一道暗芒,他眸色晦暗地盯着程时手中的东西看了半晌,终是没有说什么。 “王爷,药交给您,莫要忘了您对小人 分卷阅读253 的承诺。” 陆无昭淡声道:“赵曲会送到你手中,由你处置。” 程时眼前一亮,一个头磕在地上。 她禀告完便退了出去,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陆无昭看着紧张地搓手的沈琮志,温声开口:“岳父,谢统领已经投靠了我,您不用担心谢家难做。” 沈琮志和沈芜皆是诧异至极,沈琮志直接叫了出来:“你怎么说服他的?!” 谢父早亡,谢卿昀又早早上了战场,家中只有谢脩禾一人独自撑着谢家。 他十几岁就入了官场,宦海沉浮,勾心斗角,谢家只剩孤儿寡母,这么多年谢家非但没有没落,反而蒸蒸日上,多亏了谢脩禾早已练就了个万事不沾身、独善其身的狡猾性子。 这件事与他无关,事发亦无半点好处,他不可能会选择与他们“同流合污”。 陆无昭却是轻声笑了出来,“是他主动找我的。” 说谢脩禾是个老狐狸一点也不为过,他与陵王交集不算深,却早早地敏锐地察觉到陵王与皇帝间的不对劲,并准确地看透陆无昭藏在心底的令人震惊的想法——弑君。 正巧,谢脩禾也想要弑君,于是他大胆且主动地找上了门。 “这……大哥那种人,你在他身上从来捞不到好处,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把自己掺合进去……”沈芜不信,但这话是陆无昭说的,她犹豫了一会,还是不吭声了。 捞起男人的手,放在手里把玩,心里还在思考这件事。这其中肯定还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不然谢脩禾怎么会性情大变呢。 陆无昭垂眸看向被她牵起的手,主动回握。 沈琮志也是千万个不信,谢家两个小子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不过他也不敢打包票,毕竟后来他离开京城,谢家老大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他见陆无昭言之凿凿十分有把握的样子,便放下了心底的犹豫与担忧。 他说:“小殿下,既然你已有了计划,那我就听你的。” 陆无昭十分感激沈琮志的信任,但他并未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只问了一句:“过年了,将士们都回乡了?” 沈琮志点点头,“是,眼下无战事,陛下暂时解散了辅国军,正赶上过年,给他们放个长假,来年春天还可以在家帮帮忙。” “也就是说,若是突发战事,或者突生变故,人一时间找不齐,毕竟是皇兄亲自下的命令让他们返乡的,对吗?” “正是。” 陆无昭笑着颔首,“那请岳父明日也寻个借口,离京去吧。” 沈琮志微怔,与沈芜对视一眼。 他沉默了一会,“好,明日我离京,去给阿芜她娘亲祈福。” 最近的寺庙也要走上一天,在寺中小住几日,给亡妻祈福,也是人之常情。 “还有您信得过的副将……” 沈琮志一摆手,“人都早就回乡了,难得有空闲,可不都回家看看。” 本就是太平盛世,整个军队都处于不被皇帝重用的状态,离了战场,那些将士们自然是无事可做,这回嘉宗皇帝因为惦记着吞掉沈琮志的权,自然是与他有关的将领都早早地赶回家休息了。 陆无昭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作茧自缚,怨得了谁呢? “……” 这个除夕是他们过得最充实、最有意义的一个除夕。 用过晚膳,沈琮志就便回府了,沈芜撑着精神,与陆无昭围坐在炉火边守岁。 夫妻二人对面而坐,相顾无言,屋内温馨与柔情在缓缓流淌。 “阿芜,过了子时,便是你的生辰了。” 沈芜一愣,“你知道?” 男人手捏着茶盅,温柔地笑着,“正月初一是娘子的生辰,自然知晓。” 小白猫迈着优雅的猫步从二人中间走过,它跳上了陆无昭的腿,趴下了。 男人的视线落在小猫的身上,目光逐渐幽远,他没有碰它,只是安静地看着。 透过这样一条鲜活可爱的生命,他像是穿过时空,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沈芜见他神色不对,担忧地起身,“昭昭,我抱它……” 分卷阅读254 “阿芜,”他打断道,“明日我会进宫一趟,等我回来,送你礼物。” 他要送她一个与过去告别、与自己和解的陆无昭。 送她一个再也没有担忧和愁苦的未来。 83. 皇帝下线 【二更】莫要假设,于我而言…… 正月初一, 新年伊始。 这是沈芜十七岁的生辰,是她成婚的第一个年头,是陆无昭和她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 这一天没什么特别之处, 早起以后, 沈芜照常给陆无昭换药,按腿, 而后被人扣在怀里亲热了一番,随后梳洗打扮,准备用早膳。 早膳是陆无昭特意交代下人做的一碗长寿面, 沈芜和陆无昭一人一碗, 都取一个好兆头, 意味长命百岁,期盼二人能白头偕老。 吃过了饭, 问过将军府那边的情况。 孟五说沈大将军天一亮就出城了,走的时候大张旗鼓的,在城门口和守城将官聊天的功夫,偶遇了同样要出城为母祈福的谢家兄弟,三人骑着马同行, 有说有笑地出了城。 陆无昭不紧不慢地脱了鞋,撑着身子上了美人榻,抱着沈芜,陪着她看书。 沈芜欲言又止, 见他闭上了眼睛,实在没有一副紧急的模样, 按捺不住了。 她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胳膊怼了怼他,“哎, 你还不进宫吗?都要到中午了。” 陆无昭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说道:“不急,再等等。” “等什么?” 陆无昭笑了一声,“等办完正事。” “啊?” 男人半睁开眼,眸底闪过情//欲,声音莫名喑哑,凑到她耳边道:“有些事,咱们现在办不了,但总要留出时间装作办了的样子。” 沈芜几乎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脸涨得通红。 “那你怎么非要等到中午,哪有那么久……” 陆无昭眯着眸,“娘子是嫌从前几次都快了?” “我没有!” “我懂了,娘子放心,等腿伤治好,定如你所愿。” 沈芜瞪了他一眼,闭上了嘴巴。 …… 临近正午,陆无昭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裳,他将大敞的衣袍合拢,松开怀中力竭的女子,捞过一旁的被子盖到她的身上,在绯红的脸上印下一吻。 拨开濡湿的碎发,轻轻拂过她眼角的泪水,“在家等我。” “好。”她眸光潋滟,媚色动人,“夫君一切小心。” 她手指在男人的颈侧反复摩挲,叫人愈发不想抽身离开这温柔乡。 陆无昭闭了下眼,将眸底的情愫艰难压下,牵着她的手置于唇边一吻,然后起身离开,进了宫。 等他再从宫中出来时,天色还未晚。 这次仍是赵曲亲自将人送出来的,“雪天路滑,殿下一路慢走。” 赵曲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男人脖子上那道明显的抓痕,叹了口气。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十分平常,因为家中的娇妻太过缠人,陵王不得已在大年初一就躲进了宫里,可惜只用了个午膳,与陛下一同在宫中散了散步的功夫,王府就来人催陵王回家。 陵王脸色难看,皇帝便劝说带着沈芜回沈家看看,省得在家里吵架,陵王却脸色更难看了两分,说好巧不巧,大将军出城为亡妻祈福去了。 皇帝也无法,清官难断家务事,于是只得安抚了两句,便叫人回了。 若说唯一发生的意外,便是路过一处观景阁时,二楼露台上几个皇子和公主闹了别扭,吵了起来,有人碰翻了瓷瓶,前几日下雪,那容器中的雪水还在,水从二楼倾下,又是好巧不巧浇在了路过的皇帝的头上。 宫人们手忙脚乱,一个老太监递上一条干净的帕子,皇帝结果擦了擦脸,黑着脸训斥了皇子和公主一番,急匆匆地回去换衣裳了。 皇帝心情不佳,陵王便不再叨扰,识趣地告辞。 “天气冷,皇兄方才湿了衣裳,烦请公公费心,莫要叫皇兄生病了。” 赵曲连忙应道:“老奴该做的。” 陆无昭微微颔 分卷阅读255 首,转身往自家马车而去。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 他看着赵曲,平淡道:“赵公公跟在我皇兄身边多久了?” “回殿下,快三十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陆无昭感慨了声,“听说当年赵公公在先帝身边伺候过一段时间?您也算是陪伴过两位帝王的元老了。” 赵曲惭愧地笑了下,“殿下莫要打趣老奴了,老奴也就是十年前有幸同我师父一起伺候过先帝两年,后来师父故去,老奴还是请旨回到了陛下身边,唉,习惯了一个主子,不舍得离开他啊。” 陆无昭点点头,“赵公公乃是有情有义之人。” “殿下谬赞了。” 孟五推着轮椅上了马车,赵曲望着人远去,转身回了思政殿。 …… 马车到了王府门外,陆无昭从车上下来,才刚踏进主院的门,沈芜便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她跑到他的面前,生生止住步子,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瞧。 陆无昭平静地划着轮椅,一点一点靠近,沈芜就站在原地,看着他朝自己而来。 他行至她的面前,停下,微微仰头注视着她。 “怎样?”她问。 男人沉默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半晌,唇畔牵起一个好看又温暖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但沈芜却懂了。 她的眼眶慢慢沾湿,呜咽了一声,扑进了他的怀里。 “昭昭……昭昭!” “嗯。” “恭喜你,昭昭。” “同喜,娘子。” 直到转日,正月初二的午后,申时二刻,宫内传来了噩耗的时候,沈芜还未对此事有真实感。 她觉得成功来得好像太过容易了。 “昭昭,他就这么死了吗?” “嗯,”陆无昭伏在书案上众多案卷中,“宫里是这么说的。” “可是……”沈芜有些茫然,“他死了,这么容易吗?” 陆无昭无奈地笑了下,抬头看她,“阿芜觉得很容易吗?” “嗯,程大夫做了药,你带进宫,他吸服,死了。”她总结道,“不容易吗?” 陆无昭摇头失笑,“罢,娘子觉得容易便容易吧。” 事发之时,他需要保证无人在思政殿内。陆培承暴毙时,除了赵曲,无人陪伴,光这一点,就需要考虑许多的事,更不用说他还要提前准备好种种巧合。 不过,娘子说容易,那便是容易吧。 沈芜呆坐在榻上思考了会,不知想到了什么,从榻上爬下来,穿上鞋子,朝他跑来。 她没有坐在男人的腿上,而是直接坐上了他的书案,“夫君,夫君?” 陆无昭头也没抬,“嗯?” “夫君!”沈芜将他手中的卷宗抽走,手托着他的下巴,朝她的方向掰,“我问你啊,你从前从未起过要杀掉他的心思吗?” 陆无昭道:“从未。” “为何?” “没有意义。”他说。 沈芜微微皱眉,松开他的下巴,暗自思忖。 没有意义吗? 以皇帝对陆无昭的防备程度来看,若是偷偷杀掉,也不算毫无胜算,可是为何他从前没这么想过,没做过。 对了,前世是她死后他才生出谋反的心思,也不是要抢夺这天下,他不稀罕,他只是想给她报仇吧。 “夫君,我问你啊,若是我们没有成婚,我嫁给了陆之泽,然后他将我害死了,你会怎么做?” 她的话让陆无昭猝不及防,他猛地僵住了身子。 “你说你……被害死了?”他的声音莫名有些哑。 “对,我是说假如。” 陆无昭握笔的手不再平稳,墨迹将卷宗洇湿,黑了一大片。 他深吸了口气,嗓音冰冷:“那我便将他们都杀了,为你报仇。” 沈芜心道了声果然。 她跳下桌子,弯下腰,再次托起他的下巴,将自己的唇贴 分卷阅读256 了上去。 他的唇有些凉,她皱了皱眉,微启唇瓣,将他含在口中暖着。 陆无昭几乎是瞬间便揽着她的腰往下带,他用力地收紧手臂,心底无端而起的慌乱久久都不散,有种无措和绝望在蔓延,叫他束手无策,心如死灰。 “阿芜,若我未曾遇到过你,我便没有杀了他的意义,因为我此生求的便是快些离开这个世界,他的命于我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他的声音颤抖,带着支离破碎的恐惧,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叫人听在耳中心如刀绞,心脏又痛又苦涩。 “若我遇到了你,可你却先我一步走了,那我……”他说不下去了,语气哀求,“阿芜,不要提这种假设,对我太残忍。” 他连身子都在颤抖。 “我宁愿你活着,哪怕我们毫无交集,只要叫我知道你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就好,这于我而言亦是种安慰,我所喜欢的美好的东西并未样样离我而去,你懂吗?” 沈芜捧着他的脸,慌乱地亲着,“我知道了,昭昭,我不乱说了,你别难过。” 二人无声地拥吻,他很用力,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他疯狂地啃咬她的嘴唇,咬破了,出了血,他如荒漠中久未饮水的旅人,拼命地汲取眼前那略带腥甜的液体。 沈芜抱着他,手在他后背顺着,“昭昭不怕,不怕啊。” “阿芜,莫要笑话我,你说过的,我的脆弱可以给你看。”他狼狈地将头埋进她的胸口,低低哽咽了声,“我真的会受不了的,别对我这么残忍,别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我受不了。” 他没有哭,但却比哭了还要难过。 沈芜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像是要替他把眼泪流完似的。 “好,不留你一人,一直陪着你。” 她像是哄小孩子一样,一遍一遍重复着,直到他褪去软弱,再次变成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将她从身上推开,别过脸,若无其事地整理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书案。 沈芜没有为难他,顺着他的意思,站在一旁整理自己的衣裙。 边整理,边叹了口气。 “怎么就死了呢,太便宜他了。”她遗憾道。 男人的手微顿,轻咳了声,“阿芜。” “啊?” “你想如何?” 沈芜以为他是想转移话题,于是顺着他答道:“怎么着都要让他受一遍你受过的折磨吧,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陆无昭颔首,“嗯……既如此,那我便书信一封,让人把他的‘尸体’偷出来,让他再活过来,供你折磨,待你消气后,再弄死他,如何?” 沈芜:“……?”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他不是死了吗? 84. 杀人诛心 【一更】击溃他最在意的全部…… 事实证明, 陆培承确实还没有死透。 程时研制出毒药后,正月初一清晨的时候又悄悄来找了一次陆无昭。 孟五敲了敲门,得到准许, 将门开了个缝隙。 “王爷?小人方便进来吗?” 程时一夜未睡, 顶着两个黑眼圈蹲在门口,探头探脑, 轻声问。 那时沈芜还未醒来,陆无昭怕将人吵醒,便低声说了一句, 让她出去等着。 程时轻轻“哎”了一声, 扒着门框站起身的时候, 头磕到了孟五的剑鞘。 她仰头看了孟五一眼,嘟囔了一声, “疼。” 孟五揉了揉她的额头,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她。 程时抿了下唇,偏过头,躲开他的手,转身跑到了院子里。 孟五的手顿了下, 收回。 陆无昭给沈芜盖好被子,划着轮椅出来时,没有注意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他朝院中趴在石桌上正在打盹的人走去,“何事。” 程时揉了揉眼睛, 正了神色,“王爷, 那个药,小人研制出了解药。” 陆无昭微蹙起眉。“解药?” “对,毒药可以致人死亡, 但其实是假死状态,或者说,是还没死透,从脉象来看,人确实是死 分卷阅读257 了。”程时轻嗤了声,“宫里那些出身正统的太医们肯定不会想到是假死,若是直接下葬,那人就会彻底死去。” “三日内,若是不下葬,用了解药,人就还可以活过来。” 陆无昭审视地盯着程时看,不知她藏了这一手到此时才吐露是为何。 孟五走了过来,低声唤了一句:“主子。” 似在求情。 陆无昭看了孟五一眼,又看了看程时,目光逐渐悠长。 孟五坦然地任他打量,后背挺得笔直。 程时则是一头雾水,从袖中掏出解药,“王爷,解药给您,能不能再许小人一个愿望?” “说。” “待所有的事了了,能否放小人自由?您放心,我会每半年回来一次给夫人看诊的,决不食言,我发誓!” 孟五蓦地看向她,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质问道:“你要走?!” 程时奇怪地看着孟五,“对啊。” “不许走!” 陆无昭还没开口,孟五却表现得格外激动,与他平日里冷静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没有控制好音量,陆无昭回头看了一眼寝殿,不满道:“小声些。” 程时只觉得孟五很奇怪,“我又没有卖给王府,我与王爷乃是公平交易,事成以后我为何不能离开?这里又不是我的家。” 她说的理所当然,孟五看着她清澈又认真的眼眸,顿时说不出话来。 陆无昭无心掺和他们之间的纠葛,嘱咐程时:“准备好解药,本王要用。”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孟五,又对程时道:“至于你的要求,本王会考虑。” 孟五错愕地看向他,“主子?!” 陆无昭摆摆手,划着轮椅回了房。 ** 不出半日,嘉宗皇帝驾崩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好在陆无昭早早做好了准备,命人及时将在外的沈大将军和谢统领都召了回来,二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沈琮志迅速召集了留在京城中的部分辅国军,谢脩禾也带领着禁军,及时把控好朝堂内外,不叫有心人有机可乘。 傍晚时候,宫里来信把陆无昭叫进了宫里,他走时对沈芜说,今晚或许没办法回来,叫她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 “夫君也万事小心,等你回家。”她笑着说。 因为事发突然,宫里乱成了一团,不过这些都不是陆无昭在意的事,宫里再乱,也没法打扰到他和夫人的清净,他只想快点将局面稳住,然后回家和沈芜团聚。 毕竟这大过年的,理应在家陪夫人的。 左右丞相各有支持的皇子,二人激烈地争执。 陆无昭坐着轮椅,立在大殿的一侧,心不在焉地听着,兴致缺缺。 他把玩着手中的软鞭,心里却想着沈芜睡了没有,有没有想他。 “殿下,殿下?”左丞相轻声叫他。 陆无昭回神,淡淡抬眸,“嗯?” “……殿下的意见呢?” 陆无昭又懒洋洋地将视线落了下去,慢条斯理道:“随意。” “……” 那二位谁当皇帝陆无昭都没什么意见。一个平庸却温和敦厚,会是为仁君。一个有些小聪明却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并不冒进,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这是两个难得正常的皇子,最重要的是,二位皇子本就都是陆无昭挑中的好孩子,他看人还是极准的。 在陆无昭不知第多少回打哈欠的时候,二位丞相的商讨终于有了结果,并与朝中重臣达成共识。 “本王能回了吗?”陆无昭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神色不耐。 他无心朝政,却无奈总有人大着胆子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想让他以“摄政王”的身份辅佐未来新帝,毕竟陵王的能力的确很强。 不过好在他平日风评不好,拥护他的人始终是少数,加上他本人拒绝的意思十分明确,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尤其是他手里还拿着那条鞭子。 恶名在外,谁都怕这位王爷一个不高兴就将鞭子挥向自己。 陆无昭见 分卷阅读258 无人阻拦,划着轮椅径自往外走。 太阳要升起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阿芜该起了吧。 男人唇畔牵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第一次迎着朝阳,坚定地、满怀期待地踏进前路。 …… 皇帝的灵柩需要停放些日子,寻个吉日方能下葬,礼部筹备丧葬事宜这段时间,陆无昭就在家中,闭门不出。 外人皆道嘉宗皇帝与陵王殿下兄弟情深,陛下驾崩,陵王悲痛欲绝,以致于大病一场,连床都下不了。 可只有沈芜清楚他再健康不过了,日日夜夜折腾着她,手酸是常事,润喉的药天天都要服用,陵王担忧夫人的身体健康,可那位吴大夫说是去远游了,一时间找不到靠谱的大夫。 这叫一心想要回归江湖的程时又被绊住了脚,无限期推后了离开的日子。 那日从宫里出来后,陵王府的地下暗牢中便多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犯人”。 这个犯人的“尸体”刚被偷出来时,皮肉还都是完好的,浑身连个伤痕都没有,皮肤白皙,细皮嫩肉,这才过了短短几日,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夫君,宫里的人还没有发现吗?” 沈芜站在暗牢入口处,再一次感慨自己对王府的陌生。陵王府太大,她平时又懒得动弹,嫁进来已经有半个月了,她对许多地方还陌生得很,更不用说这么私密的地下暗牢。 “发现又当如何?”男人划着轮椅走到她身边,笑道,“无人敢张扬。” 沈芜看着他张扬又嚣张的笑容,心里感叹了声真好。若是他的昭昭并未遭祸,早该是这样的吧。 她心里涌起一阵苦涩,哪有那么多如果呢?她再次感谢上苍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同时对陆培承的恨愈发强烈。 她前世死后,都没有这么强烈地恨过。 这段时间他们没有出现在陆培承的面前过,都是昭明卫的兄弟在“审判”他,过程中免不了遭受些刑罚。 陆培承如何受得了这些,他一遍又一遍地怒吼着自己是皇帝,可惜,昭明司皆是陆无昭的心腹,他们只认陵王,可不认得什么皇帝。 沾了盐水和辣椒水的铁鞭一下又一下接连不断地无情地打在陆培承的身上,他身上那件用料华贵、织绣繁复的龙袍已经断了数不清的口子,皮肉炸开,血黏在衣袍与裂口处,稍稍一动,便会将伤处撕裂出更大的口子。 陆培承不知自己为何再醒来就待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有人听他说话,更没有人会理会他的痛骂和狂怒。 直到今日,他终于支撑不住了,他想着,只要来一个人,他就向他求饶,并许诺出去后一定给他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他可是皇帝啊,他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帝! 陆培承的目光逐渐疯狂。 正想着,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推着一个轮椅,缓缓走到他的牢笼面前。 陆无昭看着眼前满身伤痕的人,微微皱眉,划着轮椅挡在沈芜前面,拉着她背过身,问两个守门的兵卫:“怎么弄成这样?” 血淋淋的,吓到他的夫人该如何是好。 兵卫挠了挠头,一脸憨笑,“咱们平日不就是这样,是孟大人嘱咐好好招待的。” 陆培承听到熟悉声音,蓦地抬起头,看清楚眼前人,眼里瞬间迸发出光芒 “阿昭?!”陆培承激动地挣扎了两下,惊喜道,“阿昭!你是来救朕的吗?阿昭救朕!!” 他整个人被吊了起来,手脚皆动弹不得。像是被绑了腿的蚂蚱,只会扑腾。 陆无昭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沈芜,担忧道:“这里很脏,不然你出去等我?” 沈芜摇摇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胆地弯下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夫君在哪我在哪,我哪里都不去。” 陆无昭的目光渐渐柔软,用力握了下她的手,“好,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二人的互动毫不避讳,亲昵又甜蜜。 “你们……”陆培承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脸色蓦地沉了下去,“你们怎么回事?!” 沈芜冷笑了声,往前一站,也不装了,翻了个白眼,“怎么回事?狗皇帝,如你所见喽,我们恩爱得很呢!” 分卷阅读259 陆培承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眼神阴鸷,“你们骗朕?!一直在骗朕?!阿昭!!” “骗得就是你这个狗皇帝,呸!”沈芜得意洋洋,“耍的就是你个狗东西,你敢欺负我的昭昭,你死定了,呸!” 她对着陆培承吐口水,守门的两个昭明卫小兄弟没忍住笑了一声。 王妃还真是有趣又可爱。 “陆无昭!!你给朕解释!!” 沈芜叉着腰,“你还敢叫我的昭昭?你也配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也不装腔作势了,也不娇滴滴地扮柔弱了,气势汹汹的样子颇有沈琮志几分影子。 憋屈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今日这一战。 陆无昭柔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笑容怎么都下不去。 沈芜又嘲讽了一会,陆无昭从后头拉了拉她,将她扯到自己的身后,安抚地道:“好了,莫要气坏了身子。” 沈芜瘪瘪嘴,心不甘情不愿,“行吧。” 男人松开他的手,在陆培承极其愤怒的怒吼中,从容地划着轮椅向前。 在陆培承即将能碰到的地方,停下了。 “陆无昭!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朕?!啊??你是不是一直一直都在朕面前演戏?!你怎么敢!!” 陆培承宛如一头愤怒的雄狮。 陆无昭只平静地看着他,并未说一个字。 “这里是哪里?!你把朕带到哪里来了?!” “我的王府。”他说。 陆培承瞪大了眼睛,“你的王府?!陵王府竟还有这样的地方!你!你莫不是要造反吗?!” “你将朕放了,朕可念在兄弟之情不与你计较,等朕的禁军发现朕陷入危险,到时朕就保不住你了!” 陆培承还在威逼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陆无昭歪了下头,打断道:“兄长不会还以为,这大霖江山还是你的吧?” 陆培承猛地怔住,双唇抖动,“你说什么?” 陆无昭平静地看着他,“兄长,如今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的江山,你从二皇兄手里夺来的江山,你不惜给父皇下药,弑父篡来的位,已经是你儿子的了。” 陆培承勃然大怒,他奋力挣扎,眼眶通红,目眦尽裂,“你胡说!!” “胡说?”男人耸了耸肩,“兄长,过些日子他们就要给你下葬了,可惜,你无法亲眼看看你那些儿子是如何欢送你这个父亲的。” 陆培承悲愤地低吼了一声,“陆无昭!你胡说!你胡说!!” 铁架子都在颤抖,哐啷哐啷的撞击声昭示着他的愤怒。他的手腕被铁手环勒出了血,他好似不知疼痛,还在挣扎。 “陆培承,你从前做过的事,我会散布到民间,你最在意的东西,我会一样一样地将它们击溃。”陆无昭冷漠道。 尊贵的皇位,至高的荣耀,毫无污点的名声,绝对的威望,每一样,他都会亲手毁掉。 他会叫这个人褪下虚伪的外壳,露出他丑陋的恶臭熏天的原本面貌。 “这些年,多谢兄长的照顾,如今,该轮到我回报了,在开始之前,我要先从兄长这里讨回一样东西。” 陆无昭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沈芜。 女子笑眼弯弯地看着他,笑容明媚,她冲他飞吻,给他无声的支持。 陆无昭轻笑了声,转回头。 视线落在陆培承的身上,声音淡了下去。 “还请兄长将这双腿留下吧。” 说罢,牵着沈芜转身往外走。 两个兵卫围了上去,撕裂的惨叫声刺破人的耳膜,暗牢大门在陆无昭的身后重重关闭,他们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85. 真的爱你 【二更】我是真的爱你。…… 当晚, 沈芜格外热情。 “大师的叮嘱,阿芜不听了?” 陆无昭看着撑坐在上的女子,声音喑哑。 “听呀, 所以你别动嘛, 我来。”沈芜的脸通红,羞赧地咬了下唇, “你别乱 分卷阅读260 动就是了。” 她不敢坐下,大腿距离膝盖的距离太近了,她怕自己一时不察, 伤到他的膝盖。 好不容易有了起色, 可不能再加重病情。 男人滚烫的掌心贴在她的肤上, 指尖的薄茧擦过,带起阵阵颤栗。 “怎能不乱动……我忍不住, 阿芜。” 他克制不住地收紧了手臂,掐着腰的手扣紧,不自觉地就使力。 在此之前,陆无昭没想碰她。可架不住她一再撩拨。 从始至终,陆无昭没有一次能成功抵抗住她的诱引。 “你天生就是来治我的。”他说。 “你的定力这般差, 还妄想做个领兵打仗的将军呢?嗯唔……” 她被一股大力下压,蓦地跌落,有不速之客来访,她瞬间湿了眼眶。 “你、你……讨厌!” “讨厌?”他哑着嗓, 手臂的肌肉线条明显绷紧,一回一回更加过分。 沈芜弯折跪在榻上的脚微蜷脚趾, 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只是看出了他心情不好,所以才想着哄他开心,结果好像是她想多了。 “夫、唔君, 你没、没不开……心?” “阿芜,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啊!呜呜……”沈芜轻声哭了声,去掰他的手。 “想问我在想什么?嗯?是吗?” “嗯。” 男人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越来越急促的气息。 “阿芜,我在想,一切是不是都过去了?” 房间里传来节奏感很强的声响,一波又一波。 沈芜觉得自己像是在茫茫大海之中迷路的小船,明知前方是滚滚而来的波涛,可她却无处可逃,只能用小小的脆弱的船体去迎击迎面而来的迅猛的海浪。 小船被撞得七零八落,船桨被卷进浪花里,海水淹没了木桨,那股强劲的冲力险些将桨臂折断。 她的胳膊被人牢牢拽着,好叫她不至于脱力到倾倒。 她只会呜咽,说不出半个字,神魂都六神无主地四处飘散,无法聚在一处。 “……” 后来他再说什么,她都没有听清楚。 直到他低喘一声,与她共赴欢愉,抱住脱力栽倒下来的女子,庆幸地叹了一声: “阿芜,我有一点感谢他,若不是这样,你不会来到我的身边。” 沈芜的头发都湿透,陆无昭将她放倒在榻上,从一旁拿过一条柔软的帕子,温柔地为她擦拭。 她似是累极,紧闭着眼,沉沉睡着。 男人眉目间皆是放松的餍足,他一边擦汗,一边轻声吐诉: “最初遇上你的时候,不敢离你太近,害怕陆培承发现,更害怕自己,我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害怕害了你,所以只能做个逃兵。” 他表面风光无限,可实际上,他知道自己有多胆小。 勇敢的沈芜就像是会发光一样,走到哪儿都会吸引着他的目光不自觉看去。 陆无昭停下了动作,看着她的睡脸,心中生出无限怜爱。 “可你怎能这般与众不同?你非但不跑,还迎上来,我……头一回乱了分寸,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低低叹息,“该如何是好呢?” 沈芜突然哼唧了一声,往他怀里拱了拱,但是眼睛仍然闭着,“能如何?当然是把我娶回家呀。” 陆无昭失笑,“嗯,娶回家。” “夫君,腰疼,帮我揉揉嘛。” 他伸手照做,沉默地按了一会,又道:“阿芜。” 她带着鼻音,“嗯?” “谢谢你。” 沈芜懒洋洋地掀开眼皮,“谢?” 男人却没有再说话。 他听着沈芜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将帕子随手扔在床尾,在她身侧也躺了下来。 把人轻柔地搂进怀里,闭上了眼睛。 在即将要入睡时,朦胧中听到女子一句呢喃。 分卷阅读261 她说:“昭昭,有句话你讲错了。” “哪句?”他问。 她在怀里蹭了蹭,困意朦胧,“我不是天生来治你的,我是天生来对你好的。就算你不受这些苦,我还是会对你很好。” 所以不必说感谢陆培承这种话,他不值得、承受不起你的感谢。 所以就算没有陆培承,她也会与他相识,她还是会对他上心,朝他走来。 就算不受那些苦难,她还是会喜欢他,毕竟他长得最好看。 沈芜窝在男人的怀里,突然笑了一声。微扬下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我的美人昭昭,晚安。” “嗯,晚安。” 陆无昭再次闭上了眼睛。 从前他最痛恨旁人或是同情、或是可怜、亦或是遗憾的目光。 他至今都不相信,沈芜会单纯地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对他好。 在尽欢楼,她昏倒时,为何会期待地看着他唤他殿下? 后来在宫中相遇,她又是为何勇敢地走向他,而不是躲开? 旁人都厌恶他,或是惧怕他的权势而不敢靠近。唯有她不同,她会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出现,温柔地诉说着喜欢,大胆、热烈,像是一团火焰,不顾一切地奔涌而来。 从不给他退缩的余地,永远积极向上,与他这样的人完全不同。 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接近他的,这些他都不去想了。 不敢去想,如今这样就挺好的。因为太好,所以他时常会担惊受怕。难得拥有,总担心会像以前那样突然消失不见。 就算是可怜他,同情他,也无所谓了。 男人慢慢收紧手臂,试图将所有的思虑与恐惧赶走。 只要她在他的怀里,就够了。 同情也好,可怜也好,都好,只要她不离开,什么都好。 只要愿意陪着他就好。 他久久未眠,感受着膝盖处传来的疼痛,怀里被爱人填满,心里却仍觉得一片空虚,没个着落。 一切尘埃落定,他却愈发患得患失。 黑夜漫漫,枕边人突然一声轻柔的梦呓,字出时无力,却重于千金般砸在他的心头。 男人的眼眶蓦地湿热,他颤抖着气息轻叹了一声,脸埋进她的发间,耳边久久回荡着这一句—— “我不是可怜你,我是真的爱你。” 86. 一梦曾经 那是他的王妃,他一个人的。…… 一个寂静的夜晚, 他们如往日一样相拥而眠。许是睡前胡闹得太过,陆无昭头一次很快便入了眠,没能等到沈芜的梦呓便睡着了。 身子不断下沉, 意识远去, 渐渐飘远。 耳边突然嘈杂一片,爽朗的笑声和虚伪的客套不绝于耳, 那些声音模糊不清,像是泡在水中,闷闷的。突然某一个时刻, 水猛然褪去, 一切声音一股脑涌进耳中, 变得清晰可闻。 但听得清楚了,反而叫人愈发不开心。 “恭贺殿下大喜, 太子妃月貌花容,殿下俊朗风姿,郎才女貌,般配至极!” “恭喜太子殿下,这辅国大将军可是王牌, 殿下与沈姑娘结为连理,可谓是门当户对,乃是我大霖之福啊。” “哎,尚书大人同喜, 听闻令郎也觅得佳人,孤向大人道贺。” 贺喜声不绝于耳, 陆无昭在角落里听着,只觉得心口闷滞烦躁,一股郁气聚集在胸腔, 憋得难受。 沈家女,沈芜吗?也只能是她了,大将军沈琮志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可阿芜她不是我的娘子吗…… 陆无昭觉得自己很奇怪,他应该走过去,将那些乱说话的人的舌头都割下来喂狗,但他却没有那么做。 他像个见不得光的乞丐,独自藏在光照不进来的阴暗角落里,自虐一般地听着她和旁人的故事。 太子殿下……陆之泽?他不是被他亲手杀死了吗?怎么会…… 画面一转,他到了思政殿里。 大殿之上,皇帝对太 分卷阅读262 子和颜悦色,十分满意。 “太子近日表现得不错,要戒骄戒躁,不可得意忘形。” 太子鲜少被夸赞,破天荒的夸奖让他喜形于色,他笑着揖手,“谢父皇,儿臣还要感谢父皇下了那道赐婚的圣旨,有了圣旨,沈芜就算不愿也不得不从了。” “这些话出了思政殿就莫要再提了,”皇帝意味深长道,“若是传到大将军的耳中,只怕要闹翻天。” 太子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忙赔罪:“父皇教训的是,是儿臣口误,沈芜倾心儿臣,此桩婚事乃是她自愿的。” 不是他诓了沈芜,许下不可能兑现的承诺,用了手段骗来的。 陆无昭一瞬间眸光锐利了起来,冷冷地刺向陆之泽,但太子和皇帝似乎都瞧不见他的不悦似的。皇帝还笑着对他说:“阿昭啊,你看看朕的儿子都要成家了,你何时才能娶个王妃回家啊?” “陆无昭”没有言语,只是淡淡地瞥了皇帝一眼,慢声道:“不急。” 太子又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他说了自己讨好沈芜的计划,用了很多陆无昭很不喜欢听的词,几次陆无昭都想掏出怀里的鞭子将他抽个体无完肤,但他都生生忍住了。 陆无昭不明白为什么。 有人将注意打到他的阿芜身上,他应该将他杀死,但他没有,他只是听着,像个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他心里很难受,有杀意在心中聚拢,越积越浓,但他却始终没有打断那对父子兴致勃勃的讨论。 陆之泽在说她和他之间的事,说他们每次见面,沈芜是如何对他笑的。陆无昭听着太子说他们的关系是如何和缓的,突然有一种形容不上来的失落和难过。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听到自己说:“臣弟突然想起司中有事,先告退了。” 没有再去看皇帝的表情,行了个礼就往外走。 太子也匆匆告辞,追了出来。 殿外,太子两步走到陵王身边。 “小皇叔不恭喜孤吗?” “陆无昭”冷淡地抬眼,“恭喜?”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杀了他,抢走她。 太子笑得春风得意,“沈姑娘与孤情投意合,可惜她身子不好,不能时常进宫,不然孤一定带她来亲自谢恩。” 陆无昭没有理会,径自往前走。 “她身体不好,据说活不长久,但孤还是要娶她。”太子的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不过不碍事,哪怕只剩一天,孤也会照顾好她。” 陆无昭的眼神瞬间变冷。 谁说她活不久,她明明可以活很久,她只是身子弱,不是短命! “对了,小皇叔见过她没有?她很漂亮,很温柔,是个内敛体贴的女子,孤想太子妃就该是沈姑娘这样稳重又得体的人来做。” 陆无昭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 内敛?稳重?得体? 她的内敛是每日都要对他说“我爱你”吗? 她的稳重是走路跌跌撞撞,总要寻到理由坐到他的怀里吗? 得体?是总喜欢衣衫半掩地在他面前晃悠,把他撩拨得起了兴致又调皮地抽身离开? 太子没见过陵王这般笑容,他这个小皇叔不常笑,要么便是冷笑,讽笑,可从未有过这样的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一样。 陆无昭的手指摩挲着扶手,眼眸半眯。 他不由得又笑了笑,划着轮椅往外走,“听太子描述,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完美的姑娘,觉得有些意外。” 太子惊诧于小皇叔今日与他闲聊,便笑着追了上去,跟在他身侧,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虽然小皇叔您没见过她,但孤相信,您见了她也一定会觉得她适合太子妃这个位子的。” 陆无昭唇角的笑微微凝滞。 太子妃吗。 那是他的王妃,他一个人的。 可是为何他没有当即反驳太子的话呢。 太子说的没错,沈芜这样的姑娘,他只需见上一面就会喜欢,但也只能是他喜欢,旁人不能惦记他的娘子。 他为何不曾反驳,不曾斥责,而是默许了太子唤她太子妃。 心口突然有些痛,仿佛从来不曾拥有的宝物即将离去,那种不甘,那种求而不得,痛恨自己的无能 分卷阅读263 为力,自厌与自卑交织在一起。抽离感带起了丝丝的痛,虽说不至于痛彻心扉,但也叫人十分不好受。 陆无昭带着这样憋闷的情绪醒来,慌乱无措,心口疼得厉害。 他睁开眼时,才察觉肩膀处一片潮湿。 男人微怔,垂眸看去。 女子的睡颜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视野中。 还未来得及去品味那个梦境的苦涩,他便被那一片凉丝丝的触感拉回现实。 恍然回神,哑然失笑。 “都多大了,睡觉还流口水。” 心口的闷痛和不甘逐渐消散,他无奈地拿起干净的手帕,细致地擦拭着她的嘴角。 沈芜紧闭着眼,但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她时不时地咂巴嘴,还咽了咽口水。 陆无昭闷声笑了出来,“馋成这样,梦到什么了。” 给她擦干净,才用帕子胡乱抹了抹肩膀,将人又搂回怀里,长舒了口气。 掌心触到的是女子滑腻白净的肌肤,一垂眸,睫毛便能与她的发丝相触。 将人拥得更紧了些,不顾因为太过亲近而不小心碰到了伤处传来的痛感,陆无昭微微低头,在女子的额间印下虔诚的一吻。 天才亮,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吧。 …… 时近巳时,主院中能隐约听到寝殿内传来的女子气急败坏的斥责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哽咽。 “你还想不想要腿了?你怎么能这么胡来?!” “再这样我就要气死了,我管不了你,呜呜呜……和离!和离!” 陆无昭抱着人轻声地哄,一遍一遍道歉,保证自己再也不敢了,叫她不要总是把和离挂在嘴边,他害怕。 沈芜一听这话,便也不再胡说八道,知道他难得有什么便说什么,知道他没有安全感,也不再吓唬他。 由着他抱,主动把头埋进肩膀,“没想到你也学会了哄人骗人那一套,不对,你本来就会。” 陆无昭任由她发脾气,一个字都不反驳。 “你下回可不许再这样了,大师说你的腿要好好养着,不能承重物,哦,对,也不能抱我,你放开我。” 她挣脱开男人的怀抱,蹲了下去,掀开他的袍子,担忧地盯着他的膝盖瞧。 “痛不痛啊?” 陆无昭笑道:“隔着裤子,能看出什么来?娘子不如将衣裳尽数褪去,才能瞧个分明。” 语出惊人,许是没听过陵王说这般浪荡之语,恰巧前来汇报工作的孟五进门时被绊了一跤,怀里抱着的卷宗险些扔到地上。 孟五踉跄几步稳住了身,又连忙转身出了屋,还好心地把门带上了。 沈芜:“……” 她涨红了脸,一半是羞一半是气,嗔了他一眼,“你快将我那个沉默寡言的夫君还给我!” 男人只是笑着看着她。 沈芜的目光又落回膝盖,眉宇间又染上忧愁,低下头凑近了瞧,不敢碰他,甚至放轻了呼吸。 “也不知你是何时将我的腿架到你身上去的,不知压了多久,疼不疼?”她的语气低了下去,“再这样,我要与你分床睡了。” 陆无昭一听这话,连忙保证绝不再犯。 早上醒时,沈芜便感觉不太对劲,自己的腿被人高高抬起,搭在了他劲瘦的腰间。 他侧躺着,与她咫尺之遥,清晨之时,有些不可忽视的热源抵靠着,也属正常。她羞窘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只要她一曲膝,不可避免就会碰到他的伤处。他翻身不太方便,身上又有一条腿限制了他的活动,若是她真的不小心碰到,他也不会吭声。 “阿芜,若我的腿完好,只怕你会换一种方式醒来。”陆无昭开玩笑道。 沈芜只觉得他昏了头,自认很凶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就往外走。 “我去找程时来,若她说不太好,我就书信给明心大师,叫他来治你,哼!” 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很快消失,陆无昭调侃的笑容慢慢收敛。 那个梦,他还是很在意。将她支走,只因他还需要去一个地方。 分卷阅读264 趁着沈芜去找大夫的功夫,陆无昭不打一声招呼地出了门。 “主子,这是要……?” “去暗牢。” 孟五:“……夫人那?” “无碍,回头再哄吧。”陆无昭微微皱眉。 即便只是一个梦,他心里亦十分不舒坦,先去散了火气,再安抚佳人吧。 陆无昭前脚踏进暗牢,寝殿传来女子的一声怒吼。 “陆!无!昭!” 87. 再梦曾经 生死都陪着你,做鬼了也守着…… 沈芜没有找到程时, 因为陆无昭在暗牢里见到了她。孟五推着人下来时,见到迎面走来的程时便是一愣。 程时腰间斜挎着一个药包,里头装了许多瓶瓶罐罐。她单膝跪地, 瓶子间碰撞发生清脆的声响。 “王爷。” “程大夫见到想见的人了。”陆无昭停下, 淡声道。 用毒药将陆培承致假死,将“尸体”偷梁换柱到王府, 最重要的环节便是程时的毒药,而作为他们合作交换的条件,便是将赵曲交给程时处置。 当年赵曲跟着他的师父伺候先帝的那段时间, 正好就是太医署咒禁科被血洗的那年。陆无昭已经查明, 那件事动手的人中, 如今还在世的,唯有赵曲一人了。 咒禁科覆灭,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些人不愿与宦党“达成共识”,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毫无用处的咒禁科几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程时的身子微微颤抖,她后撤了一条腿,由单膝跪地改为双腿跪伏。 如今赵曲也关在这暗牢里, 只不过不与陆培承关在一处。 程时压不住眼底的泪光闪烁,她声音颤抖:“见到了,见到了,多谢王爷成全。” 她不住地给陆无昭磕头, “多谢王爷,谢谢您。” “人如何了?” “您放心, 小人不会叫那阉人轻易咽气。”她拍了拍挎包,“这里的家伙会慢慢给他品尝一遍。” 程时抬起头,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 表情却愈发坚定,掷地有声:“小人要将那些无辜人所受的苦都找他讨回来。” 孟五没见过她哭,不由得有些晃神,他怔愣的功夫,陆无昭自己划着轮椅往里走,“不必跟着,在此等候。” 孟五回神,惭愧抱拳:“……是。” 男人的背影拐过弯,消失在视野中,孟五上前一步,将程时扶了起来。 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地道了一句“恭喜”。程时抹了抹眼泪,冲他笑笑,拳头用力捶了捶孟五的肩膀,哑声道:“也谢谢孟大人。” “……不、不谢。”孟五不自在地偏过头,耳廓微红。 程时调整好情绪,长舒了口气,“孟大人,那小人先告退了。” 她抱了抱拳,就要离开。 “等等!” “嗯?”程时回头。 孟五咳了声,“主子有些不太对劲,你……再等等,我怕那人伤害主子。” “好。”程时爽朗应下,背靠着墙,看着地面发起呆。 “……” 孟五靠在她对面的墙上,抱着剑,沉默地看着她。 外面气氛平静,里面却是充满血腥与黑暗。 陆无昭第二次来到了陆培承的牢笼前,他命两个看守的弟兄退下,自己划着轮椅,走了进去。 …… 当晚,陆无昭不得已又花了几个时辰才将沈芜安抚好。好在程时给他简单看了看腿伤,并无大碍,不然沈芜一时半刻还不依不饶。 夜深了,他抱着精疲力竭的爱妻,一反常态地沉默。 虽仍是缱绻,爱意很浓,但沈芜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看起来心事重重,很不开心。 沈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往他身上靠了靠,“昭昭,你是不是去看狗皇帝了?” 陆培承已经不是皇帝,但沈芜实在不愿意提那人的名字,嫌脏了嘴。 “……嗯。”他说。 分卷阅读265 “他又骂你了?还是他又逼迫你了?”她睁着水润的眸,眼中尽是关切与紧张。 陆无昭摇头,“没事。” “你又要瞒我?”沈芜幽幽地看着他。 男人见她又要生气,连忙哄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心情不好,就去看看他。” 说是看看,但沈芜听懂了他言下之意。必定不是普通的“看看”。 “死了吗?”她问。 陆无昭摇头失笑,“娘子不发话,我怎敢让他轻易死去。” 沈芜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她没有再细问,也没有问他想到了什么,又是为何心情不好。 若是能叫他控制不住情绪,主动去见狗皇帝,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不想让他再重温一遍噩梦,所以她干脆说起了旁的事情,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陆无昭耐心地听着她讲,讲她在书中看到的有意思的事。 讲到仪宁郡主送来的书信上写的近况,听说谢脩禾向褚灵姝提起了婚事。陆无昭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还被她埋怨了一通,说为何不早些告诉她。 全天下只她一人被蒙在鼓里,只她一人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情,都瞒着她,显得她是个见色忘友的人似的,不关心挚友,不关心兄长。 后来又讲到沈琮志最近出的糗事,陆无昭的心情好了很多,偶尔随着她的话低声地笑,手在她后背慢慢拍着。 很快,沈芜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上下眼皮像是被粘合在一起,慢慢靠近,艰难分离。 男人闷声地笑,放轻了拍背的力道。 真可爱,竟是将自己说睡着了。 他目光温柔缱绻,轻拍的节奏慢了下来。 “昭昭……”她迷迷糊糊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鼻尖,“你若是不愿,可以将他杀了,这里是我们的家,一直关着他我也嫌他脏了那块地。” 陆无昭嘴角的笑微敛,手上动作停了一瞬,“阿芜。” “嗯?”沈芜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个缝。 陆无昭迟疑片刻,低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陆培承叫你嫁给太子,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会同意这桩婚事?” 沈芜蓦地将眼睛睁开。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专注地看着,仿佛要将他的脸盯出个洞来。 “嫁给……太子?” “嗯。” 沈芜的心有一瞬间快得乱了秩序,强压下慌乱,“为何突然这么问?” “我今日去见他,他说原本你就是要许配给陆之泽的,”陆无昭眸间墨色翻涌,冷声道,“此事我从前也知,但却未曾料想,他还对你做了龌龊且下作的打算。” 陆培承什么都说了。 日夜的折磨,浑身没有一块好地方,他的精神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恨死了陆无昭,恨不得将他掐死,但他又不舍得将他掐死。 因为陆无昭是他一手养大的,就连陆无昭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儿子有过这般上心。 复杂的感情和身体的折磨叫陆培承几近癫狂,他说早就想好了控制沈家的方法,甚至想到了若是沈芜不吃软的,就来硬的。 “阿昭,是不是很生气?来,杀死我,用我教给你的方法杀死我。”陆培承瞪着通红的眼睛,额头上的皱纹挤得层层叠叠,他眼中是火热与癫狂。 陆无昭在这一瞬间冷静了下来,他不会叫他这般轻易就解脱,这二十年来的一切,还没讨完。 可他不想再听到陆培承说任何能够刺激到他的话,于是割掉了陆培承的舌头,世界清净了。 但是陆培承原本的计划一直深深扎根在陆无昭的心里。 他在想,若不是沈芜早早地与他相识,若是她没说过不想嫁太子,若是他任由自己的胆怯与自厌滋长,将她推远,是不是就会推向另一个结局? 一个不仅没有他,甚至还走向了死路的结局。 陆无昭感到后怕,他收紧手臂,将女子紧紧嵌进怀中。 沈芜对他突如其来释放的脆弱情绪感到莫名,她不敢去猜这些情绪的来源,她好害怕陆无昭会有前世的回忆。 昭昭的一生已经这么苦了,不想让 分卷阅读266 他因为她而再度难过。 沈芜本想用沉默来敷衍这个问题,抬起上身,去亲吻他的唇,可不管用。 一睁眼,便望向了男人满是哀伤与惊惧的眸。 沈芜心中一痛,退离半步,贴着他的唇,轻叹了一声。 “若是不得已,那必定是因为阿爹的缘故。” 就像上一世,她的生命中唯有一个重要的人,就是她的阿爹。 陛下猜忌沈家,已经明显地表现了出来,但沈家乃是忠贞不二的良将,沈琮志性格刚直,不会容忍自己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和委屈,沈琮志更忍受不了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受委屈,他定要想办法证明自己。 可是若要让皇帝安心,就只能遂了皇帝的愿,将女儿嫁出去,结为两姓之好,成为一家人。 沈琮志不愿,但他并无任何办法,不愿委屈将士,更不愿牺牲女儿,日夜都在煎熬。 沈芜心疼父亲,佯装自己与陆之泽两情相悦,说服沈琮志答应了婚事。 可惜,这一切也都是假的,皇帝自始至终要的就是沈家死。那时陆培承已经找到了接替沈琮志的人选,而沈琮志手中握着的人脉,他手中唯一能叫皇帝忌惮的东西,也随着沈家女的出嫁,一起傻乎乎地交了出去。 “若是皇家逼我阿爹,我一定会‘愿意’嫁过去。” 而后,阿爹恐君猜忌,恐她婚后受委屈,于是心甘情愿地放弃将位,沈家一无所有,终将变为棋盘上的弃子。 沈芜总在后悔,阿爹疼她可以放弃一切,阿爹看不清的,她怎么也看不清呢?是她蠢笨,没有看透这么简单的道理。 后面的话,沈芜没说出来,她也一辈子不会再说出来。 可陆无昭何其聪慧,他又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陆培承的人,即便她不说,他也能猜到后面的事。 “幸好一切都没有发生,阿芜,真好。”他将头埋进她的肩膀,庆幸道。 沈芜弯唇笑了笑,环上男人的后背,“是呀,昭昭,真好。” 能重来一回,是她最幸运的事。 或许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当晚,陆无昭又做了个令人绝望的梦。 他梦到沈家女嫁到了东宫,自己坐在轮椅上,立在队伍的最前面一排,沉默地看着太子大婚礼成。 他梦到那新婚的二人在众人的欢送下入了洞房,而他自己,只能面色麻木地僵愣在原地,始终都无法去滑动轮椅向前一步。 他梦到自己漫无目的地走啊走,不知不觉间到了东宫外面。 夜深了。 他像个丑陋的偷窃者,想要去偷天上那颗明亮皎洁的月亮,可踌躇许久,终是败给了软弱和自卑,只敢像个懦夫,只敢隔着很远很远,默默注视着黑夜中那座充斥着喜气的宫殿。 他不配悲伤,亦不配后悔。 男人调准轮椅,朝着背离的方向走去。清冷孤傲的身影淹没在浓黑的夜色里。 走了两步,面上微凉,他怔怔地停下,慢慢抬头,有更多更细密的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冷入骨髓,冷得他打了个冷战。 入了二月,天色仍未转暖,夜间竟是又飘下了小雪。 陆无昭咽下喉间苦涩,又回头望了一眼。 往后这宫中,能不来便不来了吧。 “你只见过我四面,叫过我五次小皇叔。”他转回头,苦涩地笑了下,“那我也送你五遍‘新婚喜乐’吧。” 他划着轮椅,缓慢地行走在雪中,像是一头行走在沙漠中的孤狼。 他在心里默念了五遍,或许更多,他不记得了。 总归只是一份来自“长辈”的祝福,一份不甚熟悉之人的祷告,希望她此生能平安健康,幸福终老。 “罢了,还是时常进宫吧,若是他对你不好,我还可以……” 还可以教训他。 陆无昭在这条路上慢慢地走,还未走到尽头,安静的路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火光越来越多,宫人拎着灯行色匆忙。他们急急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那是陆无昭来的方向,那是她在的方向。 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恐慌。 “发生何事了?”他叫住了一个小太监。 分卷阅读267 小太监跪在地上,“陵王殿下金安,是东宫出事了。” 陆无昭抓紧了扶手,嗓音发紧,“东宫怎么了?” “太子妃殁了。” 陆无昭在这一瞬间像是被什么重击了头。“你说……什么?” “回殿下,太子妃殁了。”小太监说。 男人张了张嘴,半晌发不出一个音节。 雪突然变大,顷刻间变落满了他的肩头。 他茫然地望向四周,哑声问:“谁……谁死了?” “是东宫,太子妃。”小太监重复道。 太子妃,太子妃…… 今日新婚,太子妃,沈芜,在新婚之夜,殁了。 怎么就死了呢?为何会死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人就没了呢?她嫁人了没关系,但她不可以不在了。 小太监朝着东宫快步跑开。 黑夜里,那个满身孤寂的男人,在原地驻足片刻,才僵硬着手臂,重新搭在扶手上。 逆着人流,继续朝他原来的方向前行。 所有人都在往东宫跑,他不敢,不敢回头,不敢去看一眼,不敢去确认消息的真假。 他在黑夜里,惶然无措地前行,不知方向,不知尽头。 月亮掉进了河里,永远都看不到尽头了。 …… “夫君?昭昭?昭昭你醒来,看看我,昭昭?” 陆无昭睁开眼,便看到了他在梦中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的女子。 他没有哭,但表情却比哭了还要难过。 “梦到什……”么了? 她猛地被人牢牢抱住,紧紧箍着,喘不上气,挣扎着推他,却意外地听到了一声哽咽。 “……昭昭?”沈芜慌了。 “沈芜,阿芜,阿芜?” “我的王妃,我的娘子,我的阿芜。” 陆无昭一遍一遍地叫着,声音很轻,他生怕这是一个梦,他不敢呼唤地太大声,生怕用力大了就会醒来。 他好怕现实其实是她死了,而他一直在做梦。 若是醒来发现这真的是一个梦怎么办? 若是醒来发现一切只是臆想,他的世界里没有一个叫沈芜的姑娘,他还是那个只会在黑暗里自生自灭的陵王怎么办? 他要去哪里找她的妻? “你没死,你别死,不能抛下我。” 男人带了细微的哭腔,很短促,但却像个刀子一样用力扎进心脏。 沈芜的心顿时被撕碎。 她想,最担忧的事或许还是发生了。她可以重生,他为何就不能拥有那些记忆呢?若他当真知道了什么,又该如何是好? 沈芜知道,她只有一条路能走。她只能爱他,告诉他,她爱他。 于是她没有再挣扎,而是探出小手,极近努力去取悦他。 他的身体总是那么诚实,只要她稍稍撩拨,便诚实地回应。 沈芜扶着他的胳膊,慢慢调整自己的坐姿,而后下落。 在填满的那一瞬间,男人的眼角突然滑落一滴泪。 沈芜紧绷了身子,抖着声音: “昭昭,你感受到我了吗?你感受一下,我是真实存在的。” “我活着,并且在与你做最亲密的事。” “你看一看我们,看到了吗?我们紧紧相连,不会分开。” “昭昭,我好爱你,我永远爱你,你看着我,我说,我永远爱你,我永远陪着你。” “生也陪着你,死也陪着你,做鬼了也守着你,未曾有一刻分开。” 陆无昭说不出话,他红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一刻不敢错开视线,他死死抓着她的肩膀,生怕人会不翼而飞。 沈芜的泪唰地冒了出来,两行泪瞬间沾湿了脸颊。 她抬手,用力拍了一下陆无昭的手臂,啪得一声。 “疼吗?” 她一边问,一边又打了一下, 分卷阅读268 “疼,所以不是梦,你记住这感觉,不管是愉悦还是疼痛,都是我给你的。” 男人仍是牢牢盯着她瞧,眼底的绝望稍稍褪去,他一手扶稳她,一手牵起她打人的那只手掌。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在她通红的掌心落下一吻。 哑声道:“阿芜,我喜欢你,我也爱你。” 他终于说了出来。 这些她原以为永远不会听陆无昭亲口说出的字眼,却在这样一个夹杂着绝望与希望的矛盾时刻,听到了。 沈芜一瞬间痛哭出声,扶着他的肩膀,更加卖力。 88. 恭喜新生 月亮再也不会掉进河里。…… 沈芜在欢爱中一遍一遍重复着:“都是假的, 唯有我爱你才是真的,你只是太爱我太怕失去我才会做那样的噩梦。” 她不厌其烦地安抚着,只有他们此时在做的事是真实的, 其他皆是虚假, 不存在也不会发生的事情。 陆无昭渐渐找回了体温,渐渐找回了心跳律动的真实感。 他毫无保留地回应, 前所未有地热情与坦诚。 …… 之后的几天,陆无昭又恢复了十分忙碌的状态,沈芜对此感到庆幸的同时, 不免有些疑惑, 还未到上元节, 照理说春假还未结束,他哪有这么多事可忙的? 不过他不再胡思乱想的话, 忙些也没什么。 沈芜不放心,三番两次地找借口去蹭陆无昭的书房用。他的腿在康复阶段,沈芜不再动不动便往他怀里坐,她命人在书案的对面也摆了一张小桌,与他对面而坐, 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陆无昭白日与她谈笑嬉闹,十分正常,沈芜几乎以为他忘却了那件事。 可是, 每夜在沈芜睡去后,她不知道, 他每晚仍在继续着噩梦,在那个梦里,时间从未停止。白日里他不断地找事情做, 他不敢松懈,因为那会叫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令人绝望的事。 上元节过后的那个早晨,陆无昭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支起上半身,侧头望去,心有余悸地看向枕侧人,被子下头缩着一个娇小的身躯,发丝凌乱垂落在光洁的肩头。 他的爱妻还躺在他的身边,安静地睡着。 陆无昭卸了力道,仰面躺回床上,手背抵上额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昨天过节,大家聚在一处都喝了些酒。 沈芜那一口的量陆无昭是绝不敢让她碰酒的,昨天程时彻底报了仇,把赵曲送上西天后,一时高兴喝的有点多,她到处找人敬酒。 陆无昭本不想喝,但程时那张嘴实在太会说漂亮话了,专挑什么“白头偕老”、“郎才女貌”这样的词说,叫人无法不心动。他与程时举杯,一个分神的功夫,再回头,沈芜已经抱着酒坛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陆无昭头疼地将开始撒酒疯的人搂在怀里,不得已早早退了场。 之后的事情又有些失控,有些过火,折腾到半夜她都不愿消停。夜间下了雪,许是半夜她出了不少汗,死活不愿意披上被子,着了凉,早起便有些咳嗽。 程时看过后,给沈芜开了副药。她嫌苦不想吃,皱起秀气的鼻子,扯着男人的衣角撒娇:“夫君,夫君,不要喝嘛,太苦了……” 男人面不改色地从婢女手中的木盘上端起药碗,舀了勺汤药汁,送到她嘴边。 沈芜见撒娇不过,眼睛一转,还想继续换别的法子。 程时一开口打破了她全部的幻想,“夫人,您看小人何时喜欢给您开药了?” 言下之意,这药是非喝不可的。 程时似是也着了凉,本就有些偏低的嗓声更加沙哑,难受地咳了下,惹得孟五瞬间转头看来。 沈芜:“……” 她看到陆无昭微微蹙起的眉,又想到前世自己病歪歪的身子,想到若是自己先他一步离开,他又该是如何茫然无措,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吧。” 为了死在他的后面,为了比他多活一天,不就是药喝了些,也不算什么。 她皱着眉咽下最后一口药,将碗递还给芍药,目光四处搜寻。 “蜜……”蜜饯呢? 才开 分卷阅读269 口出了个音,下巴被一只微凉的手捏住,脸被人抬起,而后一个令人窒息的缠绵又缱绻的深吻袭来。 男人身上的气息将她紧密包裹在其中,他细密的吻不给人留下片刻喘息的机会,铺天盖地,带着缠绵致死的意味。 他霸道地探进齿关,肆意掠夺她口中的味道,灵活柔软的闯入不容置喙地扫荡一切,将她最后一点苦涩都蚕食吞噬,留给她的,只剩下难以平息的悸动,以及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心口怦怦的,比屋中众人有序地退下的急促脚步声还要吵。 沈芜被亲得懵头转向,她茫然且无辜地望向他,看着男人唇上那抹暧昧的水光,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昭昭,你这是做甚……”她下意识舔了下嘴唇。 男人的眸光渐暗,喉结轻轻上下滚动着,哑声道:“即是夫妻,该与娘子同甘共苦才是。” 沈芜觉得他说的不对,“可这明明只有共苦。” 男人敛眸,目光下落,从盘中捻起一颗蜜饯,放入自己的口中,再次朝她倾身。 唇齿交缠时分,有模糊的话语从齿间溢出。 “这便是同甘了。” “……” 屋中的众人早就习惯了这一幕,很有眼色且有秩序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口的孟五抬眸,目光敏锐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着她动作僵硬迟缓,迈着沉重的步子,姿势奇怪地往外走。 孟五的脸上闪过可疑的红晕,他迈步跨过门槛,扶了下今日穿着女装的程时。 程时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眼底浮现尴尬与羞赧,手臂往回收,可孟五抓得紧,她没能挣脱。 她的怒火刚要发作,孟五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冲她摇摇头。 程时抿了下唇,没有发出动静,由着人拉自己出门。待刚走至屋外,她便狠狠将人推开。力道太大,自己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了柱子。 孟五心头一紧,就要上前,他的目光在她的腰间与腿间徘徊,担忧道:“要不要紧……” “你站那!别过来!”程时警惕大叫。 孟五垂眸看她,没动。 程时深吸了一口气,就要转身离开。 男人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他从来都是程大夫、程姑娘地叫,从没有郑重其事地叫过她的名字。程时不知为何,突然心里很慌。她没有回头,站在原地,等着他说话。 孟五缓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料,带着女儿家的清香,还有他身上的体温。 微微低头,将东西伸到她面前,“落在我房里了。” 程时的脸唰得红了。 那是她的裹胸…… “大、大人怎知是我的。”她梗着脖子道。 孟五滚了滚喉咙,轻声道:“无人可以在我那过夜,只有……” “别说了!”她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男人怀中捧着的那团布料。 “可还难受?”孟五抿了下唇,轻轻扶了一下她一直在按揉的腰,“还是找个大夫来瞧瞧。” “孟大人糊涂了,小人自己便是大夫。” 程时不自在地躲了一下,不想再与他纠葛下去,她的头已经要熟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听男人懊恼道:“你该等我醒来的,昨晚……” 程时瞬间毛发竖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转头怒视,“不许再提那件事!否则我毒了你!” 她抱着自己的裹胸,恼羞成怒,跑了。 孟五失落地站在远处,低声自喃:“明明是你要留下的……”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孟五收敛了思绪,回头。 屋内爱意火热,炭火烧得很旺,沈芜用过药便睡下了。 初春仍旧寒意萧索,外头的雪已停,冷风肆意凌虐,陆无昭披上厚实的披风,划着轮椅,走进寒风里。 “主子。” “去暗牢。” 孟五一愣,又去那里吗…… 他下意识往程时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见陆 分卷阅读270 无昭已经走远,连忙追了上去。 孟五看着自己主子的背影,总觉得这些日子他愈发的陌生。 一种十分复杂的感官,好似更加深沉与悲伤,但还有另一种十分矛盾的、以往从未有过的情绪在。 从前的陵王总是无精打采,意志消沉,遇上沈芜后,他逐渐从那种消极的情绪里走了出来,最近,好像又一脚踏回了深渊,但与从前不同,如今的他,身上总带着一股什么都无法摧毁的坚韧。 孟五觉得有些眼熟,他皱眉深思,突然恍然,对了,是像夫人。 他心不在焉地乱想,暗牢的大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合上。 孟五推着轮椅,沿着缓坡往下走,陆无昭始终一言不发。越往里,男人身上的杀意便更浓上两分。 等到了陆培承的牢笼前,男人身上的冷意已经将他整个人都包裹。 陆培承被割掉了舌头,只能靠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他浑身上下皆是血痕,再无半点昔日里那个至尊无上的帝王模样。 “皇兄,我又来看你了。每日都让人来与你说话,该是不孤单吧。” 昭明卫每日都会在坊间散播一些嘉宗皇帝的“秘闻”,那都是百姓最爱听的东西,嘉宗皇帝的形象也已不再是他在位时那般好了。 陆无昭很贴心地将败坏名声的进度每日都告知陆培承,生怕他关在此处,对外界一无所知。 陆无昭知道他如是能说话,此时要骂什么。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呼吸,试图将心底的暴虐压下,他试着与他平静地问候,可惜心里的恨意与杀意却怎么都无法消弭。 他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梦到了她被一杯毒酒赐死以后,自己带着兵冲进了皇宫,杀了很多很多人,听话的,不听话的,但凡是挡住了他去东宫路的,都杀了。 梦到了亲手将她的尸体抱进了棺材,没敢看她的脸一眼。怕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被这个陌生的男子抱着,又怕她永远都不能再睁开眼睛。 梦到了将皇帝与太子凌迟了三天三夜,每一刀割在他们的身上,可陆无昭的心里却生不出一丝痛快。 他还是难过得想死,可又不敢死,怕死后在黄泉路上遇到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多么想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她面前,可惜一切都已是妄念。 多日的压抑终于再也无法忍耐,陆无昭划着轮椅进了牢笼。 他行至陆培承的面前,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用力收紧。 “我从前不曾恨你,可是今日,我真恨不得亲手宰了你。” “你可知为何我从不碰你吗,不是因为嫌你脏,而是因为我的这双手是要抱阿芜的。我要抱她,就不能弄脏这双手,但是现在,”他的声音冷若冰碴,“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 男人眼底滔天的杀意猛烈地翻滚,几乎是以排山倒海的架势朝人的头顶倾来。 他的双腿残废,常年全靠手臂撑着身子活动,他从前可以掐着脖子将陆之泽从地上拖起来,如今也可以单手拧断陆培承的脖颈。 “啊——啊——!!”陆培承的呼吸被蛮力阻隔,胸腔的憋闷与窒息叫他本能地求救,他死死抠住陆无昭的手腕,用力击打,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不堪。 “感受到了吗?你将那些无辜的生灵掐死时,他们也曾发出这样的悲鸣和哀嚎。” 孟五站在外面,冷眼看着。他看着里面的男人反复地死死掐住陆培承的脖子,又在窒息到极点的时候松开了手。 让人一直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就是不给一个痛快。 昭明司审讯的花样很多,在这个暗牢里有,刑具有一套一模一样的。 每天都会变换着伺候一遍,陆培承早就不想活了。 有血染脏了陆无昭的手,他嫌恶地皱眉,单手划着轮椅后撤了一步。 “去找程时,我要她给我准备毒酒,很疼,但却求死不能的那种毒酒。” “还有,找几条恶犬,要几天没吃过肉的。” “千刀万剐过了,这一次,我们尝试些不同的吧。” “我要你看着自己被饿狗,一口一口地吃掉。” “我要你看着自己被曾经视如敝屣的生灵,活生生地撕碎。” “兄长,做‘弱 分卷阅读271 者’的感觉,还好吗?” “……” 当日黄昏,夕阳西下,暗牢里的这位尊贵的犯人终于没了声息。 历时半月有余,他的骨与肉皆被恶犬填了肚子,脏污的血与碎肉落了满地,他生命的消亡,代表着某个噩梦即将结束,某个一直囿于噩梦中的人终于醒来。 陆无昭终于从那个暗牢里走了出来。 雪后的夕阳格外美丽,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身上。 身后的大门缓缓合上,他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终于露出了一个解脱的笑容。 她又来找他了。 她总是来找他。 “我没听你的,我将他杀了。”他说。 “一切都结束了。” 眼前艳红色的襦裙衣角翻飞,女子带着明媚的笑容,像只蝴蝶般,雀跃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男人微怔,下意识收拢怀抱,将她抱稳。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坐在他的怀里。 “昭昭!” 她的声音明亮轻快,听着便叫人心生欢喜。 陆无昭低声一笑,“嗯。” 她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她眼中有光,就像月亮。 “我的昭昭,恭喜新生。” 男人收紧手臂,“同喜,娘子。” 月亮被他摘下,揣进了口袋,再也不会掉进河里。 89. 各有前路 【完结章上】希望与奇迹。…… 陆培承最终也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留存于世, 他残存的尸骨甚至都不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手臂。 陆无昭命人将陆培承待过的那个牢房填平,因为他的血已经玷污了这片土地。至此,陆培承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痕迹也被抹除。 嘉宗皇帝驾崩后, 已择了吉时良辰入殓, 他的棺椁内只有生前穿过的龙袍,这些事唯有新帝与皇后知晓, 如今封棺入殓,一切秘密都被黄土掩埋。 陈皇后苦于嘉宗皇帝的控制多年,她深至自己时日无多, 唯愿在这些事了结后, 陵王能送她毫无痛苦地死去。 “他给本宫用的那个药啊, 太难熬了,陵王殿下, 求你送本宫解脱。”除夕前,陈皇后找到了陆无昭,与他达成合作。 正月十六,早已入殓的陆培承再一次死去,死讯悄悄送到了皇后的宫中, 当晚,皇后服用了陵王送来的毒酒,自尽于寝殿内,享年三十六岁。 少年夫妻, 也算有始有终。生不同时,死同日。 但是这黄泉路啊, 还是她一个人走吧,就别再碰上了。 沈芜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好久。 她与皇后不过是泛泛之交, 仅几面之缘,但她能感觉到皇后是个温雅贤淑的女子,若是嫁给旁人,必定能健康终老,可惜嫁给了陆培承。 陈皇后的身体常年遭受慢/性毒药的侵蚀,身子愈发羸弱。 那慢性药会蚕食人的精神,发作时会叫人看上去像个疯子,后宫的人都在背后悄悄议论,但谁也不敢忤逆皇后,因为即便皇后是个疯子,她也永远都是后宫之主,能掌握所有人的生死。 这一切的荣华富贵,至高无上的权柄和宠爱,都是嘉宗皇帝给她的,可她不快乐,或许从今往后,她才是真正地快乐了。 “只希望佛法中讲的极乐世界当真存在吧。”沈芜说。 希望陈皇后能去往极乐世界,而陆培承,就在地狱里待着吧。 …… 新帝即位后,朝中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一是因为禁军与辅国军的两位首领都对新帝极其拥护,二也是因为朝中的文官皆听两位丞相的话,而两位丞相已经与陵王达成了共识。 他们希望陵王在朝局未稳之时能鼎力相助,虽没有摄政王的名头,但却干的是摄政王的活。 陆无昭同意了,但有两个条件。在辅政期间,他有绝对的自由,想几时回家便几时回家,想不来上朝便不来上朝。还有就是,在一切回归正轨以后,他可以安心回家养老。 “养老?!”左丞相惊得胡子抖了抖,“殿下您才二十多,便要养老了?!您莫要搪塞老臣!” 他一个年近花 分卷阅读272 甲之人都没致仕,陵王才二十多岁,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的?! 陆无昭没有理会左丞相的不满,他远远瞧见沈琮志朝自己而来,于是敷衍地冲左丞相点点头,朝着沈琮志迎了过去。 被忽略的左丞相:“……” 谢脩禾路过,轻笑了一声,微微低头与一脸幽怨的丞相解释: “王爷惦念家中夫人,不喜欢太忙碌。”谢脩禾背过手,慢悠悠地踱步,与老丞相一同往外走,“他执掌昭明司,为大霖朝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一日假期都没休过,也该歇歇了。” 谢脩禾想起自己方才递上的告假折子,笑了声。他为了大霖也做了太多,如今也该好好歇歇。 谢脩禾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你?你不行,你太花心,我不喜欢。” 谢脩禾眸光微暗,花心?勾起一个冷笑,甩了下朝服的袖子。他也需要休个长假,好好处理一下自己的私事。 …… …… 时光匆匆,一转眼,半年过去。 又到了一年的夏季。 明心大师本在云游,但为了陆无昭的伤势,难得长久地留在京城小住。 他虽是个出家人,对衣食住行却甚是讲究,比京城中的公子哥们也是不遑多让。 他不愿住在城外的破庙里,为了方便来往,就在京城中最豪华的酒楼里包了一间天字号客房,是自己掏的食宿费,非常豪气。 那日谢卿昀与好友在酒楼吃酒,遇上了刚从王府回来的明心。他前两日去过陵王府,当时还遇上了这个青年。 初见时他看对方气度不凡,举止间透着矜贵与优雅,还以为这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可沈芜与他说,这是位医术高超的佛法大师。 大师看着年轻,但他年方几何,无人知晓。他的举止不似一般僧人那般拘谨板正,而是颇为随意,浑身由内而外自然地散发着禅意与淡然,叫人捉摸不透。 谢卿昀抬头与青年对上了视线,对方点点头,冲谢卿昀露出了个温润的笑。 外头在下雨,青年动作优雅地收了伞,站在门口,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才拎起长袍,不紧不慢地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谢卿昀连忙放下酒杯,理了理衣袍,冲对方揖手。他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于是只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 明心笑着颔首,受了这礼,未发一言。 与谢卿昀擦肩而过时,明心突然顿了下,腰间的佛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微微侧头,盯着谢卿昀看。 谢卿昀心头一跳,思及对方的身份,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您……可是有事?” 明心眉心微皱,歪了下头,又笑了声,“公子下个月还是离开京城为好,离开会有好事发生。” 他这话叫人摸不着头脑,若是旁人听了,只当觉得此人是个江湖骗子,或是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 但谢卿昀却立刻眼前一亮,诧异道:“您是叫我离京?!” 明心颔首,而后拎着伞,一步一步踏上了楼梯,不再过多寒暄。 谢父在世时,于他有过一恩,如今报在谢家的小公子身上,也算了却他一桩心事。 谢卿昀回到桌前坐下,神情恍惚。同行好友端着酒杯,揽住他肩膀,“哎,那人谁啊,长得挺俊,你对他还挺客气啊,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咱们瞧着脸生。” 另一人也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叫你下个月离京?” 谢卿昀谁也没理,发了会呆,突然站起来往外跑,“改日再约,先走了!” 他冒着小雨,一路狂奔到将军府,扑了个空,听仆从说沈琮志去了陵王府,又转了个方向奔向王府。 门房老李认得谢卿昀,没拦人。谢卿昀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府,迎面遇上正打算出门办事的孟五。 孟五带着人去书房的时候,沈琮志正在跟女儿女婿抱怨。 “谢二那个兔崽子翅膀硬了,我说话不顶用了。” “我带他去烽州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的前途!小殿下你知道,那边的灾情实在太严重了,那些个文官管个屁用,还得老子带兵过去,震慑一下那些地方官,这事办好了,他回来必定能得到嘉奖。” 分卷阅读273 “陛下都准了,可那小子还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的!老子又不是带他去送死,战场上真刀真枪没怕过,这回就送个赈灾银,一来一回办好事最多一年,这个臭小子百般推脱!” “还说什么他母亲最近身子不好。我呸,我前儿个去看了谢家嫂子,人家身子骨好着呢!也不知臭小子为什么不乐意跟老子走。” 沈芜看着她爹老小孩一样发脾气,忍着笑劝道:“二哥许是不舍得离开家,他这些年在外面太久了,想多陪陪谢伯母吧。” 陆无昭坐在书案后面,手支着头,若有所思。 他想起来这半年间谢卿昀总是跟沈琮志一起来王府,每回谢卿昀似乎都要问上沈芜一句: “可还开心?” “他对你好吗?” 陆无昭眸色微冷,微眯了眼睛。 听到门口的动静,转过头,冷淡的目光投了过去。 谢卿昀对上这份充满敌意的目光,身子一僵,心虚地错开对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他的确是因为还放不下沈芜,倒不是不甘心,而是总担心陵王会对她不好。 前次,就是在最近一次在府上遇上明心大师那回,他无意间撞见这对小夫妻在拥吻。 那次谢卿昀躲在暗处瞧得分明,他看到了陵王眼中热烈翻滚的爱意和钟情。 那一瞬间他有些释然,又有些难过。 后来沈琮志通知他去烽州,他下意识便拒绝了,可很快又想到了那日陵王那个格外认真的眼神,又摇摆了。 这些日子闷闷不乐地躲了好几天,其实已经有些后悔拒绝了沈琮志,今日友人相邀,他便出门喝了些酒,放松自己。 明心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叫他坚定了离开的心思,或许他早已决定放弃,只是一直没有勇气面对,没有勇气离开,如今外人一句鼓励,他便能勇敢地踏出这一步。 他吸了口气,走进书房,在沈芜的注视下,与众人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沈琮志当下乐坏了,拉着人就往外走,“走走,回家准备行李,对了,我那新得了双鞋,你肯定喜欢,回去拿给你。” 谢卿昀鼻子有些酸,他父亲早早战死沙场,这些年沈琮志是将他视若亲子在照顾。 他被人拽着走出了书房,穿过院子,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举着伞的手高抬,视线远投。 远远地,瞧见沈芜站在门口,正目送他们离开。她身后,男人划着轮椅也出现在了视野里。谢卿昀看到沈芜扭头看向轮椅上的男人,然后她被人拉了回去。 房门关上,谢卿昀也转回头,不再看。 她应该是笑着的吧,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很幸福,他也该走出来了,他的前路也一样精彩。 错过的确有些遗憾,但未尝不是好事,路是要走着看的,未抵达下一个风景前,谁也说不好是喜还是悲。 客人离开后,陵王府又恢复了平静。 沈芜在男人的怀里,被吻住了唇,无法呼吸。 他像是心情不好,变着花样折磨她,撕咬着她的唇,就是不给换气的机会。 沈芜的脸涨得通红,抬手捶了一下男人的胸膛,在快要窒息的时刻,终于被人放开。 趴在他肩头喘气,感觉后颈被一只略凉的手捏住。 “昭昭……” 她被冷得缩了一下。 陆无昭偏过头,咬了下她的耳垂,“嗯。” 手一下一下揉着她的脖子,像是逗弄小猫那般。 沈芜亲昵地主动蹭了蹭,手臂环上他,笑道:“我又不是白团。” 陆无昭闭上了眼睛,没有回她。 “昭昭?你怎么了?” “没什么。” 谢卿昀喜欢她,谢卿昀不想离开是因为放不下她。 这些陆无昭都看在眼里。 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她是个多么好的女子,因为好,所以忘掉她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陆无昭明白,不管谢卿昀原先如何想的,如今,看到她开心幸福,也该心甘情愿地放下了。 他不必再给自己找麻烦,多此一举地将谢卿昀的犹豫讲给她听,这是他与谢卿昀之间的心照不宣。 分卷阅读274 陆无昭知道自己不该生气,但是…… 有人喜欢着他的娘子,叫他心里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 接连五日,明心每天都能收到陵王的书信。 青年摇头失笑,将信笺置于烛火之上燃烧。早知如此,还不如就住在陵王府上,也好过他每日往返于住处与王府之间浪费时间。 这段时日,他收到陵王的书信愈发频繁。是发生了什么,叫这位王爷变得如此急躁不安? 想来也只有最钟爱的女子可以叫他乱了分寸吧。 明心看了看外头仍旧在下着的绵绵细雨,叹了声,展开伞,从容地踏进雨中,朝陵王府的方向走去。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一直等待的一个奇迹,或许很快便要发生。 90. [最新] 如愿以偿 【完结章下】惊喜与浪漫。…… 沈芜要午休, 陆无昭哄着人睡着后,划着轮椅来到了暗室。 暗室位于书房之下的位置,由一个暗门连接, 走下缓坡, 便到了一个私密又安全的屋子。空间不算大,但好在杂物不多, 足够宽敞。 明心已经等候多时,见人来,他站起身, 开门见山道:“那我们便开始吧。” 陆无昭点点头, 他将碍事的长袍脱下, 搭在一旁的架上。他将两只脚从踏板上挪开,放到地上, 深吸了一口气,撑着轮椅的扶手,艰难地站了起来。 这一套动作近半年来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从一开始无数回的失败,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不得不让人搀扶着才能起身。到如今,他已经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用还未恢复好的下肢撑着,短暂地站上片刻。 只短短半年, 便恢复到这般地步,可谓是突飞猛进了。 明心在一旁看着, 淡笑着点点头。 陆无昭并未满足于此,他缓慢地朝前迈步,下肢的疼痛叫他忍不住重重喘了一声, 脸颊上覆着一层薄汗,细密的汗织成网、汇成滴,顺着皮肤滚落。 一步,两步,三步。 他头回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自己走到了木杆的面前。他将双手用力撑住一左一右的两根木杆上,咬咬牙,手臂流畅的线条顷刻间绷紧。 此时他的汗已经将衣衫浸透,衣裳紧紧贴着后背,潮湿的布料将他劲瘦性感的上身勾勒分明。 “不必勉强。”明心说。 陆无昭没有理会,继续撑着向前走。 他脑子里皆是自己从前尝试着行走时,一次又一次狼狈地栽倒的画面,疼痛叫他清醒,更叫他愉悦。 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下肢的存在,小腿与脚踝传来的感觉是他盼了十年才得来的。 陆无昭疼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藏于皮肤下的青筋暴起,他突然又想到了沈芜。 若是没有遇上她,只怕这辈子都不会迈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更不会有站起来的机会。甚至于他会早早地长眠于地下,错过这世间许多精彩。 他脑海中那些失败和挫折的回忆渐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是每个清晨和夜晚,沈芜专注地为他按摩腿部时的样子。 她的笑靥强势地闯进了他的脑海,无力感渐渐褪去,她的每一句情话都印在他的心上,一刻也不曾忘却。 此刻的陆无昭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想要与她并肩站在一起,想要牵着她的手迈进家门的愿望前所未有地强烈。 他可以做到的,终点就在一抬头能看到的地方,只要坚持下去,他总能到达。 沈芜曾经说过,她见过他的狼狈,也见过他的脆弱,她说这些东西都可以毫无保留地给她看,她说希望每一次他痛苦的时候都能陪伴他。 但这一回,沈芜并不知道他在偷偷地练习行走。 一份惊喜,也是他迟来的情意。 …… 没过几天,沈琮志便带着谢卿昀踏上了去往烽州赈灾的路。 谢卿昀结束了假期,回了禁军继续做他的统领。褚灵姝近来总是出宫找沈芜,像是在躲什么人,她说宫里待得不安稳,想在将军府借住一段时间。 可是沈芜忙着陪夫君治腿,没什么时间与人相聚,将军府现下无人 分卷阅读275 居住,沈芜生怕冷待了小姐妹,毕竟褚灵姝最喜欢热闹,于是她特意请来了空闲很多的谢脩禾帮忙。 明心还是住在客栈里,只是往陵王府跑的次数越来越多。 沈芜察觉到了不对劲,狐疑道:“大师为何来得越来越频繁了?昭昭,你们莫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们每次治疗时她都在场,明心为陆无昭治腿时,她就陪在一边,晚上的时候依据明心大师交代的手法给他按揉,她不太敢问他的感受,生怕仍无起色,他心中烦闷。 但她看着陆无昭的神情,不像情形严峻啊。她低头看了看掌下的这双白皙得过分的腿,没有以前那般孱弱,经过她精心地养护,已经很匀称、很好看了。 虽说不如他手臂一样肌肉紧实,毕竟是伤残了十多年的腿,哪是一朝一夕就改变了的?此刻的情况已然比之从前好上不少。 况且明心大师也未曾提过有何问题,沈芜回想了一番,好像明心大师一向都是笑眯眯的,看不出紧张和遗憾的时候。 陆无昭手指叩了叩扶手,将问题甩在了明心的身上,“大师为了我的伤在京城耽搁了太久,他想快些稳定住情况,因此才格外着急吧。待他走后,我们自己慢慢恢复。” 沈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些愧疚道:“确实拖了人家太久的时间。” 不求名不求利,只为了报当初的恩,明心可以说得上是倾尽心血与努力。 沈芜嗔了陆无昭一眼,受伤按揉的力道不减,“你怎么不叫大师住在府上?来回跑太麻烦了。” 陆无昭无辜道:“非是我不许,是他自己不愿。” 沈芜想了想,“大师是出家人,或许是不愿与红尘中人有太多牵扯?” 陆无昭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 明心是个什么样的出家人他看不出来,今年具体多大了也是个谜。蓄了发,衣着讲究,举止文雅,虽然整个人总是带着清雅之气与佛性,但他绝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这样一个出家人疑点实在太多,太神秘,沈芜很轻易就相信了陆无昭的说辞。 “大师嘛,高人嘛,总要与众不同一些。”她自我开解道。 陆无昭悄悄观察她的表情,见她彻底相信,终于松了口气。 …… 入了秋,明心向陆无昭提出了告辞。 “能做到事都已做完,剩下的便是看王爷自己的造化……” 后半句他下意识说出,但造化这一词出口,明心停顿了一下,有片刻晃神。 “大师?您怎么了?” 明心回神,笑了下,又推翻自己方才所说的话:“虽说是造化,但事在人为,王爷的意志很坚定,夫人的照料亦十分周到,如愿是迟早的事。” 沈芜谢过明心,与陆无昭一起,亲自将人送出了城。 ** 又三个月过去,到了这一年的年末,十二月。 沈琮志去烽州这一趟很顺利,回了京后被新帝重用,忙了起来。 他忙了好些天,终于等到了休沐日,一早跑到陵王府,说什么都要将沈芜带出去。 “走走走,去看你娘亲去。” 沈芜还未睡醒,睡眼朦胧,闻言愣了片刻,缓缓睁大眼,“阿爹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往外头看了看,飘着雪花,已经将地染成了白色。 “这种日子,去看我娘??” 沈琮志理直气壮道,“怎么,不愿意?你个不孝女,你娘白疼你了!” 他也不给沈芜辩驳的机会,嘴里的话跟豆子一样往外蹦。 “我这几天想你娘想得紧,她昨夜还给我托梦来着,我琢磨着她可能是想我了,我得去看看她。” “你爹我就今儿有空,明儿又得去练兵,十天半月回不了家一趟,我一刻都等不了了,就今日必须陪我去,除非你要当个不孝女。” 沈芜一脸无奈,“阿爹您这是哪儿的话,我去,我去还不成吗?那昭昭他……” 沈琮志凶巴巴地瞪她,“昭什么昭?!小殿下不去,他行动不方便,你莫要叫他跟着遭罪!” 沈芜听不明白。 她和沈琮志大眼瞪小眼,突然蹭得从座位上 分卷阅读276 站了起来,“阿爹!您舍不得他冒雪出去,就舍得女儿风雪天陪您上山啊?!” 沈琮志嫌弃地看着她,“你的身子不是大好了?我问过你们府上那个小大夫了,她说无碍,能去,快快,芍药呢,给她换衣裳出门了!” 说罢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甩了甩袖子起身离开。“爹在外头等你,你快着点。” 沈芜气坏了。她对着陆无昭跺脚,手指着已经被沈琮志关上的门,“昭昭!你看他!” 陆无昭忍俊不禁,划着轮椅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不想去便算了,我去同岳父讲。” 沈芜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还是去吧,阿爹这么着急,肯定是很想娘亲的。” 她低头看着男人的腿,“昭昭,本来我还想着今日在家中陪着你的,你……你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男人微怔,疑惑道:“什么?” 沈芜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很快又振奋了精神,笑道:“无事,昭昭,那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好。” “外头路滑,你不要出门了,有什么卷宗就叫孟五带回来。” “好。” “那……我走了呀?”沈芜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起身去换衣裳。 陆无昭拉住她的手,“阿芜。” 沈芜回头,“怎么?” 男人弯着眼睛,笑得特别好看,五指顺着她的手指滑入,与她十指相扣。 “娘子,等你回家。” 沈芜被这一笑晃了神,看着他满是柔情与深爱的眼睛,心跳不经意间加快,脸上蒸腾出一抹红晕。 果然人长得好看,稍稍笑一下便叫人把持不住,想要将他按住亲个天荒地老。 “知、知道了!” 她甩开他的手,落荒而逃,生怕晚上一步,今日就再也踏不出这个门。 …… 祭拜过后,从城外回来,到陵王府门前时,天色已经不早了。雪已停,在地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马车停下时,沈芜正从瞌睡中醒来,她揉揉眼睛,唤了一声芍药。 等着对方给自己披上大氅,可等了半晌,芍药都没有动作,她和阿棠都神秘地笑着,谁也不动。 “你们笑什么?”沈芜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要掀开轿帘往外看看。 芍药却按住了她的手,“夫人再等等,您的衣裳湿了,叫人送件厚实的来,披上再回去。” 沈芜觉得多此一举,都到家门口了,几步远而已。况且她也没看出来披风哪里湿了。 她没办法朝外面看,阿棠抱着披风,堵在门口,沈芜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 等了片刻,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车外传来了赵妈妈的声音。 阿棠兴奋地眼前一亮,“来了!” 她掀开轿帘,与赵妈妈默契地对视一眼,从赵妈妈手中接过一团衣物,回到马车中,朝沈芜而来。 “这是……” 阿棠怀中抱着一团大红色的衣物,有块衣角露在外面,上面的图案和花纹十分眼熟。 “这……”沈芜哑声道,“是嫁衣?” 两个婢女没说话,笑着把那件衣裳往她身上穿。 沈芜迷茫道:“你们拿我的嫁衣作甚?” 她们还是无人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动作利索地给她穿好了嫁衣。 车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陆无昭在唤她。 “阿芜。”他说。 沈芜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而后便开始狂跳。她起身便要往外走,这回两个婢女不再拦着她,自觉地为她让开了路。 沈芜一把将帘子掀开,她夜夜同床共枕的男子,就站在她的面前。 站着的,不再是坐在轮椅上。 他亦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那件他们成婚时的大红喜服。 男子意气风发地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身姿绰约,仪表非凡。 他温柔笑着,朝她缓缓伸出手来。 “阿芜,我来接你了。” 分卷阅读277 那一瞬间,沈芜的眼泪唰地冒了出来,泪水争先恐后地往外涌,片刻间便沾湿了她整张脸。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抬的手,好像不是自己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之上的,是陆无昭摇头失笑后,主动牵起她的手,扶着她踩着马凳走了下来。 沈芜的视线死死黏在他的脸上,豆大的泪珠源源不断地滚落,站定在他面前,微微仰头。 原来他站起来这样高,比她要高上一头还要多。 眼泪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往下,划过脖颈,掉进了衣裳里。 她隔着水雾,哭着看他,不舍得将目光挪开。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又低头看向他的腿。早上这双腿还在她的掌下被她小心翼翼地按摩着,那会还从未想过,他能站起来。 只是出了趟门的功夫,他便给了她好大的惊喜。 “昭、昭昭……”沈芜哭道,“你能站起来了?” 男人只是温柔地笑着,望着她的目光柔情到几乎叫人溺亡。 他松开了相牵的手,她猛地抬头看过来。 陆无昭轻笑了声,微微弯腰,将她拦腰抱起。 “啊……” 沈芜惊呼一声,连忙揪住了他的衣领。 陆无昭低头看她,“勾着我的脖子。” 感受到颈间缠上来的那条手臂,他嘴角微勾,抱着她,朝着大门而去。 到府门,短短几步路,他走得格外郑重。 陆无昭的眉宇间皆是认真,迈过大门的那一刻,他想,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无数个夜里,他曾辗转反侧,无数次幻想,他想要自己亲手将她从马车上牵下来,抱着她跨过王府的大门,与她一起,并肩而立,在天地间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沈芜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因为她看到了王府外面的样子。 牌匾上挂着红色的绸带,门口的石狮子上被喜绸缠满,大门上贴着大大的喜字,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分外显眼。 一切的装饰都与一年前他们成婚时一摸一样。 沈芜紧紧咬着嘴唇,不叫自己哭出声来。手臂牢牢圈着他的脖子,人缩在他怀里。 迈过了正门的门槛,忽听头顶的男人低声道了一句: “娘子,欢迎回家。” 他的声音好温柔。 沈芜额头抵靠着他的肩膀,忍不住呜咽了一声,泪流得更凶。 跨过这道门槛前,他唤她阿芜,迈过来之后,她就是他的娘子了。他这是要把那年那日的遗憾全都补回来。 陆无昭稳稳地抱着人,一路不急不徐地朝着堂室走去,他的步子平稳而从容,丝毫看不出原先伤过腿的痕迹。 “你骗我。”她小声哭诉。 男子只是一笑了之,未曾辩驳。毕竟近来骗她的事情有些多,一时间不知该从哪件道歉。 进了屋门,陆无昭将人轻轻放下,沈芜从他怀里抬头,这才看到,屋子里站满了人。 原本在城门口分道扬镳,说要回将军府的沈琮志此刻就坐在高堂的位置上,咧着嘴笑着看她。 沈琮志的旁边,坐着一脸慈爱笑意的谢家夫人。 这屋中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谢脩禾,谢卿昀,褚灵姝,孟五,程时,还有静熙宫的大宫女知春,她的婢女芍药和阿棠,从小照顾她长大的赵妈妈…… 他们的脸上皆洋溢着喜悦,注视着这对“新人”。 陆无昭又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面向自己。 他微微低头,目光缱绻而温柔,“阿芜,我们之间早已有了名分,有了夫妻之实,我们有默契,有承诺,但我总觉得,还差你一个交代。” “欠你的礼数,总归要补偿给你。”他笑着说,“不能叫你跟着我,还受委屈。” “我不委屈呜呜……” 陆无昭温柔地笑着,“大喜之日,莫要哭了。” 他抬手替她拭去眼泪,动作轻柔有耐心。 “好啦,新人快些拜堂吧,莫要误了吉时。”赵妈妈帕子掩着唇笑道。 “就是!待会洞房再腻腻歪歪的,别在我们 分卷阅读278 面前恩爱啊!”褚灵姝在一旁起哄。 众人哄笑一堂,沈芜的脸慢慢变红,眼睛却亮晶晶的,直勾勾看着陆无昭。 他最受不了这双满怀爱意的眼神,眼眸微暗,牵着她面向天地,一拜。面向高堂,二拜。 夫妻对拜,二人相视一笑,她仰头望着他,觉得这辈子真好。 互相拜过,送入洞房。 “啊!” 陆无昭不打一声招呼,再次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红色的裙摆在空中划过撩人的弧度,像有羽毛扫过心脏,又酥又痒。 他不理会身后众人叫开的欢呼声,他的眼中只有怀中女子一人。 不再从容地迈着步子,他的脚步变得急切,抱着人,走在行过无数次的游廊下,奔向他们的新房。 这条路他们走过许多回,从前他划着轮椅跟在她的身边,从今往后,他都可以牵着她一起前行。 洞房内,红烛摇曳。 喜服凌乱地散落在地上,红鸾喜帐暧昧地摇晃,呜咽声与求饶声一声叠着一声传了出来。 芙蓉暖榻,一夜春宵,沈芜如今此算是明白,若他腿好,自己只会更加疲累。 看在他偷偷辛苦半年多上,只为给她这份惊喜的份上,便不与他计较了。 沈芜红着脸,翻身骑上。 “莫要以为你的腿好了便可以翻身做主人,你做梦,”她的脸滚烫,如从前每回一样,主动地落了下去。 她忍着万分羞赧,高傲地扬了下巴。 “这回,也还是我来。” 陆无昭温柔地注视着她,低声呢喃: “遵命,娘子大人。” 一切都与从前并无分别,只一点—— 满目疮痍的曾经一去不返,她从黑夜的泥沼中拉他出来,饱受折磨的噩梦被惊醒,耀眼的阳光终于降临到他身边。 从今往后,他也能像普通人家的夫君那样,可以站在她身前,为她遮风避雨。 可以带着她走过千山万水,阅尽大江大河,看遍四季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一切繁华美好的景色,皆触手可及,值得期待。 ——正文完——